《大汉谍商》 第1章 韩翊之怒 汉元年。 洛阳城郊。 那熟悉而又讨厌的声音再一次地从韩家二进院中传来, “黄杨木的榻,耐造,八成新,币五十;黄金爵一套,币三百;前朝李斯的字两幅,嗯,就这还值点钱,金两斤……” 韩翊(音异)对这个声音厌恶到极点。声音的主人本就是前朝时一个逃难来兴洛里的一个外乡人,是韩翊的父亲韩平给了他一口饭,帮他在洛阳城郊立了足。 韩家是附近几百年的望族,平时总会帮乡里乡亲解解燃眉之急,本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没指望得回报的事。 可是自从前朝覆亡之后,天下以军功为晋身之阶已成大趋势。苟敬眼瞧着韩家败亡已成定局,便打起了韩家的主意。他现在正在清点的是,韩家最后的一点立身之本,全然不顾院落处还有街坊在里三层外三层地观望着。 榻也就算了,那套黄金爵,那可是当年故韩国时,韩王在赐国姓的同时赏赐的, 那可是家族精神的支柱。况且在天下大乱之前,一斤黄金就价值钱币一万,天下大乱之后,黄金由于其便于携带、价值高和易于分割的好处,涨幅不在粮食之下。 那套金爵,少说也有一斤半吧?那个黑透了心的苟敬,怎么能说它只值币三百呢? 不能忍! 韩翊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一把夺过苟敬身后管家的毛笔,掰作两段,狠狠地朝苟敬脸上掼去,直砸得他脸上起了一处长长的血痕。 霎时屋内外安静了下来,苟敬的腮帮子鼓了起来,眼神凌厉得要杀人。而后在不到两息的时间里,他又恢复了平时那温和无害的神情,微笑着对韩翊说道, “这可是要上贡给新来的项王的东西。有了这些东西啊,韩公子你往后就不用服兵役了!” 话里藏着的话是要怪也只能怪韩翊没出息,不能上战场,也不能在这个乱世中撑起家业。这是变着法在骂韩翊是个败家子,而这败家子,则是四乡八野里最让人看不起的。 韩翊愣了一下,而后冷笑一声,指着人群处的一六十开外的老翁说道, “付家老伯,前朝时一妻一妾,统共生了十一个儿子。章邯打项王时,你替前朝征兵,拉走了两个,后来被坑杀在了新安。我说得可有错?” 付家老伯满是皱纹的脸上有戚楚之色。 “那年陈胜的队伍过兴洛里,你又拉走了他三个儿子,还到付家邀功说付家孩子在陈王跟前,比谁都安全。就那一次邀功,你顺手牵走了付家的那头大牯牛。那头大牯牛可是那时他家最值钱的家当。” 人群中有木然。这里边每一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付家男丁本来就多,现在付老伯好歹还有三个儿子在家。四周围好多人家,别说是男丁了,就是女娘都没剩一个了。 “每次你都打着帮了乡亲的旗号,刀剑无眼,上了战场的男丁都没了。你再说说,那些个女娘都到哪里去了?” 人群中有希冀的眼神亮起。苟敬当初可是跟他们说是让那些手脚利索的女娘去军中辅助救治伤员、烧烧饭洗洗衣服,换得一口吃食活下去的。 一开始是那些长相齐整的女娘被苟敬带走,偶尔还有个把人通过他给家里的爷娘捎来些币帛财物什么的,让另外一些有女娘的人家看了很有些眼热。 可到后来,兴洛里所有的女娘都被苟敬带了出去,音信也渐渐稀少,到最后几近于无。 一开始大家都一样,还不觉得有啥。可是听韩翊这么一说,院子里起了一阵议论声。 苟敬看情势不对,想要堵住韩翊的嘴,随手抓起桌上一个陶瓶就要往他后脑勺上砸。韩翊身形一偏,躲过了一劫。 人群中已经有青壮到了门口,韩翊顺势趁苟敬方寸有些乱下盘不稳时,一个扫腿,把那苟敬扫了个趔趄。 苟敬身材壮实,很快便要恢复原样,跟前的管家也要来帮忙。就在这时,韩翊操起另一个陶瓶猛地砸在苟敬的脸上,直砸得他脸上开了个染料铺,红的青的紫的满是的。刚伸出手的管家也被打正门口进来的几个人牢牢地制住。 此时不讲更待何时?韩翊敞开了嗓门朝门外道, “咱兴洛里的那些个女娘,都被苟敬这厮卖到别处军中作了女闾。有的死于乱军之中,有的被反复地转卖到极北边的荒漠里,更多的则是患了疾也得不到救治,好多全身都溃烂了。 苟敬这个畜生,他把那些个患疾的都扔到野地里,任她们自生自灭!” 人群里眼睛里有怒火,屋子里的几个人更是忍不住对着苟敬主仆二人一顿猛揍。苟敬也不再试图阻止韩翊,只是用胳膊死死地抱着脑袋。 韩翊知道,自己已然把苟敬开罪到极点了,于是把他这些年做的好事一桩桩都抖落了出来。” “前些年个别女娘得了好缠头,苟敬这厮拿了九成九还有多,女娘家里得的,不过是他发善心,从牙缝里漏出来的。 敢问这些年里,得了好处的,没得好处的,哪家有女娘回来过?” 这么一煽,院落里大有要置苟敬于死地的人。苟敬见情势不对,心下一计,嘶哑着声音吼道, “兴洛里往东不到五十里,十室九空,几无人烟。这些年,我维护兴洛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天底下哪来白得的好处? 再说了,我与项王军中交好。他们都知道我是替项王筹措军饷来了,是作了登记的。要是我在这折了,你们说兴洛里还能有活口吗?” 苟敬这话说得直白,虽说这些个催粮拉丁的在某个不为人知处遇到种种意外也不是什么少见的事,但是架不住韩家大院里的人多,要捂住消息几乎不可能的。 那个项王,和汉王不一样,可是有名的爱屠城,到时候虎威一上来,这院子里的,还有整个兴洛里的,都将是刀下亡魂。 韩平悄悄地朝韩翊使了个眼色,便由着众人把苟敬装了抬出去,扔在了不知名处。 第2章 虎贲寺对峙 洛阳城东,虎贲寺外,小树林。 月光似水。 韩翊扯下塞在苟敬嘴巴上的烂布条,那苟敬靠在柴草堆上,微眯着眼,保持着原先的姿势,一动不动。 韩翊随手拾起地上的小树枝,捅一捅苟敬的胳膊弯,苟敬一动不动;再捅一捅,直捅得那苟敬微微缩了缩。韩翊笑了, “我就知道你没事。你皮实着,没事呢,啊哈!再不说话,小树枝就把你捅死了哈。” 苟敬还生着气,虽然睁了眼,却依然不看韩翊一眼, “我害了你全家,我谋了你家产,我还要断了你老韩家的生计,你今天杀不了我,他朝我活下来,定要斩你韩翊满门!” 还斩呢,应该是屠吧?韩翊从苟敬的只言片语中知道现在的苟敬不再是那个在兴洛里四处招摇撞骗的混混子了。 虽然猜不透你苟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是在谋害韩家财物的同时,并没有败坏韩翊及韩家的名声。对于韩家这样的名望之家来说,家业很重要,但是名望却是他日再度崛起的根本。 “韩平让我来找你的。” 苟敬终于乜斜着眼睛看着韩翊,眼神里满是鄙夷。 还是老韩比较地有威望,韩翊白天的凌厉不再。 老韩说过,苟敬走南闯北好些年,是个明白人,虽然没有把事情做绝,但毕竟是当着整个兴洛里人的面,大大地伤害了曾经对他一家人有活命之恩的韩家,要是这都可以原谅,那么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或者更多个人伤害韩家。 当随便什么人都能做不利于韩家的事的时候,韩家才是真正地没落了。 至少,在明面上,韩翊家不能原谅苟敬,不管是什么原因,这是底线。 “韩平说,你以后不能再回兴洛里了。这是乡亲们的话。” 苟敬眼里的愤怒像锅里滚开的水一样沸腾着,虽然他什么话都没说,可是比愤怒地高声咆哮更可怕。 韩平还说过,苟敬不是一般人,从他第一眼看到他,他就知道。这样的人,本就不是兴洛里的当地人,将来是要到更广阔的天地间去的。 这一句韩翊永远也不会转达给苟敬。 也包括那句苟敬贪墨韩家的财物韩家也不会要了,在这乱世中,过多的财富是累赘,也可能是致命的毒药,永远不说给苟敬听。 韩翊不想落了下风,同样一声不吭,似笑非笑地看着苟敬,眼睛里堆满了月华。 当月亮走过中天时,身上的伤,肚里的饥饿终于让苟敬在无声的对峙中败下阵来,他冷冷声道, “把绳子解了,你我从此陌路。” 听到韩平口中这么一位非泛泛之辈向自己主动妥协,韩翊还是有点得意的。 但是,他还不想这么着就便宜了苟敬,最重要的是,韩翊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这么一个人,究竟是怎样让韩平对他的一再勒索一应再应。 他无一遗漏地捏着苟敬的衣物,想找出点什么来,哪怕是最后什么也没找到,也可以杀杀他的威风。得罪一个人,五十步和一百步,在本质上没什么不同。 苟敬的眼神再次凌厉起来,还带着点蓝幽幽的光,就像是野地里的狼一样。他不顾先前的尊严,扭曲了身子,张口就要往苟敬身上一通乱咬。 韩翊笑了,捏着他的下巴,又用先前的碎布把他的嘴堵上了。 苟敬无力地闭上眼,仰着头,像一尊石像一样一动不动。 韩翊终于在他的衣领处捏到了一硬物,撕开一看,是一荷包,斑驳的血渍下,绣着一没有绣完的并蒂莲。 这花型这针脚,韩翊太熟悉了,那是仓慈给他的。 半年前,仓慈没嫌弃韩家败落,还指着这荷包上已经绣好的水和绣了一半的茎,告诉韩翊说这是要送他的。 可是半年前,仓慈和她娘就失了踪影,韩家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一丝丝音信。原来是苟敬这货搞的鬼。 这也有那么一点点说得通了。仓慈的父亲曾是敖仓令,当陈胜的队伍经过那时,仓父就殉了职。 这些年,仓家母女得韩家照拂,生活上倒也过得去。谁都知道,仓慈与韩翊是在肚子里指腹为婚结的亲,俩人又是青梅竹马,一时间倒也没有任何人指摘过。没道理他们要背井离乡。 韩翊怒了,可苟敬却笑了,他嘴角向左耳裂去,还没等韩翊的拳头握成形,他就一丝掩饰都没有地: “没错,和你看到的一样,仓家那小娘在我手上,她娘也在我手上。可是,你能拿我怎么办呢?杀了我? 再过两年,她就到了成为女闾的年纪。你说我是把她送到项王军中呢,还是送到蜀中去? 仓家小娘,长得少见地白白嫩嫩,还标致得跟仙女一样,放哪都出挑。放心,我是一个商人,待价而沽,你知道不,我花了那么大的代价,才不会把她轻易地出手了呢……” 韩翊的一拳落下,苟敬的鼻梁歪在了一旁,他还要继续刺激眼前这个毛头小子。 待到第二拳挥起时,韩翊这才想起苟敬嘴巴里的那块布是怎么掉的?这时他才知道苟敬的实力远在他之上,之所以还在刺激着他,心里却不知盘算着什么。 果然,苟敬和韩平才是一个级数的,他看不起连现实都认不清的韩翊很正常。 一阵夜风吹过,韩翊的脊背上一个哆嗦。 苟敬轻轻地挣脱了手上的绳索,他扶着小树慢慢地站了起来,同时还没忘了把刺激仍蹲在地上的韩翊进行到底,声音却一如既往地平静, “韩家小子,作为男丁,你保护不了你的家族;作为一个男人,你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你还当什么男人?连个人的资格都不够!就是个死——废——物——” 那三个字,说得那么地铿锵有力,像一把把锋锐的刀插在韩翊的心上。然而,这时他却不能顾惜自己的感受,一把死死地抓住苟敬的胳膊,非得等他讲出个子丑寅卯才肯罢休。 苟敬理了理被韩翊翻乱的衣领,依然是一开始相见时的那般不可一世,冷冷地看着韩翊,待么韩翊松了手,却头也不回地往东走去。 韩翊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呆呆地站在原地。原来,在面对仓慈母女的去向安危问题时,自己和韩平也一样没辙啊。 直到苟敬的背影消失在小树林深处,韩翊才听到那个暴徒志得意满地说道, “两万金,三个月,换回你未婚妻!” 两万金可是一笔巨款,甭说是现在家业已经败落,即使是在韩家的极盛时期,整个家当也值不了那么多。 韩翊心里的愤怒已然转化成了想对策。 第3章 新商道 当苟敬的衣衫被小六一点一点地揭开时,那伤口触目惊心。虽说刀剑无情,可即使在战场上,死个人也不过是一刀,而苟敬身上的伤,则好像是人用钝刀子一刀一刀地剐过似的。 小六眼中有泪光闪烁了又强忍了回去,好容易才把苟敬身上的伤口清理了一遍,正要上药时,却被一只大手牢牢地钳住不能动弹,“带我去见主公,快,往西走!” 小六当场懵在了原地,进退不得,只得为难地朝屋里昏暗不明处望了两眼。 “主公知道你的忠心,俺也会一五一十地上报给主公,你安心养伤就好。”暗处那人说了话。 过了好一会儿,苟敬才慢慢地松了手。 那声音苟敬记得,是夏侯婴的,他是刘邦的中涓,但他又和其他只负责洒扫的中涓不一样,他是专门给刘邦驾车的,是从一开始便追随着刘邦打天下的刘邦的同乡。 因为有了他,刘邦决计不用担心自己会像百八十年前的那个倒霉的国君,在战场上硬是被车夫送给了敌国。 他是刘邦心腹中的心腹,他们的关系甚至比樊哙和刘邦的还要亲近。 只是,如此重要的人物,此时不在蜀中刘邦的身边,却千里迢迢地来到洛阳这个是非之地,一时间竟让苟敬不敢顾及身上的伤痛,支棱着耳朵听着。 “崽子是个好崽子,反应和口齿都利落。只是细皮嫩肉从来没经历过风雨的模样,能胜任主公的任务不?” 能,当然是能。 在接到此次任务时,苟敬头一个想到的,便是韩翊。 韩翊不单单是世家子。而且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十来岁时跟着韩家一众老小爷们到西边群山里打猎,与众人走散了。最后找到时,只见他衣衫破损,血迹斑斑,四下里儿狼尸零落。 不要说他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就是在场的最壮实的人,也不一定能在如此群狼的围攻中活下来。 都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出于对韩翊人身安全的考量,韩平把这事给捂了下来,可当时的情形还历历在苟敬的眼中。 这样的事远不只一件两件的,虽说其他的都没有群狼之死那般地震撼,但苟敬是看着韩翊长大,他十分笃定,韩翊就是刘邦要找的人。 “子房先生说了,这次押上的,可是主公的全部身家性命,容不得丝毫差错。所以,蜀中派了小九来与那崽子作生死决,赢了的才配做这件事。” 苟敬的心里一个咯噔。 他听说过小九,是刘邦麾下最强的间者。对方是如此地神秘,就连他,也只是听说过,甚至不知道对方是男是女。 一万种况味涌下心头,天底下果然没有白得的饼饵。看似泼天的富贵,却是拿命也不一定能换来的。 只恨这世间没有后悔药的买处,苟敬恍恍惚惚地又睡着了。 夏侯婴走了,不知在什么时候。 待到鸡啼三遍,苟敬才真正地清醒了过来,麦粥过后,小六问他, “阿爷,韩家都已经那样了。你说韩翊那厮能在三个月里凑够那两万金不?为个小娘,得了个劲敌,犯得着吗?” “啊齁,呸!”猛地一口浓痰重重地啐到小六的脸上,身上的伤口被扯得生疼,像是钝刀子慢慢地在割。 都什么时候了,小六还在关心这些个无关紧要的问题,白白带了他这么久,真是气煞人也。 两万金,是个什么数目?只要操作得当,都够取当今楚霸王的半条命了,别说是极盛时期的韩家拿不出来,就是把跟前已经被搜刮过好几遍的洛阳城翻个底朝天,也不一定抠得够。 此路不通走彼路,钱财是死的,他韩翊可是活的,要是这点变通能力都没有,那还真是他高看韩翊了。 小六的指节有些泛白,也不去揩脸上的唾沫,星眸中精光乍现,而后又极快地垂下了眼睑。 “这是在哪?”屋内的光线很暗,苟敬有些看不真切。一丝风都透不进来,苟敬可以肯定的是,这不是平常猎人暂歇的小屋,更不是山神庙。 作为间者,只要一息尚存,都得精准地判断自己的位置,然后好相机而动。苟敬为自己的虚弱感到羞耻。 “姚计。” 姚计是家皮货庄,是苟敬一手支棱起来的。不过是两三年的功夫,可业绩却对城东头几百年的老字号羊记隐隐有碾压之势。 如果不是戏水河畔的鸿门宴让苟敬嗅到了天下大势将定,萌生了要搏一个出身的想法,恐怕现在他只算是一个富家翁。 这应该在姚记后院的厢房处,小六挑了个好地方。 “吩咐下去,随时盯紧韩翊!” …… 洛阳城东,羊记门口。 天刚麻麻亮,正在指挥着伙计洒扫的羊老六一看到韩家的牛车过来,眉头就不由得拧成了一对肥蚕。 自从两年前他豁出全部家当从韩家手中盘下这家店以来,韩家人就再也没从这家店里买过一针一线。而且每次来的时候,韩家人还总是那样一副高高在上的做派,总是让他这个羊记新近的东家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昨天兴洛里发生的事他差不多第一时间就听说了。虽然他痛恨姚记的不择手段,但是看到韩家吃瘪,他也暗自高兴了一把。 这韩家,居然今天又来了,而且是罕见的父子俩一起来!真是啥恶心来啥。 但羊记是开门做生意的,韩家虽说败落了,但也不是阿猫阿狗之流可比的,他得罪不得,只得苦着脸强打精神把韩氏父子迎了进去,好茶好果子地侍候着,外加一张谁都可以看得出来的,强撑出来的笑脸。 “韩爵爷快看,这可是我前段时间从项王军市处讨得的一件宝贝。它的前主人可不一般,就是那大名鼎鼎的故燕国昭王。” 战国时,燕昭王买马的典故固然有名,但是燕国国破之后,燕昭王以流亡之身混迹于版筑之间,而后还能带着一众燕人复国并让燕国跻身一流国家之列。 在很多人的眼中,燕昭王本人的幸运光环远远盖过其中励志的成份。只要是他的物件流传到世上,一旦流转到市面上,都会被当作不世出的宝物。 这次羊老六一开始就带韩平来到他家的镇店之宝跟前,为的就是要杀杀他的威风,或者是狠狠地捞老韩家一笔。 这是羊老六第一次在韩平跟前露出锋锐之处,着实让韩平吃了一惊。一国之君的物件,自然不会差,韩平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正抚摸着眼前的大氅呢。 只听得不远处的韩翊开了口,“亏羊叔是羊记掌柜出身的,竟把生意做得这般糊涂! 如果我没看错,现在羊记店里的出货速度,不及两年前的三成,而且我看店里新换上的货品,不但不是北货,而且还和那件故燕王的大氅一样,是有过旧主人的。 羊叔,我说得可对?” 羊老六心里有点吃惊,没想到这个平日里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后生,居然一眼就看出了羊记店里的窘况。 不是羊老六没想到这一层,而是这些年到处都在打仗,华夏地界断了货源,不要说塞外的上等货过不来,就算是南边的勉强可以充个数的狗皮驴皮什么的都很难得到。 但是,这又管他韩翊什么事,他羊老六解决不了的事,韩翊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就能办成了? 羊老六也不客气,“哦?早就听说韩家贤侄饱读诗书,见识非凡,那你倒说说,这事该怎么解?” 羊老六的话里有话。北边的匈奴、大宛和东胡的商路,一般的商家是跑不通的。他是拐着弯地说韩翊不通世事,不识人间烟火,是个成不了事的书呆子。 不过这样也好,韩翊把话接了过去,要是他答不上来,倒也省了他亲自得罪韩平的过错。 韩平心里直叫苦。事情到了这一步,莫说是其中一处货源的一部分利润,就算是整个羊记鼎盛时期的所有收入加在一起,也只能算是杯水车薪。 但事已至此,韩平只得强作镇定,先看看韩翊怎么处理再作打算。 “我说有,便是真的有。但天下没有白得的好处,我说出来的新商道上的一应事务,我得参与;所得好处,也得有我的一份,得黑字白绢,到行里公证了才行。” 韩翊只管一个劲儿地说,听得韩平心里直叹息,莫说是这点利润,就算是十个羊记连本带利加一起,也还远远不够两万金的数。 不过看韩翊说得有板有眼的,韩平只得看下去。 第4章 四海升平楼 桌子上茶水的印迹正在慢慢的消失,羊老六对韩翊给出的对策很是震惊。大胆是大胆了些,也足够出人意料,但和继续走北边断了的那条商道相比,却是稳当了不少。 只是现在洛阳正处在项王的治下,那条道最关键的部分却是在汉王那头。明眼人谁都看得出来,汉王和项王,虽然暂时还没撕破脸,但一山不容二虎,谁都不傻,俩人成水火不相容之势,亮剑也是迟早的事。楚国的关传汉国的道,在生死之争的情况下,使钱也不一定能办成事。 官家间的事,其中的门门道道不少,还真非韩翊这种经过世家熏陶的人去办不可,甚至说与他羊老六没有一纸契书,他也得好利好颜色地看待韩家后生。 “办法倒是个好办法,分润也合乎情理。只是这一路上的资费人员都是羊记出的,羊记担着最大的风险。韩贤侄是不是也要把你经商理事的好本事给叔看看,叔才好把商队给你带?” 羊老六给韩翊出的题目是洛阳城中的四海升平楼。 四海升平楼是洛阳城中最大的酒楼,也是洛阳城中最有名的花楼,不管天下再怎么风云变幻,它都始终消费着洛阳城中最多最好的奢侈品。 以前楼里的生意都是羊记的,但是自从有了姚记之后,羊记正在被边缘化。这正是羊老六最不忿却也最无奈的事,因为就连他自己也没弄明白姚记是怎么摆平四海升平楼的。 韩翊心中暗骂羊老六老奸巨猾,把最硬的骨头留给他解决。以前羊记在韩家手里时,他就留意过,四海那头一两次的交易额,就足够一支商队一年的开销了。这等于是让韩翊他自己挣了本钱去为羊老六无本万利。 可羊记是羊老六的产业,没了百年老店产业的外衣,即使是他韩翊再有着天大的本事,也做不了无米之炊。 韩翊笑看着羊老六似笑非笑的眼神,说道,“燕昭王的大氅,在羊记少说也挂了个把年了吧?况且此大氅不仅是大氅,大氅的背后是市场的份额,羊记的地位。 我要把这事办成了,羊叔你到时候可得给我配最好的商队,路上的事,得我说了算!” 羊老六没有吭声,脸上犹豫的神色很是明显。 韩翊心里有些不痛快,不过,他也能理解,作为一个职业商人,羊老六更关心的是支出和收益。毕竟生意是谈出来的,韩翊要做成一些事,就得让一步。 他抚摸着眼前的大氅,又凑到近前嗅了嗅,然后对羊老六说道,“羊叔,记得小时候我来店里,你教我说皮草是会说话的,它们离开人身上太久,会慢慢地失了人的味道。 这件大氅是极品不假,可是挂在这店里,少说也有一年了吧?现目今兵荒马乱的,比起大氅这种奢侈品,金银更受富人的青睐,我说得可对?” 羊老六依旧没有说话,但嘴角却微微有些向下撇。 “要为这件大氅找个好去处其实也不难……” 羊老六的眼神终于重新又回到了韩翊身上。 “要是我把这件大氅以四倍价格卖到四海升平楼,不知道我前边的条件能不能满足?” 羊老六想要再多捞点好处,却被韩翊强势拒绝了。 到了这一步,韩翊离不开羊老六,羊老六也同样找不到第二个能办成这事的人了。最后朱砂几点,俩人又达成了一项协议。 …… 羊记是百年老字号,四海升平楼是千年老字号。 虽说受到了姚记的冲击,但百年老字号的羊记在四海升平楼里还是树大根深。羊老六倒也不糊涂,对于韩翊,他还是为他做了能做的一些事。 比如说,让韩翊比较顺利地进入楼里;再比如说,让韩翊顺利地见到了楼里最负盛名的真娘。 真娘是何方人士不可考,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齐郑多绮乐,赵楚后来者居上。华夏地界能在声乐歌舞上,但凡能排得上号的,左不过来自这几地。 许多年来真娘稳居花中魁首自然与其倾国之姿分不开,但令她身价倍增的是她出自咸阳秦宫的传言。 这传言,从前朝时就有,官方从未对此予以否认,这就在一开始,就让真娘与其他伎人有着天壤之别。 当然,那些都只是传说。 最真实不过的,是当年齐地一沈氏富商为真娘一掷千万金,让真娘的名头一时无两,可以说,在华夏国的风月场上,再也没出现过超越此举的轰动传说。 据羊记给的消息,这些年来,四海升平楼里,七成的收入都来自于真娘。真娘的排面,比楼东家的都大。 至于说姚记那头有没有跟真娘搭上线,羊记确实不知。 风尘地于韩翊是完全陌生的,第一次见真娘,他极明显地感觉到她与他以前接触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进了门,韩翊就闻着一股子蜜合香的味道,清香中带点甘甜,还隐隐掺着点麝香味。这和她一直用龙涎香的传闻不一样。 龙涎香是个啥味道,韩翊不知道,但韩翊可以肯定的是,在秦宫中,龙涎香也是不可多得的宝贝。一个风月女子,没有很正常。 进了屋,个中绮丽奢华的程度让韩翊有点措不及防,再加上是女子的寝房,一时间他也不知道如何应对。 在一个小丫头的带领下,韩翊进了里间,只见一美人榻上斜斜地躺着一女子,慵懒得跟猫一样。几上放着的一扇屏风,屏风上的丝绢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她的容颜,只隐隐绰绰地看到了一堕马髻。个中的妩媚风情也是韩翊以前所没有见到过的。 韩翊也不客气,随手拈了个小杌坐下,只等着那屏风后的人儿醒来。 好半天,屏风后传来了清泠泠又有点甜腻腻的声音, “奴家本不见生客的。但听说是韩家本家人过来,才应了。” 还以为羊老六用的是羊氏的关系呢,原来打的是韩家的名头。韩翊在心里问候了羊老六祖宗十八代。 屏风后的人醒是醒了,却一直还保持着先前的姿势,没有要起来的样子, “奴家以前也只是在大街上远远地瞻望过兴洛里韩家儿郎的风采。听楼里人说,韩家人从不沾风尘。 今儿一见,果然是形势比人强。” 真娘的意思很明确,那就是韩家人从来看不起风尘中人,与她没什么交情。一句话把韩翊堵得死死的。 第5章 衣冠贵族 能在风月场上数年不倒的,真娘定不是个泛泛之辈,韩翊深知平常人那套“我是为你好”是唬弄不了她的。 天下人,除了财利,还有一种攻心利器,那就是单刀直入。 “形势的确比人强。楚贵族项氏如今为天下霸主不稀奇,但最让人耐人寻味的是,坊间早就传说,当今的汉王以布衣之身,在戏水河畔让项王的亚父忌惮不已。 天下谁曾是贵族不要紧,要紧的是,将来谁会是真正的贵族……” 真娘凤目微睁,虽然韩翊隔着屏风的纱看不见,但也觉得脊背似一阵冰溜过,忙闭了嘴。 好半晌,才听到屏风里那人儿幽幽地说道, “一群大老爷们争天下,天下大势跟奴家一伎人有甚关系!” 真娘的话不似先前那般地冰冷,韩翊知道自己的切入点是对的,他赶紧抓住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 “始皇帝的母亲也是伎人出身,就是因为趁了时势,当了太后,如果不是后来她忘了初衷失了警惕,一生荣华富贵逍遥自在,岂不快活?” 伎人的苦楚韩翊听说过,大多是年老色衰,甚至年未老色未衰生活就无以为继了,哪有得了富贵的名分一世吃用不尽好。 这一点韩翊没有说,在秃子头上逮虱子,本身就很招骂。 真娘没有矫情,来了句,“说下去!” 韩翊只得把他知道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当今天下,最有实力的一群人,莫过于项王所封的那几个王。那几个王中,除了刘邦之外,莫不是娶的是官家出身的夫人,当了王之后,更是有不少官宦人家愿意把自家姐妹女娘送去作妾室联络感情的。 其实进了王侯府邸得了名分,只要有个一儿半女的,儿女的前程再不济,也比一个郡县长官好太多,就冲这,真娘大可以一搏,为后人,也为她的余生。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真娘:“再详尽点。” 在项王封王过程中,最吃亏的莫过于功劳最大,封地最闭塞的刘邦。刘邦的发妻只是前朝一没落的官家女,他后来所纳的,大多要么是追随他的部众家的,要么是落败的对手家的。这些人,原先大多是平常百姓家的女娘,在揣摩后宅人心上,莫不是有待改进的。 其实刘邦心里,还是很介意自己后院里女子的出身的。 真娘心想,要是有好出身,我还干嘛干这辞旧迎新的活?这小子明摆着给我添堵嘛。饶是她再好的性子,也有些微怒,虽然没说话,但韩翊也明显地瞧见她跟前熏香的烟散了几散。 此时不跟进更待何时? “现在谁都说自己是贵族出身,可是真正的贵族又有多少。前朝时,始皇帝把那些贵族都千里迁徙到千里之外人生地不熟之处。像现在的怀王,还曾做过牛倌。像那些得不了助力的,故六国王族和平民百姓又有何区别? 现在,韩某倒是有一计,让真娘以贵族的身份得一个好去处。” 真娘:“说来听听。” 韩翊示意门外的捧进了那件大氅。 世上的人大多为了生计奔忙,除了六国贵族,谁还会在意故燕国当年的励志往事?真娘本身身材颀长,颇有几分燕赵仕女模样,言谈举止再加上这件珍藏的家传的大氅,在合适的时机下,刘邦岂会不珍视于你? 真娘:“纸包不住火。” 韩翊有些心累,“天下男子大多重视子嗣,只要你能为刘邦他开枝散叶,到时候就算是看在子嗣的面上,他也不会怪罪于你的。关键是,你是王之母,诸侯王的王宫,哪点不比你在这强?” 里间沉寂了半晌,只见真娘徐徐从榻上起了身,袅袅娜娜地近了韩翊跟前。韩翊这才看清了她的真容。 光洁饱满的额头,一双凤目似喜非喜中带着无限的妩媚,高挺的鼻梁下悬着的鼻头就像泪珠形的珍珠一样闪着别样的光彩,最诱人的还是嘴唇,就跟剖开的无花果似的,任谁看了都想会想入非非。 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女子,传说中月宫里的嫦娥,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韩翊正发着愣呢,那甜糯糯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想当初,奴家刚到洛阳,立足未稳,还是你父亲韩平帮我找到的那个肯为我散尽千万金的;现在,你又来告诉我我可以成为王的女人?” 一双绵软得跟羊脂一样的纤手从韩翊的脸上抚过,那手,像浸过迷魂香一样,让韩翊一时间像堕入了五彩云里。可那手滑到他的腮边时,却变得凌厉起来,她可劲地捏着韩翊的下巴,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头已动弹不得了。 那个声音也变得狠厉起来,“韩家竖子,记住,温柔乡最是能斩绝天下男子志气,四海升平楼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韩家累世阴德,不曾亏欠过谁,不该落得今天这步田地。 你要的银钱,我给你,从此以后,我不再欠你韩家丝毫恩义!” 个中因由讲得明明白白,韩翊这才惊觉,先前自己的那点所学所悟,与自己的志向比,还差得远,先前的那点沾沾自喜猛地被现实浇个烟消云散。 真娘得了燕昭王大氅,韩翊得了重金。在这桩交易中,谁都高兴不起来,除了羊老六,他的眉间眼角,挂的全都是笑意。 韩翊离开洛阳的那天,真娘差人送过来一个人,说是路上用得着。 韩平见了,长叹一声,“她真是做到仁至义尽了,翊儿你可得善待这个人。” 真娘送过来的人操着关中口音,来自雍城,据说自幼是陈仓附近的猎户,常常往返于蜀地和雍城之间,对于其中的风物人情精通得紧。 韩翊望着眼前的人,却只能呵呵两声,时时用着对长辈的尊敬来响应韩平的“善待”。不是他韩翊矫情,实在是这人太过糙赖不堪,还没出城呢,那人便时不时地把手伸进上衣,打里边掏出一只两只的虱子,极享受地放到嘴里嚼和,每次下咽时,还做出品尝无上美味的神情,直看得同路的人一阵恶寒,连路边的人见了他都躲得远远的。 他说他姓杨,可是商队的人却叫他虱子老九,他却也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第6章 不吵不相识 西行路上,韩翊一直在琢磨着临行前韩平长叹后的那句“仁至义尽”的话,像侍候着韩平那样对待着虱子杨老九,他也从来没半点客气过。 兴许是长途跋涉中的无聊比眼前人身上的虱子更可怕吧,虱子老九有一个不是,但是却有一个大家都喜欢的优点,那就是他的见多识广、侃侃而谈是大家解闷子最大利器。 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家对他的称呼变成了杨老九;又不知是什么时候,杨老九又变成了老九。 韩翊眼看着大家伙像是着了魔似地一天赛过一天地往老九跟前凑,还乐颠颠地抢着为他做些什么,甚至说是老九在商队中的人望比他这个总管还要高也不为过。 一个队伍里,总会有那么个把灵魂人物,这个老九,年纪不大,无形中就起了商队灵魂人物的作用。这吃虱子的杨老九,他朝定不是个池中之物。 在外边走的,总是要有那么些得力的朋友才转得过。韩翊一直在考虑如何才能让二人的关系到那种肝胆相照的地步。 路过雍城时,老九的话题渐渐地捉襟见肘起来,他甚至家长里短起他理解中的项王和汉王流传在民间的二三事来。 有些事,是大家伙听说过的。比如说当年章邯马人衔枚马裹蹄雨夜斩项梁的故事;有些事,是大家不知道的,比如说,汉王挥剑斩白蛇的故事。 风起垄上,未必无因。当听到后一个时,韩翊感觉那就像是刘邦对项王暗中擂响的战鼓,这流言是以前断不会有的。老九的话让韩翊更加地佩服韩平的智慧。 恍惚之间,只听得老九的声音响起, “韩家小子,你觉得得天下的会是汉王吗?” 老九的话听得韩翊心里咯噔一下,庆幸自己一路上都没有完全放下戒备。 现在立足之处,雍城地界,是项王所封的雍王章邯的封地。自从项羽在新安坑杀了关内二十万降卒后,老秦人对章邯怨愤空前,使得一代名将只得唯项羽马首是瞻。 话是会随风的,现在说刘邦有天子命格,无疑就等于在说项羽必败,章邯必死,话传到章邯那里,自己和商队落不下好;要是说刘邦没有天子命格,莫说是以后要长期靠这条商道赚钱,进入蜀地能保命就算不错了;像平常那样推说不知道更不合适,在这个远离兴洛里的地方,威望一失,商队里大把的财物本就惹人垂涎,商队中好几人是没家人牵挂的,人为财死,他们越货杀人也是完全可能的。 好阴毒的问法! 如果自己把话挑明,杨老九会辩解说得兴起,无意的。况且去蜀中的路线和蜀中的事务还得仰仗杨老九,不到万不得已,韩翊都得装着七八分的傻。 “呃,火堆前那浑小子,你说啥呢?那刘邦小儿去蜀地时,把栈道都烧了,恋着蜀中巴掌大的地不肯挪窝。 就这点出息,他要是能得天下,俺能在手板心上煎熟条鱼给你吃,信不?” 不远处的大石头上靠着个惫懒汉子,身上还穿着个松松垮垮的甲胄,一看就知道是个逃兵。 他解了韩翊的围,话里的信息量也足够大,看他那好似好些日子饥一顿饱一顿的狼狈相,韩翊随手拿起一块炙肉,就要上前再询问一些事。 就在这时,耳边一个炸雷似的声音响起,“老九跟我们商队的人说话,他想说啥就说啥,你管得着嘛你?在雍城地界说雍城人的不是,你皮痒痒了欠揍是不?”商队中立马就有人不干了。 从暗处再走出来俩人,那汉子吐出嘴里嚼着的草茎,满脸的不屑, “劳资当年跟着项梁将军打章邯的时候,你小子还不知在哪呢?怎么着,雍城地界怎么着,雍城人又怎么着?章邯那老小子都不怕,还怕他这个关中音都不纯的不知哪来的杂毛? 要打架是不是,哥几个奉陪到底,头一个把你小子剁了烤来吃!” 那人说的话不假,一路过了函谷关,韩翊的确有些个觉察到老九的口音问题,只是一路疲累和沉闷,他没有再往细想。 不过此时此地不宜干架。一则是商队有自己的使命要完成,舍本逐末总不是个事;二则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人家反正都是逃兵了,雍城地界山高林密的,人家随便往哪一躲,等事态平息了再出来,啥损失都没有,而商队里绝大多数人还盘家养口的,实在是不宜处处要强的好。 韩翊把手中的炙肉往那逃兵手里一掷,激将道, “刀尖上舔血过来的人,生死都不怕,什么大阵仗没见过?两句醉话就值得让你拼命?掉价大发了,能碰到是缘份,来来来,一起吃个树饱。结识个好汉也不错,兵荒马乱的,多个人多条路,往后见着了活命的机会也多一成不是?” 商队里好几个都是走南闯北过的,自然知晓其中的厉害,这时也过来打了圆场,硬是兄弟长兄弟短地把那几个心里憋着闷气的人关照得晕晕乎乎的,高高兴兴地围着火堆吃吃喝喝。 老九一路上被捧惯了,一直生着那几人的闷气,现在捧他的人又捧起了那个跟他不对付的,忍了一阵终究还是没忍住,拆起了台, “刘邦把栈道拆了你们还能走出来?当我不知道,那可是几百里的古栈道,即使是十万大军同时开拔,日夜不停,也得几十年才修得好。 你们还是汉王军营里出来的人?几十年后出来,倏地一声,就变到现在了,就跟神仙一样。 神仙有你们这么大的气性?” 这也是韩翊和商队的其他人想问的。商队已经开拔,这一路的花费也不小了,人家都说“贼不走空”,连那无本的贼人都不做无用的事,在这恨不能一铢钱都要掰成十份来花的时节,商队里的人比谁都希望有所得。 那几人被噎得浑身不自在,又要发作,看到的却是所有人殷切的目光,包括那些对他们殷勤的。俗话说“吃人嘴软”,起先靠着石头那人琢磨了片刻,才说道, “我们是从陈仓那头过来的。蜀中和彭城那不一样,刚到那时,我们还没明确刘邦的想法,以为很快就可以打回去了。 一开始我们还游山玩水来着,无意中发现的那条小道,谁都没有讲,没想到这次还派上了用场。” 韩翊给他再满了酒,问道,“都是出来讨出身的,怎好半途而废?听说那汉王当年九死一生地才有了今天的本钱,我就不信他甘心偏安一隅。” 韩翊的话也勾出了那人眼中的不甘,“俺也不愿意他就这么在蜀中,可有什么办法呢,他打不过项羽,他手下的也打不过。刚开始俺同乡走的时候,俺还说再等等呢。 结果呢,最近他愈发疯魔了,筑了那么高的台,用了那么郑重的仪式,拜了个钻胯的大将。没有心气的,是能成事的人么? 然后,俺哥几个,也给跑了。” 韩翊和老九相视一笑,韩翊问道, “那个钻胯的,汉王是从哪找来的?” 那人想了一下,一阵凉风吹过,他的酒醒了大半, “对呀,是萧丞相半夜追回来的,萧丞相当过官,做事向来牢靠,他相中的人,能有不好的么?我还跑个啥? 兄弟们,俺们回去则个。” 另外那两人,一方面是因为不看好汉王的前程,另一方面则惧怕逃兵回营后要受的处罚,当晚便分道扬镳了。 第7章 遇险 蜀中汉王宫。 张良看着刘邦黢黑的脸上起了红云,又不着声色地把第一份送上来的情报放下,又拿起了第二份,脸上那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愠怒久久地没有消失,便知道是兴洛里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在洛阳城里闹的那么一出。 “昨夜里洛阳商队里那小子说起过几百年前有人梦中斩白蛇的故事,子房先生怎么看?” 张良便知道那第一份情报便是那四海升平楼里的二三事。刘邦好色不假,韩家那小子有几分小聪明也不假,可没有人喜欢被摆布是人性,尤其是刘邦这样一个一国的君主更是如此。 张良是故韩国人,张家与韩翊家世代有千丝万缕的纠葛,刘邦拿韩翊的问题来问他,他无论怎样说都可能触到刘邦的逆鳞,自己不会有事,但会不会给韩家那小子招来后患,还真不好说,只得就事说事,待事情进一步的发展再作定夺。 “昔晋文公出畋(音田,打猎),前驱还白:‘前有大蛇,高若堤,横道而处。’文公曰:‘还车而归。’其御曰:‘臣闻祥则迎之,妖则凌之。今前有妖,请以从吾者攻之。’文公曰:‘不可。吾闻之曰:天子梦恶则修道,诸侯梦恶则修政,大夫梦恶则修官,庶人梦恶则修身。若是,则祸不至。今我有失行,而天招以妖我,我若攻之,是逆天命。’……乃退而修政。居三月,而梦天诛大蛇,曰:‘而敢当明君之路!’文公觉,使人视之,蛇已烂矣。” “臣以为,此一时彼一时也。那晋文公已有家族数百年的基业打底,敢徐徐图之。而今主公有那项羽步步紧逼,要做一田舍翁尚不得,哪有那闲工夫等老天斩白蛇? 再说了,结束乱世,给天下人一个太平,才是主公眼目下最大的功德!” 刘邦脸色稍霁,“寡人听到的,却是‘天子梦恶则修道,诸侯梦恶则修政,大夫梦恶则修官,庶人梦恶则修身’,这是不是就是子房先前所说的‘马上得天下,但马上治不了天下?’” 张良:主公英明。就是不知道主公打算怎么处理洛阳楼里出来的那美姬? 刘邦看了张良一眼,大不悦,“啥事都要寡人来做,那要子房你们干什么的?” 张良尴尬地一笑,“这人不是还没来吗?人来了再说。不过韩家小子引来的事故,让他的人侍候着去!” 刘邦嘿嘿一笑,心说你小子六国贵族之后,还这么能整活,寡人心里敞亮啦,有个风韵极致的美人眼巴巴地在跟前含情脉脉地望着你,也算是美事一桩啦。 就在此时,夏侯婴打外边进来,手里还拎着一个昨个儿顺路打来的野味,笑呵呵地说道, “东边那头还算顺利,情形和大将军说的一样。只是那个能成事的,圆滑世故得很,油盐不进,极不容易着道,布了几回局,都让他逃脱掉了。眼目下他在那小儿帐下眼皮底下,明里动不了他,还得想想办法才行。” 刘邦心里更是佩服萧何的眼光,韩信推荐的人,果然有料。只是听韩信说过,那人不太能撑得起事,自己还得把戏台子搭起给他唱戏,一点也不像韩家小子那般省事耐造。 “只是那小子死心眼,把个项王的大帐管得个滴水不漏,俺兄弟们只打听到范增那老小子还在项羽跟前说‘放虎归山’之类的话,虽然唠叨得没以前那么勤了,项羽攻打咱的心还时不时地有。” “那群人大概今天就到陈仓的山脚下了,主上什么时候让小九跟他们会会?俺看那苟敬,对主公忠心,对韩家也颇有感情,就唬了唬,告诉他小九与韩翊要作生死决。” 刘邦只是听着,没有回应,冷不丁地问了句, “那个韩翊,一路上都干了些啥?” 韩翊带着商队,一路风餐露宿地,把个羊老六制皮草时用剩的盐巴偷偷地带了出来,趁着到处打仗商路不太通畅,用极高的价格差逐份卖了出去,狠狠地赚了一笔,与商队中人分润之后,大家都对他言听计从的。 他跟前的那虱子老九好生了得,南北东西物产风俗,就没有他不知道的。除了盐巴,韩翊还低买高卖地贩卖了其他的的东西,也赚了不少。商队的人把他当财神一样地膜拜着。 “主公,咱用不用让小九洗上他一洗?” 不用,以后他还有硬仗要打。他得安顿好他的父母家人,还得留着些细软上下打点。只是,一路上就这么走着,作为一个商人够了,作为一个要干大事的人,还远远不够。 让小九活动一下,让他动起来。 …… 虱子老九深不可测,队伍里又凭空多了个更加不知底细的披甲人,韩翊一行人从原先的昼行夜伏,到现在只得晚上走白天休息,前行速度慢了不少,中间再难以像以前一样倒买倒卖地赚些银钱,贴补贴补商队中人的口袋。 不过古栈道没了,要入蜀,少了这位不速之客可不行。一路上山高谷深,人烟稀少的,即使是大白天也见不着几个人,商队中也没有抱怨的,只是一味地按着经验,暗中防着那个自称是刘邦同乡的。 这天,一行人刚埋好灶,要做饭时,只听得远处几声斑鸠“布谷”“布谷”的叫起。斑鸠鸟的叫声一般都在春季的谷雨过后,对农事熟悉的大家伙立马四顾,只见先前不远处拴得好好的骡子不见了几只,汗毛不由得一根根倒竖起来。 韩翊见状,知道遇上了硬茬子,便和老九带了火把,朝那声响处走去,走不多远,只听得有破空的声音从前方准准地过来,来不及和老九通气,就随地一滚,躲过了箭镞。 旋即想到火把是最能暴露位置的,便拾起火把朝上前方扔去,自身却踮着脚反方向上了树,尖着耳朵,拔出袖箭,朝着箭矢来的方向,在枝上悄悄地跳跃着前行。 眼睛慢慢地适应了黑夜,树的枝桠是最好的的掩护。处在暗处的他,看别处,是现在他最大的优势。 第8章 转危为安 快到目标处时,他又朝山谷方向悄悄地摸了半丈远,然后,像是长在树上一样,一动不动地,把五感调到了最敏锐的程度,朝山路方向看去。 不大一会儿,只听得一阵悉悉索索齐整的声音从那走过,在一见得着月光的地方,他才看清楚那不在七八人以下,持刀和弓箭者兼有之。 待到那几人走进袖箭的射程时,他对准了队伍里最中间的那人就是一箭,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跟前的鸟窝向中箭的那人掷去。立时又有七八支羽箭齐刷刷地朝鸟窝处飞去,直把那中了飞箭之人射成了刺猬。 这时韩翊也大致判断出树上几个射箭之人的位置,这和先前他们射箭处已发生了偏移。他当机立断,从绑腿处抽出短刀,一把捅在那人的背心处,还没等那人反应过来,再用袖箭箭头割了那人的脖子。 他得到了第一个趁手的武器后,迅速撤离,任由那人的尸体落下去。那落下的人又变成了刺猬。就这样,韩翊接连斩首了四五人。 对方也反应过来了,只见一火把从一树冠处朝韩翊近前扔过来。韩翊以前打过猎,见识过猎物在被追逐的过程中对猎人某些行为的学习能力。 他不再像先前那样行进,而是轻轻一跃,往树的更高处去了。在他行动的过程中,又看见几支飞箭朝火把处射去。 细细地数了数,再掐算了下每个方向上间隔的时间,估摸着还有两三个射箭的,虽不敢掉以轻心,但也心下大安。 那几人的队形和士气隐隐有些紊乱了。韩翊仍不敢掉以轻心,他用着比当年孤身猎杀狼群更大的耐心等着那几人出纰漏。 终于,不远处传来了肚子饿了的咕噜声,他立马朝那人射了一箭,同时朝对方所在的树下纵身飞去。 只听得他刚才站的树枝处,传来了咄咄声。 他飞身接住刚才掉树下的那人,那人又堪堪地替他受了两箭。此时不射,更待何时?他反手射杀了剩下两人中其中的一人。 然后朝着剩下的那人奔去。那人却再也不像先前那般地做出动静,像是在等着些什么。 还没等到到那人处,韩翊便立马上树,手上夺得的短刀稳稳地向上,直戳到一软乎乎处,情知不妙,朝后一退,那人一个胁下斩,将将落空。 趁着月色,韩翊这才看清,那人就是吃虱子的杨老九。他比看起来身手要敏捷出许多。行家看门道,韩翊清楚,对方的武艺比韩翊有生以来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出色。 韩翊朝山谷处滚去,所过之处不断地碰到树根,撞到石头什么的,直滚得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痛。 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那个助自己去往蜀地的真娘,和那天跟老九一起来羊记的打着真娘旗号的小丫头,以及真娘的那句“从此以后,我不再欠你韩家丝毫恩义”的话,心中不由得为真娘担心起来,好歹那女子也没有昩过韩家的良心。 “你把真娘怎么了?” 老九并不说话,在他的眼中韩翊已经等同于一个死人了,跟死人没有什么好废话的,他麻溜地拾起地上的弓箭,拉满了弓,眼看着韩翊就要被他射中,这时,却见着一只刀刃从他的胸口处冒了出来,上边还带着热气。 那箭,终究是射偏了,韩翊捡回了一条命。 老九倒下了,他的身后,赫然站着的是那个逃兵,他憨厚地笑着说, “你是从哪捞的人?俺一眼就看出了他不靠谱,讲一个谎言,用一百个谎言也遮掩不过来。幸好俺是久经战阵的,不然你和你这帮小伙伴们,就要交待在这荒郊野外了!” 经过老九事件之后,韩翊再也不敢轻易相信人,尤其是陌生人,一个人躲躲闪闪地坐起来,歇到天将将亮,才和那逃兵一起回到营地。 这时候大家已经做好了早饭,昨夜那两头消失的骡子也已经回到了原处。 老九没有回来,看到韩翊满身的伤,大家都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保持着什么都不问的默契。 那逃兵却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掏出餐具该吃吃,该喝喝。商队里不住地有人看向他,他却装作没看见,边吃还边说道, “你们这就僭越了啊。俺告诉你们,在俺们沛县,还有在汉王的军营里,只有贵族才一天三顿,俺们都是一天两顿的……” 这货,经过了昨晚那事,还能谈笑自若,不过当他看到众人看他的眼神不对劲后,立马转了话题, “呃,你们厨艺了得,真好吃,真好吃……” 韩翊想起方才的凶险,心里不是个滋味,抓起一大把肉就往他碗里放,直乐得他眼睛笑成了月牙一样,口中的话又如山洪一样, “韩家小子,俺没记错吧?我说你太不经事,刚才那地方,贼人可恨是可恨,但是他们的刀刀箭箭的,却是个顶个地好。 我们还有好长的路才到得了蜀中人烟密集的地方,你为啥不把那些个能用的都带上,一路上也好有个保障。” 这话才让剑拔弩张的气氛给松了下来。 蜀中多山,越往里走人烟越密集,渐渐地也有了歇脚的小店,还有了做饭的锅灶,安全渐渐地有了保障。 愈发多的蜀地人氏对他们这群口音好奇不已,不断有人问起外边的风物人情,更有胆子大的伸出手来摸他们身上的弓箭刀具,评头论足的。 逃兵说他们往蜀中腹地走,这些个武器类的东西太过惹眼,刀和箭还可以藏一藏,弓的体形实在太过霸道,只得草草地卖给顺路的猎户。 越往南走,那逃兵的气势就越足,话少了,内容却多了。他告诉韩翊他们,在汉军中,有军市,像好马匹之类的东西,比别处能得更高的价;但是像盐巴之类的,军中每人每天都有足够的配额,军中人经常用不完,还在军市上与驻地处的百姓换了东西。 韩翊看时机成熟,笑着调侃,“一路上看到蜀中多佳人,不知你们可有在当地安家的?”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军中女闾的事,顺带打听一下项、刘军中的女闾都来自何方,运气好的话,一举找到仓慈母女,把她娘俩带回兴洛里。 可是,却一无所获。因为逃兵告诉他,汉王刘邦当年打着仁义的名义一路西进,有不用名分的男女的地方,总是免不是人口买卖,凭白给汉军树敌,划不来。 第9章 反间 老九是曹参当年手把手地带出来的,是刘邦身边的老人,刘邦自问怀疑错了都怀疑不到他头上。 可是现实却给刘邦上了结结实实的一课。老九不仅仅是老九,他还是刘邦手下为数不多的还带着好些个其他间者的间者。 夏侯婴再三确认自己真的没有传达错,没有下过任何要诛杀韩翊的命令,哪怕是沾边的。夏侯婴要是有问题,大可以把刘邦交给敌人,汉军失了主心骨,自然就作鸟兽散,不用这么弯弯绕绕的,风险还大。 刘邦极不悦,黑着脸,嘴里念叨着“曹无伤”三个字,把帐中的张良等人吓得不轻。张良轻拈薄须,笑着说道, “主公倒也不用太过着急。这些年来,手底下的孩子们有来有往再正常不过。前个半年,不是连那头的叔叔都站在我们这边了吗?其他的就更不用说了。 反观我们这边,也就出了个曹无伤,出了个小九。如果我告诉你我们这边完全没问题,也不可能出问题,你信吗? 再者出了问题解决问题,以后不要在同一件事上栽两次跟头,才是当前最应该做的。小九以前主要负责的是东边那头。那头给我们来了个反间,我们再反回去就是了。 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张良越是那样说,刘邦的心里越是没底。按韩信给计谋,他已经把樊哙给赶到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修栈道去了。 要是陈仓的那条道暴露了,那汉国这头所做的一切,还有那出三秦向东与项羽逐鹿中原的志向,怕是要泡汤了,自己也将在这偏僻之处郁郁终老。 那可比死了还可怕,刘邦下了格杀令,要把那天与韩翊等人相遇的那两个没影的逃兵速速诛杀掉,那已经回来的逃兵,则以军法的名义,监禁到汉军顺利拿下三秦为止。 至于说韩翊等人,除了那韩翊,其他人也都被好吃好喝地软禁起来,也不管会损失多少洛阳城中的收益,便挑好的通过姚记的商队送到了羊记手上,随便挑了个羊记商队的人还在与当地猎户交涉什么的。反正山高水远的,一年半载的功夫,暂时能把众人疑心的苗头扼杀在摇篮里,等到出了汉中,那条小道为不为世人所知就已经不重要了。 韩翊是以他曾旁敲侧击地问过那逃兵女闾的事被传唤到张良处的。张良以世伯的口吻告诉他,蜀地是个重规矩的地方,只要不做本分以外的事,就不会有事。特别是女色的事,连着说了“不能想”,“不要想”,也“不能碰”。 硬是听得韩翊有种受辱的感觉,好在小时候韩平曾一再教导于他,在君子面前受了误会,不到情势所迫的地步,不要解释,也没必要解释,他只得含含糊糊地应着。 张良一双细长的笑眼像老父亲那般慈祥地看着韩翊,心里在盘算着如何让韩翊开口求自己打听他未婚妻仓慈母女。 韩翊从韩平那听说过,当年故韩国与韩家有交情的故人走的走,散的散,得力的没几个。再加上韩家近几年衰落下去,能指望得上的更是寥寥无几。自己又没有力量,看这情形,别说两三个月内凑不够三万金,就是凑够了也来不及带回洛阳去。 心里很苦,但又不想错过救仓慈的时机,只得忍耻含垢地把韩家与苟敬的那些个不堪之事一一道来,说是早就听说张世伯的好谋略,想请他谋划个一二。 汉王宫本就是木质建筑,张良的一番操作让刘邦对韩翊先前的不满彻底地放下了,同时他再一次对张良佩服得五体投地。 只听得隔壁张良为难的声音传了过来,“贤侄的忙世伯无论如何都得帮,只是这兵荒马乱的,莫说是一女娘,就是精壮的男子,说抽丁就抽丁,拉到战场上了。有的死有的散,最后在哪找着都不知道,更何况是俩女的?” 张良说得真诚,韩翊听得心冷。早就听说过张良是刘邦身边的第一红人,汉王又是一方诸侯,韩翊没有其他的法子好想,只得再三央告张良给指个明路。 张良见时机成熟,听隔壁没有动静,就知道是汉王默许了,就对韩翊说道, “我的好贤侄,你的妻,还得你自己去寻。不过你说那归了蜀中的逃兵说的汉军中没有女闾,其实也不尽然。” 打一开始,一听到那逃兵觉得刘邦新封的大将军不行,一点脑子都不带地就跑路,韩翊就觉得那人脑子不太好使,他的话即使全是真诚也不能尽信,因为他连自己哪句是真哪句是假都没搞明白。 现在听到张良的话,心中的希望不由得又升起了一些。 先抑后扬,把对方的情绪调动起来了,再压一压,接着再上的主菜,才是张良要为刘邦办成的事。 “不过,我想贤侄你是不是对女闾有什么误会?” 韩翊有点懵。 “汉军中的女闾,大多在汉王处,像咱呆的这座汉王宫,就有几百,干的也是正经的职事……” 张良看韩翊不信,随手就拿起一份俸?单子递给韩翊,只见上边整整齐齐地列着: “女舂?二人,奚五人。” “女槁每奄二人,奚五人。” “女酒三十人,奚三百人。” “女浆十五人,奚百有五人。” “女盐二十人,奚四十人。” “女醢二十人,奚四十人。” “女府二人,女史二人,奚十有六人。” “祝四人,奚八人。” …… 汉王宫里的这份单子看得韩翊心里松快了不少,眼里也有了光。正低头想着张良知道的这些,韩平未必不知道,为啥他当初不把这些都说个明白呢,白白把韩翊吓得个多半死,还差不多折腾掉半条命。 韩平真是自己的亲爹吗? 韩翊的那点小心思自然逃不过张良的眼睛,他把话说得更详尽了, “不过——” 张良的话把把韩翊又从云端拉到了人间, “按照惯例,王宫中还有一项没有列,那就是女乐,管歌舞的。他们不从事具体的生活必须的职事,遇到特别的时机,就得以颜色事人。” 韩翊的情绪波动不大,张良就再压了压, “女乐的境遇在王府中还好些,一旦到了民间,就成了伎人,和那些个花魁差不离。更糟糕的是,有些在乐舞方面没有天赋的,就只能成天被逼着做那些腌臜事了。” 韩翊的指节处不由得泛了白,张良把他和刘邦最想说的话讲了出来, “我看那苟敬,毕竟在洛阳城里做着那么大的正经买卖,也不好把人得罪死了,估计他说的两年,你那未婚妻在这两年内,就真的不会有事。 不管情形怎样,现在你最要紧的是,你得把你那未婚妻找到送回安全处。世伯自然会尽全力帮你。但世伯的能力也有限,这事得汉王点头才有希望。” 韩翊终于听到了想要听的,心里那个千恩万谢是用任何的言语也形容不出来的。 第10章 幌子 韩翊走后,夏侯婴似不经意地开玩笑,说没看出来故六国一等一的贵族也和平常人没两样,连本家大侄子都坑。一句话把张良的心沉到了谷底。张良心里再清楚不过,如果不是故六国贵族当年的德行风范,自己是得不着刘邦如此礼遇的。 更可怕的是,到了这一步,张良辅佐刘邦上位,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只是今天这事在刘邦的心里留下了多大的阴影,他上位之后,第一个要斩的人,是不是自己,自己得好好地掂量掂量。 好在韩翊还算上道,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返转了回来,说是愿意听从张良的安排,只是兴洛里还有亲朋故旧放不下,心里着实煎熬。 张良一听,就知道韩翊已经看出了汉王要出三秦的打算,而且对于他的筹谋,也猜到了两三分,心里不由得对眼前这个后生高看了不只一眼。他的笑容有些尴尬, “韩贤侄倒不用太过担心,洛阳那头,韩家这样的百年世家,十年八年的,生计总是还有的。 商队在外,迟滞个一年半载的再正常不过,再说男的要出远门,家里的事总是安顿好了的。” 韩翊这才沉下心,听从张良的安排。出乎他的意料,张良只是要他跟着蜀中这头的商队一路北行,像先前从洛阳到蜀中一样,把北边品相数得着的马匹带到汉中即可。 乍一听,是汉王要打持久战。但一想到商队入蜀的那条小道,要瞒也是瞒不久的,汉王这头近期必会有大动作。虽然猜不出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蜀中要韩翊做的,也远远不只是买马那么简单。 但这些都不是韩翊该操心的,他没有忘了自己要找到仓慈母女俩的初衷。入蜀过程中,他也看到了行商巨大的收益,而这些才是目前老韩家最需要的。反正汉王宫这头没有把不能经商挑在明处,自己就更没必要嫌银钱扎手了。 韩翊好多物事还没来得及准备,第二日蜀中商队便出发了,一路上走得更是着急。韩翊看那商队中人,虽然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但个顶个地好体力,绝不是来时一路上的寻常百姓可比的。身边没个熟识的人,自己对这支商队又没有话语权,心里先兀自地存了几分警惕。 快到那日反杀老九的地方时,领头的那人冷不丁地问了句,“韩翊,是吧?你有过行伍经历没?” 韩翊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了其他人一眼,都低头顺眉眼,也知道有些事是瞒不过细致的眼的,便说了实话。 “后边你来领队,和外边人的交涉也你来。”说话的那人自称小漆,漆树的漆,但这“漆”字,韩翊怎么听着都把这个“漆”和老九的“九”字并列的那个“七”字。 能想到这一层是一回事,一路上同行了这么些天,韩翊早就察觉到了,商队中任何一人的能耐,都不在老九之下,要是他们起了杀心,自己绝无可能逃出生天的,证明自己的价值才是现下最该做的。 就在与老九他们进山时埋灶生火的地方再次埋灶生火,韩翊像往常指挥着羊记商队那般地指挥着眼前的商队,其中的指摘、嬉笑和调侃与那次并无不同。只是眼前的这些人,像是刻板到骨子里一样,怎么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与寻常人是那般地不同。 这一点让韩翊很是头疼,自古关中关东地界守土重迁,不要说不同诸侯国的人来了,就是乡亭之外来个人,就足以让邻里街坊男女老少围观个大半天。蜀中人的乡音和面容与其他地方的太过不一样,这就已经十分地显眼了,要是再以军营的作派行事,还不如直接到项羽安在汉国北面的章邯王宫门口递拜帖呢。 “我们先押送货物,顺道做点买卖。”韩翊无奈地和小漆商量。 这和当初出发前上头命令里的不一样,小漆等人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了韩翊,看得他汗毛一根根地倒竖了起来,到后来背上还一阵寒意袭过。 “商队里的该是百姓,你们不像百姓。搞押送的也不像,但比假装百姓好得多。四野里买卖做过没?” 寒意没了,接下来却是可怕的沉默。 “没人说话?好吧,军市里用盐换过东西,曾经有一个逃兵曾这样说过。但那也是与主动到军市里做买卖的百姓换,现在不一样了,我们是到了百姓生活的地界,情况不一样了,藏不住就容易折在半路,要是折了,我们还怎么完成汉王给的任务?” 最重要的是,没有你们,我还怎么去找仓慈?没有汉王的支持,我是没那能耐找到她娘俩的。 这才是韩翊最想说的。 “要不你来吧。”小漆虽然和其他人一样地耿直,但毕竟是他们中真正的核心人物,脑子还是比其他人要活络一些,“你当那个雇了一群懒蛋的倒霉掌柜,然后骂骂咧咧费力地支使着我们这群混日子的干活。” 也只能这么着了,韩翊终于有了点信心,带着众人随手砍得了几棵树,找了农户换了些蒲草,把那树结结实实地捆了包好,再顺便做些“东家”不知道的买卖,添补添补有些羞涩的囊中。 一路行将至咸阳地界时,却只见“商队”中人重新听起了小漆的号令,弃了那些个长了蘑菇的树干,挑了紧要之物,买了马匹,掏出不知从何处来的关传,带着韩翊一路向东狂奔而去,直至濮阳城郊时才弃了马匹,扮作寻常百姓,这扮相举止,和在蜀山道上的生涩完全不同,只唬得韩翊有些转不过弯来。 这时小漆指着不远处的军营对韩翊说,“呶,看见没?那是楚军大营。项羽的中军帐就在最中间。去年时节,王上看上了他的一个宝贝,喜欢得不得了,要你去给他取来。” 早就听说项羽勇冠三军,从远处森严的阵列来看,一只苍蝇都休想飞过他军中,更何况是到中军帐中去盗取宝物。更何况那宝物是汉王刘邦都垂涎不已的,那得防守得多滴水不漏? 这难度,不亚于刘邦在茫茫人海中帮忙找仓慈的。韩翊再觉得为难,哪怕是拼得个身首异处,也得去做! 第11章 都尉陈平 楚军军营。 韩翊是个不被人看重的笔帖式,寻常无事时最喜欢干的,就是到军市处看马。看得多了,自然也摸出了些门道。 比如说,长腿的短腿的价高,毛色光亮的比暗沉的值钱。要是再有匹身上近八尺的现身,那就能在军中引起好一阵子的话题。 听说项王的马赤兔身长八尺有余,被保护得像个啥似的,不到大战寻常军士都见不着。有个懂行的告诉韩翊,马长八尺即为龙,项王的赤兔,更是龙中之龙,品相贵不可言,多少座地池也换不来。以前那些个买马骨的,就是凭马的身长来判断的。 韩翊笑笑,“我要是有匹马,哪怕是短腿毛色不好的,睡着都能笑出马叫来。”心中却有些可惜那些个被弃了的蜀地马,它们的腿虽不长,但是毛色不错,按他新近得的常识,那几匹,正值壮年,仨瓜俩枣的,也能抵他半月的俸?。 念啥来啥。没几天,韩翊便看见几个操着当地口音的牵着那几匹蜀地马在军市上卖。那些个马,比来时消瘦了些,但他还是一眼从马群中认出了它们。 这是个机会。 他一直苦于与军中握权柄者搭不上话,北地的当地农户与南边的马,本身就可疑。于是乎,他第一个就跑去告了密。 处理这事的,是一个须发斑白的老者。他拿出一袋刀币,笑眯眯地告诉韩翊,他记着他了,以后遇到可疑之处,大可以直接来找他,奖励不会少,瞧错了有他担着,也不用怕。 那老者,便是项王的亚父范增,听说当年在戏水河畔设下鸿门宴的,也是他。虽然项羽最终没能杀了刘邦,但从后来韩翊在蜀中看到的种种,便知道这老者范增,看人很有两把刷子,心下不敢大意。 半日后,便听说军中传出了争吵之声,是亚父范增和项王的。起因是范增要军法处置项王帐下的都尉陈平,直唬得韩翊心中一惊。 从同僚赵尧处听得,那陈平,在巨鹿之战时就鞍前马后地跟在项王身后,做事很是机警圆猾,不曾有过纰漏,与项氏族人关系也都很好,虽不曾率领过千军万马,但也是项王左膀右臂般的存在。 自从戏水河畔汉王刘邦逃出生天后,亚父范增一直不曾看他顺眼过,三天两头地就要寻他的错处,得多亏了项王他才勉强保住了项上人头。 可是前不久,他手底下的韩信成了逃兵。逃兵天天有,本来也不算是个什么事,可偏巧那韩信被汉王大张旗鼓地拜了大将军,消息传到亚父耳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要治陈平个治下不严的大罪,唬得项王麾下众将人人自危。最后依然是项羽平息下来的。 至于说这次陈平又干了什么拂了范增逆鳞的事,得过段时间才知道。 爱蜚短流长的赵尧引起了韩翊的注意,他笑着讥讽道,“吃白菜的管吃肉的喝汤的事,你倒是关心那个都尉!” 赵尧不悦,旁边人忙说赵尧和陈平都是赵人,他俩没能走得亲近也只是因为陈平的家更靠北边一些。 真是多说多错。楚军营中,人们都是按地域排亲疏远近的,韩翊心里这才知道开罪了人,看那赵尧并不是个大度的,心下有些不安,只得暗中提防着他。 当夜无事。 第二日一早,赵尧便带着他几个同乡找到了韩翊,“洛阳那个什么坊来的,项王的都尉被罚了半年俸?,我们几个老乡把藏鞋底的都拿出来了,还是没凑够他的饭钱。听说你们洛阳人风物丰富,要不你把剩下的给补齐了?” 自己能看出来的不妥之处,其他人未必看不出来,难怪只有自己去揭发,原来大家都知道是那个都尉干的好事。 项王现在是天下事实上的雄主,陈平又是他近前的心腹,手中权柄不小,稍微在哪捞一把,都不止那几匹劣质马的钱。可见那陈平也算是比较清廉的,只是不知近前为何遭了困顿。 对于处在项羽军中的韩翊来说,恶缘也是缘,哪怕是凶险,也强过两眼一抹黑千万倍。他从袖口处摸出细软;脱下上衣拆了针脚粗疏处,摸出金;扯开鞋垫,再拿出所有,最后还当着众人的面把他床底下埋的全给整了出来。 这是他的全部家当。任谁看了,都知道他尽力了。 赵尧脸上的怒气消减了些,拿起钱袋子扔了回来,“韩信逃跑前,偷光了都尉所有的积蓄。他平常与项庄将军他们喝酒什么的有开销,万不得已下才昩了几匹野地里捡来的马。大家伙都知道的事。偏偏你是个掐尖要强的。 罢了,你是新来的,不知道这些个事,以后没事莫要强出头的好。” 有同乡在近前真是好,韩翊有些个羡慕,但又害怕着见同乡。从来就没有什么能包得住火的布,兴洛里韩家是望族,洛阳城中识得自己的也不少,怕就怕一个赶巧的功夫露了馅,引得大火焚身,自己可没有陈平那般的从龙之功。 不过陈平倒是没敢想与赵尧走得太近。他太清楚那个范增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般人畜无害,盯了陈平那么久,即便一时半会没办法拿他怎么办。但射人先射马,他要拿赵尧开刀,还是可以的。 尤其是这次,范增会不会留个心眼盯着自己还不好说。缺心眼是病,刻在骨子里的,除非他自己转过弯来,不然你救得了这种人一次,救不了两次三次更多次,还保不准他会不会反手把你出卖了。赵尧要上赶着送人头,那就让他送好了。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范增又差人送来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钱袋,里面装的,也与先前他奖励自己的丝毫不差。 “这个老鬼,可着劲在给自己拉仇恨呢。”韩翊心中暗骂道。 范增大权在握,手底下不缺争着抢着送情报的,虽然那些个人常常擅于察颜观色,在涉及到项王和项王身边紧要之人的事上三缄其口。 一次又一次地给自己送好处,表明的是他的态度,是做给其他人看的。 至于说都尉陈平,自己怕是得罪狠了,韩翊心下很是紧张。 第12章 危机 赵尧走了。 陈平来找韩翊,脸上泛着红,手里拎着酒。 韩翊看着楚军中以相貌闻名的陈平,心里有了“果然百闻不如一见”的感慨。那陈平,皮肤白嫩得像是能挤出水来,偏偏那白嫩之上,还带着些许健康的桃红,再加上一双含情目,韩翊可以拍着胸脯保证,如果不是陈平的身形长得高大壮实实在不似一个女娘,他的美貌,绝不在艳绝天下的真娘之下。 陈平再俊,韩翊却因着先前举报的事不敢多看他一眼。对方身形比他高大,心里憋着气,还是握着大权柄的,韩翊的心里早就哆嗦开了。 不料那陈平一坐下,便咕噜咕噜地把手上的酒一口气喝光了,直喝得眼神都迷离起来,韩翊就更加地心虚,不住地在心里算计着怎么出去。谁料那人把酒囊往地上一摔,脚敲着地,嘴里胡乱唱了起来, “承乐世都逃,游回郭都逃,家天恩都逃,带金紫都逃,行谢恩都逃,整车骑都逃,重欲发都逃,与中辞都逃,出西门都逃,瞻宫殿都逃,望京城都逃,日夜绝都逃,心摧伤都逃……” 边唱边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把个好形象毁得不要不要的。看得韩翊的心跳得扑通扑通的。 那人唱够了,哭够了,也闹够了,红着眼睛呆坐了好一阵子,自顾自地喃喃自语, “这歌谣是唱我的。亚父看到我不久之后才有的。我知道是他干的。他看我不顺眼,看项王的虞美人也一样。对我还好点,只是暗地里使劲。可是那虞美人可就惨了,他是不管跟前有没有人,见着她就‘祸害’‘祸害’地叫,叫得那人脸色惨白惨白的。” 韩翊心里一阵恶寒,上次见范增时,还觉得他慈祥和蔼,银须飘飘,一副仙人模样,没想到骨子里竟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走了,都走了。逃了,走了。韩信走了,赵尧也走了。要不是项王对我亲如兄弟,我想我也会走的。 他范增也不想想,如果不是我们这些个他眼中的蝼蚁处处拼命,还有谁辅佐项王打天下坐天下?项王再勇,他一个人敌不了百万也打不过十万?把能用的一个一个都赶走,最后是他一个人助项王守天下吗? 呜~呜~” 哭够了,陈平就一头栽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陈平对他做的事,不问不指责,只是来哭,光哭就让他心里直发毛,就像是欠了陈平十万八千金似的。 不难猜,范增肯定也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陈平说的话,以后也得收敛收敛。 一箭三雕,能在项王身边期屹立而不倒的人,果然不同凡响。 不过韩翊也不敢掉以轻心,原先听韩平说过,军中之人,最忌谍者,消息走漏,完全有让成千上万人丧生的可能。毕竟陈平和范增都是项羽的人,自己这个新来的,被当成了间者,脑袋搬家也只是手起刀落的事。 那晚范增没有过来,项王帐下也没人过来,陈平在韩翊处过了一夜,醒来后,像个没事人一样,摆着上将军巡视营房的派头,威风凛凛地离开了。 第二天,便有项羽大帐处的人把韩翊的那些个财物送了回来。韩翊自是高兴不已,他终于够买一匹短腿的马,不用再像以前那样,每次大军开拔,都把他自己走得怀疑腿还在不在他身上了。 他像是很多次看到的其他人买马的那样,细细地数它们的牙,慢慢地看牙的磨损情况,心里美滋滋的。 待到要付钱时,只见那汉子变了脸,笑着说道,“这数目不对,你咋才给了一半,一半的钱可牵不走我的马。” 韩翊手头可没有再多余的银钱,当那卖马人是个无赖,不想多事,就要离开。谁知那人却不依不饶,一把抓住他的领口,并大声嚷嚷开, “这人我认识,他是刘邦的人,是来项王军中探听消息的。我在雍城见过他好几次!” 那人说得言之凿凿,听得韩翊心里狂跳不已。军中人对间者有多憎恶,韩翊是知道的,到了这一步,他必须得与间者无关,不然兴洛里一应家人,都会受到诛连。 范增清了清嗓子,“你并不是普通人家的男丁,老夫说得对也不对?” 平常人家出来的人,手上的皮肤和老茧骗不了人,即使是到了陈平做都尉的程度,茧没了,但是手上的皮肤还依然是经历过无数风霜的样子。而这些,在韩翊手上,就找不着。 还有其他的不一样的地方,太多了,简直数都数不过来。瞒不过,那就大大方方地承认好了。 范增再次出声,“你至少去过雍城的,老夫可有说错?” 当然没有说错。可是这刀兵连连的年头,谁还没有过背井离乡过?雍城也在项王的治下,这有错吗?再说了,军营里的人,四处征战,朝秦暮楚的,去过哪儿都不奇怪啊。 范增把头转向那人处,“你说的不足以证明该文吏是间者,还要坚持原先的话吗?按军律,肆意诬告乱军心者,可按军法处置,老乡你可得想好了。” 那人却一脸淡定,“这可不是我说的,是你军中之人说的。那天我堂兄卖马,被这人给诬告了。被证明清白往家走时,听到你军中有人说他是汉王的奸细。是你军中的人说的,可不是我说的。” 韩翊一听,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就冲对方这一开始就挑明起先的恩怨的做派,就不是一般人,在军营周边一众老乡中更是出挑的存在。 再想到这些天来, 来自下相的项羽等人的口音,与沛县刘邦夏侯婴等人的十分地相像,他的心一下子便沉到了底。 听说下相和沛县都离彭城很近。在这一出门就认地缘的年代,只要雍城碰到的那逃兵一出面,自己十有八九都会输得一败涂地。 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在这乱世中活得还不错的韩翊? 和预计的差不多,不一会儿,一个人从围观的人群中走上来,赫然就是那日在雍城城郊碰到的逃兵中的一人,他的脸上身上好几处可怖的伤口,眼睛里全是愤怒。 “军师,他是洛阳来的。” 第13章 反击 “说吧,韩翊,你跑到濮阳来究竟是干啥的?”范增也不装了,直奔主题。 韩翊心里一惊,敢情范增这老小子把自己的家底已经调查个底朝天了,难怪一个普通的乡民都敢跑到军中言辞振振地要用“间者”的罪名置自己于死地,敢情是有人在后边撑腰呢。 “找媳妇来的。”韩翊干脆一兜到底。最好是把苟敬那老小子也扯进来,他恩将仇报把老韩家害得这么惨,没道理自己出了事他还在世间逍遥快活呀。 人群中一阵哗然。项王军中,连飞过只蚊子都是公的,哪来的女娘?一想到某夜陈平在韩翊处过的夜,再联想到陈平那俊得不像话的模样和项王对陈平的袒护与偏爱,一连串香艳动人的故事便在众人的心中酝酿出来。 男子好色不是什么事,但是好男色就不会是什么好事。要是项王好男色,军中多是他后宫的传闻流传于世间,那后果范增想象得到。他要搞倒的从来都是陈平之流,项王不好,对他也没什么好处。 于是乎范增一拍惊堂木,“大胆韩翊。好歹也是兴洛里世家子的存在,几百年的望族,跑到我楚军中胡言乱语,扰乱军心,是为大罪,你可知罪?” 韩翊暗自吃惊,当着众人的面便把苟敬以怨报德,把自己的未婚妻仓慈拐跑,敲诈勒索韩家,说是要把她卖到项羽军中的事都抖落了出来。 像仓慈这样的女娘,一旦做了女闾,进的也只会是项羽营中,这则料比先前项王好男色更猛。人群中一阵大哗然。 就像陈平说的那样,楚霸王再生猛,也难以一敌万。营中军士大多上马杀敌,下马也只是个百姓罢了。背上轻贱百姓荒淫无道的名声,那他项羽也走不远。 事情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不是范增愿意看到的,可是堂下的韩翊却越说越气,把这些年韩家倾尽所有找仓家母女,自己以贩盐为名四处打听仓慈的种种辛酸委屈全都抖落了出来,引得众人好一阵劝慰。 韩翊占着天下人认的理,先前那逃兵的指认成了笑话。范增不但搭上了自己的名声,还把个项羽也拉扯进来垫了底,又急又气,头上全是汗珠,却也拿完全豁出去了的韩翊没个办法。 就在这时,香艳故事中最有争议的那个人出现了,只见他沉着脸,一把抓住韩翊的胳膊,厉声呵斥韩翊道, “未婚妻丢了固然值得同情,可你改名换姓地进到项王军中也是犯了大忌的。军中自有法度,会查个真切,如你真不是间者,自会还你个清白! 项王军中的女闾,管理向来严苛,多是来自前朝挂名的和战败一方的家眷,像你说的人牙子带的,是混不进来的。 走,本都尉带你去女闾处,一一查问个明白!” 韩翊知道,虽然情势危急之下自己不得不闹,可要是在得理不饶人的道上走到黑,真惹 得范增和项羽横了心,自己绝落不到好下场,心里暗自把陈平感激了千万遍。 走到半道空旷无人处时,陈平勒了缰绳,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韩翊几遍,然后问了一句奇怪的话,“我长得真的就那么招人喜欢吗?”直唬得韩翊僵在了原地,半天都不敢吭声。 沉默了半晌,陈平长叹了口气,“算了,也罢。我不过是个吃糠长大的,项王何等的人物,只有钟离,龙且他们配得上他。陈某强行追求能耐之外的富贵,拿到了也握不久,总归是自己的贪心害了自己。 走吧!” 韩翊没敢动。这在项羽军营外一两里处,自己一逃,就等于把自己是间者的事供认不讳了,不出一时半刻的,自己就会被楚军的箭镞射个透心。 看那陈平不理自己,骑着马得得得地向东去,便不声不响地跟了上去。心里却在想着那个逃兵,不知他要把他自己出卖到何种程度才能够活命。项羽军中人向来瞧不上懦夫,那逃兵,可在懦夫之列呢。即使活下来,那人估计也活不好吧? “那人——”突然,陈平开了口,“在军中遭了暗杀。杀手的手段了得。和他一起进军营的已经遇害了,他是在极侥幸中幸存下来的。他一醒来,便说你是间者。才有了刚才那一出。” 陈平的意思是让他不要怪范增,韩翊听得懂。可是韩翊更想说的却是,“也只有你,受了天大的委屈,还那样地维护着项羽。” 项羽军中无仓慈,可韩翊却还得呆下来,不管以军中文吏的身份,还是以刘邦想要的宝物还没到手的借口。 从那以后,韩翊和陈平走得很近,军中人都看见了,也都没有说啥。范增不再找陈平和韩翊的麻烦了,可是他却开始与项羽吵得不可开交。 因为,项羽的王者生涯开始出现了大麻烦。 这也是从陈平那听说的。陈平说,项羽收服天下,靠的是武力征服,靠的是其他势力的投靠,但是,他却对于未来没有足够的认识,在打理天下的心理准备和能力储备方面都极欠缺。 他以前打仗时总是屠城,不像刘邦那样接受投降,硬生生把自己打成了孤家寡人,不得不倚重其他势力来维持统治,可是其他势力又各自有着自己的小算盘。那次封王时,项羽把最好的留给自己人,然后把差不多所有的诸侯王都得罪了遍。如果依然任性妄为,不思自查,迟早会把他自己搭进去。 如此的见识,韩翊还第一次听说。他有一种很强的直觉,陈平虽有才,但是胆略不够,到头来也只有做个臣子的份儿,像项羽这种才具不足,又处处让陈平受委屈的君主,他们的君臣关系注定会有到头的一天。真到了那一天,项羽的麻烦不会小。 范增看陈平的眼神依然不善,三天两头地找陈平的晦气。韩翊也是后来才听说,那个当初指认他的逃兵,是范增给的底气,他后来在项羽军中呆不下去了,只得远远地离了项羽军营。让韩翊始终想不明白的是,对这两个逃兵出手的究竟是谁,项羽军营不是号称苍蝇都飞不过来的吗? 第14章 行军途中 危机过后,韩翊就再也没有动过买马的念头,因为陈平老过来跟他套近乎借银钱,到后来,他连买只驴的钱也不够了。他也再也没有在军市处看到那天告发他的那两个人,可军市令说他看到过那两人拎着东西走到市场门口,一看到陈平,就头也不回地离开,有好几次都是那样。 荷包瘪了下去,韩翊在军市里的待遇却好了不少,每次去军市,军市令都请他喝喝小酒,吃吃花生米,偶尔,军市令还拎着些缝的绣的吃的用的带给他,说是四周围的老媪或者是女娘让转交的。 军市令说他长这么大,还第一次看到一个军营中的普通人这么受欢迎,听说连整个军营里长得最俊的陈平都没有过这种待遇,还说如果韩翊有一天找不到仓慈了,会有大把的女娘想要嫁给她,包括很多高门大姓的。 韩平说过,天下没有白得的好处,这种没有付出的东西,收得韩翊很是心里发慌。最让他犯怵的是,每次他出了军市往军营的路上,他都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半隐在树后目送着他,瞧得他只盼着上边赶紧有军令下来离开濮阳。 韩翊的愿望很快便成了真。 不久后的某天清晨,陈平正在与韩翊寒暄时,便听到了大军要准备开拔的命令,正要站起身回营准备,马上又下来一道命令,说是原地休整,只听得韩翊云里雾里的,陈平却只瘪了瘪嘴。 不久后中军大帐里便传来了项羽与范增大声争执的传闻。项羽嫌范增越俎代庖,范增却训斥说如果不是当初在戏水项羽妇人之仁,也不会有今天的祸事。 戏水河畔的事,韩翊在军中也有听说过,那时候项羽占据着天时地利和人心,范增一心要置刘邦于死地,但是项羽却在犹豫中错失了良机。 一听到这,再回想起前不久俩逃兵被追杀的事,就知道八九不离十是汉军出了陈仓的事。项羽军虽然暂时打仗很厉害,但是听陈平说过,范增常越过君臣的名分办事,还以“亚父”的名分压制项羽。项羽虽然嘴上没说,但是背后常常在不经意间就流露出不满的神情来。他俩掐起来,是迟早的事。这种内耗会成为西楚最大的危机,也是迟早的事。 清晨的朝令夕改,大概就是陈平说的内耗吧。最后不知是哪一方胜了,快中午时,大军就开拔往西了。 离开军营时,韩翊终于看清了那个娇小的人儿,长得很是寻常,但胜在匀称耐看,体形却不像是附近的农家女娘。 真娘说过,“红颜祸水”,那“红颜”,没有特指美丑高矮,反正韩翊听着来理解的就是但凡是名分以外的女的,他都得悠着点。遂没有再多看那女子一眼。 离开濮阳的第二天黑云压顶,一大早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不多时就转成了瓢泼大雨,直下得人睁不开眼。项羽便下了命令,让军候去和大路两边的住户交涉,让他们腾出房屋米粮,过后以双倍的价钱补偿。 韩翊与陈平的两个赵地同乡被安排在同一户屋舍下,包括厨屋在内的三间房,另两间其实也是一间屋和它的套间,里边只有窄窄的两张铺,陈平占了最窄的那间。 大雨到傍晚都没有停,一直下得天地间都起了一层厚厚的纱。 突然,外间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一个娇小的身影冲了进来,在外间停留了瞬间之后,就一头冲到里间扎进了韩翊的被窝,然后紧紧地抱住他,全身贴得紧紧的,直勒得韩翊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还没等韩翊搞清楚状况呢,屋外巡查的就急急地跟了进来,忙不迭地问屋内人有没有看到一个女娘。主间那两人听韩翊处没动静,便说没注意。 待到巡查的走远了,那女娘才麻利地从铺上爬起来,却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仓慈还没有找到,出门在外,韩翊也不想惹那么多的麻烦,直催着那人赶紧走。那女娘赵地口音,她一开口,便引得主间那两人走了过来。 她说她叫铃儿,在前不久的战争中逃难时与她的家人走散了,就只得到项羽军中找她的服兵役的兄弟,可是却听说她的兄弟早就离开项羽处不知所踪了。 韩翊想起这段时间来那半躲在树后的身影,心里觉得很不踏实,就要去找陈平商议,却被另外那两人给死死摁住了,他们反问他,如果去找,该解释方才他们说没看见她的话。再则楚军军纪向来严明,不管任何时候任何人,只要擅闯军营,一旦被发现,就不能活。不管作何考虑,韩翊都不能让这件事出了这屋子的门。 韩翊知道这两人是出于该死的同乡情结,可是这小小的住房内,那两人处已经很拥挤了,只有自己这还有地上那么一小块能容人。 那两人不知从哪找来了一块破席子,在席子下铺了些草,就算是铃儿的榻了。为稳妥起见,他们还把晾在屋外檐下的衣服也搬了进来,隔挡在韩翊榻边,让他有了小小的心安。 没多久那两人处便传来了齁声,回想起前不久的那场无妄之灾,跟前的那个陌生的小女娘却让韩翊失了眠,时时提防着。 兴是行军太累的原因吧,待到鸡叫头遍时,韩翊终于扛不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在梦酣时醒来,却发现一个温热的身体压在自己身上。那人儿的鼻息香香的,像是在家时阿母煮的米饭的,很是好闻,韩翊竟忍不住有些流连起来。 待到再次醒来时,铃儿已经不见了踪影,韩翊感觉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心里很有些失落。 雨接连下了三天四夜,韩翊心里就牵挂了那铃儿三天四夜。直到第四天深夜时,那铃儿又回到了韩翊处,带着一袋子碎金子,她悄悄地告诉他,这是真娘让送他的,真娘一切都好,让他切记“色字头上一把刀”的话。 与真娘相见的情形,只有他俩清楚,韩翊便知道铃儿说的不假。其他的,铃儿再没有多说,韩翊在天快破晓时醒来,却又不见了铃儿的踪影。 第15章 再添一把火 当刘邦再一次看到雍城的太阳时,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他问了句, “事情都办好了吗?” 韩信是萧何力荐的,事实证明,萧何看人的眼光极准,声西击东,三线出击的计谋很管用。 招降章邯的想法被张良驳回了,说是新安被坑杀的那二十万降卒,是章邯带着他们投降的。那可都是为章邯出生入死的人,他们死了,章邯却还活着为项羽卖命。关中是刘邦鼎定天下极重要的地方,不能因为一个章邯失了关中人的心。 当然,章邯也像是有自知之明一样,自始至终都没有向刘邦提半点要降的意思,拼着手底下那点并不利索的军卒与刘邦死抗到底。 第一仗是在陈仓打的。 憋屈了几个月一心想回到故乡的汉军像是见了天上凭白掉的金瓜子一样,嗷嗷地就把章邯军打得落花流水。 战争还没开始时,就有陈仓当地的三老带着三牲等礼物秘密地见刘邦,表达他们对刘邦的欢迎之意。就在那时候,刘邦把陈仓处章邯军的布防还有守将等消息摸得一清二楚,以至于章邯的败北是那么地顺理成章。 项羽不是章邯。 这是韩信与张良的共识。 他们认为,要打倒项羽,非有陈平不可。那个陈平,给刘邦留的印象极深,皮肤白白的,身形高高大大的,是个挺俊的后生,实力也不容小觑。戏水那次如果不是项伯内外护着,自己有可能交待在他手上。 陈平的分寸把握得很好,这是他给刘邦的第二印象。但刘邦却对他有引起忌惮。项羽帐下一个守门的韩信已经够了不得了,眼前大家都交口称赞的陈平,那可是管着项羽帐下所有的护卫还有谋士的,那又是怎样的存在? 他可不是沛县的那些个一直跟在刘邦身后的,更不是樊哙那样与刘邦有着连襟之谊的,如此有才能的人,一旦将来不受控制,自己以前的现在的还有将来的出生入死,都将是为他做的嫁衣。 韩信说,汉王不必忧虑,上天给了陈平最好的一切,可这最好的一切,也可以变成攻击他的利器。 就好比说,陈平的美貌。那个在楚营里被指控为间者的韩翊,眼看着翻身无望,却因为对未婚妻的信义而得了尊重。名声是个很微妙的东西,它可以成就一个人,也可以让一个人都活在某件或某些事的阴影中无法翻盘。 刘邦会意。 于是乎,华夏大地上就出现了陈平盗嫂的传闻。人们对这事津津乐道,却全然不顾当年乡社时他长嫂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骂他是个吃糠的。 事实事相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对盗嫂这件事的兴趣。当兴趣到一定程度,没有人会关心真相。 正因为盗嫂的传闻,陈平挨了项羽一顿臭骂,范增也在跟前添了一把火。这就是行军途中陈平眼中平添了淡淡的忧伤的原因。 那天出现在韩翊视线中的“陈平是个宝”,是小柒写的。小柒写字,在同一字第二次出现的横笔上会出现小小的焦笔,其他人要做到这一点很难,再加上小柒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得不能再小的人物,所以他的字被专门仿写的可能性不大。 让自己冒这么大的危险来促使这样一个人投奔刘邦,只能说明,这人对刘邦的价值,远在自己之上,要逼近这样的人就范,韩翊只得多费一些功夫。 第五天天还没亮时,韩翊接到了回守濮阳的命令,是陈平转达的。他的那两个同乡问这是又要去哪,陈平也只是说了句,“不用管,听命令就好。” 那天早上终于放了晴,行军途中,韩翊又看见了铃儿,她站在不远处,肩上扛着一个包袱,还是一副作远行的打扮。 早在濮阳时,军市的人就知道那小娘最喜欢直直地盯着韩翊看,这丫现在又跟到了这,难免会有人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俩。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中午,然后,铃儿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从韩翊的视野中消失得干干净净,一连好几天都这样。 快到濮阳时,陈平把韩翊引到了范增处。韩翊见那范增,往日的精气神竟然去了大半,他对韩翊说, “韩家小子。张子房来信了,你父亲央告他为你说情,说是韩家只有你一个独苗,尚未娶妻生子,不希望你跟着我们东征西讨的。” 说着,从身边拿起了几页木牍递给韩翊。 是韩平的字迹,韩平写给张良的,逃兵是重罪,他请张良在楚军处周旋一二。 陈平不知轻重,看了一眼陈平,陈平没有回应,还是一副泥塑的样,眼中带着点淡淡的哀愁。 “没什么好舍不得的。他跟了项王这么久,项王也舍不得他。可是又能怎样呢?是个男儿就得有所承担,就得建功立业。老夫和项王商量好了,得给他机会。”范增不咸不淡地说出了这番话。 韩翊心里对范增的厌恶更是达到了极点。都说丞相门前三品官,要是真心给前程,有什么比在项羽跟前的更好的?明明是要坑人,却还打着为别人好的旗号,范增还真是无耻到了极点。 不过这样也好,陈平这人,对项羽的知遇之恩太浓,如果不是项羽让他伤透了心,他是永远也不会离开他的。 看样子,项羽已经起了放弃陈平的念头,那样的时间不会太远。 韩翊得了范增的信,就急急地往西边赶去,行至半路,却又看见了铃儿,她大大方方地在路上截住了他,告诉他,真娘有请。 真娘给的那袋子黄金,韩翊到现在还纹丝未动,是不敢动。可是当初得了真娘的好处,现在路过故人的家门口,都请到面上来了,要是不去,在道义和良心两方面上都说不过去,只得跟着铃儿往那处走去。 真娘的家在一安静幽深之处,院落不大,但胜在别致。屋子里已没有当初的那带着清冽香甜气息的蜜合香气味,上首端坐着一宫装美妇人,眼睛里全然是凛然不可冒犯的神气。 第16章 新任务 真娘没有说话,一直端坐在那里。 韩翊也没有吭声。 好半晌,真娘才说了话,“我有爹了。” 这话说得,要是没有爹娘,世间的人不都是爹娘带来的吗?韩翊正要开口,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非常吃惊地看着真娘,等着她把话继续说下去。 “我爹是济阴定陶的。”真娘的话里透着不高兴。 这一点韩翊也能理解,韩翊隐隐约约记得从韩平那听说过,真娘的情歌唱得是最拿手的。情歌最好的地界,应该是楚地。这没来由的爹,听起来都恶心。 眼前的真娘未施粉黛,着装也不似先前的那般妩媚妖娆,最重要的是,她的两腮明显丰润了不少,还有了点子红润。 外加那一袋子金子和那个受真娘任意差遣的婢女铃儿,韩翊是真心觉得真娘的爹对她是疼爱的,还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呢? “想洛阳了吗?”韩翊问道。 如果真娘说想,那他定会帮她离开这儿,回到那个她生活了很多年的地方。 “不自由。原来羡慕过大家闺秀从娘胎里到终老一生都衣食无忧。现在才知道,她们不自由。还得把那些个在四海只有最下等的仆妇才干的事学得样样精通。”真娘像个小姑娘一样抱怨着。 陈平又瞧了眼真娘规规矩矩叠放在身前的手,还是那般地纤细白嫩,就知道她并没有受过亏苦,只当是她有了甘蔗不能两头甜的烦恼,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提到了两人都接触过的铃儿, “铃儿倒是挺机灵的。” 真娘撇撇嘴,“机灵在我之上,也有成为花魁的潜质,就是相貌太过平常,不然将来会是个名震京都的主。” 先前真娘已经帮过韩翊了,以后会怎样还不知道,不能再接她傍身的钱,同时也想再确认一下真娘是否真如他看到的那般过得很好,便提出了要把铃儿送他的那袋金子还给她。 “不用了,在这的吃穿用度哪一样都比四海升平楼的好,也不用花销我的,每月还有老不少的月例银子,都是以金瓜子的形式发给我的。” 还有月例银子?在这个乱世中? 韩翊便知道现在真娘背后的人来头非凡,真娘是求仁得仁,只是习惯了自由任性被人众星捧月般活着的人,要适应现在这种生活也许真的需要时间。 韩翊作了一个揖,便以家中有事为由要离开,那真娘不好留,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你以后路过时可以来看看我,我早就当你是娘家大侄子了。” 韩翊吃惊地望着眼前人,“除了铃儿,你还有其他的贴心的婢女吗?我记得我那次离开洛阳前不久,还看到你在四海的那个了。” 真娘的脸上有惋惜,“她偷了我的金凤项圈,跟她的相好的私奔了。听说后来,她被卖成了最低等的女闾。后来还使尽办法求我救她出火坑,但是我爹说,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她可以偷我一次细软,以后也完全有可能把我卖到那腌臜地去。” 虱子杨老九是个亡命的杀手,她的那个情郎和他交好,也不会是什么好鸟。在花楼里找良人,本身就是一场最大的笑话。 隔墙有耳,现在这地界还是在项王治下,他也不清楚真娘身边的都是啥来路,就只得把在蜀山道上碰到的事咽了下去,半调侃地说道, “要是将来你身边的这个铃儿把遇到意中人的事告诉了你,你会成全他们吗?” “只要是良人,有什么不可以的。我还巴不得多些助力呢。” 真娘也有她小小的精明。 “如果有一天,我遇到了强敌,你会像娘家侄儿一样,力挺我到底吗?” 在韩翊转身就要离开时,真娘如是问道,直惊得韩翊回头狼顾,然后又大踏步走了。 甘蔗没有两头甜,除非是真娘自己悟到了其中的真味,不然,谁都帮不了她。只取本分之内的,她做得到吗? …… 一路奔波,终于能远远地看得到洛阳城了,韩翊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提溜到了牛车上,微微捞开了点帘门,看到的却是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风尘仆仆的身影,惊得回头看了车中人一眼。 那人戴着斗笠,正襟危坐,身形却是极熟悉的,韩翊一时想不起在哪看到过他。 只见那人慢慢地揭开斗笠,正是小柒!与先前那个不同的是,他脸上新有了一个狰狞的刀疤, “见到真娘了?” 韩翊心中惊怖得说不出话来。 “她现在不是你能够得着的。以后拜访她,她是主,你是奴,你们隔着天堑,我说的你可明白?” 当然明白了。那袋金子,等于是刘邦打赏的。虽然刘邦现在还没有向东打过函谷关,但是,真娘已经是他的人了。 “我废了,不能再在东边露面了,”小柒指着他脸上的疤痕说道,“以后接应那个宝,就是你的事了。” 陈平已经投奔刘邦了?韩翊怎么没察觉到一点痕迹呢? “上头已经做了很多,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再加把柴,让火烧得更旺些,要把那个宝给烤出来,还得完完整整地把他交到上边手里。” 是的,那个人的确是块宝,可是那个宝是个转不过弯的主,刘邦究竟喜欢他什么?是图他长得好还是脾气好?可是南郑汉王宫里,不是已经有一个了吗? 更何况那个宝,骨子里可是硬气得很,要是知道刘邦的心思了,会不会被气死了呀? 还没到家就又要往东去,都到家门口了,还不让人去见见自己的爷娘吗? “你的父母家人现在在南郑,他们很好,洛阳城里的是别人。”小柒像是看透了韩翊的心思似的,追加了一句。 “那我到哪去找那个宝?”韩翊问道。 “不用找,河内那头叛变了,他现在被派去镇压了。” 河内是殷王司马卬的封地,他原来是赵将,后来投靠了项羽。他叛变了,还派了一个赵人去镇压? 这事听着倒是有趣得紧。 “河内你去助他快点拿下那个草包,然后再随着他回楚营。想办法让他赶紧离开那人。” 那人指的是项羽。 第17章 支援陈平 不得不承认,项羽身边的人,大多在打仗方面很有两把刷子,就比如说眼前这个叫陈平 的人。 殷王司马卬本为赵将,人称他颇有当年赵武灵王的风范。原先陈平说过,赵国本就是华夏族和北边接壤的地方,以前有过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也有过蒙恬率三十万大军北击匈奴的壮举。拿一句切合实际的话来说,那就是一个汉中有胡,胡中有汉的地带。 小时候的陈平还听说他家再北一点的小孩越过那边塞去北边找胡人的小孩比赛骑马玩,也有普通胡人越过边塞甚至到了他家附近换一些铁器盐巴什么的。胡人的牛羊肉老香了,没有膻味,那头的动物毛皮也紧致密实得很,油亮油亮的,还干散得不得了,在保暖上更是一绝。 陈平用的是项羽的兵马,项羽让他带的队伍中没有老弱病残,倒也没有亏待他。可是那个司马卬带的,不但有北边胡人的,还有故赵地的旧部。 俩人的队伍一照面,都没有敢轻易地打起来,按陈平的话说,是防止杀敌一千,自损一千,谁都落不着好。尤其是在陈平吃亏后,身后还有项羽的人马源源不断地补充,可是这个司马卬一旦吃亏,他就显得后继乏力,手下兵马是死一个少一个,所以,他遇到陈平,要憋屈得多。 当然了,陈平一直在不断地找寻着或者创造着新的机会或东或西地给司马卬一击,补给完物资和水源后,就迅速地撤离,惹得司马卬恨得牙痒痒的却没办法。 司马卬也很有一套。陈平在赵地长大的过程中能接触到了解到的是远远不如对方,虽然同样也是赵人,却总是在主场优势上吃亏。 陈平有个好性子,他从来都不像项羽麾下的钟离眜(音沫)他们那般成天一副山神老爷的模样,总是有事说事,不会轻易地训人什么的。在自律上,更是做得让人没话说。就比如说去投奔他的韩翊,他也只是把他编入普通的兵卒队伍,不落人口实。 不过所有的不顺对韩翊来说,都是小事。让他心里最宽慰不已的是,他在河内,有了一匹自己的马。那马毛皮油亮,四条腿非常地健壮修长,马身长达七尺。最重要的是,他只用了当初濮阳军市处不到六成的银钱。 一时间韩翊得了一匹好马的消息在军中不径而走,在得知马的价格时,很多人更是羡慕不已,说是他是受了当初诬告事件的后福,不然舍不得矮脚马,哪会得这样的好马。 韩翊再次成为楚军中人谈论的话题。人人都羡慕他的好运。不过,他们也只有羡慕的份了。好马即使是卖到现如今这么低的价,军中好多人也是买不起的。 项羽军中兵卒的俸?并不高,他们中好多人来打仗,原因中的很大一部分是为了让自己和家人能够饱腹。好多人把银钱都转交给家里了,哪有什么余地来买马? 在陈平麾下,韩翊才发现,军中打仗,和寻常人理解的不一样,特别是在河内这种人员复杂,地形简单的地方。 不过听说有马和没马,那是不一样的,哪怕是一匹瘦弱的短腿老马,也能给它的主人带来高度的优势,当别人挥舞着大刀气喘吁吁地跑来,即使来得及朝你劈砍,也不容易砍到你的要害,而你,要收割他,却是十分地容易。 要是有了好马,那情形就更不用说了。战场上有的战马,甚至有躲避攻击并且帮主人踢爆对手脑袋的能力。往往在敌对双方高端战力对峙时,人与人打,马与马踢,那情形,才壮观。据说项羽的那匹赤兔上阵时,有一次竟然同时帮他踢飞了四五个人,简直就是马中战神。 可显然韩翊新得的这匹比不过赤兔。这也是他后来才发现的。 那一天,韩翊所在部收到了进攻修武的命令。据说修武的守军因为陈平这头的袭扰已经去支援他们的另一部了。陈平干脆就让韩翊这头的三个队去搞突袭。 很不巧的是,修武城与韩翊所部的驻地隔着一条又宽又浅的河。听别的队里的当地人说,这条河虽然不似南边的河有那样,底下有深深的淤泥,甚至毫不夸张地说,它的底下,全是白白的细密的沙子。但是,它却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平和,河床处也有高低起伏,甚至有的地方深得让当地人望而生畏。 韩翊一想到胯下的好马,心里就安稳踏实了很多。 那场仗是天还没亮开始的。按照安排,从第二队开始,接着是韩翊所在的第三队,最后是第一队。 第二队的几百人趟着水,快速地向河对岸摸去。走了不远,便左左右右地散了队形。 出发前,陈平说过,修武城里多大户,要是得了金的银的什么的好处,到了谁的手上就是谁的。项羽军中素来按最后得的舌头计军功,再加上陈平许诺的好处,很多渴望有一匹自己的马的兵卒的眼中都燃着熊熊烈火,只恨爹娘少给自己生了一对翅膀,不能飞到河对岸去。 可是还远远地没到河中央呢,西侧有几个兵卒便没了踪影,一看便知道那地方有深坑,他们沉下去了。过了好一阵子,十个人中也只有那么四五个浮起来凫到了安全处,继续往对岸走去。 中间还有几个人,像是遇到了怎么也爬不上的高坡似的,徒劳了好一阵子,然后朝着东侧走去。 第二队过了河床的多半时,第三队才出发,就在刚才第二队遇到挫折的地方,韩翊也遇到了大麻烦——他的马好像陷入了深水中,半天爬不起来。他这才想起马和人的身形是不一样的,只得下了马,然后牵起马绳,慢慢地导着它,往比较平缓的地方走。 待到他走到对岸时,才发现岸上密密麻麻地全是第一队和他们三队兵卒的尸体。从这些横七竖八的尸体上看,当时的战斗很激烈,一点也没有先前消息中原阳城已是座空城的迹象。 上当了。 在混战中,独木难支,如果有几个互为依靠的战友,那存活下来的可能性就会高很多。这时候离第一队过河来支援还有段时间,战场上的生死可是瞬息万变的,韩翊飞驰着要去找一定要幸存着的同伴。 突然,一条粗粗的绳套套在了韩翊的半个身子处,直把他从马背上拉下来。 第18章 破敌之策 那马儿好像也是经过战阵的,一开始一直跟着韩翊不肯离去。可是,几支带着火苗的箭直直地射向那马蹄不远处,直惊得那马远远地跑开了。 韩翊被拖着跑了好长一截,身上的甲胄一片一片地散落开来,有的地方衣服被磨破了,皮上还磨出了血。 不过韩翊一直都尽力地保持着清醒的状态,他用手紧紧地抓住绳子,把它往开里撑,尽量不让它勒伤自己的内脏。那绳子到后来深深地嵌入了他的手掌里,从疼得钻心到后来都麻木了。 同时,他也卡着绳子,尽量让它不断地被地上的石头割着。可那绳子太粗太结实,韩翊被拖了好长一截都没把它磨断。 就在韩翊感觉自己的手就好像要被那绳子生生地勒断时,转机发生了。只见一支羽箭不偏不倚地射断了绳子离韩翊近近的地方,然后再有箭镞射向前方,再然后,韩翊就晕了过去。 待到他醒来时,战斗已经结束了,那匹他引以为傲的马也早不知跑到哪去了。不过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只要活着,就挺好。 救他的还是那个告诉他那条河会吃人的那个当地人。待到他醒来时,那人笑着说道,“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的命,以后是我的了。”那声音,那笑容,带着无尽的高傲与轻视。 三个队里的人,活下来不到一成。韩翊能活下来,还得多亏了那汉子。战场就是那么地残酷,时机瞬息万变,话说得好听没用,活着才是硬道理。从那以后,韩翊就与那粗犷的汉子结了不解的友谊。 那人还一如既往地毒舌,而韩翊,却总是津津有味地听着,不反驳,也不提意见,因为他觉得,那人说得是那样地有道理。 那人叫赵托,他说他本是塞外的,一年到头,连睡觉都在马背上。后来塞外遭了天灾,他就跟着家人到了赵地,过上了争执不断但相对安稳的生活。 这和陈平在濮阳时说的情形大致不差。在赵地靠近边塞处的那几地,谁都有可能是内地迁去的,谁也都有可能是北边塞外内迁过来讨生活的。到后来,时间长了,谁也说不清谁是北边的,谁是内地的,反正是胡人军队和这边的军队他们打他们的,底下的百姓不分种族,该咋过活咋过活。 韩翊问他为啥要救自己,不知道战场上刀箭无眼,能保住自己都很勉强,不要命了么?赵托撇嘴痞痞地一笑,指着中军帐反问, “你跟他的关系很好,我没说错吧?” 错了,名利远远没有生死重要。韩翊感觉眼前这人比自己敢拼,有些与自己不一样,但因着因着的救命之恩,他愿意把这种不一致的地方忽略一下下。 “以前听说项王打仗很是厉害,不瞒你说,看了你这朋友之后,我感觉他压根儿不会打仗。” 陈平的仗打得是好是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一军主帅,是刘邦钦定一定要得到手的宝,韩翊以前可是听过他的见识的,他差又能差到哪里去? 韩翊依然保持着礼节性的微笑。 “我跟你说,仗不是这么打的。就拿今天这一仗来说,你朋友对对手的状况事先好像一点都不知道似的,今天全军覆没的第二队,刚一上岸,就被人家的骑兵给冲散了,围成一团一团的,像是收割牧草一样被收割着。连搜集情报的事都做不好,还叫什么打仗?” “讲得好,是这样的。”一个人拍着手大声赞叹着进了营帐。 进来的那人就是陈平,唬得赵托噤声了好一阵子。 “继续讲。这些年,我确实没带过兵打过仗,对于打仗这种置自身于生死之地的事,真还是头一遭。只是对不住那些个在河对岸遇难的兄弟们了。 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挥霍兄弟们的生命来平定一个司马卬,是我的不对。 讲下去!” 赵托嘴角处的揶揄轻了很多,他在榻上挪了挪,给陈平让出了点,让陈平坐,然后接着说道, “这个打仗,不仅仅是肉搏,更多的还是智力的,还有其他方面的拼杀。比如说,舆论的,还有心理上的等等。就跟大草原上的狼群狩猎一个道理。 像这次,你跟司马卬的这场战斗,看上去,你和他都防守得无懈可击,可是,从古至今,有多少次经典的战斗不是从无懈可击中找突破口,或者说,创造机会从对方处撕出突破口来的?” 有陈平在场,赵托说话跟只有韩翊在时不一样,他说一部分,就瞅瞅陈平的反应,然后再斟酌着是继续说下去还是换个话题,抑或是干脆打住。 陈平一直边听边用手捻着胡须,一个劲地点头。 “像打河内,司马卬的弱点有二,一是他率领的军队大多都有故赵国的记忆。当年长平之战,秦赵两国军队大战之后,白起坑杀了赵国二十万人。他们有着对战争的惨痛记忆。 而且,他们好多人能归附司马卬麾下,有很大一部分是有依仗项羽军威的想法的。而现在,司马卬却要带着他们与一路从东屠城屠到西的项羽军为敌,他们焉能完全归心于他? 这是司马卬的劣势,也是将军你的优势。” 说到这,赵托就没有再说下去了。甭说是陈平这种大智慧的,就是韩翊也听出来了,赵托给陈平进的对策就是“有的放矢”和“攻心”,而且还是玩阳谋让对方避无可避的那种。 陈平笑看了赵托一眼,说道,“你不是一般人。一般的士卒比不过你,我比不过你,甚至,你的能耐,不在项王之下。你帮了我,我就不问你的出处了。 听了你的话后,我知道这次我定能拿下司马卬。只是你送我这么大一场胜利,过后你想从我这得到的,究竟是什么?” 赵托的眼睛精光乍现,腮帮子鼓了几鼓,然后表情又放松下来,“我被人追杀。” 韩翊和陈平都吃了一惊,都知道为了活命要躲开战场的,还第一次听说为了活命到战场上来躲避追杀的。 第19章 乱斗 精准无误的信息搜集是赵托计谋中至关重要的一环。赵托说这是军中间者该干的活。可陈平手下并无间者,以前的消息采集之类的活都是范增干的,就连陈平这个负责项王近身安全的都尉都不知道的事,韩翊能想象军中间者有多重要多神秘。 赵托让陈平把这事交给韩翊去办,原因是韩翊居然能以一外地人的身份以那样的价买下了那种品相的马,是块作间者的好料。不过他也告诉韩翊,他还是买贵了,他的出的价的六成,就是当地职业贩马人能到手的价。 军中间者能得到的消息,大多是从旁的千丝万缕中整理出来的,一般情况下能得个六成的准确消息,已经算是做到极致了。所以,韩翊是优秀的。 第二天一大早,韩翊便带着军中几个庖厨去往修武城门口不远处采购食材。只见那修武城内外人山人海,好不热闹,一点儿也没有刚刚经过大战的样子。 无疑,昨天陈平败北给修武人以极大的自信心,他们说,他们的殷王英明神武,打仗的水平仅次于项王,现在楚军修武城外那个将领,根本不行。 韩翊要做的事不包括与人争个没用的短长,在这个战火纷飞的时代里,一般的百姓过的都是打仗时躲一躲,仗打完了再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与陈平擅不擅战无关。 他们要买的第一样东西,便是那羊腿。转了大半个市场,对行情大致摸了个底朝天,然后,他朝着有着最多羊肉的那家走去。想再压压价。 “我说你这个人咋回事?刚才我们整个市场的人都注意到你了,那个价,是羊腿的最低价了。要买买,不买滚你个羊屎蛋蛋去!” 周遭人尽是附和着哄笑的,还有十来个其他摊位卖羊肉的舍下自己的摊子,操起大小尖刀慢慢地过来混到人群中,与那围观的人一起给那摊主吆喝助威。 韩翊这才意识到,整个市场的人,可能都是一起的,而且眼前的摊主,好像是这个市场商人这个群体的核心人物。 他们围过来,绝不仅仅是想让韩翊等人不买就离开那么简单,今儿个,韩翊是买不买都得买,而且还不能低于那个所谓的市场价。 来之前,陈平就说过,这与北地的交界地带,民风民俗与别地自是不一样。别地讲究的是一个不能撕破脸,日后好相见。而这北地比别处更崇尚武力,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服小,总而言之一句话,那就是“打”,绝不能做女子的柔顺状,否则会永远也抬不起头。 韩翊刚才就看了,围拢过来的那帮人身材无一不是北地人的高大,一身的腱子肉,自己从军中挑的,大多都是更接近百姓的体形,与他们就这么打起来,自己一方无疑是极吃亏的。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拿下眼前这个身形最高大彪悍的摊主,他与跟前最擅长近身格斗的军候交换了个眼色,便如出鞘的剑一样,齐齐地欺身到那人跟前。 那人反应极快,眼看着来不及操起案板上的刀,便挑了近前俩人中最弱的韩翊先下手,他一把扯过韩翊的胳膊,极快地就要把他摔倒在地。 但是跟前的军候却是个身经百战的,他顺手抓过那大汉跟前最趁手的剔骨刀,一手制住那大汉的另一支胳膊,一手把那刀架在他脖子最脆弱的那一块,还往下切了那么一点点,直唬得那大汉放弃了几乎已经着地的韩翊。 韩翊一个鲤鱼打挺,便稳住了身形,同时夺过那大汉手上的长刀,护卫在俩人的身后,防着被人偷袭。 那大汉并没有服软,他冲着市场上的其他人吼道,“兄弟们,咱什么时候受过这窝囊气?死不要紧,干他!” 周遭的人见那大汉那样说,便活了心思,往近里冲了过来,一个个地要与韩翊俩人玩命。 那军候把那剔骨刀再往深里切了点,这时那大汉的脖颈处,已经不是方才的粉肉裂开一点点,这时那大汉的伤口处已经微微有了那么点血痕,再往下切,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的地步。 包括那大汉在内的那几人没想到韩翊俩人会真的敢在市场上往他们人命的程度闹,眼神中闪过犹豫,动作也就迟缓下来。 军候手中的大汉额头上也起了汗珠,稍作了让步,口气却依然强硬,“你我到这市场上来,无非是为了黄的白的,不至于到生死相搏的程度,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少废话,以长生天的名义发誓!不然我俩与你们同归于尽,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不亏,两个以外,就是赚的!”韩翊底气十足地讨价还价道。 “好好,”那人终于开口了,“我以长生天的名义起誓,如若再难为与我起争执的这两位兄弟,就让我全家死绝,跟前的兄弟也一生为奴,永世不得翻身!” 一场争执就这样有惊无险地化解掉了,韩翊见到摊位后的深处帐篷里,齐齐地堆着小山似的羊皮,有毛的,没毛的,各自码得整整齐齐的。 走近一看,这里的,全是不世出的好货色,那羊毫,跟一根根银针似的,还泛着柔和的银光,直扎得人手心痒痒的,任意抽出一件,都能撂那蜀中出产的十里八里的。这种地域性优势,还真是老天爷赏饭吃呢。 那大汉走在身后,交了底,“前些年华夏地界没打仗时,有商队来收购。现下这些都不值什么钱,如果在野外被儿狼什么的撕破过,都是当废料扔了肥草的。” 韩翊心中一阵狂喜,这羊皮难住大汉的地方,无非是关传什么的。想着现在包括洛阳城在内的地界都是项羽的地盘,自己走到现在这一步,已然有了接触项羽的机会,稍微活动活动,打通了项羽的关节,就能让羊记恢复往日的辉煌。 行军打仗的人,大多不拘小节,只要羊肉够好管够,他们就不会把羊身上的肉分得那么清楚,韩翊把大汉摊上的羊肉羊骨羊毛什么的都指了个遍,把身上的那袋金子挤出了一半在摊上,告诉那大汉好的他都要了,能得个什么优惠。 第20章 风声鹤唳修武城 那大汉指着自己摊位上的,还有那些个先前跟过来支援的其他人的,把韩翊倒出来的金瓜子刨了一半回去,说道, “这些足足。我们兄弟十几个能在修武城立足,靠的就是童叟不欺。只是这许多东西,单单从修武城的这头搬到最近的南边,都不是个小活,你带来的人恐怕不够。” 跟前的军候想要上前阻止,却被韩翊一个眼神制止了,韩翊问那大汉,“我从远方来,带来的确实只有这几人。在这修武城人生地不熟的,还望兄台给点拨一二。” 那大汉憨厚一笑,“这个嘛,只要银钱到位,都不是什么事。只是这许多东西,除了皮毛,其他都是不能久存的,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家用得了的。你们究竟要送往何处,我也好给道上的兄弟们报个数。” 曾听阿柒他们说过,在北边和胡人交界的地方,那些个集市,亦商亦谍的不在少数,他们对消息的收集能力不在当年始皇帝麾下的那支神秘的军队之下。 如果眼前的大汉真是间者,那么他想要的,就远远不只是那荷包里两三成的金瓜子那么简单。最重要的是,韩翊到现在还吃不准眼前的这位究竟比较倾向于哪一方,于是用了最简单的那一招, “洛阳城,羊记。这天道还没有大热。听说草原上有一种能让羊肉保存得更久的方法,再从北边一路往西押送,到洛阳时,放冰窖里,一年也不会坏。就不知道仁兄你可会那传说中的方法?” 韩翊刚提到羊记时,那大汉的眼中就闪过一丝不痛快,这人不善于掩藏情绪,不高兴始终挂在脸上,好半天都不说话。 韩翊故作尴尬不知所措状。 大汉跟前的伙计见状不好,便补充道,“那个洛阳的羊记,在前朝失控前,一直是北边的大主顾。我们老大那时候还在塞上做生意,一直想跟他们搭上线,喝一口汤。后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挤进那个圈子,也接到单子了。正打算大展拳脚时,却听到那头拒货的消息,一大笔钱,就硬生生地砸在手里了。” 听那描述,应该是两三年前的事。与这大汉达成交易的是韩家,但是接手羊记的是羊老六。那时候羊老六盘下韩家的羊记已经掏空了所有的家底,对于北地去的这些个东西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耍了一回赖。 这就说得通了。打仗是华夏这边的事,北边的那些个养羊的还得要南边的盐铁什么的,只要有钱赚,哪怕是顶着刀雨,都有人铤而走险,没道理羊老六那头货源完全断了。原来是那货把人家坑得差点家破人亡,怕人家拼命呢。 韩翊只得自黑,“那是以前的东家干的黑心事,羊记早就易主了。要不这样,我每次先把货款结清,你们再出货,这样就算是吃亏,也不会是你们,如何? 那大汉的依然拉长个脸,不说话。 做戏做全套,韩翊只得带着他的人,收拢了这许多的物资,再进到修武城去招募那些个愿意远足的人。 即使是司马卬在修武城外打了个大胜仗,城里的那些个富户依旧惶惶不可终日,在盘算着怎么出城避祸,他们中不乏家大业大奴隶众多的,却也总是担心出了修武,路上再遇到战争或者劫匪什么的,不住地差人来问路上是否太平,并愿意一路同行。 路上能不太平么?像韩翊这种项羽和刘邦两头通气的,想要出事都难。当然,对他们的话不能这么说,只是说能这些年来包括那些个劫得动道的在内,能打架的都进了军营。只要自己不作死,想出事都不容易。 便有人说愿意为韩翊往东出力,要与他结伴而行,不过家里得捯饬捯饬,得等几天,甚至他们还说愿意把这批货的钱押上,替韩翊把它们用最好的手艺制好。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到了洛阳城后,得让韩家多多照拂。 最让韩翊心生警惕的是,自从跟那家接洽之后,修武城里那些个络绎不绝的富户们便像断了念头似的,再没有找过他们。 韩翊只得跟着那家进了一处五进的院子,其间假山、花圃和游廊,没一处不富丽堂皇,却也有着天然的韵味和格调,俨然不像是一般的富商人家。 到了院落的最幽深处时,只见一胡装丽人立于树下,韩翊走近时,她也没有丝毫的客套,平静如水的眼眸静静地看着韩翊, “那个人屠会像以前那样打一仗屠一城吗?修武城里会有幸存者吗?” 打一仗就屠一城,白起和廉颇赵牧之类的百战名将没那样做过,也做不到,眼前的丽人口中的人屠,应该就是项羽。那人,一路西进时,几乎没接受过投降,屠了好些个城,到了咸阳时,不但把咸阳屠了个干净,还一把火把整个咸阳城变成了一片废墟。他的威名,对于他要攻打的城市的百姓来说,到现在为止,都有着杀神一般的威慑力,虽然那威慑背后更多的是怨愤和不满。 “不知道。我也只是听说,当初那人快打到洛阳时,洛阳城的三老带着乡亲们,一早便做了三牲礼,夹道欢迎他。 后来,洛阳城就平安了。” 那丽人没有再纠缠同一个问题,声音却变得有些冰冷和愤慨起来,“屈辱也要忍吗?为了活着,就得像牲口一样地任人蹂躏吗?” 话还没说完,韩翊却已经看到她的嘴唇哆嗦个不停。他永远也想象不到项羽或者项羽背后的项家对她或者她的家人做过些什么。看到此情此景,他只能想象出,项羽在对待他所封的这些个诸侯们时,在失当的地方。 人多眼杂,隔墙有耳,更何况眼前人属于哪一方势力还未可知呢,所以从他口中不宜有任何有关项羽的话流出,只得顾左右而言他, “到修武我来得不是时候,只想着赶紧找了可靠的好脚力,尽快往西走,如有真到了那种没办法的境地,舍了羊肉,甚至舍了羊皮也不是不可能的。” 那丽人没有再说话,只得放韩翊回到城中高价雇了脚夫出了东门。 在东门外的不远处,市集上那个对羊记不满到极致的大汉独自站在道旁,手里推着一个车,对着韩翊说道,“我想好了,想跟你走一趟,把那次没做完的生意做完。” 第21章 传谣 那大汉的话正中韩翊的下怀。 因为赵托说过,韩翊这次进修武城,还有更重要的一个任务,那就是在修武百姓中制造汹汹的舆情,让整个修武城都笼罩在惶惶不可终日之中。这是一种打击司马卬部下士气的办法,也是给他最大程度的施压。 不战而屈人之兵永远是上上策。 韩翊笑问能否把他的那些个兄弟都带上,这样一路上有个照应,西边也不太平,最好到后边都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那大汉只是笑笑,便带着韩翊回到了市场处。 虽然在韩翊与他们起冲突的时候,他的那些个兄弟们极是仗义,可是一说起要离开家乡远行,却又都十万个不愿意。 一则是一路上的收获算下来没有在修武城的高,二是一路上的风险太过不可控,犯不着。韩翊听了心里暗自高兴了一把,造了可以令整个修武城恐慌的谣, “本来我还要在修武城多修整两天的,可是今天城里那个五进院落有游廊的那家,说是项王要屠城。然后,就顾不得许多,急急地往东跑。 我劝你们啊,挣银钱还是缓一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是?” 这时那大汉和他的兄弟都变了脸,“我说你这洛阳城来的客商,胡说八道也要有个谱。这种可以以搅乱军心罪定罪的话,是随便能说的吗? 这次我当没听见,后边再有一次,小心我把你绑了送军中去!” 他说的军中,指的是殷王司马卬的军中,韩翊听得出来。 韩翊看到四周围有人在尖着耳朵听,便知道已经达到目的了。出发前赵托和陈平专门叮嘱过他,不用刻意散布让人恐慌的言论,只要利益相关人听得见就是。 就好比说,这次司马卬的叛变,整个修武城,甚至是司马卬治下的所有城池里的军民,都是得益相关人。 那些个兵卒一身孤勇还好些,里边的百姓,在自身性命受威胁而以信息不畅的情况下,整天都处于恐慌的状态中,这时候他们的心绪容易反复地在安全与不安之中狠命拉扯,与自己切身利益相关的传言,就很容易扩散开来。 韩翊作出失策反悔样,只是一个劲地解释说是自己听到了宅院中丽人说的,原本是想那些个大户人家往往消息比小老百姓来得容易,没想到他们说的这一层,以后会注意。 那几人中,只有少数的几个愿意跟着那大汉一起东行,还没走到市场门口时,就被市场令给拦下了,他把他们拉到一边,悄悄地问, “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那话真是殷王的二夫人说的吗?我滴的乖乖勒,前两天我家那糟老婆子说要我赶紧带着家当到乡下庄子里去避避祸,我还说殷王是个将军,不会有事的。真后悔没有听她的话。” 韩翊记得清楚,方才造谣时,这位胡子半白很有些仙风道骨的市场令并不在视野中,他没想到谣言的传播速度会这么快。 不过既然那大汉他们已经警告过他了,而且他自己也有经验,这些个不好的事,造了谣后,不能对结果太心急,得假装捂一捂。一般情况下,越捂,对方才会越觉得是真的。 韩翊微笑着说不是那样的,自己只是没找够人手,想到大汉这里再找一些,不信,看他的其他兄弟,都一定要在这安安生生地做着买卖呢。 市场令相不相信韩翊不知道,那大汉却摆出了“你把人当傻子哄”的臭表情,与韩翊的辩解形成了相得益彰的效果。 出了市场追上军候他们后,几十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折向北,再往东去。一路上那大汉他们烤全羊吃羊腿,好不快活。 那军候却着了急,他趁韩翊远离东行队伍的时候,单独问他,“我们就这么走了,陈都尉那头怎么交待?” 这家伙,战场上短兵相接时的勇者,却也是个不通谋略的人,先不说陈平跟在项羽跟前那么久,学了些什么,再说那个叫赵托的,他急着让陈平派出一队人马护送他回草原,也不会干看着不帮忙的。 韩翊带着的这些个人马,只要把他们交待的事做完了即可。至于说这大汉几个,就当是战场上新出的状况,遇事解决事就是了,着急是没用的。 韩翊便只是交待说听命令就好,虽然面上没表现出来,心下却也越来越着急。 不出两天,便见着有百姓大包小包、携家带口地自西而来,一拨一拨的,像是西边遭了大难一样。 这难民之中,就混着那个铃儿,她小脸煞白,嘴唇干裂发白,一脸的萎靡相,直看得韩翊心里焦急不安。 一翻饱暖之后,那铃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像个小孩似地搂着韩翊不放,她告诉他,二夫人要她出来给购点胭脂深水粉什么的,结果还没走多远,就碰到了这些个难民,他们把她的那些个财物打劫个精光。铃儿见情形不妙,撒腿就往家赶,结果刚到家门口,就发现二夫人他们已经人走楼空了,只得一路东行,来找韩翊。已经好几天了,吃没吃的,喝没喝的,她简直是把一辈子的罪都在这几天受了。 跟前那大汉的几个伙计一见着这情形,便着了急,问西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铃儿说她也不知道,不过一路上只听说是有人从关中那头打过来了,到处在征粮抓男丁,有逃亡的,好像也有跟着逃亡的。 韩翊大概也听懂了,前头听说汉王出了汉中,与章邯打了起来,再后来,不用说,大概也把司马欣他们给揍爬下了。 再然后,刘邦大军再一鼓作气,一路向东披荆斩棘席卷而来。铃儿来得很巧,她把大汉的情绪给带了起来,也给了韩翊一个向西折返的借口。 逃难路上,这大包小包的,除了会耽搁大家伙回去的进程,就只有惹同路灾民觊觎而已,韩翊便当即下了令,让大家支了几口大锅,就地取材请那些个好些天没好好吃过一顿饱饭的一起吃喝个树饱,分完为止,只把个轻巧的羊皮往东带去。 第22章 如影随形 铃儿的脚底已经磨得血肉模糊了,只得由她在羊皮上坐着一路往东。她在车上头枕着羊皮,身上盖着羊皮,身上还寝着羊皮,一脸享受的样子,一路走还一路幸福地哼哼, “韩翊,等你找到了大夫人仓慈,我当你小妾,咋样?我的要求也不高,只要我住的屋子里,顶上绷碰上羊皮,墙上贴着羊皮,地了铺着羊皮,还有,我的榻上也得铺着厚厚的羊皮褥子,盖着羊皮被子。 所有的,都得是今天车上这品相的!” 韩翊被羞得满脸通红,那大汉却撇了嘴, “就你这前边平后边也平的身材,个子小得跟草原上的鸡仔一个样,一看就不好生养的模样,还小妾呢,当奴隶都不够格!” 他的话直逗得跟前那军候笑个不停。别人不知道,他可是和当初一起西征的都看到过,那个铃儿小娘是怎样地在濮阳城外望眼欲穿,又是怎样地一路尾随着韩翊所在的队伍的。 看现在这俩人熟稔的情形,便知道他俩的关系已经很有些微妙了,偏这个大汉不解风情,当着韩翊的面怼铃儿,做生意做到这般没眼色,也没谁谁了。 铃儿柳眉倒竖,全然不是在真娘跟前的乖巧温顺模样,仗着韩翊在跟前,指着那大汉的鼻子便骂, “要你管,你又是我未来的公公婆婆,想管我,你还没门!”然后,她腾地坐了起来,问道, “韩翊,我问你,那天我给了一个荷包,整袋子的金子,是也不是?那可是我的嫁妆,你是收了的,你就是我的人了。对也不对?” 那大汉愣了一下,一把从韩翊的袖口处抢过先前他看到过的荷包,拿到铃儿眼前晃了晃,确认是那个后,再不吭声。他没道理再跟钱过不去。 真娘说过,那是她送给韩翊的,当时铃儿也是这么说的,没想到这个铃儿,看着伶俐,此时当着眼前这么多人的面折辱韩翊。韩翊心里一时有些恼,先前对铃儿的好感也因着她的胡闹所剩无几,遂像最先见着时那般,不再理那铃儿。 一路迤逦到了修武城不远时,一个修武城逃难出来的百姓都不曾见,和那西边的情形迥然不同,心里纳着闷,找了个路边卖饼饵的一问,才知道,那司马卬架不住项王的声威,不情不愿地投降了。 这时,那大汉带来的那几个屠户却着了急,本来路上押送和在修武城跟前做买卖相比,就不合算,现在是亏到姥姥家的脚力费没挣上,还白白搭上了好几天的生意钱,脸拉得和驴的一样长。 那铃儿却喜滋滋地看着眼前的光景,从怀里再取出一小荷包来,从里边掏了掏,这次掏出来的却是银子,对着那几个屠户说道, “这些够不够,叫我一声嫂子,嫂子补偿你们这几天的损失!” 她那小人得志的模样,只看得随行的大眼瞪小眼。韩翊一想起西行途中刚碰见她时,她撒的遭到打劫的谎,心里更是不喜。 那几个大汉没有动,眼看着韩翊,韩翊只是从怀中掏出金瓜子付了他们的脚力费,没有再吭声,把个铃儿生生地晾在那儿。铃儿委屈得不行,不顾脚底的伤,蹭蹭蹭地跳下了车,一溜烟地就跑不见了,只剩下她脚板底在羊皮上留的血印子,已经开始发黑。 铃儿的出走让那几人很有些过意不去,他们狠了狠心,对韩翊说道,“韩公子好豪气,如若你再有往西的活,只要是没打仗,我们兄弟几个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再所不辞。” 韩翊一听,正中下怀,也不推辞,便出了双倍的脚力钱,让军候带着他们去往洛阳找羊老六。 而他自己,却一路找到了陈平。彼时的陈平,正在司马卬在修武城五进的宅院里,与项悍进行军权还有其他事务的交接,他俩一看到韩翊,都吃了一惊。 韩翊只得极严肃地说自己已经把陈平给的任务完成了,现在是来复命的。项悍板下了脸, “大胆韩翊,怎敢僭越直呼信武君的名讳!来人,按以下犯上处置!” 陈平只当韩翊是心腹至交,而且这次的大捷又是多亏了韩翊和他遇到的那个叫赵托的人,如果这时不但不论功行赏,还任意处罚有功之士,只怕会损了自己的信誉,以后遇到事再不敢有人来相助,便喝退那就要上来带走韩翊的俩军候。 平常在军中,因是项家人的原因,项悍从来都不曾被人如此拂了脸面,这次却一再被两个外人当众顶撞,他有些咽不下这口气,瞪眼鼓腮了好一会儿才平和下来,冷冷地办完交托的事,把项王封信武君的印绶和二十斤黄金交到陈平手上,嘱咐他尽快与项羽会合,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司马府,直看得韩翊呆在了原处。 陈平苦笑一声,反过来劝慰韩翊,“你看出来了?以前我费了那么大的周张,才与项家人处得周全,可是一句‘陈平盗嫂’的谣言,便把我这些年鞍前马后不顾生死地做的一切都打了水漂。” 陈平的大嫂对他那般地刻毒,比起他俩会产生暧昧情愫,陈平更愿意相信天上的太阳是从西边升起来的。 他只能相信这是项羽要彻底放弃韩翊的前兆。韩翊长长地松了口气,陈、项二人间的嫌隙,简直就是神来之笔。 助陈平处理完所有的事后,夜已经深了,韩翊躺在榻上,回想着这几天的事,正要盘算后边怎么做才能完成刘邦给的任务时,只感觉一阵冰凉滑溜的小身体溜进了被窝,惊了一跳,正待抽刀自卫时,只感觉一只凉沁沁的小手伸了出来按在他的嘴唇上, “莫要出声,我是来送金瓜子的,另外一袋,要不要?” 那声音是铃儿的。 韩翊想要推开她,却发现她的力气奇大,小身子不断地往韩翊身上贴,“莫急,修武城的夜晚太冷了,等会儿我暖和了,你赏我件羊皮小袄我再走。” “真娘呢?” “二夫人啊,不用担心,她和她爹已经被接到栎阳去了。” 第23章 万事具备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陈平就带着韩翊一路往东。 韩翊能明显地感觉到陈平比以往要沉默出许多,也不敢吱声,悄悄地跟在他身后。 “托已经北去了。”陈平的话很简短。 不用说,是陈平动用军队的力量护送的,就像先前约定的那样。 “那个人,不是一般人,气度和能力,不在项王和刘邦之下,甚至项王所封的那几个王,也没有一个能比得过他的。” 韩翊也早从那人在修武城外的一通分析中深切地感觉到他非同凡响,只是没想到陈平对那人的分析已经到了这一步。 “亚父在军中,也曾培养过大量的间者,有男有女的。那些男的还好说,那些女的,盯准了目标,为达目的,没有下限。” 总感觉陈平这是在很隐晦地提醒自己,他已经知道昨夜或者是更早时候的事了。不过只要没挑到明处,韩翊自己也是不会把那层窗户纸捅破的。 “信武君在老家可有夫人?她一定是极其温柔貌美贤惠的。”与陈平打道时,韩翊能很直接地感受到他身上那沉稳的和一般未婚男子不一样的气息。 “嗯。”陈平的嘴角这才有了点笑意。 韩翊这时有些不淡定了,他在担忧着刘邦有没有安排好陈平的家眷。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是自己就这么把陈平算计到刘邦跟前去让他痛失爱人,不知道等他回过味来,对自己又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想未婚妻了?”有了点精气神的陈平反过来揶揄着说。 韩翊没有吭声,心里在琢磨着怎样项羽和陈平之间还留有多少情分,怎样把逼陈平就范的事再拖一拖,顺道把自己的顾虑转达给刘邦。 到了彭城后,韩翊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身长八尺有余的项羽,他和蔼地问道,“听项悍说这次拿下修武城你也功不可没?” 那项悍怎么把自己当鸡要杀给陈平这只猴看,韩翊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同时他也知道项羽的话里有为项悍聚拢人心和试探的双重意图,便不着声色地说道,“臣这次来,是想为项王表忠心的。” 项羽问,“是要把那些个羊皮送给孤来表忠心?” 韩翊有点尴尬,“臣观这次修武之战,有功者众多,但受到实际奖赏的,也就只有一个信武君。即使如此,他得的实际好处,也只不过是二十斤黄金。由此,臣大胆猜测,项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财力支持。” “说下去。” 地里的收成才是一个国家最稳定的根本,但那得加一个条件——在太平年代。现在正值打仗,让原本就非常看天吃饭的种田得来的收入更不稳定。但是商业就不一定了,货品从上架到卖出去,只要没被战火烧到头上,这个过程就稳定得多。 像洛阳城中的羊记和姚记,不管是在什么样的年代,富贵之人对体面的追求总是不变的,而他们身上的银钱,挣得就比普通人的要容易得多。 臣现在最大的困扰,便是从北地到洛阳商道不通,如果能得项王的护佑,自然是极好的。臣愿意在大军的粮草上贡献一份力。 太过明显的与项羽讨价还价,项羽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但过一阵子后,他便默许了韩翊的提议,容许他往返于两地甚至军营。 韩翊松了口气,可陈平却是那么地不高兴。 他被范增狠狠地责骂了一顿,说是不该不经过项羽的同意便私自放走了赵托那样的人物,还说是不该顶撞项悍,以下犯上的事多了,项羽还怎么管理整个西楚军队?最让他揪心的是,范增骂他的时候,项羽就在跟前,一声不吭地,再不像往常那样护着他。 韩翊没有说话,和新郑的刘邦相比,项羽麾下的智识之士本就零落,这是范增的失职。再加上那次范增构陷韩翊的事传开后,项羽帐下的人才就更寥落了。 不过这有什么要紧呢,反正他们又不愿意用人才,就好比韩信,就好比陈平,还有那张良,与范增项伯关系是那样地亲近,结果却为刘邦尽心尽力去了。 在这样的项羽和范增跟前,自保比亮出真本事得到赏识更重要。 “项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闹心。”这是陈平讲给韩翊听的。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把这类时事的传播管得极严。 现在的情势是,齐国那头有个半老的王叔田荣杀了不听话的前齐王田巿,同时也把项羽封的新齐王田都赶到了楚国。最有意思的是,田荣还在梁地扶持了一个叫彭越的,专干断项羽粮道的事。 “早就预料到了。那刘邦都知道天下人是冲着富贵才跟的他,爵位,还有女人和财货什么的,都能视军功大小实行奖赏。 反观项羽,当初追随他的那些个诸侯王,在他得天下后,所掌控的封地什么的反而比以前更少了。不反才怪!” 韩翊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过,在那许多的不如意之中,总还有一件让项羽满意的,那就是项羽拥原吴县县令为新韩王,韩地将面临动乱时,张良以韩国世勋之家家长的身份,对韩地进行了招抚,彻底地消动乱于无形。 同时,张良给项羽来了信,说是当初赴怀王之约,函谷关往西的大片土地,本就应该是汉王的。汉王希望得到关中,一如盟约所说,就停止军事行动,不敢东进。 张良做得最绝的,就是把齐国、梁地的反叛文告交给了项羽,让项羽歇了西进的心,转而攻打开彭越和田都开了。 当这些看似和韩翊不相关的事一件一件如雨后春笋便冒出来的时候,修武城的那大汉回来了,他带着洛阳那头转交的韩家家书找到了韩翊。 他还告诉他,韩家一切都好,让他好好地放心。 这是一句暗语,是张良刘邦他们告诉韩翊,陈平的家人已经平安了,让他可以放心动手了。 陈平是什么人,以往刘邦麾下那么多间者都没能把他逼到蜀中去,可见其手段非同一般。 韩翊这头,还缺一个完美的契机。 第24章 十万火急 栎阳城。 前塞王司马欣故王宫。 刘邦高坐在上端,手里拿着菜单,底下跪坐着的是太官,他是膝行到刘邦跟前的,小心翼翼地报着晚宴的菜式: “杨柳韭卵”、“狗?马朘”、“煎鱼切肝”、“羊淹鸡寒”、“蹇捕胃脯”、“胹羔豆赐”、“鷇……” 就在这时,夏侯婴走到刘邦跟前耳语了几句,便听得刘邦勃然大怒,把那竹简子重重地摔在太官的跟前, “不就是酒啊肉啊的,有什么好稀罕的,绕来绕去,烦不烦啊?” 张良会意,微笑着对跪在下方瑟瑟发抖的太官说道,“主上想听的是这些菜品的食材好不好,做法够不够用心。” 那太官这才松了口气,战战兢兢地赔着笑,解说道, “这‘杨’字就是烤的意思的那个‘炀’字,杨豚,是烤小猪……” 说到这便微微抬眼看了一下刘邦,见刘邦听得认真,没有要治罪他的意思,便不似刚才那般地紧张,继续解读道, “‘韭卵’,就是韭菜炒鸡蛋”;“‘?’,‘牒’的意思,“狗?”,把狗肉切成薄片”;“‘朘’,即‘臛’,‘马臛’,马肉汤”;“‘羊淹’,就是羊腊……” 然而,上首刘邦的心思却不在晚宴上了,还没等太官说完,他就失了耐心,“哗啦”一声,把那些个竹简重重地拍在案几上, “直接说是啥不就得了,酸得跟那些个一中用的腐儒一样,要你干啥!” 张良知道刘邦心烦,便挥手示意太官先退下,徐徐解释道,“要是跟以前一样,就失了皇家的气派了。” 刘邦这才回过神,交待夏侯婴,“你们看着办就是了,办好就行。” 刘邦怔怔地看着门口,直到夏侯婴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他都没回过神来,张良劝慰道, “主上不必心焦。韩翊那头也是在全力地做,只是这做与做之间,是有不同的。试问主上,你是想要一个全身心拼了命为你的陈平,还是要一个对你存着怨愤,心里还放不下项羽的好的陈平?” 刘邦这才回过神,“田荣那老狗撺掇着彭越,威胁说要是这头的事还没办好,不尽快从西边进攻项羽,他们就要学那司马卬,缴械投降了,让俺一个人跟项羽打。这叫什么事,是人话吗?” “没事,他们们吓唬人的,也顶得住。田荣杀了项羽封的几个王;彭越更是以庶民的身份挑战项羽天下霸主的权威,他们能和那个只是故赵国的将领出身的、远远不及项羽的司马卬一样吗?”张良再鼓舞刘邦的士气。 “你再叫那个铃儿催一催,也再敲打敲打她,她的主人,只能有一个,别再做那韩翊二夫人的春秋大梦!” 刘邦的心绪已经平静下来了。 …… 再过两天韩翊就要离开彭城了,他对彭城的风物地貌非常地感兴趣,一连转了好些天,一直都有修武那大汉陪着。 那大汉说他父亲告诉他,像韩翊这种能在项羽军中找到靠山的商人,前途不可限量,要他舍了原先的营生,好好地跟着韩翊,混个出头之日。 韩翊已经好几次在不经意间看到铃儿的身影一闪而过了。他现在已经确认她和小柒一样,是刘邦手下的人。 那时候和小柒他们出蜀地,小柒就告诉过他,军中打仗的,可能只有男子,可是做间者的,却是有男有女的。忘记所有做人的自尊,就是成为一个女间者必须要具备的素养。 本来还对铃儿怀着一丝侥幸,以为自己在她眼中和别人不一样,她的热情和那香喷喷的米饭煮熟的气息,只属于自己。只是没想到,她一直对自己满口谎言。在某些特定的条件下,活下去才是人最根本的本能,男女间的信任远比温存重要。 现在的韩翊只希望铃儿和自己好好地说话,而不是钻被窝,那会很惊悚的。 终于,铃儿好像躲躲闪闪得累了,他在军市门口拦住了就要回去的韩翊,“韩翊,我有你的骨肉了,你必须得给我一个说法!” 直唬得修武城的那大汉退让得远远的,而只有韩翊知道,铃儿是在催他赶紧动手,不然就撕掉他那层保护伞一样的寻妻人设。 周遭有人侧目,韩翊很是烦她这一手,干脆破罐子破摔,厉声回应道,“你能证明你肚子里的是我的再说!” 便甩开在一旁抽泣的铃儿,一个人顶着无数讶异的目光回了军营。 陈平的日子也不好过,现在整个楚营,那次他在修武顶撞了项羽的特使项悍,等到他回到项羽营中的时候,才发现整个项家都与他为难,虽然范增不再像以前那么直接地找茬,但是他很清楚,范增是在等他犯错,再把他打入万丈深渊。 一听到军市门口韩翊出了事,他就忙不迭地找来了,还没坐下,肝火全开, “我说那个韩翊,你找媳妇就找媳妇,一出来,没见着你找媳妇,倒是与那军市的女闾勾搭个不清,还要不要脸,要不要脸了?” 韩翊已不是楚军中人,他现在是项羽很重要的财源,陈平已经没有任何的权力来惩罚他了。最重要的是,要是陈平去了刘邦处,他如果不想永远地被他拿捏得死死的话,现在就得把陈平的威风杀下去, “好个陈平,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动那个铃儿了?你也知道她是个女闾,你听说过女闾会生养的吗?谁都能给我栽个脏,让我当便宜的爹,就你陈平不可以,你是我最好的兄弟!” 韩翊腾地站了起来,面对面地站着,和陈平对峙着。 陈平高,韩翊矮。 军中不断地有人过来看热闹,他们都说陈平比韩翊靠谱,比韩翊更重情重义。只是往日好得差不多同穿绔子一条腰的两人侧目,这还是第一次,颇有些看头。 韩翊的在心里问候了刘邦千万遍。 因为方才军市门口的时候,铃儿告诉他,西边让他不惜牺牲自己的名声来成全陈平,弥补他已经背着“盗嫂”瑕疵的名声。 第25章 阳谋 和陈平不欢而散后,韩翊一时还是没找到让陈平离开的方法,又因着与他吵架后的尴尬,接连两天都没有与他照面,只是从军营频繁的调动中感到一丝丝不同寻常。 更让他恼火的是,他在军市处又看到了苟敬。苟敬还是和以前一样贱兮兮的模样,对军市令低头哈腰的。 军市令也是项羽军中人,也经历过生活的磋磨,知道苟敬有买卖人口的先例,虽然收过苟敬金的银的好处,但也不敢和他太过亲近,只是淡淡地跟他说着些市场的规则。 不但是苟敬,韩翊还发现,自从铃儿在军市门口大闹过后,还有做其他买卖的也不断地出现在军市里,围着军市令团团转,一时间军市这头前所未有地热闹。 韩翊仗着与军市令相熟,从市场里切了两斤上好的熟牛肉,买了军市令爱喝的桂花酿,找了个军市令空闲的当口,与他把酒言事。 韩翊的东西军市令还是可以放心大胆享用的,一是这后生与他相熟,人品什么的他很放心,二是这些天他一直得韩翊照顾,现在新出现的状况,他也不能让他一直闷在鼓里。 韩翊比往常更加地殷勤了,频频斟酒的同时,还一口一个亲伯地叫得极亲热,听得军市令都有些招架不住了。军市令颧骨上全是红霞,他按住韩翊手上的酒囊,对韩翊说道, “知道你是世家子,叫你大侄子是高看我自己了。不过话说在前头,我可是很对得起你的。那天在军市外跟你胡扯的那个丫头,我跟你说,我已经差人把她赶跑了。见一次赶一次!你最近是不是再没见着她了?” 韩翊现在最想回避的就是这件事,可喝上头了的军市令却不管不顾, “其实吧,我看得出来,军中很多人都看得出来,那个鬼丫头,就不是什么正经人。正经人家的小娘,谁会大老远地跑到看不着影的地方好几天不回家?一个女的,年纪轻轻的,孤身在路上,会遇到什么事,遇到过什么事,谁知道呢。” 不得不说,军市令的话说得很有几分道理。 “我说韩家大侄子,这男人需要女人,就像是吃饭需要用筷子一样的道理。可是你用筷子吧,也不能从哪捞出来的都用,沾了粪的,离远点,懂不?” 军市令还真是个糙人,在吃食的当口就能粪啊什么地冒出来,还说得那样地自然,幸好在军中呆得久了,不然韩翊还真会呕出来。 不过别人不知道,他自己可是一清二楚的,他的确与铃儿有过苟且,有些话别人说得,他可说不得,只得闷声为那军市令斟酒,心里寻思着怎样才能把苟敬还有军市上新近出现的状况问个清楚。 好容易等到军市令酒酣面热谈得尽兴了,他摇摇军市令的胳膊,“我的亲大伯,军市上这两天怎么了?我好像看到苟敬了,他可是打着项王的旗号把我家家业诈个底朝天的主,还是个人牙子,你怎么能让他进军营呢?” 军市令醉得不轻,他爬在桌上,右胳膊肘支楞起来,手上却翘起了一个不规整的兰花指,指着不知名的方向, “军中出了人才。给亚父提议,可以从商人那取得军资。然后呢,亚父就吩咐下来,让我把消息放出去,先一轮地挑选。 我看那苟敬的姚记在洛阳城也是个大户,就通知他了。大侄子,公是公,私是私。咱俩交情再好,我也不能误了项王的军资大计,不然会掉脑袋的,懂不懂?” 话还没完全讲完,军市令那翘起来的兰花指,就带着他唯一还活动着的胳膊,一起瘫倒在案几上了。 韩翊顿感不妙,自言自语地问了句,“那我要怎么才能入得了项王的法眼?” “那就出比苟敬那厮更多的银钱……”军市令的语调里已经很有几分梦话的味道了。 韩翊见眼前人睡得深沉便随手取了件襦衣给他披身上,然后轻轻掩了门出来。出来时,只见苟敬等一众衣着光鲜面色红润之人被几个孔武有力的军士拦在外头。那苟敬一见着韩翊,便转过头对跟前的众人说道, “出来的这位我可是认得的。他是洛阳城的世家子,最近成了我的同行,不知怎的,他与那主管的关系热络得很,所以呢,咱们这些做买卖的,得多存点眼色,不然只能被关在外边的份儿!” 这话说得很毒,很有些暗指军市令徇私枉法的味道。现在战事不少,这些个富商正是需要寻求庇护才趁着这个时机到项羽军中来的。道德再无用,也有安定人心的作用。 苟敬这话一旦在众人中发酵出来,那军市令为了自保,不管怎样,都得把韩翊踢出名单之外。 所以,韩翊得先发制人,他没了当年还从没出过洛阳城时的那般冲动莽撞,微笑着走向苟敬, “我们都是同乡,还谈什么热络不热络的?我的,不就是你的么。虽说能与项王合作的各门生意只能有一家,但是天底下架不住一个理字,也不劳烦项王出手了,跟前的大伙儿都是眼睛雪亮的,让他们给评评,咱俩的货色,谁更好一些,输了的自愿退出! 敢吗?” 苟敬求之不得,当即他便随着韩翊从军市中的小门进去取那想象中的皮裘,可是还没走过两步,便见着那巡营的军士一把薅起苟敬,要以擅闯军营罪论处。 那苟敬这才反应过来,指着韩翊诘问那军士,“他跟我一起进来的,为何只抓我不抓他,我不服!” 那军士并不多说绑了苟敬就要往廷尉处送,苟敬这才着了急,他对着韩翊大声求救道, “你未婚妻和她娘还在我手上,要是我死了,你永远也别想知道她俩在哪!” 到了这份上还在威胁人,韩翊听了也是醉了,他走到苟敬跟前,一把攥起他的衣领,笑容中带着讥讽, “你死了,你还有儿子。我找他们就可以了。他们存在的最大价值,就在于他们知道仓慈的下落!” 老奸巨猾的老子都被算倒了,那些个从未亮过爪子的儿狼崽子,又有什么可怕的? (猜猜苟敬究竟死了没?) 第26章 阴谋 范增看韩翊的眼神中充满了厌恶之情,他冷笑两声,再说道,“老夫还是小看你了。果然是人以群分,陈平慷项王之慨,派着最精锐的护送那个不知来路的去胡地,你呢,直接就借着项王的军法把个人给杀了。还有比你们更恶劣的吗?” 陈平在跟前一句话也没说,因为他知道怎么辩解也无用。而韩翊更是知道,因为苟敬之死,楚军更是提前便把那些与项羽合作的富商的名额定了下来,不难想象,仓促之中,利益定然不是最大化的。范增和项羽,正恼火着呢。 在军中,一是一,二是二,军法和军纪是最要紧的,韩翊不用顾忌那么多,他当即回怼了回去, “项王是世代贵族出身,是知道以奴欺主是多么严重的事。那苟敬全家,那么些年一直受着韩家的活命之恩,却抓准时机要置韩家于死地。就这样的人,项王能放心用吗?” 别的不知道,韩翊是吃准了项羽对所谓血统的迷之崇拜,就好比说世贵张良,明明刘邦行的是大逆之举,只要张良一封信,马上就放下问题最严重的刘邦去攻打只是皮毛程度威胁的田荣和彭越; 而有大才的韩信,在他这里也只得了个守帐篷的执戟郎的职位;更了不得的是陈平这个刘邦眼中无上的至宝,在他这里,也只落了个处处被刁难的处境。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才是最切合这个时代的,大争之世还在唯出身论英雄,韩翊很明显地直觉到项羽最后的落败。 他们重血统,那就拿血统来搪塞呗。 项羽的脸上露出了犹豫之色,范增却一定要韩翊为苟敬之死负责。 韩翊祭出了这个时代普世的价值观,“亚父,天下人都道你是一智者。敢问一句,为家族为父母妻儿复仇,是不是自古以来就天经地义的事?” 范增否认不了这一点。 “那苟敬所做的事要逼得我韩家家破人亡,还拐带了我的未婚妻,要我以巨资赎回,作为我韩家的男儿,以一个男子的尊严的名义,我取他性命,有何不妥之处?” 的确没什么不妥。项羽的父亲还有家族当年因国事丧生在大秦帝国的手上,他在新安坑杀了关中二十万降卒,屠戮了整个咸阳城,还一把火把那阿房宫烧了三天三夜。觉得不解气,还把那已经投降被降格成庶人的秦王子婴全家给杀了。 如果说韩翊该死,那他项羽就更该被处以极刑。 范增被义理架在火上烤,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沉吟半晌,和项羽商量了下,便对韩翊作出了裁决,认为王者之威不可侵犯,韩翊利用楚军严格的军纪报私仇,犯了以下犯上的罪过。不过国法难饶,情有可原,就着他即刻离开楚军军营,以后不经通报,不得擅入楚营,否则与苟敬同罪。 范增的判决下得相当地严密,陈平这时却淡定不了了,一向从不参与政事的他却上前劝说道, “亚父,臣听闻那苟敬有二子,一子下落不明,一子在洛阳城羊记管着事,是个不世出的勇士。如今韩翊离开军营,就等于把他直接送到了仇人手上。这些时日以来韩翊为我楚军做了那么多,又无大错,还请项王和亚父三思!” 听得韩翊的心里暖融融的,不过在内心深处,他还是希望离开项羽军营,哪怕是住在隔壁军市令那儿也好。 这样自己的行动就会更自由一点,最重要的是,他接下来的干的是把跟在项羽身边多年的陈平“拐带”走的高难度的高危的活计,少几双眼睛盯着,逃跑更方便,对他来说是天大的好事,所以只在一旁作悲戚状垂手而立。 陈平的上奏除了引得项羽面露不快外,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不消片刻,韩翊的一应细软就被扔出了楚军军营,鉴于刘邦下达的任务还没有完成,陈平只得以高价挤在军市令处,每天好酒好肉地哄着那人。 “那个专哄老实男人的小娘皮又来了,像只绿头苍蝇一样,好容易哄走了,不消一会儿就又回来了。好不烦人。 我说韩家大侄子,要不你出点银钱,我悄悄地去军营里找个医士给她把把脉,要是她真有身孕,你就让那个为你跑腿的修武人把他送到你洛阳家里养起来吧。 就这兵火连天的,天天打仗,天天死人。我,你,还有营中的人,谁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一儿半女的,要是我们哪天没了,在这世上也有个血脉不是?” 军市令一改平日里木讷的样子,不但说了话,还把那话说得密不透风。韩翊是怎样个玲珑心窍,他一听便听出了其中的猫腻,当下便走出军市,对着那远远地站在大树下的铃儿高声说道, “你过来,军市令大伯说是要为你找个医官,好给你开几副安胎药!” 韩翊故意把那声音拉得长长的,好像生怕四周围的人听不到似的。却只见那铃儿远远地在那望了几眼,便不声不响地走了。看那身影,是在边走边抹眼泪,韩翊有点心酸,直到半夜,都还在担心铃儿的安危,可是等了一宿,都不见她的身影,心里挂念得慌。 军市令一晚上都在韩翊的辗转反侧中没法入眠,天还没亮,就报怨开了,“我说韩家那小子,你是没见过女人生养吧?” 韩翊侧耳恭听。 “一般的女人怀了身孕,在前三个月都会特别小心,不负重物,不让体力超支。像那小娘皮,成天介地到处野跑,不要说没怀上,就是怀上了,三下两下也给她跑没了。 生不了孩子的女娘,注定不会与你到老,别惦记了。还是好好地想着怎么把你那未婚妻找到吧。 本来我还想趁那个死鬼竞标的时候,替你多探探他的口风。结果你倒好,把人整个就搞死了。我说你这个年轻后生怎么这样地沉不住气?” 那军市令不说还好,一说,便又引得韩翊一连几天的长吁短叹,直搅得他成天介脑袋都昏昏沉沉的。 第27章 刘邦之怒 栎阳王宫内。 刘邦一边看着韩信带着他的将军们节节胜利的消息,一边又翻开苟敬已没,铃儿失去了与韩翊直接联系功能的布帛。心里的那双眼睛一会儿瞧一眼张良,想听听他怎么说。 张良有些尴尬,同样姓韩,韩翊还没有把事情办成,就差不多让刘邦损失了两员大将,和韩信相比,太逊啦。这种损失的责任,不能在刘邦身上,就只有找一个合情合理的人来担着。 刘邦的神情在告诉他,他没有立即问责韩翊,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兴洛里韩家与他张良的关系。这是很明显的施压。 张良还是如往常那般笑了笑,“韩翊能成为主公的爪牙,和那已故苟敬的举荐是分不开的。自己被自己推荐的人给灭了,在间者史上,也算是头一份。” 刘邦把那小片的布帛又塞回了苇杆的中空处,也不蜡封存档。他在等着张良的对策。 张良也觉得头疼,当初可以被派去促使陈平归汉的人选中,除了韩翊,还有一个小九。结果在蜀山道中,不知是谁下了那道诛杀韩翊的命令,然后,把小九给折了。 现在苟敬没了,圈中人都知道是韩翊干的。最要命的是,在刘邦的间者队伍中,还有一个叫小六的,他可是苟敬的亲儿子,笃定地会找韩翊的麻烦。 “现在对这桩任务知晓比较多的,莫过于小柒和小六。小柒在杀叛徒的时候,脸上留了疤,派出去不得。 那个小六虽是个优秀的间者,但性格闷闷的。先不说他能不能引起陈平的亲近感不说,单从时间上来看就来不及。这事,还非韩翊不行。 臣以为,那项羽军中,能为军资来个富商间的竞争,我们也可以把逼陈平这件事,让韩翊与小六来场竞争。要是小六成功了,主公批准他为父报仇与韩翊作生死决也不迟。一般的汉子作生死决用的是蛮力,间者间的生死决,臣很期待。” 张良让刘邦自己做选择,然则现实让刘邦无选择可做。想一开始,铃儿那头催促韩翊不成,是他自己不商量一下就把有着丰富经验的苟敬派去的。只是没想到,太平地界的间者,跑到项羽军中,一个回合还没开始呢,就打了水漂,一想到这心里就堵得慌, “还是让韩翊继续跟进陈平那头,小六调回孤身边,跟夏侯婴再历练历练,警告一下,孤的事没办好之前,他不得轻举妄动,否则以叛国罪论处。 至于说那个铃儿,让她继续跟在关东那花魁身边,不得令,不得离开半步。以后那花魁也不得再见韩翊。” 张良只是笑了笑。 刘邦何其精明,“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他明白,身经百战的刘邦又怎会不清楚? “大王英明!”这一声来自于郦食其。 一看到眼前之人,刘邦的心情好了很多,他指着他,回头对夏侯婴说道,“以前都说小九是我麾下的间者之王,可我怎么觉得他才是最能干的?” 郦食其,是当年刘邦领怀王之命,与项羽一同西进途中收了的。他替刘邦兵不血刃地拿下了硬骨头陈留县,解决了刘邦大军腹背受敌的隐患,还开创了“投降不杀”的先例,给刘邦留下了“仁义”的名声。这次刘邦能顺利出蜀,也是有他的一份功劳的。 在刘邦的记忆中,郦食其出去办事,就绝不会像韩翊这般磨磨唧唧,急死个人,损失还大。 夏侯婴说道,“岂止这样,听樊哙他们说,郦公举荐的郦商将军,攻城拔寨时起来也是了不得的。” 郦食其也是上见竿就上的机灵猴,他笑着说道,“臣再能喧,也得王上给的底气足不是?不然都成了牛皮,老臣也成了狗都嫌的了。 不过王上,楚军那头,臣的看法和你的一样,还是觉得韩翊那小子是最适合的人选。” 听到那两个字,刘邦的心里有点堵,他反问道, “他能比你还做得好?” 郦食其直言不讳,“臣还是老了,与那陈平是没办法意气相投的,除了利益相关之外,没法得他的倾心相交。不给他留足得力放心的助手,他即使到了汉王营里,又怎样快快地上手?这是其一。” 刘邦脸色好了些,张良与夏侯婴也偷偷地松了口气。刘邦:“接着讲!” 郦食其理了理袖口,刘邦讨厌儒生的服饰穿戴,曾常往儒生的帽子里撒尿,唬得包括叔孙通他们在刘邦跟前只敢着襦衣,面自己这身儒生服,可是汉营里的独一份,而且还是刘邦看得顺眼的那一份,这份恩宠,让郦食其很是得意。 “王上想要的陈平,可不是一般人。先前那么多人派出去都无功而返,可见这事本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办得成的。 项王出身江东名门,最重出身,那韩翊恰好又是韩国世家之后,也只有他,在犯犯小矫情的时候,项羽能容得下他,他能在楚营赖得久长。 这一点臣也做不到。” 刘邦来了句,“是挺能赖的,都大把大把地撒银钱,赖到军市令那了。”不过神情间有了些满意。 “最后一点,还是臣太老了……” 这下不但是刘邦,就连跟前的张良和夏侯婴,脸上也都挂上了会心的微笑。 “像在那修武城中收服那屠夫几个,还有那铃儿小娘,断没有缠着我这白头老翁的道理。王上要做的事,我要做的事,都不会如此地水到渠成。” 刘邦释怀,“老狗这是嫌我没给你赏赐美人了呗,得嘞,在孤的织室处,一个两个的,任你挑!” 唬得个郦食其连连后退,“臣只爱钱,臣还惧内,看得见用不了,活活气死的事,臣可不干!” 刘邦随手拿了竹简敲打案几,“事情到了这一步,真有些个棘手。也罢,天下的事,哪怕是一张饼,也没有简单的了。” 他转头与张良商量道,“东边那头不能再等了。不管是田荣还是彭越,抑或是其他,包括孤在内,单个起来,都不是那项羽小儿的对手。恰好他们与他打起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等到项羽收拾完他们,我这头也该凉了。是时候东进了。” 郦食其插了句,“大王英明,间者,哪怕置身死地,也不能忘了自己的使命。大王要相信,比小九更能干的人,是能活下来的。” 第28章 又一个商人 记不清是第二天还是第三天的时候,陈平就来了,他又向韩翊借了金瓜子,看着军市令榻上衣衫不整满脸颓丧的韩翊,陈平拨开对面军市令的褥子,对他说道, “我说你也是,太急吼吼的,不是个办大事的人。前头你跟我说要解决楚营的军资问题,我回来忙得顾不过来呢,你就没头没脑地跑到大帐去瞎讲了。” 韩翊把头埋进了被窝,不过他还是在继续听着。 “你知道楚营里,庖厨的采购,还有兵器的打造,马匹的买卖……这些个看得见或是看不见利钱的地方,多多少少背后都有项家人的身影。 就好比说吧,现在收留你的这个军市令,他就是亚父的亲族弟。幸好你小子平素家教好,一直与他相善,不然这次你到别处住几天试试,看你脑袋搬家不搬家!” 韩翊惊出了一声冷汗,不过依然把头闷在被窝里。 陈平一把掀开韩翊的被子,“我说你行了吧你,要跟你说正事呢。天道这么热,也不怕捂出痱子来!” 韩翊洗耳恭听。 “你呢,假公济私,把项王的虎威当利器,最后能平息,后头还是项伯的恩德。他劝亚父说,灭族之仇,不报无以为人。 正好呢,前段时间他的妻弟来彭城投亲,想找个差事。那人,我看了,也就一爱到处闲逛的,生在乡野,却不事生产,只喜欢到处闲逛。好在不是个惹是生非的主,脾气也好。 我就主动地说你洛阳家那头,对修武那几个屠夫很不错,到处走走,有银钱挣,说不定还能跑出个名堂来。” 韩翊算是听明白了,敢情是陈平这厮,是见缝插针地给自己找了个靠山。好是好,只是这利润,可得摊薄了,心里不舍也得应下来,当即决定振作起来,问陈平, “我说陈都尉,你前前后后借了我那么多金瓜子。都说亲兄弟明算账,你啥时候把这些个都给我结了,我最近手头也紧。” 陈平把他的被子拉上,又严严实实地遮了他的头,可着劲在他头上按了一下,然后就走了。 陈平走后,韩翊腾地就坐了起来。说是闲逛,这闲逛和闲逛,也有大不同。听军市令八卦过,刘邦当年在老家,也是个不喜耕作到处闲逛之人,和乡里那种以务农为正业的风俗观念格格不入,被冠以“无赖”的名头,快四十了还没有哪家愿意把自家女娘嫁给他。可是就这个刘邦,一下子结识了不少人,后来挣得了现在的家业。 刘邦当年在丰县的那些个鸡毛蒜皮的事,被范增挖得个底朝天,还到处宣扬。可见他对刘邦的忌惮有多深。 现在的韩翊,也不得不掂量一下这个项伯的妻弟的轻重,尤其是在这个特殊的时节。他得会会陈平口中那个爱闲逛的人。 那人叫周推,是陈平带过来时说的。 韩翊观他,高高瘦瘦的,细胳膊细腿,脸上也没有二两肉,就像是从来没吃饱过似的。如果不是人脸色泛着健康的红润,韩翊完全会以为他是个得了重症的人。不过好在眼睛黑的多白的少,清亮清亮的,一看就是个主意挺多的人。 韩翊问他,“从彭城到修武,有好几百里地;从修武到洛阳,少说也有上千里地,你确定能走到底?” 周推随意惯了,他一进来,就四处打量,等到韩翊的话问完时,他已经坐到了军市令的榻上, “说吧,要走多少天。俺在下相的时候,天天走来走去不带歇脚,走个一年半年的没问题。从从彭城到洛阳一个来回,要不了半年吧?” 韩翊终于知道项家为何要把他往自己这边栽了,原来是个没界限感的主,不干正事,还自我感觉良好得很。 不过,让他作为自己间接的保护伞,目前来说是再合适不过的。听韩平说过,以前韩家名下的那些个产业要寻求这样的庇护,付出的代价可不小。至于怎么个不小法,韩平没有说过,韩翊倒是很好奇,他问周推, “你期望的佣金是多少?” 周推像是被蜂蜇了一下似地抖了下,说道,“那个修武屠户的两倍。” 还可以接受,或者说是比预期的少了太多。韩翊心里紧绷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可是周推却补了一句, “俺要韩家公子你一次性付我一年的佣金。” 这个不难办。 “俺还要韩公子你同意,每次进货的时候,也给我准备两辆大车,给我顺便免费押送一下。” 啥?项伯这是要把韩翊手头上下金蛋的鸡直接给夺走吗?只是这吃相不好看。况且现在与韩翊合作的那个羊记,可是那羊老六的,好歹那也是个在最紧要关头给了自己机会的人,要是因为自己被人给夺了生计,即使他有可能永远不知道在哪惹的祸事,自己也会一辈子不安的。 韩翊没有说话。 “不用那么以小人之心来制度俺。好歹俺家当年也是下相那头的三老之家,不会干那绝人饭碗的事,俺没那么雄厚的实力。俺只是想着拿了你的佣金,看看哪些是俺能做的买卖,然后,俺也赚些家当不是?” 周推说起话来很敞亮,韩翊先是心安了不少。 “俺姐夫说,前朝对商人太苛刻了,以后,商人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过。不过俺也看了,只要有钱,到哪儿过的都是神仙日子。” 一个不笨的主,韩翊决心跟他到修武和塞上去,看他怎么来把那小小的钱盘活,现赚够让他能过他想要的生活的银钱。 没想到到了修武城时,周推看了看集市处羊皮的价,直接就给陈平说道, “这不是上等羊皮的原产地吧?俺听说很多好物件,在原产地才能用最低的价买到最好的。究竟还是想不通,为啥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为啥?当然是因为那些个脚夫,多半原先是市集上的屠夫,这样既可以让他们把钱赚得足足的,然后干起活来更上心。 韩平说过,世上的银钱是赚不完的,给别人小小地多留出来的那么一点活路,也是为自己留的一种保障。 第29章 山雨欲来 因着修武这头的强烈抑制,周推最终还是没能成塞上之行。不过听集市上的人说,好像陈平那次送回北边的那个人是个大人物,但是他过得好像也挺憋屈的。 韩翊听了,想了想,憋了好几次,最后还是把想说的话给憋了回去。就冲那个人在陈平也束手无策的情况下,三言两语地就分析出其中的利害,给出最有效的对策这一点,那人也不是个白受委屈的,他自己的困境自己能很好地解决的。 周推和修武的屠户们结下了梁子,他们碍于他是项王的亲戚,没敢对他怎么样,但是韩翊能明显地感觉到那几人在暗中把他孤立起来,让他好几次想要主动搭话时都落了尴尬。 一听到受陈平帮助到了北边的那个大人物“赵托”,周推就又来了劲,“那个陈平真是误了俺项王大哥的大事。要是当初他该上报的上报,现在俺项王大哥现在在北边又多一重助力。说是憋屈,也只有这些个屠户才信,破船还有三千钉呢!” 周推在说这句话时,故意每次都强调了“俺项王大哥”几个字,到最后更是毫不含糊地直接挑衅,直听得韩翊背后起了密密的一层汗珠,有些心虚地看向修武那几人。 出乎韩翊的预料,修武那人像没听见似的,依旧晾着周推。周推觉得无趣,后来实在耐不住寂寞,便主动地讨好修武几人。修武几人还是像他不存在似的,不理他。 傍晚时分,周推找到了韩翊,“我说韩兄弟,你是贵族出身,跟他们不一样。”这种拉仇恨的话,听得韩翊只想拿鞭子抽他一顿,可为了项伯的面子,还得笑着应承。 “我跟你说,今天我到市场上逛了,虽然没有相中的东西,但是我却看到了很奇怪的一幕。”他的话成功地引起了韩翊的注意。 “还记得原先被军市令识破骗局的那个女骗子不?俺找俺姐夫的时候,看过她几眼,印象深得很。” 说重点! “那个女骗子,我看见她在城中殷王府进进出出的,好像还自由得很。你说殷王图你个什么,还派那么伶俐的一个人用肚子来讹你?” 信息量有点大。不过这哄人的手段可不是铃儿的独家秘笈,周推也可以,韩翊只得胡诌道, “那个军市令大哥,他说我家相对稳定的生活条件,对很多想要有一家人的小女娘很有吸引力。不一定是谁算计谁。” 先推给军市令再说,反正他有范增作后台。 “讹不上你就去讹殷王去了?你说这女娘的心气还真不小。她也不想想,就她那假小子的身板和模样,一般的爷们都不一定拿得住,还怎么拿得住司马卬?听说那个人当年在赵国时,妻妻妾妾的就十几个,现在身边的莺莺燕燕更是多到数不清,谁还会注意到她呀?真是笑话!” 韩翊的脸色难看起来,周推这才闭了嘴。 铃儿,汉王刘邦,还有那个真娘,这几个有关联的人,到最后,竟然与修武城的司马卬连上线了,估计修武城最近可能有大事要发生了。 周推的话,未尝不是楚军这头对韩翊的一种试探,司马卬可是陈平收服的,如果要变天,也得让陈平事先有一个准备才好。 韩翊来不及安排修武这头,急急地就要往彭城方向去,这可让周推着了急,他追着韩翊道, “欸,俺说韩翊小子,你可不能把我撂这儿不管,一开始俺说要去塞上,是你说不去的。结果,洛阳那头来了准信,说是羊皮太多了,虽说品相好,可是架不住蜀中的便宜啊,有点销不动了……” 哪头都不让人省心,韩翊停下了脚步。 “这就对了嘛。听俺说。洛阳那头说,现在羊皮不时兴了。姚记那头搜罗了很多只是没差到极致的羊皮什么皮的,运到洛阳见钱就卖,硬是把所有的羊皮都拉得不值钱了。 所以,羊记掌柜的,要修武这头弄一些上好的狐狸的,还有儿狼皮什么的过去,不能降了羊记的格调。” 羊老六还没老得昏聩,这不挺好的吗?韩翊加快了脚步,朝驿站马厩处走去。 …… 最后还是陈平把韩翊带到范增处的。 陈平的脸色铁青中透出几分惨白。可那项羽和范增却也意定神闲得很,像是那事根本没发生过一样, “没事,你说的都是小事,殷王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你可以出去了。” 韩翊看了看陈平,知道范增他们是在跟自己打官腔,到了这种程度,就豁出去,差不多是嚎出了他的担忧, “上次臣到修武城探听消息的时候,司马卬的二夫人说是比牲口不如地活着,还不如奋起反抗。臣担心,那司马卬上次不是真心投降的,怕有反水!” 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把陈平择出来,把眼前坐着的这两位大佬拉来一起担责才是最紧要的。 范增看向项羽,一向沉着淡定的项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脸上的神情很不自然。和往常不同,范增转过头来吩咐韩翊和陈平意味深长地道, “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将来也不会发生。陈都尉,你可以把他送出军营了!” 韩翊的好心陈平却并不领情。韩翊在说那最后一句时,他的脸色更难看了,出了项羽处不远,他便怨怪起韩翊来, “就你话多。有些事,是不能宣之于口的。希望你能躲过一劫吧!” 司马卬,树下的那个丽人,项羽怪怪的表情,还有范增反常的和蔼,这些,都压得韩翊喘不过气来。 即使韩翊没有就那事再提半个字,但军市令后来却找到他,告诉他,那个丽人的来头不小,项王在进函谷关前就遇见了她,后来咸阳大火之后,她就消失了。她是项王心中最不舍的痛。 话是范增想要他知道的,韩翊心里清楚。只没想到姬妾成群的项羽也有为女子所惑的时候,虽然韩翊在项羽军营中就见过好些个长相远胜过那丽人的,但见着项羽有点乱了分寸的,还是第一次,而且是怨气冲天的一次。 第30章 多助 项羽脸上有悲色,他让陈平叫了项悍进来,还没来得及下令,那范增便阻止了他,“我儿莫要心急。老夫看那韩翊可以用。” 范增一向与韩翊不对付,项羽这是知道的,只是这水火不相容的人替对方求情,这事有点违背常理。 “韩翊非上智者,胆子也不够在,最多就干得了倒买倒卖赚些个金瓜子银瓜子什么的事,威胁不到我儿。再说他常年行走于各地,听到的看到的,感到害怕时就会找人商量。老夫看可以安排项悍项他他们这些个家族中子弟与他为善,多一双耳朵一双眼睛也不错。” 项悍素来敬仰范增,所以才在修武城中与陈平不睦,当初是他要打韩翊也是打给陈平看的。这下要他去与韩翊套近乎,心里一百个别扭,但西楚本就是他项家的家业,为了项家,他硬着头皮也得去做。 项悍当下拎了两坛桂花酒,三步并作两步,到军市处找到了军市令,“范家大伯子,亚父让俺给你送两坛你最爱喝的酒来。这酒是汉王从关中那头上贡过来的,酿得很不错。” 军市令正在韩翊的摊边替他张罗呢。这些天他吃喝韩翊的,也暗中得了些好处。前几天听说项伯把亲戚安排到韩翊手下,还听说韩翊在洛阳的生意遇到难处了。难得遇到这么个大方的后生,他也就自己做主,让修武那头的人从洛阳回来时顺便在路上买一些彭城周边长不好但家家又需要的稀罕物来,贴补贴补韩翊的荷包。 一接过项悍手中的桂花酒,军市令当即就在市集上吆喝起来,“西边刘季,也就是这跟前丰县的那个刘季,上贡给项王的酒,起价二十金一坛,价高者得!” 项悍还是第一次看到军市令这样财迷,当着自己的面就要把自己拿来的好酒卖了,本来就别扭的心里就更别扭了。 韩翊看看军市令,再看看项悍,到最后还是没敢吭声。 屠户他们采购的东西很好,当天就卖了个精光,除了那两坛桂花酒。到集市散场的时刻,军市令便拎着那酒,高高兴兴地带着韩翊和项悍往家去, “我说韩翊小子,你是个厚道人,会过日子。如果不是你有定的亲事,我都想把我大侄女说给你。” 听得项悍一怔,“大伯子,俺妹子只有十二岁……” 韩翊笑了,军市令却说道,“只要是好人家好夫婿,先用婚书占着又怎么了?没听说过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吗?” 项悍:门当户对的,也挺好的,挺好的。 韩翊笑而不语。 军市令一番无厘头的话让韩翊和项悍之间的尴尬化解了不少,这时候项悍说道,“韩家公子,俺听说刘邦的军队已经出了函谷关,还不了多久就会拿下洛阳城。用不用把你的家人接到彭城来,这样好方便照应。” 韩翊苦笑。 韩翊家只是洛阳城周边韩家族谱上不太起眼的一支。韩家的整个家族可就大了,洛河出洛阳城往东最肥沃的那三十里,沿岸全是韩家的田产。 这些个搬不走。 最重要的是,洛阳城以及周边方圆百里内,衙门里的官吏士大夫什么的,至少有六成都是韩家的门生故吏,或者是世代受过韩家恩惠的。 这些,也带不走。 项悍不好强劝,只得圆场,“还是韩家这样以文治立身的家族好,不像我家,当年几场败仗之后便被那虎狼之人逼得远走他乡。 韩翊心说,如果不是慑于军威,韩平又怎会被苟敬那厮逼得几无立足之地? 看项悍说的话不对劲,军市令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项悍尴尬了几句,想起项伯的安排,他又挑起了话题,“韩公子出来寻未婚妻这么久,不知可有线索?项他们们说你来了外边,好像一点也不着急似的,也不见你到处找。” 军市令一看项悍这过分的憨直,便息了心,连咳嗽的心都起不了了。 韩翊:屠户他们每次回来的路线都有调整,他们一直都在帮忙找,找了好些个地方,都没找着。我这一路生意的一半收入,都给他们串了胭脂地了。 韩翊说到这,心里便思考起项悍说的刘邦已经东出函谷关的话。听陈平说,那个周推,也就是项伯的妻弟爱到处闲逛。可是屠户他们说的,和陈平传达的,太不一样。 屠户他们说周推没劲得紧,不好色,不贪杯,也从不参赌,在他们逛胭脂巷的时候,他只是滴溜溜地到处乱转,然后跟他们扯一堆有的没的,跟乡亭处窄巷子里的老媪们一样烦人。 这也是陈平最担忧的。 前几日在修武城,周推只是那么轻飘飘地转了一圈,便一眼看出个司马卬有异心来,不知道他跟着屠户他们,又看出了些什么。还好自己与小柒那么通过屠户他们接头的事,连屠户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不然还指不定会掀起什么轩然大波来呢。 项悍自觉问得没水平,越搭话越尴尬,索性就恢复了往日的木讷,不再言语了。 军市令却担忧起来,“韩家大侄子,要是刘邦那老小子的军队过了洛阳,你这生意可怎么弄,还维持得下去不?” 韩翊面有忧色。 军市令看韩翊不说话,说道,“听说洛阳那头皮货的风头快要过去了。以后这些皮的,除了极稀罕的外,估计没多少人会因为必需以外的原因去青睐它们。所以,韩家大侄子,你得转变思路。” 不但是韩翊,就是项悍的眼神,也被军市令的话给吸引住了。 “现在到处打仗,那些个得了权势的和有钱的,才会是购买的主力。” 这个韩翊早就知道了。 “项王大封诸侯之前,有些个王们私下里到俺家里找过俺。俺是见过的,襄邑的锦,齐地的纱,都是叫得上号的。像贤侄这样世家出身的,想必是见识过锦的。可是那纱,却不一定见识得全。 老夫现在还记得,有一种叫绮罗的纱,方孔,孔呈椒眼状;还有一种名字奇怪的,叫縠,那个美,简直是能让人灵魂都为之颤抖呢,它不但轻薄带孔,还起着皱,那皱纹,比水波还要妩媚。 有些个品种,贤侄你能得到,有些个你得不到。可是咱不怕,咱有项王呢,只要项王作主,这些个比金叶子还稀罕的东西,对于你来说,不就是手到擒来了么?” 天底下就没有白得的好处,韩翊是深谙其中的道理的。反正现在他把彭城往西的驻军还有布防什么的了解得七七八八的,也都交给刘邦那头了。 至于说彭城往东,多一些内容也无妨。只是那周推,始终是个阻碍。 第31章 暗流 栎阳城,汉王宫。 吕雉不在,戚夫人当家。 她把从襄邑来的锦分成了若干份。最好的分给了宫中各位有位份的夫人们,其实才是那些为刘邦出生入死立下不朽战功的将军们的家眷。 当然了,仓慈也有一份,是按后者走的。这是刘邦专门叮嘱过的。 仓慈愈发出落得水灵,她和她娘都在戚夫人跟前效力。仓慈她娘是个有见识的,戚夫人很多事,都会咨询她个一二。 就好比说,齐地之纱,襄邑之锦。 据说当初齐国多山地丘陵,不多的平原地带也以盐碱地为主。自从周天子主天下,齐地成了姜尚的封地之后,他因地制宜,大力发展纺织、煮盐和手工业,把个齐国硬是推上了华夏数一数二的富庶地的位置。 戚夫人瞧着手上的锦舍不得挪眼,不由得打心眼里感叹道,“他朝我夫君成了天下主,我一定要为我儿如意讨一个齐王的封号!” 仓慈娘笑了,“夫人之话甚没道理,天下之大,岂止一个齐地了得?那襄邑的纱,夫人就不想要了?” 戚夫人抚着锦,眼皮也不抬一下,“好纱洛阳城里也有,我就不知道,这纱和那纱有什么区别?还是捡最要紧的趁了手才好。” 仓慈娘再莞尔一笑,“夫人,锦(注:用经线起花、各种颜色的丝线织成)、绣(刺绣,比锦更珍贵)、绮(或称‘罗’,纱的一种,纱为方孔,绮之孔呈椒眼状)、縠(一种轻薄、带孔、起皱的纱)、絺(细葛布)、纻(纻麻布,比大麻布精细)、罽(精美的毛纺织品),各有其妙,但产地各不相同。都说衣食住行,这还只是衣。其他的东西,也都各有其妙。天下的好物件,哪里是数得过来的。除了天子,一般的诸侯宗室,得的不过是其中的一二样好罢了。王上得天之佑,势不可挡。夫人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仓慈的父亲生前是敖仓令,仓慈娘也是大家出身,官场上宫里的事,她也是略知一二。按说如果她教育仓慈,肯定会说“知足者常乐”,“不贪份外之财,不得意外之灾”之类的话。可是,眼前这个戚夫人,她是实在喜欢不起来。尤其是在她知道苟敬是刘邦的狗腿子,用她娘儿两个来要胁韩翊出生入死后,她恨不能把刘邦全家撕成碎片喂那野狗,又怎会为眼前刘邦的宠姬效全力? 戚夫人听了仓慈娘的话,一想起还在沛县老家半作为项羽人质的汉王后,心里的气就莫名地大,愤愤地放下了手中的锦,慢慢地坐下来, “听王上身边的那个中涓夏侯婴说,齐国那头,项羽也头疼着呢。那齐地,可不是块让人省心的地。自从受了强秦的武力洗礼后,那儿的国君,除了个田儋还算是个有血性有担当的,项羽分封的这些个王,一个个怂得跟病鸡一样,现在齐国权势的实际掌控者是田儋的兄弟田荣。那才是个真老虎。可偏偏项羽没有把他安抚好。那头的情况糟糕得紧,不然我那韩翊兄弟,早就把那齐地的纱送到宫里来了。真是遗憾得紧。” 仓慈一听在打仗,心惊肉跳的,很是为韩翊担心。仓慈娘一听戚夫人一口一个“韩翊兄弟”,关心的却只是她最喜欢的齐地的纱,韩翊的生死安危一个字也没有提,心里就更恨她了。 戚夫人像是感受到了仓慈娘的不满似的,抬头笑着对仓慈母女二人说道,“其实你们也不用太过担心。听汉王他们说过,打仗也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听说那些个农人,前一刻还在地里劳作,听到要打仗了也不管。直到看到真刀真枪不远了,才开始躲。等到那头仗打完了,他们又出来,该干嘛干嘛。” 仓慈和仓慈娘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了,要是真的像戚夫人说的那样,那韩翊家是怎么被苟敬拿捏着,然后她娘儿两个是怎么一路辗转到的汉王宫?这些年兴洛里的悲欢离合个中辛酸她是没少看没少听说。而且她还私下里听戚夫人的爹说过,戚夫人就是当年在洛阳城里哄得那富商为她一掷千万金的色动天下的真娘。那些个披甲执戟的对她这个花魁客气,对她们这些个普通人,可是不带半点客气的。 可即便如此,仓慈娘还是知道轻重地应承道,“咱娘俩也盼着韩翊为汉王立下大功,到时候我儿也好得个封赏,和汉王军中的那些个将军们的夫人一样得朝廷看重。” 这话最得戚夫人满意,她自知现在的娘家人不是真的娘家人。汉王发妻吕雉的兄弟几个屡立战功,最得汉王看重的沛县的那些人又都紧紧地抱成团,唯那个还没有露过面的吕雉为正统。 其他的,也都有各自的利益牵绊,她用不上。现在与她相熟的,就只有韩翊了,只有韩翊足够强大,她才有保障。她也知道仓慈在韩翊心中的份量,每次有什么好处送到宫中,她第一个不能遗漏的,就是仓慈母女俩。 只是那韩翊也不是个省心的,本来铃儿暴露后,还能为她做一些跑腿的事,可是等到汉王下令要禁足铃儿后,她才发现,铃儿已经有了韩翊的骨肉,只得把她安放在栎阳城一个僻静的院落里好生照顾着。刘邦高兴,戚姬她心里却高兴不起来,她问仓慈娘, “夏侯婴那头可有汉王的消息?” 戚夫人口中的消息,指的可不是刘邦又攻下了几个城池。刘邦不喜欢后宫干政,她对那些个也不感兴趣,她想问的是,刘邦身边,有没有新进的美人,特别是那种能歌善舞又长得格外出挑的那种。 “中涓大人说汉王打下不少城池,那些个败将的家属,相貌好一点的大多被发配到织室,丑陋老迈一点的,都去舂米了,都不如宫中之人,一个也没能入王上的眼。”仓慈娘有一说一。 听得戚夫人心里一阵得意,“所以呢,这选男人,也不是人人都做得好的。有的没那眼力劲,有的有那眼力劲,自身又不行。” 仓慈娘心里一阵恶寒。 第32章 锦娘 在韩翊亲自押送着几大车的襄邑锦回洛阳的时候,又得了一荷包的金瓜子,是小柒给到他手上的,上边的花色和绣功与铃儿当初给的一个样。 还没等他问及小柒,他便告诉他,跟他一起过来的那个周推不简单,是个训练有素的练家子,要韩翊小心着行事。还有汉王说,如果项羽那头点头了,韩翊尽可以放心地去齐地进纱。 韩翊没有多问,刘邦怎么安排,他就怎么做。只是拿着一直带在身边的那个空了的荷包问铃儿过得怎么样? 小柒的脸在红与白之间变了好几轮,才平静下来,淡淡的语气中带着厌恶,“你快当爹了。汉王把她安顿在栎阳城里一个僻静的独院里,只要不难产,什么事也不会有的。敢动王上麾下女间者的,你还是第一个。你小子没看起来那么老实。” 韩翊的心里像是被一阵狂风吹起了巨浪,硬着头皮说道,“刚到襄邑的那天,我累得很,醒来时,看到那头一个三老家的亲女娘衣不蔽体地躺我榻上。那三老说是她精通襄邑锦的进货出货,要我带她在身边,给一个小妾的名分就可以了。” “美的你。那个女的,不是我们的人,怎么安排,是你的事。反正一句话,不能让她接触到我们的人,你在洛阳的‘家人’,可以放心地用。”小柒又恢复了他万年的狂风也刮不出情绪的脸。 韩翊一阵头大。这仓慈还没有找到,倒是一个又一个的女娘往他的被窝里钻,一个是刘邦的耳目,一个搞不好是项羽的耳目。一个两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自己好像被扒光了站在刘邦跟项羽跟前似的,感觉很耻辱。有时候想想,当爹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至少可以少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近身看着自己。 襄邑的那女娘叫锦儿,是一个安闲的美人,在洛阳城时,每天简简单单地在后脑勺处拢着一椎髻,出门前淡淡地敷一层粉,却也清丽可人。 韩翊再疑心她,也得好吃好喝地待她,不管怎样,她是自己与襄邑那头的纽带,如果不想放弃那大好的货源,有些事,就不能摆到明处来。 锦儿和一般的大家闺秀不同,她的学问不在前朝的那些个大儒之下。这是陈平说的。陈平警告韩翊,是军市令介绍的襄邑,军市令身后是范增,如果还想得楚军这头的支持,那锦儿可是个极紧要的人,半点马虎不得。 韩翊回洛阳交待好生意的事后,老带着锦儿四处逛,包括当初他把苟敬揍得像只老狗一样的虎贲寺跟前的那片小树林。 洛阳的脂粉妆容名扬关东关中,可那锦儿却很特别,她不爱金银,也不喜红的蓝的宝石,只是对洛阳城中大的小的生意感兴趣得紧,也很有惹祸的天赋。 她带着韩翊第一个进的,便是那苟家的姚记;一眼相中的,便是姚记的那件熊皮大氅, “这个,很有气势。和燕地的熊皮不一样,是蜀地产的吧?”愣是把个姚记的掌柜问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好在她把那件熊皮大氅给买下了,姚记的掌柜看在真金白银的份上强打起了笑脸。不过她的第二句话却又迸了出来, “光有熊皮,没有熊掌,不成一套,姚记的生意经还是不通。一只熊,最精华的部分,就是那熊掌。熊掌最是滋补不过。” 羊记也从蜀地进过货,韩翊是知道的,要是同一只熊的熊掌和熊皮配成了套,那进货的成本就翻了好几翻。 要知道,蜀中也不缺富户权贵的。而且听说蜀中的商道还通着很遥远的南方诸国。 姚记的大掌柜也不怒,直接回道,“这个容易,夫人你把同一只熊的熊皮还有熊掌的银钱提前预付了,我在这给你开个收据,然后您等着好消息便是。” 自己家里有,还要从别处几倍的高价进,锦儿不愧是在襄邑锦绣堆里捧大的,根本就不把银钱当回事似的,韩翊都有点怀疑襄邑那三老说的锦儿擅长锦的买卖的话了。 锦儿不顾韩翊的暗示,径自对那姚记掌柜说道,“老掌柜好眼色,我既能把那燕地的熊掌当饭吃,自然也不差蜀地的那一点半点的。我要的,是姚记伙计从洛阳到蜀地,还有捕熊全过程中的详细的路线图。 没有这一点子不差的图纸,你这熊皮还有熊掌,和那粗麻布一样,不值一提。” 蜀中的路线图,这不是一般的小老百姓用得上的,小柒对锦儿的判断没错!那刘邦一时三刻就要进洛阳城,这锦儿还在这大摇大摆地与蜀为敌,简直就是把整个韩家拉到火上烤一遍的居心。 那掌柜的脸色瞬间变得极难看,大有要找店里的伙计把锦儿和韩翊一起扫地出门的苗头,这时却从里间走出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计,他在掌柜那耳语了几句,那掌柜便笑了,很是大度地说道, “蜀地成套的熊皮熊掌关系重大,只有项王亲至,才有真货!” 韩翊心里暗道苦,直呼老韩家被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子害死了,他当即沉了脸, “老韩家家训,女子不得涉权。锦娘定要如此不同,那便是我老韩家庙小,供不起你这尊大神。” 说完便大踏步走出了姚记,只留下锦娘一人,眼里噙着泪。 晚上锦娘独自进了家门,找到韩翊,也软了性子,撒娇道,“夫君,妾这也是为你好。你想一下,亚父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他费了周折帮你拿到襄邑锦的独家经营权,那么你必须得有回报才行。” 亚父的名头让韩翊更加地愤怒,“所以,他就让你一个女子来做这危险的事?不然呢?” 锦娘摊开手掌作出刀状,在脖颈处比划了一下,然后再补了一句,“韩氏全族的。” 韩翊在心里问候了亚父祖宗十八代一百万遍,却也松了口气,“所以你就那么直接地到姚记踢场子?那可是韩家和羊记的死敌,还要故意放那么大一个把柄在那,你是等刘邦到时候来灭我全家满门倒是真的!” 锦娘满脸的不在意。 韩翊又补了一句,“要是我老韩家被你连累了,别让我逮着机会,不然我第一个屠的,就是你娘家满门!” 那锦娘的脸上才露出了慌张。 第33章 祸从口出 彭城。 西楚王宫。 项羽和范增都黑着张脸。 他们接到了周推的密报。那个锦娘,一心要置洛阳韩家于死地,做得太过明显,然后被韩翊用一座大宅院“养”在了襄邑城里兴风作浪。 而且这主意,还是周推出的。 “都已经大婚了,还在那不安分,要是是本王,定要生生地剐了她喂狗!”锦娘挑战的是韩翊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这是能在男子中引起轩然大波的。 范增没有说话,因为锦娘是他找的,而且给韩翊出主意的周推是项伯的人。 “是啊,那锦娘太不顾她襄邑望族的脸面。她和那仓慈、铃儿不一样。仓慈满心满眼的全是韩翊;铃儿虽来路和去向都不明,可也从来没有起过要害韩翊和韩家人的歹心。 锦娘这样的女人,又如何拢得住一个男子的心?又怎能完得成我王交托给的任务?韩翊这样做,也是留足了我王的情面。这事,也只能这么着了。” 范增默默地出了营帐,找了个人,耳语了几句。没几天,襄邑城里一肤白脸俊的年青后生便被剁了头,挂在襄邑城门处。然后,襄邑城某大宅内传出了一声绝望到极致的哀嚎声,一夜啼哭之后,某座本来生机盎然的大宅院内便如那千万年的枯井一般,再没了半点欢愉之色。 项羽和范增的狠厉果决让韩翊很是吃了一惊,因着刘邦和项羽方都提到了齐国这块地方,他就不得不冒着危险去往那传说中的纱乡。 纱乡也不尽然,听当地人说,纱只是不起眼的一部分,在周朝时,齐地的灯笼骨架便已是一绝,还有那煮盐什么的,齐地的富庶远非其他地方可比。 “韩家公子,你知道盐的销路有多好吗?听说前朝统计过,每人每月,至少需要薤(即藠头子)一百棵,葱五十棵,韭一畦,盐三升。全华夏有多少人,你知道不?不要说你拿下全部的盐的经营权,就是拿下一成,就足以让你子孙万代吃用不尽了!”周推又搬出了他的生意经。 可能吗?前朝的盐业一直是朝廷专营的,现在各诸侯国也有自己的盐业。项羽还在打各行业富商的主意,可见这些盐的专营收入都远远不够西楚的开销,周推都指望不上,他又怎么会把如此重要的财源交给与他没什么亲缘关系的韩翊? 临淄城的繁荣远超韩翊的想象,初到临淄的韩翊带着众人入住了离齐王宫只有一街之隔的来宾楼。 屠户看着小二递上来的单子,便埋怨道,“你说我们不就吃个烤肉,你看他们给的都是什么绕来绕去的菜谱?至于吗?这不是埋汰人吗?” 韩翊给了二楼靠窗的价,一直盯着对面的齐王宫不说话。 却听到周推得意的声音传来,“不愧是能和当年的咸阳平分秋色的地方,真是不一样。这些也没啥,俺在彭城王宫里吃过。里边的差别可大了。你们看这脯炙,就是在火上烤;釜炙,在釜中烤;?炙,在肉中夹上姜、椒、盐、豉烧烤;貊炙,将整只动物烧烤。你们说,这能一样吗?” 韩翊冷不丁地问了句,“那故齐王和现齐王,也吃得这么讲究吗?如果王宫里的生活如此奢靡,那得有多少眼睛盯着齐王的位置呀?” 跑到齐国的地界上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一时间把个周推和屠户他们惊得目瞪口呆,不过那小二却十分淡定地说, “么事。在我迎宾楼二楼里,么事。你们知道这楼的主人是谁?就是故齐王儋的亲弟,前齐王和现齐王的亲叔叔,荣老爷子的。他可是现在齐国的真正话事人。除了他自己,谁敢跑到他的地盘上拿人呀?” 故齐王田儋是在与包括项梁在内的其他诸侯联手反抗强秦时没了的,无论是在王者的风范和品格上都无可挑剔。可是他的弟弟田荣,可不是一个玩意儿,听说项梁因为救他招惹了章邯被围求救时,他却开出让项梁和赵王为难的条件,最后导致项梁兵败含恨而终。 屠户听得兴起,“一生中能有一次诸侯的待遇,就是死也瞑目了。” 小二白了他一眼,“你们吃的,当然和那王宫里的不一样了。不要说你们,就是齐相,还有士大夫他们,也各自不同的。要不然,怎么能凸显齐王的威严?” 韩翊知道些典故,他没有就那口腹之欲与他们争辩,只是从袖口处挤了几个银子递给那小二,便问道, “我看那齐王宫门前与其他几个诸侯王的王宫相比,好像冷清了些,不应该呀?” 那小二一听,变了脸色,悄悄地凑到韩翊跟前,小声说道,“这些也是小人听说的,当不得真。听说项王把前齐王巿给封到胶东去了。新封的齐王都因为惧怕巿的王叔,也不敢进,一座好好的王宫,现在是无主了的呢。” “啧啧啧,这家大业大的,光鲜亮丽,固然值得人称羡,可是这富贵罪,也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那个田相,这么胡作非为,就不怕项王来讨伐吗?”周推不嫌事大,把个迎宾楼里最忌讳的话大大方方地说出来了。 小二变了脸色,没有再说什么,匆匆地记下了菜式,又匆匆地走了出去。不多一会儿,便有着那齐国王宫标识的兵卒前来,把韩翊等人团团围住,带往了对面齐王宫深处。 田荣是个中年汉子,方脸盘子,一脸的和蔼相,却也从骨子里透出不怒自威来,给韩翊以心眼深处的压迫感。 他笑着看向韩翊,“你是他们领头的?” 韩翊:“我们是来齐地买纱的。” 田荣:你们还说要带项羽小儿来攻打齐国? 韩翊:我们是来齐地买纱的。 田荣温温和和地说道,“他叔叔项梁,还有几分旧楚国贵族的风采与智慧,就项羽那小竖子,还要与我掰手腕,他还太嫩了点!我大齐国的事,还轮不到他一个黄口小儿作主!要带兵前来,老夫随时奉陪!” 第34章 刑场 田荣的气场足以震慑地场的每一个人,连那从未乱过阵脚的周推的脸色也煞白了。 然而位齐国的太上王一直都没打算饶过他们,一直押着他们进了王府最深处一排最不起眼的房子处,进了房子折了几折,便进了一处非常隐秘的石头砌成的地道,地道两边的火光绿油油的,照得人心里直发毛。 “不用怕,这些个灯,都是用犯人的骨头烤干了磨碎了点着的,自从姜家没落之后,就是现在的王室在用。这种用人骨做料的方法,都上千年了,一点事都没有。”田荣身后的尉官不带一丁点儿情绪地说道,直听得跟前的几人心肝都裂了。 尉官口中的姜家,指的是周朝最大的功臣吕尚家。齐国本是周天子封给吕尚的,传了好几百年,结果吕尚的后人却算漏了,收留了田陈氏,后来田陈氏以臣欺主,代姜家成为齐国之主。 韩翊对齐国田家没有好感,进了地道后,就更是厌恶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一阵阵带着浓烈的血腥味的海风冷冷地刮过来,吹进人的脖子里,冷得韩翊打了几个哆嗦,便把衣领再往上拉了些,好让自己感觉不到那么冷。 回看了屠户几人,他们早就被吓得魂不附体,两眼空洞极了,只有那周推依然和来时没有两样。 齐王府一个岔道深处,远远地传来了一阵阵阴恻恻的笑声,笑声过后,接着就是一阵凄厉至绝的哀嚎声;一路上,声音就这样循环往复着,而且,还越来越清晰。海腥味未变,那血腥味却更浓了。 还没走到那声音的来源处时,屠户几个就晕了过去,只剩下韩翊和那一直镇定着的周推。 “好胆色!”田荣说话了。韩翊不知道他这话指的是他还是周推,只得慢慢地看慢慢地等。 隔着那一根一根粗壮的铁栅栏,韩翊看清了那血腥味的来源,是一个被绑在半人宽的刑具有凳上的犯人的,那犯人早已看不清是男是女了,长长的头发四下里披散着,和着血水一绺一绺的,看上去比传说中的恶鬼更吓人。 韩翊胃里一阵阵地想吐,侧过头又看了几眼周推,他的眼神依然不带半点情绪。 只见几个身形高壮满脸横肉的狱卒,不知在用着什么样的刑具,一下一下地搔在那犯人脚底还有胳肢窝等敏感部位,那人被搔得一阵阵地笑,直等到他笑得喘不过气时。一个身形秀气的狱卒便拿出小刀模样的东西,在他旧伤口处片下一片又一片的薄片来。那法,比韩翊他们刚来临淄时庖厨给他们现场表演生切鱼脍还要娴熟得多,也要慢得多,直疼得板凳上那人一阵赛过一阵凄厉的哀嚎,还有那求速死的哀求声。 韩翊眼中的田荣,依然是最初见到的那副和蔼的神仙模样,但却让韩翊不由得站得离开更远了两步。 田荣只是拿眼神瞄了周推一眼,“两天前,你们来的临淄城,他们在四处寻找极品纱的货源,你却在贼眉鼠眼地到处乱看。你不是小偷小摸的,他们没有你这胆气。” 说着,田荣便让人拿来了几个极细级小的竹筒,从里边拉出一片又一片写着极小符号的白绢。他指着那些个 中间停顿了一会儿,见周推不说话,他便看着牢内施刑的场景,“那人是田都的探子。田都那厮得了项羽的封赏就得意得忘了形,他也不想想,他一个郡国之臣,田家的旁枝末节的,能知道多少我大齐国的东西?就配他也想当齐王?哼!” “项王唯一的错便是封的齐王不是你。可是你这样的人当了齐王之后,就会想成为天下主。你们这些诸侯王都怀着这样的心思,项王清楚得很,他不会让你们如愿的!” 田荣依然镇定,不慌不忙地吩咐道,“下一个,就是他。”那个“他”,指的是周推。即使眼前那罪人的惨叫声和笑声一阵阵地不绝于耳,周推却一直保持着淡定。 田荣很认真地打量了他一眼,“是个好把式,可惜你不是我的人。可惜了。”然后转身让人把韩翊押到了另一间刑讯室,并不动刑,支开了身边的人,只留下韩翊和他二人, “卖纱的?” 隔壁的血腥味依然浓烈,韩翊的脸色非常地不好,“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呢,齐王你真做得出来。” 田荣的嘴角有玩味,“不然呢?王位之争,向来如此。要是我的妻儿落到他们手上,下场还不如那人呢。” 韩翊不再说话。今天所见情形,他从来没有从韩平那里听说过。以前的钟鼎礼仪之家,只是作为臣子的,没有王室的荣耀,也不用经历田荣口中的巨大风险。原来为臣,比为君的,要幸福出很多。 “要鸩毒吗?还是一箭封喉的那种?” 听到田荣一通毒下来,韩翊也是懵了。 “这都是故六国国君们为自己和家人常备的东西,就像百姓家陶缸里的水一样地稀松平常。” “那我只配做一个商人。我承受不起那些?”韩翊的眉心冒着汗,伸手从胸口处扯出了那袋金子,然后把把金子留下,把荷包交给了田荣。 “你得加紧办汉王的事。他要打破与彭城的平衡,那个宝,他急需。”田荣满意地转达道。 韩翊对周推有不舍,他问能不能带他出去。 田荣的脸色难看起来,“那几个屠户已经在迎宾楼他们的榻上了。一觉过后,今天见到的听到的,都将只是一场迷糊的恶梦。可那个瘦高个不行。他太精,看到的太多,不能留。最多看在你的面上,让他少受点痛苦就是。 还有一点,韩家小子。难得你走南闯北这些年还存着那么点妇人之仁。老夫提醒你一句,别忘了你是汉王的人,为他的生死对手留仁义,不恰当。” 韩翊闭了嘴,周推的今天,也许就是自己的明天。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成了项羽和刘邦共同的间者了。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自己给刘邦的是实打实地真,给项羽的却是刘邦想要项羽看到的。 到了将来的那么一天,自己是被刘邦还是项羽给剐了,都说不定。这时候他反倒羡慕起周推来,至少他还有自己这么个好友保得他死亡时的最后一点尊严。韩翊很有点想周平和他老妻,还有仓慈和铃儿了。 第35章 激变 “哎哟,长生天呐,我梦见一群恶鬼要拔我舌头呢。”和韩翊同住一间的那屠户醒来后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韩翊一脸冷汗地被他的鬼叫声惊醒,生无可恋地回应道,“天还没亮呢,你再哇哇乱叫不让人休息,鬼不拔你舌头,我来拔!” 对面那人便一头栽下呼呼大睡起来。但醒转过来的韩翊却再也睡不着了。他一直在想着那个折了的周推,还有迎宾楼里的小二。 好容易捱到天亮借了楼里的厨房煮了粥,烧了水,洗了脸,大家伙才发现周推不在。屠户埋怨道, “这个周推,没一句人话。处处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他自己呢,拿着双份的钱,却整天这也不干那也不干,还让人像大爷似地伺候着他。一大早,人影都不见了,又不知跑到哪浪去了。如果他不是有后台,我们几个早就把他揍了扔池塘里喂鱼去了!” 韩翊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不用屠户扔,周推也早在池塘里喂鱼了,这时候,怕是被啃得鼻子眼窝都不在了吧?屠户说的是气话,他毕竟是个嘴硬心软的人,要是到下午还是见不着人,看情形不对,恐怕找周推最急的,依旧是他。 两天了,韩翊一行人还没有问到纱的货源,他只得找来了昨天那个小二,问他对齐地的纱可有所闻。 那小二像是第一次见面似的,笑着说道,“客人你问小的就问对了。小的家啊,世世代代都住在这临淄城,对这周边方圆百里的物事,那可是如数家珍的呢。” 韩翊最想啐他一口,不就是如数家珍吗,周推的尸身在哪,恐怕他也是最清楚的吧。然而当着屠户他们的面,他又不好揭穿,只得报以同样虚假的笑容。 “想前朝,还有周朝,皇室的衣物面料,都是在我们齐地做的呢。虽然旧的王朝不再,可是那些个手艺人,还得吃饭不是。他们原先就住在织宫附近,后来织宫没了,他们的家还在。只要银钱给够,他们还是很乐意重操旧业的。” 什么叫“银钱给够”,这个小二又坏又奸猾。如果有销路,还用“重操旧业”吗?韩翊没有戳破,从袖口处摸出两枚金瓜子送给他,让他带路。 小二有些失望,嘴巴里还嘟囔着,“好吧。遇到你们算我倒霉。前两天退了租的那客人,一天给我十金的赏钱呢。洛阳人最是抠门!” 昨天这小二当耳报神报掉了周推,韩翊的心里窝着火,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不放,看得他心里发毛,却毫不示弱,回以同样凌厉的眼神杀。屠户几人看这头起了冲突,分两边劝和他俩, “好啦,好啦,出门在外,蚊子腿上的也算肉不是?都不容易,少说两句。我们是赚是赔还不知道,等我们赚得多了,下次来再多打赏几个也是可以的嘛。” 韩翊没有说话,那小二跟掌柜的打过招呼,就一路上唧唧咕咕地带着他们去往当年织官的住处那里。 “不好了,你们中是不是有一个瘦高个的?昨天晚上大半夜的跑到船上吃鱼脍不给钱,还跟一群人打起来了。被人绑鱼笼子里浸水里,都一晚上了,鸡叫二道的时候还有动静,今早上时却安静得很。” 说话的人穿着迎宾楼后厨的衣服,身后的大车上还大筐小筐地装着河鲜还有一些叫不上名来的奇形怪状的植物。 屠夫直接纳闷,“临淄的鱼脍能花几个钱?不是说迎宾楼的最贵吗?周推那厮身上一向宽裕,不至于这点银钱都给不起吧?” 说完就一把拎起那小二往前冲,那小二恨恨的,想要挣脱,却因为体型的巨大差距动弹不得,嘴里不断地咒骂道,“活该你们被泡。连在船上吃鱼脍都不懂,有美人相陪,一通男的女的大小厮打赏下来,没个二十金,下不来!真是群没见过世面的!” 一切都做得那样地天衣无缝,韩翊真佩服齐王府的手笔,他从屠夫手上救下了小二,让他带着他们一路狂奔到后厨所说的地点。 那时那笼子还在,绳子也解开了,可是那周推,浑身上下都泡得肿胀发白,早就没了气息。韩翊随手抓起鱼叉就要找那些个凶手拼命,却见不着一只船影,只得到了府衙报了官,一边等齐王府这头给个说法,一边差屠户给彭城那头送了信。 等到十数日过去,周推的尸身早已溃烂,临淄这头的调查却没了结果,却听得项羽绕开了先前他指使的那些个找田荣不痛快的势力,亲自带着人要来临淄为项家人讨说法。 韩翊心里知道,这个不漂亮的借口,项羽等了很久。早在田都被挡着不让进齐王宫的时候,项羽就可以以大义的名义对田荣进行镇压。可是现在却打着家族的私仇的名义,实在名不正言不顺,只会引得齐地人不服。然后的事,不用想也知道会朝哪个方向发展了。 扶上田荣给周推的上等的黑漆棺椁,韩翊等人一路风餐露宿地到了项羽驻地,还没来得及先行向项羽和范增禀报详细情形,便见着项伯和他夫人为首的一行人披麻戴孝地等在路边,哀哀地哭得声嘶力竭。 一白发老妇人更是以头顿地,额头上渗出的鲜血止都止不住,而后膝行至项羽处, “项王,咱家可是亲戚,你可得为老妇人的儿作主。我那儿,跟前的人都知道,从来畏惧近女色。他娘子仙女一般的人,大婚七八年了,我那儿媳都还是黄花闺女的身子,彭城宫中的医官都验得,老妇人说的可有半个字的假。 他又怎么会上了那临淄城的船欠下那许多的银钱,还送了命?” 范增看向韩翊,屠夫几人也都异口同声地作证,证明那周推的确不是个拈花惹草的人。项羽的脸色更难看了,当即便带着韩翊进了大帐,把当时的情形问得详细。 范增和项伯也都说,按周推以往训练时的行为规律,非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擅自离开住地的。这其中情形,恐怕只有齐王府田荣才知道。周推是第一个,不知道项家人谁会是下一个? 项羽当即就要拔寨去往临淄,要荡平田荣的一家老小,陈平一看不对劲,忙禀奏道, “这事不能急,得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周推之死,虽然我们大家都知道他是死于非命,还被污名了一把。可是那田荣老贼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要是这时候贸贸然宣战,只会让王上给人留下当年季氏的印象,对王上的权威不利。 再说齐国几近千年的积累,国力强盛,齐国的威权几乎都集于田荣一人之手,短兵相接,一时半会见不了成效的话,白白惹起其他诸侯对我王的惦记。杀田荣,得从长计议,望我主听臣下则个。” 陈平的进言再次犯了众怒。项羽破天荒地没有带他,便带着一队楚军,趁着夜色往东去了。 第36章 良言 项羽走了,陈平闲了。 陈平拎着两坛子桂花酿,迈着前所未有的闲适步子来找韩翊。 “羡慕我不?”陈平一边扯开坛子上的封泥,一边以前所未有的豪放姿势喝着。 韩翊不解。 “我呢,有妻只一人,无自找的烦恼。”陈平直言不讳。 韩翊心里也不愿这样,他很怀念生命中只有仓慈的日子。 “我说你,大兄弟。我算你兄弟吧?” 陈平的又一句废话。 “你这样可不中。第一次见你是在濮阳,那时候你的眼神很干净,也可以说,你心心念念的只有你未婚妻一人,是百毒不侵的那种。那样的你,让人感觉到阳光和温暖,有种不由自主地想与你为善的感觉。” 韩翊从不知道,自己在陈平的眼中,曾经是那么地美好。可是现在的自己不还是以前的自己,没有第二个韩翊呀。 “现在的你,离你远远的,就有一股子阴恻恻的感觉。你没注意到吗,现在的我,找你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勤了。” 好像有这么回事。 “我感觉,你好像在一个泥潭中越陷越深,有种越来越走不出来的势头。就比如说,女人。” 又被陈平说中了。 “比如说,那个来无踪去无影的铃儿,是叫铃儿,没错吧?还有那个锦娘。你如果一直不忘初心,那么这两笔孽债,怎么都沾不上你。 就说说那个曾经无形中救了你的仓慈吧。从她失踪到现在,才几年的时间,你对她音容笑貌,还记得清楚吗?不要告诉我是时间久了原因。 问问你的心,你对她的情谊,还像当初那么地浓烈吗?是你变了,和时间无关。” 韩翊很认真地思考着陈平的话。 “你也算是个世家子,当听说过谋略。到目今,最成功的谋略,美人计当在首位之列。美人侧最是英雄冢。韩翊,你好好想想,你问题出在哪,你自己觉得是什么时候出的问题,还有你打算以后怎么解决以前的问题,以后又怎么办?” 韩翊埋着头,陈平看不清他的脸, “你自己想吧。你怪不怪我不要紧。如果你走不出这个怪圈,只会沉沦,然后成烂人一枚。我的朋友,可以是穷人,但不能有烂人。” 陈平走了,韩翊的眼中满是泪水。他知道,陈平的日子一直不好过,经过这次的劝谏过后,他的日子会更不好过。自己都这处境了,还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提点韩翊,这才是真兄弟。 打那以后,陈平就真的没来找过韩翊,一次都没有。可项悍却时不时地带着些好东西来找韩翊,对于被问到的怎么看待红粉佳人这个词时,他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不过对于襄邑事件,他却有着自己的看法,他说,那锦儿,担着小妾的名分,做出那样的事,的确不对。但是,韩翊绝不能忘了,那锦儿,可是韩翊和襄邑那头的纽带。襄邑的锦世间第一,可以卖给韩翊,也可以卖给韩翊的对手,比如说姚记。 像韩翊这样,因为一件事就彻底把锦娘冷落起来不对。他如果还想与襄邑有所往来,至少得在襄邑那堆人面前,把面子做足了,哪怕只是做做样子也好。 韩翊呆坐了一夜,第二天没有跟陈平辞行,便在彭城买了些上好的礼物匆匆赶往襄邑大宅中。 宅中一片死寂,一如锦娘空洞的眼神。 “你很中意他?” 锦娘没有理韩翊。 城门处挂着的那头颅还在,虽然成了骷髅,但仍是锦娘心中最大的痛,从那天起,锦娘没有再出入过那个城门。 “你的方式方法不对。事情不能那么做,如果一开始你就对我真诚以待,也许,我会很乐意与你分担,你们早就双宿双栖了。 不论在什么时候,你都不可以把我家人的性命当笑话。我的心会痛,就像那个人没了,你的心也会痛一样。” 锦娘看也不看韩翊一眼。 “我也有爱人。如果不是因为要找她,我就不会掺和到生意中来,那就更不会遇到你,遇见项王还有亚父他们,所有这一切的一切,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可是,和你一样,我有得选择吗?” 锦娘已经死了心的样子。 “我不会强迫你什么,也不会扔下你不管。毕竟相识一场,而且,你还是一介女流之辈,又回不去娘家,青壮的男子要在这世间生存都异常地艰难,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定不会少了你的。如果有一天,你再遇到合心意的,只要跟我说一声,我发誓,只要我的话还作数,我一定会诚心地成全你们祝福你们的。” 这些话是说给锦娘听的,也是说给襄邑城里的某些人听的,但其中绝对带着真诚。世间已诸多不易,又何苦去为难一个被自己掺和了姻缘的女娘,哪怕是无心的,自己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锦娘没理韩翊,可韩翊在办完事离开襄邑前,还是挑了自己手头最好的锦几匹,找了襄邑城里口碑最好的裁缝去为锦娘做了新衣。 回到彭城时,陈平还是不肯见韩翊,但是却说,他终于敢于直面自己的过往,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了,是好事。 韩翊对项悍有着点子感激,但他知道,项悍的智慧还没有到达那样的高度,这事背后,定然有高人在指点。 军市令喜欢的从来是锦缎之类的花里胡哨的东西,韩翊依然带了他最喜欢的桂花酒,却发现他一夜之间须发尽白,人也不似以前那般灵活开朗了。 见韩翊的第一句话便是,“那孩子,水性极好,能在水下呆个几天几夜都不用换气的,他不是死于意外的,对吧?” 军市令口中的孩子,指的是周推。 小柒原先提到过,田荣那人野心太大,而且德行太拉胯,与刘邦是盟友关系,但永远到不了天长地久的那种程度,反正项羽与他已经打起来了,韩翊只得把他推了出来, “周推出事的前一天,好像说过他发现齐国那头好像在不正常地厉兵秣马。王宫有兵再正常不过,一般人哪里知道什么正常不正常的?然后,我就当是他去过许多地方给我讲过的许多见闻中的一次,没有太过上心,然后事情就发生了。” 说完,韩翊看了军市令一眼,他异常地平静。 第二天一早,军市令就从军市处消失了,再也没有人看到过他。 第37章 陈平寻妻 韩翊再去看陈平时,项悍已经不在跟前了,因为他觉得他们俩都太过沉闷。 而且,韩翊还发现,陈平的住处,守卫的人越来越少,直到后来没有了。可在没有陈平允准的情况下,他也没有进去半步,都是隔着墙说话。 “韩翊你个傻瓜,我让你守住本心,又没让你一傻到底。明眼人一看到周推没了后军市令的变化,就知道个七七八八的,结果你还真来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下可好,那个把你当酒友的人都没了,看你以后在项王这边难受不?” 前军市令,该不是去找田荣报仇了吧。田荣那土匪头子,可是惯常把人当鱼脍剐的。韩翊这才着了急。 着急没用,好歹也是范增的亲戚,可是哪儿也没传出半点关于他的消息。 新来的军市令是个闷嘴葫芦,看起来不笨,也不哑,就是三天五天的嘴里迸不出半个词来,性子急点的,都能被他活活给急死。这与他二十左右的年纪很不相符。他唯一的好,就是从来不沾韩翊半点儿小便宜。 韩翊也不敢小看他,就像以前陈平说的那样,但凡是项羽军中有点油水的地方,无不是项家或者范增家的亲戚把持着。他与他之间,保持着最基本的礼貌。 陈平终于来找韩翊了,当着军市令的面,是红着眼睛的。 他说他的妻儿还有大兄一家都不见了。 韩翊被骇得汗毛一根根地立了起来。即使如今烽火连天的年月也没能改变华夏族骨子里的安土重迁,死都要死在家里,更何况是全家就那么消失了? 这让陈平如何受得了? “也不尽然,大概三月前,我就隐约感到有些不对劲。以前每次我妻子的家书,都是她写的,包括我大兄家的近况,也是她告诉我的。 可是三月前,我发现,她的家书越来越稀少,倒是我大兄给我的越来越多。我大兄不识字,请人代写家书就像是淋毛毛雨,家里的收入那么地紧紧巴巴,他哪来那么多银钱来做这些事? 我早就该想到这些的。” 陈平的痛苦全写在脸上。 “也——许——,他们只是暂时到一地。那你是怎么确定他们不见了的。”新军市令终于开了口,而且一次还说了这么多话。 陈平发现这一切,竟然是驿站里传递消息的告诉他的。那人告诉陈平,他们早就发现他的妻儿和大兄家没了人烟,驿站的档案里也没有接收记录。对于陈平的那些个家书从何而来,他们也无从查起。 陈平家的事让本来就压抑的气氛理是降到了冰点,韩翊的脑子不停地翻找着各种的可能性,一想到周推是项伯的妻舅这一层时,他眼前一亮, “不知你岳父家现在还在阳武没?丈夫长年不在家,嫁得近的,娘家顾惜一二也是常有的事。” 虽然只是往好里猜测了下,陈平还是受到了些安慰,他站了起来就要往外走,神志有些恍惚地说道,“希望借你吉言吧。” 韩翊一把拉住陈平,回头问项悍, “现在阳武归项王管。一个县治下的百姓往来,总是得有官府给办的关传才能走得远。悍兄弟你是项家人,就不能帮忙周旋个一二吗?况人口问题本就在职权范围内的?” 项悍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没有说话。 陈平苦笑着打圆场, “军中之事,国中之事,项王在项王做主。项王外出时,是亚父做主。军中有数十万将士,人人的家中都有妻儿老小和自己的难处,项王就是想管也管不过来。 眼目下项王与田荣的战事正到吃紧的时候,国事体大,我这点微不足道的家事,还是不要去烦扰他的好。” 项悍更尴尬局促了。 鲜明的对比。 小柒说,铃儿有了自己的骨肉,一直是栎阳汉王宫中派着妥当之人在照顾着她。相较之下,还是刘邦更有人情味。韩翊在心里暗自想着如果陈平遇到这事时是在汉王麾下,那么他定不会像现在这样为难。一时间,他竟前所未有地盼着陈平去西边为刘邦效力了。 韩翊的脸色也极难看。 项悍诧异地看了眼韩翊,问他真不知陈平的底细吗?陈平在阳武的境遇,一点也不比韩翊家在洛阳的差。 因为他娶的,可是阳武城数一数二的张姓大户之女。那张家在阳武县城可是了不得的存在,至少是好几十年的望族了。前朝时,听说出了个柱下御史(即在皇帝大殿柱子跟前记录皇帝和大臣言行的官职),张家其他在当地的大小官吏更是数不过来。 虽然后来那个御史因得罪了赵高回了阳武避祸,可那却一点也不影响张家在阳武县地界的名望。当年张子房先生几次过阳武,都是住那家的。 现在到处战事连连,如果一定非要细说的话,项王对地方的控制,还不如那些个簪缨世家呢。这也是为何项王和亚父当初明明是看到分封的后患的,还封了那么多个王的原因。 陈平的妻儿是张家的骨肉,要是真有事,他们又怎会放任不管?张家都好好地在那,陈平的妻儿更是不会有事的。陈平的着急,本就是没必要。 项悍对地方治理的见解颇有几分道理,韩翊对他刮目相看。 “所以呢。韩家公子,你的未婚妻,母族衰落,你家又被逼成了那样,到现在还音信全无的她才是你最该担心的。” 前不久小柒告诉韩翊,汉王早就在全力帮他找寻仓慈母女,多方寻找,找到她们,会是迟早的事。 刘邦给韩翊的,是满满的归属感。而这些,一直在亚父的教唆下暗地里要把底下的人分个三六九等的项羽是没有做到的。 韩翊更想把陈平撺掇到刘邦跟前去了。 虽说听了韩翊转述项悍的话,陈平也没有闲着,他不断地前往驿站打听阳武那头的情形,同时每天都有到范增处请缨,想要去项羽处助他一臂之力。可这些都被范增当成是陈平想要分散项羽的兵力去为他找寻妻儿的私心,于是每次都以“西线也吃紧,随时听从调遣”搪塞过去了。 后来才听项悍说,那是陈平真急眼了,可能事情比先前他预估的要严重得多。 第38章 开解 陈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来,即使是以前他被范增针对得最厉害的时候也没这样过。这种心情,韩翊懂。 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韩翊找到他,任陈平把自己当成他的母亲,在自己的怀里难过得扭成了虫,也不肯吭一声。 韩翊问他,“为何不找那些个诸侯王帮你寻一下?他们人多势大,或许很快就找到了呢。”陈平还是不说话。 在洛阳时,韩翊听母亲说过,周遭的乡亲遇到什么好像是跨不过去的坎时,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只要哭出来,吼出来,或者怎么地把情绪发泄出来,那面对现实的勇气就会像牛奶一样慢慢地挤出来的。 陈平是韩翊在洛阳之外数不多的能让他心里能安静得下来的人,就冲这一点,他也不希望他有事。韩翊像小时候母亲抚摸着自己的头那样,慢慢地从陈平的头顶摩挲到他的后脑勺,一下又一下。 渐渐地,陈平那种不安的悸动平息下来,他终于流出了眼泪, “她克死过六任丈夫。他们说,她是因为嫁不出去才找的我。事情才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呢。 我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父母,在她身上,我能感觉到母亲一般的温暖。她是和我大兄一样重要的人。 成婚没多久,她就鼓励我出去闯一番天地出来,说是她会帮我看顾好我的大兄他们。结果,大兄一家和她,齐齐地都不见了……” 陈平经历的磨难,远远超过韩翊的想象。面对着如此脆弱的陈平,韩翊真怕自己一个字不对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他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说了出来, “老人们常说,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以前我们兴洛里,有一户老实的庄户人家,唯一的儿子突然消失了,俩老人怎么找都找不着,那老母亲,眼睛都哭出血泪来了,还是找不着。没办法,日子还得过。他们慢慢地适应了那种失去孩子的痛。 结果你猜怎么着?就在他们自己都快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孩子的一个午后,他们的儿子回来了……” 陈平有了点精神,抬起头来,看着韩翊。 “他们的儿子呢,轻车裘马地,带着已经能到处跑的孙子,还有贤惠温柔的儿媳,回来了。 所以呢,一切事,都要往好里想。也许是弟妹她遇到了什么一时转不开的事,等到她把事情处理好了,回阳武来找你时,你要是把自己伤心得倒下了,那还有谁当他们们母子的坚实的肩膀?” 陈平平静了许多,平静地问了句,“你家邻居的儿子,当年,究竟遇到什么事了?” 韩翊笑了,端起汤饼,把筷子塞到陈平手上,说道,“吃了它。吃完了,当汤汁都不剩一滴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韩翊的故事是真实的,那个邻居家的倒霉儿子,遇到了以招工为名的人牙子,结果,被卖到了西边,卖给了一对胡人夫妇当儿子。那胡人夫妇是富商,韩翊的邻居家也就一夜暴富了。 至于说那胡人夫妇和韩翊的邻居老两口的养老问题,并不冲突,也都是厚道人,然后和美幸福地到了老去的那一天。 陈平真正走出妻儿失踪的阴霾的某天,他对韩翊说,他最大的错,就在于作为一个男人,一个父亲,曾经幻想着把保护自己最亲的人的责任让别人帮忙承担。 只是说这句话的陈平,二十岁的人,却已经有了四十岁人都未必会有的沧桑与成熟。 然则绳子总是爱挑细处断。 范增找到了陈平,他当着韩翊的面,一把把一卷竹简扔到陈平的面上,怒气冲天地骂道,“你个竖子!亏我儿把你当亲兄弟待,给了你帐前独断的权力,你看看你,究竟是干了什么事?如果当初在鸿门不是你在最后关头放走了刘邦,焉有现在的后患?” 陈平脸色煞白,像个木桩子一样站在那里,等着范增接下来的狂风暴雨。 韩翊悄悄地拾起地上的竹简,假装不经意地瞟了眼,原来是刘邦的队伍已经过了河南郡,一路受降,眼瞅着都快到河内郡了。 “河内郡”几个字像暗夜里的闪电一样格外地醒目。那不就是前不久递降书给陈平的殷王司马卬的封地吗?那儿离彭城,可就不是格外地远了。 司马卬那厮,连个陈平都打不过。现在他面对着的,可是有着众多悍将的刘邦的军队,不用想,他抵抗跟不抵抗的结局没什么不同,只是像砍瓜切菜一样多摘几个司马卬家的人头罢了。 韩翊把竹简呈给了范增,范增随手就抓起那竹简朝劈头盖脸地朝陈平猛砸去,全然不当他是个会感觉到痛的人。 韩翊想要拦,却被范增跟前的几个壮士给挡住了,近不得前,只得大声进言,“亚父,形势不等人。当前之计,只能遇山开路遇水搭桥,把那刘邦拦住才是最紧要的。还请您三思!” 范增怒极反笑,“就你最聪明,当我不知道?现在我儿在齐国抽不开身,龙且钟离眜他们又都带着兵在打仗。彭城剩下为数不多的人中,是你带兵去拦呢还是我带兵去拦? 你,连他都打不过吧?” 范增口中的“他”,指的是陈平。 韩翊没想到彭城的防守已经空虚到如此地步了,心里暗自吃着惊,也在琢磨着怎样才能把这消息给送出去。 不能不管陈平,韩翊小心地试探着,“要不让都尉带兵与殷王合战刘邦,然后臣在跟前督军?” 他当然知道范增不可能让他这样的外姓人去督战或者说去抢功勋,更何况自己还得回避与陈平私交甚好的嫌疑。 范增没有再理韩翊,只是边大骂着“一个两个的废物点心,没一个中用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要带兵呢,笑掉人大牙的事。”边急匆匆地往回走。 范增冲着陈平狂怒的事在军营里很快地散播开来,竟然没有一个军医敢为陈平诊疗,韩翊只得轻手轻脚地用细麻布醮了酒给陈平擦拭着消毒,还不忘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补充了句,“这样下去,没死在战场上,倒是倒在营帐里了。” 第39章 都逃 “你未婚妻失踪前,家中可有仆从?”陈平开口的第一句,便扯到了韩翊身上。 “有啊。她父亲身前,可是敖仓令。敖仓,多么了不得的大粮仓。 我们洛阳跟前最大的粮仓,也不过三四百万石的样子。可那敖仓,可是随时都有好几千万石的容量。那么大的肥缺,家中平时就是仆从成群。等到他故去后,家中随时也有五六个……” 韩翊说到这,想起韩家发现仓家全家凭空消失时,连带仓慈家的仆役及他们的家人,也一个都没能找着, “你是说?” 陈平再问,“你是怎么确定弟妹在苟敬手上的?” 当然是那个荷包上绣的花。韩翊家一直暗中在洛阳城中经营着大大小小的生意,他也时不时地会去照看两眼。虽说同是绣花,绣娘和绣娘之间是不一样的;哪怕是再作品相像的两个绣娘之间,只要细看,总是能找出许多处不一样的地方来,比如说绣品上的个人的气质脾性什么的,都在上边呢。 那个荷包是仓慈绣的,这一点韩翊很确定。 陈平用手醮了水,在杌凳上写道,“我们俩的亲人失踪的情形很像。”这一点韩翊刚刚也想到了。 “苟敬没有死。”韩翊看到这,瞬间就不淡定了,他的手不小心就在陈平的伤痕处上了劲,疼得陈平直啜牙花子,骂骂咧咧了好久才又在杌凳上写道, “不是项羽和范增的手笔。” 陈平从来都是观察入微的,他的洞察力远在韩翊之上。韩翊从来不怀疑这一点,陈平近身跟了项羽那么久,他说的准没错。 “有一股无形的极有力的手,在操控着这一切。”这是陈平的结论。 真不愧是项羽倚重的人,三言两语就抽丝剥茧般地把条理理出来了,韩翊佩服得紧,他被陈平的话紧紧地吸引着,想要再多看到一些。 “我想要把她们找出来。你得配合我。”陈平很快地作出了对策。 真不愧是刘邦心中至上的宝,韩翊愿意为他所驱使。只是,不知陈平跟项羽通气了没,做事情,可得考虑周全才好。 陈平没有再醮水写字了,他直接说了出来,“那次关于齐国的劝谏,项王已经颇有些疏远我了,找我们家眷的事,能靠的,只有我们自己。” 现在齐国那头的战况进一步地映证了陈平对事态的判断是正确的,可是项羽却在这个急需人才的当口因为韩翊的话不合他心意而疏远陈平,可见他的英明的上限也不高。韩翊由此判断陈平有离开楚军的打算了,心中禁不住暗自高兴起来。 “把金叶子都拿出来。”陈平毫不客气。 韩翊从袖口处拿出了一袋。 陈平白了他一眼,“命都快没了,还在心疼这些个劳什子干什么?”说着,他一把扯过韩翊,把韩翊袖口处的,胸口处的,还有袜子底的金叶子,一点儿不落地全都搜刮了出来,倒在一起。陈平拿走了多半,剩下的才留给了韩翊。 韩翊心中不忿,“项王不是奖赏了你二十两黄金吗?也不见你给我分个一两半两的,捞起我那点救命的金叶子倒是顺溜得很。” 陈平瞪着韩翊,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凌厉。韩翊忙闭了嘴。 韩翊只见着那陈平像是没事人一样,穿上了长袍,把当初项羽送给他的官印和二十两黄金整整齐齐地包了,放在榻上,扯着韩翊出了营帐的门,趁着夜色,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韩翊还赖在军市令的住处没有起来呢,远远地就听到那个寡言的军市令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告诉他, “不得了了,还记得那个司马卬不?他打不过刘邦,投降了。今天天还没亮的消息,军营里都炸锅了。 好多人都在猜测这次项王会怎么处置陈平,要知道,平素项王对军功,从来都是赏罚分明不徇私情的。” 韩翊习惯性地起身要往陈平处去报信,军市令却一把薅住了他,“别去,去了除了领罚,什么作用也起不了。先等等看再说。” 直到快晌午了项悍还没过来,韩翊心里更是不安,他再次起身要出去时,军市令从外边看见了,告诉他, “不用担心,听说那陈平一根草都没带走地早早地就离开了军营。亚父震怒,已经发了三拨人去追他了,还下了遇反抗就地格杀的令。里边还没传出你那好友出事的消息。” 能不担心吗?项羽营中的骑兵那可不是吃素的。韩翊自问自己的武艺不差,可是要是自己与那骑兵对峙起来,却只有吃亏的份。况且这些骑兵配备的箭镞,那可不一般,箭头处有倒刺,帮忙取箭头的人要是稍微循常规一点,一个箭头带下的可是一大片血肉,甚至是肋骨什么的。项羽分封的十几个诸侯王中,没有一个能扛住项羽一击,很大的原因就在于他的骑兵太过骁勇。 陈平唯一的胜算只有小柒他们。早在几个月前,小柒他们接应陈平的人马就早早地安置在军营附近了。甚至每个方向上配合陈平逃跑的方案就做了不下十个,还找了若干身形背影和陈平有七八分像的一直备用着。 就这,韩翊还听小柒他们说如果真到不得已的时候,要不惜用以命换命的方式,哪怕是战至最后一人,也要力保陈平安全到汉王处。 最麻烦的是,陈平与小柒他们以前并无往来,陈平未必会信任他们,无信任便不会有配合。 自从陈平离开后,韩翊就一直在脑海中祈祷着徒步离开的陈平足下能再生出四个千里马的蹄子,等到跑得累了,换上新的四个好蹄子再跑。 听军市令说,本来逃兵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是陈平不一样,他掌握了项羽军中太多的机密,可以说,他是项羽军中为数不多的把项羽的生活习性什么的都摸得门清的人。要是那些个细节泄露出去,对项羽可造成致命的打击。 发现陈平逃跑之后,项羽军中的气氛压抑凝重到了极点,进进出出的军卒比以往多了很多倍。军市外那些想要置换些物件的百姓慑于这种气氛,避开军市远远的,军市里比军营里还要安静出许多。 第40章 线索 彭城西五十里,郊外。 天将明。 陈平胯下的毛驴早已疲累不堪,双腿跪在地上,宁死也不肯起身。这是陈平在路上以两颗金瓜子跟一个赶夜路的换来的。 “唉,也罢,你不是马,更比不过牛,也就只值两颗金瓜子了。”陈平用力地摁了下驴头,只得舍了那驴徒步向北。 这一路上他已经换了无数次方向,为的就是等项羽的追兵来的时候,找方向也能为他争取点时间。 现在正是春种时分,陈平在心里盘算着,要是在路上遇到一个两个的农人,再花钱买了驴或者牛之类的,只要是能比自己两条腿走得快,哪怕是快一点也行,得省着力气再一路奔逃。 “吁~嘘~嘘~”身后传来了骑马的声音,听那马蹄声,还不只一匹。陈平身体紧绷,立马微弓下身就要摸绔腿处的匕首。却见那几人只是农人的身形,马也不是项羽军中的那般地长腿,便放了心,停下来,迎上去,就要与那几人买马。 只见其中一人把先前就晃着的绳套子一掷,就稳稳地套住了陈平,随后打起了响亮的口哨,对着他的同伴说道, “又抓住了一奴隶,这次这个不赖。年青,块头又高又结实,能卖个好价钱。” 这是最坏的结果。听项羽说过,当年他和项梁逃难时,跟在他们身后的裨将,就是因为不小心落入了南窜的胡人手里,被卖到塞北当了奴隶,到现在还渺无音信。 “谁?大半夜的在那干什么?”路边的闾门处传来了执夜人的声音,借着微弱的光,陈平看到那几人中没有几个不是脸色黝黑,便知道他们不是真的胡人。北边真的胡人是怎么也晒不黑的,他从小就知道。 即使不是胡人,听那干人牙子勾当的口气,也知道他们算不得什么好人,自己若不抓紧机会赶紧脱身,恐怕有性命之虞。 没等那人牙子开口,陈平便学着某些个军候的口气,流里流气地抢白道,“爷几个从荥阳来,想活命的,把你们闾里的牛啊马啊还有金的银的都拿出来!” 马上那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那闾门里“咚咚咚”的铜鼓声敲响了,四下里跑出了十来个乡勇,还有不少的村民以极快的速度聚拢来,把那几个人牙子团团围住,再带到亭尉那里。 亭尉笑了,他捏着那几人的脸,像在军市上买马的人鉴别牲口的牙口那样,上上下下看了几遍, “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不像是歹人。” 闾里男人们把手中的刀握得更紧了。 陈平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路上碰见的那几人用眼神制止住。只由得他们把自己与这伙强人一起捆在一间小小的柴房里动弹不得。 陈平这才看清,为首的那人,二十四五的样子,从眼尾处一道深深的刀疤直直地进了那人的嘴角,看起来分外地狰狞。 陈平用弓着身子,从头巾下蹭下一两个牙签大小的铁器来,再用嘴把它打开,竟然也有锋刃的一面,极快地割掉那绳索之后,再找了些稀碎的布把那几人的嘴塞了个满,然后起身逃离了柴房。 还没到院门口,就见那刀疤脸斜倚在一棵大树上,嘴里嚼着一根草,用挑衅的眼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委实把他惊了一身的汗。 正在四下里打量哪有趁手的物什可以作武器时,那人啐掉了草,淡淡地说了一句,“韩翊,你可认识?” 陈平没有说话,把五感发挥到了极致,在找着武器。知道他和韩翊关系的,军中的,百姓中的,可不少,绝不能单凭他这一句话就卸下防备。 那人从袖兜里掏出一方丝绢,展开来,还在韩翊的眼前挥了挥,“这是你夫人的吧?” 颜色和大小有点像,因为两人离得有点远,陈平并不确定。 只见那人从袖口处掏出一块兽纹的金吊坠,把那穗子和丝绢的一角结在一块,挂在跟前的树梢上,嗖地一声上了树,只撂下一句,“想知道这绢子的主人在哪,到修武来找我!” 那人用的是前朝咸阳官中的口音,不掺一丁点儿的杂,且他中等身量,面容又太过普通,陈平一时间没法判断对方的出处,摘下那方丝巾,是爱妻的物件;那个虎雁图案的金吊坠,是小儿子周岁的时候项羽赏的,还有彭城小府(汉代时的少府,在秦朝和过渡时期别称“小府”)造的印记。 陈平不想像韩翊那样被他们左右,又回到了柴房处,却发现里边的十几人就像市集上的杂耍艺人手中的物件一样,一根头发丝都不落地消失得干干净净。 此地不宜久留。陈平攒了军中最轻盈的步伐,三两步就到了那树下,学那刀疤脸,脚尖和脚踝借着力,也三下两下地上了树。 刚上树,便听着院落的门口传来了整齐有力的脚步声,便知是楚军军营里的追兵被带到,立马借着四周围茂密的树冠,朝东南方极速遁去。只听得身后院落的树冠处不断有箭羽声响起,而后远远地,好像听到有什么庞然大物落下的声音,还有更大的动静响起。 在被项羽的军队追杀时,最好的办法就是逃,能逃多远逃多远,能逃多快逃多快,这是陈平以前替项羽刑讯的时候,那些个罪人说的。现在正是他实践这一说法的最好时机。 东南方是一片盐渍地,没什么庄稼,不过那儿却被人下了一个木桩,木桩上拴着一匹上好的枣红马,木桩四围的印子还是新新的。 陈平大概猜出了那是刀疤脸他们专门准备给自己的,便迅速地上了马,猛地夹了马肚子,朝更东边逃去。 待到离那闾三四十里远时,陈平找农户匆匆地买了粟米与鸡蛋和在一起,饲了那马后,便再飞也似地向西奔去。 …… 溪水旁,方才从柴房里逃脱的那几人从树林里走出来,看着陈平西去的背影,问道,“柒哥,听说王上想要让他节制咱们。怎么看怎么普通,就他,也值得咱们这么大动干戈?” “嗯,比韩翊强。” 韩翊当初刚进蜀道时就割了叛变的小九的脖子,那小九当时,可是刘邦间者中的最强者。陈平比韩翊强,当然也比在场的每一个人强。 小柒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第41章 脱责 韩翊一直在琢磨着陈平的那句“苟敬没有死”的话。那天他让苟敬误打误撞地进了军营,责骂他公器私用的是范增,可是苟敬行刑的场面,的确不是他亲眼所见。 自从军市令告诉他陈平把项羽奖赏给他的二十两黄金原封不动地还给项羽后,他就成日里在军市的大门口瞧着跟前军营的人进进出出,极力地分辨着那些人中有没有陈平的身影。 “在这看啥呢?跟你一样,都是抠脚大汉,甚至还不如你呢,有啥好看的?” “陈平从我这前前后后借了那么多金瓜子走,要是亚父把项王赏他的那二十两黄金补偿给我就好了。”韩翊顺口答道。 “想啥呢?连项王的金子都惦记,你这是为银钱连命都不要了吗?还真是不常见!”身后那冷冽的声音一下子就把韩翊拉回了现实,他转头看过去,项悍的身旁,站着与他同样年青的一个将领。那将领八尺有二的个头,面部刀削斧斫般轮廓分明,眼神中净是寸芒,一看就让人心神一凛。 军营里的紧张气氛似乎一点儿都没影响到项悍似的,他笑着指着那人道,“这位是我堂兄项声,陈平还有些东西没带走。亚父说陈平经常来你这打秋风特差让他来问问你,有什么你需要的,拿走便是!” 变相地在探韩翊的口风,让他配合着交待一些关于陈平去向的线索。韩翊一听就知道了,心里的火瞬间就窜了三丈高,他陈平平日里俸?不高,可是吃喝玩乐却一样不少,而且还挑上好的来,他能有什么东西上留下?想让用那两三个不值钱的破烂玩意儿来搪塞自己,可没那么容易, “我呢,这些时日东奔西跑的,挣命似地赚那么点金的银的也不容易,关键是襄邑那头还有一房妾室要养,还请项王和亚父做主,把陈平在他老家的房子给卖了把陈平借我的银钱偿还了。” “商人就是商人,满心满眼里的只有银钱了。你也不想想,陈平出身寒微,连陋巷处的那破宅子都是他大兄家的。他哪来的什么房产?”项声丝毫不掩饰范增在调查陈平这件事。 对方想要更多关于陈平去向的线索,自己不多递一些,岂非显得自己诚意不够, “他成婚的时候,他夫人从娘家带了大量细软。婚后不久在他岳丈家跟前买了一套五进的大宅院,听说丝毫不比他岳父家的小。那套房产,可值老不少银钱呢。” 项声的嘴角噙着满意的笑,可依他的性子,不把陈平的老底挖个底朝天,他是不会放过韩翊的, “韩家公子也是好记性。按照我大楚律例,非邻近宅院,不得买卖。再说了,就冲着他岳丈家在当地的声势,没有张家点头,是不会有人去买他的宅院的。 韩家公子再想想。” “想,想,想!还有啥好想的?你们不是不执行,而是就没打算把陈平欠我的偿我吧?岳丈家在阳武说一不二,项王还是这天下主呢,刚好是妻族,在三族之列,把张家灭了便是,还用来问我吗?” 韩翊躁了。 项声被韩翊突如其来的臭脾气惊得后退了两步,见再没法从韩翊口中掏出什么来,便带着项悍匆匆地走了。 不远的那堵墙的壁角处,范增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回到廷尉处时,只说了一句,“人心叵测。还是老夫高估情谊的价值了。” 顺藤摸瓜,项羽的人找到阳武时,才从陈平妻家的邻里口中得知他们也已经有三年没见到那家人了,平日里都是以前的仆从在管理和维护着张家的运转和体面,他们也说不清楚张家人究竟去哪里了。 接到现报的范增气得白胡子直抖,不顾体面地连发了几道加急的令去往各地驻军处,要他们见到陈平务必格杀,并承诺杀陈平者,麾下所部爵位俸?皆升一级。 “亚父,在下觉得,那韩翊也脱不了关系。听说当初是子房先生转交的他的家书,为他退出楚军营说的情。 那个刘季攻打章邯、司马欣他们时,也是张良来的信,说是那头只是想取关中怀王承诺过的‘先入关者为王’中的土地,可是现在刘季老儿并没有要歇手的势头,还在暗中联系着一些诸侯,染指天下之志的苗头越来越明显了。” 项声在一旁分析道。 范增镇定了几分,“吩咐下去,让军市那头盯紧那韩翊,凡与他接触者,只要离开他的视线三里之外,统统抓回来受审。” 军市令的脸色极不好看,接到令的他找到韩翊,直接劝道,“求财而已,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赶紧逃吧。” 陈平逃亡前小柒转交给韩翊最近的一个指示就是“留下来,等待进一步的安排。”陈平走的那夜的那句“苟敬还活着”的话像一根刺一样激得韩翊对范增等人憎恨不已。再加上没有小柒他们的帮助陈平是没办法活着逃出楚军的追杀的。他还指着脑子比他更利索的陈平为他找到仓慈母女呢,哪能那么轻易地就说走就走。 “我大概知道陈平是什么时候逃走的,是那天的亥时。他还问了我我未婚妻一家失踪时的情形,他说那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苟敬也不行。 还有,他的妻儿和我的未婚妻的失踪,极有可能是同一拨人所为。他要去找到真相。” 反正陈平都走远了,多出卖一点少出卖一点,都影响不到他的逃亡之行。要想以后能在项羽的地盘上畅行无阻,只能在心里对陈平说声“对不住”了。 当范增听到这些话时,便知道自己那次刻意放过苟敬的事已经为韩翊所知,不但是他,就是跟前的项声,用脚丫子都想得到,陈平与韩翊家眷的失踪,与他苟敬脱不了干系。 只因为想用那人在生意上压制韩翊,让韩翊不得不为楚军效死力,唯一没想到的是,人算不如天算,只是一个小小的不公,便捅出了这天大的祸事,把个顶重要的陈平给唬走了。 若认真论起责任,自己当是头一份的。要是承认了这过失,以后还怎么再在楚军中立威?只得打掉牙和血吞,把事情压了下来,只坚持了务要追杀陈平到底的令。 第42章 换装 羑(音久)里,在河内郡的最东端,是一个傍山而建的小城。 陈平的逃亡之路并不顺畅,比预估的最坏情况还要坏上几分,一路上不断来追击他的楚军越来越多,到了后来,甚至还派出了楚营中最优秀的间者。 “不能再这样去,再这样下去,我会到不了修武,也永远找不到我和韩翊妻儿失踪的真相的。”韩翊斜靠碰上城郊的山神庙外的后墙处。 逃是一种策略,留下来反击也是一种办法。 韩翊摸摸自己身上的皂色长衫。这家伙太惹眼了。路上行色匆匆的,大多是着齐膝盖的襦衣,甚至左袒的都不算少见,唯独这长衫,放到哪儿都容易成独一份。 他再想想自己前头选择的路线,大多经过闾右。每个闾的闾右,住的可是当地有钱有势之人。闾之下是里,每个里都有围墙隔起来。里中所住的农户,每家的院落什么的,又都在那围墙内。连住在围墙里的人要出去,都有着种种的要求什么的,自己要到人家里边去躲一躲,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现在他唯一能赌的,就是找一处没有像里那样规划严密的场所,首先得把衣服换了躲一躲项羽军的兵锋。 来时在羑里绕过一圈,即使像羑里这样偏僻的所在,郡县对一般百姓的管控也是很严的,除了靠山的河谷一带。 在那大大小小的山石上,用树枝什么的简简单单地搭建成的低矮的棚子一个接一个。棚子从中间让开了一条道,那儿有不少男女老少在那那做着小买卖。 那儿就没有围墙,虽然那儿的人看起来彼此相熟,但也比一般闾治下的里处处围墙的情况,好出了很多。 陈平牵着马,走到了一卖陶制釜和甑的一摊位跟前,那摊主是一身材娇小的女娘,虽然一身的粗麻布,但也挡不住她清秀的面容。 那女娘脾气算不上好,她正在摆放着她大大小小的物件,抬头一看见陈平,便十二分地不耐,“离远点,外地人,这些东西你都用不着,不买你就离远点,别耽误我做生意。”话还没说完,就又埋头干她手上的活了。 等到再抬头时,又看到陈平还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盯着她看,心里的无名业火腾地就冲上了脑门,叉着腰,扯开有些沙哑的嗓子,直接就吼开了, “我说你呢,外地人,长没长眼?你这从不上心的玩意儿要是把我的东西给踩坏了,小心老娘揭了你的皮!” 这时几个大汉抽了尖刀,四下里围拢来,大有要干杀人越货勾当的架势。 陈平追随项羽东征西讨时见过这样的人,他们看起来是弱势的一群人,可是打起架来的那种团结,却是让正规的兵卒也得刮目相看的。 这密密麻麻的棚户,住的少说也有好几千人,就是项羽孤身到了这地方,折戟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陈平下意识地想捏紧他的剑,但理智又告诉他,绝不能这么做,他只是亲昵地拍了拍跟着他已经好多天的老伙计,对那小女娘说道, “你帮我把它处理了,我只要一套细麻布的襦衣,一条裈(带裆的大袴)就好。” 还没等那女娘搭话,跟前一大连眉大汉大踏步向前走来,“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怕不是哪偷来的马,拉这销赃的吧?” 说着就要从陈平手中抢夺缰绳,谁知这时那马打了个响鼻,直喷得他睁不开眼,待到他回过神来又要抢夺时,却被那马飞踢出三丈开外。 “我的马,可是上等的战马,曾在战场上一脚踢飞过五个人。没有经过我的同意,还是不要接近的好。”陈平看着好戏,慢吞吞地说道。 这是在离彭城不太远的地方刀疤脸他们暗中资助他的马,陈平最多只能按往常的经验判断它是一匹战马,如果不是因为带着它刚才踢人的架势,陈平也不知道它还是一匹上等的战马 。 至于说这马在战场上的威风,也是陈平临时编出来唬人的,如果几句话就能镇住这几个身形高大的无赖,省了动手的功夫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 那卖陶制炊具的小娘看那几个大汉近不了身,情形有些和以往不一样,便收敛了脾气,用着仍带着几分生硬的语调说道, “没其他意思。就是你身上的这长衫,就能足足地换三套那样的襦衣了。一匹这样的马在羑里,少说也值两万金,这买卖,你太亏了。 你要的并不难弄到,可是买定离手是集市的规矩,你可想好,莫等那马不是你的了再来后悔。” 陈平身上的长袍,可是打算过了修武见到刘邦的时候穿的。人靠衣装马靠鞍。他以前可没少听说那刘邦最是一个懂享受的人,这样的衣衫一旦失去了,要再找一套同样的就难了。舍马保衣,是他再三掂量后的结果。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在温饱线上挣扎的心情,陈平再熟悉不过,他知道这小娘是怕自己反悔,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先把有的没的一股脑儿地倒清楚,如果到时候自己不守规矩,逼得他们做出些什么来,就怪不得别人了。 陈平笑了,眼睛笑成了月牙儿,“要是再添个两层的布包袱,或者多两双耐造的鞋,顺便借个地方给我换换衣绔什么的,也是可以的……” 那小娘看陈平说得没完没了,怕期待中收益打大折扣,便急着插了话,“成交!”说着就让那连眉大汉去办那事,她自己开始收拾起那些个盆盆罐罐的来。 不消一刻钟,那连眉大汉就置办齐了陈平口中的那些个物件,等到陈平让那马乖驯地在那小娘手上时,才把那物件递给了陈平。 “我叫小蒸,我卖的炊具蒸东西的那个‘蒸’,公子你换衣服随我来。”说着那自称小蒸的小娘便把手上的缰绳交给了那连眉大汉,把那些个物件一股脑儿地装车上就要往更深处走。 陈平眼角睨了那大汉一眼,看他牵马的把式,绝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办到的,心里先暗自捏了把汗。 第43章 盟友 小蒸的家比陈平想象中的还要简陋。四根小腿粗的树干撑起了一排又一排的茅草,然后再加上一个茅草的盖就成了。在屋子稍微高一点的地方用树枝和石块垫成了榻的形状,再铺一层茅草就是陈平所能见的全部家当。 陈平在等着小蒸出门去,可她却褪去了外边的襦衣,只着一件薄薄的细麻布的短衫,在陈平转身就要离开时,小蒸却一把从他的背后抱住了他, “我不是坏人。听我讲完我的故事,你再走,可以吗?” 声音虽然还带着嘶哑,话语却明显地精致起来,像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可是那以关陈平什么事呢? 陈平掀开蒲草做成的门,就要离开。 “你是被追杀的,在有马的情况下都不能逃脱,更何况是现在连马都没有了?你以为舍了马,换了装束,在没人帮忙的情况下就安全了吗?” 小蒸的话镇住了陈平,他合上了那门,回过头来看着她。 “那马在踢我二兄的时候,我就观察过,那马身上并无军营的印记,不然就算你白给,我也是断不敢要的。”小蒸再补充道。 “说重点。”陈平还在逃命,没有多余的时间跟她耗,实在不行,把她打晕了或者是拧断脖子也得离开。这是他在项羽军营中学到的生存之道。 “我们兄妹三个需要改变生存现状,可以助你躲过追杀。”小蒸不傻,三两句就说到了陈平的心坎上。他的确需要助力。 “凭什么要我相信你?”这才是最关键的。就像是谁都可以说自己是故六国后裔,可是泱泱华夏,故六国王室,就那么些人,子嗣也有限,哪来的那么多后裔,得拿出让人信服的证据才行。 小蒸的眼睛亮了起来,她点燃了地上的油灯,朦胧的灯光下,她的身姿非常地美,她站在那榻上,右脚尖贴在了左腿膝盖处,双手在右肩处作出了比翼状。这动作陈平在项羽的宫中看到过,是某支舞的起舞式。 当年跳这舞的是项羽从秦宫中拉回咸阳的舞姬,据说要跳好得自幼的童子功,闪转腾挪折腰处各有玄妙之处,在秦宫中也没几人练成。 眼前的小蒸不但完整地跳了那去支舞,而且就算陈平这个不喜舞的人,也能看得出她跳的,可远远不是彭城项羽王宫里那个舞姬能比的,其中还有许多灵动之处,绝不是人想学就学得来的。 可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他想不明白,就算是小蒸是当年秦宫中出来的,可是现在已经物是人非了,她不应该现在就为自己找一个诸侯王,然后搏一个好生活才是出路吗? “宫里人都说,我天赋异禀,将来的成就肯定远在真娘之上。真娘,你知道吗?她就是从宫中出去的,听说因为一支舞得了华夏第一美姬的名头,有富商给他了数千万金的打赏。 我自问长相和身形不在她之下,只等着长成之后名动咸阳,得皇子公卿的青睐,然后耀我门楣,让我的娘家兄弟也得到更好的晋身机会。可谁知——” 可谁知秦宫发生了内讧,更有那陈胜吴广之后,项梁和刘邦的雄起,还有那项羽带着一众跟随他的诸侯,在咸阳城的烧杀抢掠。 比秦宫中的其他人幸运的是,小蒸在秦宫中卫戍的兄弟带着她一路狂奔,就逃到了这边远僻静之地隐姓埋名地生活了下来。 难怪方才小蒸把缰绳交到他二兄手上后,他能很快地掌握了那马。可是逃难中的陈平又能帮到她什么呢? “我小时候听宫里的贵人说起过,有大能耐之人,即使一时不顺,也和一般人有大不同,总会有再次崛起的时候。我大兄他们去那些高台之家找活干的时候,就听说了,现在天下争锋者甚众。像你这样的人,也会很快地走出低谷的。” 说得倒有些见识,可是歌舞再好,也不能拿来当饭吃,太过寒微的出身注定了陈平不可能成为诸侯王,他又不喜歌舞,能帮到她什么呢? “歌舞伎人,再动人,干的也是以色事人的活,我不想再走先辈的老路。所以,殷王才被分封到这的时候,王宫里大肆招能歌善舞的年轻伎人,我也没有去。要知道,他的那个在修武城里的二夫人,也是那时候招进去的,稍有点姿色很快就富贵尊荣了。即使那样,我也没有去。” 一般的秦宫中出来的女子,即便得了尊荣,见人也一口一个谦称“妾”或者“贱妾”,像小蒸这样已经沦落到如斯境地,还一口一个“我”的,陈平还是第一次见到,就知道她心气不小。 可是,陈平究竟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我和大兄他们看过,像他们这样做零工的,到老了也混不得个安生;做农夫也不好,一年辛苦到头,能躲过天灾人祸也仅能维持不饿;我做生意就感觉和他们不一样,每一笔都有个准数,而且,还没有上限。 就好比说今天拿给你的细麻布衣服,如果是我大兄二兄他们去挣,两年也攒不下那个数。而我,两三个月就能轻松地赚那一套。 我想带着我的兄弟们从商。” 陈平算是听懂了,这个不一般的女娘,大概是听说了前一段时间项羽军中要与富商联手的事,没有多少实力的她,也想找个靠山。只不过,她瞅上的,是自己这个还什么都不是的逃亡之人。 可是,她凭什么认定,自己就可以给她她想要的一切呢?这一点陈平不懂。 “我在宫中时,那些个相士说我将来会大富大贵,他们教了我很多,包括,相面。公子你,是个大贵之人呢。”小蒸一点也不藏着掖着的。 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军中讲究的是相机而动,跟项羽的时间长了,比起那些个术士神神叨叨的话,他更相信美好的未来是靠自己的双手打拼出来的。对于小蒸的话,他不置可否,可是,在找盟友这件事上,小蒸和她的几个兄弟,倒是可以帮到自己。至于说将来,在能力范围之内,自己尽力地多拉她和她兄弟几把,也未尝不可以。 第44章 田荣难觅 项羽住进了齐王宫。 看到项伯写给自己的密信,气得手都快握不稳竹简了, “这亚父,怎么能这样处理这事?那陈平,可是我花了好大的功夫才稳住的。来齐国前我再三地叮嘱他,要他遇事多与陈平商量,结果这倒好竟全境地追杀起陈平来。 他难道不知道,那陈平的智识远在他之上。在眼皮底下都搞不定,还怎么在千里之外拿住对方?你看着吧,后边的祸事不会小。我看他怎么善后!” 项悍没有接话,他素来敬仰范增,范增对陈平做的,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倒是觉得项羽这头的反应有点过头了, “大伯让俺来问,齐国这头进展咋样了?他说这头要是摁不下去,后边会很麻烦。” “不用后边,孤现在就很头疼。先前那个带兵来齐国的,是亚父推荐的吧。结果倒好,如果不是哄着那商队到临淄,死了个周推,我们都不知道原来那人与田荣那老贼早就暗通款曲了。”项羽指着灯下的一堆,“那就是他们往来的信件。田荣还活剐了田都几个军候。这许久以来,都是田都一人在那苦苦支撑着。” 项悍的脸色难看起来,他敬重范增的前提之一,是范增对项羽或者说项家毫无保留的忠诚,可是一旦范增做了损害项家的事,他会回以同样程度的憎恶。不过,他此行,是要把项伯的话转告给项羽, “大伯说了,粮草治理之事,缺不了亚父。人都会有做错事的时候,他要你别忘了当初拜老先生为亚父的初衷。” 项羽有些心累,他抬头看项悍再没有要传达的指令,但是却还在原地站着,便示意他把要说的话一次说完。 “亚父说,要俺来这助王上一臂之力。俺在想,那田都是条汉子,王上尽可以把俺派到齐王田都那里,跟他并肩打国荣。”项悍道出了原委。 “不用去了。田都已经被国荣杀了。不然田荣也不敢那么张狂地让周推死在临淄。”项羽讲出了第一重无奈,就因为田都被杀了,所以,他现在在齐地打田荣很不得当地的民心,用孤军奋战来形容他的楚军也不为过。还有更让他添堵的,“胶东王田巿,也被他杀了。”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用在田荣身上再合适不过,此时的田荣,比当年的始皇帝还霸道。 项悍心中的震撼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他现在能完全体会项羽的为难了,就再补了一句,“王上,末将愿与你一同战至收复齐地的那一天。” “不用。四周围的情形孤都清楚,彭城那头空虚,你还是回去听从亚父的调遣,转告大伯,有什么风吹草动的,务要让孤第一时间知晓。”项羽更担心的还是彭城,那里是他的大后方。 “王上,要亚父停止对陈平的追击吗?”项悍离开前,问了最关键的一句。 “听亚父的。”项羽的回答令项悍吃惊,但他没有多问。 亚父有辅政之才不假,但是有时太过倔强,非要在一些不合时宜的对策或者是人事上让项羽下不来台。就像是前边的韩信,当初就是项羽想用的,一次次地被范增摁住不撒手,结果倒好,跑到刘邦那头,成了大材。 这次的陈平也是,范增看他是一百二十个不顺眼,人跑了,不去追,还玩起了追杀。也许,只有让他在陈平跟前摔个跟头,他才会醒吧? “找中尉。” 项羽马裹蹄,带着几万人连夜奔袭临淄,打得个田荣措手不及,齐齐地躲进齐王府,然后又平地消失。项羽的人马已经找了两天,半点线索没有。 这可是座千年的王府,内里有数不清的秘辛。项羽最忌惮的还是这儿隐藏兵卒队伍的能力。哪有找不到就不找的道理? “田荣的家眷交待了没?”项羽耐着性子问道。 楚军这头想知道的什么都没问出来,最糟心的是,还没用刑呢,就有三四家直系旁系的当家主母穿戴的咬舌自尽了,完全不顾还有幼子在项羽手上。 真够狠辣的,田荣家眷用鲜血彻底地激怒了项羽, “全杀了!” 项羽有点怀念陈平在跟前的时光了,陈平总是有办法让那些个嘴最硬的人开口,而且还是很轻松就办到的那种。 “那些个宫人们呢?” “他们一个个地吓得直筛糠,话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来,不像是能成事的,估计也问不出个什么来。”中尉据实以答。 “把他们都放了,让他们该干嘛干嘛,暗中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这是以静制动。不过项羽还加了一点,就是让田荣最宠爱的小妾已经从了项羽的话在宫人中传播开来。 那个小妾可不得了,除了长得脸好身材好之外,她在田家的话语权,不在田家当家主母之下。听说她是近两三个月才被纳为田荣的宠妾的。 关键的时候,有些子儿,还是得动一动,虽然那个小妾已经魂归黄泉了。 当夜,便有王府中人听到那小妾娇娇糯糯的声音,“我的王,奴家为了你可是连母家都舍了滴哩,你可不兴负了奴家!” 一夜的浪声戏语。 第二天天还没亮时,便有军候来报,“鸡鸣二道时,有两人鬼鬼祟祟地往后边那荒废许久的屋子那儿去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榻上坐着的是两个抠脚大汉,着戎装的,是项羽;而那个穿着小妾服饰的,是中尉,他出身于口技世家。 陈平曾说过,为达到非常之目的,用一些非常之手段,未尝不可。项羽不自觉地就用了这种亚父所不屑的手段,还真的非常管用。 那座废弃已久的偏僻宅院,也被项羽一把火烧了。当初咸阳秦宫着的火快到尽头时,他发现,那些个有暗道的余烬,与其他地方有不一样的地方。 兵贵神速,他在齐王宫已经耽搁两天的时间了,要找暗道,实在费劲,还不如一把火来得快。 不到半日的功夫,那座神秘的洞口就显现在眼前,尽头处,是咸咸的海风的味道。 第45章 解围 陈平和小蒸在棚屋里正要出去时,就听到外边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骚动,远远的还听到好几些个马的嘶鸣声。 “乡亲们呐,朝廷正在通缉要犯,据说是一个姓陈的,皂色,也就是黑色的丝绸长衫,你们见了,一定要上报啊。二十两黄金呢,拿到手的人就可以从这年年涨水的地方搬出去了!” 小蒸透过掀开的门缝处笑着看了一眼,小声对身后的陈平说道,“是里典。话说你还真金贵呢。你说我是把你交出去呢,还是不交出去呢?眼睛能看到的金子比将来还不一定到手的好处可诱人多了。” 赏金是前不久收服司马卬时项羽给自己的,陈平的嘴角处有苦笑。不过他倒不担心小蒸她们会出卖自己。方才跟她过来时,沿路老的小的看见过他的人老不少,如果他们要把自己交出去,压根就轮不到小蒸出手。 陈平笑眼看着眼前精灵古怪的人儿,以同样的小声戏谑道,“要是把我交出去了,你说领赏钱的会是县令呢,还是里典呢?到时候你兄妹几人会不会成了赏钱的一部分呢?” 小蒸这才严肃起来,“不用担心,他们这些个官老爷,是不会进来,也进不来的。只是他们都找到这来了,你这逃亡之路,不是很太平嘛。” 陈平嫌弃地看了小蒸一眼,说道,“要是这都解决不了,你们兄妹几人的富贵前程我还怎么给?” 小蒸沉默了。 在这好几年了,县衙里的那些个官老爷们对他们这些个“贱民”们从来都是予取予夺的,半点也不把他们当人看。她知道,他们对住在这儿的人极致地不屑。这儿的人呢,势单力薄,又没有半点权柄在手,对那些闾右的老爷们,也只有暗中咒骂的份儿,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力量。 至于说陈平说他能退敌,她只当那是一场吹嘘,在这偌大的棚户区,背地里的吹嘘可常见着呢,而且这里和那些闾里不一样,没有人会因为吹嘘而被告发的。 她在想象着陈平等那些个骑马的退去前这段时间里求着自己赏饭吃的情形。 “胡饼,髓饼,金饼,索饼什么的,在羑里哪一样最便宜?”陈平轻声问。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来得比预料中的要快得多。让陈平低头太过容易,小蒸觉得乏味,她懒懒地看了陈平一眼,连牛皮都懒得戳破,只说了两个字,“索饼”。这些个按形状来起名的饼,索饼是最小的,因为用料最省。 陈平低头太快让她情绪有点低落。 “羑里的有钱人多还是穷人多?”陈平又来了无关痛痒的一句,听起来和那些在路边有一句没一句跟她搭讪的浪荡子没两样。小蒸更失望了。 这句话问得很没水平,答案用脚丫子都抠得出来。哪怕是当年的咸阳城,或者是现在的洛阳、临淄什么的,不管是在和平时期还是现在,无一不是穷人比富人多得多。尤其是这座羑里城,有钱人更是集中在县衙那一圈。 陈平从袖口处掏出几枚金瓜子,吩咐道,“把这些个换成刀币,然后到城里价格最实惠的饼店都买成索饼。暗中分给那些个乞儿们,让他们把这些话散播出去,就说彭城那头在临淄吃了败仗,要召童男童女卖了换钱。” 小蒸冷笑着讽刺道,“招惹的是彭城,没看出来,你还真是不一般呢。可是,面对这样的对手,那些个小乞儿们又能做些什么呢?平日里,莫说是闾左的那些个老爷们,就是我们棚户区的这些个人,见着他们都是高高在上地避开。你又让他们如何能把那些个有的没的散播出去?” 小蒸的顾虑不无道理,陈平也能感受到项羽之名给她的压力是多么地巨大,在这种情况下,她和她的兄弟们不把自己出卖了已经算是仁至义尽,自己再要求什么就显得有些多余了。 他全身紧绷,牢牢地握紧长剑,等着那第一个进来送人头的。 然则,等了许久,他和她惧怕的人终究还是没有进来。小蒸靠在门边长长地吁了口气,过了好久才软了身子,转过头来对陈平说,“看来这富贵也不是那么好挣的。” 方才的事让陈平有些看不起小蒸,天下的一事一物,哪一样是容易的,要得比别人更多的富贵,从项羽到刘邦再到田荣等人,哪个不是把脑袋当鞠一样别在身上?又想得好处又想毫不费力,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小蒸一家不是共谋的好人选,陈平就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慢着,你不能走!”小蒸一把拉住陈平的胳膊,另一只手掌摊开,露出了里边的金瓜子,“这个,你不要了么?” 陈平情知到她手上的东西自己决计拿不回来,便急急地来了句,“送你了。”仍然要往外走。 小蒸更着急了,她直接威胁说,“今天你要敢出这门,我马上就能让你进监狱,你信不?” 陈平知道她看上的是范增的那二十斤黄金的赏钱,一把把她拦腰搂住,笑说道,“羑里,河内郡,殷王司马卬的封地,你去打听打听,殷王现在是项羽的下属还是刘邦的下属?打听好了,再去领赏金不迟!” 说罢,把手一松,小蒸软软地就倒在了地上,眼巴巴地看着陈平出了门,朝山的那头去了。 小蒸的大兄是不久后回来的,他的手上还拽着她那个眉毛连在一起的二兄。小蒸的二兄把卖马的钱一拿到手里,心思就活泛起来,直直地进了羑里最豪华的销金窟,要找他心心念念的石榴,结果一个子儿还没出去,就被里边的人拉了他正在等活的大兄,被他大兄拧着耳朵走了回来。 一看到家里的情形,再想到自己刚才受的委屈,一直团在地上的小蒸一个忍不住,伤心地哭了起来。 二兄就要出门去找县衙说理,大兄把他身上的钱币一个子儿不落地掏了出来,冷冷地问到,“县衙的人来了,请问你要举报的人呢,在哪?我问你。” 二兄唯唯诺诺地说不出来。 大兄再说道,“贼人从来都不独行,像方才那敢与项羽掰手腕的人,你们觉得他会是一个人单打独斗的吗?” 二兄和小蒸的脸上有后怕。 “小蒸啊,你闯祸了。为今之计,我们还是按那人说的,把不该我们拿的花出去,把该散布的谣言散布出去才是正事。至于说项羽那头,他本身与我们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我们怎么做都不算过分。而且,你们见过有哪次流言不是最后找不到源头不了了之的?” 小蒸很是为放弃了陈平这个可能的靠山感到后悔,但事到如今,她也只能按照她大兄说的做了。 第46章 谣言里的道 “八尺生,鸣啾啾,啄了通,要捉童”。 就在陈平教小蒸他们的谣言在羑里城以不可挡的势头在四下里流传时,同时另外一首更脍炙人口的童谣在华夏地界的其他地方以风的速度传播着。 越来越频繁的兵役让百姓苦不堪言的同时,项羽要买卖人口的谣言引起了阵阵恐慌,再夹杂着人们的情绪和诅咒,流言越来越不靠谱,以至于听得范增都傻了眼。 “八尺生”,怎么听着说的都是项羽,项羽身长八尺有余;“鸣啾啾”也好理解,说的是赤兔马;“啄了通”这一句更是恶心,当初项梁带着项羽四处躲避前朝的通缉时,是会稽太守殷通招揽了他们,结果他们叔侄俩却使诈当场斩杀殷通全家,夺了会籍的军权,然后再开始了造反之路,这分明说的就是项羽的王位和权力来路不正,这点最诛心;“要捉童”是在上一句上的进一步,说的是一直不堪的项羽要干人贩子勾当了。 最让范增窝心的是,虽然他知道这是陈平的杰作,可是那陈平还是滑溜得跟泥鳅一样逮不着,他还没法辟谣,因为西楚最近招兵越来越频繁,这种谣言,会越辟谣越黑的。 听了童谣最安心的,莫过于韩翊。他一听就知道,这只童谣是小柒他们的杰作。听说他们尾随着陈平到了羑里,一路上的麻烦,却都是陈平自己解决的。看着范增派出去追杀陈平的军队越来越多,他的担心也一天更甚于一天。直到他听到那些个关于项羽的谣言,才安下心来。 虽然彭城里少了陈平,项悍却三天两头地在不当值时来找他喝酒闲逛什么的。项悍虽不像陈平那样地睿智谦和,但在从来惦记他的金瓜子这一点上却是陈平怎么也比不了的。 “欸,韩公子,你说吧。你们商队是怎么突破刘邦的封锁到了洛阳的,没少塞银钱吧?”最近战事吃紧,项悍最常重复的,就是这句话。 韩翊瞥了他一眼,十分嫌弃地说道,“幸好你不是个军候,不然亚父得给你气得过去。天天往军市跑,你看看那些个南来北往的商人,哪一个不是得了好物,在项王这头卖不出个好价,又转到栎阳甚至新郑那头去兜售的?这钱呢,说是赚来的,其实也可以说是转来的。懂不?” 当项悍把韩翊的话转述给范增时,范增的老眼迷离了好久,才说了一句,“还是商人把人给活明白了。” 项悍不知道亚父为什么那样说,但他却能从他身上感受到深深的悲凉之情。想说些什么宽慰一下亚父,可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韩翊,比你小两岁,对吧?你去转告他,他以后有事,可以自由出入军营直接来找我。”等了好久,项悍才等来了这么一句与楚军严明的军纪不相符的话。 陈平的出走大大地挫伤了范增的锐气,在这段不长的时间里,这个老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老去着,韩翊吃不准范增的想法,只是呆呆地看着范增。 范增让手底下的人带来了一上着枷的连眉大汉,问韩翊道,“你猜他是什么来历?”这大汉韩翊第一次见,一时看不清范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听眼前的这两人自己来揭开答案。 那大汉见韩翊有贵公子的气度,便像是遇到了救星似的,说道,“我听楚军在羑里说过,只要提供可靠的关于陈平的情报,助朝廷抓住他,就能得二十两的黄金。于是,我跑了好远的路来报信,结果,这老头好不讲理,不但赖了我的赏金,还把我关起来了。” 对于这个想要伤害陈平的人,韩翊一点儿也不同情他的遭遇。他只想知道陈平现在咋样了。 “咄,谁听你说这些?先说说你的来历。”跟前的狱吏不耐烦地催促道。 一听是秦宫中人,韩翊有些坐不住,猛地跳了起来,他问他,“你可听说过当年那个名动华夏的真娘,她可曾是秦宫中人?” 顾左右而言他,是此时韩翊逃避范增精明的双眼的最好的办法。更何况,他好些次听铃儿不自主地就流露出对真娘神一般崇拜的话语,他就想知道。 “他是始皇帝从六国贵族家中挑出来的,听说是赵人,还专门跟宫中楚国伎人学习过,说是楚人最善媚惑人。本来是要送去东南的,可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后来却在洛阳落脚了。” 前朝的宫殿都成了废墟,咸阳也早已物是人非,这些个前朝宫廷秘辛,完全有被人想怎么编排就怎么编排的可能,更何况这人看起来不蠢,在七分真中掺三分假也是完全能做到的。 “很成功,不是吗?一掷千万金,足以买下好几个城池了。”韩翊对着地下的始皇帝就是一通讽刺。 范增看了他两眼,说道,“他说的差不离,当年项王带着好些个秦宫中人到彭城,就是为了探得这些个往事。最近那个谣言下作是下作了些,但在项王急需军费这一点上它没说错。‘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从最先的巨鹿之战开始,项王就一直为筹措军费而焦头烂额,在咸阳城,他还翻找过始皇帝的陵墓,你不知道吧?” 这事范增不说,韩翊还真不知道。可是,现在在帮他找未婚妻的是陈平,而不是项羽,范增说的这些,和他韩翊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接着说。”范增没有不悦。 “那个真娘,所得的千万金赏金,并不是给她的,而是前朝听到东南有天子气,给自己留的后路,想万一咸阳城被灭了,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这个倒也说得通。 那人被带下去了,范增这才入了主题,“其他的不可考,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那真娘的东行之路受了阻,然后得你父亲之助在洛阳立了足,再然后,那笔巨额财富就去向不明了。 我儿当年从巨鹿出发时,偶然得到了这消息。之后就打探到了洛阳。等到查到四海升平楼时,那个真娘与你见了一面后就不知所踪。你父子两代人都与她有过关联,所以,你得助项王找到那笔财富。” 韩翊听懂了,那个连眉大汉数典忘祖,想要拿陈平来换那二十两黄金,结果二十两没到手,范增却通过他惦记上前朝的千万两黄金,他这是想让自己交出真娘来。 第47章 交待 范增把话挑到了明处,让韩翊没有多少回旋的余地。最重要的是,韩翊人还在范增处,刘邦那头也撂下话让自己继续在彭城呆着。 即使对范增在苟敬一事上的处理再不满,也得配合着把这戏演下去,韩翊笑着回应,“在这件事上,小人也只能保证自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至于其他人,小人就管不了了。” 这是在要免死金牌,范增一听便知,他颔首示意韩翊说下去。 韩翊从袖口处摸出了那个荷包,倒出里边的金瓜子,然后将荷包双手递给了范增,“小人刚到项王营中的时候,除了每月的俸禄,用孑然一身来形容再合适不过。” 后来,就像所有人看到的那样,韩翊有了金瓜子,还扯起了商队,做起了买卖,日子过得甚是滋润。 “这些银钱的出处,便是那真娘。”韩翊一点儿也不隐瞒。 范增在掂量着韩翊的话,这许久以来,真娘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与韩翊私相授受,他却一点儿也没发现,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但是,比起他自己的感受,真娘和她背后那巨额财富的下落才更重要,他示意韩翊再往下说。 “这些个金瓜子,是通过那个叫铃儿的小娘转交给小人的。在濮阳里,铃儿就眼巴巴地找过在下,当时军中很多人都见过她,对她有印象,前军市令还驱赶过她。” 范增记得她,成天介盯宝贝似地盯着韩翊,没想到还有这么个来历,只恨当时消息不够灵通,不然就不用费这么大的劲绕这么老远的弯子了。他问他,“那铃儿人呢?” 韩翊的笑容中有无奈,“自从那次她被军市令驱赶过后,我也再也没看到过她了。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还请亚父帮忙找一下。” 这是一句半真半假的话,里边也掺着埋怨。他的仓慈一家不见了,陈平的妻儿一家也失踪了,范增都没有半点要帮忙的意思,可是一涉及到他自己的利益,他就是穷极天涯海角也要把目标找出来。就这样的人,谁还愿真心为他卖命? 范增一直都保持着应景的微笑,韩翊一时猜不准他的心思,只听得他“好说好说”之后,又追问了一句,“不知那中间,你可见过真娘本人?” “见过一次,那次子房先生把家父写给他的信转交给亚父——”陈平看了范增一眼,范增笑着说道,“有这事。” “就是那次,途中离洛阳还远时,铃儿来找过小人一次,小人在真娘的新家处见到过她,她好像还找到了她爹。小人没记错的话,真娘说她爹姓戚,外戚的那个戚,好像说是济阴定陶人。”在这点上,韩翊是真的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不但把那处地方的具体地点告诉了范增,还透露了真娘的“不自由”。 范增一直在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地捻着胡子,听陈平说到这,他还补充了句,“老夫也听说过,那次之后,铃儿还找过你一次,说是遭遇了难民,她与真娘走散了。” 到现在为止,韩翊还是分辨不出当初周推说的他在殷王府见到铃儿进进出出的话是真抑或是假,抑或是范增示意他说的,只得再透露了一点, “那次她撒了谎,后来她还给在下送过两袋金瓜子,分两次送的。” 到了这时候,就不能再多说了。 范增没有再多问,不过有意思的是,每当韩翊提到“金瓜子”一次,范增的眼睛就亮一次,藏都藏不住。 “没了?”范增显然没听够。 再知道真娘就在栎阳城的汉王宫中,韩翊也不能说。此时真娘的行踪是韩翊的保命符,余下的就得靠范增去挖了。 韩翊听小柒说过,间者是不能露了身份的,暴露的间者没有活下去的理由。还有一点,那就是间者不能动情,动情的间者形同废子。如果不是因为铃儿怀的是韩翊的骨肉,她早就被销声匿迹了。所以,他可以断定,除非刘邦鼎定天下,不然铃儿会一直在刘邦的“保护”之下,这是他敢于把铃儿扯出来的底气。 范增的眼睛笑得跟夜枭一样,看得韩翊心里直发毛,只得再吐了些实情出来, “那次小人被苟敬逼得退无可退的时候,去求的真娘。那时候听羊记的现任东家羊老六隐隐提起过,当时的羊记被姚记压制得死死的,他说没看清楚苟敬是怎么搞定四海升平楼的。亚父你是知道的,那姚记是苟敬的产业。 后来小人从洛阳出发往前,有人打着真娘的旗号给小人送来了一个叫杨老九的人,他见闻特别地广博,只是来路不明,后来还对小人动过手,被小人给反杀了。 那次亚父你劝小人回家一趟,小人见着真娘时问了那个带杨老九过来的小娘的事。真娘说她离开时那小娘就不知所踪,还挑了件她顶贵重的首饰顺走了。 这些都是小事,最关键的是,小人还听真娘说过,那小丫头被带她私奔的情郎给卖到最不堪处了,后来拖人找到真娘,要她念在主仆一场的情分上救她一次。 小人就在想,她是怎么找到真娘的?那个杨老九的人牙子好友现在又在何处?他们俩是不是苟敬的人?” 听范增的口气,韩翊判定苟敬并没有跟他提起过真娘的事。怎么着都不能放了苟敬那厮,顺道也能恶心恶心范增这老杂毛。 至于说真娘的去处,韩翊从不认为天底下有包得住火的事,听陈平说过,除了打仗,范增在其他方面的能耐了得,迟早都会查到那一层的,还不如自己先把这事捅破,然后好好好地呆在项羽这头。 范增笑了,“韩翊小侄现在一定很怨小老儿放过苟敬的事吧?他在有些事情上的天份远远高于你,即使你占着年轻的优势。他对老夫还有用。 出门在外,要得到你想要的,就得证明你有用,进行利益的交换。这世上所有的悲欢之事,左右逃不过一个‘利’字。 项王如此,老夫如此,那个出走的陈平如此,你在外,也同样逃不过这一点。” 范增说得不无道理,韩翊心想,谁说高位者就一定要等别人先展示价值的?如果你早些做到一些事,陈平和韩信还会往刘邦那头跑吗? 第48章 城阳之战 话说苟敬被范增放过之后,就半隐了起来。 洛阳城中的姚记说是他的产业,实际上真正的主人却是刘邦,一直是萧何派人在管理着。这次应项羽的邀约到楚军中,也是得了刘邦的同意的。 只是没想到韩翊已经差不多在楚军中站稳了脚跟,跟范增的亲戚往来甚密,就连项羽跟前最火的陈平,都和他称兄道弟起来。 范增还让他与之竞争,这本身就让他有一种被人当了训练场上的靶子的感觉,但又不能不奉承着。 这时候各家诸侯的军营与军市连在一起,军营不能进的禁令他也知道。当韩翊领着他进去的时候,他就猜到了他存的什么心思,只是佯装不知而已。 那天,范增私下里放了自己,还要求他以牺牲姚记来整垮羊记作为回报,他就战战兢兢地应下了。可是他也摆了范增一道,在离去前,假装不经意地在陈平跟前晃了几眼。要挑拨陈平和范增还有项羽的关系,尤其是破坏他们之间的信任,是张子房和夏侯婴他们定下的计谋。 老实说,他猜到了汉王这头对陈平老家动过手脚,就像对韩翊的未婚妻家的那样,但是那两人是不一样的。 韩翊的睿智中带着阳光,像清澈的山溪,总让他有种温暖感觉;但是那个陈平,却像是一直站在暗影中一样,他怎么都看不清那个人。而且在他为时不长的观察里,泱泱几十万楚军中,只有项羽和韩翊跟他的关系比较地亲近。 要他招惹陈平,他有种被送到陈平手上任其宰割的恐惧。等到他用蜀地的狗皮,最糟贱的羊皮什么的充斥洛阳城,把羊记可以在修武进货的优势给彻底拉下来后,他就一直躲着范增,不曾露面过。 后来听小六他们说范增又借着一些人的嘴让韩翊去襄邑盘锦,却没有补偿他任何的好处,引得刘邦对他侧目了几次,他就在心里问候了范增十万八千次,离那个老奸巨猾的更远了。 如果一定要把韩翊、陈平和范增、项羽他们写进话本子的话,他宁愿只看项羽的那一段,他活得酣畅淋漓,痛快到了极点,让人忍不住地想要与他一起在战场上拼杀,哪怕战至最后一滴血。 当然,苟敬的这些个心思只有他自己知道。就像当初夏侯婴招揽他说的那样,他们这些个间者,只能以刘邦的影子的形式存在,一切都为了刘邦,他们自己不重要。 可是,同样作了刘邦的间者,韩翊却能有着自己的悲欢离合呢,人和人之间,还是有差距的。 与羊记的商战告一段落后,他就时不时地跟在项羽的身后,看他打仗,琢磨着他的用兵之道,看他那不带一丁点儿阴影的样子。 早在韩翊他们到达临淄城之前,他就把齐王宫的一草一木摸得门清了,而且是在田荣丝毫没有察觉的情况下。 他才不会像那个傻子周推一样,跑到风声鹤唳的田荣的地盘上送消息出去,那不是往脑门上贴“间者”两个字吗?周推的笨拙让他很有些看不起范增,他认为后者在培养间者方面,比刘邦跟前那几人嫩多了。 至于说他心目中的战神项羽,苟敬对他的手法更不敢苟同。一个小小的暗道,竟然找了整整找了两天两夜,还让个五大三粗的中尉差不多闹腾了一晚上,都没有结果。 罢了,看在他是自己偶像的份上,再帮他一把。鸡鸣二道之后,他趁碰上夜黑,再走了一趟那燃着人骨头的暗牢。 直到第二天辰时,他才在城阳海边看到了项羽大军姗姗来迟。就这,还打仗呢,按他大爷的说法,给人接生的格都不够。 他对项羽的崇拜迅速地褪了下去。慢慢地恢复了作为刘邦间者的理智,冷静地看着不远处项羽和田荣那两支人马在海边对峙着。 在临淄城外,田荣所部受了重创,即使休整了两天,都没有缓过劲来,士气更是前所未有地低迷,面对着以屠杀着称的项羽铁骑,不得不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大有要跳海求生的势头。 田荣不得不面对眼前的失败,但又不得不维护他作为王最后的一点尊严,就像当初他的王兄田儋,还有他的侄儿田巿,以及那个他最看不上的田都一样,就算是败,也要战至最后一人, “喔吼,八尺生,鸣啾啾,啄了通,要捉童。眼前这谁啊,咱们这位杀了主子殷通又要当人牙子的霸王,跑到齐国逞威风来了?啊——哈——哈——” 田荣的笑声很是凄厉,凄厉中更带着悲壮。苟敬觉得,此时的他,比项羽更符合他对英雄的期待,虽然这种悲壮改变不了最后的结局。 项羽打心眼里介意当年他和叔父项梁在会稽诈杀招募他们的殷通的事,那是他一生抹不去的污点,平常稍微有点眼色的,在他面前连和会稽相关的任何字眼都不敢提。偏偏这个田荣,还如此没有眼色。 战局已定,项羽一到城阳就很放松,听到这句话,便执着他三丈长的戟朝田荣冲了过来,直杀得田荣这头人仰马翻,尤其是他胯下的乌椎马,更是一脚就踢得田荣的座骑翻不了身,田荣一个趔趄,眼看就要被项羽斩了项上人头时,却被田荣手下一个中等身材的汉子捞了起来,转身就往西边飞也似地逃去。那乌椎马在白沙中不能像往常那样地奔驰,项羽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田荣远遁,气得像砍瓜切菜一样地,连砍了几十个齐国将士出气。 一战下来,齐军死伤逾半,同时项羽还看到了田荣军中仍有不少壮士悍不畏死,知道光靠这种直接拼杀的办法不能将田荣连根拔起,心生一计,当即放下身段,让手底下的人对那些个残兵败将说道, “项王仁义,念尔等受蒙蔽跟错了田荣这个弑了三个齐王的乱臣贼子。现已厘清其中厉害,尔等再追随于他,到时候断没有再饶掉的道理!” “老辣啊,田荣弑君,再用计攻心,让田荣的部下杀了田荣,项羽真是把借刀杀人用到极致了!”苟敬赞叹道。 第49章 刘范联姻 “项羽神勇不?” “孤勇。” 孤勇者缺谋少定力,空有冲天之志和满腔热血,即使得一时一地之利,煊赫灿烂如暗夜里盛开的昙花,也会很快地衰败下去。 这也是为何当初刘邦那般地势弱,项羽如日中天,小柒和苟敬还毅然选择效力刘邦的原因,刘邦符合他们对上位者的期待。 小柒的出现,就意味着刘邦那头有重要的任务要交给苟敬。 “范增那老儿不赖,把我们安插在楚军中的人一个一个地找了出来,现在只剩下韩翊一人。栎阳那头说是他有大用,暂时不动。子房先生好计谋,又想到了对策,要再安一些钉子进去。” 一想到韩翊对自己的咬牙切齿,苟敬禁不住地就一阵恶寒。但还得坚持着去做,间者不能问缘由,不得泄密,只能听从上头的指示行事。 “上头打听清楚了,前边折在齐国的周推,是范增和项家联姻的纽带。他死了后,范增和项家的关系变得甚是微妙。这次上头想要促成一桩新的好姻缘。”小柒把实情转告给苟敬。 据苟敬所知,刘邦的儿女中最大的刘肥,离长成还得一两年;王后所生年龄也较小,小的那位,还不满十岁。项羽这头就更不济,他的子女更加地年幼。 就俩人这种情况,还联什么姻?苟敬只能想象出是上头出的奇招。 “想什么呢。王上想要让他的远房兄弟刘泽嫡亲的女娘嫁与范增亲弟家的孙子范揭。他俩年龄相仿,容易产生感情。” 也不知道这是刘邦身边哪位大仙给出的主意。这怎么可能?范增是范氏家族的话事人,为了稳妥,他把楚军打造武器装备的活计都交给了他的亲兄弟在办理。而范增平日里最痛恨忌惮的,莫过于才华和能力远在项羽之上的刘邦。 姻亲是何等重要的关系,范增平素躲刘邦都来不及,又怎会与刘家联姻?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要是啥事都王上来办,那王上还要我们干嘛?我们存在的价值就在于别人能办的我们能办,别人办不了的我们也能办。好好努力吧。” 苟敬的老脊背一阵发凉,前一阵子范增问起韩翊真娘的行踪,韩翊把他卖了个底朝天,再加上韩翊、陈平两家人失踪的事,范增现在恨不能施他以车裂之刑,又怎会听他的劝与刘家人联姻,更何况那本身就是一个坑。 罢了,天下熙熙,无不为利。大不了再回一趟彭城,会会现在天下人口中的第一谋士范增去。 他第一个要见的,还得是韩翊。 新军市令的家在彭城项羽王宫往北的戚里。那里住着的,可都是项家和范家的亲戚。 “好生阔气壮观。”里门口下了牛车时,苟敬由衷地赞叹道。 然则,那个闷嘴葫芦军市令一见到苟敬的三牲之礼,就非常严肃地说光一头猪就能抵中等人家一年的收入,其他的更不敢染指,一点不落地就把苟敬拒绝了个透。 苟敬顾不得与他计较,便说了让他帮忙把自己引荐给亚父的想法。军市令不敢擅自做主,前段时间范增也说过要各方随时留意着,见到苟敬就立马拿下或者带到有能力把他拿下之人的手里。 思来想去,此时整个戚里,也只有范增之弟范叔有这个能耐。因为他掌管着整个军营的辎重武器事务,军中随时给他配备有二三十人的随侍护卫。便让那苟敬带了他的三牲礼,再添补了些点心果子之类的东西,一路往南走到戚里的最西边,敲开了范叔的门。 范叔本是个人精,再加上平时多得范增点拨,见了曾经把范增当猴耍的苟敬,心里再不痛快,也是笑着应了,一应的礼数什么的都不曾少过。 苟敬先前看一眼那军市令,现在再看范叔,心里跟明镜似的,也笑着回应,说是这许久以来没忘了与亚父的约定,一直拘束于僻静之处,没让其他人看出任何端倪。这次之所以来找亚父,是因为他听说了一些个前朝的往事,可能于项王有大用处。 具体是什么,苟敬没有说。 对于范增的事,范叔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的。本来军营那头传说要找到苟敬极不容易,现在居然碰到苟敬主动找上门来交待,那是再好不过的。至于说其中的真伪,自有他兄长去辨识,用不着他操心。 苟敬与范叔在明间闲话时,只见一十来岁的小儿半藏在门口时不时地瞧上他们一眼,心里便有些瞧不上范叔。 想当初他在兴洛里时,那个韩家,是绝不允许自家的子弟如此这般畏首畏尾地偷听的。要听,也是光明正大地听,而且是在有礼貌地拜会之后。像今天这样的,苟敬觉得范家在培养后代上有些力不从心。 范叔看见那男孩子,显得格外地高兴,“小揭,过来,见见家里的客人。” 小揭是范增过继到范叔家的孙子,现在在范叔没有子息的二儿子名下,也是范叔家唯一一个还没有成家的男丁。 这个看起来不怎么聪明的小揭,是刘邦选中的刘泽的女婿,苟敬很有些为那个刘家小娘感到难过。不过这事可大可小。大不了要做的事做完了以后,再和离就是了。像刘家这样的家族中的女娘,即使经历过二嫁三嫁,依然比某些个普通人家还未出阁的嫁得好,也好嫁。 “与小揭够得着谈婚论嫁的女娘家家的门楣,定是不低于诸侯或者六国王室之家吧?”他笑眯眯地看着向他行完礼的小揭问范叔道。 苟敬的名声早就在外,对于这样的人来询问自家孙儿的终身事,范叔多少还是有些不高兴的,但还不能把那种情绪显露在外,方才军市令带着苟敬在戚里往这头赶的时候,他就暗中派人通知范增了,此时他也在试图稳住苟敬,等着增过来。 “还没呢。族中打算替他在戚里挑一个品貌俱佳又贤惠的与他为妻。那些个做诸侯家女婿的想法,亚父不准族中子弟做,说是享不了那样的福。” 话说得明白,拒绝得也很干脆。 苟敬的心里转得飞快,在琢磨着怎样促成刘范两家联姻的事。 第50章 追查 范叔的话苟敬听得明明白白的,谁听了谁闹心。虽然他再清楚姻亲双方除了对对方家庭有期待外,对媒人的品行也格外重视。如果保媒的换成是项羽,气氛会大不一样,心里还是膈应得慌。 事要办,尊严也很重要,他没有再在小揭的婚事上纠缠,只是不着声色地应了句, “有身份地位就是好,干啥的余地都足足的。不像我家那小子,托生到商人家庭,前儿个看上了洛阳西郊的一农家小娘,饶是那家都揭不开锅了,对方家长都不肯松口。都是我这个当爹的没本事害的。” 这话范叔爱听,不过他心里想说的是,人家嫌弃的不是你商人的身份,人家是看不起你没底线的人品家风,再穷的人家的小娘,也是爹生娘养的,不会因为穷就不心疼。 饶是再看不起苟敬,范叔也得等到范增派人把苟敬拿下了再分说个一二三。他心里挺紧张,怕苟敬早早地离开,又如那泥牛入海一样消失不见,只一个劲地着下人不重样地上果子点心,就差没差人去花楼里请名角了。 苟敬和范叔各自心里都有个如意算盘,面对面地互相消耗着。苟敬在心里揣度着范增会派哪位来拿他,悄悄地做了一百八十个应对之策。 等到牛车逼近时,他才看到前簇后拥中来的,竟然是范增本人。范增在西首坐下,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似的,笑容依然如先前那般地和煦,问道, “这许久以来,都只见着你送来的金锭。有时想和你唠唠嗑,都找不着人。好容易见着了,就更不能走了。” 苟敬知道自己做的事已经暴露,范增现在没有把自己下狱只是因为自己还有用,心里不敢大意,便让门外的小六举了个漆盘进来。 那漆盘上叠着件熊毛大氅,还有四只冰冻的熊掌, “小人听闻深山中有熊叫,猎人说是难得一见的体格格外健壮的公熊,小人怕猎人势单力薄伤了熊皮,就组织好好些个人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花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才把事情给办成了。 亚父请看,这大氅和熊掌,是同一件呢。” 天穿地穿马屁不穿,苟敬这么一通孝敬,别说是范增,就是顶瞧不起他的范叔,脸上的笑容都自然了不少。 范增看时机成熟,便借故谦让了起来,“熊皮再暖,熊掌再好,也架不住老夫日日为项王的军资忧心劳神,就是一天四顿的熊掌,也扯不过死神的一根手指头。 苟敬你的一番好意,怕是要打水漂了,你还是拿回去,送那些个有用的人,别白白糟践了这么好的山珍。” 苟敬听得明白,范增这是要他多做一点。可是即使把他名下的姚记都盘出去,在范增眼中也是连蚊子的一只腿都不如的,他就知道范增这是要他做更多更大的事,而且还容不得他推, “如果能为亚父分忧,小人任是肝脑涂地也再所不惜。只是小人愚钝,不知从何做起,还盼亚父指点则个。” 范增心里暗道“上道”,面上却还在那做着为难状,“这事嘛,说难难,说容易也容易。就是可能把你发家的秘诀掘出来……” 话说到这份上,范叔便起身,带着跟前的上下人等一起离开了明间,刚走到门口,便看到一侧的韩翊在那洗耳恭听,着实吃了一惊,然后便悄悄退下了。 苟敬谦恭地表示天下都是项王的,他的那些个微不足道的东西,乐意奉献之至。 这时候范增一点都不绕弯子,直接问道,“老夫调查过,你的姚记,开店不过两三年的时间,人气与经验还有流动资金,都不足以与羊记抗衡,你是如何做到让四海升平楼非你不可的?” 苟敬直接被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不知道范增究竟调查到哪一步了,左右为难,只得道出了三四分的实情, “小人那时苦于没有销路,资金周转不灵,就通过四海升平楼掌柜的内人找到了他,把韩家的祖宅还有四十亩最好的田地送了出去,还给了他两成的分润,才促成了合作的。” 范增笑容中有不满,“就这些?听说那楼里常年有个长盛不衰的花魁,说话比掌柜还管用,你没把她奉承好,就不怕她让你送出去的一切打了水漂?” 苟敬被问得满头大汗。如果一定要他说实话的话,四海升平楼那里,都是小柒他们打点好的,具体怎么打点的,他也不知道。只是这谎言一旦说出了口,得有一百个谎言来弥补,面对范增这种级数的对手,即便狡猾如狐狸的他也觉得吃力。 “亚父说的那花魁是真娘。四海的掌柜说其他的都由他来摆平,那真娘就真的从来没找过小的错处。姚记每次有好的进来,都小的在给掌柜娘子备一份的时候,总也少不了真娘的。”任由他东南西北风吹来,苟敬我的鞠就是不落地,看你亚父怎么去查,最后小柒他们都会摆平的。 门外的韩翊心里暗骂一声“老狐狸”。他一听就知道苟敬在撒谎,四海升平楼的掌柜与韩家是姑表亲,虽不常往来,与韩家也是同气连枝的关系,比起苟敬那三瓜两枣的好处,与整个韩氏家族为善才是顶重要的。不过范增想听的,好像是真娘的下落。 “那次真娘离开洛阳后你有没有再见过她?”范增终于绕到了正题上。 这也是苟敬最求之不得的, “没。” “那她身边的贴身婢女呢?”范增单刀直入。 “没。不过听说不知怎么的,给沦落到风尘里了。不过小人从不进不入流的地界。”苟敬往他自己脸上贴金,听得韩翊只想呕。 问到这一步,范增算是比较满意了,那个曾经的婢女,也算是一条线索。 “有没有再见过铃儿?”范增立马追问。 苟敬心里一惊,旋即平静下来,诧异莫名,“听说他与韩翊相好,也许韩翊知道她的去处。” 把韩翊拉入局了后,他还有自己的任务要完成, “不过小的还听说,有人在新郑一带见过她。他俩都是无名之辈,小的就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了。” 这苟敬撒起谎来都不带眨眼的,韩翊在心里问候了他祖孙十八代。 第51章 前后手 新郑是刘邦出陈仓之前的国都,那里守卫的森严程度不比现在的汉都栎阳差,苟敬想看看范增怎样地像搜查临淄齐王宫一样地在新郑的土地上一寸一寸地翻找。 苟敬总是有办法让他的对手精疲力尽,以前为韩翊家奔波时是这样,后来对付起范增来也是这样。在这一点上,韩翊对他很是佩服。 范增听到这,白胡子都被他自己捻断了好几根, “苟敬听令,着你替项王在新郑寻找铃儿。” 找铃儿的这个鞠又被他踢回给苟敬,而且还是不容拒绝的那种。 这会在门外的韩翊是多么地希望范增顺道来一句,“把仓慈和陈平的家眷也找出来。” 可是,半个字都没有,即使知道仓慈和陈平的妻儿就在苟敬手上。 韩翊的心里哇凉哇凉的。 “可是亚父,新郑的王宫,小的可进不去。”苟敬往目标处试探性地进了一步。 韩翊的眼神亮了。他听项悍说起过,项梁曾经教导过他们,为君者和为臣者最大的区别在于,为君者永远不要让别人看见自己“不行”,为臣者永远不能说自己办不到。苟敬把最难的这一步踢给范增,这算是哪门子操作? 范增被苟敬将了一军,脸色阴沉得可怕,连门外的韩翊都有一种被乌云层层笼罩着的感觉。令韩翊更好奇的是,苟敬将如何化解此刻的危机。 “亚父,苟敬只是一商人,绝没有那与诸侯周旋的能耐。”这话韩翊听懂了,如果苟敬能与刘邦周旋,那他还在这仰范增的鼻息干什么? 范增何曾受过这等腌臜气,他当场冷了脸,责问苟敬, “如果老夫请苟先生帮忙把兴洛里韩翊的未婚妻仓慈一家和阳武陈平一家的妻儿找出来送回原籍呢?” 这句话戳到了陈平的心窝窝里,他也很想知道仓慈在哪里,有可能的话,连带陈平的也一起找出来最好不过。 不过最让韩翊舒心的还是范增把话说到这份上,他交代的事,苟敬是想办也得办,不想办也得办,怎么着都逃不出范增的五指山。 “亚父,这一点小人也做不到,现在兴洛里韩家大宅里住着的,早就不是韩家人了。韩家人到哪小人不知道,韩翊的未婚妻的去向,小人就更无从知晓了。”苟敬抛出了重箭。韩翊听得心惊,心里暗暗地怨怪小柒他们事办得不利落,处处留着尾巴。 苟敬的话着实把范增惊了一身冷汗,他几次想要叫门外的韩翊进来对质,都被他生生地压制下去了, “带屠夫。” 在陈平的记忆里,因为修武城已经被刘邦占领,屠夫此时应该在塞上向胡人用盐巴铁器什么的换狼皮狐狸皮什么的才对,这会还在彭城,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实在让人心焦。 屠夫进屋前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还在屋外的韩翊一眼,当范增问他每次去洛阳时可都有去韩家拜访? 屠夫的眼神就更奇怪了,他说洛阳那头又不是羊记,哪有伙计成天介地往东家家里钻的道理?不可能每次都去韩家的。 屠夫看上去很老实,不像苟敬那样地滑溜,也不似韩翊那样浑身长满了刺,他让范增感到踏实。 范增恢复了和蔼的神仙模样,对他说以后他回洛阳时,会有人跟他们一起,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屠夫的回答更绝,他直接说羊记被姚记逼的步步为营,给他们的佣金也少了很多,他不希望再有一个周推那样的人出现,不然他们兄弟几个担着那样的风险跑那么远就划不来了。 范增被他的质朴简单逗笑了,只说了句,“不用佣金,和你们一样地干活,路上添双筷子添个碗即可。” 屠夫掐指算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答应了,“这个可以。”再看了眼苟敬,“只是他不行。这人是个人牙子,走到哪就把妇女小孩给拐走卖了,他一路的话,怕是给商队招大麻烦。” 韩翊在门外笑了,范增也笑着剜了苟敬一眼,说不是他。 等到屠夫离开,范增冷冷地训斥苟敬说,“看到了没?德性不好的人,到哪都被人嫌弃。仇家那么多,老夫看你还是在这彭城呆着的好。” 夏侯婴说过,苟敬只要勾起范增刘范联姻的念头即可,剩下的都由韩翊去办。他也很想看看韩翊怎么把最难的那一截给做好,就安心地在彭城戚里范叔家住下了。 苟敬是在范增出门前被塞进牛车的,结结实实地享受了回在闾里不用步行的特权,想那范增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呢。 “苟敬说的话你是怎么看的?”范增看上去很累,一上车便躺在了后座上,身上盖着件狼皮大氅。 韩翊没法像苟敬那般地老奸巨猾,只是问是哪一句。 “你洛阳的家人。”范增最关心的还是这一点,只要苟敬说的落到了实处,凭着韩翊和陈平的关系,韩翊就是死个十次八次的都不够。 “在下前几次回家,家人还在,苟敬他在撒谎。不过小人已经半年没回家了。”韩翊又怎能让苟敬把自己困住了。至于说到时候屠夫他们看到的是自己真正的家人,还是上次见到的,亦或是别的什么人,他就不用操心了,小六他们会办好的。 “还有呢?” 韩翊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范增问的是怎么把栎阳汉王宫排查个遍的方法,他回答也很苟敬, “在下也不知道怎么办。要是我是个出身高贵的美貌小女娘,勾搭上刘邦,做他最得宠的小妾,那栎阳地界,还不是我想怎么翻找就怎么翻找,掘地三尺都行。” 范增会心一笑,世间的确传言那刘邦好色,出身高贵的不高贵的,管他是几婚,只要是美貌能跟他玩在一起,统统都照单全收。一开始还行,可到了后边,他的门槛就高起来,非高门第者除非为奴,否则进不了汉王宫,这是最麻烦之处。 “其实这也没啥,跟那刘邦几年,几年后,高门之家的女娘,还是照样受欢迎,就跟陈平他妻子一样,克死了六个,最后还不是八台大轿地嫁了陈平那个香饽饽?” 第52章 施压 听韩翊提到陈平,范增脸上的笑容不自然起来,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察觉到自己当初太过武断鲁莽的原因,竟用了很平和的语气说道, “他现在还活着。” 陈平被彭城这头定性为叛逃,韩翊不好插话。牛车里好一阵地沉默。 “想家了?”范增展示出他暖心的一面。 “我想回家看看。”总得有一句应景的话。 “项家是不会把自家女娘嫁给刘邦的。刘季快六十了,他活不久的。即使我儿现在不打仗,就这么把这些个诸侯牢牢地摁住,多几年,那头就溃败了。”范增说出了最糟心的事。 项羽掌权的时候,项家人占着最煊赫的位置,当项羽需要他们的时候,项家人就斤斤计较。彭城这头和栎阳那头君臣齐心的状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独木难支,项家人这头在算计着刘邦能活多久,不知道他们可有想到,没了项羽,他们的满门荣耀又能维持几何? 如果有得选,韩翊最不想联姻的,就是项家人,因为看不到前途。 “那就娶呗。听说汉王的嫡妻年轻时甚是貌美,他的嫡女,大概也不差吧?”韩翊一想起刚才见到的小揭,有点替吕雉可惜。 “那女娘现在最多不过八岁的光景,去年老夫代项王去丰县慰问过。再平常不过的庄户人家,那刘太公也平常得紧,普通男子喜欢的遛马斗狗还有赌博,他一样都不落,而且还一口一个’我们丰县’好地方,看不起夏县的派头摆得足足的。”范增平静地回忆道。 难怪不得先前范增那么地忌惮刘邦,后来刘邦出了陈仓,还占领了关中,范增都不像起初那样针对他,原来持的是“子类父”的想法,连人心都不懂得收揽,会长久吗? 韩翊小心翼翼地转了话题,“在下在军中听说亚父的家乡可是一等一的富庶地,可见把天下分个三六九等的没有把这世间看遍。” 话只能说到这份上了,其他的只有范增自己悟出来的他才会全力去支持。 韩翊的话让范增很是受用,他眯着眼睛说道,“是个好地方,老夫也想能有乞骸骨回乡的那一天。但那也得是项王的天下安定,人心思定之后。只盼着快点找到那花魁和她背后的宝藏。” “砰砰砰”的鼓点声合着那走调的唢呐声喜庆地响起来,把拉车的牛惊得快停下来了,范增依然眯着眼,韩翊拉开帘子,“天都还没黑呢,迎亲队伍就到新妇家门口了,还真是猴急。” “哪是什么迎亲?不过是婆家亲戚好奇娘家的家底子几何,早早地过来,天黑了就看不清了。”范增是几十年的老江湖,对这点人心还是看得清的。 突然,范增坐了起来,两眼炯炯有神,“我就说呢,原来还可以这么办!”然后又有点难过的神情涌上脸颊,“要是做到这一步还没找到,那代价着实太大了些。” 上道!韩翊长长地舒了口气。 不几天,范增就从范家未出阁的小娘中选了几个老成持重的,差画师给画了像,附上了生辰八字,给刘邦送了过去。 没几天,韩翊就听说范家的小娘被一个不落地给送了回来,张良悄悄地给了准信,说是送画像过去的人不老实,一到那地,就在军中东瞧西瞧的,把个刘邦骇得好几天都合不拢眼,那些个女娘,就一并不敢收了。 范增家的女娘被刘邦退回来的消息在军中不胫而走,一时之间搅得人心惶惶的。一向沉稳的项悍有些颓丧,他来找韩翊时,也禁不住发起了牢骚, “前几年我相中了亚父的二孙女,托人向他提亲,他还以年龄太小为由婉拒了。没想到现在,竟然给刘季那老鬼一次就送过去五六个,个个都比当年的二娘小。结果还让人家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了。 韩翊,你说我比刘季差在哪了?是脸没他黑呢,还是没他老?” 韩翊当然知道范增是为了啥,要不是他们项家人个顶个地自私,范增至于把家族中的女娘送过去吗?偏偏项家这头还不领情,跟项家人打交道还真是不好做呢。 他就不信项悍没看出端倪来,隔墙有耳,话的传播速度永远比风快,韩翊只得劝慰他, “听说男女能不能结为夫妇,是缘分在作怪,项将军相貌堂堂,英武不凡;还听说尊夫人也是个难得的美人,贤惠又温柔。终究还是将军是个有福之人。” 项悍的牢骚听得一旁的军市令眉头皱得拧到了一块,直到项悍离去时都没舒展开。 向刘邦提亲的做法本身就是范增把自己放在火上烤,被婉拒了之后,范增就不得不尽快找到真娘和她背后的宝藏来澄清他自己。 在戚里范叔家听说了此事的苟敬忍不住地在心里为韩翊叫好,他竟然对韩翊三番两次地要置他于死地有些释怀了。 他也是随着韩平在庠里识过几年字的,闲暇之余也陪陪小盐研磨读书什么的,小盐平素喜欢去闾里看别家嫁闺女娶媳妇顺带听听壁脚,跟苟敬混得熟了,就老是问他一些提亲结婚过日子的话。 苟敬问他,“小揭可不是一般人家的男子,将来你要娶什么样的媳妇?” 只问得小揭的脸红扑扑的,娇憨可爱地答道,“得长得和项王的虞夫人一样好看。但是虞夫人的出身太低,我的新媳妇,身后的家族得相当地厚实。我娘说了,还得好气性,不能动不动地就在家置气,成天介地往娘家跑。” 苟敬算是听明白了,小揭的双亲不是好相与的,他们需要的是一个美貌聪慧但是又愿意心甘情愿地把自己当牲口的儿媳妇。他判定,小揭如果娶的是小户人家的女娘,一辈子还得个安稳,如果是门当户对的,还真不定得有多少悲欢离合事呢。 幸好要撮合这两人的不是自己,不然人家的骨肉受了欺负,到时候刘泽和他背后的刘氏宗族不把他生吞活剥了才怪。 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第53章 双管齐下 小揭的资质比小六平庸了许多,但小揭却占着上好的资源,就连人生最重要的婚姻,小揭可以对华夏诸贵女挑挑拣拣,可是小六却只能像暗夜里的影子一样沉没入大地,一动情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所有的不一样,都源自于一门叫投胎的技术活。苟敬打心眼里愧对小六,再加上范增从来都没把自己当成个人,他对小揭的情感就更复杂了。 每次小揭喝完喜酒回来兴高采烈地告诉他谁家的烤乳猪外脆里嫩,谁家的新媳妇长得最漂亮,应对最得体时,苟敬总要跟他探讨一下那门叫“婚姻”的学问,尤其是在范增“嫁女”受挫之后, “小揭,诸侯国丞相之女和士大夫之女,你选哪个?”“丞相之女。” “那诸侯王之女和丞相之女呢?”“那还用问吗?当然是家世越高越好,那样的话能给我的助力也越大。” “不看漂亮不漂亮了?”“嗐,男子只要有权有势,什么样的美人得不到?纳为妾室就可以了。我祖父和大祖父对我说,男子千万不要把女的看得比前途重,不然到时候你啥都没有了。” 范增一家还真够现实的。这个半大小子可以放心用。苟敬话题一转, “作为范家的顶梁柱,如果有人欺负范家了,你打算怎么做?” “打回去呗!”小揭的声音里透着的阳刚与自信让苟敬肃然起敬,差点都忘了自己的立场。 小揭的大手在苟敬眼前一挥,把他拉回了现实,“我说苟大爷,不管怎么说,咱俩也算是忘年交了,以后我要是定亲了,大婚了,你可不能把我媳妇给提溜走了。做了那么多回坏人,总得有一个你愿意不去伤害的吧?” 话说到了苟敬的伤疤上,偏偏苟敬就是恨不起来,世人已经误会他许多,也不在乎多这么一个小揭,难得他还愿意期待他心中有善, “小揭,最近刘邦羞辱你大爷爷的事你听说了吧?听说那人连降将的漂亮老婆都不放过,偏偏就是对你范家女娘不屑一顾,要知道,项王对你范家女娘都是赞赏有加的呢?” 小揭的拳头握的更紧了,大有一拳打翻刘邦全家的势头,苟敬看时机成熟,一把覆住小揭的拳头,以力卸力,轻轻松松地就把小揭的拳头推了回去, “小揭,老苟不哄你,如果真的单打独斗,你在老苟身上半招都过不去,更何况是百战余生的刘邦? 别的不说,项王中军大帐的那些壮士,武艺够高了吧?那次在戏水河畔的鸿门,那个叫樊哙的,一人一盾,直接撞翻了五六个。他还只是刘邦手下很普通的一个,其他的就更不要说了。 这男人间的争斗,就像是我与你刚才的角力,纯力量只是一部分,更多的还有身体各部位间的协作,还有四两拨千斤的巧劲。方法很重要的。” 范增一直站在苟敬和小揭的不远处听着,这时候才察觉到苟敬的可怕,是的,一个从最低处掰弯了几百年世家的人,能是一般人吗? 还好,他对小揭的教导是正向的,范增没有多作停留,便离开了戚里。 苟敬看小揭听得入迷,心中有一种成就感,那种感觉,比他逼得韩翊为刘邦卖命要充实愉悦得多。他有些喜欢小揭了。 平生第一次,他在算计人之前说了声对不起。刘邦想要促成小揭与刘泽之女的婚事,那就一定能办成。张子房先生说女娘与男子不同,一旦动了心,就是连自己的心肝都舍得剜给对方的。在得知苟敬与小揭朝夕相对时,便让他尽力散了小揭善待刘泽之女的心,免得影响刘邦对项羽的大计。 “小揭啊,这次被刘邦羞辱的那些女娘,她们本身无可挑剔,也都是你骨肉相连的至亲,你一定莫要忘了今日的耻辱。” 小揭的头埋在膝盖间,不发一言,刚才苟敬推回他拳头给他带来的震撼和无力感,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苟叔,把韩翊和陈平的家人都还给他们吧。你不是坏人,莫要把那坏事做绝,给自己留条后路总是好的。”小揭感受到苟敬的善意,在顾虑个人与家族荣辱之外希望苟敬最后能得一个好。 “他们不在我手上。小揭,老苟只是一个商人,商人是不会有那么大的能耐的。”苟敬倒是说了句实话,但是他还是没有透露那俩人所寻找的究竟在哪。那个人,他开罪不起呢。再则仓慈他们离开了那人的掌控,到了其他人手上,未必就比现在好呢。 韩翊在军市门口计算着范增坐牛车出行的时间,知道范增这次是看苟敬去了。一想到范增又一次把他和苟敬放在一起,让他们像竞价一样地展示自己对他的价值时就觉得作呕。 这次范增回来后更过分,他直接告诉韩翊,襄邑那头的锦是大宗,如果襄邑归了刘邦治下,他也没法保证那锦的专营权会一直在他手上。 襄邑的锦不仅在洛阳城大受达官贵人欢迎,在其他城市也是如此。屠夫他们只看到了韩翊在洛阳城羊记的份额被姚记挤占,却对其他的不甚了解,那可是向韩家流的金水。 拿这么大一块的利润说事,韩翊听得出来,这是范增在逼他站队,而且得像其他范家的门客一样,要在项羽与刘邦的博弈中起作用。 “亚父莫不是忘了,项王有亚父和范家这样的后盾,汉王身后也有刘家那样的家族。在刘邦身上无从下手,动动刘家人也是可以的。” 其他的,只能看范增能悟到哪一种境界。就像韩翊前边说的,只要家族的余荫还在,贵家女永远会贵不可言。不管是娶媳妇还是嫁女娘,谁家都少不得要把婚礼的六个流程一个不落地进行到底。这一来一往,哪怕只是迎娶新娘,也至少从女家过了六次了,范增手底下的间者再不顶用也该把南郑和栎阳城的汉王宫都摸个底朝天了。 范增再也没拿襄邑的锦说事,韩翊也再没有去军营主动找过项悍,但项悍提着酒来找韩翊的次数却愈发地频繁起来。 第54章 折返 这天下午,项悍又喝得醉醺醺地过来找韩翊了,他把空酒囊往韩翊榻上一拍,而后一把抓起正在与军市令小酌的韩翊,嘴里嘟囔着, “嫌活得不够窝囊吗?走,杀人放火去!” 韩翊看向军市令,军市令看了他一眼,“我打不赢他。” 军市的大门外停着一架没篷的牛车,牛车上齐齐地堆了半车的刀枪剑戟及一些其他有的没的东西,项悍指着车空着的地方说了句,“坐上去!” 人在醉酒的时候容易作出错误的判断,眼前这位可是项家人,他要是闯了什么祸,担责的只会是自己,韩翊冷不丁的一个手刀,想要把他劈晕,好抬回军营去。 可是还没等到招式落到他身上,项悍便一把牢牢地抓住韩翊的手,“你也打不过我。” 韩翊没辙,“要是不知道对手是谁,那你打我吧,我不还手的。” “苟敬。”项悍的酒劲没过,平素也没听说过他与苟敬有什么过节,甚至是有可能交道都没打过。苟敬再欠揍,也得揍得着才行。韩翊咽了咽唾沫, “我也打不过苟敬。” 项悍指着韩翊说了句,“你孬种,打不过就不打了。你二大爷我,到了战场上,打得过要打,打不过也要打,打着打着才发现,自己比想象中要强得多。不要小看了自己。” 说着一把拖着韩翊朝牛车上走,像放一个麻袋一样把他放到兵器上,韩翊这才发现项悍是真的醉了,就这么一个醉鬼,还要拉着自己去打苟敬,他还真以为苟敬是泥捏的呢。 项悍看了韩翊一眼,又说了声,“不牢靠”,又从车底下取了一团蒲草绳,把个苟敬和着那些个武器结结实实地捆在了一块儿。 本来不远处几个人想要诓一诓项悍,再等范增或者项伯出来阻止他,看到他把韩翊这么个捆法,心知醉酒的人惹不得,只得快快地避开了去。 人是项悍捆的,车也是他驾的。颠颠地绕军营转了几个圈圈之后,出了南门朝南去了。 韩翊记忆中的戚里是在城内北边,项悍的方向明显不对,他这才松了口气。虽然他恨极了苟敬,但是对方现在还是范增的座上客,就算是要杀也不能明火持杖地去。只要不是去犯没脑的浑的,那就由着项悍去发这个疯,大不了当是配他耍了一圈,虽然自己被捆得实在不好看。 彭城往西南三十里有一片很大的桦树林,牛车不紧不慢地到达那里时,天早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 到了一处溪水孱孱处时,项悍停了车,学着喜鹊的声音不规则地叫了几声,就看见树林处起了火把,十几二十个身材精壮的年青男子牵着马走了出来。 “换上行头,我们有件很有趣的事要做。”项悍的声音清亮,一点儿也没有喝醉了的样子。 韩翊马上把他一路上在刀刃上割断的绳子扔在一边,挑了把趁手的长剑,就近挑了匹马跳上去,骑行到项悍的身旁,看得项悍直皱眉头, “好小子,毕竟不是沙场中人,连武器都不会挑。那么长的剑,遇到强敌突然来犯,剑都来不及拔就被对手制服了。一寸长一寸强,可是武器长到一定程度,杀伤力也会减半的。” 韩翊很少在人前展示武器的使用,因此很少有人知道他擅长剑。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拂了项悍的面子,只得又挑了一把短刀,以备不时之需。毕竟,苟敬可是暗夜之王,要对付他可不容易。 舍了牛车,一行人就以极轻快的速度向西北折行。走走停停的,路过彭城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韩翊便知道项悍些行的目的不在苟敬,心里松快之余也有遗憾。小柒告诉他,他最近的一个任务就是促使刘泽之女和范增的联姻。可是事情还没着手呢,就被项悍拉到了遥遥不知归期的跋涉之旅,到了新的驿站之后,就要策马回彭城。 “诶,兄弟我们都是被你的馊主意给调出来的。我们都还没溜呢,你可不许溜。”项悍一把夺过韩翊的缰绳,牵着就往西北方向走。 今天的事处处透着诡异,韩翊知道得多加留心了。不用项悍牵引,他自己就骑马跟上那几人。一路上跑了半宿,快到丰县地界的时候,项悍勒了马缰,“说好的人咋还没来?” 韩翊不作声色,陪着他们等了半宿,遥远的天边都见着一丝光亮的时候,才见着一遮得严严实实的人赶着马车到了跟前, “遇袭,兄弟们只剩下我一个了。” 项悍几人没有立马上前,只远远地看着,韩翊驱马近前,虽隔着夜行衣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他能很清晰地感受到他气息极其不稳,而且隐隐有越来越弱的迹象。没有和项悍商量,他便接近了那人,越往近走,那人身上那股子冲鼻的血腥味越浓,还有股子冷嗖嗖的风从那人身上吹来。 那人快撑不住了!韩翊赶紧近前去扶他,一阵子滑腻腻的血污上,还有一滴一滴的往下掉的, 感觉到有自己人接近,那人只说了句“里边的都好好的”,然后便靠着韩翊慢慢地软了下去,再一点一点地变凉。 “就地掩埋。”项悍安排好两人留下善后。 “你来驾车,天光前回彭城。”项悍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前所未有地紧张,包括他在内的随行的都散布在韩翊四周,像是在防着什么。 可是,一路上很太平,什么都没发生。 韩翊方才在看那牺牲掉的死士时,就特别地注意了下,车厢里听不见任何一丝呼吸的声音,又不知是何物,一想到下午以来种种的非同寻常之处,就强行摁下了种种猜测,只一个劲地催马向前。 还没到彭城,韩翊远远地就看到彭城门开了一道口子,路边都是项羽军营里的铁甲重骑,后边的人没了,他和他赶的车,被护送进了王宫,沿着通产走了一截之后,便看着道旁一不起眼的小屋处,范增已经带着好些个医士穿着的人等在那儿了。 范增的精神更加地萎靡,他对韩翊说道, “你可以走了。” 第55章 谜团 军市令一夜无眠。 他问韩翊,“大晚上你去哪了?” 韩翊:和项悍耍酒疯去了。 军市令默默地转过身,背对着韩翊。 那种阵仗,是能随便透露的吗?韩翊不知道军市令的本意为何,再加上身上困乏,便没有再多说,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起来,快起来,有话说。”也不知过了多久,项悍已经精神饱满地坐在他的榻边,还是先前的那副痞痞的模样。 韩翊看着他。 “你知不知道你赶的牛车里装的是啥不?” 只为这事就扰人清梦,韩翊拉上被子,懒得理他,反正他要透露的话,总是会说的。 “你为什么不问我,那个人是不是陈平呢?平素就数他跟你最亲近,军中都知道这事的。”项悍吊了吊陈平的好奇心。 韩翊还是不说话。一个已经离开楚营的人,范增是不会如此在意他的生死的。项悍说了等于没说。牛车里的,如果是个人,那绝对不会是陈平。 项悍捏着韩翊的被子再推了推他,“要是是金子呢,满车的金子呢。诱人不?不想去探探吗?” “是金子也不关我的事,又不会给我分一钱半两的。” 再说了,那天那马车,他赶起来并不感到吃重,绝不会是大量的黄金。没什么好好奇的,按捺不住好奇心的人已经在跟前了,不用自己去一探究竟。最重要的是,这事太诡异了。 “一晚上的,你不累吗?快睡吧。”韩翊有些烦,项悍没完没了的,让他没法入睡。 “如果是苟敬呢?万一昨天车上载着的是苟敬呢?我叫你一起去,可不是无的放矢的。也许,我是给你提供了一个千载难逢的趁苟敬虚弱对他下手的机会呢。”项悍还是不死心。 韩翊很想勒住他的脖子看他脑子里长的究竟是啥,这么浅显的事都不明白。 算了,人家再平庸都是项家人,自己该客气还是客气一点的好。 沉默吧。 这时候军市令走了进来,一向寡言的他一本正经地对训斥项悍,“项将军,项王族弟,身份贵重无匹。昨夜带着韩翊耍了一晚上酒疯。 今夜,还要让他跟你私闯王宫。你知道私闯王宫是何等大罪?王宫大殿的守卫又是何等地森严,要是被发现了,你没事,他可是会掉脑袋的。好酒友,应该劝他谨守本分才是。” 项悍的脸上带着不悦,但是军市令说得有理,他又不好当场发作,只得涨红着脸离开了。 韩翊这才转过身来,正正地跪坐在榻上,问道,“进王宫的事,你都知道了?” 军市令为韩翊方才的不真诚有些不满,少见地拉着脸,“你赶着牛车从正门进的王宫,清一色的铁甲护卫,那么大的阵仗,谁会看不见?项悍不是什么正经人,以后你少跟他来往。” 那牛车上的,究竟是什么呢?韩翊这下睡不着,心下在那琢磨着。 “铁甲护送,自项王为天下主以来,这还是头一遭,上一次是护送秦宫中的什么物件。这一次,虽不知道是什么,但也不难猜,肯定是极重要的东西。你还是少掺和的好,免得当了什么人的替死鬼。” 韩翊心下记住了。 到了下午时分,军营外来了俩哀嚎不止的妇人,一老,一少,跟前还跟着大小仆从数人。远远地看过去,那俩妇人着长袍,衣着朴实,相貌端庄,不像是一般人。 “那是龙且的老妈妈和她的未亡人。看来还真是出大事了。” 龙且是项羽麾下最耿直忠勇的一员悍将。听军市令说,龙家也是秦之前的名门望族,很是爱惜个人的羽毛,平时从不与蝇营狗苟之人来往。在项羽为数不多的悍将中,算是一股清流。这样的人,可惜了。 韩翊只是笑笑。他还是觉得不对劲,昨天他好几次专门听了,车里是没有声息的,范增跟前那么多的医士,治一个已经没了的人干嘛? 他顺口问道,“有没有人领到陈平项上人头的赏金?这亚父也不多赏点,这些日子以来,陈平打着项王最信任的都尉的名头,从我这搜刮走的,都二十两黄金不止。 听说他还得项王亲自指点,武艺和胆略都了得。一般人可奈何不了他啊。” 军市令瞪了韩翊一眼,没有说话。因为自从那个连眉大汉出现以后,亚父派出去的军队都少了很多。他也没听说过关于陈平的消息。陈平一直是亚父心中的一道坎,还是不提的好。 韩翊了然,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只是刘邦在项羽军中安插的眼线被范增拔得个干净,眼目下刘邦最需要的是项羽军中的消息,小柒那头催得甚急,只是一时半会又无从着手,苟敬又被范增保护得密不透风,恰巧遇到了回来交差的屠户等人要去襄阳,便散心似地跟了过去, 四下无人时,屠户递给了韩翊一枝羽箭,他告诉韩翊,修武城不远的地方即使没仗打也很是不安生,三天两头地有人在某些个城里或者乡下打斗得很激烈。 韩翊接过那箭,是彭城项叔专门监造的,便知道陈平还安好着,心里宽慰不少。他问屠户,“沿路还有啥消息没?” “这个嘛,最好笑的是,道上说,前两天,人牙子拐带人口,都拐到汉王刘邦的远房族亲家了。有人说,那个人牙子是洛阳城的苟敬干的,也有人说是其他人干的,还有更离谱的,说是有地方豪强势力为讨好项王干的。总之说啥的都有。不过都是在市井间悄悄流传着。” 韩翊笑笑。终究还是范增耐不住性子出手了。范增需要的是真娘的下落,刘邦需要的是项羽军更详细的动向。越是沉不住气的可能越被动呢。 只是牛车里那人是谁?范增是如何做到让那人悄无声息地进到彭城王宫的?韩翊就不得而知了。当一个贵族开始干与身份不相符的事时,本身就是自身衰落的开始。 范增直觉刘邦对自己有威胁时,再三要置刘邦于死地,不知如果到了刘邦取项羽而代之的那天,刘邦会怎样对待项家人。 只盼望望项悍安好吧。 第56章 陈平脱险 越接近修武城,陈平就越能感受到范增的压力。 虽然再看不见成群结队的楚军兵士,但是范增派出的刺杀团队却越来越锋锐。追兵的近身搏击和箭术能力越来越强。 前所未有的压力迫使陈平的战备收缩空间越来越小,到最后,他不得不选择最稳妥最熟悉的方式,重新趟那条韩翊他们趟过的那条河。 他在逃生的过程中,已经从附近的百姓口中得知,刘邦的队伍已经打到了河对岸的修武城地界,殷王司马卬已经投诚,那边是铁打的一块。 到了河边时,终于摆脱了追兵,陈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就着河水泡了已经干成石头的金饼,美美地吃了逃亡以来最安定的一餐。 河是当初的河,可是水却和当初的不一样。 当初和司马卬斗智斗勇时,正值河的枯水期,可是现在天气已经转暖,河水大涨。陈平太知道其中的暗流汹涌,他一直伏在岸边的巨石下,只等着搭一搭那打渔的船家的东风。 此时离渔汛还有半月,渔船并不多。好在河面和缓,鱼群相对比较多,陈平很快地就等来了渔船。 船家四十开外,肤色黝黑,一脸憨厚相,笑起来就露出他又白又整齐的牙,“小伙子你不是个一般人。” 平素的渔家和农人在怎样地生活着,陈平再清楚不过。即使不看脸,看看手上的皮肤,就一目了然了。这渔家是想自己多给点辛苦费呢。 陈平从袖口处掏出刀币,给了船费。 船家笑笑,把船摆到了河中央,然后让那船稳稳地停住。这就是传说中的与自然天地搏一把劲的打法。刚才急着上船,观察还不够入微,这时陈平才看清楚,这样干练精壮的身躯,绝不可能是渔夫的。 陈平听说过,项羽军中最精锐的间者,能在百万甲胄间如入无人之境,虽然取上将首级是个传说,但是万人敌却也不假。 在上船前,一路上,追兵虽多,但好像也有得马的那次遇到的那拨人的帮助。可是此时此地,宽阔的河中央,他能靠的,只有他自己。 船家笑了,牙齿在阳光下反着白光,刀币在他的手上被掂得叮咚作响,“就这么点儿啊?”军中俸?微薄,项羽攻城掠地之后,偶尔也放任属下在城里烧杀抢掠以振军心,很多次抢红了眼的的兵士失控起来,造成了一次次屠城的惨剧。 陈平以前对那些个超乎自己能力以外的不平之事,从来都是强忍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没想到这次,被“屠城”的命运会落到自己身上。而且对方还是最强悍的“无人敌”。 此时此地,时间对陈平极其地珍贵。他得观察,也得想对策。 那人犯的第一个错就是他和自己的追杀对象玩起了猫抓老鼠的虐杀游戏。如果他一开始就干净利落地杀了陈平,然后陈平身上所有的金银细软也都是他的。可是,他太自信了,自信得任性起来。 他用项羽军在屠城前那种特有的耐人寻味的笑容看着陈平。陈平也回以微笑,微笑着抖开包袱,拿出长衫,把包袱扔进河里。再抖了抖长衫,要把那金的、银的、刀币的都掏给那人。 每一次接过这些个金银细软,那强人的开心都会多一分。陈平太过知道,如果他不能一击毙命,那么死的只会是他。 陈平把钱财递给那人的每一次都是一次难得的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他在观察着那人的薄弱之处。 陈平很笃定,那人对自己的能力很是自负,甚至一开始便是袒露着胸膛的。骄兵不一定必败,但是露出弱点,削弱优势是肯定的。 陈平把钱财散尽后,再三地里里外外,颠倒数十次地抖着长衫,无声地告诉那人自己已经把能给的都给了。 那人再目示着长衫。 长衫是韩翊用襄邑上好的云纹锦给他量身定做的,上边还有齐地最好的锦绣功夫。一件这样的长衫,差不多能抵上一户中等人家的房产了。 面前那人的眼光不差,但也太过贪婪无度。陈平笑了,把长衫也递了过去。 那人再指着陈平身上的细麻布襦衣。襦衣并不值钱,先前的金瓜子,两三枚就能买两身。陈平知道他是让自己把身上的也脱了,按个让他检查一遍。 襦衣之下再无衣,不能再等了。 陈平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地自己去掏,直接把那襦衣整个地交给了那人。 就在那人要接过来时,陈平抠动了袖箭的机括,让那箭嗖地一声飞出去,没入了那人的心口处,那人立时毙命。 那袖箭上的剧毒,是韩翊给的。这些个无形的大杀器,一般只有项羽和他手下的诸侯王才可能少少地有一些。但是不巧,那次韩翊对田都的秘探的恻隐之心,让田荣也给了他一些。然后,在陈平逃亡前,韩翊把这玩意儿都给了陈平。 陈平用老鼠和牛都试过,于是把它淬在了袖箭上,要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或者让自己落个不受折磨体面的死法。 大汉死了,陈平在心中暗暗地感激着韩翊,他发誓,他要像大兄保护他一样地守护韩翊。 脚下的船晃了起来,现实容不得陈平多想,船现在差不多是在河段水流最和缓的位置,要是飘到了急流处,他这个不谙水性的人,会被河水送到哪一边还不一定。 来不及顾及自己的情绪,陈平麻溜地穿上襦衣,操起船桨,拼命地朝修武城方向的那一岸划去。 快到岸边时,陈平翻看了那强人。那强人,可是项羽军中最精锐的间者。间者本就是军中精锐中的上智者。项羽和范增对他们的投入,从来都是毫不吝啬的。据陈平知道的,项羽军中顶尖间者的配置,哪一件都是经典之作,价值连城的。 范增派出的间者,从来都不只拘于一城一地,河中惊魂之后,在岸上他会遇到什么,谁都不知道。多备无患,尤其是这种精良便携的装备。 修武城,刀疤脸,要找到家人,陈平就只能先去找他。 第57章 话说当年事 修武城里,住着刘邦。 刘邦和项羽,是无法共存的冤家。陈平又曾是项羽最信任的都尉,几下掂量之后,他没有贸贸然进城,只找了城郊的一庄户人家先落脚。 户主一家三代同堂,光景甚是不错。听那家老人说,他家能在这修武郊区过得滋润,是因为他的两个做屠户的儿子靠上了个能跟上头说得上话的商人。 那商人很是大方,他家最近买田又买地,还盖起了三进的院子,光看财力的话,在他们的闾里,怎么都能进一掌之数。 那个商人是谁,老人没有说,陈平也不好问。只是客气地应付着,心里还惦记着到哪去找刀疤脸。 最保险的方法,从来都不是直接去问,而是从别人无意的三言两语中去判断。 他笑着说道,“我上次收到家书,大兄说家中遭到了强人的洗劫,东西米粮什么的都少了不少。破家值万贯,眼看着大兄家就要揭不开锅了,我这才往北跑,想着把他们从家乡接到蜀中去。听说蜀中很太平。” 那老人听了,笑着说道,“大家都差不多。本来老夫也不想这么招摇的。可大儿他说他拼命干了那么多,就是为了让我过上好日子。这才勉强应承着的。 也不瞒你说,老汉我这儿,最大的好就是离城近。附近常有驻军什么的,大的贼匪被城里的收了,一般的是断然不敢在这跟前作妖的。打起仗来,要屠城杀的也是城里的,我们这是最安全不过的。 老汉我听你的口音,家乡定是离修武城不远,再加上光景甚好,与其去往那山远水远完全不了解之处,还不如把你兄嫂迁到修武城郊来呢。” 陈平连声称善,忙问起附近的风物人情,想探一探老人对那刀疤脸的底细。 修武城郊民风淳朴,唯一遗憾的是,怎么也出不了那种能安一方的豪杰之士。这是老人对自己家乡处处大赞之后感慨最深的地方。 豪杰之士,看起来是出自一家一户,但是却能安四周围方圆百里,而且他们见识多广,周围受他们恩义之惠的也不会少。 看那刀疤脸的身手,绝不会是庄户人家,现在又值大战在即,怕夜长梦多,便结了房钱,早早地在第二日进了城,在修武城最有名的奥华楼找了个僻静处坐下,想打听消息再作打算。 “你也是来看那二夫人的吗?”身旁一个五官凑成了一团的男子悄悄地在陈平的耳边问。那人不打招呼就径自紧挨着陈平坐下,他口中的大蒜味把陈平熏得没了食欲,陈平对他的印象不好,想离他远一点。 还没等陈平想好怎么跟他说时,那人又来了句,“王侯家的夫人,可真不一般,那唱腔那身段,看一眼保管你连做梦都再容不下另外一个女人。” 老色胚。 陈平在心中暗骂道。 不过他口中的“王侯家的夫人”,倒是引起了陈平的兴趣。现在倒下的诸侯王,只有齐国那边的。田荣是个宁折不弯的刚毅之人,按项羽的尿性,恐怕早就一把怒火,把齐国那头的家眷老小屠了个干净。这奥华楼,又哪来的“王侯家的夫人”? 那人看高冷的陈平不再对他避之唯恐不及,心里一高兴,就愈发地来了兴致,用胳膊肘压了陈平,小声说道, “我说这女人,还真不能气性太大。这不,那次,东边那头下了战书,要我们殷王要么战要么降,要是战,修武城就会片甲不留。” 这些陈平都知道。当时司马卬非常地磨叽,思量了好久才给的答复,陈平怕他反水,还紧张了好久,做了好几套看起来漏洞不大的方案。结果却顺利得很。 “你猜怎么着?那二夫人一直给殷王吹枕边风,说是宁可站着死,也绝不跪着活,男儿当不受他人折辱之类的话。” 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一桩事故。华夏国自古以来,极少听说女人参与战事的。这个二夫人,还真是非同一般呢。 陈平虽然不赞成这人口中的二夫人一味意气用事的做法,但是心里还是不得不佩服她的气节。 “后来呢,殷王投降了。那二夫人一气之下,甩了和离书,跑到这奥华楼做起了歌舞营生。” 难怪不得陈平在修武城时,从来没有见过那位二夫人。 再然后,刘邦又拿下了司马卬,司马卬仍旧是殷国的诸侯王。这时候,那位气性胆略非同一般的二夫人,就再也回不去殷王的身边了。 陈平不讨厌司马卬,在时势跟前,不要说是司马卬,就算是当年的秦王子婴还有章邯项梁之流,都显得那样地不值一提。司马卬除了那样做,又能怎么办呢?陈平不觉得自己可以做得比他好。 跟前这人,最让陈平烦的是他话多,最让陈平觉得有用的,仍是他话多。 陈平听他谈二夫人,听得津津有味,学了他的涩皮样,贱贱地问道,“听你说的那样,二夫人定是个不世出的美人。没了殷王的守护,这楼里每天进进出出这许多人,她是怎么应付的?” 当然有类似于看家护院的那些人,陈平是知道的。但是他真正想问的是,那刀疤脸的下落。 “修武城传言,这奥华楼,背后真正的老板,就是殷王。” 殷王有自己的军队要养,还有大大小小官吏的俸?,哪一样都少不了要银钱用。这人说的话有可能是真的。 有了殷王作靠山,一般人不敢动奥华楼。可自己的女人进了自己的酒楼,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在众目睽睽中歌舞升平,司马卬的心里会堵成什么样,陈平能想象得到。 八卦不是陈平此行的目的。但总得扯开了话题才能探得刀疤脸的下落,他指着这楼里进进出出的人,问道, “嗯哪,这许多人,到这销金窟里来,总不会只是冲着这满楼贵得离谱的酒菜来的吧?这里就没有能拴住他们魂的……?” 陈平边说还边醮了酒画不规整的圈圈。 “上道。”那人的形容更猥琐了,他再朝陈平靠了靠。 第58章 殷王的财源 陈平听了半天,也只听到这奥华楼里几个名角使尽手段在服饰上斗艳比富的故事,最后是那个衣着锦绣,在边上缀满珍珠的赢了,然后就着势头,大大地捞了几把。 一点儿也没往他想的那个刀疤脸的身上靠。陈平心中有些烦闷,想从司马卬那个二夫人身上找到突破口,于是他问道, “那次比试,殷王从里边抽了多少?” 那人笑着说道,“据说是三成。不过这不算是最神奇的地方,最奇的就是殷王家的那个掌簿甚是了得,硬生生把奥华楼里几朵金花的争奇斗艳给比拼成办成了一场盛会。那里边的收入,才是大头呢……” 官职不对,在诸侯国里,就没有“掌簿”一职,陈平知道他是个外行,也不戳穿他,就只顺着他的话往下听。 那人眉眼这才舒展了一些,不再从陈平的漆盘里取那零嘴,揉了揉肚子,看着陈平。陈平取了两枚金瓜子,为他叫了一碗汤面。 “上道。眼眨眉毛动,果然是聪明人。告诉你吧,那掌簿是把这参选的丽人的范围,扩散到了整个河内。他邀请了那些个有钱有势的人家的女娘。” 接下来的不用说陈平也知道是啥,那是韩翊早八百年就用烂了的招数。有钱有势人家,最注重的莫过于面子。 而后奥华楼这头,让观众投票选他们喜欢的丽人。至于说用什么投,可能是花篮,也可以是绣品,或者是楼里其他别致的东西,分别代表不同的分数,当然了,它们是被标注了不同的价位的。 接下来就是奥华楼里参选女娘的亲友团之间的竞争。奥华楼这头的花魁们的故人实力不弱,偶尔在比分上落后的时,就有奥华楼这头加大力把她们的比分给拉起来适度地激一激那些个高门大户们的好胜心,再捞一拨。 当然了,进项远不止这些。就好比说,丽人们斗艳时,她们的亲朋或者故旧,还有那些个想看个热闹的想进场,就得交进场费。 当然了,有座的没座的资费不一样;全座的半座的,资费也不一样;即使是全座,离看台远近位置不同,资费又有不一样。 这么两算三算加起来,那次,司马卬应该赚了不少。最重要的是,最后的结果,掰着脚丫子都想象得到,最后拿魁首的,不可能是楼里的花魁,因为这会得罪那些个豪门富户;也不可能是那些个名门闺秀,奥华楼的本意就是让她们的亲友团出出力,同时借借她们身后家族的荣光,拉高这场比拼的格调,吸引更多人的好奇心罢了。 那个主簿,能排到韩翊口中的‘大才’的行列。 陈平摇摇头,抽掉那人手中的筷子,做出不满意的表情,“这些可不值这一碗汤面。楼里的那个二夫人呢?她为何没参赛?她才应该是这座楼里永远的主角。我就不信,她就起不了艳压群芳的心。” 那人抢了一气,仍旧没能从陈平的手中抢过来,只得说道,“爷,那个二夫人,除了偶尔的歌舞,其他人,都近不了她的身。听说,平素有殷王的人着常衣护着呢,谁敢去招惹她?” 陈平表示不信,他故意问道,“瞎说,殷王又怎会去保护一个已经弃他而去的人,不去泄愤已经很不错了。” 那人毛躁起来,“爱信不信,一碗汤面而已,到哪吃不是吃,没必要跟端了官家碗一样,讨气得紧。” 陈平当下结了账,留那人在原处享用汤面,悄悄地绕到传说中二夫人的楼阁处,想要找出点漏子,然后顺藤摸瓜,找到那刀疤脸。 本来存着十二分的小心,可是一路却畅行无阻,不要说刀疤脸,就是一般的护卫,也没看到一个。心里直觉有些不对劲,正要离开,却看见那司马卬端了樽酒靠在廊柱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来者是客,当共饮一杯。” 陈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入了司马卬的局。都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司马卬有山岳崩于眼前而不动声色的本事,陈平不敢客气,“你脸上没有刀疤。” 司马卬笑得更欢实了,“是啊。我没有。莫说我没有,就是整个奥华楼里,也找不出一个脸上有刀疤的人。怎么,被项羽追杀,不急着逃,却反过来要反杀项羽的人?” 陈平有些窘,但他知道,这儿是河内,是司马卬的地盘,自己要找人,就绕不开他这个河内之主,他笑着反问道,“这儿有吃有喝,还有歌舞美人相伴,哪来的项羽,又何谈追杀?只是找一路人罢了。” “那你走错地了,这儿是我的内宅。”司马卬做出了好走不送的姿势。 陈平的背影快消失在司马卬的眼睛里,司马卬大声说道,“我能力有限,可是我的上头,汉王手下能人众多,你可以找他帮忙。” …… *** 刘邦的行营在阳武城往外三里处,却不是像奥华楼那般可以任陈平进进出出。 这时的刘邦,不但有了“汉王”的名头,在出了陈仓,得了关中后,前来投靠者更是不计其数。 自从陈平到了修武之后,刘邦一直在关注着他的动向,夏侯婴问他,要不要把陈平带到队跟前,刘邦笑而不语,张良却解释说道, “都知道每年的上汜节是两相欢愉的男男女女相亲相爱定情之日,却少有人知,那些个让情郎见着有十二分的爱意的,却不如另外些个在好几个月里让人爱而不得的,而后者往往更得夫家人重视。” 夏侯婴秒懂。 刘邦收服司马卬用的是实打实的武力,当时的战场处还有残垣断壁,并时不时地冒出白烟,路上的积水坑坑洼洼的。 陈平找到军市处时,人群早已散去,剩下的摊位也很零落。眼目下所能及的,只有一卖饼的铺子,铺子上的饼零零落落的,摊主坐在案几上,打着盹,看到陈平来时,也不起身, “没了。这些都是留给魏公子的,要吃明天来。” 魏公子,陈平的眼中有了光。他可是太知道了,如果不是醉汉互捧,只有公之子才能被称为“公子”。军市的隔壁就是军营,这儿的商户大多对某些个礼仪之事有一知半解的认知,出错的概率不大。 他当初可是在魏王无咎处呆过,与魏王的那些个兄弟子侄们曾把酒言欢,被魏王无咎当成是带坏子弟的坏人,于是乎就有了被逼出走的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而如今魏王无咎已然作古,可是自己与魏王室子弟也算是混个眼熟,这个办法,可以一试。 第59章 原来如此 天将黑时,陈平才看到了卖饼人口中的魏公子,原来就是与自己一起遛鸟逗狗过的魏无知。 店家用草绳串好了饼后,陈平一把按住魏无知掏向袖口下的后,“他乡遇故知,当浮一大白。这几个饼,兄弟我请了!” 魏无知的眼中有光。自从魏无咎亡故之后,魏国再无能撑起事的王室后裔,树倒胡狲散,他也零落于各地求生存,最后辗转到了刘邦处。到了刘邦处之后,他才发现,自己与寻常兵士相比,只是多识了几个字,根本没办法与刘邦身边的那些个大材相提并论。只得受荫于魏王室子弟的名头,在刘邦眼目下做了小小的笔帖式,偶尔也满足一下刘邦对有几百年历史王室的好奇心,除此之外,就是个透明的存在。 而如今见了故人陈平热情如故,心下感动,欢喜得不得了,便邀了陈平去他的下榻处,与陈平把酒言谈,说了许多悲喜离合事。 他问陈平,“你来找嫂夫人,可有过接到嫂夫人之后,如何安顿一家老小的筹划?” 这是个很硬核的问题。人活着,总得要衣食住行。陈平现在居无定所,而且从韩翊那得来的金瓜子也一日赛过一日地少。回不得东边,西边却无营生。带着一家老小喝西北风也不是个办法。陈平肉眼可见地犯了愁。 “也不是没有办法。陈平兄弟。汉王在蜀中时,跑了不少的文吏官员,现在打出了函谷关,急需自己的人手,趁这当口,你也许可以一试。不过,现在来投汉王的人太多了,你得展示出让汉王觉得你行的本事才好。” 陈平很是感动,在魏无知处等了好几天,才见着他风风火火地走来告诉他,他趁着刘邦高兴的当口,举荐了陈平。这次行不行,关键得看陈平的对策合不合刘邦的胃口。 见到刘邦是在第二天下午,一个穿着中涓服饰斯文有礼的汉子温温和和地领着陈平四人挨个单独见了在北首席地而坐的刘邦。 刘邦见到陈平,“都尉不远万里来到修武,本王荣幸了。” 在戏水河畔时,陈平已是项羽的都尉,管着中军帐的大小事务,以及防务。鸿门宴前,范增再三交待过,如果刘邦没有死在中军帐中,他务必要当机立断,为项羽除去后患。 他也想过要按范增说的做,可是等樊哙以盾撞飞中军帐几人后,他才发现,跟刘邦一起逃亡的几人实力都不在樊哙之下。最重要的是,他在帐外,已然听得清清楚楚,项家最是年长有地位的项伯在处处袒护着刘邦,而项王的态度暧昧不明。 当时陈平虽然知道按范增的计策击杀刘邦于帐前,是最有利于项羽的。做成了还好,要是做不成,得罪了项伯不说,还给项羽留下擅权的印象,以后不要说在楚营中立足,就是要保命都难。 当然,他也不是啥都没做。就是他做过的那一点点让范增找不出茬的举动,现在却成了刘邦心中的刺。项羽那回不去了,只能投靠刘邦的陈平感觉头前所未有地大。 “亡命之徒,不敢在汉王驾前称都尉。”陈平很谨慎地回答道。 刘邦咧嘴看了陈平半晌,“你离开时,项王在干啥?” “自从田荣擅自虐杀了项王麾下的间者之后,项王一直平定齐地的叛乱。”陈平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可话刚刚说完,立马就后了悔。刘邦与那田荣都是反抗项羽的诸侯国势力,甚至可以说是无意或无形中的联盟。田荣那头叫叛乱,那刘邦这头又算是什么呢? 刘邦定眼看了陈平两眼,“后来那田荣战死,他的弟弟田横又率余部回到了城阳反抗项王。孤都知道得比你多。传闻陈都尉计谋足以安天下,看来传闻也有不尽详实之处,陈都尉非孤之所需,好赖投奔了一场,孤领你们的情,提前让夏侯中涓准备了饮食,你和其他人一起享用吧。” 虽说没到往儒生帽子里撒尿的地步,但是也够不客气的,一想起暗淡的前景,陈平就觉得有些灰心。 回到魏无知处收拾行李时,却见魏无知摁下了,“你可不能这么走了。当初给汉王举荐贤才的人那么多,我把好话大话都说尽了,还被其他同僚嘲笑得不成。你走了,我可怎么有脸再呆在汉王帐下?你不能这么做人。” 魏无知一向特别注重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的形象,他竟然当着陈平的面说了如此有些语无伦次的话,陈平就知道是他也犯了大难,便留下来,等待再一次见刘邦。 魏无知问他,“你可知这次见汉王,哪些地方有不妥之处?” 出乎陈平的预料,魏无知告诉他,在王者面前,臣下的立场很重要。刘邦说得“项王”,陈平这个项羽曾经的旧臣,再“项王”“项王”地叫,那就有想领新王的俸?,但心还在旧王处的嫌疑。只有让刘邦感受到他全心全意当臣子的诚意,方可成事。 “我说得可清楚?”魏无知再一次问道。 陈平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啥。就像是韩翊口中洛阳的羊记,刘邦是羊老六,他陈平就是伙计。伙计最应该做的,就是助羊老六解决眼前的困局,证明自己值得羊老六给的那一份工钱。 第二次见刘邦是在刘邦的议事大厅,这次刘邦见的只有陈平一人。陈平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张苍! 张苍是自己妻子的亲生父亲,是驿丞口中和自己妻子一起消失无踪的人。而现在,他正在柱下记录着刘邦与各色人等的对话。 也就是说,自己的妻儿也可能与岳母一起在刘邦这边。连带那韩翊的未婚妻,以及背着人牙子名声的苟敬,一切像一场梦的片断一样都连了起来。 原来,刘邦才是那个幕后“黑手”。而那个傻瓜韩翊,还在到处找仓慈。 他知道怎么做了。 刘邦看着陈平,“听魏无知说你那次还没来得及把肺腑之言说出来。好容易来见孤一趟,直说吧,但说无妨。” 刘邦赐坐,陈平不敢坐,看了看四周围,除了张苍外,再无他人,才揖手站在下首,说道,“汉王现在即便联合了齐国那头,扶持扶持了彭越等人,但在军事实力上,还是不能及项羽的十分之一。汉王一直想扭转局势,可所有的努力都打了水漂。现在,汉王缺的是一个扭转战局的时机。” 刘邦连连点头称善。 第60章 射人先射马 现在的陈平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刘邦这样一个诸侯王,居然能认同他说自己打不过项羽这样的话。这让陈平不觉得他是魏无知口中的那种因为一个称呼就大动干戈的人,心里边对他的尊敬便多了几分。 “小人觉得,现在王上和项王的关系,就好比是人和虎的。虽然虎啸都足以让人闻风丧胆,但是最后被人剥了皮吃了肉的,还是老虎?为何?是因为老虎被人拔了爪牙。 王上虽暂时处于下风,要猎到大虎,也不是没可能的。就好比说拔了它的爪牙,让它有劲没处使。然后,就是王上一点一点地弱化它,杀死它。” 刘邦听得高兴,问陈平,“好听的话谁不会说?老虎在威风凛凛的时候,连接近尚且觉得胆寒,又如何让他心甘情愿地被拔掉爪牙?” 陈平知道刘邦想听更详细的,而且这详细的许多事里,得有自己全程参与把控,把事情办好了,得到刘邦的重用才是现目今最该做的,他非常严肃地回答道, “为何要王上去拔老虎的爪牙?让老虎自己去拔!”陈平说出了刘邦最爱听的。 这时候,刘邦知道陈平要说的将会是最核心的部分,便连张苍也遣走了,现场只留下了他和张良、陈平二人。 陈平这才说道,“都说射人先射马。现在项王手底下兵将虽多,家族也够大,但是真正与他同心同德为他办事的,除了范增以外,就只剩下钟离眜、龙且、周殷寥寥几人。只要让这几人与他离心离德,那么离他被一点一点地击垮,也就不远了。” 刘邦想让陈平说得再详尽一点,却被张良制止了,张良对刘邦说道, “王上,接下来的事,将会是我汉国所有事中的重中之重,如何能让一个外人参与进如此机密呢?” 刘邦玩味了下张良的话,然后对陈平说道,“孤这儿,从来都不亏待有能耐的人。陈平,是吧?孤听说你以前在楚军那头做的是都尉,现在你也来做我的都尉,并且行掌管监督诸将之职。” 刘邦处的都尉和项羽处的有不一样,刘邦处指的是贴身的侍卫,可项羽那儿却是节制项羽中军帐下一应的侍卫以及文吏等。不过刘邦给的掌管监督诸将的权力却比只是在项羽处的大很多,陈平到了刘邦帐下,反而更受重用了。 在张良的暗示下,刘邦没有再让陈平讲些什么,只是笑着说道,“陈都尉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你的亲人了吧。传孤的话,让张苍休沐两天,你们好好地聚聚。” 到了张苍家,陈平却只见几个仆从,不见妻儿和岳母,心中不由得闷闷的。 “不用找了。他们都在栎阳,是新近从南郑搬到栎阳的。汉国主要人物的家属,除了汉王的,都在这两地。那次老夫投靠汉王,不久就带了他们过来。 想他们,可以等休沐攒的时间长了,再去看他们。”张苍笑着说。 陈平懂张苍的意思。就像刘邦把妻儿放在项羽治下一样,刘邦的重臣把妻儿放到刘邦的国都,都是表示效忠的意思,这也是自己一来刘邦就敢让自己近身护卫的底气之所在。 想起从彭城一路的坎坷,没有韩翊的帮助,陈平也走不到这儿来,他也牵挂着韩翊心中牵挂的那人,聊起了资助自己来此的韩翊的悲催往事,想从张苍处了解一些缘由。 张苍教育韩翊,“自古以来,君君臣臣。王上让臣下知道的事臣下可以知道,但是如果王上不想让臣下知道的事,臣下存有好奇心就是僭越了。就像是我明知你在找我们,我还是没有透露任何的线索一样,唯有守得住臣子的本分,方才是长久之道。往后在汉王帐下,切记莫要忘了。” 从陈平找妻儿的过程中,他知道张苍从三年前就在等待或者选定了刘邦,他一直想不通为何是刘邦而不是项羽。要知道,项羽可是有名的万人不敌,年纪又轻,任谁最先看都是他的胜算更大一点。 张苍看了陈平两眼,才说道,“愿天下无战事,说的是要爱惜人命。人命的背后是千千万万的老百姓的祸福和他们的血泪,最后,都会转成和这些相关的人或事的气运。气运从来都不是白得的。 在汉王和项羽西进的过程中,我观那项羽,一路强攻,屠城无度;而那刘邦,受降得城池,还得了人心。虽然后者是听了郦食其的进言,但这本身就是功德无量。 你说这许久以来,从大将军韩信,再到你,哪一个不是从项王处到的这里?” 张苍是陈平仕途路上的老师,陈平受教,但是他不敢苟同。项羽和刘邦,总得有一个人干攻城略地把下一个王朝最硬的刺头剔下去的事,刘邦做不了,当然得由军事才能更为卓越的项羽来做,哪怕是他做的是别人的嫁衣。这就是每个人来世上一遭的使命。 陈平太知道作为前朝柱下御史的张苍对君王耳目的避讳,他没有多说,就等着第二日到刘邦处听令。 刘邦显然对张苍的话很是满意,他指着夏侯婴对陈平说道,“听说你在修武城找了一大圈的刀疤脸,都问错人了,就比如说,这事他就知道。” 夏侯婴腼腆地笑笑,“王上说,要把我手上一些个事由交给你,然后让你能独挡一面。你跟我来。” 如果说刘邦待的地方还略有项羽行宫的恢宏之气,夏侯婴带陈平去的地方,最多只能算是一中等家境人家的院落。门口处两棵几个人合抱不过来的山榉树,树上挂满了白色的麻布条,隐隐还看到一些字。 以前在项羽军中听说过,某些个地方,一些人家,总是用蒲草编了和胳膊一样粗细的环挂树枝上,然后再把写了愿望的麻布条绑上边。这两棵树上,密密麻麻的全是那些个布条子,跟腊月里的枯草一样,让人看了顿生悲凉之感。 夏侯婴说道,“是姓名,也有带字的。全是牺牲了的兄弟们的,将来某一天,我的名字或许会挂上去。如果你进了这道门,你的名字也可能出现在上边。你想好了吗?确定要进去?如果反悔,还来得及。” 陈平默默地走了进去。 第61章 大兄陈平 韩翊终于从小柒那得到了陈平已经安全到达修武城,并且投身到刘邦麾下的消息,很为他感到高兴。 刘邦给韩翊下达的第二个任务就是与彭城内的游侠交游,笼络人心。 所谓的游侠,多半是那些武艺高超的人士,他们萍踪不定,对自己的亲人尚且凉薄,更不会为他人所牵绊。 要是在平日,韩翊要找到这些个游侠,绝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是当他在陈平走后,常与酒相伴,甚至项悍还带他去过彭城大大小小的酒馆。 项悍家有娇妻,在彭城南也养有一外室。那外室本是酒家处的一女闾,鹅蛋脸,樱桃小口,颇会应付场面。 后来不知怎地,就入了项悍的眼,项悍为她赎了身,还为她买了一前坊后屋的宅院,让她自己做起了支配女闾的老板娘。 当项悍把他带到院落深处时,告诉他,这么个地方,就算是他老爹老娘还有亚父项羽什么的,统统地都不知道。平常无事时,他常来这里闲逛。在这儿,他还有一双没入族谱的儿女。也只有在这儿,他才是最放松的。 那老板娘的兄长,就是一游侠,他平常常带人到酒馆来,豪饮到天明。韩翊偶尔也在被邀请之列。 一般的百姓是没有多少机会习武的,可韩翊在项羽或者刘邦军中,常看见那些个出身寒门却武艺了得得了军中高职之人。自从与这些个游侠打交道之后,他才知道,那些个百姓中出来的翘楚,大多就得师于这些个游侠。 其实游侠中好大一部分都是有家室之人,行侠仗义是一方面,他们也有养家糊口的压力,于是就着一身武艺,开了塾收徒赚教授武艺的资金。经营得宜的,买田置宅的,比城中中等人家日子还好过。 不过他们都是生性豪放不拘小节之人,常常不像是一般市井之人那般对银钱锱铢必较,所以银钱来得多,去得出快。许多平常百姓,大多不愿意与他们结亲。 韩翊与他们打交道时,非常地注意细节,在那些个细致的人面前,往往以钱结交之;在那些个不拘小节之人面前,往往以“义”结之。他们这群人,对彭城内坊间的传闻,最是熟稔不过。 韩翊通过他们知道了东城的老头爱喝酒,西城最美的小娘暗恋一个已婚的大叔,还有北城的袜子南城的瓜,就好像城里的那些人都是他的邻居似的。 这天,韩翊走进杏花林深处的一家酒馆,刚捡了靠窗的一处坐下,便听见一熟悉的声音,“桂花酿两坛。黄牛肉五斤。” 声音是从案几对面传来的,那人摘掉斗笠,笑眼盈盈地看着韩翊。 是陈平! 韩翊的眼睛里全是喜悦,想要倒酒的手抖得厉害,酒洒得满桌子都是。陈平接过他手里的酒坛子,笑着说了句, “往后,我是你大兄,也是车夫的大兄。” 车夫指的是夏侯婴。 陈平已然知道了他的所有,包括小柒。 韩翊见着陈平,眉梢眼角都透着笑意,可陈平见了他,却始终云淡风轻的,淡淡地问了句, “自我走后,亚父和钟离眜还有龙且,周殷他们都还好吧?” 韩翊顾不得那么多,只悄悄地把那次被项悍带着接的龙且的骸骨的事说了出来。陈平听着,淡淡地来了句, “龙且没死,他还活着。听说不久后,他与韩信将有一场大战。不过他的兵力远胜过韩信,胜算极大。” 可那天那牛车里的,究竟又是什么,会是谁呢?韩翊很想问陈平知道不?陈平没有回答,依然是答非所问, “苟敬,是你韩家和仓家的大恩人,以后除非不得不做戏,否则不要负了他。” 韩翊的眉眼中全是不可置信,是苟敬救了仓慈,救了韩家,可自己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卷进了这场看不到尽头的漩涡里,他能怪谁去? 陈平看了他一眼,眉梢眼角全是讥讽,“苟敬对你做的,和你对我做的,除了形式上激烈程度不一样,在实质上没区别。他把你拉到那,你又把我拉到同样的境地。好啦,都怪我眼瞎,错把你当兄弟。现在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你高兴啦?” 为了找自己的爱人,然后顺带坑了自己的兄弟,的确是不够厚道。韩翊把头埋得很低。 “不妨告诉你,你的家小,和我的,都在同一地。后头还有许多事,要包括苟敬在内的我们一起做。你做的那些个屁事,我不怪你,你怪不怪苟敬,自己看着办。” 陈平变了,自从见了刘邦之后。韩翊忍了一气,还是问了,“其实那头比这头好多了,也许,你早跟了那头,处境肯定比现在还好。” 陈平剜了韩翊一眼,“好个毛。你对那头了解多少?你又对这头知道多少?你知道那次我收服司马卬之后,这头只给了二十两黄金,我为何没有不满吗?因为这头做事,还有底线和仁义,那头做起事来,简直就是不择手段。你干了什么你知道吗?你拉了我一起助纣为虐!” 是的,刘邦把妻儿老小放在彭城不远的丰县老家,实质上是变相地做给项羽看的。而刘邦先后耍手段扣住了自己和陈平的妻儿家人,却是为了拿捏,做法实在下作之至。 不过,到现在陈平还是没有说仓慈母女究竟在哪。或许他知道在栎阳或者新郑,但是不知道具体的地。可能是陈平也不知道吧。 早就开始做了刘邦的间者,现在是进退不得,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下去。估计陈平也是同样的心情。 既来之,则安之。韩翊很快便调整了心情,问了句,“下一步我该怎么做?” 陈平来了句,“我回来的事,不能外泄,这是其一;其二,你继续与那些游侠交游。”而后陈平从衣袖处摸出了一荷包,上边的花纹样式已经不一样了,不过韩翊认得,那是仓慈的母亲的女红,里边的金瓜子可是一枚都没有少。点明的活动经费。 第62章 亦商亦谍 第二日,早早地,项悍就受范增之令来找韩翊,让他到传舍去见张良。 陈平就坐在张良身侧,静静地看着他。 没有客套,张良一见面就笑着调侃道,“上次见到韩贤侄还是在你周岁时。那么多的奇珍异宝什么的,偏偏就只选了一根金条子。看到今天贤侄的成就,果然是富甲一方的呢。” 直到现在,在各国贵族中,还以从商为下业,即使家中有产业,也大多交给家奴打理,从不敢以正面示人。张良这么说,自有他的道理。 韩翊知道分寸,便也作初次相见样,行了礼,恭恭敬敬地回答,“那次多谢世叔解家父忧我之心,写信到项王处解困。侄能做今日之买卖,只是审时度势之结果,奉养父母和维护家族,是侄首先应尽的本分。 不知叔到此,没能先尽到地主之谊,实是侄的疏漏,还请世伯原谅则个。” 张良笑而不语。 陈平却开了口,“亚父家要与汉王家联姻。都是不寻常的人家,得需要大量的襄邑锦和各色织物,还有胡地羊毛织就的上等罽若干。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不知贤侄可办得好否?” 韩翊一听,心里透亮,此时范增与张良已经谈好了联姻事宜。需要哪些个物件以及规格什么的,都得与汉王的宗亲接洽。 刘家的生意,可以给任何一家,包括韩翊和苟敬。偏偏给了自己,韩翊心下琢磨着,张良这是要自己长期呆在楚营,为稳妥起见,还得借此事向范增表忠心。 当下得了消息,韩翊便托项悍见了范增。快到王宫时,项悍停下来说了句,“范揭要娶刘萦。” 刘萦就是刘泽之女,范揭是范增的弟弟的孙子。联姻的双方算是门当户对了。最有意思的是,范增想嫁女到汉廷,结果却被刘邦把女娘嫁到范家来了。 项悍这是提醒自己,亚父的心情很不好,要自己当心点。 然则韩翊在范增的脸上却看不到任何的不悦,范增也和张良一样,向他提出了婚礼用品的要求。 韩翊一一应下后,等范增跟前的人都出去后,才进言道,“亚父,机会来了。这次汉国那头要从在下处订得大量的衣饰原料之物,在下可能有好几次去往栎阳的机会。可是苦于没有人手,还请亚父拨几个得力的,顺便也到汉王宫增长一下见识。 范增这才笑了,“还是韩翊你懂老夫。不过这事不急,你可以带上你的妾室锦娘一同前往,毕竟是女娘们的心细,对婚礼的关注更多,能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 韩翊的心里大叫糟糕,锦娘是一暴露的间者,这时候让她去栎阳,定是被刘邦的人盯得死死的。然而她又不得不去做范增交待的事,这是明摆着要把她当弃子舍弃了。 然而锦娘却不慌不忙,她对韩翊说道,“我名义上还是你的家人,你不会对我不管不顾的。你都不急,我还急个什么?” 不但是话里这么说的,在现实中锦娘也是这么做的。到了汉王宫,刘邦的各位夫人免不了要叫上韩翊和锦娘一起,叮嘱些事,然后拿出体己银钱为刘萦的妆奁锦上添点花。锦娘在担当韩翊助手的同时,一直没忘了把汉宫尽可能地探个究竟。 就在她站在游廊里四处观望时,一宫中女史装束的人把她引到了一抱着小孩的年青妇人跟前。 那妇人眉眼处全是慈爱,小孩的眉眼虽没有长开,也很有几分聪明劲。 “他两月大了。可惜还没学会说话,不然我定要让他叫你二娘的。”说话的是铃儿。她产后恢复得很好,脸上也多了几丝婴儿肥,为她增色不少。只是这称呼,略显膈应人。 对方是传说中与韩翊有过数面之缘的铃儿,现在已是母亲了,还出现在汉王宫,锦娘心里透亮,用手摸了摸那婴儿的脸,比刚煮熟的鸡蛋还要柔软,甚是招人喜欢, “这么大大咧咧地跑过来。你就不怕我把他父亲的头颅也挂到襄邑城门那,让你也跟我一样,孤零零的一个人?” 铃儿并不作答,继续说道,“不光是我,孩儿他大娘也在汉王宫。” 如果说先前见着铃儿让锦娘大吃一惊,此时仓慈也在这儿,却惊不起她心中的任何浪花。那个能让她哭让她笑的人,已经没了,余下的一切,都是梦幻浮云而已。 “我跟二娘还有大娘不一样。本也应是官家小姐,可是运气不好,前朝时,因为祖父反对赵高的倒行逆施,然后就被判了很重的刑,还在襁褓中的我也随母亲她们一起被流放到蜀中。 于我而言,不奢求能得公子对大娘那样的不离不弃,也没法想象像二娘那样的风花雪月。只求到老时有一家人,或者说,哪怕是没一家人,有自己的孩子也好。 这是个男子的世界,男子在这世上生存都感到困难,我就没那样的雄心壮志了。” 别人的事关自己什么干系?锦娘没有吭声,铃儿说得直接,她也问得直接, “真娘在哪?” 铃儿抱孩子的手紧了下,然后不动声色地答道“不知道,自从我有了身孕后,就再没有试图去找过她。” 她的任务是说服锦娘也当当汉王这头的间者。不过现在的真娘,也就是戚夫人,身份什么的都太过敏感,上边没有明确说要她暴露真娘的行踪,那她就是半点儿也不能透露。 这种不用每天奔命逃亡的日子,她觉得很舒适,就更不想惹那不必要的麻烦了。 “也在栎阳王宫里,我没说错。”锦娘的的声音是那样地笃定,唬得铃儿心底一震。 “生了男丁又怎样?到时候还不是得被送到战场上去。与其到时候一场空,经历过拥有再失去,还不如一开始就没有过的好。” 这是在说她自己,也是在说天下绝大多数人都要面对的困境。 气性上来了连襁褓中的小孩都不放过,铃儿心里有些不喜,把孩子往手上紧了紧,微皱着眉头,“快了,很快天下便会一统,再不会有那夫妻子女生离死别的痛苦的。” 第63章 寻金 “等天下太平的时候,好儿郎都回到了家乡,你和我现在所做的事,都不会被世间需要。到那时候,你和我最终最好的归宿,都将是回归家庭。放下吧,锦娘。试着放过自己。” 铃儿说了半真半假的话。 一日为间者,终生为间者。连她自己都没有摆脱刘邦的间者的身分,她清楚得很,如果不是韩翊对刘邦更有用,就冲着自己有孕这件事,就足以死无葬身之地了。而同样作为间者的锦娘,又如何能摆脱范增的控制? 反正她们处于不同的阵营,彼此间只能是你死我活的关系,这时候说起话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和一切以打倒敌手的主要目的相比,显得是那样地微不足道。 锦娘看了眼铃儿身上的衣服,“很普通的细麻布,连一点蚕丝都不掺。”然后自顾自地就离开了。 铃儿知是锦娘讽刺她做局做事太过粗糙,不过她也不恼。反正她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等到锦娘的身影完全消失时,夏侯婴走了出来,“怎样?她从了没?” 铃儿心里对锦娘恼极了,真想把她往死里说,但一看到怀中的孩子,和锦娘的形单影只比起来,自己似乎是宽厚一些更好,于是选择了实话实说, “她在找真娘。” “不是她找,是范增那糟老头子在找。”夏侯婴嘴下不留情。其实他也嘴下留德了不少,就好比说,为什么被戚夫人吸引的男子,从刘邦到范增,一个比一个老。 夏侯婴把铃儿的结论禀报给刘邦时,张良笑了,“范增就一行将就木的老者,本就不好女色的他,对一个女娘能有多少的仁慈?这背后怕是有不世出的秘密。” 刘邦听了很受用,“那个韩翊,真是个妙人儿。” 既送了美色,又让自己有了让范增和项羽都惦记的东西。一想起范增连自己家族的女娘都舍得舍弃,还搭上了族孙,那东西,光想想,就觉得是个顶好的。 张良看刘邦的样儿,半进言道,“这样的宝物,王上可得看好了,值得一个好名分。” “值得,值得!”刘邦笑意满眼地就要去找他新封的戚夫人。 真娘一看到刘邦,眼中有嫌弃一闪而过,而后便是惊喜之色,笑语嫣然地殷勤备至,说道,“君上已经好久没来妾身这儿了,着妾身怪想念的。” 一句话说到了刘邦的心坎上,刘邦的眼也变成了月牙状, “孤得戚美人你,幸甚备哉。只是那范增派人来保大媒的时候,还专门提到了要你送亲。孤舍不得哪。”刘邦扯着戚夫人的裙摆,平静无波地诈道。 他其实是想戚夫人自己老实交待,毕竟是自己的枕边人,不用强是最好的。 “唉呀哪,奴家原是秦王宫中一女伎人,如若不是得韩翊点拨遇到夫君你,恐怕现在都还过着看不到明日的生活。”戚夫人有些口不对心。仓慈的未婚夫韩翊,她是见过的,一表人才,还年轻有为,即使对待绿了自己的锦娘,也是那般地温柔以待。就冲这一点,他也足以碾压多少所谓的王侯之流。 当然,这些不能说。 刘邦坐下,看了眼戚夫人,“就这些,那你在秦宫中的时分呢?总不会是什么都没看过什么都没经历过吧?听说司马卬的那二夫人,歌舞也甚是了得,也出自秦宫,不知你们当年可有见过?” 戚夫人眼看着遮不下去了,才脱了女儿娇态,正襟危坐于刘邦下首,“他们那时称妾身是秦宫中舞姬中的第一人,然后给始皇帝献过舞。始皇帝那时候政务太忙,身体有些吃不消,怕影响了寿数,便差人出渤海郡寻找仙山仙人仙药,以求长生。资费靡费了许多,都没达成目的,反而从东边回的方士拿回了一谶语,‘灭秦者胡也’。那时候,始皇帝就派蒙恬去攻打河套那头的匈奴了。” 刘邦颔首表示同意。因为这些在子房先生给他教授的课业中有提到。 “后来还陆陆续续地出现过‘祖龙死’‘始皇帝死而地分’之类的谣言。这些都深深地刺激到了始皇帝,他一方面在竭力压制这种事态,另一方面,他也在保存如若秦灭,他的子孙有率军复兴大秦帝国的实力。妾身也是他后一打算中的一枚棋子。” 戚夫人话中的某些片段刘邦从韩翊他们搜集来的消息中看到过。大秦帝国,本身是多么地强盛,复兴大秦帝国,估计也只有始皇帝这样的人敢想。 那其中的“实力”,着实也让刘邦感到心动。 刘邦强压下激动不已的心情,沉吟了一会儿才又问道,“那些个东西呢,都到哪儿去了?” 戚夫人对刘邦有些失望,因为再好的政令,也得人去执行,刘邦首先关心的,不应该是始皇帝的那些龙子龙孙吗?不过他也不用过多焦虑,因为那些个皇子皇女,早就在当年激烈的宫廷内外斗争中被诛杀殆尽了。就连那秦王子婴,都被项羽给杀死了。 “妾身处只得了几万两黄金,其余的,妾身确实不知。可能那子婴公子知道些什么,只可惜他也被项羽杀了,然后秦宫被焚。” 刘邦的眼中有失望的神色。戚夫人知道旧主家已经没了,现在自己和自己的孩子能依靠的,唯有刘邦而已。 “不过,妾身听那些个秦宫中的暗卫提起过,早在王上您和项羽进咸阳之前,秦宫中接连遭逢祸事,不少宫人都通过各种渠道先后逃离了。他们中,也有不少能接触到辛秘的。只是好多都隐姓埋名,四散于华夏各地,要找到是个难事,要让他们开口,更是难上加难。” 最重要的是,即使面对面,戚夫人也有可能认不出他们来,因为秦宫当年盛况,很多人互不相识也纯属正常。 “带陈平。”当着戚夫人的面,刘邦吩咐夏侯婴道。 戚夫人眼中的陈平,面如冠玉,如朗星一般的模样,可是她却肯定自己以前从没见过此人,先是松了口气。 第64章 秦宫女史 陈平行礼过后,深深地对着戚夫人再鞠一躬,“小人见过女史大人。” 戚夫人先是一愣,而后笑听他要说些什么。 “贵人可永远都是贵人,到哪都永远不可能是普通人。女史大人原本大姓王氏女,后被选入宫中记录嫔妃受宠幸的日子。后来因对始皇帝忠心耿耿而受到信任,再加上入宫前习得楚地巴蜀地面的歌舞,然后就成了始皇帝那项任务的执行人。”陈平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些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当年知道她所有过往的人,无论男女,早就被送进了始皇帝陵,所以,不管陈平说得再详尽,只要没有人证,就永远也证明不了她的身份,以及究竟干过什么。 “只可惜,当女史大人刚离开宫廷,还没展开任务时,就遇到了不可抗的阻力。起因是始皇帝在谋事时不小心泄密,朝野内外很多势力都觊觎那笔财富。其中不乏急不可耐之辈,过早地采取了行动,然后,那笔本来要运往关东的黄金的去向就成了谜。再然后,女史大人你,就成了洛阳四海升平楼里的花魁,因被一‘富商’一掷千万金而一夜成名。那位恩客,即平常装束过后的丞相李斯。小臣说得对也不对?” 虽然戚夫人是刘邦的宠妃,但是她毕竟只是刘邦众多姬妾中的一个,除了会讨欢心之外,别无所长。刘邦再宠她,也不会因为她而放弃整个大好江山,这是很多能成事的诸侯的一个共同特点。更何况在丰县,刘邦还有他的发妻和一儿一女。那位,才是深得沛县丰县众功臣支持的。 所以,陈平选择了无条件地对刘邦忠诚,即使是有很大可能开罪眼前这位刘邦的宠姬。 戚夫人依旧不慌不忙,她从案几上拿起一橘子,皮剥成了菊花状,掰了两瓣递给刘邦。刘邦没有接。 “哦?证据呢?这可是汉王宫,不兴用讲故事定罪的。”戚夫人依然不慌。 掌击了三下,便有人带进来一身形娇小的小女娘,除了下巴太过尖削,她的容颜,甚至在戚夫人之上。 那小娘一见着戚夫人,亮晶晶的双眸顿时流光溢彩,“二姑姑,是我,我是小蒸啊。当年还是你教跳舞,说我是万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将来定能倾国倾城的呢。” 戚夫人人脸红了,又白了,眼神里有宠溺,更多的是挣扎。 原来小蒸姓王。陈平这时候才知道。 “二姑姑,二哥她,没了!”小蒸的眼角挂着泪,哭着告诉戚夫人。 戚夫人的脸上有漠然,自从遵家族的嘱托进入咸阳皇宫之后,她就与家人失了联系,多年来她都是自生自灭,没享受过家人的温暖,一时半会之间听到一个仿佛从来没见过的人的死讯,她实在悲痛不起来。 当然了,除非那个人对她有大用处,能帮她在汉宫立足。 小蒸仿佛没有看到戚夫人的表情似的,接着说道,“咸阳那次惊变之后,大兄二兄带着我到了河内羑里那个净是山的僻静之所,后来遇到了陈都尉,二兄被项王的人抓去了,至今音信全无……” 听到“陈平”二字,戚夫人的眼睛微弱地亮了一下,然后脸上才慢慢地有了些表情。她在权衡着那个被抓的侄子能给她在王宫内带来多大的声望。 刘邦听了小蒸的哭诉,问道,“你大兄是条汉子,他可来了?” 陈平这时才看清了当初那个沉默不语的男子的忠厚的脸庞,他从夏侯婴处听说他力排小蒸和她二兄把他交上去的提议,还助他把谣言散播出去,心里就对他属意万分。 刘邦问他,“你武艺如何?” 那人看了一眼夏侯婴,做出比试邀请,只见他轻轻地一扫夏侯婴的下盘,右胳膊连带右肩发力,不着声色地就把夏侯婴摔了个四脚朝天。 刘邦很是高兴,他说道,“我大汉与楚国还要进行数年的战争,需要能人,尤其是你这样有着忠厚品质的人。一个男人,想要出人头地,就得从军从政。要不这样,你先来我帐下做个中涓,先让夏侯婴带着,以后一有机会,就给你建功立业的机会,你看如何?” 前一刻还冷漠对待,一听到她大兄得了刘邦的看重,此时戚夫人的眼中七成七的温情,看得陈平的心里暗骂她“女贼”。 不过到了这一刻,刘邦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对那笔传说中的前朝宝藏心心念念,只是下了令,“今天在这说的话,不能泄露半个字,违者诛连九族!” 刘邦意味深长地看了戚夫一眼,“萧丞相抵得过千万两亿万两黄金”,便冷冷地离开了她,只看得戚夫人心酸不已。 第二日,她便让宫人叫了韩翊过来,拿出了体己银子,要让他买些特别的东西添作嫁妆送给刘萦添作嫁妆。 韩翊看她形容憔悴,就劝她道,“世道艰难,女子和子女的前途和荣辱都系在自家男人身上,还请夫人莫要失了本心的好。” 戚夫人哀叹半日,便找了刘邦,告诉他,当初的确有几千万两黄金,但是因为泄密,让那些黄金送不出去,始皇帝迫于东南天子气越来越浓烈,着了急,把少数留给她当生活资费,多数的都熔成金水,灌注在洛阳一不知名的小河的北面山的南坡上,再盖上地衣,就好像是从来没有一样,让真娘守着,等秦皇室后人来取走这些金子。 那次韩翊出现四海升平楼他的眼前之前,她已经确定了始皇帝的子女已经悉数遇害,她的使命已经完成,早就选择了离开。 至于说那些个金子具体在哪,她也是道听途说般地知道,是在一个山水环抱的沙洲处,还听到过山南水北之类的混账话。 刘邦满意了,可他却觉得戚夫人虽然很善于哄得他开心,便终究在深情方面与吕雉差了一个天与地的距离。刘邦开始当着戚夫人的面与其他女子调笑,看得她心里直叫苦。 第65章 博弈 戚夫人的出处听得仓慈和仓慈娘直冒冷汗。前朝王家,那可是顶级家族,一百个仓慈娘的母家也是比不过的。 看到戚夫人的凄苦,她们对她的怨气就消了一半,悄悄地对她说道, “那个陈平与你无甚交集,但韩翊不一样啊,他现在也是王上身边的大红人,而且还得过你数次相助。他是个世家子,在沛县又无根脚,总得在宫里朝中有所依傍才长远。你为什么不把他当作你的娘家人呢?” 戚夫人在刘邦身边已有段时间了,多多少少也受过他的点拨,再加上年少时在秦宫中的种种,对仓慈母女暗中的怨气也有所感,但是她们说得没错,总得内外有所援手,才会在这汉宫中活得长久。 在得了刘邦的同意后,她在韩翊离开前,请了宗亲中最有地位的,还有那刘泽到场,再一次确认那些个妆奁是否齐备,并叮嘱一定要做得不留不丝瑕疵,不能让刘氏失了颜面,还拿出了一斗刘邦赐给她珍珠添上了,直博得刘家交口称赞。 等到其他人都离去时,戚夫人让仓慈母女隐到屏风后,找韩翊问道,“听说亚父在找本宫?” 这不应该是什么秘密,那么一大笔财宝,被项羽和刘邦这样的大诸侯惦记上,很正常。 “如果本宫帮王上找到前朝的那么一大笔财富,是不是他会更珍视本宫一点?”戚夫人在和刘邦的较量中,心理防线已经开始崩溃。 女人啊,一旦被所谓的感情冲昏了头脑,智慧是一路地跌到冰点。于男人而言,有什么比江山更重要的呢。只要握有大把的权势,女人大把地有,就好比说眼前的戚夫人,她只是刘邦众多姬妾中的一个。如果非得要说刘邦有什么放不下的,那也只会是在不管他是什么样都对他不离不弃的吕雉,和为他生了长子刘肥的曹氏。也许,他连他们都放得下。 怎么用好这笔宝藏,让刘邦打心底里念着她的好,才是最根本的解决之道。每作一个决定,最后承受结果的,都是戚夫人自己,韩翊除了把个中利害陈述清楚之外,可不敢对戚夫人指手画脚的。 至于说陈平,戚夫人没有把所有的注下在他身上,是绝对明智的。如果一开始,那个叫小蒸的,带着她的两个兄弟一直坚定不移地帮助陈平,或许戚夫人和陈平还有合作的可能。如果不是小蒸她大兄打住了她和她二兄要害陈平的念头,估计现在的戚夫人还有小蒸他们,都不会过得像现在这般地太平。 戚夫人看韩翊不如第一次见面时那般地爽利,虽不敢违背刘邦的意思,私自让他和仓慈见面,倒也说了一句,“韩家小子,也许,我们是被王上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韩翊知她背后的是有着帝王之志的汉王,没有把话说透,只是小心地回道,“戚夫人言重了,小人蝼蚁一般的人,并无青云之志,怎么敢和您相提并论,小人只是想找到未婚妻,做一富家翁,与她相伴到老,如此而已。” 韩翊说到此处时,屏风背后的仓慈早已捂着嘴哭成了泪人,仓慈娘对韩翊这个女婿,就更满意了。 戚夫人先前在刘邦那儿受了气,现在又被韩翊不软不硬地怼了一通,也里有气却无处撒,等到韩翊走了仓慈母女从屏风后出来时,她脸色阴阴的,怒目直盯着她俩。 仓慈母亲是个过来人,她也是刚才的旁观者,对方才韩翊说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便解释道, “韩翊说得没错,怎么来处理这件事,只有戚夫人有资格。按老媪我这些年来道听途说的经验,对付男人的招,最立竿见影的,不过就两个。 第一个是把那笔财宝连带着夫人你的真心和盘托出,把怎么看怎么回应都交给汉王去。这是风险最大,赢了收益最大,输了损失最大的方法。 第二个,就是像剥竹笋一样,一点一点地拿捏汉王。这样做的风险虽然小,可是也是后患最大的。没有哪个男子喜欢被人操控,在这样的过程中,你们的情分也会越来越薄,到最后,汉王取得天下之时,就是你们决裂之时。 不管是哪种选择,最后承受结果的,都只会是夫人你,韩翊承受不起,别人更承受不起。夫人。小人越界说了这么多的话,还请夫人责罚。” 戚夫人看了她一眼,心里虽恼,可理也是这么个理,只得做了席藁待罪,化了最精致的妆容,到刘邦房外做认罪状。 刘邦正和另一来自燕地的丽人捉对得欢实,一听到她的声音,先是有几分烦,后来又想到了她的好,更是因为惦记着她手上的大批量的黄金去向,便让夏侯婴用漆盘盛了碗牛肉稻米羹,就着些清爽的萝菔给她送去,并转告她好好休养,明天再去看她。 牛肉稻米羹是刘邦的最爱,每每和群臣夜宴后,刘邦总要到戚夫人这儿来补一些萝菔。看到这些个,戚夫人心里先就大安,高高兴兴地回了住处,养足精神,准备好好地与那刘邦小别胜新婚。 刘邦对仓慈母亲有效的劝导非常满意,赏赐了她不少金石锦绣,还有在栎阳宫中更多的自由。 …… *** 在栎阳宫中见过铃儿的锦娘,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她知道韩翊是游走于项羽和刘邦之间的双料间者,极想要到范增处去揭发他。 可一想到自己是个已经暴露了身份的间者,若没有韩翊作后盾暂时安稳下来,自己和自己身后的母家,都将会在瞬间被灰飞烟灭掉。 心里又是不安,于是踏进了久违的母家门口,找到了父亲和祖父商量。父亲没有说话,祖父先开了口, “从实用的角度讲,韩翊的做法并没有错。现在所有的斗争都是围绕着刘邦和项王展开。虽然表面上项王占着压倒性的优势,可是最近这一百年里,发生过多少以弱胜强的事,所以到最后,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不管他俩谁赢了,锦娘你都要记住,最后得到最大好处的,都只会是这赢家身后的家族,像你我这样默默无名的商贾之人,最终只能靠自己。 识时务者为俊杰,如果我是你,还是与韩翊走得近些,学那铃儿,生个一子半女的,过一生衣食无忧的神仙日子才要紧。” 祖父的话听得锦娘只想呕,不过最后她还是选择了站在韩翊这头。 第66章 强为媒 韩翊到栎阳的商队中,本就有老不少安插进去的范增的人,他们在栎阳王宫内外,把那些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个遍,就是没能看到范增给他们的画像中的那个妩媚绰约至极的女娘。 按范增的说法,栎阳城没有,汉王宫里还没有搜遍,只有在不同时间里,里里外外地把汉王宫看个两三遍,没看到才算是没有。 事情没办好,即使他和范叔两人再不情愿与那个平民出身的刘家联姻,也得顺应时势把那六七道该走的礼数一点子不落地走完。 范增黑着张脸,召见了正在向苟敬讨教的范揭。 范揭比上次他见到时长了不少胡须,声音也不像以前那般地清越,还夹杂着丝丝干涩,他受范叔和苟敬的影响有了很深的门第观念,本来就很看不上平民出身的刘邦家,再加上先前范家女娘被刘邦退还之事,他就更不愿意娶刘泽之女,虽然没有在明面上抗拒,但也用沉默一直对抗着范增施加给的威压。 “知道无盐女的故事吧。丑成那个样,一般百姓都不愿直接看,可是她有才有娘家,齐宣王都不得不为她散尽后宫。莫说小揭你,就是老夫也比不过齐宣王,他为了地位与权力,尚且得隐忍,更何况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你?” 范揭还是不开口,他就是咽不下那口气,看不上范增唯唯诺诺的样子。 “够了!范揭,别拿你的出身说事。你的出身,是家族给的。家族的一切,都不是白来的,如果你不愿意为家族的强盛做事,那你也不配做我范家人。娶,或者不娶,你自己掂量。连结婚的两三年都不愿为家族牺牲,那你也没必要呆在家族的族谱中了。当个百姓多好,自由自在的,想娶谁就娶谁,再不用给谁交待!” 范增光了他有生以来最大的火。虽然家族中还有其他的适龄男孩子,但都不如范揭娶那女娘来得容易观察和控制的好。 范叔看了范增一眼,想说点什么,但看到他怒发冲冠的样子,还是把话咽下去了。他朝小揭使了个眼色,叫他赶紧开溜。 范增看见了却没有说什么,等范揭走后,直接以族长的身份给范叔下了最严厉的令,要他必须说服小揭接受这段婚姻。 见范叔不说话,范增的火又冒了三丈高,直接光了火,“小揭不懂事,你这个当祖父的也不懂事吗?普通人家的男儿,有他这么大时,都扛上刀剑上战场了,因着家族的荫庇,他现在享受如此的生活,为家族做这些又有何不可。再说了,他是我堂堂范家的男儿,只要能顶天立地,一段婚姻不成,再有下一段婚姻就是了。这还用我教吗?” 范叔这才唯唯应下。 小揭出了门,苟敬看他闷闷不乐的,与平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便逗他说,“前朝时,我服兵役,没有被咸阳选中,郡县那头也没有相中我,那时的我以为这一生都要为奴为婢,默默地生,默默地死去。 只是没想到,当年的没有被选中,后来竟然成了我最大的福祉,那些个被选上的。与陈胜打仗,与项梁打仗,与项王打仗,与刘邦打仗,打到最后,当年与我一起服兵役被挑中的那些,竟然没有一个活下来的。 所以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坦然地接受,坦然地活着,坦然地随遇而安,现在你觉得不好的事,到了将来,说不定是因祸得福呢?” 苟敬的话没能解决小揭的问题,但是却让他的心平静了下来,思量着前后种种,便决定接受范增的安排。 小揭缓过劲来的第一句话便是,“那你知道安排给我的新娘她长得美吗?” 老实说,苟敬还真的没见过几个刘家后人,近支都是如此,更别提是旁支了,他又不能撒谎,只说了一句,“听说她现在在项王的王宫里。亚父大人早就安排好了的,不会让你吃亏的。” 小揭给范增提出的接受联姻的唯一一个条件就是想见见刘家那小娘。这个要求不过分,在得了项羽的允准后,范增便安排了他俩的见面。 见面的地点在彭城王宫的配殿。苟敬作陪。 刘泽之女,和范揭喜欢的项王的虞姬那种美完全不一样。只见她个头不高不矮,身材匀称,黧黑的面容上带着浅浅的羞涩,一笑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嘴角处同时现出一个小小的酒窝,即使算不是明媚至极,但她的恬静安适也足以让人看了心里有说不出的舒畅来。 范揭紧锁的双眉舒展开来,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但苟敬看得出来,虽然他还对刘邦拒绝范家小娘的事耿耿于怀,但是对刘泽之女本身,还是很满意的。 范揭满意,范增心头的石头也落了下来。 “苟叔,听说刘邦家除了他的嫡妻和太公还在老家,刘家人大多已经搬到南郑和栎阳去了。她怎么来的彭城?刘家就这么迫不及待吗?我又不是项王,没那么高的价值吧?” 范揭喜欢归喜欢,脑子却不糊涂。 还能怎么样,还不是你那好大爷爷范增,着你项悍叔叔和韩翊他们从某处“接”回来的。就为这,死了多少死士,你知道吗? 不过苟敬没有把这层厉害说出来,他一直在范叔家,就一个商人的能量而言,他不应该知道这么多,又不能敷衍范揭,只得含蓄委婉地说道, “小揭的大爷爷是一般人吗?他要办的事,有什么办不成的?莫说是刘泽家的小娘,就是刘邦的嫡妻生的,他要接来,一样也能办得到的。只可惜,听说那小娘太过年幼,你们终究还是没有缘分。” 小揭的嘴角噙着笑。 “小揭,弓马娴熟不?”苟敬一句话打断了小揭的思绪。 双方议定之后,下一步,就该进行六礼中的“纳采”了。范家和刘家都不是一般人家,其他零零总总的自不必说,像大雁、玉璧、乘马和布帛是必不可少的,而大雁,却又是这些必不可少的物件中的重中之重。 纳采的大雁往往是活雁,又以男方亲自猎来的为最佳,这也是为了向姑娘展示 自己身强力壮、能文能武,又有比翼齐飞之意。 苟敬希望范揭能自己去猎到活雁,作为一个男子,他太了解男子的心思,只有让小揭付出,在以后的日子里遇到不如意,他才会记得如今的付出与欢喜,把生活继续下去。 这也是他送给小揭的保命的不二法门。一旦小揭的联姻开启,刘、项两家的生死博弈才真正开始,项羽手下以范增的众多谋士心不齐,更是比不过张良、郦食其等人,只要刘家坚持的时间够久,项家这头的落败是必然的。 第67章 削诸侯策 范揭的事敲定之后,范增找到了韩翊,询问纳采礼准备事项。 “事情进展还算顺利,韩家公子是怎么看待范家与刘家的联姻的?”范增在韩翊面前,从不含糊。在他的眼中,韩翊比当初的陈平少了一百八十个心眼子,不足以对项羽造成威胁。 “极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也瞒不了谁,谁也吃不了谁的亏。”韩翊说得明白,这次的联姻,往好听里说,就是有来有往轮流做东吃了一回客,如此而已。 范增笑了,笑容里满是狐狸味道, “接着说。韩公子高见。” “小侄认为,联姻这么个打法,有道理,但也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韩翊直抒己见。 就像是早就流传于民间的戏水河畔鸿门宴的往事。亚父之所以那么忌惮刘邦,无非就是他的实力。论起实力来,无非有二,一为兵,二为财。 论起用兵拥兵之道,天下无出项王之右者。而亚父之所以忌惮一个行将就木的刘邦,说到底,根本的原因还在于项王还没有完全控制住天下的财。只要别的诸侯或者势力拥有数不尽的钱财,那么他们就完全有收纳天下人心,重启炉灶的实力。 这也是项王这次为何在刘邦和田荣之间,第一个选择攻打田荣的原因吧?齐国,那可是天下第一富邦。 范增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以前只觉得陈平肚里有货,还懂得藏拙,是个挺危险的人物,没想到眼前这个眼皮子底下藏不住二文银的韩翊,也是如此地有见识。 罢了,不懂藏拙的世家子,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就对不起他那世家子的头衔了。 “再说。”范增倒是很好奇,想看看这个韩翊,究竟能说出如何漂亮的大花来。 “小侄看了,天下的财源,只要有心,总是源源不断的。在这点上,再大的权势也压不住。这也是为什么历代有百姓因生计无着揭竿而起,但也有很多的富人莺歌燕舞朱门酒肉臭的原因。” 是这么个理。范增不得不承认。如果能控制住诸侯的财源,那么项羽分封诸侯时的那些个小九九,就完全用不上,也不会有天下如厮的麻烦。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听说现在盯着真娘行踪的不只他范增一个。这才是最令人头疼的。不过他没有再说话,他范增都想不出来有效的对策,任韩翊一个黄毛小儿,又能如何呢? “但是,小侄认为,天底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任何事,在有着它看似完美的一面的时候,同时也有它的缺点。亚父可以找到诸侯的缺点而用之。” 貌似说得有理。可是范增还是没有听得太过明白。 韩翊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那就是通过对诸侯施行种种在财力方面的削弱政策,然后让他们没有实力再与项羽对抗。 就好比说,这次范家与刘家的联姻。范增就利用得不够。 范家和刘家都试图把这财力上的压力交给一个实力还不足的韩翊。其实作为活在范增眼皮子底下的商人,韩翊没有兵力作为后盾,能掀起多大的浪呢?范增应该为项王做的,就是借着这大好的名目,让各家诸侯王表忠心。礼物他们送,婚礼的各项,也他们来承担。让他们之间竞争起来。 “有道理。韩家这崽不俗。以此类推,可以源源不断地为项家还有项王娶妻纳妾,这样,项王就可以不断地财源广进,还能削弱诸侯的实力。 可是就这么几场婚礼,不能起到多大作用。就好比说,现在很多诸侯王,日日纳妃,夜夜洞房,也丝毫影响不到他们的实力。 韩翊思索了一会儿,才又说道,“小侄听到的驰道,本是咸阳城专有的。可是那始皇帝,却把驰道修到了华夏各地。那些个驰道还有各地行宫所耗,是分摊到各地头上的,这样各地就没了与朝廷分庭抗礼的实力。” 所以,到了秦末,现强秦打起来的,是陈胜吴广,是项梁项王,有谁曾看到秦廷郡县的影子? 范增在心里暗叫一声“大善”,对韩翊高看了不只一眼,对他又是忌惮又是喜爱,笑着说道, “皇天终究没负我六国贵族,竟也出了你这样的人才。韩翊贤侄,以后老夫的行营,你尽可以随意进出。” 韩翊的背上早就是冷汗淋漓了,他说的这些,都是陈平允许的。陈平告诉他,汉王已经解决了财源问题。如果把蜀中和关中所出悉数都拿来“孝敬”项羽,也不影响汉王逐鹿天下的实力。 那时韩翊的第一反应就是刘邦已经得到了戚夫人,也就是真娘的支持,拿到了前朝的那一场富贵。 现在能掣肘刘邦的诸侯有好几家,如果刘邦与项羽宣战,那几家都有做最后的渔翁的实力。还不如借项羽之手削弱那几家,等到时候,他们只有选择跟刘邦或者是项羽的能力时,那时,刘邦才能专心对付项羽。 韩翊听到这,就知道陈平对自己的怨念极深,把自己做成了死间。一旦范增或者项羽回过味来,第一个被斩的,将会是自己。 但是,事情到了这一步,他是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能力的。就如同他进入苟敬布置好的圈套中时是无能为力的,现在的他和得了众望的诸侯刘邦比起来,依然是不值一提。 但这些,都只能烂在肚子里。 在定下来联姻的对象之后,项悍以恢复了他的精气神,于他而言,只是嫁的不是范家的小娘,其他的,皆是浮云。 他甚至在韩翊面前还开起了玩笑,“韩翊,范揭那小子,艳福不浅呐。如果不是那小妮子出身高门,把她纳为我的小妾,也是一桩美事。” 韩翊当他是说笑,没有放在心上,只淡淡地说了句,“天下大战不止,男丁凋零,失偶无偶的好女娘何其多,悍将军还惦记自己亲戚家晚辈的那一口,当真臊得没边。” 项悍红了脸,“听亚父说,你又立了大功。走,咱们去杏花林深处我那小宅处去,再浮一大白。人生在世,当今朝有酒今朝醉!” 第68章 找茬 韩翊因献策得了大自由,自由地在彭城各个角落转悠,自由地在项羽的军营穿梭,甚至,他可以自由地在彭城戚里四处瞎转悠。 他第一个想要找的,就是苟敬的晦气。 如果没有苟敬,他也不会成为任何一方的间者,也许等项、刘或者是现在诸侯王中的任何一位一统天下之后,他通过平常那种“马上不能治天下”的路径,再对功名利禄徐徐图之。 一世安稳,何乐而不为? 哪像现在,被刘邦当成了死间,等到项羽和范增回过味来的那一天,也就是他魂归故里的那一天。 “敢到戚里去耍一耍么?”韩翊问项悍。 项悍的酒被吓醒了一大半。戚里是什么地方,那可是与项羽还有范增家有姻亲的人住的地方。那里好些人不仅仅是皇亲国戚那么简单,其中还不乏是楚军中握实权者的家眷所在。哪怕自己在彭城王宫里耍耍酒疯,事后最多也只是被训斥几句,要是在戚里惹出什么动静,不死也会被扒三层皮。 韩翊咧嘴嗤笑,“这都怕?连我这个没职权没爵位的商人都不怕,你还怕什么。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是找苟敬的晦气去的。你别告诉我你连苟敬都怕。要是怕了,你回去,我自己去!” 项悍愣了一下,想起范增嘱托自己的话,如果就这么放任韩翊在戚里横行,如果出了事,难免不会受责骂。 “唉,没办法。谁叫我摊上这难人难事了呢?”项悍只得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欸,我跟你说,你不要去找他晦气了。他现在可是亚父的大宝贝。如果有啥闪失,亚父第一个饶不了你。五马分尸,懂不懂?” 没等项悍说完,韩翊走得更快了,把个边说边跟的项悍累得气喘吁吁的。 项悍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韩翊,一把薅住韩翊的袖子,“我还没说完呢。亚父生气的时候,还有把人扔到虿盆里的,活活让毒物咬死。我跟你说,人都死了,那些个毒物,蜈蚣啊,蝎子啊什么的,还从人的眼睛里,鼻子里,耳朵里爬出爬进的,想想吧,多可怕!” 韩翊要把他的手给摘掉,无奈他握得太紧,韩翊就取出一把短刀,要把那袖子齐齐地给割舍掉,吓得项悍只得松了手,闭了嘴,紧跟着韩翊往戚里方向走去,边走边向路边的某人做了手势。 戚里某处校场内,苟敬正陪着范揭在练箭。 范叔给范揭找的弓箭师傅,范揭不是很满意,他总觉得对方说得冠冕堂皇,可是一点能用得上的都没有,又不好当面拂了范增的面子,只得等那师傅退了之后,再单独找苟敬给指点。 “这射箭,臂力很重要。小公子的胳膊还不够粗,要在短时间内练出力量来,非下苦功不可。” 苟敬给范揭提出的解决办法,首先要做的,就是“开独轮车”。 范揭戴着厚厚的千层底的手套在地上行走,苟敬则抬着他的腿跟在后边。范揭从一开始的胳膊酸软到两天后,也就是现在能顺溜地不喘一口气地走上两三个时辰。也可以说,是苟敬的方法很管用。 范揭对苟敬就更加地敬重了。从最初的不称呼,到后来的“苟敬”,再到现在的“师傅”,就很能说明问题。 “师傅,我能不能歇会啊,我的胳膊快不是自己的了。”范揭在哀嚎。 其实他也不是完全不能再坚持,只是有这么个师傅在跟前,嚎一嚎,心里会舒服很多,就像是特别幼小的时候在母亲的怀里撒娇那样。 还没等苟敬说什么,范揭就发现不对劲了。他看到项悍跟着韩翊怒气冲冲地进了校场,最重要的是,韩翊的袖口处,还有一把明晃晃的短刀。 他一下子就恢复的平常的语调,“师傅,快放我下来……” 还没等他说完,韩翊已经欺身到苟敬跟前,一把抓住苟敬的右衽,亮出明晃晃的短刀,就要往苟敬的胸口上扎。 范揭没想到自己是这样被松了手的,想要夺刀,奈何却动不得韩翊丝毫,他用求助的眼神看向项悍,只见那项悍已经用双手死死地握住韩翊拿刀的手腕。 他对着韩翊的小腿就是一顿乱咬,项悍却朝他吼道,“你个气力都没长好的半大小子,在这添什么乱,想要你师傅命丧当场么?” 范揭听懂了,项悍这是要他有多远滚多远的意思。介于自己确实帮不上忙,只好站在一边,为项悍和苟敬鼓着劲。 自打韩翊进入较场时起,苟敬就没把他当回事。比起他在万人堆里杀出一条生路来,韩翊的这点,简直不值一提。 只见他轻轻地捏朝韩翊手腕处的小窝里捏了捏,韩翊手上的短刀就像是枯叶一样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插进了泥土里。 项悍这才松了手。 “小子,你自己有几斤几两你自己心里没点点数吗?你跟我之间,还有天壤之别,要想杀我,你倒是让自己强起呀。”苟敬捏着韩翊的下巴,轻蔑地说道。 是呀,当年自己还有主场优势的时候,在洛阳城东的虎贲寺跟前的小树林里,苟敬已经用实力证明他比自己强。 这许久以来,自己又未曾在武艺上有过精进,又怎会是苟敬的对手?可韩翊不想就这么放弃,他对着苟敬咆哮道, “你这个祸人妻女的恶棍。拐跑了我的未婚妻,还把陈平的妻儿老小给弄不见了,把我们都逼走了,你以为项王就会重用你了吗? 想得美!项王人家是六国世代的贵族,才不会要你这人牙子,猪狗不如的东西呢!” 这闾里本就是跟范、项两家沾亲带故的存在。先前有人看项悍和范揭都在帮苟敬,本着胳膊肘不往外拐的原则,都要来帮苟敬,可是在听说了韩翊的话后,他们又都犹豫开了。 要知道,能把苟敬陈平两家的家眷给拐带了的,指不定什么时候谁家的家眷又要被这恶棍给弄走了,想想就觉得脊背发凉。 第69章 商道,间道 苟敬被韩翊这么一通怒骂,再看到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心里就一百二十个不乐意,他怒目圆睁,正要与那增发分辩时,只听得跟前的范揭说道, “韩翊你个傻子,苟敬最多一商人,商人能动用多大的权力,让两个那么大的家庭从世间瞬间消失?你有没有想过,苟敬也是受他人支配,身不由己而已。” 这就是苟敬糊弄范揭的说辞?也是,恐怕只糊弄得了范揭,像范增那样对世事有所了解的,就糊弄不了了。 在前朝,吕不韦可以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始皇帝都要对他忌惮三分的地步,这就是商人的实力。 最多也就是后来,始皇帝才动用了皇权,像春秋战国时期那样对商人的权势地位进行限制。 即使这样,商人与官吏和贵族往往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除了财力之外,能直接或间接动用的权力资源,也大得惊人。 这也是为何华夏地界的城池,不管谁当家作主,韩翊总能很顺利地把他的锦卖出去而没有任何阻挠,其中的黄白之物起了很大的作用。 至于说苟敬,他这个早就把其中的潜规则烂熟于心的人,要动用一些权势,又有何难?虽然小柒他们说了苟敬不过是个提线木偶,也说了自己的家眷在刘邦手里。 可是如果没有苟敬,自己也走不到死间这一步,自己的家人也都在岁月静好着呢。所以,这个苟敬,欠骂,更欠揍。 只想从苟敬口中得知家人的下落,然后,韩翊只想带着家人,找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平平安安地过完下半生。 必须要把火拱起来。 “噗——”地一声,苟敬的鼻子歪在了一旁,然后才看到里边红的绿的,都一发迸将了出来,像是传舍给配的酱一样。 苟敬也是气极,一个鱼摆尾,就把那韩翊扫了个趔趄。韩翊这头刚刚站住,还没稳住身形呢,那头苟敬又欺身过来,醋砵儿大的拳头直像暴雨一样地落到韩翊身上。 韩翊用肩膀接住他的拳头,然后再挑苟敬身上最脆弱易受伤的部位进行攻击。和苟敬的无差别打法不一样,韩翊一拳,比苟敬的十拳的伤害还要大。 场外的人看他俩打得火热,便没有再劝,包括项悍,都把这场架当成了一场实战观摩。只有那范揭,急得上蹿下跳的,想找个人来把他俩架开,可是谁都不听他的话。 最后,战事还是以韩翊和苟敬都被对方揍得起不了身躺在那奄奄一息才罢的手。 韩翊:苟敬,你服不服?不服以后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苟敬:小崽子,你不是我对手。劳资也不知道你的家眷在哪里。莫说你打不过我,就算你把我揍死了,我也不知道你家眷在哪里。靠拳头,没用! 最后,俩人被锁在了军营的黑牢里。 这是范增想要的结果。韩翊给他出了用各种名目削弱各方诸侯的计策,同时也弱化了真娘和她背后的巨额财富在这场权势的角逐中的作用。 冷静下来之后,他决定不再用寻常问询观察的方法在苟敬身上,因为那不管用,反而让苟敬与他身边的人打得火热,慢慢地让范家的人为他所用。这不符合他和范家的利益。 而且,到了此时,范增已经笃定苟敬与某些个不明不白的势力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如果把这些势力找出来理清楚,说不定就会找到真娘的线索。 于是,他想出了让韩翊以找家人的名义与苟敬进行生死决,然后逼苟敬出手,再出走。苟敬出戚里,是被牛车拉着走的,拉他的是他的小儿子小六。小六用怨恨的眼神看了一眼韩翊,再不说一句话。 自始至终,从彭城到洛阳,再到蜀中,苟敬身边都有范增的人盯着,可是范增却没有看到丝毫的苗头。 苟敬在项羽处失宠的消息很快传到各家诸侯耳里,姚记的生意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苟敬咧着嘴,对小六说道, “你也别怨谁,是我找赶车的,让他们把我从那虎狼窝里弄出来的。那个韩翊,净给范增出馊主意。那些个主意,乍一听还好,可是等时间久了,范增老儿反应过来了,定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你爹我这点伤,还算不得什么。” 一向沉默如暗夜的小六瘪瘪嘴,“他不是跟我们大兄关系好得不得了吗?怎么大兄对他还不如赶车的仁义?” 上边的事,哪轮得到我们议论?我们只是他们手上的刀而已,只能执行,不能有想法。这才是我们作为谍者的该有的本分。 那个陈平一直让苟敬有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他直觉陈平不会不管韩翊,而且陈平还有后手,可是韩翊的某些个手法,他还能看明白个一二,可是那个陈平,他却是一点子也看不明白。 这样的上司,太可怕了。让自己和小六收敛着性子和爪子,总是不会有错的。 兜兜转转了几大圈,范增对他的监视才慢慢地松懈下来,苟敬知道此时小柒他们是不方便援助自己的,只得又回了彭城,赁了家前坊后院的小院住下,又指挥着小六把姚记开到了彭城。 最安全的地方往往存在于那些个看起来最危险的地方,就好比说是彭城,当你安安心心地在彭城安营扎寨的时候,范增才会少那么些忌惮。 最重要的是,陈平说过,要让小柒他们在彭城多一些名正言顺的据点。就好比说姚记,再合适不过了。 姚记的伙计,没有一个是小柒他们这边的人,而且彭城当地的用得也不多,主打一个塞北。 对外,苟敬说塞北的人最懂毛皮,且有一说一,从不弯弯绕,打起交道来最轻松。其实只有他知道,这是为了分散范增的视线,给小柒他们腾出更多的闪转腾挪的空间和时间。 至于说韩翊,苟敬在彭城越来越红火的生意,对他的影响并不大。因为,他早就以襄邑的锦和齐地的纱为主业。他们早就不完全在同一道上了。 第70章 常山穷丞相 韩翊给范增出的弱诸侯策,在范揭娶刘泽之女的第二关“问名”的时候,作用就显现出来了。 刘邦家在丰县,算是比较富裕的家族,在婚仪方面比较地讲究。 先前包括范增这头,如果不是间者多方探查,根本没有人知道刘泽家那个小女娘的真实姓名。 婚礼的第一关“纳采”时,范家为刘家准备的那些个大雁、玉璧、乘马和布帛,足足有彭城主街的半条街那么长。 记得当时彭城的一些富户私下里还议论过,“就这些?彭城的第二大家族范家也不过如此。他们准备得如此寒酸,以后我们想为自家小娘准备好一点都不行。真晦气!” 这还是富户从范家纳采礼已经遮掩过的繁华表面上看的,实际上的,韩翊是知道的,范家准备的远远不如看到的。 就比如说那些个布帛什么的。锦缎底下还掺杂着好些个细麻面,葛布什么的。韩翊知道,这是因为范家一直在全力支持项羽,实在没给自己留多少家底了。 这次则不一样。光英布、张耳等诸侯的丞相到彭城来的就不少,他们一来,首先奔赴的,就是韩翊的锦缎庄。 他们不惜掏空家底也要挑最好的为那范揭置办。经过他们这一轮的购置,韩翊在各地的存货基本上被清空了,而且彭城的那些个绣娘、裁缝什么的夜以继日也赶不完。 不光是韩翊这头,就是苟敬的姚记,也连夜从临淄、襄邑等地高价请了裁缝和绣娘来彭城,共襄范揭的婚仪庆典。 韩翊和苟敬的姚记赚得盆满钵满的,项羽的军资也有了着落,彭城各处笼罩在一片喜庆的氛围中。 可是繁华背后的阴翳,大概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看得到。 韩翊去杏林深处去找项悍时,就碰到了张耳的丞相,他叫什么他没有说,韩翊也无从得知。如果不是他在韩翊处采购锦缎,要求送到张耳在彭城的宅院,韩翊是根本分辨不出他是官还是民的。 这人身着再普通不过细麻布,平常只着普普通通的襦衣,除了长期从事文案工作的书卷气,连韩翊这个长期混迹于市井中的人也根本看不出他有官身。 韩翊到时,就听见后厨处有小厮对着张耳的丞相在背后指指点点的,一问,才知道他每天都只点一坛最寡淡便宜的秋醴,连一碟小菜也舍不得,挑个最幽静的座位,一坐就是一整天。 “要是来这的客人都像他这么个喝法,我们会连房租也挣不回来的!”小厮在背后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说道。 韩翊笑听着,指着窗边的那人说道,“你知道他是谁?他可是张耳的丞相,地位不在悍将军之下,你们这样议论一国丞相,会被廷尉问责的。” 那小厮虽然闭了嘴,可眼中还是非常地不善。 韩翊给了他两枚金瓜子,“好了,挑最好的酒来,再来五斤熟牛肉,送到那人处。以后他的一应酒食,我都包了。” 那小厮这才转了脸色,笑嘻嘻地去后厨准备去了。 这也难怪张耳的丞相如此寒酸。当初项羽分封时,名义上张耳得的是“常山王”的封号,实际上只有三个县大小的封地,民寡地少不说,还与富庶丝毫不沾边。 这次看着其他诸侯王上赶着讨好范增,一个个都争先恐后地,当然张耳也不能落了后。用脚丫子都想象得出张耳和他的丞相现在的窘迫。 窗口那样看了小厮端上去的牛肉和秋醴,皱了皱眉头,把那些个东西都推在了一旁,“这不是我点的,我不要。” 不食嗟来之食。这人有骨气。韩翊对他的敬重不由得多了几分。 “这是我的。想与兄台共用一几。” 韩翊慢慢地走到那人跟前,缓缓地坐下。 那人一开始并不正眼看他,待看到他的坐姿后,才理的韩翊, “我在羊记见过你。你不是个普通的商人。” 韩翊笑了,揖手作礼,“晚辈洛阳兴洛里韩氏子弟。这厢有礼了。” “兴洛里韩氏,可是华夏排得上号的世家贵族,怎么也沦落到当街叫卖的商人的份上了?”那人很是吃惊,眼神中有痛惜。他不怀疑韩翊的话,因为一个人举手投足间的气度修养,那可不是一朝一夕之间能养成的,作假不了。 韩翊笑容可掬,“靠衣食住行存活,贵族和平民并无区别。最重要的是,贵族的体面得需要大量的财物来维持。敢问先生,晚辈说得可有道理?” 那人沉思了少顷,并不反驳。 韩翊继续说道,“当年周天子麾下的吕尚,怎么也算得上是个圣人,可是他到了齐国,不也是靠手工业和商业才让齐国富庶起来的吗?” 那人眼神微动,这是韩翊想要的结果。 “晚辈觉得,贵族从不从商不是关键,关键是能不能定邦安民。于国于民有用,那就是贵;有小用小贵,有大用大贵。不知小人说得可对?”韩翊进一步阐释了自己的观点。 当然了,他并不是让那人赞同。因为他听说过,现在各诸侯国内的臣僚中,不乏酸腐无用之辈,这样的人,与这个实力为尊的现实世界格格不入,这些个人,不值得韩翊交往。 “常山国哪怕有齐国一半的渔盐之利,也不至于如此地困顿。说到底,还是我这个丞相无能啊。”那人长叹一声。 这人只看到现实的不利之处,却不知天下事无绝对,要从不利中看到有利的点来,甚至创造出有利的点来,才勉强算得上是个世事通达之人。 眼前人算不得个完全的腐儒,可也算不上是个能人。不过韩翊听陈平说过,那张耳却是个不简单的。 张耳那人机警,自己根本无法从正常的途径接近他,不过这个才能算不得上乘的常山丞相,倒是可以用一用。 韩翊对着眼前人一顿惺惺相惜,“小侄听说,常山王和他的后人,都是个顶个的能人。其实嘛,项王封地是死的,可是人却是活的。像当年燕国那样弱小得都被灭了国的国家,不是还有个燕昭王硬生生带领着那个国家到了可以与当时最强的齐国比肩的程度了吗? 所以,小侄认为,只要经营得当,常山国还是有机会的。” 这是六成的实话,也是顺毛捋的好话,韩翊想把话说到那人的心坎上。 第71章 刘邦笑了 “苟敬给孤找的这人不错。先是送来了世上最富有的戚姬,看这势头,又要把那在常山憋屈着的有能耐的张耳给我整来了。” 在听了苟敬在彭城杏林深处整的活后,刘邦很是高兴。要是把项羽手底下的那些个将啊王啊的都收拢到自己麾下,也许,在打仗方面不如项羽的自己,可能会有了与项羽的一战之力。 自己打仗不厉害,诸侯中有的是人。 “可是,韩翊那人也太轻狂了点,那次跑到戚里,把他和苟敬都打了个多半死。自己人,犯得着那么狠吗?”张苍第一次在刘邦面前提出了对其他人的质疑。 旁边的张良和夏侯婴都知道他这是对韩翊用下作手段把陈平从项羽处逼过来不满。可是这主意是张良和韩信共同出的,令是刘邦下的,夏侯婴传达,韩翊才是最终的执行人。 张苍的话一竿子扫了刘邦跟前的所有人,大家伙都笑得尴尬。 不过张苍并不怕,因为这是陈平要他这么做的。他们翁婿俩,一人是刘邦的机要,一人手里捏着刘邦整个的情报机构,等于是掌握了刘邦的耳目。最要命的是,刘邦还在陈平的屁股底下架了一把火,把他节制诸将军的事挑到了明处。 这时候,如果陈平再像郦食其那样处处与人为善,简直是在以雷电的速度向地府开进。张苍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翁婿俩痛定思痛,商量好了之后,就猛下了决心,誓要与刘邦重臣身上不痛不痒的缺点死磕到底。 刘邦心里明白,张良心里也跟明镜似的,夏侯婴虽然不满,但是架不住陈平是刘邦安排在他头上的上司,也不好把脸子甩到明处。 大家都知道韩翊是张良这头的人,等了半天不见张良开口,夏侯婴见刘邦的神色不对,便打了个圆场, “在那种情况下,如果是换了俺,俺也不一定做得比韩翊好哩。俺觉得这样挺好,至少把苟敬的姚记顺理成章地安在彭城了。” 张苍没有再说话。 夏侯婴便说起了彭城的种种。 “听说那些个诸侯对范增的做法很是不满。有的说他是狐假虎威,还有的说他是假公济私,借着鸡毛当令箭。” 张苍在记录着。他的小篆一直写得又好又快,这是秦朝廷培养出来的。 “只有这些?”这些个流言显然低于刘邦的期待。 夏侯婴当场愣在了原地。 张良看着他,半解围道,“你们可以在彭城再添一把火。就说范增在为范家谋退路,他对项羽能坐稳江山没有十足的把握。流水的王室铁打的世家,说的便是范家这样的家族。” 可是,说这些有人会信吗?范增现在,已然是项羽之下的万人之上了。只要刘邦没有提出异议,夏侯婴再不解,也会照办,可疑惑依然还在。 刘邦笑看了他一眼,“夏侯不用太多顾忌。是不是事实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各家诸侯都在气头上,只要夹杂着真话的谣言顺了他们的心,至少在一段时间内,他们都会把它当成是泄愤的话到处发泄的。” 这是当初陈平从彭城前往修武,经由羑里时用谣言击退范增追击大军时,张良给刘邦解说的。刘邦这个学生,极聪明,往往能举一反三。刚才的话,便是刘邦悟出来的。 牢骚发得多了,不用别人怎么鼓动,都会让自己草木皆兵,最后自己把自己吓得落荒而逃。 这是一个攻心的战术,陈平精于其中,张良也看得透彻,刘邦早在还是泗水亭的亭长时,这种心术早就用得烂熟。 本来项羽在分封诸侯时,就没有技术含量地直接把最好的地给了自己,让那些立了功的人最后得到的还不如本来就有的多,本来就有怨气。虽然各家诸侯或多或少地有小妾进门,有开销,范揭娶妻也很重要,但是别人花自己的钱和自己花,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这种怨气又加深了一重。私底下有讲不完的议论纷纷。 刘邦很是满意,他问夏侯婴,那话传出去后各家诸侯都有什么动静? 夏侯婴照实直说,“那些个家大业大的,倒也只把不满停留在嘴边暗处,明面里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乖顺得很。” 这话很耐人寻味,刘邦看了他一眼,“哪有话只说一半的?夏侯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藏着掖着的?” “那些个小的诸侯,像上次韩翊搭上线的常山那头,一直苦苦地咬着牙撑着,听说张耳的一日三餐,连九江王底下一个中等的官吏都不如。韩翊做生意没在常山讨到好处,还时常地进贡一些金的银的上去,解他们的燃眉之急。”夏侯婴说的这些都在刘邦的意料之中。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只要到时候能把张耳给顺过来,韩翊花的这些都是小钱。最重要的是,戚夫人可给刘邦带来了足以支撑着颠覆天下的财富。 “那张耳还不算最惨的。最惨的是陈馀,项羽封给他的南皮三县,本就是极贫瘠之地,即使没有范增这一出,他的财税也是常年地入不敷出。听说有一次韩翊去张耳处送财宝回彭城的路上,他还带着他的丞相在半路上把韩翊给拦下了,要韩翊也给他上贡同样的份额。” 刘邦笑了,“那个陈馀,不如张苍,只因为别人误会朝他发了场火,他就丢下帅印和部下自个儿走了,这样的人,能成什么事?叫韩翊看着给,给多少,怎么给,或者不给,由韩翊自己说了算。” 这还是韩翊第一次得刘邦一点都不含糊的令,他笑了。 百姓揭不开锅都会揭竿而起,要是诸侯揭不开锅,又会发生怎样的祸事?刘邦这是要借刀杀人的节奏。本来范增对韩翊笼络张苍就不满,这下韩翊满可以事情推到范增和项羽的头上,让陈馀恨项羽更多一些。 韩翊一方面在跟陈馀哭诉自己的不易,说是范增如何忌惮商人与诸侯勾结,另一方面,却也少少地暗中用小恩惠拉拢陈馀,防着他对自己的商队下手。 第72章 危机暗伏 纳采过后就是问名。 期间项羽回来过一次。因为苟敬找过他。苟敬是受了陈馀的请托。 在齐地的战事很是不顺利。田荣过后,就是是田广。当初田荣一直端着故齐国王族高高在上的架子,与百姓还有底下的官吏总隔膜着一层看不见的东西,可田广不一样。他可比田荣亲民得多,他弯得下腰,去倾听百姓的声音,而且他也善于利用本地人的乡土情节,只要项羽在齐国稍有行差踏错,他便煽动当地人的排外情绪。 可以说,项羽在齐国遇到的抵抗,是前所未有地强烈。 偏偏在这时候,陈馀因为凑不齐向范增表忠心的一应物事,被范家的管家好几顿奚落嘲讽。他自认好歹也是项羽亲封的诸侯王,咽不下受奴才欺负的气,便一气之下跑到项羽处哭诉求作主去了。 韩翊知道,这也是苟敬干出来的好事。 小柒事先给韩翊通过气,说是苟敬的形象在范增以及项羽处已经严重受损,而且离项家的核心圈层也越来越远,有些事,还是让苟敬来做比较好,他捏在范增手上的利益少,跑起路来也方便。 项羽跟范增争执起来的那天,韩翊正在戚里统计各处诸侯王给范家送来的礼物。 一看项羽怒气冲冲的样子,跟前的人就十分识趣地退了出去,韩翊放下手中的毛笔,正要开溜,只听到项羽对他凶了句, “说你呢,你走个啥?” 范增也拉着个脸,正要看项羽出于啥原因凶韩翊的,却不料项羽的矛头指向的并不是韩翊,转过头来直接很严肃地对他说道, “亚父也真是的,把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黄口小儿的话当了真。也不想想,有些事做得,有些事能那样做吗?” 韩翊也是后来才听说的,那次是项羽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亚你父发火,而且嗓门还那样地大,大得差不多半里之外的人都听见了。 范增气得胡子直抖,他涨红着张脸,驳斥项羽道,“现在不用老夫说,都知道各人存着自己的私心,不削弱他们的实力,迟早有一天,等他们长肥长壮了,就会噬主的。韩家小子主意出得不错,老夫也没有做错!” 韩翊能很清晰地感受到范增在竭力地压制着委屈与愤怒,他看着他的胸口处剧烈地起伏,甚至都有点怀疑要是范增倒下了,项羽会不会把所有的怒气都撒到自己头上,不由得出了满头的冷汗,抓起刚刚放下的毛笔,装模作样地写着些什么,可惜半天也没写出一个字来。 项羽怒目看向他,“别在那装模作样了。我刚才看到你想溜了,这会儿你是静不下心做事的。你,给亚父说说,这些天你都做了些啥?” 还能做了些啥,无非就是资助张耳,让他体面地凑齐了他给刘范两家联姻的礼物,至于说下一个环节的,他也不知道从哪去抓钱。还有就是陈馀,他的情况比张耳还糟糕,他根本就算是拿一尺细葛布代替一尺锦来凑送礼的规格,他都凑不到半数,甚至还向韩翊借过几袋粮食。 韩翊的话把范增惊呆了,他没想到,项羽亲封的诸侯王里边,还有这么穷的。他一会儿看看项羽,一会儿再看看韩翊。 范增是项羽的亚父,是他的“自己人”,项羽当然不会真的把责任归咎到范增头上,他虎目圆睁,对韩翊说道, “这主意是你出的。你自己说说,这里边哪儿不妥当?” 这时候范增的眼神也燃起了怒火,韩翊只感觉到自己被天上地下的火包裹着无处遁形,一个不小心,就会烟消云散, “在下听说,一般的官吏在按上头的安排把任务层层往下铺排之前,都会多多少少地了解一下当地的实际情况做出切合实际的对策再说其他的。” 范增大概明白了,可项羽的脸子却有点挂不住, “不只有这些,挑紧要的说。别告诉孤你什么都不知道。那洛阳城及周边方圆多少里,都是你韩氏的势力范围,这些个弯弯绕绕的东西,别人不明白,你还能不明白么?” 到了这一步,韩翊知道再无可以相瞒的了,直说道, “虽说同样是项王分封的诸侯,这诸侯与诸侯之间,也是有不一样的。就比如说,有的要靠拉拢,有的则需要削弱。” 韩翊的话说得十分地明白。就像这次,他给范增出的削弱诸侯的主意,削弱那些个脑满肠肥的当然问题不大,但是对于像陈馀还有张耳这种连厨屋里的饭都搅和不周全的诸侯来说,项王这头,就不能再对其进行削弱了,最紧要的是拉拢。 范增一听,顿时有一种吃了哑巴亏的感觉,心里恼恨着韩翊当初献策时说话只说一半,害得自己差点闯了弥天大祸,憋红着张脸,斜睨了韩翊两眼,再不说话。 中涓着底下人端了漆盘,上了饭食,项羽着范增坐下慢慢说,韩翊则是很尴尬地站在原地,进退不得。 “你呢,祸是你闯的,也得你来善后。你不是帮常山那头把礼物凑齐了吗?你这么乐善好施,要不这样,这次你帮陈馀也把礼物凑齐了,送到亚父府上。” 项羽在彭城稍作停留之后,吩咐韩翊道。 听到这话,韩翊心疼极了,那可是一笔极大的开销,差不多是他半年的利润所得。但是再不忿,也得照办。他现在终于懂了为何吕不韦大商人做得好好的,还要去追逐秦国的丞相之位。与权势比起来,金砖银锭这些个看起来亮闪闪的物什,显得是那么地微不足道。 纳采那天,范揭的送去女家的礼物,最多也不过半条大街的长度。可是现在问名这关时,范家送给刘泽家的礼物,据有心人起哄说,这次的足足能排上三条街长,人群中再也没说项家送给刘家的婚礼物还不如他家的了。 一个个的诸侯王,虽然在私下里对范增的做法牢骚满满,但人前无一不是笑出了花儿的模样。 韩翊摇摇头,再与项悍一起,沉迷于杏林深处的那酒肆处。 第73章 常山国灭 韩翊的情绪有些低落,项悍安慰他说,“不用如此,你是第一个在项王面前挨了如此严重的骂还能全身而退的人。在张耳和陈馀的事情上,你已经尽力做到了你的最好。” 项悍还叫来附近最擅鼓瑟的伎人,在酒馆处为韩翊演奏,引来了附近其他酒馆的驻足欣赏。 韩翊本就不喜乐舞,他的心思不在酒馆之内。他已经连着两天没有见着常山的那个丞相了。听别处说常山把礼物奉上之后,并没有得到范增的青睐有加。韩翊大概也能猜得出个七八分,知道原因不外乎两点之内,一是范增对陈馀到项羽处告状,常山那头受了池鱼之殃;二是范增自己手头也紧,添补不了常山,对那头自然是眼不见心不烦。 快到入暮时分,韩翊才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叫来了酒保,项悍不解,“这次范揭娶妻,你已经破财不少,难得你还肯为他买单。” 常山丞相可是个大宝贝,他对常山国内的情况是知道得再清楚不过,最重要的是,他在张耳跟前的的作用,就和当初自己在陈平跟前的作用一个样。此人妙不可言,项悍不懂,也不能说给他听。 韩翊的眼中有了光,他走到常山丞相跟前坐下,说道,“常山不是已经把该做的都做到了吗?听说纳征的日子还没有定下,那笔出处暂时还不用愁。今朝有酒今朝醉,丞相你应该欢喜度日才对。” 常山丞相很是不高兴,他说道, “常山顶着诸侯国的名头,却无诸侯国的实力。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你说没那实力办事让人犯愁,今儿个亚父告诉我像这种范家与项王家的这种婚丧嫁娶的事,常山国都不用如此地大费周章。 按照礼法,诸侯国有诸侯国的规制,士大夫有士大夫的礼数。你说亚父这是不是要削我常山国的封地的前奏了?” 常山丞相坐的地方离项悍处不远,韩翊回看了项悍一眼,项悍一脸无所谓的神情。虽然他得了刘邦的要把张耳赚到手的令,可是现在已经有了陈平的先例,他也不好做得太过明显,只是如寻常那般地安慰道, “没你想的那般严重。常山国既然是项王封的,那么项王就会力保你们到底。你要相信,这是项王和亚父体恤常山和南皮两国的难处做的决定。你们只要把人力上的做到,该到的什么都到齐,物件上,让人觉得心意到了就好。没必要那么纠结。” 常山丞相眉头的结并没有因此宽舒多少。 如果不是有所图,韩翊定要告诉他陈馀和他的丞相跑到项羽处把范增告了的事,可是现在还不能这么做,常山这头的压力越大,刘邦得手的可能性也越高。 韩翊从桌上拿起桂花酿,用酒把漆碗涮了涮,然后就给对面满上了,“来,喝起。难得悍将军今天请了鼓瑟名手来助兴。来,我把她叫过来,专门为丞相演奏!” 常山丞相有些不耐,“演奏什么呀,我不是好这一口的人,你也不是,奏得再好,在你我的耳中,也如那鸟鸣狗吠一样无趣,还不如清静点儿呢。” 就在这时,两个小厮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他们上气不接下气地把一从常山国来的文书递到常山丞相手上,他打开一看,脑袋顿时耷拉了下去。 韩翊看来送信的那两人,眉眼中净是焦急之色,就暗自揣度是常山那头出了大事,把手在常山丞相的眼前晃了晃,边晃边叫道,“丞相,丞相……” 对面那人红着眼睛木然道,“常山国都没有了,又哪来的丞相?” 韩翊接过那竹简一看,原来是陈馀穷得揭竿而起了,不顾体面地对跟前的常山国不宣而战,然后,没有任何准备的张耳就被他打得逃跑了。 按照楚国的规矩,失国者当被斩,就像当初被陈平收服的司马卬被刘邦拿下投降后,项羽要法办陈平一样,不管陈馀怎么做,只要张耳失了封地,就会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他唯一的出路,就是跑路。 韩翊还正在为怎么收服张耳发愁呢,没想到陈馀就送他这么一个大礼,简直是睡着都要笑醒的,有没有? 现如今天下,能够容张耳在项羽的追击令下藏身的,估计只有刘邦了吧。这点韩翊看得出来,相信张耳也同样清楚。 “唉呀,丞相,这可如何是好?事到如今,我能为你和常山王做些什么?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全力以赴!” 韩翊知道,攻陷了常山国的陈馀和他的丞相,此时一定在四处搜捕张耳和眼前的这位,斩草除根,才是一劳永逸的最优解。 眼前人红着眼睛,不再像初见时那般地清高,只说了一句,“只盼着韩公子和悍将军能助我回到我常山的家中。往后,再无常山丞相,剩下的,唯有常山一老叟耳!” 这人还不糊涂,知道要避开风口。 这事不太难办,陈馀要的是张耳,没了常山国,眼前这人又有项悍作保,被专门针对的价值不高。 不多时,范增处来人就来找项悍和韩翊了,顺便也把眼前那眼睛依然红着的人带上了。 范增看韩翊的眼神不善,但是也竭力地压制了情绪,他说道, “陈馀与张耳,是许多年的恩怨了。当初张耳一行人被围困在巨鹿城中,陈馀是带了后救援的,无奈他带兵的才能实在不行,怎么都打不过章邯和王离,只和其他诸侯一起在那观望。 后来张耳的儿子气冲冲地找到陈馀,陈馀也给他拨了五千精兵,秦兵的牙齿都被碰到,张耳的儿子和那五千精兵,就成了飞灰。 等到项王背水一战打败了前朝的那两员悍将把张耳一行人救出来时,张耳第一个找的,就是陈馀。陈馀怎么解释张耳都不听,一气之下,陈馀把帅印丢下就走了。张耳得了帅印,跟随项王作战多时,才有了现在的成就。 后来陈馀便与那张耳成了死对头。处处找常山那头的不是。本来他两国是半斤对八两,谁也奈何不了谁,可是谁曾想,这陈馀该死,他竟然先前就与田家有勾连,这次更是跳到了明处,借着齐国的兵,把常山国给灭了。” 韩翊听得出来,范增这不大怪罪张耳的话是说给前常山国丞相听的,以为他还与张耳有联系,想让他稳住张耳,等项羽拿下齐国,再复了常山国,还让张耳做王。 第74章 出走的常山王 “这个—— 亚父知道的,我常山王上未必知道。如果小臣没有料错,他现在正在战战兢兢地躲着陈馀的追杀,心里更怕的还是被治失国之罪。 小臣也只有找到常山王上才劝得了他。不知亚父可有办法帮小臣找到我常山王上?” 这个愣着青,还在给范增派任务呢。一国诸侯王找臣下,是为了给自己解决难题的,一直给自己增加难题,还找臣下干什么? 项悍看得一脸懵,笑了笑没说话;范增没有再多说什么,表情古怪地吩咐韩翊道,“常山国丞相累了,你带他去找军市令,给他安排个榻先住下再说。记着不要住传舍,也暂时不要回常山那头。” 那人大概觉得范增无心帮常山国,一路上嘴里都在唧唧咕咕,“陈馀背后一个小小的田氏就能翻了天,项王当时就在常山国不远齐国,为什么不助我常山国灭了那南皮三县?削自己志气助他人威风,也只有项王才做得出的事!” 一抱怨到项王头上,项悍就不干了,他一把提起个头不太高的常山丞相,勒得那人脖子处都快喘不过气来了,直扒拉着领口想多换点气。 “项王削自己志气助他人威风不?”项悍生气地问道。 那人一听,干脆也不挣命了,就着项悍勒的方向再加了把劲,大有慷慨赴死的气性,反倒吓得项悍松了手。 看得韩翊直想拍板叫好。 只见那人到地上缓了一阵子后,潮红的脸恢复了正常,恶狠狠地剜了项悍几眼,头也不回地朝军市处走去。 好半晌,项悍的口中才吐出了“犟种”两个字。 韩翊笑问道,“大不了就勒晕了,让他尝点苦头,以后别这么直来直去,多好?” 项悍却如受了惊吓的兔子一般,“不敢。好歹是项王亲封的常山国的丞相。只是晕了倒好,要是死了,免不得又是一场大风波。俺可没那胆子做那般无谋的事。” 眨眼间常山国丞相便走得没影了,想起陈馀对常山国的灭国手段之狠辣,韩翊和项悍的脸色都不好了,立马以最快的速度往军市处追那人去了。 却不想一路上紧赶慢赶的,直到在军市处见到军市令,都没有见着那人的踪影,唬得韩翊二人面面相觑。 “往常山国走吧。那儿没了张耳,但还有他的妻儿老小,哪是想放就放得下的?像咱们这样有了家室的男子,哪个不是把妻儿放在心尖尖上惦记着的?”军市令解说道。 好像有些道理,可此事却非同小可,项悍只得到军营取了马,和韩翊回范增处报告了情况。范增的脸色刷地变得雪白,他抱怨道, “这张耳是怎么挑的丞相?难怪不得常山国会那么容易地就被攻下了。丞相之职,在于辅佐。就这么个人,事先不为张耳做好未雨绸缪的事,以至于陈馀借了田家那么点子兵就那样轻易地就把常山国给灭了。 他倒好,到了这一步,项王没有怪责他们君臣二人,他不思帮助项王一把,把好常山国夺回来也就算了,还处处添乱。这个张耳,怎么用人的?” 这是韩翊第一次听到范增因为乱了方寸说出如此多的话来,他吓得一声不敢吭。 “罢了。如果他有心要走,多的是让你们找不着的法子,你们怎么追也追不上的。就此打住。”范增最后下了这样无奈的命令。 韩翊有些不解,不是项羽定都彭城之后,他所分封的那些个诸侯,大多在彭城建有宅邸,把个妻儿老小安置在彭城作为变相的人质,怎么会让个常山国的丞相的家人在原地。 项悍给韩翊使了个眼色,出门后才说道,“还不是因为穷?不光是常山国是这样,就是当初的南皮陈馀也是这样。当时项王体谅他们的难处,就没有让他们和别的诸侯一样。没想到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难怪不得别的诸侯的丞相在彭城办事时,一应吃住都在自家府邸,可是那常山丞相却常常出没于杏林深处的项悍的酒馆里。不知当初陈馀丞相又是如何处理这些个吃的住的问题的。 韩翊心想,“如果我是项羽,在手底下的穷诸侯王建不起宅邸的时候,我会帮他们建好,毕竟,资费事小,对诸侯国进行有效控制才是最重要的。” 之后韩翊一直留心着常山国丞相消息,却一直没有任何动静,只到有一天,项悍告诉韩翊,范增被气得胡子都掉了一半了,当时被陈馀赶走以后,张耳不来找项王,居然跑到西边投靠刘邦去了。听说刘邦在栎阳和南郑两城各送了一套大宅子给张耳,还把张耳的家小一个不少地接到栎阳安置了起来,然后张耳就成了刘邦的人了。 韩翊这时想起了当初出走的赵尧,还有陈平,又想起现在的张耳,再加上那首“都逃歌”。心里不禁怀疑那首歌谣真的如陈平说的那般,是范增为了挤兑陈平散布出去的么? 如果是为了挤兑陈平,那陈平早就离开楚营了。可现在,连张耳也弃楚归汉了,下一个会是谁? 到了现在这种境况,韩翊不得不感慨一通,原来上位者的德行接物,真的会影响到权位的巩固呢。 张耳的丞相依旧没有消息传来,也没有传出陈馀为难他的家小的事,张耳都不在楚营了,估计他手底下的那个丞相,也就无甚大处了,再没有被关注的价值了吧? “韩公子,如果你的家小在刘邦的手上,你会像张耳陈平他们那样死心塌地地为他卖命吗?” 项悍如此问道。 韩翊顿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他吃不准是不是范增已经帮他找到了仓慈,而且确定仓慈就在刘邦那头,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还真说不准要不要立马放下手头的一切,带着仓慈远走他乡。 可是,现在他还在虎狼窝里,说话做事处处都得小心, “我只是一个平凡爱财货的人罢了,没有那样的价值值得汉王那样付出。所以,悍将军你说的情况并不存在。” 第75章 新任务新买卖 项羽没能遏制住齐国田氏的反叛,根本腾不出手来整治与田氏联手的陈馀,陈馀也没有让刘邦失望,接连做了几个大动作。 他先是从代地接回了原来流亡的赵王歇,然后再被赵王歇立为代王,名正言顺地控制了代国、赵国、常山国和南皮四个诸侯国,实力暴涨。 陈馀本是跟随项羽多年之人,对项羽麾下之人非常之熟悉,范增知道等项项羽腾出手来的时候,就是把陈馀作为毒疮连根拔出之时,他吸取了齐国当时的经验,提前想为项羽搜集到足够的关于陈馀的消息。 想来想去,他还是把这项新任务交到了韩翊的手上,原因不外有二,一是韩翊先前对陈馀有过救助的举动。二是韩翊不是项羽或者刘邦这边的人,顶着人商人的名头,到哪都比较地方便。 韩翊在去赵国之前,也曾间接询问过刘邦的意见,小柒转述说,现在陈馀跟定了齐国田氏,张耳在刘邦处,与张耳水火不相容的陈馀,刘邦管不了。 再到赵国,是与屠户他们一起的。韩翊没敢再像以前那样进奉金银,只是挑了上好的珠玉还有锦纱等物,早早地到陈馀府外求见。 直等到日上三竿了,陈馀才召见了韩翊,他指着抬进明间的大大小小的漆奁得意道,“想不久前,老夫还跟那张耳一个样,只有在人前时才敢着那丝绫罗绸缎的,人后只有那细麻布的东西。 现在,老夫和九江的,还有栎阳的那个,可有差别乎?” 韩翊笑着称是。 陈馀见韩翊没有抬杠,先前的气倒也消了些,对韩翊说道,“如果没有你的帮衬,本王也不一定能捱得过那一对贼老小的盘剥。 得嘞,来者是客,本王又不能让你把礼物原封不动地抬回去不是?要不这样,这些个物件,我都把它折个价,你把金的银的带回去,让别人看了,就当是本王回礼,你体面,本王也体面。” 说话之间,就见着俩小厮带着两三黑漆箱子到了明间,打开一看,亮闪闪的都是金的银的锭子,足足可以买这些个物件两份了。 不待韩翊推辞,陈馀说道,“看,老夫可比范增那厮正派多了,那厮大雁飞过了都要拔几根毛才肯罢休。以后呢,有啥好东西,你得先给老夫看才行。” 通常,不用韩翊挑选,襄邑那头,就在韩翊看到之前,把最好的东西送到范增处去了,听说只为了范增的一个“好”字。 韩翊唯唯称是。 陈馀得了恭维,脸色好看了很多,他再埋汰道,“这次张耳匹夫逃跑后,老夫翻看了他宫里的账簿,原来竖子你还把人分个三六九等呢。什么狗屁的怕惹上与诸侯勾联的嫌疑?给他那么多,对待老夫却像打发乞丐一样。奸商,真是奸商,无利不起早,难怪不得前朝要把你们压制得死死的。” 韩翊不好驳他的话,假装没听见他说什么似的,又鸡啄米似地“是”个不停,听得陈馀哭笑不得,他又说道, “这次老夫收获颇丰,以前的嗟来之食,老夫吃着也膈应,这下老夫一发还给你去!” 说罢,他拍了拍手,底下小厮又抬出一个漆奁,这次却没有打开,韩翊也只是从小厮沉沉的步伐中感觉到他东西很是沉重。 这次,再没有推辞的余地了,因为这些,是陈馀作为一个男人的脸面。不过这些也足以让韩翊的背心处泌出了密密的一层冷汗,除了尬笑,就只剩下尬笑了。 陈馀看了韩翊一眼,便没有揪着旧事不放,指着地上的那一大堆对韩翊开门见山道, “这些呢,是老夫对你的宽厚。你呢,也得有所表示才好。” 韩翊不知道他说的表示究竟指的是什么,只得用了“肝脑涂地”来敷衍。 陈馀有些不满,“赵地富庶,代地贫瘠,常山和南皮作不得数。眼见着项羽小儿拿下齐地,就要朝我这头来了。这打仗嘛,都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老夫也得未雨绸缪,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才是。” 眼见着项羽在齐地打了这么久,还没有得手,光韩翊听到的诸侯国私下里说田氏排兵布阵的手段不在项羽之下的议论就不少,他陈馀与田氏又是抗项羽的盟友,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说这么泄气的话呢? “田氏不弱。”是韩翊给陈馀的答复。 陈馀哂笑,“是不弱,不 还曾经是七雄中最强的呢。可谁叫他们遇到的是项羽那个强到没法用常理来衡量的天才?田荣老儿,也是越活越糊涂了,面对着项羽这样的强敌,最应该与田都、田巿这些个田氏后人联手抗敌才是。他倒好,偏偏把田都田巿给杀了,大大地削弱了自己的力量。 你说他斗得过项羽不?他都斗不过,他那连半罐水都算不上的兄弟田广又与何打得过?齐国被攻下,只是迟早的事罢了。” 不得不承认,陈馀分析得很有道理。可是,田荣田广打不过,他陈馀就一定能打得过了吗?韩翊不敢想。 打起仗来,那消耗可是没法计量的,韩翊还在项羽的庇护下做着襄邑的锦缎的生意,总不可能啥不顾不要了,只为了给陈馀送一拨“军粮”吧? 陈馀也看出了韩翊眼中的迟疑,他说道,“也不要你白帮忙。赵地毗临塞外,你和那个姓苟的,只看到了动物皮毛能够作衣物穿,没去过塞外,没见过那些个胡人的家室内是如何个好法。他们用羊毛儿狼毛什么的,厚厚地密织了大片的罽,铺在地上,挂在墙上,保暖,防潮,更是富丽堂皇的。如果你把这些个东西贩到我华夏族里,你说会是怎样个价?” 不用说,这么些个稀罕玩意儿,又将在新贵家中掀起一股子风潮,那价,简直可以用黄金堆成来算。 韩翊乐意之至。 陈馀得逞,异常高兴,他乘胜追击, “听说齐地的纱你还没完全得手,是吧?” 他说得没错,韩翊能进到的齐地的纱零零散散的,虽然比别处好,可是那种优势并不十分明显,说是没完全得手也不为过。 陈馀像个长辈似地点拨道,“谁叫你跟项羽走得那么近?不过不要紧,现在齐国田氏那头,跟本王是唇亡齿寒的关系,老夫的话,他们还是会听个两三分的。你的事,老夫帮你去说,保管水到渠成!” 不用说,这是陈馀在为他的盟友,齐国田氏凑“军粮”呢。田氏那头撑得越久,他就能准备得越充分。 第76章 破局 韩翊的邯郸之行,一箭双雕,拿下了塞北的罽和临淄的纱的专营权,又得了在邯郸四处乱转的自由,心情畅快得很。 不过,虽然邯郸和临淄还有洛阳一样,都是华夏土地上数一数二的大都会,但是他此行范增交给他的察看陈馀处的兵力部署还有战备情况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或者说还没有头绪。 回到住处后,他换上了平素的细麻布襦衣,出了西门,往最僻陋处走去。 昨日在酒楼里听曲时,他从别人只踩低拜高的言论中,就知道邯郸西门外有两条东西南北交错的街市,两侧全是那种脂粉之地。最南边的几家从外边看上去张灯结彩,其他的看起来都不一而足。 不管怎样,这两条街边的屋宇还算是整齐。大白天的,和邯郸城内的热闹比起来,这里显得格外地冷清。 韩翊觉得无趣,就顺着大路再往西走了二三里,突然,一个穿粗麻布衣服佝偻着背的人一把拽住了他,要往不远处那排低矮的棚子里去。 粗麻布衣服,即使是家境最贫寒的人家用得也不多,再加上这又离那脂粉街不远,韩翊用脚丫子也想象得出,这里是干什么用的。 他正要卯足劲从那人手上挣开时,那人看了他一眼,惊得他圆了双眼,只好跟那人到了一座棚屋门口。却只见一个四十开外呲着牙的老妇对着那人摊开了手掌,冷冷地盯着那人看着说道, “姓米的,亏你回来,要不你试试看,今天你走得出半里不?老娘有没有那么本事找人把你腿打断?” 那老妇门牙都掉了一颗,皮肤就如同那裂了口的树皮一样黝黑粗糙,比水桶还粗的腰身,但凡是过得去的人间,仆妇都不用这样的。 “这个常山前丞相,还真不挑食。”韩翊一阵作呕。 那人笑着说道,“我这不是还有一个大兄弟吗?优惠点呗!” 韩翊又一阵想吐,却听到好老妇人像吼牲口一样地吼道,“姓米的,天底下的人都知道眛钱不眛婊子钱,你都白赖老娘六七次了,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一句话,今儿个,要是不把新的旧的一齐算清,你们两个都甭想走!” 常山丞相离从彭城出逃到现在,不超过七天时间,没想竟然落魄到这种要靠蹭最低等的伎人才能活的地步,韩翊只想离他远远的。眼目下最重要的,还是摆脱眼前的困局,只得出了三十个刀币,堵了那老妇人的嘴。 然后像想摆脱瘟神一样,以最快的速度往城里走去。韩翊在城里的落脚地,是邯郸城数一数二的酒楼,只要到了那里,眼前这人就没法再像糨糊一样赖着自己了。 没走出多久,那人却一改刚才的佝偻颓丧样,直了背,眼神也亮了起来,“老夫知道你来邯郸是干什么的。” 韩翊的脚步放缓。 “那老头让你办的事,仅凭你和你带来的那些个人,办不成。”那人再补了一句。 他说的倒也是实话,从到邯郸城郊的那一刻起,韩翊就很明显地感觉到有好些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一行人,不要说用自己的人去探察些什么,就算是一举一动,都十分地不自在。 韩翊停住了脚步。 那人这才笑着说道,“老夫早就料到你会到这儿来,所以在这等你好几天了。” “所以,你就那么地饥不择食,做出那些个恶心的腌臜事?好歹也是有过官身的人,注意点,别沾上脏病,把我给传染了!”韩翊打了个冷颤。 那人唬下个脸,“所以,你就只配做一世的商人。你懂什么?花魁有花魁的妙,老妇人有老妇人的好。就像是猎狗和黄牛一样,各有用处。你要想把事情办了,还非得那老妇人不可。” 说罢,那人再没有追着韩翊走,反倒朝反方向老妇人的棚屋走去。 只见那老妇人又换了一副面容,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不过不是对着韩翊,而是对着那人,“年前有人给我算过一卦,说是今年有一场大富贵,能助我脱离这无尽的苦楚,说的就是这小兄弟吧?” 那人却像个老油子一样,一手搂着那老妇的粗腰,一手揉捏着那人的下巴,“如果助你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你怎么报答于我?” 韩翊又一阵想呕。 老妇人睁着昏黄的老眼,娇嗔地说道,“为你当牛作马,为奴为婢?” 那人听了,摇摇手指头,“还不够,到时候再说吧。” 说罢,他便在地上的破席子处找了个不那么脏的地方随意坐下,也不跟韩翊客套,指着那老妇人说道, “她是燕地人氏,大家都叫他松子。” 从名字上听起来,不像是作假。韩翊听屠户他们说过,燕地的伎人,女的名字最后一个字总带一个“子”字。看这老妇人腰圆膀大身形极高的样子,莫说她是燕地人士,就算说她是塞外的,韩翊也信。 不过这些都不是关键。 “很久以前,她还不到豆蔻之年,就随着她的姐妹到了这歌舞繁复之地邯郸。可是这些年跟她一起来的小姐妹一个个地都死了,只剩下她自己。 到最后,她也回不去燕地了,就只能一年又一年地老在了这邯郸西门外。她的住处,从最初最好的那些个胭脂楼,到有些偏僻处,再一步步地沦落到这步田地。”那人的话还是没说到韩翊的心坎上。 但是韩翊却在很认真地听着。韩翊以前跟他打交道时,就知道他是个没有半句废话之人。 “你说说,对这邯郸地界,到哪去找像松子这么一个如此熟悉邯郸又愿意豁出性命找个长久的出路的?”那人补充道。 说得有道理。 “最重要的是,她现在接触到的,都是在拼命地挣扎求生存的人。只要给他们比一粥一饼稍微多一点的报酬,他们就愿意为你卖命。而且,这个群体,不在少数,又是不被大多数人注意的,他们要成事,比你我或者其他人都更容易。” 把这都算到了,真不愧是前常山国丞相。 第77章 慷陈馀之慨 “好吧,得了消息,自有人来找你,视消息的重要程度来定价。到时候,就到彭城杏林深处找悍将军的内人就行了,她做事一向稳妥。” 既然自己被盯上了,那就让不被盯上的奔赴交流好了。 那人乜斜着眼,随手从席子下抽了草拿到嘴里嚼了嚼,然后又马上“呸”地一声吐了出来,直接否认了韩翊的想法, “韩公子,这么重要的事,打空手套白狼的如意算盘,可是什么也办不成的。” 韩翊本就对这个半路落跑的前常山国丞相的信誉存保留态度,听他这么说,心里越发地排斥他,就要转身离开。 “韩——公——子——,你吃着两家饭。如果不做长远打算,你哪碗饭也端不稳。”那人很是严肃地说道。 韩翊不受他威胁。对于刘邦那头来说,韩翊做的任何事都在他们的眼目之下,根本不存在一女许二夫的问题;至于说范增那头,对于眼前这个落跑丞相,他们是不会因为他的一句指摘的话相信他的,这就是人品贵重的原因所在。 韩翊抬起腿就往外走,打开门时,衣袖却被那人死死地拽住了,“你不能走。我还要借助你的力量去蜀中呢。” “关我什么事?你有事我帮了你不少,我有事,还没办事,你就提东提西的。凭什么?”韩翊心里很不痛快。 “没有金的银的到手上,眼目下我就直接活不下去了,还怎么帮你做事?”那人说得毫不含糊。 也是这么个理,韩翊从手指处搓出了两片金瓜子,递给了他。然后,仍继续朝外走。 那人更急了,把韩翊衣服袖子抓得更紧了,“韩家公子,你不能走。你的身份和家世,注定了以后你再也不能到此地来。有些话,有比在这儿说更方便的吗?” 有道理。自己这番讲究的打扮,来一次是偶然,是误打误撞,可是来第二次,那就太引人注目了。有什么话,绝不能在陈馀反应过来之后才说。 韩翊被那人牵着袖子再次走了进去。 “我,你还信不过吗?我们是打了多久交道的人了?这事真不能那么做。不然什么也做不了。告诉你吧,那个陈馀,他对彭城那头是谨慎得很,像我等人,是靠不近你需要的地方的,只能以某些特殊的身份。”那人急急说道。 韩翊洗耳恭听。 “你想想,现在的赵国、代国还有常山和南皮,哪个地方不是风声鹤唳的?那些个打仗的人,胜算再小,也是珍视自己的性命的。给他们满箱的金银都不一定得到的消息,不使点手段,哪有那么轻易得手?” 有道理。 “但是,凡事都有例外。人总是有弱点的。就比如说,我们这些个糙老爷们,没有几个不喜欢漂亮的女娘,对于那些让我们心痒痒的,更是不惜一切地要上赶着讨好。这就是人性。” 说得很有道理。韩翊看了看眼前这人,又看了看站在他不远处的那松子,眼神怪怪的,“没有一点定力,是办不成任何事的。像陈馀这种乱世枭雄,正经的贵女都不一定得他青眼,更何况是风尘中人?” 那人大概是被韩翊刚才要走的行径吓着了,怕说道,“这不打紧的。就像是小朝廷。不管是彭城的那种,还是各个诸侯国的那种,诸侯王底下有多少文臣武将,光一个诸侯王抵得住美色的诱惑有什么用?” 对呀,像屠户他们,每次去花街遇到合心意的时,恨不能把宰羊十八式都详详细细手把手地教给那些个伎人,有什么比美色更让人意乱心迷的呢?这就是人性呢。 “所以呢,韩公子,你听老夫一句劝。在西门外,你也盘一个前店后坊的雅静之所,然后贵精不贵多,让陈馀手底下的那些个人一个个地沉醉其中就行了。”那人的算盘珠子打得噼啪乱响。 “至于说谁来管事,”那人拉过松子,对韩翊说道,“松子是最好的人选。首先,也就最重要的,她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人。然后呢,她从最上等的花楼到现在最下流的去处,都呆过,对于伎人的管教,更是烂熟于心。让她来做就好。” 韩翊听明白了,这人是让自己出钱,然后收益多少却是由他们说了算。这是再明显不过的让自己为他们做嫁衣。 可从头到尾自己想要的,只有消息而已,要是这么做下来,岂不是把自己给陷进去了?不能,绝对不能。 韩翊意味深长地再搓出两枚金瓜子, “从西域那头来的人里边才可能有姓米的,你并不姓米,对吧?别忘了你说的话,四枚金瓜子,你就是我的人了。不管怎样,你都别忘了这一点。别忘了,我是一个商人,不是士大夫,我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不然,你们早点带着你们的家小抹脖子去!” 那人被韩翊的狠决吓得愣了一下,随后笑嘻嘻地接过金瓜子,“明白,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那人从先前的那种廉洁自爱,到现在为了几枚金瓜子折腰,韩翊有一种为同类伤心的苍凉感,他走到门边时,脸微微侧了一下, “市井之地,不是你久留之所,如果有可那么一天,我愿带你回到本该属于你的方。” 这是韩翊对那人,也是对自己的良心的承诺。 韩翊回到邯郸城时,日已偏西,他在下榻处思忖了好一会儿,才又踱着方步,到了陈馀的府邸,这次陈馀倒是没有让他久等。 “赵国丞相,上午时你说的话在下考虑再三,除了先前的?和齐地纱的生意抽成之外,你的治下要运转,那么点银钱,还远远不够。所以在下在想,节流有必要,开源更香。” 陈馀很满意韩翊的态度,他示意他说下去。 “西门外的生意,在下觉得,丞相你也大可以插上一手。”韩翊直言道。 “噗——”陈馀一口茶喷出三里外。 不是因为这主意馊,而是从南皮起,他早就开始对那些个伎人进行管理了,比如说,从业者得有官家发放的铭牌,还得对所得进行抽税。不过那些都是悄眯眯地进行的,谁像韩翊这样口无遮拦,什么都敢拿到明面上来说, 第78章 计议已定 陈馀对韩翊的口无遮拦很是满意,但是他作为赵国的丞相,代国和常山还有南皮的诸侯,有些事实在不宜由他的口摆到明面上来,只是用茶碗盖子撇了撇浮沫,然后用三分戏谑的声调闷哼了一个字出来, “哦?” 邯郸西门外的那条十字街,在其他诸侯的国都或者是大大小小的城市都是或规模大规模小地存在着的。就拿洛阳及其周边来说,当地的官府明令禁止官吏去这些个地方消遣,因此大家就把此类地界列为不入流,羞于在明面上谈论。 可是韩翊想要办成的事是非常之事,脸面这种在生死面前无甚大用的东西,他还是得放一放,只得忍耻继续道, “丞相你经营南皮的时间久长,现在你控制的其他地方,你了解多少?” 陈馀挑了挑眉,韩翊心中一凛,但是他没得选择,只得把话继续说下去, “就好比说,丞相袖管子里握的兵符,兵符下辖的那些个兵士,表面上对你伏伏贴贴的,可是他们心里怎么想怎么打算,背地里干的,你都知道吗?一支支如臂使指的军队,才是丞相你想拥有的,在下说得可有错?” 陈馀不动声色,依旧在用茶盖子划着他的茶碗,茶香飘到了韩翊的鼻子里。 “蜀中深山的嫩芽。这个刘邦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厚道,明明收着我上贡的财宝,却把蜀中好茶的专卖权给了别人。”韩翊心中有些不快,他在暗中盘算着要多给范增透露点关于这边的真货才行。 “现在各家诸侯王的麾下,差不多都有来自于各地的兵卒,他们都以地域来论亲疏;哪怕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也有着离家远近、是否沾亲带故之别。在这种情况下,你让谁去才能探得到他们的辛秘呢?”韩翊没有直接说破,以陈馀的精明,不需要他点破的。 陈馀思忖了半晌,说道, “迎赵王歇回来的时候,我手下收纳了不少战败的士大夫的家眷,特别是常山国这头,差不多是连锅端的。再加上从以前的那些个势力手中接手的女闾,我差不多又多养活了半支军队。天下无闲人,是该让她们也为我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韩翊微笑不语。 “但是,那些个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从老夫袖管子出去的,又有谁会上钩呢?如果老夫直接送小妾,反倒有意图太过明显之嫌,拿不到想要的东西,咋办呢?” 陈馀这个老狐狸,又当又立,明明把话都说到嗓子眼了,最关键的那几句,还非得留给韩翊说出来不可,他自己倒是择得干干净净的。 难怪不得当初在巨鹿城外,他明明去救张耳了,张耳还是信不过他,就他这扭扭捏捏的作派,西门外的那个松子都比他耿直,韩翊一看到就想呕。如果不是范增那头逼得急,韩翊真想唾陈馀两口转头就走。 陈馀一直用茶盖划着茶汤,眼神却没离开过他手上的茶盏,茶香四溢。 还好,陈馀就如那秋后的蚂蚱一样,也蹦跶不了几天了。韩翊用不着与他计较,心绪起伏了一番之后,他笑着回道, “丞相谋大事的人,又岂可因这些小事伤神?自有人去做。” 韩翊说完,就左右顾盼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陈馀挥了挥手,只见从他的屏风背后,走出了两个文吏,等他们出门后,韩翊这才说道, “丞相在邯郸地界,并非是无人可用。在下前不久出西门外溜达时,就碰到了一老媪,燕地人氏,自幼来的邯郸讨生活,从邯郸城最繁复的楼子到现在离最偏僻处还隔着两三里的境遇。到老无所依傍,也没个能投靠的,不知这样的人能不能用?” 韩翊不相信自己在邯郸的一举一动陈馀不清楚,干脆摊开来说。陈馀故作清高,那自己也来个顺水推舟。本就是连带着人牙子的勾当,阴损得很,如果陈馀交给别人去做,那是再好不过,自己只要得到第一手的消息便好。 陈馀看韩翊不好对付,大概也是存了小心思,便问道,“韩公子能出多少?” 能出多少?除了本钱,刘邦扒一层皮,范增代表项羽再扒一层皮,眼目下还得被陈馀扒一层,已经所剩无几了,还能干成什么事? 韩翊有些急躁了,他问道,“用塞北那头得来的利钱来做这事咋样?” 陈馀当然不干了。眼看着不久后就要跟项羽进行生死对决,武器的粮草的,哪样不是燃眉之急? 韩翊心里暗自高兴了一回,可是没等高兴劲过去,就听得陈馀说道, “这事由你全权负责。西门外的地块任你选,老夫作主。你在商道上认识的人许多,方便说话办事,资费由你来凑,从后头的利好中来扣除,之外的,你四我六。” 陈馀说得斩钉截铁,韩翊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得戚戚然接受。 “那个人,是常山的前丞相,对不?” 就在韩翊的一只脚迈出明间的门槛时,陈馀说了这么一句,唬得韩翊的背上起了厚厚的一层鸡皮疙瘩,不知陈馀所言为何,站在门槛处进退不得。 却只听得陈馀冷笑了一声,“这种事,本来由张耳那厮来做最合适不过,只可惜他跑得快,罢了,由他的丞相代劳也不错。” 控制着四个诸侯国的一方枭雄,居然说出了这么小心眼的话,委实让韩翊吃了一惊,看样子,以后那人的日子不会太过好过。 不过韩翊觉得,要从最深渊处走出来,这点苦头,那人还必须承受得住。不过那人的反击,陈馀做好准备了吗? 韩翊正要动脚时,陈馀又说道,“今天,我说的所有的话,文吏都有记载。你记住了吗?” 陈馀的言外之意就是,不管这事做得好与不好,最后有没有遇到波折,或者遇到多大的波折,后果都由韩翊一人来承担。 韩翊听懂了。先前松子就提到过,西门外那些个楼的院的背后都有人,要韩翊注意着点。只是没想到,陈馀是个只管坐地收钱的主。 罢了,歪门邪道的主,注定不得长久,舍不得一身剐,又如何把陈馀拖下马? 第79章 火中取栗 西门外的松子对于新的机遇很是激动,她紧紧地拽住那人的手久久地不肯松开。韩翊看得出来,她浑身上下没一处不在颤抖着。 那人却极冷静,他问道,“陈馀那老匹夫知道我在这?还说就这事最适合我?” 韩翊有些同情地看着他,从一国之相到茶楼里一个助纣为虐的不入流的小伙计,这差距,也的确够大的。 不过出乎他的意料,那人看起来却很高兴的样子,他从松子那抽出了手,让她去门中望风。 然后,才略微颤抖着声音说道,“我见着我的王上了。他告诉我要好好地协助你搞垮陈馀。” 韩翊惊了一跳,一个小小的棚屋,竟然前后来过这许多人,不过有些事他还是没搞明白,比如说,现在华夏大地上能识文断字的人并不多,像眼前这人这种程度的,要在任何一城找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并不难,可是他为何一定要在邯郸,而且是邯郸西门外这个鱼龙混杂之地? 那人犹豫了很久,才道出了原委,原来,他的家眷都被陈馀给收入了奴隶人的行列。他一回到常山多方打听了很久,都没找到任何线索,然后,他就想到了通过非常之手段来找。也可以说,在与陈馀合作这件事上,他与韩翊,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只是他没有想到,韩翊的能量这么大,居然能说动陈馀把那些个新得的还有接收到的女闾都拿出来。 他问了句,“自从巨鹿之后,陈馀那老狗就已经极难信任任何人了,你确定他会倾其所有,把他袖管子里的人都拿出来?” 虽然不能把陈馀与张耳之间的恩怨完全弄清楚,但从陈馀的表情里,就知道他对眼前这人的怨愤是极深的,可后者还在对陈馀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确实让人觉得可悲可叹。如果陈馀心血来潮,要他把自己的妻女送到火坑处,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妻女在火坑里被欺辱,还不如不见的好。 韩翊只“嗯”了一声,再来了一句, “听亚父说常山国的王宫玄妙无比,还是你督造的。这次楼阁屋宇的建造,我希望由你来做。总而言之一句话,某些个新进的人里边,也有可能是曾经忠心耿耿的部下的妻女,如果那些个人还活着,他们也许和你一样,正焦急地地寻找着她们。” 韩翊的意思很明确,如果不到万不得已,他希望这人能善待某些个人。他可是从屠户他们那听说过,那些个伎人,过的可是牛马不如的生活,即使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年华风头正盛的,等两年热度过去了,依然会回到伎人们本来的生活中去。 不过这些可不是这人能做得了主的,最后会咋样,只能盼着这人能尽人事听天命,能做多少是多少。 “你们这样可不中,丞相那头,要的是黄的白的之物。这做生意的,最是讲究一个‘亲兄弟明算账’,公是公,私是私。丞相要我们做的事,老实说,到西门外大街走一趟,能把这事做好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管好自己的家人就行了,没必要再引火焚身。” 松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屋门处,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韩翊听得出来,她很着急。 那人和韩翊对视了一眼,嘴角高高地挑起,“难不成这事过后,你还想以伎业了此余生?” 松子的脸上有尴尬,这些年的过往,她当然羡慕那些个有家人有归宿的女娘了,哪怕是最后不得一家人,有人收留,能够老有所养也不错。她可是不只一次听说过,某些个大户人家甚至还请奴仆照顾年迈的奶妈到老死。那样的日子,她做梦都想。 看着松子默不作声地回到了她应该去的地方,韩翊对眼前这人的实力的认知又有所不同了。 “她说的虽然冷硬了些,但不得不承认,她是极冷静的。韩公子,你太多妇人之仁,终究成不了大事,做到富家翁,已是你的极限。”那人的语气像极了韩平的,可是韩平对韩翊说的,却和他说的不一样,韩翊顿时对他起了戒心。 那人像是没感觉到似的,把所有的话一股脑儿都讲了出来,“如果老夫没料错,等所有的前期的事都做好了之后,邯郸城西这头,会有一个彭城和西边都放心的人来接管。 西边,指的是刘邦。 韩翊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苟敬。苟敬是所有富商中他最熟悉,又是个什么事都能横得下心去做的人。 正好,韩翊手头正缺银钱,正要找一个金主,既然苟敬要摘果子,还不如把他拉进来做这事算了。 商议完天色已黯,韩翊掐着城门关闭的时间回了住处时,天已经黑定了。 正要坐下倒杯茶喝,鼻子里却飘来了阵阵茶香味,和在陈馀府邸处闻到的一个样,心中骇然,正要退出去时,却听到里边人来了一句, “不来一杯?‘ 声音冷冷的。是陈平在说话。 从濮阳时起一直受陈平关照许久,等到他被迫离开彭城时,所有的事,都是韩翊一个人独自承受着。突然见到这么个故人,韩翊只想与他围炉茶话三天三夜。可是眼前的陈平,大有拒韩翊于千里之外的架势。 韩翊安安静静地坐在他的对面,接过茶水。 “让苟敬接手邯郸的事。他比你更合适。”陈平的声音依然冷冽得像深冬里的寒霜。 都说中了。张耳的丞相不简单。做了那么多,到手的功劳就这么白白地拱手相让,韩翊实在有点咽不下这口气,但眼前人,可是与他共过患难的陈平啊,他没法拒绝,强压住心中的愤怒,平静地品着茗。 看不清陈平的表情,过了一会,又听人说道,“你还得到塞北去,上边有更重要的事要你去做。到了塞北的集市时,去和小柒他们会合。” 陈平没有说具体是什么事。 韩翊有些不解,小柒他们的能耐极大,为什么不让他们直接去做,让自己掺和进去干什么呢? 第80章 愿力 苟敬进了松子的棚屋后,很随意地找了个地方坐下,他对着松子和那人说道, “想必你们也知道了,韩翊与你们商谈的事,后边由我接手。没办法,他太过妇人之仁,把手头的银钱糟践得个七七八八。要成事,还得荷包够鼓。” 说到这,他看了看松子,以训姚记伙计的口吻责问道,“连口热水都没有,你这迎来送往的活计是怎么干的?” 按苟敬以往的经验,对待伙计,得恩威并施,先立威,让伙计对你存了敬畏之心,然后再施以恩惠,一般情况下,大多数伙计都会对你服服帖帖的。 松子的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笑着捧出一个漆碗,往碗里抓了茶叶,倒了开水,再递给苟敬。 苟敬受过衣食无着的苦,对松子处的简陋并不介意,他吹了吹手中的碗,教训起二人来,“你们能到我手下,我能说服赵国丞相,还有我愿意做这事,都是因为一个东西——银钱。银钱能解决天底下九成九的烦恼,剩下的那一丢丢,用更多的银钱,也能解决。 所以呢,我们现在,唯一应该做的事,那就是搞银钱,唯一应该想的,还是搞银钱……” 他边说边喝那茶水,只听得“噗”的一声,苟敬把那水吐得老远,他用惊异的眼神看着松子,就如松子和她跟前的那人见到他时一样。 松子一见到他,用她几十年里阅人的经验,就知道苟敬是从骨里的真正的商人,自己在他的眼中,和一头牛或者一篮子萝菔没什么区别,也许,在他的眼中,自己连那两样东西都不如。最多能得眼前一时的温饱,根本就没汉能指望长远。 至于她跟前那人,早就听说过苟敬对韩翊家做的那些个事。本来如果不是家人杳无音信,他是不会染指风尘中那些个阴损的事的。他不认为苟敬会像韩翊那样多多少少把他的事放在心上的,于是对于邯郸城的事也凉了心。本就打心眼里看不起苟敬的他,能服从他,才是天下第一大怪事。 还没等苟敬开口问,松子就先说了话,“这茶叶是最好的花楼倒在尿苔上我拾起来晒干了给人喝的。” 实际上,这是她听说有人抢了韩翊的果实,自己愿意落空后专门为她的新东家苟敬准备的。反正主打的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前前后后,邯郸西门外的护城河里,因为年老色衰活不下去而跳水自尽的伎人数不胜数,生活没了指望,死都不怕了,还怕个小人苟敬做甚?她就是要狠狠地恶心一下眼前这个人牙子。 苟敬的脸色变了变,心里闪过一万个“这事很多人都能做的”念头,但把前因后果利害关系思忖再三,很快便恢复了常态。这么个狠辣果决的老妇人,是他生平第一次见,松子的作为,反倒成了他管理伎人最佳的助手,只是性子太过野了些。 他对着妇人跟前的那人说道,“你们有什么不满,直接说出来。我知道,你是累世的士大夫家族出身,又是前常山丞相,只要愿意,好多诸侯都乐意招揽,并不愁生计。韩翊能招到你,定是有什么非同凡响之处。直接说出来,没关系的。” 松子想要插话,却被那人给拦下了,“知道就好。我们只跟韩翊谈,你不配!”他说的,也是松子想说的,他的形象,瞬间在松子的眼中变得如山岳般高大起来。 苟敬跟前的几个彪形大汉就要欺身向前。稍微有点见识的都知道,在这种兵荒马乱的年月,在这种地段,死几个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不过却被苟敬拦下了,他从多方得知,陈馀对于眼前这人在花楼做最为人不齿的事很是满意。有他在,自己与陈馀的交接会更容易些。那人,是苟敬的一面盾,可不能死了瘸了的。 那人本来盘算着会与苟敬起很大的冲突,也在心里盘算过如果不死,在找寻家人无望的情况下,去西边找刘邦,与自己的旧主张耳会合。只是没想到苟敬不是一般人,被自己这样一番挑衅之后,不但不动怒,反而从从容容地站起来往外走, “韩翊会回来的。” 他的话让那人和松子暗自在心里欢呼雀跃了一阵。不过这不是他给他俩的承诺。对于他来说,个人的喜怒哀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得让上头重新衡量一下这两人对这事究竟有多重要,自己与韩翊谁更适合眼前的事。 再见到苟敬时,韩翊已经收拾好行囊,赁了马匹,准备第二天便出北门往塞外,与小柒他们汇合。 “你不能走。上头已经派了司马卬去做那事。邯郸的事,非你不可。”苟敬把小柒他们给的东西转交到韩翊手上。 “他们说,那事,最好是陈平去做。但是他现在统领着我们,是镇国柱石一般的存在,上头不可能放他走。 你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但是这头的事太重要了,邯郸的很多人,包括陈馀,认可的都是你。有些事,我做得比你好,但这一件,不行。” 与自己和陈平有交集的人很多,但是再加上一个司马卬,有交集的就不多了。去塞外的命令是刘邦这头出的,韩翊大概也猜出了那人是谁。一开始就听说他的来头不小,可是在这个敏感时刻再一次出现了那人的影子,韩翊就知道华夏地界上,将有大事发生。不过对于他这种暂时主导不了全局的人来说,究竟是什么事不重要,重要的是把事做好,把银钱握好,好好地活下去。 放下手中的包袱,刚送苟敬出门,便看到松子和那人等在不远处的树荫下,一看到他很高兴的样子。 他们协助他在邯郸城里赁了一座三进的宅院,请了几个仆从,置办了一应家当物什,还把门楼处的厢房打整得妥妥帖帖的。 那人笑着说道,“一般的人家,这里都是放杂物的,韩公子没有什么家业在此,我想找到家人后,把他们暂时安置在这,想必韩公子宽厚,不会不收留的。” 要安置家人,在哪都行,这是极委婉地表达想要韩翊帮自己找家人的说辞。韩翊心里门清。 第81章 暗招 “虽说落水的凤凰不如鸡,但它还是凤凰不是?你家人要住也是住一进二进处敞亮正经的屋宇,岂能住这种地方?实在不中,再在隔壁另赁一处住了便是。哪能这么寒碜?” 韩翊的反应很快。那人的家人还没有找到,他这时要的是态度。 听到韩翊的话,那人笑了。他指着院落三进处三层的小楼说道,“人过留影,雁过留声,你还是到你屋子里看看吧。” 那人的话说得很突兀,松子的眼神有些懵,韩翊大概知道里边有猫腻,便悄悄地舍下二人进了三进院落处一个有着熟悉气息的房间。 里边的光线不是很明亮,只看着内里坐着两人,底下那人围炉烹着茶,给上首那人斟着。韩翊的心里充满了喜悦。因为那烹茶之人,便是陈平无疑。 上首那人虽不是刘邦,却也有些眼熟,一时半会的,还真想不起在哪儿看到过那人。 “还不快进来喝杯茶!”陈平仿佛早就感知到韩翊的存在似的,脸稍微侧了侧,对他说道。 韩翊小心地走近那两人,再慢慢地端坐在下首。上首那人笑道, “不超过一两年的功夫,当年修武河畔那个生涩的少年,现在已经长成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了。可见岁月最是造就人。” 说话的人的气度非凡,颇有几分亲切之感,但韩翊还是没有想起这人究竟是谁。 “当年他射断了绳索,才救了你一命。怎么,这茶,还要我帮你来敬不成?”陈平再次点破了韩翊的疑惑,用不留情面的方式。 哦,想起来了,原来是赵托。那个把现实情况梳理得妥妥贴贴的然后给陈平以指点兵不血刃便收服司马卬的人。 当年便听说他在塞北有着非同一般的血统,而且范增还因为陈平把人情都揽到自己身上而大发雷霆。 看陈平如此恭敬的模样,便知道传言中还是很有几分真实的。 翻滚的开水倒进那人的茶盏,那人却像感知不到烫似的,淡定地在手上把玩着,“松子咋样,用着还顺手不?” 赵托把松子推到了明处,韩翊不知他到底想干什么,没有冒然作答。 “松子是我小时候在东胡游玩时捡到的。那时她的父母亲人已全不在人世,所说的语言又与当地不通,然后,我就把她送到了燕都去学习最精湛的歌舞,在当地也颇有盛名。 后来我需要在赵地扩充耳目时,她想要到更繁华富庶的地方来,就跟着其他的伎人到了邯郸。从当年她的同伴一个一个地倒在了邯郸,到现在已经有十几个年头了。 这些年我自顾不暇,她倒是吃了不少苦。难得她没有投身到别人的麾下。” 韩翊知道赵托的气量,他绝不会为了主仆旧情而再次以身犯险,但是,赵托是敌是友尚还不可知,所以他便充了三分的愣,对他说道, “松子他们还在门楼处,要不我去把她叫来,也好让她来拜见你这个旧主。” 刚说完,韩翊便觉得在“主”前边加一个“旧”字的说法很不妥当,正在想着如何补救时,陈平说了话, “匈奴王子是来找你的,与其他人无涉。” 韩翊与屠户他们在塞上的集市处做买卖时就知道,匈奴语的发音很是冗长,绝不会是简单的“赵托”两个字就能概括的,所以,他可以肯定,面前这位匈奴王子,以前用的是假名。 他回了句,“司马卬他们,已经在去塞上的路上,看来要扑个空。还是我的运气比较好,不用跋山涉水,便能做很多事。” “这也是匈奴王子找你的缘故,不然就凭松子和那个三百年前的小国丞相,哪有那份量决定我们这头谁走谁留?”陈平的话里已经颇有几分不满了。 上首那人却依然淡定,他问韩翊,“你还在找你的未婚妻?天底下的女人,有那么好吗?我的结发妻子,和她的娘家部落,和我的后母一起,给我父汗出主意,要不动声色地就坑杀掉我。然后,‘咻~’地好多声,我把他射成了草垛子。” 韩翊听得心惊,却见着那人淡定地转动着茶杯,神色淡然,就像是在说着别家的事一样。韩翊自问做不到这种程度。 “他也没你说的那么好。未婚妻没找到,反倒让汉王麾下一女间者为他生了一儿子。还在襄邑纳了一房出身不低的妾室倒是真的。”陈平恢复了他的本来面目,揭起韩翊的短来,倒是一点都不含糊,直臊得韩翊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上首那人很是豪放地笑了,没有再就此事纠缠下去,把话题转到了正事上, “这次汉王分别向大宛、东胡还有我匈奴部发出了买马的交易请求。据我所知,彭城这头也有同样的动作。所以呢,汉王和彭城便都想到了让你到塞外去找我成事。 不过,你现在还在邯郸,听说彭城也做出了第二方案,不知派出的是谁,连我也不知道。这让我和我的部下非常地不安。所以,我就到了邯郸,准备与汉王联手诛杀掉彭城这头的使团。” 匈奴王子的话听得韩翊的心扑通扑通乱跳,他没想到,当初到战阵中躲避追杀的他的人生是如此地波谲云诡,在一般人听来再普通不过的买马事件,到了他的口中,居然能掀起滔天巨浪。 “想什么呢,王子的话,你听懂了么?”陈平的话音中有恼怒,他把韩翊从分神状态中拉了回来。 “啊?”韩翊想了下,“听懂了,是让我找到范增派往塞北的使团都有些谁。” 可是,这又怎么个找法?塞上的来来往往的商队那么多,范增手底下的间者,自己绝大多数都没有见过。很多的间者看起来很普通,扔在人海里根本就找不出来的。这不是在难为人么? 韩翊心里很是不高兴。 匈奴王子看了眼陈平,“你的人,还不赖,是这么个意思。”说罢便转头朝向韩翊,“所以呢,现在,你要让一进院那两人全权负责邯郸的事,你还得出使一趟塞北。” “你也有过买马的经验,顺便帮王上买个两三千匹上好的马匹,这一点,匈奴王子会帮你忙的。” 第82章 塞上疑云 “韩翊,对吧。真心如天上的星辰一般难得。有的人,用命也未必能换一颗真心。世事如厮,你当珍惜。” 离开时,“赵托”如是说。 “这话你最该说给陈平听。”韩翊直接怼了回去。每次都是用热脸贴陈平的冰山,那感觉很不好受。 陈平没有说话。 韩翊的效率很高,当天他就把事情全部交待给松子他们,自己半夜就出了邯郸城,直奔塞外而去。 赵国与匈奴相交的集市最近盘查严格了许多,那些个军吏甚至连韩翊手上陈馀的亲笔书信都不认,韩翊只得在塞上逗留了几日。 店中小二见韩翊衣着光鲜,是养尊处优惯了的面容,且打赏时出手阔绰,便变着法地讨韩翊的欢心,以博得更大的利益, “客官到胡地去贩马,是也不是?可是那胡地和咱华夏内地,他不一样,不是你拿着钱就一定能把货拿到手的。客官不知道,那胡人最是崇尚武力不过,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首先想到的,便是打上一架。 这打起架来,要是当地人还好说,不管是输了赢了的,都可以回家休养。可是要是外地人,一打起来,输了会被卖作奴隶;赢了,遇到更强的,总有败下阵来的时候,还是会成为奴隶。 所以,强秦以来,鲜有人衣着光鲜地从塞外回到我华夏地界的。客官还是不要出塞外的好。” 只因为有艰难险阻就不去塞外了么,这可不是韩翊说了算的事。更何况出行前,韩翊专门了解过,自秦以前,塞外内地的百姓往来,从来就没有断过往来。可见传说与现实之间,是存在着差距的。 韩翊嗯啊了两声,没有接着小二的话锋走。小二也不气馁,他贴得更近了,悄悄地在韩翊耳边说道, “我劝客官啊,还是找一两个结伴的人一起上路的好。不然遇到什么事,连一直承受的人都没有。” 韩翊本就是秘密出行,越少人跟随就越稳妥,他看了小二一眼, “喔?难道你有合适的人选?” 对别人的事和财产指指点点,本就不是一个聪明人该干的事,韩翊的心里已然恼怒了,可眼前这小二还像没看见似地喋喋不休, “小人手上没人,但是这儿的奴隶市场上有呢。” 韩翊是来买马的,早就想过塞上塞外的有马市,这买卖人口的奴隶市场,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出门在外,他得打起十二分的小心,那店小二能把奴隶市场的消息告诉他,也未必不可以昩了他的钱,然后再把他卖作奴隶。防人之心,还是随时存着些的好。 塞上不比内地,韩翊不敢招摇,只把些个细碎的银疙瘩拿给了那二。那小二的眼神有挣扎,把那碎银子在手里掂了掂,然后在转身之后,对韩翊说道, “今晚二更时分时,我们店外将会格外热闹,那将是本月里最大的一宗奴隶买卖。买家有来自塞外的,还有内地一些高门大户的。到时候有兴趣,你可以自己瞧瞧。那些个奴隶,被逮住成为了奴隶时,奴隶就往他们身上留了一生都抹不去的印记。他们呐,一到了塞外,可比你亲兄弟还可靠得多。” 韩翊知道小二为何那样说。那是因为,在塞外,有一条自古以来就约定俗成的规定,那就是随主人征战或出行的奴隶,在主人死后,他们及他们的家人也得徇葬。 于是乎,在塞外,被带出去出游或打仗的奴隶,往往比他们的主人更加地在意战争的胜负和主人的生死。 韩翊有些心动,但是没有表现出来。 半夜时分,店门外果然人声鼎沸。韩翊悄悄地起了床,隔着窗户缝往店里看。 白天时,他留意过其他住店的人,他们中绝大多数人都是要往塞外的,而且,好像也有好几个和他一样,是独行之人。 店家要真是想赚客人的佣金,没道理只通知韩翊一个人。 可店外一直喧嚣到快天明时,韩翊却不见店里有动静,他就只能当是店小二昨日说的话有诈。 第二天快近晌午时,韩翊才看到另外那几人一脸没睡醒的模样从各自的房里走出来,打着哈欠,互相问候之后,才注意到一直在旁边观察着他们的韩翊,莫不诧异莫名, “昨夜你不是被城中大户招了女婿吗,那么漂亮妖娆的新妇的守着,住在这简陋的客舍里干啥?” 韩翊当是这些人诓他,笑着反问道,“昨个儿夜里,周公到了咱客舍,说是此处风水甚佳。要把他家女娘嫁与我,换我把我的住处让与他。” 周公、召公是辅佐周天子的圣人一般的存在,他们的贤名响彻华夏大地,韩翊扯出这位早已作古的人来,是在很委婉地批评他们大白天的净说鬼话。 谁知道那几人一听到韩翊的话,反倒都清一色地作沉思状,“不对。昨夜的那大户人家,操的是纯正的赵地北边的口音,绝不是关中的。也没听说那漂亮的新妇姓周哇。” 周公是周成王的叔父,应该是姓姬才对,怎么会姓周。韩翊只当他们是胡诌,便没当一回事。 等到小二再见到韩翊时,脸色竟有些慌张,倒了热水便要匆匆离开,却被韩翊一把抓住,“昨夜的事,很蹊跷。我刚进店里,专门观察过,这店里的客房,莫不是只有一道通往内里的门,我昨晚看了一晚上,他们都没有出门,又如何到得了外边的?这些个怪力乱神的话,多半是别有用心之徒所作,如果你不说,我管保马上就有丞相府的人来查封你家的店!” 最后一句是韩翊吓唬店小二的。看他那兢兢业业不掺一点假的殷勤样,便知道他与这店老板有不解之缘。从昨天他的话,还有今天他的神情中,韩翊便看出来他是知情人。 听了韩翊的话,店小二反倒镇定下来,“爷,你最大,要不你还是找官府的人来把我抓进去吧,进去了,好歹还有几天的清净饭吃。” 能让一个人比坐牢或死亡还害怕的,这世上的恐怕没几样东西,韩翊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 第83章 劫后余生 韩翊没有难为店家,他知道,任何一件事,若细究起来,都有它的来龙去脉,去塞北买马的事不急,怕就怕去了塞北后,自己归家的路被人斩断。于是,本来要在当天启程的他,又续租了几天。 果然,到了第二日黄昏时分,就看见一着玄色长衫的富态老汉带着几个县衙装扮的人到了店里,径直走到韩翊跟前,指着鼻子就骂, “好你个没脸皮的姑爷,前儿个夜里才迎娶了我家最受宠的二娘,今儿个该回门的日子,却不见你半个影子,赚了我家海量的财物,还骗了我家二娘的人。你这人,人品不行,我家二娘不嫁你了,把财物也给交出来!” 经过一天的思量,韩翊大概也把头绪理了个门清。他没有再像昨天那样急于争辩,而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表演,待到县衙的差役近前时,他才微笑着问了句, “都要拘人了,总得报上你家姑父姓甚名谁吧?总不会逮着个男的就说你是家姑爷,你家女娘有那么放得开吗?” 四周围起了一阵哄笑声,尤以昨天说过见到韩翊娶亲的那几个最为厉害。 那差役停止了动作,看向那富态老汉,他不慌不忙地从袖口处摸出一荷包,从里掏出一张黄绢来,递给公差,“差不离的。这人叫韩翊,洛阳人氏。这里边还有他与小女互换庚帖时的生辰八字呢。” 韩翊的嘴角扯出一个鄙夷的弧度来,“哦,原来你家姑父叫‘韩翊’,那你到掌柜那查查,住店的可有一位叫‘韩翊’的?反正我不叫韩翊,有我赵国颁发的关传为凭。” 韩翊的心里这才有点后怕的感觉,幸好他在出发前见了陈馀,后者给了他一个新的身份,告诉他平日里他太不知道收敛,目标太大,这次出行,必将受到诸多钳制。 “哦,前几年为躲避兵役,有的人家连夜拉郎配,不论老少俊丑的,都可以娶个小女娘。可是,人家再怎么仓促,也是搞清楚乘龙快婿的名讳了的。”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响起来了。 一阵哄笑声再次响彻客舍,那富态老汉的脸有却没有半点窘态,他狞笑着说道, “这些年你在我塞上来来往往多趟,老夫我可注意你很久了。以往你每次最多都只到了此地便折返,这次却一连流连了好几日,还有出塞的打算。像你这等人,在华夏地界上吃喝不愁的,没道理上赶着往那苦寒的北边跑。所以,今儿个,你是韩翊也得留下,不是也得留下!” 韩翊便确认了他便是彭城那头的暗桩,如果一开始自己糊里糊涂地跟他走,最多受几日牢狱之灾,然后不留痕迹地,范增就会把自己放出来,啥事都没有。 可现在,自己把他的老底揭了个底朝天,这下算是把范增得罪狠了,不用想都知道,以后自己在华夏地界上的日子,绝计是不好过的。 韩翊拉下了脸,“罢了,强龙斗不过地头蛇。我不是你的对手,不用你留,我自己回邯郸!” 本来,韩翊是想说回彭城的,可是这是在赵国的边境,如若说是彭城,就算这人放过自己,其他的势力也会蠢蠢欲动,那时陈馀即使想帮也使不上劲。 那人没有再说话,带着衙役就匆匆地离开了。 韩翊在传舍里的事还没完,他朝方才僵持不下时声援自己的那人处走去。 那人一身胡人打扮,但又长着华夏族人的脸和身材,走得近了,韩翊这才发现,他居然就是失踪多日的楚军的军市令!不由得惊得合不拢嘴。 此时的军市令已经须发皆白,清瘦了许多,脸上满满的全是沧桑感,韩翊的心中不由得一阵心酸,“田荣死了?” 那人笑了,笑容中有欣慰,嘴角还如当初那般地宽厚,“嗯。我亲手把短刀插进了他的胸膛。然后,又像他对待我儿那样,把他扔进了笼子里喂了鱼。那鱼,把他身上的肉啃食得很干净,一点渣都不留。再后来,我把他的骨头,点在了故齐王宫最深邃的那个地道里。” 田荣点了他对手的骨殖作地牢通道照明用,然后他的仇家又把他的骨殖点了照明。不知这算不算是陈平当年口中所说的因果,韩翊咽了咽口水,心想着以后做事还是不要太绝的好,不然田荣就是最好的例子。 韩翊再看了门外,已然再没有半个衙门或者是寻衅的人,他便知军市令是特地拦他去北地的。相比较范增他们,军市令从来就不是一个非此及彼的人,想必自有他拦的道理。 他特地让小二再加了五斤牛肉,两坛桂花酿,并亲自恭恭敬敬地给军市令满上,“亲叔伯一般的人,现又有活命之恩,还请笑饮为上。” 军市令端起那酒酿,眯着眼,慢慢地把它一点一点地啜到嘴里,那模样,极享受,是韩翊以前所没有见过的。 等到陶碗里最后一滴桂花酿都进了他的嘴后,好半天,军市令才睁开他那还氤氲着迷梦的眼,说道, “那孩子,很小的时候,就是像你这么给我倒酒的,那恭敬味儿,让我觉得在这世上遭再大的罪,也值了。只是有一点儿,他跟你不一样。每次我朝他撒气,他都乐呵呵地受着,连只言片语的埋怨也没有。那天听到噩耗,我感觉我的天都要塌了,只一心想要田荣那老鬼全家的命来偿。” 杀人虽然不好,但是为至亲报血海深仇,大概是很快意恩仇的吧。这时候的军市令,最需要的大概是把所有的过往,高兴的,痛苦的,都一股脑儿地倒出来,然后,再重新开始。 韩翊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孩子,你到楚军的目的并不单纯。从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只不过,不知怎地,我只有一种让你好好活下去的冲动,所以有好几次,我都没有到亚父跟前揭穿你。” 韩翊依然在笑着,看军市令的眼神,就跟看韩平的一样。 “北边,你不用去了。去了除了白白搭上一条命之外,你什么也得不到。那次你们在修武城放走的那人,将会成为最恐怖的存在,那片地,也将会成为最惨烈之地,一点都不会比当年项王屠刀下的咸阳好。不管是你找的,还是别的人,都没命回来。” 原来,军市令并不完全忠于范增。听项悍说过,当年是范增不顾他的反对把周推训练成一名优秀的间者的。他对范增,大概还是存着怨气的吧。 第84章 新秀松子 韩翊已经暴露了行踪,处处被人盯着,已然没有再去往塞外的价值,只得回了邯郸,找了陈平商量对策。 陈平的脸色非常可怕,他紧闭嘴唇半天,才冒出了一小句,“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赵托”和陈平给韩翊的任务,说是包括买马,但实际上只有一个,那就是找出彭城派出的第二拨人。 韩翊有些疑心,那第二拨人,是由军市令牵头的。早就在塞上小城露过几次脸的自己,不过是陈平撒出去的饵罢了。 眼前的陈平,和以前在濮阳见着的不一样,从内到外,像冬天里的大冰坨子,又像是见不着底的深渊,让人看一眼就不由自主地怕到骨髓里去,还没见着就只想有多远躲多远,可怕极了。 韩翊没敢擅自离开,他补了一句,“除了邯郸城里的事,还有其他的任务吗?” 陈平抬起眼睑看了韩翊一眼,笑了笑,“没想象中那么笨嘛。听小柒他们说起过,彭城那头已经为龙且举行过国葬了?” 那久违的笑容,让韩翊感到一阵暖意,一时间竟然呆住了。 陈平等了一会,不见韩翊响应,脸色倏地严肃起来,他追问了一句,“听说龙且的老娘和未亡人在楚营外为他招过魂,当时你在军市那看得清清楚楚的,你倒是说说,龙且的家眷都长啥样?” 韩翊当然记得,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妇人带着一三十左右的少妇人,听军市令说,那老妇人是龙且的老娘,少妇人是龙且的妻子。 陈平的眼神中满是讽刺,“不用再说了,那几人,合计着是演戏给你或者我们这头的人看呢。龙且什么样的人?他是故楚国的老将,先是跟着项梁将军反秦,项梁死后,才跟的项羽。多大的年岁了,他的结发妻子,都不止五十了吧?哪来的老娘和未亡人,合计着在耍猴呢。” 韩翊的背上惊出了一身冷汗。先前是在耍猴,这次在塞上,军市令也未必不是在把他当成工具人。合计着这范增,在不声不响之间,就把自己逗得团团转了呢。 “你要是聪明,就假装不知道,在范增面前继续耍你的小聪明。他那人,心胸太过狭窄,项羽的宠妾,他容不下;楚军中比他有能耐的,他也要打压。你呢,天生会藏拙,还爱卖他一眼就看得出来的小聪明。所以,只要他还觉得你有用,同时你不点破,那你就是安全的,比苟敬还安全。” 陈平给韩翊的任务,只是让他传话给苟敬,要他做两件事,一为传谣,一为辟谣。传谣传的是龙且的一家老小还在范增手上,他信不过龙且,以龙且的家人要挟龙且。 辟谣辟的是,龙且是百战老将,从故齐国到辅佐项梁再到项羽,到现在已经六十左右了。那次彭城里的葬礼,是范增信不过龙且,想要夺回后者的兵权施行的权宜之计。 不管是哪一个,在韩翊看来,都有涣散人心之功效。不过这家长里短似的玩闹话,韩翊实在看不出来能对彭城那头造成多大的伤害。这事简单,转述就是了。 听了韩翊的话,苟敬的脸上有苦色,他只说了句,“都尉对你真好,什么掉脑袋的污糟事,都交给我做了。也罢,邯郸这头,你好好看着。松子他们两个人,我实在支不动。” …… 韩翊再次见到松子,是在自家的院落里。松子一听说韩翊回家,便忙不迭地跟了过来。如果不是门房报出松子的名帖,韩翊是断然认不出她来的。 她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在不多的时日里,褪去了初见里黧黑的肤色,全身上下,无不是如牛乳般地白皙。最好看的是,她的眉和她的唇上的颜色,莫不是健康自然的那种颜色,偏偏又那么地好看。 如果不是松子本人说过她十几岁来的邯郸,到现在已经至少有二十年的光景了,连韩翊也只看得出来她最多二十四五岁的样子。 不过最显眼的,莫过于她身上的服饰。内里一层素白,中间的鲜艳夺目,外一层粉紫,怎么看都不比邯郸城里的贵妇差。 她用羽扇半遮了脸,走到韩翊跟前,阵阵香风袭来,熏得他昏昏欲睡,偏那香味又带着点蔬果和时令鲜花的香气,让人没法往油腻上联想。 韩翊的反应让她很是得意,撤了扇,像大家闺秀那般给他行了个礼,然后笑着炫耀道, “怎么样,苟老财给了奴家十金,让奴家打扮打扮给他看。奴家一看,邯郸城是个什么行情,十金哪够?于是就想了办法,把那些旧日相熟的绸缎庄的积压下的货品给翻出来,亲手做了这一身。” 韩翊觉得不比他曾经看到的任何一件襄邑产的绸缎的成衣差,心里不免感叹华夏最会穿衣的,居然在烟花柳巷处。只可惜当初自己没有见识到松子的这一才能,不然他定要聘请她作自己在生意上的左右手。 不过,惊喜远远不止这些。 松子轻抚香腮,“奴家的妆容咋样?这也是奴家自己买了鲜花自制的呢。” 就这样的松子,居然把自己混得那么惨?韩翊有点怀疑她不善经商,不然怎么也该小富一方才对。 这可是自己以后需要管束的人,韩翊不能把赞美的话说得太直接,他作出兴致颇高的样子,问她, “哦?那人说说,苟敬还让你做什么了?” 松子更得意了,她扭着腰,找了个地儿坐下,摆出极好的仪态,才软软糯糯地继续说道, “丞相从赵王宫里拨了两三个会歌舞的女闾让奴家训练——” 尾音拖得很长,不过让人听了不反感。 韩翊听了直觉得有趣,陈馀居然把赵王歇的宫人给弄出来让外里一个胭脂巷的给调教,不知眼前这位会怎样对待那些个身娇肉贵的女闾? “她们怎样?那可是在王上面前献过艺得到过王上的微笑作报酬的人。压力很大吧?”韩翊激松子。 “切,就她们?和西门外那些个排得上号的差远了。一个个的呆得跟大雁一样,最要命的是,她们不愿意去读人心。人心不懂,又怎么能抓得住心呢? 如果有得选,我宁愿从那些打小就堕了风尘的孩子们里选。她们真正吃过生存的苦,肯学,也够灵动。” 不知道陈馀和赵王歇如果听了松子的话会是怎样地一个心境,韩翊听了更想笑了。 第85章 匈奴当年事 韩翊知道松子这是没把自己当外人,他笑着劝解道, “当年的真娘,也是有了从秦宫中出来的名头,才得以名动天下的。要不然,风尘中好女子奇女子色与艺在她之上的不计其数,为何偏偏是她折得魁首?可见有出处还是有好处的。” 松子一听,眉头当下就耷拉下来了,“说得也是。好在她们还算服管教,也不算太过娇气,还好,还好。” 韩翊没忘了常山前丞相的事,他问道,“从宫里出来的那几个,和平常的女闾相比,她们是不是非常地沉默寡言?” “也不啊,除了胆子比宫外的大点,其他的没两样,不过见了我,还是没太敢越过本分。”松子对那几人给她的无形中的压力有些不满意。 毕竟松子与常山那人有点子交情,韩翊就不信以她的精于世故,就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从先前她的种种举动,他能肯定她对那人是存着心思的,正因为这点心思,所以,她对那人的家眷的事算不得十分上心。而自己对那人,对松子,都是有过承诺的,只有他们齐心协力,才有可能得到想要的东西,韩翊还得使把劲, “米大家是常山前丞相,出身不俗,他的妻子,注定只能出自一些尚未遭灾的大家族。松子很好,将来如有机会辅助于他,就免不了要与他的内人打交道。松子的下半生,系于米大家,好与不好,也与他的内人有关。 如若松子能在此时与米大家的内人结成胜似骨肉的关系,于她于你,都是有好处的。” 同一个屋檐下住着的,不是亲母女的女子,不论年龄或者其他,只要有两个或者两人以上,每天极易上演不相容的戏码。而且,对于寻找那人的家眷的事,松子主动去做,比以命令的形式让她去做要好得多。 一提到那人的家眷,松子的脸上就有不快,但是松子可不是一般人,在韩翊痛陈利害后不多的一会儿,她沉重地抬了头,叹了口气,“也罢,谁叫我的父母有过那样的过去?落水的凤凰不如鸡,我应该有面对现实的觉悟才对。” 韩翊本想着从松子的口中多打探一些关于“赵托”的前尘往事的,可是一看到她的心情低落,便不得不顾虑到她的感受,想等到合适的时机再问。 正要带松子去自家的皮草庄走一趟时,却只听得松子说了话,“上次你不是去塞北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家主人的话,从来没有人敢违背。” 韩翊知道她说的是赵托。他心里有点不服气,他背后的势力,是刘邦,能决定他的去向祸福的,也只有刘邦和他手下那为数不多的几个人。那个“赵托”,还真威胁不到人。不过松子不是人男子,韩翊不能用对待男子的方法对她,只得耐心地笑着解释道, “除了当年在修武城外战场上,他救过我一命,我对他差不多是一无所和。去的途中遇到了变故,如若强行再去,恐会成为他的累赘。” 松子望了眼四周围,然后凑到韩翊跟前,小声地说道, “我家主子,是当今匈奴大单于的嫡长子。大阏氏是匈奴一个非常有势力的部落首领的女娘。大单于也是不易,外有东胡和大宛虎视眈眈,内有大阏氏娘家的觊觎,压力很大。他表面上对大阏氏很好,还生下了主子,可背地里,他还联合了其他几个部族,共同对大阏氏的娘家施压。后来,大阏氏在生第四个孩子时遇到了难产,没了。大单于就把当初与他共进退的一个宠妾扶了正。那个宠妾也生了儿子。 于是,大单于就假意告诉主子,让他去西边的大宛当质子,想与大宛联手对抗东胡。作为匈奴人心中不二的下一任单于的人选,主子对于西行当然是义不容辞的。谁知,当主子刚到东胡,大单于就联合主子的妻家还有现任阏氏的母家一起对大宛发起了进攻,想借大宛之手绞杀掉主子。” 接下来的就是“赵托”上次说的那些,他把他的发妻射成了刺猬,然后,在匈奴大单于彻底削弱他母家之前,他要对他的父亲和现任阏氏动手。他来南边,其实是找援手的。 这就是军市令口中所说的塞北的腥风血雨的开端。输的一方,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如果韩翊没有料错,刘邦已经知道了陈平和“赵托”的过往,他非常地希望后者能在这场权力的角逐中胜出,并且能助力他与项羽关于天下的争夺。把小柒都派到塞北去了,可见刘邦也是下了血本的。 韩翊看了松子一眼,知道按她爽利的个性,与她弯弯绕绕不是明智之举,便开门见了山,“所以,你口口声声地说是赵高害了你的爷娘,其实也不尽然。你家,早就是匈奴安插在前朝的眼线。当年匈奴的实力虽然很弱,但是现任大单于却是一代枭雄,早就南下的野心。我说得对也不对?” 松子这时全然没有形象,她整个人松驰了下来,瘪了瘪嘴,“就你这样,陈平是怎么相中你的?现实比想象残酷。” “当年始皇帝在统一六国过程中,在秦朝廷中供职的,不仅有老秦人,还有六国的,其中,也不乏有塞外人士。 没错,我的爷娘,身上流的,可是不掺一丝假的匈奴人的血。我阿爷供职于秦廷。可是始皇帝那杂毛,就因为东边来了个‘灭秦者胡也’,就派那个叫蒙恬的带了三十万大军来打我们。我阿爷找了宫中离始皇帝近的人,想给他下毒,谁知道没得手。然后,那人死也没供出我家。始皇帝就把有着塞北来历的人都流放到蜀中了。” 这简直就是一出特大型的宫廷争斗戏码,不仅有塞北的,还有秦宫的。不用说,松子之所以为“赵托”所用,是因为赵托或者赵托的母家,在帮助她和她的家人跳出火坑这事上,出了大力的。 第86章 北地初乱 韩翊自负踏遍了大半个华夏地界,用自己的脚一步步地绘制了小半个蜀中的地图,八成以上的关中和关东的地图,可是对于塞北那一眼看不到边的地界,却是完全陌生得紧。 从某种角度上看,他还是很羡慕松子的,一个匈奴人,生在匈奴,长在咸阳,对蜀中如数家珍,如果她没有存心哄“米大家”,她还去过始皇帝当年求见海上仙人的地方。 看到松子的情绪不高,他宽慰她说,“不知你的爷娘现在可好?兵荒马乱的,只要人好,总有相聚的一天,眼下最重要的是,你们都好好地活着,才能有个盼头。就像是你,从蜀中到了燕地又辗转来邯郸许多年,离匈奴不就更近了,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能遇见你还在匈奴的骨肉亲人呢。人的际遇,哪有那么容易说得清楚?” 松子的眼中隐隐有泪光,她剜了韩翊一眼,怼道,“那人是个呆头雁,你也跳不出这个圈。也不想想,燕赵地界紧挨着的是东胡,离匈奴隔着十万八千里。听我阿爷说,他小时候,东胡时不时地,还到西边欺负我的族人。我到东胡去找亲人干嘛?难不成在邯郸自由着不好,还眼巴巴地指望着被卖到东胡当奴隶不成?” 北地的胡人部族原来是这么个分布法,这是韩翊以前所不知道的。当然了,这也都是松子在情绪低落到极致的情况下才无意间泄露出来的。要知道,松子是一个间者,一地的山川风物,对一个国度或者民族,是非常重要的存在。 当年蒙恬以三十万雄兵便能打得河套地的胡人无招架之力,可见,如若不是华夏地界内乱,北边的兵力远不如内地。松子的埋怨让他有些难堪,韩翊没有再问下去,再加上“赵托”对他曾有过救命之恩,只得说出了最大的祝福来安抚松子, “不会太远的,你们现在的大汗,未来的大汗,都会带领着匈奴一步步地崛起,再收服东胡和大宛,到时候,燕赵跟前的,也将是你们的土地。” 松子的神情轻松了些,“借你吉言,我们的大汗的确挺强的,将来我们的大汗,也将会更强。现在的东胡,在将来的某一天,也将会成为我回家的一条坦途的。” 松子眉眼间的郁色始终没有完全退散,她好半天才说了最初的来意,无非就是现在邯郸城西门外的那一条街上的伎人们,惯会撒钱斗富,实在奢靡浪费。但是,不斗富,又不足以彰显实力博眼球,以期更大的收益。各家酒楼的头牌一番斗艳下来,大大在削薄了本该有的利润,所以,她认为,可以走另外一条惠而不费的路子。 看到松子身上的装扮,和她说的报价,韩翊就知道这主意,也有苟敬的一份功劳。如果有利,何乐而不为?最重要的是,他愿意把省下来的那部分脂粉钱,分润一部分给松子。她对未来,还抱着希望,银钱对她来说,很重要。 但是松子对韩翊对她的厚遇却没有想象中的她般激动,韩翊早就从她每次看前常山丞相的眼神中知道她的心思,只得勉励她好好地找寻那位的家人,与她们建立起相濡以沫的感情,唯有这样,她才有可能真正地走近他,成为他家庭的一员。 等到松子走后,韩翊伤感了一回,正要出门找“米大家”,却只惊见陈平就站在不远处,吓了一跳,等到冷静下来,却看到陈平一直波澜不惊地站在那儿,像一尊雕像。 他的话语中虽然平静如砥,但是眼神中却满是责备, “韩公子是想为主公拿下塞北之地么?亏得名门世家的出身,连‘狡兔死走狗烹’都没想明白。 你我存在的最大的价值就在于能替主上拿下他的对手。如果他的对手不在了,你我就将是主上最大的隐患,还怎么存身? 到了这一步,项羽不过是你我的盾。主上拿下项羽,是迟早的事。天底下,有比北边那位更适合作项羽之后你我的更好的盾的么?” 韩翊先前光顾着凭本能办事,没想到陈平会思虑到如此久远之事。心中大骇,遂息了再探松子的心。 不过陈平回来得太快了,韩翊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事有蹊跷,还没等他问询,陈平便来了句, “小柒他们从塞外回来了。” 韩翊的眼中有光,那可是个不会为情绪所左右的最好的同伴,有他相助力,自己在邯郸做的事,将会事半功倍。 然则陈平却不像先前那样平静,韩翊第一次见他的腮帮子鼓得能塞下半个饼饵,所以,他除了等待之外,再没敢多问一句。 “去了二十个,回来了两个,还都是重伤,一个昏迷不醒,一个动弹不得。他们遭到了伏击。那人的对手,实力太过强大。”陈平再补了句。 塞上,除了南边的耳目,北边的耳目也不少。长期生活在华夏的和塞北那头的在肤色和身形上,有着太过明显的区别。在这头有着天然优势的小柒他们,还没出塞,便被人盯上了,这是再正常不过的。 “姓周的那个人,救了你一命,他日狭路相逢,你得把这人情还回去。”陈平叮嘱道。 不过,这和自己在邯郸城租来的住处有什么关系?小柒他们不是有自己的场所吗?陈平这又是想要自己干什么呢? “陈馀和张耳不对付,张耳在主上那。邯郸城中,陈馀不能靠,还有彭城的势力。你新住不久,仆从什么的还没找齐,宅院相对比较少人。所以,对于他们来说,现在唯一安全的,就是你。你以后负责他二人的安全。” 对于韩翊来说,小柒是比陈平还神秘的存在,有好些次,栎阳那头的命令都是小柒转达过来的。他有一种直觉,小柒对刘邦他们的了解,比自己要多得多。既然都有人说了,仓慈他们在刘邦手上,如果能从小柒那得知他们的下落,那自己大可以带着她们远走高飞,再不用受这朝不保夕提心吊胆的苦。 一定要把他们照顾好。 第87章 谜途 韩翊的内室很大,当初听松子他们的建议,被隔成了两间,外间用来存书和账簿,虽有一榻,但很小;里间有一较宽的床,床之外挨着墙和窗摆设着一应家具物什,别有一番风味。 等到他去看小柒他们的时候,却傻了眼。只见外间的榻不见了,里间的家具什么的七七八八的都给倒腾了出来。他再进去一看,四仰八叉地躺在自己床上一动不动的,就是小柒;而那个在陈平口中昏迷不醒的,则被放置在榻上。 群架或者单打独斗,小柒都不在话下,想起当初他在送韩翊出蜀中时在汉国的那一群间者中绝对的权威,和现在躺在床上,他为鱼肉,韩翊为刀俎的情形一对比,韩翊觉得自己除了完成陈平交待的事外,大可以做一些什么。 就比如说—— 韩翊径直走到小柒跟前,轻轻地把他的枕头支起来,再塞上被子,给他喂了稀粥后,手轻轻地抚过缠在小柒身上的麻纱,与他商量道, “看样子,你们是刚刚才敷过的药膏,下一次得等到鸡鸣头道过后。就这么躺着也不是个办法,咱们聊聊吧。” 小柒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他有种想骂人的冲动,可是一想到自己往后好长一段时间的生活什么的还得仰仗韩翊,心里的那股无名业火被硬生生地地忍了下去。 老实说,他虽然听从刘邦的旨意服从陈平的安排,可是,他对陈平和韩翊,就像是被发觉叛变了的小九一样非常讨厌。他自觉作为一个间者,他已经是很优秀的存在了,可是先前一个小九,他比不过;小九没了,来了个韩翊,又把他只差一步的汉营间者第一人的名头给夺了;最气人的是,刘邦还拉来了个从来没与他们共事过的陈平控制着他们,甚至夏侯婴都得听他的。 小柒知道韩翊心里憋着的不会是什么好事,便把头转向了另一边,摆明了不想理他。 韩翊的眼睛笑成了豆角,嘴角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往耳根处咧去。小柒不理他,他却可以逗小柒,尤其是在小柒行动不自由的时候。 只见他从袖口处掏出了一片半个前臂长的灰褐色的羽毛,在小柒跟前晃了晃,“这个,你认得不?大雁身上的。确切地说,是从范揭到刘泽家纳采的大雁身上拔的。” 这个都敢拔?人家是雁过拔毛,韩翊是逮着刘家的拔,活腻歪了不是,小柒立马转过头来,睁圆了眼睛瞪着韩翊,那眼神像是会吃人一般地可怕。 韩翊的心里更得意了,“听说呀,正是有了这一片又一片的羽毛,大雁才能从南飞到北,连匈奴最好的神射手都挡不住他们的行踪。你说,我是拿着这片毛干什么呢?对你做些什么好呢?” 方才韩翊在把小柒支楞着半躺着的时候,发现他好像也知道痛,后来等到小柒转头的时候,韩翊看得更明显。所以,他才拿出了雁羽,先来逗逗小柒,让他破防。 韩翊把被子从小柒的脚那头掀开了一角,“还好,脚板底是好的。”边说边拿着鹅毛在小柒的脚底一下一下地划。 出乎韩翊的意料,除了最初那一下小柒脚底的肌肉收缩了下,其他的,对他没有任何作用。韩翊自觉无趣,把雁羽收了起来,正要离开时,只听得小柒开了口, “我太了解你了,你和陈平不一样,从来都是一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那么大片雁羽,如果不是刘泽那头点头,你是拿不到手的。做这些个三岁小孩的动作,无非是想从我这得到些什么。” 小柒的开门见山让韩翊很是尴尬,他有些不知道如何应答。小柒也不管他乐意与否,说起话来更加地单刀直入, “王上能拴住你的,莫不是你的未婚妻的下落。你想问的是这个吧?不用绕那么大圈子,我看你也不傻,就问你一句,往最好里想,你找到了她,她也答应与你浪迹天涯。你就没想过你的父母,还有她的母亲,他们还有那精神和力气跟你们重新开始不?” 韩翊一开始确实没想那么多,找仓慈实在找得辛苦,他只想走最简单最直接的办法。 “别的不说,就说那个为你生养过的铃儿,你要是一走了之,弃他们母子不顾,你的下半生,真的会半点愧疚都不会有么?离了你的他们母子拿什么生活下去?” 是啊,韩翊现在也是做父亲的人了,不能像以前那般自由如风了。 “最重要的一点,天下迟早有一天会大定。到那一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和她又能躲到哪去呢?你一个世家子,当对权势的好处比别人理解得更深刻才对,到时候即使朝廷不追究,无权无势的你,是打算带着仓慈寄人篱下么?那样的日子,你们真的过得下去?” 小柒不愧是小柒,重重利害分析下来,竟然说得韩翊的背上起了一层冷汗,韩翊只得说道, “我不过是想知道仓慈母女的下落而已,没你说的那么严重。不说就算了,那么多话干什么?” 其实韩翊的心里还是希望小柒说出来的。但是小柒就是不说,还补了句,“他们过得比铃儿母子还好。现如今,在大争之世为他们争得一席之地,封妻荫子才是最要紧的,只顾着男男女女那不着着调的小情爱,到头来除了荒废光阴,什么都得不到。” 韩翊被小柒一顿炝,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他想起了前不久在外间书房处坐着的“赵托”,便转了话题,问小柒,“你们都这样了,不知道他能不能安全地回到匈奴?” 方才的激愤扯得小柒的伤口直疼,他歇了口气,说道,“我们一行人走的是赵地塞上,为他吸引住现任匈奴大汗那头的注意力。那人不愧是王者,他用了别人决计想不出来的办法。他与东胡王结成了兄弟盟,不知承诺了什么好处,他自己从东胡入的匈奴。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凶险的父子内斗,匈奴怕是要变天了。王上想借匈奴与项羽对抗的想法怕是一时半会实现不了。” 小柒果然是刘邦的“忠臣”,时时处处想的,都是刘邦的定国大计。 第88章 小柒相人 小柒年轻,身体底子好,再加上韩翊尽心竭力地照顾,他的身体竟也一日赛一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 不出半月,他已经能下地行走了,虽然遵医嘱不能见水,倒是像照顾另外一重伤昏迷之人的活计,他已经能分担多半了。 某一日,小柒拿出了一小份封存得极好薄绢交到韩翊手上。那是一份从刘邦处来的密信。按一般人的进展,常山丞相负责的西门外的新的花街的修建速度,已经算是极速了,可信中却还在催促,要韩翊在七日内解决陈馀的后顾之忧。 同样拿到命令的“米大家”疲惫的眼神中有了一种叫无奈和愤怒的东西,他脖子上的青筋像蚯蚓一样,一条一条地突起来,直接摔掉肩膀上的麻巾,想要破口大骂,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极别扭地捡起地上的麻巾,然后阴恻恻地说道, “想当初在常山国时,我的王上从来没有向我提出过如此人力所不能及之事。罢了,拼不住那点子外快也不捞了,把我的俸?都拿来赶进度算了。” 韩翊能理解他的为难,对他说道,“匠人们赶工的吃喝,都由我这头出。好在现在庖厨好招,今儿个我再招几个进来,再找几个洗衣的妇人,把你们的衣物也一并解决了。” 那人才闭了嘴,虽然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愤怒,“呯”地一声摔了门,扬长而去,只吓得见惯了突发事件的松子不由得抖了下。 韩翊尴尬地朝她笑了笑,她非常温婉地说道,“我见过屠户他们。他们说你平常从不流连花街柳巷,所以对其中的事也知之甚少。前儿个我不过是尽着本分与你分担一二,你就给了我那么些好处,看得出来,你很是一个温厚的人。我再与你虚与委蛇就是我的不是了。 那条新街,现在最大的难处就是没人气。七十二行,行行讲究的都是人潮就是财源。这个问题,我来解决,只是我需要的支持,比米大家多得多。” 松子虽然擅妆扮,平时在外,总是扭扭捏捏拿腔拿调的,但是她从来不说没把握的空话,到了如今,韩翊相信他,也只得依靠着她来解决。 她所要解决的事的重要程度,一点也不比“米大家”的小,还这样为自己分担,韩翊一路把她送到了门口,这时正赶着门房老井家的二娘提着篮子从外边买菜回来,正好经过松子的牛车,松子一把把她抓住,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连声称赞“不错,不错”,看得那小娘的脸红得跟夏天里的桃一样。 却把个老井夫妻俩惊得齐齐地夺过井家二娘的手就要把人往后藏,韩翊知道,老井夫妻是知道松子是什么来路的,他们不愿意自家的骨肉堕入松子的道。 松子却用丝巾扇了扇,一阵香风四下里满是的,她掩了口鼻,笑话着老井夫妻,“我自己都是想上岸的人,又怎会把你两个的孩子往那里拉呢?没你想的那么坏。” 老井夫妻俩就着井家二娘急急地往里走。松子这才转过头问韩翊,“韩公子知道我这是要干啥吗?” 新街那头的伎人,出处都只会是陈馀处的,他也相信松子不会打井娘的无良主意,只是她口中井娘的“好”从何而来,韩翊就想不出了。 松子神秘一笑,她说道,“韩公子,这是我要你为我做的第一件事。从明天起,给新街的匠人们送吃食衣物的,我希望是刚才那小娘那样的身形的女娘和她们的爷娘。不过呢,得他们在我处领了牌子作为信物,才能作为领当天工钱的凭证。 对,从明天起。今天,我得安排绣娘去了。” 这不是什么难事。现在正值烽火连天,世道艰难,像单单送饭这样的活计,还是很容易招到松子要求的人的。韩翊立即着老井夫妻俩去找人。 回到住处时,小柒已经在外间落坐了,他对着韩翊把“米大家”和松子二人作了一番品评, “就那么个不担事的丞相,常山国不败才怪。试想我们接到了上头的命令,哪一次不是把不可能做出可能的?就赶工这么点子事,还做出这么大的脾气来,真是惯出来的毛病。 还不如那个伎人呢。” 看来小柒是不知道松子的间者身份,韩翊笑了笑,把话岔开了去,“有人解决难题就好,不是每个人都有做间者的资格的,这才是世间的常态。” 小柒白了韩翊一眼,“你觉得你是间者?就你这状态,也算不得一合格的间者。”看着小柒修指甲的样,韩翊的心有点堵,自打小柒第一天开始对韩翊那是两天一小怼,三天一大怼,如果不是韩翊念在他受伤不得不窝在这方寸之间的份上,非得大战几百个回合不可。 “告诉你,我在受训的时候,上头告诉我,间者,草木瓦石均可作工具。换言之,像方才对着你发脾气的那个,还在那个伎人,他们也都可作助力。 我看你,还处在单打独斗的最初始的程度,真是白白浪费了别人一见你就没来由的亲切感。” 小柒总是这样地一语中的。 可是,那个最顶用的松子,终归是要跟着那个脾气大的走的,最后,自己也只是一个人单打独斗。 “这都看不出来?也太没眼色了。那个人,他不是个心胸宽广之辈,与能力与气度远在他之上的那个伎人,分道扬镳是迟早的事。女人啊,最可悲的就是不到心伤透时不撒手,到那时,你再把她纳入自己麾下,不是正好?” 韩翊定定地看着小柒,怎么看也不觉得他比自己年长,可是他的阅历却是自己要花好长的时间才能赶得上的,很是羡慕啊。 “羡慕个铲铲,劳资两三岁的时候,人在外婆家,半夜里家里涨洪水,爷娘兄姊什么的,都给洪水冲跑了。你要是我,吃不饱穿不暖,饥一顿饱一顿地历练人情世故,你恐怕比我还宁愿选择有爹娘兄嫂疼,永远也长不大。” 小柒又怼人了,怼得韩翊一句话也不敢回。 第89章 华服 小柒的眼神凶巴巴的,但是因为身上的伤还没有好,除了眼神和嘴巴凶了点之外,别有一番奶凶奶凶的风味,就跟门房老井家的那只弓着身呜哇呜哇地摆出进攻姿势的长毛猫一个样,看得韩翊直想笑。 他用语言逗弄着他,“没你说的那么严重,五湖四海之内,处处皆兄弟。要不这样,明儿个我去问问松子,有没有治你脸上的刀疤的药膏。等你脸上的伤好了,又是俊小伙一枚,到时候娶妻生子,不就是有家有亲人了么。要是嫌不够,再纳个十个八个小妾的,再生他个二三十个孩,从一柒到三十柒,挨个取名。到时候你们柒氏一族,开枝散叶,人丁兴旺,多美的你。 钱不够,只要兄长我有,就不会缺了你的!” 韩翊的话逗得小柒有些苍白的脸上微微起了红晕,刚要怼人,胸口起伏之时牵动了伤口,剧烈地咳嗽起来,遂又躺回了床上,再不理韩翊一眼。 韩翊无趣,时间紧迫,没有再在内室停留,遂张罗起了松子叮嘱的事。 到现在为止,韩翊都没有看清松子究竟要用何种办法在短短的六七天内把西门外花街的客流吸引到新街那去。 她只是要韩翊第一天,从离邯郸城东西南北四个门很近的地方找四户正经的好人家中与井家二娘身形容貌有几分相似的小娘和她们的双亲一起送当天两顿的吃食到新街匠人处,到松子处分别领取凭信,最后到离各自家最近的城门处领取工钱。 第一天每个城门处招两户人家的小娘,第二天招四户,依此类推。 邯郸城在外地人眼中,的确非常大,但是在当地人的眼中,它就如在自家院落里一般。就好比说门房老井这样的世代邯郸人,当他确定韩翊招的的确是当地好人家的小娘,干的也只是送饭食这样的简单活计之后,盘算着每人每天一颗金瓜子,每户人家每天三颗金瓜子的好处,也动了心,到韩翊处讨了好处,也加入到送饭食的队伍。 等到送饭食的那天下午,井家二娘身着一袭丁香色的纻麻深衣,外罩冰纨,挎着漆盒回来时,韩翊才大致知晓了松子的思路。 这些个小娘,都是世代的邯郸人,邯郸城中,多是她们的亲朋好友,回家的途中免不了一路的寒暄,松子送她们每人一套特别又时兴的衣衫穿在身上,这等于变相地为她的成衣店打了广告,吸引那些个爱美之人。 当然了,第一天主要是让大家都知道西门外还有那么一处很时髦的地方,顺便让这些个小娘把韩翊这头招送餐的消息放出去,当然了,第二天报名的地点,就改在了松子的成衣店。 韩翊还坐牛车到那儿去帮衬过,亲见那人山人海的一幕。不过,当时,在松子成衣店里,只有寥落的几身,而且还都是襄邑锦的面料,不是一般人能消费得起的。 松子做的这些,离带动整条新街的人气,还差得远,韩翊这点还看得清。他有点好奇,松子接下来又会有怎样的招数。 听到松子第一天表现的小柒笑了,说道,“这女人,除了出身不好,命运坎坷了些,倒也算得上是个奇女子。” 松子的招数,和前些时日里韩信用的声西击东,兵出陈仓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在邯郸城中,即使是高门大户里的女眷,每月的开支也是有定数的。她们大多数,受过持家的教育,除了逢年过节,其他时日,很少会添置新衣,多以端庄大方的风格为主,极少会追时髦。 可是西门外花街处的那些个花魁不一样,她们要时时维持自己鲜妍明媚的形象,给人以新鲜感来吸引眼球,创造话题。 最重要的是,无论是在战争或者和平时期,胭脂巷子里永远不缺的,就是那些个听起来哀怨凄婉的关于男男女女们的传说。 韩翊听了有此懵,搁这,松子与那个“米大家”修的,原来是高端的商业一条街,可是那些个宫里的,官中出来的女闾,又如何安置呢? 小柒再白了韩翊一眼,“都当爹的人了,怎么还跟一个雏一样?这男子的心思,只要稍微偏离功名利?一点点,最喜欢的,莫过于骏马与女色了。 骏马,最好的在塞北;女色,讲究的是贵而专。再好的宫人,放在西门外,就白瞎火了。要在城内,独门独院的。然后,才能与陈馀手底下那些个要人们制造出邂逅,再进一步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到西门外那僻静的豪华的地方博她们欢心。” 是呵,一条胭脂街一年能挣多少银钱,那是数得着的,可是成了高贵象征的那些个物品,一样就足以抵得上邯郸城里的一座宅院了。 对于松子的才能,韩翊是真的服了。 不过,自己作为一个商人,都没看透松子的套路,小柒为何能这么轻车熟路的?韩翊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 小柒的眼神躲闪了几下,顾左右而言他,“今天我给多福把脉的时候,他的脉象已开始平稳,大概醒转也是最近的事……” 小柒的状况让韩翊很是为他担心。先前因为铃儿的事,陈平他们已经警告过他,间者动情是死罪。韩翊和小柒的不同之处在于,他是因为找未婚妻半路子入了道的半吊子间者,在一定程度上,刘邦那头会适当宽容一点。 陈平把小柒交到他手上,他觉得他有责任让他不至于走到死道上去。于是,韩翊笑着说道, “在兴洛里时,男子到了十二岁,家里差不多就开始给张罗亲事了。一般的情况下,男家的长辈都不会看好女娘的才干在男子之上的婚事。女子和男子不一样,她们天生就有寻求保护的本能,从骨子里慕强。不是男高女低的婚配,大多极难幸福。” 小情的脸色不变,眼神也恢复了往日的冷峻,没有吭声。 韩翊知道小柒已经开始不高兴了,只得闭了嘴,再想他法,至少刘邦的大业未定的时候,小柒不能让别人看出他动了凡心。 第90章 助力 和以往不一样,这次松子到韩翊处领取聚拢人气所需资费选的是韩翊书房外的明间。隔壁的里间里待着的是小柒和那个快要醒转过来的多福。 韩翊把小柒分析出的松子的思路按第一人称转述了一遍。松子听了用绯色羽扇掩了口鼻,轻嗤道, “奴家还以为韩公子有多高明呢……” 韩翊的脸色不大好看,松子遂转了话题, “韩公子,这事可不能这么算。就像当初奴家跟你说的那样,那群从宫里走出来的,可没有在西门外那条街上打小调教出来的机灵。如果只是靠宫里的噱头,新鲜劲一过,再加上位置又偏,根本就不是长久之道。” 最重要的是,陈馀想要的是,他手底下那些个掌军权者的心思。早在赵武灵王时期,赵国治军治官吏就非常地严苛,如果像西门外那般地招摇,有几个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到那儿去?还不如在邯郸城里租了小院,独门独户的,来得自在隐蔽,更容易让那些个身经百战之人放松,得到想要的东西。这是其一。 “另外,花楼里的那些个伎人,都是陈馀袖子里拉出来的。哪天他要不高兴,或者是他倒台了,那些个伎人,又被拉了回去,直接就可以让新街那头一夜空巷。 可是把新街做成是变相地销金窟就不一样,没了宫里的,还有西门外老柳巷的,甚至还有城里的那些个贵妇。这才是谁都带不走的。” 是这么个道理,看得的确比小柒更深更长远。韩翊和松子正色说着什么,心里的那双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里间瞧了瞧。 “松子领到了想要的,上上下下周全地打量了韩翊的明间,她笑着赞叹道, “韩公子不愧是世家出来的,没有多余的修饰,却处处透着大气与富贵。听说韩公子以前从来没有让人进来过这里,这次却独独邀请了奴家。奴家心里感激得紧,还请韩公子莫忘了,奴家说到底也只是个女娘。女的和男子的不一样,心里有了人,就再也容不下第二人啦。” 话说得很直接。韩翊笑着点了点头,小柒大概也听到了,就当是他被拒绝了吧。作为朋友和生死兄弟,对松子的心思是小柒的私事,韩翊不能再插手了,怎么对待松子的话,他真的管不着,也不可以管了。 韩翊笑着调侃松子,“松子以后是要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以前的那些个动不动就往红男绿女身上想的习惯,得改一改。商场如战场,有些不能外传的话,还是不要说出去的好。就像是被间者看完了的阵地一样,阵地上的一方,会很被动的。” 松子愣了眼,拿羽扇的胳膊垂了下来,脸上的酡红也窜到了脖子根,头一次用不好意思的笑容遮掩尴尬,然后急急地出了门去。 韩翊从楼上看她上了牛车,才回到里间门口,看那小柒,脸上居然半点颓丧的气息也没有,心中很是佩服。 谁知,却听到小柒一本正经地说道,“咱蜀中人,讲究的就是个眼缘。不管你怎么做怎么说,哪怕是经历千难万险,我都认定了她,你就歇歇吧你。” 世事难料,今天的人未必知道明天的事,韩翊不认为自己想的说的做的就一定是对的,他没有再反驳小柒的话,里间的气氛也有些压抑,他便留足了食物和水,往当街走去。 当天的邯郸城格外热闹,各家店铺的生意也格外地火爆,这非年非节的,韩翊便起了警觉之心,往西门外松子的店铺处走去。 才将将走到一半,一辆四驾的马车便停在了跟前,车夫田字脸,满身的庄重沉稳相。韩翊在家时听韩平说过,前朝时,以六为尊,天子六驾,副车四驾。便推测车里坐着的,不是个诸侯,也至少是个诸侯的丞相。不敢造次,只得驻足,看究竟有何事。 只听得车上传来了陈馀熟悉的声音,“上来,咱好好说叨说叨。” 已经好久没见过陈馀了,韩翊听说他挺忙的,在这碰到,掰手指头都算得出来,定然不会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只得在车上谨言慎行,见机行事。 “听说新街还没完全落成,你们的生意就已经做开了?”陈馀在车上眯着眼,半宿才憋出了一小句话。 韩翊只得把松子赔本赚人气的事说了。陈馀听了,又开始了闭目养神的状态。 过了好一阵子,前方的车夫恭恭敬敬地说道,“代王,到了。” 说罢,就捞开帘子,只见车外一着细麻布的壮汉俯身在车前方,陈馀从他的背上踩着下了车。 韩翊以前看到过刘邦从马车上下来的画面。刘邦跟陈馀就不一样,他是踩着脚凳下去的,要是没有脚凳,也从来没有踩过人。对比之下,韩翊对陈馀有了些反感。听陈平说过,每个人的福祉深厚程度不一样,就那么多,要是福气享得太过了,后边的祸患就来了,严重的还会影响寿缘。 韩翊不敢再想下去,他怕一不小心,把诅咒的话说出来第一个有性命之虞的会是自己。 陈馀下了车,看也不看韩翊一眼,就径自朝松子的成衣店走去。 “这家伙是惦记上这了,还真是无本万利,打得一手好算盘。”陈平在心里忿忿不平道,却不敢怠慢,只得跟了他朝里走去。 出乎陈平的意料,松子的成衣店外豪华的马车和气度不凡的仆从倒是不少,看起来生意好得不得了。 走进一看,吓了一跳。里边坐着的,全是大福贵之人。以前在陈平和小柒看过画像,陈馀认得,这里边坐着的,像西魏国的魏豹,新韩王郑昌,赵王歇,外加刚刚带韩翊进来的代王陈馀,整整四个诸侯国的国君。 汉国的刘邦虽然没有来,但是下首坐着的张良却是很有份量的。 陈馀也不谦虚,兀自挑了个上首的位置坐下,便指着站在张良下方的韩翊说道,“还是年轻人能干,没多久就成了洛阳巨富了。所以说呢,好出身的世家子弟,干啥啥能成。” 张良笑而不语。韩翊不知陈馀唱的那一出,有点诧异莫名,嘴里喃喃地把话题转移到松子身上, “松子的阿爷曾任职前朝内廷,她的出身的确不算是多么低。” 明间的空气顿时凝滞了一下。 第91章 商机 话刚说出口,韩翊便马上意识到自己失了言。眼前的这几位,除了张良和陈馀,大 多都是乱世中出来的新贵,谁都不傻,虽然知道建立统一的王朝是大势所趋,但还是没有人希望再出一个大秦朝把他们的既得利益统统收走。 伤疤在那,是谁造成的不要紧,但是戳到痛处的人不可原谅,这是最基本的人情常识。韩翊现在的能力还很微弱,在场的任何一个人,甚至都不用手指头,就能让他零落成泥。 这时有一两人眼神的余光已经瞟过了陈馀,看陈馀在那装愣,在赵国的地界上不好发作,都冷冷地坐在原处。陈馀是个乱世枭雄,在他的眼里,只有更大的利益,韩翊得马上找到解决的办法,不然害了松子,也会害了自己。 “听说洛阳的真娘以前是秦宫的女史;现在的松子,随着她阿母被前朝流放到蜀中后,全家为奴,身世也是凋零。 前朝的华服一族现如今任现在的贵人驱策,可见现如今是属于豪杰的新时代。” 韩翊吃了一吓,一时之间没能想出更好的词来圆方才的失语,于是只能草草地说了这些话。 张良与韩翊的祖上有同袍之谊,而后者又是刘邦这头的人,他见情形有些沉闷,也打起了圆场, “原来的那些个高位者能甘于平淡,好事啊。难道还等他们和我们再抢一场不成?” 座上的那几人这才恢复了笑颜,要韩翊把松子唤来。 此时的松子,着的是粉蓝色深衣,上绣着松鹤林泉,头上着帻巾,一副男儿打扮,别有一番英武的气象。 不过她朝座上各位行的礼,却是赵国这头最重的。看得那几人直夸官宦后人不是一般的伎人能比的。 魏王豹这时抱怨道,“以前穿红着绿的看多了,看来看去,左不过就那些个换汤不换药的颜色款式罢了。松子小娘这一身才让人耳目一新。却不在一开始便荐给我们,可见也是个没诚意的。” 魏王豹是魏王无咎的族弟,很有些来历,在场的人不好直接说什么,只听得新韩王郑昌笑着调侃了几句, “如今魏王贵为一国诸侯,宫中伎人的华服都不只两套三套的,哪用得着计较多一套少一套的深衣襦衣的嘛。” 韩翊这才醒过神来,偷偷地往里间看了一眼,原来这些个不一般的人都是带着红颜来撑场子的。心里有些好奇他们带到松子成衣店的,是他们从故国带来的,还是陈馀双手奉上的耳目,要知道,邯郸的步子可是华夏最优美的,邯郸女娘的好,也是举世公认的。 郑昌的口才了得,三两句便说得魏王豹心花怒放,后者笑得很是灿烂, “莫说是现在,就是以前我还不是魏王的时候,也从没把这一套两套的深衣放在心上。只是心疼我王宫里的薄姬,孤这次没带她来,这么好看的衣衫却没她的份。要不这样,按照同样的尺寸,再给孤来两身,好好地包了,孤要送给薄姬去。” 张良狭长的眼眸闪了几闪,不住地附和着众人夸魏王豹伉俪情深,韩翊笑着忙前忙后地添茶倒水,心里却在暗暗地盘算着今天松子能挣多少银子,想着后头与松子合计一下是不是有必要再开一个两个的别的店。 等到众贵人回邯郸后,却只见一身着深蓝丝绸面料的男子从门口处走了进来,韩翊认得他,是陈馀府上管财务的,他笑着说道, “看见没,跟着代王,有肉吃。只要他随便挥挥袖子,落到你们头上的,那可都是金山银海的。” 韩翊知道这人是把松子的还有自己和苟敬、“米大家”他位的功劳,统统都归到了陈馀头上,但这还不是他最终的目的,只得曲意奉迎着。 那人品了松子送来的武都道的好茶,满意地说道,“你们呢,也不是外人。这次呢,王上有大手笔,需要大笔的军资。现在,正是你们表忠心的时候。所以呢,从今天起,新街上所有的收入,一律归王上所有。” 投入时是韩翊和苟敬在做,可收益却与他们无关,这简直是明明白白地打劫,韩翊明显地觉察到松子在发抖,情知松子说话做事从来爽利,遂悄悄地拉了她的衣袖,让她忍着,自己作非常荣幸状地应承下来。 那人长长地滋了一口茶,满意地说道,“果然事情还是要跟明白人说的好。也罢,咱家也不是个白拿的,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便是。” 等到这人也走了的时候,韩翊才听得松子银牙咬得咯吱咯吱响,她埋怨韩翊道,“你方才拉我作甚。这简直比强盗还狠,刚才我差点把备下的好刀取来送他见祖宗去!” 韩翊笑了,顺手拿起柜台上的素纨样品,用指甲在上边勾起了一根丝,一点一点地把那丝从经纬处挑起来,然后,那一小片的素纨,便成了废品。 然后,再从方才缺口的地方,再挑起一根丝,再勾起来,还没等动作做完,松子的眉头就拧成了一团, “我说韩翊,齐地的三种最好的纱里边,就数这冰纨最为精美珍贵,平常人家,就连细麻布都要惜疼着用,就你这暴殄天物的样儿,小心把你的福气都折腾光了,到最后腚都遮不全!” 如果是和陈平小柒他们在一起听到这话,韩翊定要假意扯起裤带吆喝着说,“不就是腚吗,好像谁还没有似的,要看,给你看个够!” 可是眼前的是松子,曾经的秦朝的贵族之后,男女大防,在百姓观念中或许不明显,但在官僚阶层中,那可是很严格的,既然已经认同了松子曾经的官小姐身份,那就不能把她当作平常的粉头一般玩笑。 不过讥笑还是可以有的,韩翊要立威,他再挑起一根经线,反问松子, “如果把齐地全年产的纱贡献上去,让你请一位诸侯王到店铺里来撑场面,你有几成把握?” 松子倒吸了口凉气,“我绝没那本事。” 韩翊这才笑着说道,“今天可是来了好几个诸侯王。方才上头不是说了吗,我们可以放心大胆地利用这次诸侯王到店里的事。人多有跟风高贵之人的心气。明天起,让那些送餐的小娘沿路跟他们的亲朋故旧吹嘘,说是她们身上的衣物,是出自给诸侯王们家眷做衣衫的店铺。” 松子的眼神里满是惊喜,“韩公子真不愧是世家之后,连鸡贼都是这么地惊天地泣鬼神!” 韩翊:…… 第92章 大风起 韩翊知道松子经历过极难熬的大起大落,虽然机敏如她肯定看得出韩翊建议中的合理之处,但是对于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的那句太过真实的话还是让她听了觉得伤心。 对于现在的松子来说,她需要的不是不能用来吃穿的廉价的安慰,对于需要威信的韩翊来说,他得说出更具智慧的话来, “切,松子你也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还被那些个市井中高三低四的话给牵着鼻子伤春悲秋的。有那功夫伤感,还不如拿来想想怎么再也不用走入低谷,受那凉薄之苦呢。” 韩翊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情绪是这个世界上最廉价最没用的包袱。松子的年龄早就不能有自己的子嗣了,而且她的娘家因为前朝的讼事已然凋零,她能靠的,只有她自己,像个男丁一样地理智坚强地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松子的面颊很不自然的扯了扯,极力想扯出一个笑容来,但是最后还是失败了。韩翊能理解,要接受自己不太如意的处境,一般的男子也是需要时间的,更何况松子一介女流。 “不知道我们需要向丞相缴纳多久的收入,怕只怕时间太长,你和苟敬加起来都撑不住。”松子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韩翊的嘴角透出了揶揄,“那得看是支配这支军队的是谁。同样是打架,同一支军队,廉颇带出来的和赵括带出来的结果会完全不一样。” 差一点“白起”这个名字就从韩翊的口中溜出来了,可是一想起当年白起坑杀赵国几十万降卒,把个赵国人得罪得永世难忘,店里的好些个伙计都是赵国人,得罪人的话是随着风散播的,话在喉咙处转了三个圈,又硬生生地给换成了九成九的赵国人都喜欢的廉颇。 刘邦或许有些个带兵的本事,但是绝对算不上天才,这几国诸侯的将领中,能与一代战神项羽相抗衡的,只有韩信一人。可是韩翊早就看出来了,刘邦那大大咧咧的面具背后,还带着浓浓的精神洁癖和戒心,对于一个能在大庭广众下钻无赖胯的韩信,他是没法交付完全的信任的。 不过还有一个人。 韩翊把嘴凑到松子耳边,“如果你主子带兵,哪怕是死,我也会跟陈馀周旋到底的,可是他现在腾得出手来么?” 松子的耳朵红了红,一把推开韩翊,没好气地说道,“这是老天爷决定的事,谁来了也不管用!” 要是什么都是老天爷说了算,那还要松子韩翊他们这些间者,还有那些个舍生忘死的壮士们干啥?等碰上就是了呗,这一点。松子不可能不知道。韩翊猜得到她这是在打哈哈,不想引人注意。 不过松子的神情却轻松了下来,陈馀短时间内的敲诈勒索,她还能忍受。 韩翊再从冰纨上挑了一根丝,问她,“那明天到四个城门处送饭的小娘,还招不招了?” “招,为啥不招?” “那你还全力以赴不?” “赴!” 韩翊的话松子听进去了,他也就放了心。宅邸处的小柒和多福不能见光,对于把他俩单独撂那儿的事,韩翊不是太放心,没有多说什么,就急借了松子的牛车要回城里去。 刚走到门口时,就看到了门前的那些个驷驾的马车已经换成了熙熙攘攘的卸车,前来松子处应聘的那些个小娘,更多的,已经是邯郸城中的贵女了。 “还是利益动人心呐。”韩翊相信松子的能力,这些个事,她能应付的。 还没到明间,韩翊已经很明显地觉察到房内的气氛很不对劲,可是邯郸城只有这么大,如果真有事,别说不可能,就算是把项羽的乌骓马给牵来,他也跑不掉,遂横了心,开了锁,进了门,再到里间。 小柒和多福已经不在了,床上坐着的,是陈平。 陈平的表情很是严肃,“你和松子谈论战事了?” “嗯。” “即使知道结果,你也得和我再走一趟彭城。”陈平的话里带着不容反驳的气场。 陈平越来越惜字如金,却没有丝毫减弱他在韩翊心中的亲切感。韩翊又看了看跟前的榻。 “他们去新郑了。”陈平没有打算瞒韩翊。 “苟敬呢。”犹豫了半天,韩翊还是把这个名字给说出来了。在邯郸新街的修建上,苟敬很大方,一丝一毫的难为都没有。 “在彭城花天酒地呢。” 这只是陈平的一面之词,作为间者,哪有什么花天酒地的福气,大战在即,十有八九,苟敬都在和他手底下的那些个间者们在一起,四处打探着彭城的动静。 听从外地来的客商们说过,齐国的田氏像一没边际的烂泥潭,把项羽拖得死死的。项羽是楚国唯一的那只能震得住天下的老虎,现在老虎不在家,正是釜底抽薪最好的时机。 按传统的打法,刘邦联合几国诸侯,再加上彭城内外那些个间者的努力,已经可以把彭城稳稳当当地拿下了。可是他们要面对的,是那个在巨鹿城王离和邯郸双重压迫下杀出一条血路来的项羽。 韩翊要把心中的疑虑说出来,陈平却用冷眼压着他,说道, “相处了那么久,你有几斤几两我再清楚不过。以前在我华夏大地上,所有的事都是项羽说了算,没人敢置喙。五国诸侯联盟,是主上牵的头,他正在最前线。最后的结果不重要,要的就是给天下人留下一个‘唯有刘邦能对抗项羽’的印象。” 韩翊听懂了,反正于情于利,天下诸侯对项羽服气的没有几个,即使项羽的淫威暂时把大家的不满压下来,等时间一长,他年才体迈的时候,各个诸侯国该有动作的还是会有动作。现在是把全盘的主导权拿在手上的最好时机。鸟为食亡,陈馀等人在刘邦直接或间接的鼓动下,动了再进一步的贪心,要追随着刘邦进行一场豪赌,赢了,毫无疑问地,他们会和刘邦再进行一场权势的角逐。所以,对于他们最后的生死荣辱,对于刘邦来说,顾得过就顾,顾不过来就先保全自己要紧。 彭城之行,凶险万分。 第93章 和事佬 出了邯郸城,韩翊走到半道,等到甩脱了眼线,拐了几个弯,然后改易装容,搭了农家顺路的驴车,一路往襄邑方向奔去。 走到锦娘宅院门前时,他已经狼狈不堪了。 陈平早就跟他说过,此行韩翊只能靠自己,与他以往接触的所有势力,存亡尚不可知,彭城的苟敬随时都有暴露的可能,他的身份不能再受人质疑。现在去襄邑,顺便打探项羽的动向,给刘邦留足闪转腾挪的余地,才是重中之重。 开门的是锦娘从她娘家带来的仆妇五羊婶。以前韩翊来时,都是她把他带到锦娘跟前的。不过这次她看了韩翊的样,先是拿手绢捂了口鼻,再把他带到二进院的厨屋门口,拿手在鼻子跟前挥了挥,才不紧不慢地告诉韩翊,她得到里边先通报了再说,与以往直接热情地把他带到锦娘处完全不一样。 锦娘母家虽说亦工亦商,但是消息却比一般的商人要灵通得多。韩翊在心里暗自揣测,五羊婶一向没什么过多的心眼子,充其量不过是吃谁家的饭观谁家的脸色罢了。襄邑这头多以为自己是项羽这头的人,他们得了项羽要被连根拔起的消息,怕因为姻亲关系受了连累,把自己交上去脱开关系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反正自家有刘邦的间者暗中助力,怎么都不会有事。最怕的就是他们拿着自己的人头去邀功。 韩翊第一反应便是抖抖身上的灰尘,然后到厨屋隔壁柴房跟前的水井那汲了水上来梳洗,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轻轻地踏着柴禾,一跃便从柴屋处跳到了墙外,然后闪身到了树影处,正要赶紧离开襄邑这是非之地时,只见着跟前一防风灯亮了,朦胧的灯光下,自己已经被三四十个壮汉包围了。 此时的情形和刚入蜀中时不一样,那次还可以逐个击破,现在是双拳难敌几十手,一旦打起来,韩翊很快便会被重重地拿下。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韩翊这时已经适应了暗光的环境,强忍着压力,环视了一圈,才发现那提着灯笼的老者,正是锦娘的祖父,他就那么站在人群的前方,手上没有拿任何的凶器,见韩翊平静了下来,就咧开没牙的嘴,颤颤巍巍地说道, “孙女婿的礼数好不周全,都到家门口了,却不像以前那样看望老朽一二。走,跟我回家去,有啥大不了的事,能大得过姻亲家人的。” 说罢,他便上前牵住了韩翊的手,就往锦娘院子中走去。 在众人的簇拥下,韩翊被带到了锦娘的院落处。只看见五羊婶打着灯笼,锦娘正被几个仆妇环绕着。 此时的锦娘眼中早没了以往的不平不伏,有了些温和之气,她微笑着,笑容中却有挥之不去的凄苦与无奈, “韩公子觉得妾身脏,是不是?” 一来不是指名道姓,也不是视而不见,“韩公子”的称呼比以往的显得更亲近些,但也不是如名分里应有的那般。韩翊一时摸不准她的心思,没有敢接话。 “想妾身与青梅竹马好时,他就身首异处,头颅现如今还在城门那风吹日晒的;妾身刚想与韩公子长相厮守,结果却听说要出如此大的变故。说来说去,还是妾身不祥哩。” 没有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此时的锦娘,在韩翊的眼中,比往常有了些改观。他吃不准锦娘究竟想干啥,半是试探半是真诚地说道, “把我送衙门,现在还早了些,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锦娘于我,并无深仇大恨,没有必要连累你一大家子人。还有一个办法,为防夜长梦多,你与我,明日便可到衙门去和离了。听说前常山王之妻,还有汉王身边的陈平之妻,都是再嫁之身。母家实力雄厚,女娘也容易找到幸福。” 这时的锦娘早没了以往的犀利和棱角,一语不发,眼中净是泪水。 锦娘的祖父这时却笑了,脸上的褶子堆成一菊花,他挥手让那些个壮汉出了门,然后再吩咐锦娘道, “生死面前,啥事都是小事;有时候,连生死都显得那么地微不足道。哪用流那么多的泪,都交给老天爷去定夺,咱爷孙俩,该吃吃,该喝喝。锦娘,你带五羊婶去准备上好的酒酿和吃食。” 说罢,便打着灯笼进了堂屋,与韩翊并排着对坐在上首。 韩翊正要行礼时,却被他一把拉住,“你我皆商贾,最注重实际。非常时期,不用行什么虚头巴脑酸腐的礼。” 很快地,锦娘和五羊婶便备好了酒席,红泥的小火炉上汩汩地温着酒。 老人笑着吩咐道,“锦娘,你去守着三进院落的门;五羊家的,你带着铜锣去守好最外边的大门,稍有动静,敲响便是。” 随后,韩翊便要如同先前那般与当地人一样地尊称他,却又被他拦住了,“应该叫祖父。本是我和她父亲一起中意的婚姻,哪能那么草率?” 韩翊心里有些小感动,酒还没下肚,就红了脸。 老人再说道,“锦娘是我从小便看着长大的,她这人,啥都好,就是跟她阿爷一样,一根筋,认死理。那次让她嫁你,确实是我们的私心。她那个从小到大的,我们不看好。” 因为一场情事,就掉了脑袋,韩翊现在还觉得那个男的拎得起放不下,缺少男子应有的气魄与担当。只是,结果太过惨烈与恐怖,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韩翊总是把锦娘母家与城门上的那个头颅等同起来。就像方才,一见到情形不对劲,就想开溜。 “那个人,本是前朝的官宦之后,家里比一般人家好不到哪儿去,可是他却端着个贵族的架子,瞧不起生产与商事,一味地在襄邑城里遛猫逗狗,外带用一些机巧廉价的东西逗弄着锦娘。 男子嘛,那点子心思,还有谁看不出来,无非就是贪了锦娘年青貌美,骗个好的嫁妆。等到新朝建立,再寻个好出路。他本就打心眼里看不起商贾,等到他发迹后,锦娘的下场,你可以想象得到。” 不排除有锦娘母家武断推测的可能,老人的话,韩翊没有全信。 第94章 意外之喜 “后来,我和锦娘她爹就绝了她的心思,把她关了起来。想着哪怕是让她一辈子守着绣楼,也比往火坑跳的强。” 恋情中的红男绿女,哪是小小的几扇门拦得住的。从先前知道的那些个细碎的片断,韩翊不用想就知道锦娘后来逃了出去,就像他当年半夜里绕过仓家大门爬到仓慈房中用萤火虫大献殷勤一样。 “再强的符,也拦不住要上吊的鬼。后来,锦娘卷了最值钱的细软逃了出去。如果她是找了那人还好办,乱世中一个没落的官宦家子弟,是拦不住我们把锦娘再带回家,往死里关的。” 不去找那人,还能是找了谁? “锦娘够果决,也很天真。她竟然着了男装,一个人千里迢迢地跑到彭城,拦了亚父的牛车,要以作亚父的马前卒为交换,让亚父为她作媒,就像你看到的那样,她成了亚父的间者。” 韩翊觉得锦娘的想法很好,可是对现实和人心的认知却不够。作为女子,她有诸多的不便,而且在体力和见识等的储备等方面,与男子有相当大的差距。还与范增作交易,除了她自己,她还有什么能入得了范增的法眼? 不用老人多说,韩翊都想象得到。于是乎,范增把她送了回来,也让当地的官府重重地责问和吓唬了那个主意不正的人。最终,锦娘被物尽其用,指给了韩翊作妾。所有的一切,让她感到绝望,才出现了洛阳城中她大闹姚记的那一幕。 闹到最后,因着韩翊的缘故,范增没有动锦娘,把所有的怒火都撒到了她的心上人身上。杀人诛心,用来形容这一招再贴切不过。 到现在,韩翊还是没有听到眼前人真实的意图,表态不宜,他在等着。信手攥起抹布,提了酒给老人斟满。 话终于转到了正题。 “对于你我这些个商人来说,汉王也好,项王也好,他们之间有什么差别呢?同样地有势力,同样地看不起我们。他们大富大贵他们的,我们做好我们风里来雨里去的营生,赚我们那三五两的入账。 唯有生活,才是我们自己的。” 老人的话是在位者最不喜的那一种,但也说得很真诚。可是,韩翊却不大认同,老韩家当初血淋淋的际遇,可是最好的证明。 洛阳城,并非现在看到的那般太平。在历史上,也是经历过好几次血洗的,每一次灾劫,都有韩家人受重创。直到后来,韩家人痛定思痛,才把家宅搬到了洛阳城郊的兴洛里的。 神仙打仗,凡人遭殃。每一次上位者的攻城掠地,不是你城中人想躲就躲得了的。 听了韩翊的话,老人笑得很沧桑,他问,“那还能怎么办?” 韩翊说道,“多多地生养,好好地教育,努力地奋发有为,前仆后继,总会有成为上位者的那么一天。” 韩翊看到老人额角泌出了亮晶晶的汗珠,方才知道自己失言,给老人的精神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老人没牙的嘴好半天才合拢,有些虚弱地笑问道,“那——孙女婿,刘邦和项羽,你更看好谁呢?” 韩翊的心一惊。要是一般人,看到的只能是西边五国联盟,气势汹汹地找到项羽,要从他的杯盘之中分食权力。 可是锦娘家,现在居然已经看到了刘邦与项羽之争的本质,不能不说是手眼通天,或者说,她全家的背后,有某种势力。 韩翊不便把事情说透,便以天意不是人能窥测的为借口,搪塞了几句。 “孙女婿有些个滑头。不用这样的。老夫经商多年,也有自己的见解。老夫看汉王出了函谷关,一路向东推进,可是对襄邑的锦的需求却没有什么影响。”老人的神色很是平静。 一只老狐狸。 韩翊只得回道,“有来有往。不过最后的结局,我真的猜不透。” “把锦娘带到蜀中去吧。”老人说出了他最终的目的。 韩翊听得愣住了。 “项王勇猛,盖世无双。可是以他一人一两姓之力,与刘邦纠结六国故旧的胸襟和气魄比,少食了几年人间烟火的他赢不了,会输得一败涂地。” 老人还是很有见识的,韩翊佩服。 “老夫观察你很久了,信得过你。如果你觉得锦娘不是扶不上墙的烂泥,给她一隅之地,几个儿女,留给她一个好下场。”老人说了他的心里话。子孙再不争气,还是自己的骨血至亲,怎么着都是疼爱的。 “男女这些个事,我一只巴掌也拍不响。”韩翊有些为难。尤其是在汉王宫,铃儿抱着孩子挑衅锦娘之后。锦娘不笨,当然明白了很多事。到现在彭城那头都没有找韩翊和韩翊生意的麻烦,他就知道她为他隐瞒了许多。 于情于理,韩翊都应该帮她到蜀中,但是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即使锦娘是嫦娥转世,他都不敢动擅自越雷池一步。 老人通情达理,没有再多说什么,再斟了酒,陪着韩翊吃吃喝喝之后,神情颇有些困倦,被锦娘叫了人抬到了别处安置。 烛火阑珊,锦娘带着五羊婶安置了韩翊之后,回头说了声,“韩公子是个好人,仓慈和铃儿都有福。” 说罢,便起身离去。 第三日,屠户他们便从蜀中到了襄邑,韩翊便找了锦娘的母家人,让他们差了几十个可信之人,跟着商队一起到蜀中。 韩翊还特地暗中关照屠户让他找小柒,让自己的家人照顾锦娘,也好践了与她长辈的约。至于说锦娘能不能彻底放下她作为项羽的间者的身份,就看她自己了。 锦娘走的那天,老人送了很长的路,一路上,他笑得极灿烂。回来时,他找到韩翊,说道, “韩公子不愧是世家之后,对锦娘算是仁义到极至啦。都说商贾眼中只有利益,他们却不知道,我们也是有自己的一套做人法则的。就冲这事,我家愿为你做一些事以作回报。” 老人的话不是虚的,韩翊听得出来。不过暂时与小柒他们失去联系的他现在孤身一人,也的确需要助力,至少,要及时打探出,刘邦端了项羽在彭城的老窝后,他的反应如何,再送到刘邦那儿去。没有人比锦娘的家人更合适的了。 第95章 韩氏入世 锦娘离开后,韩翊在襄邑城中置办下的宅院就空了下来,拒绝了锦娘娘家的邀请,他回到了自己的家中,请了三两个看上去面熟的仆妇白天过来洒扫。 第二天上午刚用完餐食时,锦娘的阿爷就搀着她的祖父过来了。他们如上次那般,驱离了其他人,着自己信得过的里里外外地层层把守着。 “好孩子,你说巧不巧,老天爷都在帮着你我呢。你猜发生什么事了?”老人没牙的嘴比昨夜笑得更开心,连一点点熬夜的疲惫都看不出来。 与锦娘家的利益纠葛多了,韩翊一时半会想不周全,怕冒然开口猜着的是其中无关紧要的小部分,把顶重要的给漏了,就静静地听着,行着晚辈的恭敬。 “义帝,没了。” 这可是个天大的消息。以前在濮阳的时候,韩翊就听说过,当年项羽跟着他叔父项梁将军在会稽抢到军队南征北战后,听从范增的建议,找了了楚怀王熊槐的孙子熊心为义帝。这个义帝,一直为项羽和刘邦稳坐大后方,让二人无后顾之忧地伐秦,是个了不得的心胸宽广的君主,也是牵动各方为项羽和刘邦效力的名分之所在。 这个人没了,天下震动肯定是会有的。 只是韩翊对此事最多的感触就是惋惜,就算对谁的利益有触动,最多也不过是那几个握有实权的诸侯王罢了,实在想不到跟自己会有多大关系。 “孩子,你知道义帝是谁杀的吗?”老人一句话直指要害。 在家时,韩翊就听韩平说过,为政者,名分可不是一件小事,“名正言顺”,才有可能让宵小不敢明目张胆地觊觎。刺杀义帝的行为,简直就是招天下共诛之的绝佳借口。 蠢,真是太蠢了。 “商队的人说,是范增与义帝交涉,让他向天下宣布项羽才是关中的王。结果,那个义帝也是有骨气的,他坚持着信义,惹得项羽很是不满。不过项羽一直隐而不发罢了。 不过听说,那件事磨光了项羽对义帝最后的一点耐心和表面的尊重。自那以后,项羽逢人便说义帝不过是他和项梁将军扶上位的牧羊人罢了。亚父还好一点,项羽每次见义帝,都是甲胄在身,佩着长剑大摇大摆的,连对普通人都不如。” 韩翊比较多地观察过项羽,老人说的,符合项羽的性格和做派。项羽还是莽撞了,他握有天下最大的权柄,要是义帝有事,天下首先想到的,可不就是他不臣的举动么? “后来,他嫌义帝碍眼,就逼迫他南迁。还派了九江王英布截杀了义帝。”老人拈着胡须半沉吟道,“事情妙就妙在这个地方。” 老人没有再往具体里说,韩翊也能猜出个七八分来。没有义帝的名分作后盾,就像当年的秦帝国一样,人人都以为只要有实力,就可以像老秦人那样突破血统的限制,像始皇帝那样称皇帝。 不过最让韩翊震惊的是,锦娘家的消息来源竟然可以达到如此惊艳的地步,简直一点也不比刘邦的间者大网差,要是再有权势作后盾,用“无冕之王”来形容也是当得起的。 可以想象得到,做了那么充分的准备,这次刘邦攻入项羽的老巢是必然的,战神项羽击退刘邦也是肉眼可见的。 “孩子,这事本没有什么。但是妙就妙在,汉王在过洛阳的时候,新城的三老董公拦住了他的去路,摆出‘顺行德义者昌盛,违背德义者灭亡’之类的大道理,说是天下人不可能为某一个人的私欲卖命,汉王必须打出大义的旗帜,才有号召力……” 老人沉吟了一下,眼神看着韩翊。 “老祖宗说得对。天下的对错,大多打出来的。可这种胜负,并不能代表长远。天下人的支持,才是源源不断的力量所在。”韩翊说出了心声。 老人笑了,眼中有玩味的表情,“欸,不只这些。最关键的是,那个董公,是洛阳人。洛阳那一带,受你韩家的影响最是深远,所以,汉王这头,你算是稳了。” 这一点,的确是韩翊疏漏掉了。现在他的心里,有一种踏实的感觉。因为他身后的整个韩氏家族,在长久的观望之后,最终选择了最有人君之资的刘邦。 但愿老韩家能在往后激烈的刘、项争霸中存活下来。 “不过,老祖宗,洛阳离函谷关近,得关中和蜀中的支持更方便。而且,韩家也只是推出了一个董公表明态度,留足了回旋的余地。说句压箱底的话,有些事做得,有些态度,还是不要晾得太早的好。” 老人的笑容中有很多的欣慰,抚着胡子同意了。 说罢,便让门房领进来了一个十五六岁美貌的小女娘,韩翊看她,眉若远山,面如桃李,点朱双唇,长长的头发漆黑柔顺,实打实的美人胚子。 “不管是前朝还是故六国时期,诸侯间嫁娶,新嫁娘的身后,总跟着那么几个滕妾,为的就是让这亲事更牢固一点。锦娘不才,先前闹了那么大的丑事,你还那么地关照爱护她,实在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 不过我织家几代人中,女娘就锦娘一个。找来找去,五羊家是我家世代家生的,就跟我家的一个样。这位,便是先前随锦娘去往蜀中的五羊家的三娘,当是锦娘的陪嫁了。她往后要是有了子嗣,跟锦娘生的无异,得我织家全力支持。” 本以为锦娘的美已经够拔尖了,没想到这个五羊小娘的姿容竟然远在锦娘之上。韩翊看到她第一眼,虽然竭力保持冷静,可心还是为之一颤。瞬间冷静下来之后,心中感叹这襄邑之地出的女娘,竟然是如此地出色。 难怪不得刚到襄邑的那晚,一向热情的五羊婶会突然那样对待自己,原来锦娘家早就谋划好了,作为家生奴才,她不想同意也得同意。 韩翊走南闯北的时间不短,当然知道一个妙龄的女娘对于她身后急着渴望改变现状的母家意味着什么。这样的颜色,随便拿到哪个诸侯的后宫去,都是极受宠的存在。自己有几斤几两,韩翊还是很拎得清的,他顶着火辣辣的脸,非常不自然地说道, “老祖宗,得锦娘,已是天大的恩赐,暴殄天物,终是太过透支福报,孙儿不敢奢求命途之外的东西,要不这样,后边你我两家人,合力把她送到五羊婶的身边,后边得了机遇,让她嫁与一诸侯王或者是上将军才是正途。韩翊我愿意像嫁我韩家女娘一样奉上嫁妆。” 五羊的眼中闪过诧异之色,老人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说了句,“老夫没看错人,他日韩公子你,将会尽享福寿。” 第96章 美人计 汉国这头,第一个见着五羊氏的便是陈平。 当他知道是韩翊没有恋栈温柔乡,主动把她往蜀中送时,心中暗暗地夸赞了“有长进”一声,就立马把五羊氏送到了刘邦跟前。 刘邦的身边一直不缺美色,不久前又得了戚夫人,眼前与项羽的大战在即,即使是五羊氏再绝色,也只是觉得她只是比戚夫人好看了那么一点点,一想到她的出身寒微,又没有戚夫人的诸多好处,当着陈平的面倒也能把持得住。 他让夏侯婴带五羊氏下去之后,问陈平道,“韩翊把孤的王宫当杂货铺了,啥都往里边塞,也不知道他安的啥心。” 陈平是个男子,当年在阳武里也没少和同伴一起瞅那些个漂亮的小女娘,女娘对男子有没有动心他吃不准,可是眼前这个刘邦,他的身体出卖了他。不过陈平没有点破,对于他来说,只要刘邦分得清轻重,不因小事坏了全局,最后得天下,让跟随他出生入死的自己也成为肉食者的一员,才是最重要的。 他知道刘邦并没有真正地责怪韩翊的意思,这是在询问自己的意见,于是,他实事求是地说道, “天下不过是男子的天下。可是天下男子莫不是想娶妻生子的。所以呢,不是所有的人都像王上你这般能在美色面前把持得住。” 是把持住了,但也把持得很辛苦吧?圆滑一点,让主上的心里舒适度更高一点,自己也可以更自在一点,这种只要动动嘴皮子就能得好处的功夫,陈平还是很愿意去做一做的。 刘邦的嘴角扯了下,陈平看得出来,那是得意的表情,紧接着,他就趁热打铁了, “臣少时家贫,一直是把每一个铜子都花在刀刃上的。臣以为,天下的万事万物,莫不是这个道理。” 刘邦听得很认真。 “天下大争,争的是武力。臣观天下真正能打仗的,左不过项羽、韩信和北边的那人三个。项羽是拉拢不了的,襄邑那头再难做,也没有把五羊氏送到彭城,臣以为很能说明他们的态度。北边那人,吃够了他发妻的亏,估摸着这辈子,女人们在他眼中,和牛羊无异,只是延续子嗣的工具罢了。 剩下的这个,对于王上逐鹿天下至关重要,如果硬要臣说,臣以为收拢收拢她的心,让她心甘情愿地为王上你效力,才是最重要的。” 陈平说得很直白,刘邦觉得有道理,他又看了跟前的张良一眼,张良笑着点了点头,五羊氏的一生就这么被定下了,她被指给了汉国的上将军韩信。 五羊氏美则美矣,看起来却是很青涩的,仅有美貌,对于一般男子确有致命的吸引力,可是要长久地拢住像韩信、刘邦这样的人,还差得远。 张良补了句,“女子中了解男子的,没有超过戚夫人的,戚夫人是王上的人,让她来调教五羊氏,再合适不过。王上以为如何?” 刘邦准了。 得了令的戚夫人眼睛里有怒火,想她艳冠华夏多年,这还是第一次看到美貌远在她之上的女娘,最气人的是,刘邦见过了五羊,还把五羊送到她鼻子底下让她手把手地教她驭男之术,这不是活脱脱地给她添堵吗? 她斜眼看了仓慈一眼,柔声埋怨道,“听说这个,是别人送给韩翊的。韩翊不要,又把她送到汉王这来了。” 吕雉还在沛县,栎阳和新郑的汉王宫里,戚夫人是唯一的女主人。因着她不是刘邦的发妻,也没有被扶正,所以她对刘邦身边的莺莺燕燕很是上心。 以前的那些个或妩媚或端庄的丽人,她都不放在心上,可是这个五羊氏,虽说出身低微,但是周身却有着大家闺秀的气派,再加上能让她都只能用仰望来形容的美貌,所以她的心里有些不安。 仓慈只道是戚夫人像平常一样地唠嗑,正要说话,却被仓母一个眼神给压下了,只听得仓母赔着小心回道, “汉王不是一般人,是有着天下之志的实力派,做汉王的女人,可不能比着其他诸侯的来。夫人何等聪慧之人,什么样的美貌,也比不过汉王的心在你这儿重要。 老奴寻思着,夫人您还是不与那小娘争风的好。” “我不争,她就不作妖了么?到时候,咸的濙的臭的,都泼将到我头上该如何是好?”戚夫人面有愠色。 仓慈娘原以来戚夫人出自大家,是通透之人,再加上有过好些年风月的经历,会一点就透,没想到也是个不大开窍的。 不过这样也好,如果她太聪慧了,反倒是显得自己和仓慈太过没用,只要听劝,就还有得救,于是心里倒也安稳了不少, “夫人,这宫里上上下下多少人,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谁作妖谁是真忠厚,虽然王上嘴上没说,可心里跟明镜似的。以后,随着汉王的实力愈来愈强,底下的给她送的五鹿氏,六羊氏,不会少。夫人一个人一双眼睛,数得过来吗? 与其这样,还不如趁着五羊氏这事,给汉王留一个贤德的印象,任她以后再来个天仙,也动摇不了您的地位!” 戚夫人心里有些悲苦。如若刘邦与她一般地青春年少,她还能有个情爱的念想,即使他有了别的女人,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憋屈。现实比人强,她的一切都是刘邦给的。一个女子,即使手上握着前朝的宝藏,也守不住。 现如今,高兴不高兴的,也只能听仓母的话。于是,她找来了栎阳宫里的女史们,先商量一下如何来教授五羊氏。 这些个女史们,有的和戚夫人一样,来自秦宫;再不济,也是从汉国中各个大家族中选拔起来的,看多了富贵人家后宅里的酸风醋雨,心里对这些个贵夫人心坎上痛的痒的地方,再清楚不过,就怕是怎么说都不落好,一听到戚夫人的话,深秋里的蝉一样,没有声息。 戚夫人看了一眼仓母,仓母会意,便说道,“现在夫人办的,可是汉王交待的一等一重要的事。不管各位心里是如何想的,愿或者不愿意,都得把这事办得妥妥贴贴的。这可是为臣者的本分!” 仓母故意把“为臣者的本分”几个字说得重重的,只震得底下的那些个女史们心绪有些纷乱了。不过她们还是惧怕会得罪戚夫人,依然像闷嘴的葫芦一样,不吭一声。 第97章 北宫风波 戚夫人面有不满,仓母见状,便抛出了大利益, “栎阳宫中的衣饰尚还缺人掌管……” 话还没说完,就看得夏侯婴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唷,宫里今儿个还真热闹。不知五羊家那个夫人打算怎么料理?” 刘邦的近臣,在宫里,可是比那些个手握重兵的将军们管用多了,戚夫人强压下情绪,说道, “本宫对那五羊氏不熟,只见着也是有些气派的,和宫里的其他人不一样,正在想着该如何做,找来了宫里的女史们商量呢。” 夏侯婴挥手斥退了宫人,挑了戚夫人下首较远处坐下,接过仓母手中的香茶,说道, “哪有那么麻烦。主打的就两个,一是韩信是人中龙凤,汉王肱股之臣,前臣远大;二嘛,他择妻眼光很高,至今未娶。” 仓母听到这,心里有了数,她看向戚夫人,戚夫人的眼睛里满是喜悦, “还得加上一点,在王上的心目中,大将军可是与亲兄弟一般无二的。” “差不多就是这些,夫人您可真不愧是名门之后,才能有如此见识。”夏侯婴一口茶下肚,便要告辞。 仓母把一袋珍珠悄悄地塞给他,拢着袖子把他送到了宫门口远远地看着他离去才回来,却只见戚夫人笑着吩咐道, “那个掌管宫中衣饰的职位,让仓慈去做,自己人,才放心。” 自从敖仓令没了之后,仓家的营生是一日不如一日。虽说仓母俩人被带到了汉王宫里,吃用不尽,可是汉王与项羽的天下之争总会有个尽头,到那时,仓慈终归要嫁人,她的嫁奁,还有母女俩的生计,总得有个着落才好,韩翊固然可靠,总归不如自己荷包里有来得自在。 栎阳宫里宫人众多,再加上这些个夫人们的穿戴,那可不是个小数目,最重要的是,刘邦好色,宫人们多在外貌上用心,要是能掌管这一项,贵人们的打赏,那也是相当可观的数目。 仓母伏地便拜。 戚夫人很满意。 等到仓慈领了铜印出去就职后,仓母悄悄地对戚夫人说道, “夫人,臣妇观那五羊氏,方才在殿中时,似有手脚冰凉之状。妇人体质温暖,才易于生养。 五羊氏可是汉王亲近大将军的利器。女娘的颜色再好,也长不过春日里的鲜花,总得让她与大将军骨血,那才是长久的牵绊。 臣妇总觉得,夫人把五羊氏的身体调理好,把这功劳说与汉王听才好。” 戚夫人心领神会,要是五羊氏真成了韩信夫人,她与自己亲近,也好让自己在前朝多一份助力,这样一来,哪怕是吕雉从沛县过来,也不敢小瞧自己。 好主意。 戚夫人思忖再三,想要把好事做到底,遂在给刘邦送夜宵出门碰到夏侯婴时,要他帮忙把五羊氏的家人从襄邑一并接到栎阳来。 夏侯警告她,“夫人还是听王上的安排为好。宫里没有五羊氏,只有萧丞相的远房侄女到栎阳投亲,顺道得了夫人的眷顾而已。” 是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商人韩翊都嫌弃其出身的女娘,又如何与大汉国的大将军相提并论? 也只有这样,戚夫人才更容易笼络控制五羊氏。她没有立马召集宫中女史对五羊氏进行潜移默化的教导,而是把她与锦娘一起安排在北宫。 刘邦说过,锦娘这人心思太过玲珑,把她放在外边,一是目标太大,二是容易被她看出端倪,便让戚夫人以照顾在外将士家眷的名头,把她软禁了起来。 如今让昔日的主仆在一处,也好让惊艳了众人的五羊氏记得自己的身份,认清谁才是最可依靠的。 锦娘在宫中百无聊赖,当看到五羊氏时,还是被惊了一跳,要知道,她的爷娘,可是把她当织家亲生的闺女给养的,结果和自己一样,都被圈进了北宫,天下的女娘,难道都须得和韩翊有所牵绊么? 当听到韩翊拒绝了五羊氏时,她的心里禁不住有些暗喜,还有些替她难过。自打进汉宫之后,她常与那些个宫人打成一片,对于世间男子让女娘伤心失望的种种听得多了,才知道韩翊的好。 按那种说法一通推下来,与其让五羊氏跟了别人,还不如跟韩翊呢,哪怕是个通房,日子也好过别人的千万倍,心里竟然有些疼惜五羊氏起来。 当天,戚夫人便派人送来了五羊氏的一应吃穿用度,竟然比锦娘的好了不止一点点。那送物件来的宫人正色说道, “贵女萧氏,你的叔父萧丞相和萧夫人说,让你好好地待在宫里,等到有合适的人物,好与你作个好姻缘。” 五羊氏看着那比往常好了不止一点的物什,心里没由得呯呯乱跳,神色有些慌乱,像以往遇到难处时一样,看向了锦娘,想要她帮忙拿个主意。 锦娘这才知道刘邦和项羽一样干了屠户的营生,把五羊氏待价而沽了,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笑着调侃那宫人道, “萧丞相与汉王,可不是一般的交情,一般的儿郎,可配不上萧家之女。不知是哪家的浑小子有福了。让我猜猜,是五十岁的浑小子呢,还是四十岁,三十岁,二十岁的?” 听得那宫人一愣一愣的,忙要逃也似地避开来,却被锦娘捉住了衣袖挣脱不得,心里惶恐着,不知会受到怎样的捉弄。 “萧丞相的侄女,自是与那地位与萧丞相相匹配之人结连理才合适,当然是我汉国朝中尚未婚配的那位!” 自锦娘来了汉宫之后,对宫人是各种为难挑理,让宫里不得安生,戚夫人对她早就不满了,如若不是夏侯婴说过汉王希望她好好地照顾她,她早就结结实实地收拾她了。 这次,戚夫人的话很重,在这很看重出身的汉王后宫里,差不多把锦娘嫁作商人妾的事给抖落出来,这是当着宫人的面狠狠地打了她的脸。 五羊氏看情形不对,忙站到锦娘跟前想要安抚她,却被锦娘无视,锦娘像往常那样,面不改色地对戚夫人行了宫中最高的礼,然后站在一旁,等着聆听她的教训。 第98章 责问 项羽听了栎阳宫中发生的事后,心里更是烦躁了,他对着此时正站在身旁的项悍抱怨道,“那个锦娘也忒不得力,进了栎阳宫这么久,连真娘的半点影子都没有探到。” 项悍是奉范增之令押运粮草过来的。自从项羽在齐国燃起战火以来,楚国这头运粮的队伍老是被劫,用了很多办法都不奏效,百般无奈之下,范增只得让项悍来押运辎重粮草。 可是一路上的风餐露宿,项悍和他手底下的兵士们都想好好地吃上一顿,再美美地休息一下,只是没想到项羽除了打仗,对刘邦那头的情报也出了问题。 项悍拖着疲惫的身躯,无奈地看着项羽,“锦娘是早就暴露在外的,她探不到消息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是那个叫五羊还是什么的,她不是比锦娘更训练有素吗?如果她也没找到真娘的下落,那就怪不得锦娘什么事了。” 项悍与韩翊私交甚好,虽然锦娘在襄邑被曝出过大丑事,可是毕竟名义上还是韩翊的女人,在一定程度上的回护一下她,也是可以的。 一听到五羊氏,项羽的嘴撇得更厉害了, “没听到还好。听到了才叫气人。那个锦娘,不知道干啥吃的,那次到洛阳,她把自己的身份暴露个彻底,这次五羊传回来的消息,搁她到了栎阳,压根就没把找真娘的事当回事,成天介地跟刘邦那个唱唱跳跳的夫人置气。 这不,人家直接把她是商人的妾的话都放出来了,除了吵架,她还会干什么呢?好歹也是个富家千金,到最后恁是连个没来由到处乱浪的那个铃儿都不如。亚父找的是啥人!” 然则,项羽还是没有把对锦娘的不满撒到她家人的头上,因为他觉得,锦娘是个自私的人,干啥事都只图自己痛快,从来不顾及到后果,更不会考虑到家人。 这时候,中涓来传话,说是襄邑那头来人了。 来的是韩翊,是项羽下令让锦娘的家人传的消息。 再见到韩翊,项羽是极高兴的。与韩翊在一起,往往是项悍最放松最惬意的时候,最重要的是,对方是个成功的商人,不论何时何地,总是那么地大方。 项羽对韩翊,从来都是用严肃的面孔严阵以待的。韩翊见了他,马上行了一庄重的礼。 项羽老成地“嗯”了一声,摒退了前来送水的,等到帐中只剩下他和项悍、韩翊三人时,才异常严肃地问责道, “韩公子好大的手笔,五羊氏天仙一般的人物,首先想到的就是送到汉国去!” 韩翊听得真切,项羽是现在的天下共主,按规矩,他理应享有天下最好的一切,包括女人。自己把五羊氏送到蜀中,这是犯了大忌。 韩翊立马长跪在地,“下臣听那五羊氏说她母亲在蜀中,她想追随她母亲去那地方。如此绝色的动向,下臣没有提前上奏,是臣的错,还望王上宽宥则个。” 母女之情是天伦,即使项羽的权势滔天,也绕不过这一点去。更何况天下人都知道,五羊婶当初跟着锦娘去蜀中的事。 项羽被韩翊顶得非常难堪,他再发难, “孤还听说,你的小妾,就是那个锦娘,现在在栎阳城汉王宫的北宫住着呢。” 韩翊不知道其中具体的情况,听说刘邦在沛县老家的时候,还有一个姓曹的寡妇情人,据说他的长子就是曹氏所生。 照此来推,刘邦对美女,并不十分地看重门第。都说美女爱英雄,如果锦娘真的崇拜得心仪刘邦了,要与刘邦双向奔赴,自己也是没办法的事,只得成人之美。 只不过,事情真相如何,项羽对此事是个如何看法,自己都不知道,只得装聋作哑,在一旁听着。 项羽对韩翊的狡辩很是不满,见他不说话,就又补了一句, “孤还听说,你的未婚妻,叫仓慈,对吧,和她的母亲,也都在栎阳的汉王宫里。” 这下不光是韩翊,连项悍都像被人偷袭了闷棍,全都呆在了原处。 项羽见韩翊的气势蔫了下来,就再没有说话,等着韩翊说。 好半晌,韩翊才回过神来,长跪着对项羽请求道, “臣不管,臣是王上的臣,汉王也是王是的臣。汉王做事不地道,还请王上做主,把臣的家人要回来。” 项羽先前责问韩翊的话,听得项悍背上全是密密的汗珠,他眼中的韩翊,居然不慌不忙就得体地应对过去了,心中着实佩服得紧。 但,他还是没有帮韩翊解围。因为他知道,涉及到间者的事不是他该插嘴的。 项羽像不认识似地看了韩翊一阵子,然后指着墙上搁置着的竹简说道, “这是孤从齐国地牢夹层中搜来的,刘邦有和田荣他们勾结的嫌疑。现在公然和几个诸侯联手要对付孤。你的家人,只有等孤抽了他的反骨才能把她们解救出来。” 项羽的眼神犀利,“你的后宅,现在都在栎阳。那个铃儿,是刘邦的谍者,现在刘邦把她安置在栎阳城一个僻静的小院里,被层层保护了起来,如果不是因为她有你的骨肉,看在你的份上,她定然活不到现在。” 韩翊的眼神一滞。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给范增出的用联姻来重建楚国谍网的主意,到头来,却让项羽把自己的底细差不多给摸了个底朝天。还真是木匠做枷,自作自受。 离范揭的婚礼还有两三天的时间,大战在即,刘萦还在彭城王宫里,不知道范增他们会如何处理此事,对待那个小新娘。 项羽笑道,“那个刘氏旁枝小娘,也不是完全没用,到时候,婚礼继续。孤倒要看看,刘邦是如何让一个女流之辈让孤的彭城翻天。” 从项羽的话中,韩翊感受到了楚汉两国间异常激烈的谍战。他终于体会到陈平为何要让他流连于彭城之外,并且随时报告项羽的踪迹的重要性了。 以现在项羽的骁勇,像当年巨鹿之战,用少数的兵力,把几国联军打得像章邯和王离一样狼狈,完全有可能。 陈平那是想要保刘邦的命。 第99章 斗法 项羽并没有让韩翊留在齐地。 他说,那些个商事,有襄邑那头和韩翊手底下的人关照着,就可以了。韩翊需得做更重要的事。 项羽让韩翊首要做的,就是节制彭城的诸多外来的商户,包括苟敬,有什么事,不用直接找范增,告诉项悍就可以了。 彭城是个大都会,外地客商云集,大多有自己的看家护院,项羽没给韩翊一兵一卒,却让他干这些个事,这难度委实是高得狠了点。 一路上揣着心思到了彭城,第二日,天还没有亮,彭城的各大市集门口就贴了告示,宣布了项羽的决定。 项羽给的时间太过紧急,韩翊回到彭城的第二天,便租下了彭城王宫外最大酒楼,准备了各种精致的吃食,邀请了彭城晨有鼻子有眼的大商户来联络感情,顺便摸一摸那些个人的脾气底细,然后再作打算。 然而,彭城何其之大,坊间的商业又何其地繁荣,作为羊记皮货在外的代表,于他刚从兴洛里出来时相比,的确是好了太多,但是在这个华夏的京都彭城,还真的什么都不算。 当然,很多人都不服。 宴会的那天,风和日丽,但来赴宴的却掰着手指头都数得过来。韩翊知道,这是他们给自己的下马威,不接受自己这个被项羽任命的行首罢了。 来的人中,就数粮记的梁掌柜最有实力,他一来就毫不客气,当众挑了离还在站着的韩翊最近处坐下,他拿银针剔了剔牙, “我说韩家小子,你去打听打听,我可是祖祖辈辈几百年都在彭城地界经商的。你一个从洛阳跑来的,人生地不熟,把自己管好没人找你麻烦都是天下的福气了,你还不知足掺和到我们里边干什么?” 梁掌柜跟前的几个商户见状也跟着起哄,让韩翊很是下不来台。 越是在这种时候,越不能着急,彭城里包括这几人在内的商户,都在等着他生气无状,然后让他在彭城以至其他地方永远也立不稳脚跟。 韩翊也不恼,他笑着应承道, “梁掌柜家大业大的,韩某自是不敢比。” 席上那人做出了“那是当然”的表情。 “不过韩某有一点好,却是梁掌柜永远也学不来的。我能从项王处为各位讨到足够多的好处,你能吗?” 即使是富可敌国到梁掌柜的程度,见了项羽的车驾,他也得把头低到尘埃里,更别说向项羽要好处了,虽说都是商人,也都在彭城地界,这商人和商人之间,也是不一样的。 韩翊把硬话软着说,狠狠地刺激了梁掌柜的自尊心,他挥手找来几个人,吩咐道, “把这地给我砸了,狠狠地砸。这里的每一样物件,可都是有过记录存档的,市面上也有价位。到时候让姓韩的这小子一样一样地赔了就是。” 韩翊在订宴席时,与商家签订过契约,如若有损失,得按市面上的价赔付。本来是昨夜里才签的,没想到姓梁的今天就带着人来找茬了,看来这姓梁的在彭城的根脚还真是牢固。 韩翊跟前的账房要拦,却被韩翊挡住了,他也学那梁掌柜的样,悠闲地坐到他的对面,极享受地听着店里乒乒乓乓的一切,比梁掌柜还要镇定。 梁掌柜的嘴角咧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这家酒楼,就是他旗下的产业。早在昨天酒楼管事的来道明原委的时候,他就找人偷偷地把店里最值钱的那些个东西给换了。 反正是要砸的,砸成碎片了,到时候满地狼藉,谁还鉴别得出哪跟哪是真品和赝品? 不过韩翊的镇定自若让梁掌柜心里很是不舒服,他为了刺激韩翊,便随口报了价, “周朝时的红釉陶瓶,黄金二十两;西域羊脂白玉白菜,黄金五十两;关中青玉镶金貔貅,黄金一千两……” 越往后报价,梁掌柜的尾音拖得越长,他以为这样可以吓住韩翊,没想到后者却一直悠闲地喝着武都道的茶,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不但不皱一下,他还拿出两方绢帕,让账房一样一样地记下来。 越到后边,心里没底的反倒成了他自己,越来越不自信的,反倒是梁掌柜了,跟他一起到场的那几个商户,见情势不对,大有要找借口开溜的势头。 西城里那个卖苗木的,更是打着更衣的名头,偷摸到门口,不知怎地,又折返了回来。被搅乱了思绪的梁掌柜一心要与韩翊逐个高下,心思都在那逐件被击碎的物件上,根本无暇留意跟前微妙的气氛。 和韩翊形成鲜明的对比的,却是那那卖苗木的,脸上的汗像是站在雨天里被淋了一样,流个不停。 在彭城的商界,梁掌柜家与各家诸侯做着生意,哪所是项羽在他家,也得真金白银地买粮食什么的。梁掌柜,那可是圈内说一不二的大佬一般的存在。 今天那些没来的商人,也有不服韩翊的,但是更多的却是提前知道梁掌柜今天要找事,他们可是看到过韩翊与楚军一些重要人物走得很近,尤其是跟项悍称兄道弟的,到戚里把人打了还能全身而退的。 两边都不好惹,那就两边都不去招惹。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一开始也有人劝过那卖苗木的不要来,可是他的实力,在彭城商界,实在排不上号,错过了这次大家都躲开的机会,要抱上梁掌柜的大腿,简直比登天还难。 结果,他就和几个同样要投机的商户一起来了。只是没想到,腿还没来得及抱上,却把自己给坑死了。 站在他不远处的另外几个商户,不多时便察觉到他的异样,好像知道了什么似地,慢慢地便变得和他一样,不多时,身上的衣衫便被汗水濡得湿透了,就像是从河里捞出来一样。 梁掌柜倒是没有流汗,不过他的尾音却越来越短,最后短得没有了。他停下来喝茶的次数却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 砸到最后,整个酒楼里只剩下梁掌柜和韩翊跟前的案几了,那几个伙计商量了一下,便差了他们中最身强体健的那人来问梁掌柜, “大善人,用不用把这楼也砸了?” 韩翊笑看着对面那人,却不发一语。 第100章 肃贪 那人的话问得梁掌柜一愣,心想原本找人来砸,只是想给韩翊来个下马威,现讹他一笔,什么时候要砸楼让自己也陪着损失了? 于是,他从?口处摸出一布袋,扔给那汉子。那汉子接过布袋,拉开口子,点了点,不由得眉开眼笑,说道, “比才将说好的多了一倍不止,等待会我们去找了零再来还梁大善人。” 这一趟,赚韩翊的已经让梁掌柜的脑满肠肥了,给伙计的这些,根本就不值一提,再说他正跟韩翊牵扯着,嫌那工人有些聒噪,挥了挥手掌,示意他们莫要再提这事,赶紧退下。 梁掌柜跟前的那几个商户额上的汗珠就没有断过,可他们又不敢把事情挑明了,怕触霉头,看到眼前这几个卖力气的要出门,心里想由他们把这里的情况告诉梁掌柜,再合适不过。 但等了好久,都不见那几人折返,他们暗自疑心门口的阻滞已经解除,于是那早就后悔不迭的苗木商完全顾不得梁掌柜的颜面,跌跌撞撞地往门口走去。 可是没一会儿,他就一脸灰败地折返回来了。 梁掌柜这时候已经注意到他的反常了,非常不满地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好几圈,冷冷地问: “回来了。门口有大狼狗还是黑熊,竟然被吓成这个样子。真是小门小户的没见识。”他指着身边的账簿让他去看看。 账簿却一去不复返。 梁掌柜这才意识到事情非同寻常,忙打断和韩翊的斤斤计较,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却只见门口乌泱乌泱的全是楚军打扮的,完全是一副把楼里人当物件的神气。 他轻蔑地笑了笑,然后踱着方步走到韩翊跟前,然后一口浓痰重重地啐在韩翊的茶碗里,左眉轻挑,指着那苗木商人说道, “搞了三年半,我清官当是什么事哩。用对付他们的手法对付我?你也太不把我当回事了。用那几个散兵游勇来吓唬我?哼!” 说罢,他指着跟前的账簿吩咐道, “你去,把门外那些个人的头请进来。就说龙将军有请。” 到目前为止,韩翊所听说的楚军中地位最高的,就是楚军老将龙且。不过这时候,他被范增诈死了一回,实际上被项羽派到北边去遏止势不可挡的韩信的军队去了。 如果梁掌柜口中的“龙将军”是他,韩翊心里还真得吃上一吓,不过他听陈平以前说过,老龙且是个忠勇耿介之人,又怎会做出为五斗米为商人驱策着与项羽作对的事呢? 如果说方才砸物件时是梁掌柜沉得住气,不过这会换韩翊不动如山了。同时他也很想看看,这个被拿来当底气轻视项羽的究竟是谁? 不大一会儿,只见一着重铠,威风凛凛的甲士走了进来,他朝梁掌柜颔首,而后用下巴对着韩翊, “兀那商人,你,把该赔的赔了,然后,该滚哪滚哪去。别让人提着你头杀你全家!” 韩掌柜的倨傲更甚方才,甚至他跟前的那几个商户也停止了害怕,附和着他对韩翊和韩翊的家人各种污糟地谩骂。 不过韩翊是什么人,他可是经历过生死战阵的,这些个上不得台面的只言片语,又怎会影响到他? 他细细一看,眼前的这人面生得紧。想他在项羽军中行走多时,对楚军中的各色机要之人,大多有一面或数面之缘。 眼前人一看就知道是上不得台面之人,莫说与现如今的项羽争锋,就是范增跟前的,随便派一个出来,一个喷嚏都足以碾压住他。 大人好说话,小人难缠。用来形容眼前的情形,最合适不过。 不过韩翊却不敢小瞧了他,这人佩着长刀。县官不如现管。要是他气血上涌,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来上一刀,那韩翊的人生就此交待在这了。 “小民刚从项王处来,银钱细软都在项王那。亚父说了,我在这间酒楼里的一应花销,都由他代项王支付。”韩翊轻飘飘地说出了这句大实话。 他看了下,眼前那龙姓军卒和梁掌柜被唬得一愣,他们身后刚才还在那为虎作伥的那几个商人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一下子就苍白起来。 他们来这之前,可是亲眼看到过从王宫里贴出来的告示的,那上边的确用的是项羽的大印。虽说风传刘邦将会主彭城,可是现在这彭城还在项羽的治下。他们这么作,恐怕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那龙姓军卒的面子上挂不住,当下扔下还在震惊中的梁掌柜不顾,大声嚷嚷着, “少拿项王来吓唬我。你不过是个最低贱的商人罢了,也不看看你身上流的是多么下贱的血。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就你,还搬得动亚父? 来人,请家伙,家法伺候! 老子倒要看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究竟长着几层皮够我揭的!” 活揭人皮,可是周朝末年时军队出征时的一种酷刑,往往那些被逮住的间者或者敌军中最骁勇善战的人,会在刽子手的手下,眼睁睁看着自己整张的人皮被揭下,然后凄厉的叫声几日不绝。 这是一种震慑敌军和自己军中有异心的人的一种手段,韩翊光是想,一股子寒意就从脚底涌上了头顶。 偏偏这时,又走来了一人。 那人也是全身的甲胄,身材比跟前这龙姓人屠还要高大,人屠这时候的自信借着活揭人皮已然到了极点,仿佛天底下就他最大似的,看都不看一眼,就直接从身后那人的手上接刑具。 只是—— 他握住的不是刑具的把,而是刑具最锋锐之处,只割得他的右手都见着了骨头。一阵疼痛伴随着鲜血让他失了冷静,就着血左手抽出长刀,就要让眼前人立毙在原地。 不过当他看到眼前人是谁时,立马就吓得不住地筛糠。 给他递刑具的,是项悍。 项悍全身散发着凛然不可侵的寒气,他问那人, “作为一个军人,公然违抗军令,与上将军对抗,按军令,当受何处罚?” 按楚军军令,这可是斩立决的刑罚。 第101章 清算 韩翊看了一眼梁掌柜,他虽然没有像其他商户那样瘫软在地,脸上强撑着的迹象简直不要太明显。 而被他称作“龙将军”的那个人,则还有几分铁汉风范,他甩脱了遵项悍之命上前来的军候的手,非常有气概地朝门外走去。 韩翊把先前自己带来的账房记下的账单,还有梁掌柜的存档以及酒楼与自己签下的契约都交到了项悍的手上。 “嗯,梁家在我彭城,果然是家大业大,光其中一个不起眼的酒楼,都如此地恢宏壮阔,如此的金山银山,砸起来更是不心疼。” 项悍剜了一眼梁掌柜,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就是这么一句话,成了压垮梁掌柜最后的一根稻草,他终于瘫软成一滩了。不过,项悍有的是治他的办法,他叫了两个军候,抬了一架简易的担架,对着酒楼内外的人下令道, “封存现场,一切等项王和亚父发落。” 韩翊自从,刚开始在彭城做生意,就感觉这地界的气氛有点不一样。 通常情况下,一般的生意人之间,都是互通有无,互相帮衬的。但是一涉及到与官府打交道,商户们要么就是敬而远之,要么就是歇斯底里地反抗到底。 就好比说这次之前,韩翊从来没有见着商户们谁对自己这么不友好过,自从项王府的告示贴出来之后,一切就好像是变了味似的。 半路上,韩翊好几次都想开口替梁掌柜求情,至少让他受罚不要那么严重。可每次话还没到喉咙呢,就被项悍给硬推回去了。 等到把梁掌柜几人都送进项王宫里后,项悍才如释重负地对韩翊说道, “我说你好没轻重。如果刚才不是我赶到,你还有你的子孙后代,辛苦十辈子都填不满那人的饿坑。” 可正因为知道商人的不容易,所以韩翊才希望至少给梁掌柜留一线生机,毕竟他还有一家老小要养。 项悍见韩翊仍然不开窍,干脆支开跟前的人,跟他解释道,“不关你的事,你没必要那么自责。 今儿这事,是那姓梁的咎由自取。 你不知道,自打项王把国都定在彭城后,姓梁的就三天两头地跟我们过不去。这也就罢了。 他做他的生意,我们开我们的衙门,本应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事,我们每次到他家买粮,从来都是一个子儿不少地真金白银。 可是他却一个劲地撺掇彭城及周边的商户跟我们收税赋的官吏作对。这几年来,光我知道的,彭城里的赋税官失踪的死亡的,就不下十个,桩桩件件都跟他搭得上关系。” 项悍说到这份上,韩翊大概是明白了。今天的梁掌柜,与项家的梁子不是一天两天的,项家作为曾经被前朝打垮了家族,在底蕴与人气上,自然要忌惮梁家几分。 可是后来梁家不知收敛,把手伸到军中,就好比说这次的“龙将军”,堂堂的彭城守将,竟然成了梁家的私家护院,还到了公然对抗项羽的命令的程度。 到了这种程度,韩翊自是不敢再为梁掌柜求情。只是觉得心里苦,经此一事,恐怕彭城多少商户都会以很不一般的眼神看自己,毕竟那人是打着维护彭城商户的旗号与自己作对的,得了彭城商界的人心,自己往后在彭城也得小心才是。 心里存着事,韩翊一个不小心,就踱到了姚记的店铺里。 苟敬和他的儿子小六还在店里,不过姚记的掌柜来得更殷勤一点,他上前来就用他那高八度的音调对着韩翊一顿“恭维”, “这不是洛阳城里韩家公子嘛,今儿个怎么跑到姚记来了,真是稀客得紧,伙计,上茶,上武都道的上好的茶。” 姚记掌柜硬是凭实力把整个铺子里的目光都收拢到韩翊身上来,那些个目光,像一根根热辣辣的刺,直刺得韩翊浑身不自在。 可是姚记掌柜口中的茶却一直不见踪影,韩翊知道这是那掌柜为了讨好苟敬父子二人,在与自己为难,在人家的店面里,实在不适合讲道理。 正在犹豫着是不是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时,却听到那掌柜接下来顺手指着几个伙计呵斥道, “一个个的直娘贼是不是?亏得是东家的粮养活的你们,人家可是跟宫里有关系的,一个不小心,把东家的店给封了。你们这是要断东家的活路是不是?” 一连几个“是不是”,韩翊知道他这是指桑骂槐的伎俩,并不是真的要与自己为善。尴尬得紧。 “掌柜的,谁叫你在这饶舌的?我们是商人,以利为生。来者是客,只要有银钱赚,管他是几百里的仇人呢,哪怕他烧了我的祖屋,我也照样用比蜜还甜的笑容接待他!” 苟敬直白得跟白开水一样,姚记掌柜这才撇下韩翊悻悻地离开了。 等到苟敬把话说到尾的时候,他人已经来到了韩翊跟前,与韩翊一般地高矮,虽说带着十二分的谦虚,但在气势上却一点也不落下风。 韩翊这才看清他像蜀中的茶倌一样,一手提着茶壶,一手端着茶具,到了韩翊跟前,找了个案几放下,一丝不苟地让茶香溢满了半个姚记,说罢,还双手捧到了韩翊跟前,就像那茶具里装的不是开水一样。 苟敬方才的做法很能引起店里各人的好评,说白了,这是一场无声的人心的较量。得人心者得财路,商界颠扑不破的真理。 韩翊只得抱以同样的微笑客客气气地接过茶盏,只感觉自己的手仿佛被放到正红火的炭火上一样,心里估摸着自己手上恐怕已经不只被烫出一个泡了。 他偷偷看了一眼苟敬,他的手却只是微微有些泛红而已,心里吃惊得不行,再难受,也得陪姚记把戏演完。 韩翊想起回彭城的路上,项悍说起过,姚记在蜀中新得了一副红狐狸的领子。那狐狸,漂亮极了,引得好多人都垂涎三尺,于是他信口胡诌道, “我是来看看那新到的火狐领子的。” 第102章 斗心 “很不巧,火狐领子昨儿个已经被九江王府买去了,现在估计已经到了项王府。你想要,要不你跟项王商量一下?”苟敬的话里暗藏机锋,把韩翊堵得没话说,臊得韩翊只想赶紧往家溜。 不料苟敬却没打算放过他。他一把揽过他的肩,说道,“韩掌柜,好歹你也是我同行,我不能在你面前露怯不是?没有火狐皮,可我有灰狐皮啊,烟灰色,跟老鼠的一个颜色,也挺耐看的呢。” 说罢,苟敬便示意伙计把内里一件上好的灰色狐狸小褂拿来给韩翊看。那狐狸,一看就知道是存活了很多年的老狐狸,毛子油光水滑的,不用试穿都知道是寒冬里保暖的上品,只是这颜色太过古怪了点。 这老苟,左一句不显山不露水地埋汰人,右一句指着秃子骂驴,惯常见的小人做派,偏偏还说得那么地一本正经,让人挑不出理来。 韩翊笑问道,“好是好,就是不知道这么好的东西苟掌柜你不留着自己穿实在是太可惜了。” 苟敬听得出韩翊这是对他进行反击,但是这反击显得那么地苍白无力,他心里还是很有些得意的。 埋汰够了,银钱才是最重要的,他这时才说道, “诶,韩公子,你见过几个商人是把自己手上最好的东西留给自己的?这么好的东西,一般人哪受用得起?识货的,早晚也得到诸侯王手上。 不过我听说,韩翊公子你,对项王是言听计从,所以呢,一般人都不敢不把你当一方诸侯来对待,这件麻灰小褂,最适合韩公子你不过。 如果一件不够,半月后,我再进一件,送你府上,价钱好说。” 苟敬把人埋汰到这地步,饶是韩翊再好的气性,哪怕是他跟自己同是刘邦麾下的同袍,也忍不住要与他认真计较一番。 他轻轻地拨拉下苟敬的手,再像扔死老鼠一样地作扔掉状, “借苟敬掌柜吉言,这件灰鼠色狐皮小褂,我还真就要了。不过呢,我有个要求,得要你姚记正经的印记作成的内标,还有识别度高的购买契约。” 苟敬尬笑了下,知道韩翊没憋好主意,只是这会儿他店里所有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他俩这儿了,本想是通过些许手段耍上韩翊一耍,没想到会被他给反套路了。 韩翊这是给苟敬下了个钻也得钻,不钻也得钻的套,苟敬笑着就要把韩翊往里间拉,韩翊却不理他那一套,说道, “苟掌柜这就不对了,咱俩做的,可是天底下最正大光明不过的买卖,有啥不能让大家伙看的?今儿个,就在这,咱们得把这单生意给他做成了!” 苟敬本想把韩翊拉到私密处,哪怕是不做这单生意,也要把他要的那个内标还是契约什么的给赖掉。 苟敬和其他人不一样,他可是跟好些个真正的诸侯王过从甚密的,要是他小小地做个动作,自己也会麻烦不断的,何苦来给自己找罪受呢? 他终于软下了身段,与韩翊商量道,“前几天我店里请的绣娘被征用到外地还没回来,要不这样,后头我给你补上,行不?” 韩翊笑着指着后院处,“行内的都知道,姚记的百十来个绣娘堪比齐地的,即使是官家要征,征用的人数也不会超过四成。一个有样本的标识,十来个绣娘最多半个时辰就做成了。苟掌柜借着在逗我玩呢还是在逗我玩呢?” 苟敬气得满脸通红,奈何店里人都看着呢,又不好辜负了长久以来诚信的好口碑,于是只得吩咐底下按约定的去做与韩翊。 直到韩翊付完账离开姚记,苟敬的心在滴血,脸上却笑得比春日里的山茶花还笑得灿烂,想着怎么把这事告诉小柒,让他帮忙给处理一下。 韩翊的心里却乐开了花。一想到方才自己模棱两可的话惹得苟敬坐卧不安的样子,就觉得十分地过瘾。 小柒在邯郸养病时,曾夸赞苟敬是刘邦麾下间者中不可多得的多智之人。他最想看到的是,苟敬如何化解这场不安。 不过韩翊并没有苟敬想象中的那样要把那灰鼠色狐皮褂子送到任何一个诸侯王那去。刚才苟敬把那东西送到他跟前时,他拿手摸了摸,便认得那是不可多得的好货,在保暖上远比灰熊的。 他到现在还记得小柒在离开邯郸前,年纪轻轻的,好像已经有了畏寒的迹象,最要命的是,稍微受点凉,就能见着他在没人处疼得直咧嘴。 他想就着这灰不唧唧不易被一般人辨识,再搭上几块色差不大的上好的皮草,改成个灰色大氅,再把大氅做成里子,外边缝上细麻布的,最后绲上边,任谁也看不出内里的好货,让小柒穿上才好。 而他店里,比姚记更不缺的就是绣娘了,而且在天黑前就能做好。一想到小柒再不用受冷,韩翊就打心眼里高兴了一路。 一整个下午,韩翊都没有等来姚记的人。但是他店里却热闹非凡,各色贵妇带着他们的仆从手上拎满了从店里购得的上好佳品。 听店里的伙计说,她们买了却一直在店里盘桓着不肯离去,行为有些诡异,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们是客户,店里又不好强行驱赶。 韩翊猜到了几分,不敢强行纠缠,只好绕道从后角门进去,把活计交待好了之后,再走到大堂里,眼睛扫了一圈,见都是些生面孔。 再看她们的穿着,都是上好的货色,便知道平日里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吃穿用度都是伙计送上门的供挑选的那一类。 深宅大院出来的,个个都不简单,都是不好得罪的,韩翊的心咚咚地跳得厉害,怕着有事发生,就万分小心地赔着笑脸,让伙计奉自己珍藏的最好的蜀中的花茶,还有够得着的各色时鲜果品。 他一直在观察着,发现她们所有的人,都在簇拥着一名与梁掌柜年龄相仿的中年妇人,而那妇人却面色柔弱,不像是拿事之人。心里便有了盘算。 只见那妇人拉了拉坐在她跟前的一精明外露的二十四五的女娘,再目示了下韩翊,让她跟韩翊交待些什么。 第103章 守真 韩翊一直以局外人的视角冷静地看着店里的那群妇人。 作刘邦间者的时间不算短,他又在陈平的训导下有所精进,按以往的惯例,权势富贵场上,男子不好宣之于口的东西,他们就用训练出来的女奴来作。 而这些不能拿到明面上的事,陷入桃色中的普通人往往很难自拔,那些在暗处许诺给他们的东西往往也落不到实处,于是以吃哑巴亏的居多。 韩翊看来店里的这群妇人,都是曾经的或者现在的美得不可方物之人,尤以那个精明外露的为最,虽然离得远,看不太清她的面容,但她的举手投足间,没一处不是妖媚无边的。 她朝韩翊处望了几眼,看韩翊定力甚好,心里先虚了几虚,不知跟那个主母样的妇人说了些什么,就见那老妇人在她的搀扶下走到了韩翊跟前,行了中规中矩的大礼,然后说道, “老妇梁伏氏,是彭城梁掌柜的发妻。” 韩翊早就看出来了。不过他想知道的她还没有说出来。就看着那老妇人柔弱了下去,她跟前的那美妇无奈地白了她头上的房梁一眼,很自然地把话接了下去, “贱妾等一群女眷,皆女流之辈,本不该来叨扰。叵而我等皆无法像大掌柜那样走东闯西周旋于利?场,皆靠着他养活。所以不得已前来哀求韩掌柜发个善心则个。” 那美妇人边说还边用她那长长的媚眼瞟了韩翊两眼,其中妩媚,风情无边,直看得韩翊的心神都颤了几颤。 幸好先前心里防了这一手,才很快才稳住阵脚。他知道那美妇人是个滚刀肉,名义上是梁掌柜的妾室或通房之类,实际上则是他的左右手,为了他的生意或者说家族利益无下限地做着很多事。 这样的满是油盐的人不好对付,韩翊想让眼前这俩妇人自己知难而退,便决意找梁伏氏下手。 他没有理那美妇人,却把那美妇人挤到一边,非常士绅地伸出了手,用搀扶自己母亲的样去搀那梁伏氏。 只见那梁伏氏的神情不似先前那般紧张,她和那美妇人对视一眼,那美妇人示意她接受韩翊的好意。 韩翊在商场上打滚很有些时日了,他何等精明,又怎会看不出眼前这俩妇人的小伎俩,于是便趁机把那梁伏氏绵软的手捏了捏。只见她全身像是被雷击了一般,向后退了好几步,然后面色苍白地退回了先前的位置坐下。 那美妇人嗔怪地瞄了老妇人一眼,柳眉倒竖,而后极快地恢复了神色,笑着打了圆场,“韩掌柜有所不知,我家主母平日里见过的男子,只有掌柜一人,其他的后辈,都是远远地瞻望着她的尊容。她是小心过头惯了的。” 韩翊笑笑,表示理解。 美妇人的眼色犀利,她何尝没有看出方才韩翊的小动作,见他是个性情中人,便放了心,趁着韩翊回到座席上时,凑得近近的,那甜香味熏得韩翊想吐。 这时的韩翊才想起了邯郸城中松子的好,如果她在,眼前这绝世尤物,决计近不了他的身,而且,很有可能,松子会把她纳入最得力的助手考虑的。 只是眼前这人,作为梁掌柜后宅中人,居然敢当着那许多女眷的面做出如此露骨的动作,韩翊还是觉得自己小瞧了她,梁家也不是普通人家,韩翊只得揣着万分的小心与她逢场作戏。 他笑得很迤逦,微微侧了一下脸,只感觉那丽人唇齿间带着香粉味的热气都喷到自己脸上来了,一阵反胃,却强撑着说道, “哦,我一介外地商户,事事都要仰仗本地人的存在,又何德何能,有幸为梁掌柜效犬马之劳呢?” 眼前这人美是美,就是气味太冲了点,还有,和松子不用离人太近,就能把男子拿捏得死死的那股子劲相比,这美妇人还是差了些。 要是把她拉到松子跟前,不知道松子是会惊喜呢,还是会特别惊喜? 韩翊正在想入非非的当口,突然感觉身上好一大片暖和了不少,原来眼前这妇人,竟然当着众人的面,不动声色地往他身上贴,让他好一阵子都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喔,我家掌柜前头就说过,韩掌柜独得好几家诸侯王的青眼,连亚父都对您言听计从,又岂是一般的商户可以比肩的? 我家掌柜的生死,放眼整个彭城,除了韩掌柜,恐怕没有第二个能说得上话的。” 边说,美妇人还边剥了果子掰开喂到韩翊嘴里。饶是韩翊再厚的脸皮,此时也有些坐卧不宁了,他侧目看了下店里的伙计,他们几乎都红着脸把头别到了一边,甚至梁掌柜的女眷中,也有好些用手绢遮了眼。 自从韩翊走出洛阳从商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女子给羞得无地自容,他不禁想起了屠户以前说过的那句“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现在他最想做的,就是把眼前这美妇人一掌推开,黏黏腻腻的,让人脑子都转不动了,太烦人啦。 不过,他也看得出来,眼前这人,离那些称得上间者的,差了一大截,最多算是肉贵了点,有魄力,也有那么些脑子,如果不是想为松子觅一员大将,为刘邦拉一门助力的家族,他真是想赶紧抽身。 韩翊还是懂得分寸的,他把轻轻地拉开了美妇人的皓腕,再略微坐远了点,不自然地笑着说道, “少夫人不用这么客气的。梁掌柜也是为彭城商户生计奔波,韩某不才,哪能趁人之危做出如此让人不齿的盗嫂之举呢?” 韩翊这话的声音很大,他是说给梁家主母听的。 只见那梁伏氏双手一拍,就有几十个家奴模样的人抬着二十来口黑漆的木箱子走了进来。然后为首那人一一打开那箱子,清一色的全是黄金珠翠,他再一一地把那些个箱子翻过来,竟然没有一丁点儿掺假的。 看得韩翊的喉结上下都动了好几下,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一户人家有实力很轻松地一次性地拿出这么多的财宝。 想想自己,这么些年,风里来雨里去,即使这些个诸侯不盘剥,自己也不乱花一分,最多也勉强凑得够这个数。 这就是大家族累世的积累与单个人单打独斗的区别。 不过,这些财宝,韩翊可不敢沾染一丝一毫。 第104章 忆往昔 “抬回去。”韩翊淡淡地回道。 韩翊的话让跟前的美妇人一震,那梁伏氏更是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美妇人看他方才的表情就知道他是动了心的,这种口不对心的做派,多少有些虚伪,心中很是不以为然,但是梁掌柜还在王宫的狱中,解铃还须系铃人,到目前为止,韩翊是解救梁掌柜的最佳人选。 她笑得很妩媚,说道,“我梁氏一门妇弱,单靠我家掌柜才能存活。这些虽说不少,可和我家掌柜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个啥。 只要能救我家掌柜,莫说是十箱二十箱的,就是两百箱,也必须得有。” 正经的话从妖冶的人口中说出来,显得那么地非同寻常。美妇人没有再撩拨韩翊,但她的话却很有份量。 要么接受馈赠,要么与梁家为敌。 韩翊极认真地说道,“梁夫人多虑了。韩某得各家诸侯照应,自问衣食还算周全,本分以外的,自是不敢多取。 人,是要救的——” 韩翊话的尾音很长,他在说话的当口观察了下梁伏氏和眼前的美妇人。很明显,一提到救人,梁伏氏的眼中就满是光彩,手都开始抖了起来;而眼前的美妇人则是长长地舒了口气, “条件究竟是什么?” 还不算笨。 韩翊说道,“我的贪欲和前线将士的温饱比起来,微不足道。” 美妇人懂了,她朝梁伏氏点点头,后者便示意底下的小厮把那些个珠翠宝物收好。 韩翊紧接着说道,“这次酒楼里的事,想必你们也听说了。我只是受了项王的任命而已,梁掌柜就那么大的反应,我感觉有些不正常。 要是项王任命的不是我,是李翊,王翊,也同样会受到这般待遇,我可有说错?” 美妇人这下没了下文,她看向梁伏氏,韩翊则让她回到梁伏氏跟前伺候,身边坐一个气味刺鼻的女子,观感确实不好受。 梁伏氏则示意周遭的人退下,韩翊店里的也识趣地退了出去,掩上门。 “夫家和项王家,是有些渊源的。”梁伏氏老实,和美妇人不一样,很快便切入正题。对于这一点,韩翊很是满意。 “想当初,前朝攻打我楚国的时候,项燕,也就是现在楚王的祖父,作为楚国的大将,带领全族人誓死抵抗秦军的进攻,最后还是没能抵得住,城破之下,项家也各个逃难。” 这些不用梁伏氏说,韩翊和很多人都知道。 只是作为商人的梁家,和作为军人的项家,本就是交集不多的两家人,是如何有了冤仇的,这一点很是重要。 “那时候,我大楚国都已经被攻破。率领楚人反抗的项家得不到楚王粮草兵员的补给,仗打得很是辛苦。 项家人就跑到梁家来,要求我梁家为项家提供粮草马匹。” 作为一个楚人,项家对梁家的要求不过分。 “但是那时候,梁家看情势不对,为了保全家族,早就向前朝投诚了。” 这下韩翊明白了。 那时候的梁家,光提供财物上的方便,是不能取得秦朝廷的好感的,于是乎,就为秦廷做起了耳目。 已经选择了立场的他们,自然是不会让项家人满意,甚至还狠狠地恶心了一把项家。 至于说当年项燕将军的死和梁家有没有直接的关系,梁伏氏没有说,韩翊也无人知晓。大概是没有吧,可以想象得到,要是项羽稍微听到一丁点儿梁家与当年项燕的死因有关的消息,梁家早就罹了咸阳的屠城之祸了,断然不会像现在这样全须全尾地坐在这儿。 毕竟不是当年事件的亲历者,韩翊不敢轻易下结论,上边的也只是他的猜测而已,事情到底如何,大概只有项、梁两家人才最清楚。 韩翊在静静地听着项梁氏继续讲下去。 “妾身以为,这事原不该怪梁家。梁家只是商贾人家,乱世这块砧板上的鱼肉而已,又有什么办法呢?” 道理好像很通。像当年刘邦比项羽先入函谷关时,就采用了身边儒生收买险关商贾出身的将领的建议,兵不血刃地就拿下了函谷关。 拿捏住人性就能无往而不利,试问天下还有谁比刘邦西行时更惠而不费的呢?只是这实惠,让差不多所有的在位者或者是即将上位者都没法安生。 “有道理。”韩翊不敢多说。眼前的可都是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的妇道人家,在事情不是糟透了的情况下,实在不好实话实说。 “不过,梁夫人,后辈问一句,梁掌柜以外,梁家还有能拿事的男子么?”愣是谁听了这话,都应该马上明白过来。 梁伏氏身旁的那美妇人立马明白过来,她正要说些什么,却只听得梁伏氏说道, “我家掌柜的并不是家主,家主是我公爹。这事我可做不得主。不知韩掌柜能否容我公爹来一趟?” 当然能行。 除了先前梁夫人半遮半掩的项梁两家的恩怨史之外,韩翊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就好比说,连襄邑的织氏都感知到了彭城山雨欲来的态势,如此相机而动的梁家,是不是也已经像当年投靠秦朝一样地暗中投靠了刘邦? 项羽是不是想要拿捏住梁家才找借口把梁掌柜下狱的?按说,梁掌柜刚刚才进了项王宫的地牢,梁家不至于这么大动静才对。 这些,韩翊都得搞清楚才好作进一步的打算,不然把自己搭进去也办不好事的。 天色不早,韩翊四周围的店铺已经陆陆续续地开始打烊,梁伏氏见韩翊店里的灯都已经亮起来了,再过不多久就到了整个彭城宵禁的时间,只得带了一众女眷匆匆坐了牛车往梁府赶。 等到门板一片一片地安上后,小柒不太利索地出现了,他一本正经地模仿着陈平的腔调,教训韩翊, “色字头上一把刀,败在女色头上,是我们夜行者最大的耻辱。切记,切记!” 韩翊没有接他的话,只是淡淡地报了个喜,“我给松子相了个好助手。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还不知道她的底细。你去查一下。” 一句话就把小柒噎得脸通红。 第105章 虎口遗孤 韩翊没敢耽搁,当天夜里就通过项悍见了范增。 范增仿佛早就知道他说的一切似的,淡淡地问道, “今日在酒楼里,那梁氏可是没给你留半分余地,一心想置你于死地,你可真的想好了,要以德报怨吗?以德报怨,又何以报德呢?” 韩翊告诉范增,自己不过是个外来户罢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更何况那梁家,可不是一般的地头蛇可比的,这次梁掌柜打着为全彭城的商户的利益的旗号与自己为难。虽说有打狗给主人看的嫌疑,但是他觉得项羽的大业才是最重要的。 这事的关键在于,项羽这头关押梁掌柜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又想要达成什么样的目的? 范增眼睑微垂,没有再跟韩翊多说,便让项悍把他送了出去。 一夜不安稳。 第二日一早,韩翊刚到店里,便看到账簿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不好了,韩公子,梁掌柜的人头已经挂在城墙上了。昨天来的那一群妇人,正在那哀哀戚戚地哭着呢。” 来不及安顿店里的事务,韩翊便着账簿带他去了现场。 本来应承得好好的,韩翊没想到会发生如此变故,当场愣在了原地。好半晌,才走到梁伏氏跟前一个七旬的老者跟前。 看那老者的面容,与那梁掌柜竟有七八分的相似,便暗自揣测他就是他的父亲,也就是彭城梁家的家主。 老人失神的双眼好似没看到韩翊似的,梁家的仆从也没有拦阻韩翊。韩翊只记得当时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如果城墙上是自己的人头,韩平大概也和眼前的老人一样伤心吧? 韩翊不由得伸出了手去扶那老人,出乎他的意料,那老人并没有拒绝,看了他两眼, “是项、梁两家的恩怨使然,我不怪你,梁家也不怪你。世道艰难,我儿本想着为商户多争点喘息之机,只是做法太过不知分寸,落到如此地步,是他自己作的孽。” 不怪责就是最大的责罚。后头一群妇人哀哀的哭声并未止歇,这件事的后续,估计会延续很多年,韩翊的心情低落到极点。 “想当年,项燕将军身死后,项家人死的死,散的散,还有不少孩童随着妇人一起没为官奴,那情形,比梁家现在可凄惨多了。 我梁家,一介商贾,当年在秦军面前没有项家的勇力,现在也不该忘了自己的本色才对。” 老人的话音极其地平静,平静得像是从来没有梁掌柜横死一事一样。 韩翊曾经见到过,当一个人难过到极致时,反而比平常还要平静。他知道此时的老人就是这个状态,哪怕是曾经的对手,天伦却是可以共情的,韩翊的心里更不好受了。 好半天,那老人才把目光看向了韩翊, “孩子,你心肠太过和软,或许会富极一时,但终究成不了项王或者刘邦那样的人物,听老朽一句劝,终你一生,做个富家翁即可,不要贪生命不能承受之重才好。” 这个,韩翊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想过,大概将来也不会作此奢念,就好比说,韩翊永远也做不到像刘邦和项羽那样节制住陈平,没有那金刚手,不做那陶器活。 然后,老人转身跟梁伏氏说道, “掌柜的没了,幸好大家都活着,日子还要过下去。都回去吧,我老梁家今儿个就搬出彭城,从此再不问世事!” 梁伏氏一改昨日里的软弱,稳稳地站起身来,扶起老人,吩咐好仆从,就要带梁氏女眷离开。 但那老人却止住了脚步,指着昨日那美艳妇人,要她出来,对陈平说道, “她名义上是我儿的小妾。实则是我从小当孙子养大的。她,就是当今项王最小的妹妹。当年项家流落四方时,她的娘死于饥荒,留下她孤零零一个人在路边哭。 被我梁家管家碰见了,悄悄地带回府中,以孤儿的名义收养起来。我儿一直带着她打理生意上和家族中的事,后来怎么收成了妾室老夫不太清楚。 因她的缘故,在名义上,我梁家与项家也算是儿女亲家。如今我儿不在了,背着人命的两家人不宜结成姻亲。 听说韩掌柜与项家人走得近,还麻烦你把她带回项家。时易世移,我梁家与项家再多的恩怨纠葛,从些都烟消云散了!” 听到这,那美妇人哭得比先前的梁伏氏还要悲痛。直到韩翊目送梁家人消失在远方,韩翊才厉声呵斥道, “收声!别在那猫哭耗子了。你当我不知道,离开了梁家,你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那美妇人的哭声依旧,但是手指张开了一条缝,从那缝里,韩翊看到她黑亮亮的眼睛在打量着自己,心里顿觉无语。 “要是你对梁掌柜的有感情,你会在昨日他被收监后跟我贴那么近吗?”这话都没止住她的哭声。 “要是梁家真有他们说的那么好,会让你在酒色财利场所用美色为他们谋利益吗?他们从来没有让梁伏氏或者是梁家家生的女儿做那不堪的事吧?” 韩翊干脆说是更露骨了。 美妇人这才止住了哭声,把手拿下来,脸上的妆容竟然一点儿也没有花。 韩翊一阵无语。 “跟我来。” 去的当然是杏林深处项悍的外室处。如果说眼前的美妇人真是项家人,让项家人自己去处理更好。 项悍绕着美妇人看了几圈,眼里有疑惑,“你真是项王走失的亲妹子?” 一连问了好些声,然后又自言自语地说道, “项家遭难的时候,我还特别地幼小呢,所以我也分不清。不过项家的长辈们还在世的也不少,项王是长房嫡孙,长辈们对你的记忆,应该还比较清楚,得听听他们怎么看才好。” 连夜,韩翊便陪着项悍带着美妇人找了项伯,由项伯带着见了项家住戚里的几个大长辈。恰碰到范揭正带着他的新妇刘萦在范家作客。 “梁家对你并不真心。要是真心,就会为你的终身大事着想,把你身上的娇媚气给磨掉。要知道,这娇媚气,是女子婚姻家庭的大忌。” 刘萦直言道。 第106章 新妇 从刘萦敢在项、范两家众多长辈都在场的情况下把话说得那样坦率自然,韩翊就知道她在范家的日子过得不错。 不过她的话虽然说得真诚,但也足够伤人。韩翊见当事家族中的人都没有说啥,他也就没有多掺和。 大概是刘萦的话挑起了项家人的不满,韩翊看到项伯的胡须有些抖,好半天才让从王宫中带来的女官给那美妇人查验了身体。 大概是与项家人的记忆相符吧,项伯铁青着脸让女官带那美妇人去换了衣服妆容,才开始了问话。 韩翊再看那美妇人,面部骨相甚好,就是整张脸都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苍白状态,甚至唇色都鲜有血色,任谁一眼看上去都知道她的身体很是虚弱,这与梁家大富之家不缺吃穿用度家境很不相符。 范叔问了句,“杀千刀的梁家,你为他们做了那么多,他们连口好的吃食都舍不起吗?” 一向和蔼可亲的项伯眼神凌厉得要杀人,他剜了范叔一眼,吓得范叔哆嗦了一下,忙闭了嘴。 韩翊想起自己昨日初次见美妇人时的情景,就知道梁家没少用她去行美人计,最伤女子身体的是什么,稍微对家事关注点的都懂。范叔的话确实说到了项家的最痛点上。 这还不是最恶心的,最恶心的是梁家还给项家的是一个有着精致妆容打扮的人儿,而且还让世人都知道梁家对项家后人有过救命和养育之恩。 有些事不名誉,项家还不能挑到明处去问责,被喂绿头苍蝇都得心知肚明不动声色地咽下去。 一众项家长辈的脸色都不好看,问了些外人无从知晓的细节之后,便由项伯带着她去王宫里找医官调理。 几个项家长辈一通眼神交流之后,项伯叹了口气,散了众人,单留下韩翊, “韩公子,老夫知道你是世家出身,按血统丝毫不输于我项家。” 这还是项伯第一次以“公子”称韩翊,天底下没有白得的好处,他一听就知道他对自己有要求,不敢有丝毫的欢喜之色。 “这些年梁家让小颜做了些什么,不但我项家人知道,连整个彭城甚至不少其他地方的人都知道。 虽然天下人没有不疼惜自己骨血的。但项王君临天下,容不得丝毫的错处,不能让小颜的事影响到他的威望。” 可怜了那美妇人,好容易在梁家的挫磨中屈辱地活了下来,没想到临了连自己的家都回不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韩翊什么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统统都听了个遍看了个遍,不管接下来项伯说的话有多么地让他觉得荒唐,他都得接着。 “韩公子是明白人,我也就不藏着掖着的了。我看那刘邦,对你很是宽容,甚至他的间者为你生养他都不吭声。” 项伯的话说得比先前项羽的还直白。韩翊这才知道,自己作为刘邦间者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 “你哄骗了我项家那么久,本来我们没打算那么轻易就揭过去的。但是没曾料想,老天爷都在帮你,让你不偏不倚地刚巧撞上了我项家曾经的悲惨往事。所以呢——” 项伯在等韩翊自己说要做。 昨天跟那美妇人接触时,韩翊已然看出来,她骨子里并没有花楼里某些个小娘的那股风尘气息,无奈中也没存害人之心,所以,他对她虽然生不起男女之情,但也并不反感, “小侄一切都听王叔的。”韩翊的这个称呼,就等于接受了照顾那美艳妇人下半辈子的提议。 项伯却不为所动,他笑看着韩翊。 韩翊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立马歃血为盟,指天为誓。 项伯紧绷的脸这才松驰下来,他笑着说道, “也不要你多做什么。老夫活了这么些年,怎么都看得出来,王宫里的医官,能调理好她的身体,她今生都不可能有子嗣了。 要不这样,你把那铃儿的孩子过继给她,从此,对外宣称,那孩子是颜儿所生,让她和铃儿一起照顾孩子长大,让她老了也有个依靠。” 韩翊这才知道,项家对栎阳那头的情报已经做到这种程度了。如果他没料错,要不是出了项羽亲妹子这档子事,估计不会等太久,铃儿,锦娘,甚至仓慈母女她们,都会死于非命。 他虽然知道把铃儿的孩子过继给项羽的亲妹子项颜太过残忍,便活着在一起,总比都死于非命的好。 不过,看上去,项家人对项颜还是很重视的,韩翊想要多从项家得到些好处,他的神色有些凝重, “小侄可没有把握让栎阳那头保她周全。终归是自己屋檐下的人,护不住的话——” 韩翊也学那项伯说话留尾巴的不爽利劲。 “这个不用你操心。方才让刘萦看到听到,我们就作了安排的。” 具体什么安排,项伯却没有说。 韩翊只得在彭城纳了已故梁掌柜的小妾作小妾,等到屠夫他们再到彭城时,就跟他们一起折到齐地,让项颜与项羽作了世上最悲切的相认后,就带着医官一起一路西行前往栎阳。 “娶得好!”半路上碰到陈平时,陈平对韩翊如是说。 饶是韩翊知道陈平搜集分析情报的能力远在夏侯婴等人之上,在听到陈平的这话后,他还是吃惊非常。 “王上他们也知道了。他们也非常赞成你的做法。”这是陈平给韩翊的第二条消息。 韩翊松了口气,却听到陈平又开了口, “听说你打算撮合小柒和松子?” 韩翊不否认。 “你是知道松子是北边那人的耳目的吧?”陈平追问。 这一点,小柒他们都知道,自己眼皮底下的人,韩翊知道也不稀奇。 “王上说,你手底下的产业众多,而且个个都价值不菲,一直都交给松子打理不是个办法,得有个自己人盯着。 项羽的妹子的经商管人能力,远在松子之上,让她来协助松子,再合适不过。” 陈平的这话让韩翊心里很有些不安稳。刘邦已经得了前朝的巨额财富,再加上蜀中汉中还有关中的支持,足以让他在物质层面上碾压项羽,他怎么还惦记起自己的家产来了? 韩翊的心思没逃过陈平的眼睛,他有些轻视他, “比起你世家子的身份,你当起商贾来倒是越来越称职了。” 韩家可是对家业败落的心酸有过深切体会的,又怎会像往常那样轻视财物呢,贵族再贵,也得靠黄白之物来撑起体面呢。 “罢了,是王上看你老实,想多给你留点念头。你也别多想。” 看韩翊沉默不语,陈平也不逗他。 第107章 幽灵 出乎韩翊的意料,铃儿听到要把孩子过继给项颜之后,脸上不但没有丝毫的难过,反而显得很是高兴,这与她平常不显山不露水的性格很不相符,更不符合韩翊对一个母亲的认知。 铃儿却笑着打趣韩翊道,“亏你做了这么久的间者,连这点都想不通。能行走于各方势力之间,是你在王上眼中的价值,也是我等活命的关键。项氏能保大家的命,我又何乐而不为?” 韩翊依然不信他,在利益和亲情面前,太过干净利落反而显得不真实。 铃儿止住了笑,对韩翊说道, “你这就不懂了吧,作为一个母亲,哪有不盼着孩子好的?孩子好了我才能好,不是? 现在在项氏之外,夫君你有妻妾三人。 虽然暂时还没有成亲,仓慈是名正言顺的,她有戚夫人和汉宫撑腰,现在又得了汉宫的采买之权。他日与你成亲后,她的亲生孩子,是不愁前途的; 再说锦娘,她娘家在襄邑做得好买卖,又有名望,将来她的所出,也是富不可言。 而妾身我,虽然得了夏侯真传,可那是权势眼光之谋,与居家无涉。虽说韩家是世家,我的孩子将来不用担心温饱,可是作为母亲,哪有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更好一点的? 如若他跟了项氏,项氏自然全心全意地为他谋未来。像项氏那样会经商,又受过旧六国贵族家风的熏陶的她,对孩子的成长更为有利,我又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夫君你,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到妾身我,想要的只是一个温饱不愁安稳的桑榆晚景而已呀。” 铃儿说得有理,如若她的话发自肺腑,她和项氏,将会是互相扶助的关系,韩翊自不必担心。 只是,从项伯那听说了仓慈母女就在戚夫人手底下之后,韩翊这许久以来的夙望成真,本应该是兴高采烈的事,可是在等她安顿好项氏和铃儿母子,备好觐见刘邦后宫们的礼之后,却在栎阳王宫外踌躇了起来。 “唷,这不是兴洛里韩家公子吗?好久不见,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然舍得到汉宫串门子来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韩翊定睛一看,竟然是苟敬的儿子小六,不由得一下子就吓得一个哆嗦,犹豫的心思居然被惊到了九霄云外。 记得他离开彭城前,因着灰鼠色狐狸的事,再到姚记去臊了苟敬一把,那时候,小六就在店里,韩翊记得清清楚楚的,第二件狐皮大褂,还是苟敬让小六亲自捧到他手上,并全把两件的款项都退还给了韩翊。 那时候,小六并没有任何要离开彭城的迹象,而且眼前这人,细一看,与小六又有些不一样的地方,究竟是哪不一样,韩翊也说不上来。 还没等韩翊说话,这个着中涓服饰的小六翘起了兰花指,娘声娘气地对着身后几个着宫装的吩咐道, “有贵客到,还不速速把他迎进去!” 眼前几人除了那个像小六的,其他的都是生面孔,而且汉宫该走的规矩还没有走完,一时之间,韩翊没敢挪方寸之地。 假小六掩面一笑,妖冶地冲着韩翊埋汰道, “唉唷喂,名满洛阳的韩公子今儿个怎么这样地不爽利,汉宫有什么可怕的?再说了,这宫里,你的未婚妻,还有小妾和小妾的侍女,一个赛一个地漂亮能干。你在宫里的家小,快比王上的家小还多了哩。 嘻嘻。” 眼前人格外地尖酸刻薄,与韩翊以前见过的小六完全是不同的性格,甚至韩翊可以判定,眼前人不是小六假扮的。 他人拉扯,韩翊不进,俩人在皇宫门外纠缠了好久都没见个结果。这时候,夏侯婴从宫里走出来,看见韩翊,笑着打了声招呼;一看到兰花指小六还牢牢地攥着韩翊的衣袖,先是皱了下眉头,再呵斥道, “宫里规矩,宫人不得与外臣交游,苟先生这是在变着法地找责罚,再不松手,当心我告到汉王那去,让你全家都受罚!” 假小六这才怒气冲冲不情不愿地松了手,然后气急败坏地带着他的人离开了。 夏侯婴轻蔑地看着那人走远了,才叮嘱韩翊道, “如若你以后再进宫,切记要小心此人,他没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人畜无害,听戚夫人说过,他在入宫才半年的时候,就已经在汉王的皇宫里挑起过三次死斗了,可偏偏每次他都能择出来。” 说了这一通,夏侯婴却没有要护送韩翊进宫的意思。 韩翊本来心里对那个假小六就不信任,现在听了夏侯婴的话,心里更是打鼓得厉害,想开口求助,却听得夏侯婴身边一人问道, “大人不打算送韩公子进门去吗?” “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他还有什么用?”夏侯婴的口气中怒意甚浓,把韩翊的话生生地堵在了喉咙处。 都到了宫门口,又有那么多人看见,不去拜会一下,好像挺说不过去,只得在宫门口递了名帖,指名要拜见戚夫人。 宫门那小厮一听戚夫人的名号,不敢大意,一路小跑着进宫禀报。 还在等待时,韩翊却听得方才那个没入宫墙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 “唷喂,这还通禀什么呀通禀,他,就是仓女史的未婚夫,也是戚夫人的大恩人,咱们谁呀,都没有他在汉宫里的背景硬。不快快放行,是在等黄花菜凉吗?” 夏侯婴的叮嘱还在韩翊的耳畔,他不敢大意,即使宫门口之人松了口,在规矩没有到位之前,他没敢越宫门半步,宫门处也没有明确要放行的意思。 “狗东西,咱家的话你们都不听了,是吧?告诉你们,王上亲口说了的,你们都归咱家管,要是再这么磨磨唧唧的,当心咱家行使先斩后奏的权力!” 假小六指着门口处那几人的鼻子骂骂咧咧着,那几人却在那赔着笑,假装没看见似地,由着假小六领着韩翊往里走。 假小六指挥着他手底下几个人带着韩翊的随从分到各处去,自己却领着韩翊朝着林木幽深处走去。 韩翊上次进栎阳王宫还是在刘萦出嫁前问名的那一关时。记得那时,是夏侯婴亲自领着他一一拜会了汉王宫里的各位夫人,还不厌其烦地讲解了王宫里的各处还有各自的用途。 不对! 假小六领着韩翊走的,不是朝刘邦家眷的方向,而是朝暗牢处! 在小柒他们养病的时候,韩翊听说过,那里是秘密处决不得不死的人的地方,那可是整个栎阳王宫的禁地。 这个假小六,憋着一肚子坏水呢。 第108章 逼供 韩翊瞅了瞅周遭,现场只剩下他和“小六”二人,最可怕的是,“小六”已经几近无语,面色沉静得跟深夜的寒潭似的。 越接近那神秘的所在,地上的枯枝败叶越多,踩在地上咯吱咯吱地响,竟然成了二人唯一的动静。 韩翊的眼睛估算着“小六”的步伐,暗中计算着,等到时机合适时,偷偷地把一个小石子小门就要踩过去的地上,居然让他打了个趔趄。 他这才判定,眼前人的确不是小六,小六的功夫虽然比不过苟敬,但也得了苟敬的真传,五感是相当灵敏的,不会绕不过那个小小的石头。 韩翊假意去扶那人,再把他那又宽又长的袖子捞了一下,趁那功夫,再扫了眼他的手和胳膊,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 只是还不知道眼前人为何要引自己到这来,他又是如何做到的,还有先前夏侯婴为何在明知的情况下不拆穿他。 这些事没搞明白,栎阳宫中还有自己的家人,把来历不明的人放到宫中,实在是个隐患。韩翊想搞明白。 前头那人的身形还没有稳住,趁着还攥着韩翊的衣袖的当口,另一只手猛地接近韩翊,却被韩翊锁住了手腕动弹不得,却听到短刀落地的咣当声。 “梁掌柜,别来无恙,好手段,没几天,竟然在汉王宫中都谋得了一席之地,真令我刮目相看。” 韩翊捏着他的下巴,用身上刀笔在他嘴里仔仔细细地找了好几圈,才罢了手。反正现在已经撕破脸了,也不在乎用的手段合不合礼数了。 那人看韩翊的眼神中满满的全是恨意,几次想张嘴想要咬住后者,叵奈他武艺实在稀松得紧,次次都落了空。 韩翊虽然不知道梁掌柜看自己的眼神为何那样地毒辣,但有一点却是肯定的,那就是对方会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置自己于死地。 于是,他就地取材,直接揭了梁掌柜的面皮塞他嘴里,然后再用他的衣绔把他的手脚绑了个结结实实。 拾起地了的短刀后,韩翊得意地笑着,“梁掌柜,没想到吧,山不转水转,咱再次见面,你还是我的手下败将。 本来呢,我与你,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但是你处处对我施狠招,所以呢,我就不得不对你做一些事了。” 梁掌柜目眦欲裂。 “你猜,我会对你做什么呢?”韩翊把那短刀在梁掌柜的脸上比划了几下,“是舌头呢,还是眼睛,抑或是耳朵?” 梁掌柜不管不顾地就着脖子最要命的地方朝韩翊手上的刀尖处撞来,吓得韩翊忙把刀一撂,那刀却插在了路过的老鼠的脚上。 最让韩翊心惊胆战的是,那本该疼得吱吱乱叫的老鼠,此刻却僵得不能再僵了。 被喂过剧毒的刀! 韩翊看梁掌柜的眼神凝重起来,他干脆摘掉他口中的东西,质问道, “我素与你无冤无仇,甚至在你陷害我不成被抓到牢里时,我还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替你向亚父求情来着。没想到你竟然如此不知好歹!” 梁掌柜眼中的仇恨并没有因为韩翊的话而少半点,他一口唾沫吐在韩翊的脸上, “夺妻之仇,不共戴天。姓韩的你要么今天了结了我,要不然,等我活下来,哪怕一息尚存,我都要撕了你!” 虽然项颜与韩翊只是空有其名的夫妻,但她好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曾经遭遇过那样的锥心之痛,韩翊也不能让她的委屈白受了,他用虎口丈量着梁掌柜的腿,一拃一拃地,边量边说, “哦?你们是夫妻,我倒很想看看,你们是怎么个夫妻之实法——” 大概是世间的残忍悲痛之事看得多了,梁掌柜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姓韩的,你要干啥?我可告诉你,即使是对我做个啥,小颜也是为我怀过几次孩子的……” 听到这,韩翊心里陡然一惊,手中的事不觉就慢了下来,比蜗牛的还要慢,他调侃着刺激眼前人, “哦,那孩子呢?空口无凭,啥话都是上嘴皮碰下嘴皮的事,可不敢当真。” 说着,他的手又恢复了先前的动作,先前的节奏,边量边说, “听说以前田荣在的时候,发明了一种揉刑,对他政敌的那些个爪牙揉一揉,被揉的往往痛不欲生,求凌迟。 梁掌柜,要不你试试?” 梁掌柜这才着了急,铁青着脸把什么都招了, “每次小颜有了,都自己找药把孩子药没了。我也是每次等孩子没了才知道的。有好几次了。男的哪有不喜欢孩子的,我也心痛啊。” 梁掌柜带着项颜穿梭于各家商行之间,以项颜的聪明能干,要弄来药方,找齐那些个自伤的东西完全有可能。 韩翊听屠户说过,女娘们一般比男子容易情绪化,当她们拿看得比自己命更贵重的孩子开刀的时候,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那个女的非常厌恶那个孩子的父亲。 畜牲! 韩翊狠狠地掐了一把,梁掌柜疼得整个人像是踩在熊熊燃烧的炭火上的小猪,一下子像浅溪中的虾一样弓着跳了起来, “姓韩的,我是你祖宗!” 韩翊红了眼睛,他的嘴角带着残忍,“不好受?这就受不了了?你家既然知道他是项羽的亲妹,为何不及时告诉她,让她与亲人团聚?” 梁掌柜呲着一张苦脸,眼中星星点点的愤恨还有,正要开口骂,却被韩翊高举的手吓住了, “我爹说的和你的一样。可是要是她与项家认了亲,我拼个十辈子也够不着她的鞋底……” 韩翊懂了,敢情这个梁掌柜平时惯常地说一不二,为了他那见不得光的私欲,押上了他全族的性命。 只是梁家族长为何最后把项颜还给项家,韩翊一时半会还吃不透。 韩翊直起了身,看了一眼四周围,替梁掌柜理了理他的头发和衣衫, “可惜了。好歹也是个百年家族中人,以后,不要这么玩阴私的伎俩了。你看,你选的这都叫什么地儿?要是我把你揉死了,如果没有下一个要冤死的人出现,想找个发现你尸骨的人都不容易。” 然后,韩翊站起了身,从地上拔起梁掌柜那把喂了毒的刀,往来处走去。 这时梁掌柜又着了慌,“你这是要干啥?要不你把我杀了,别留我一个人在这呀?” 韩翊侧过脸,嘴角勾起讽刺的笑, “你想死?这可是汉王的王宫,我才不会在他的家里杀人呢,你自求多福吧。” 第109章 失策 韩翊走出那静谧之地时,就看见夏侯婴抱着胳膊,看着他吃吃地在那笑, “行啊你,没想到平时看着你一本正经衣冠楚楚的模样,还懂这么不入流的一手。人家行商长见识,你行商是越来越下流。” 韩翊知道他等在这是有事找自己,刚才吃了那一吓,也顾不上与这一句两句的计较,只顾着往戚夫人所在走去,那儿,可有他心心念念的仓慈啊。 夏侯婴见左右不了韩翊,便一路小跑跟上了韩翊, “俺看你,今儿个怎么这样地冒失,这可是王上的家宅,他的女眷住的地方,像逛集市一样到处乱转,合适吗?” 韩翊像没听见一样,仍旧自顾自地走着,突然,他停了下来, “你们不去给那个姓梁的解绑?他可是个大财主,可以源源不断地为王上带来好处呢。” 当初梁掌柜能够带着一众宫里人诳骗韩翊,的确是因为他献上的财宝足以让刘邦为之动容。刘邦也知道单打独斗的梁掌柜不是韩翊的对手,所以很痛快地安排夏侯婴回栎阳配合他演了那么拙劣的一出。 韩翊算是刘邦麾下比较出色的一人,能看出这一点并不奇怪,夏侯婴眯缝了下眼, “王上说,以后你当坏人,王上当好人,让那梁掌柜多贡献点。反正他家几百年的家底,哪怕是把那钱拿来安置流民孤弱,也总比烂在他手上强。”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又是刘邦发的话,韩翊哪有不从的道理,不过大家伙把他瞒得那样苦,他心里还是有点不高兴, “彭城那头说,仓慈在栎阳宫中,而且就在戚夫人那儿。” 夏侯婴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凝固了,他右手拍在左手上,埋怨了一句, “这么重要的事,你现在才说!” 然后,就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韩翊急急地找到了戚夫人,她正在逗弄着她三个月大的小儿子,“好看吗?王上说他长得和王上一个样,将来是有大福气的。” 戚夫人逗着那孩子的手法竟然十分地娴熟了,韩翊看得出来,她是发自内心地开心,此情此景是那么地温馨,竟然把韩翊从彭城出发就窝在心里的无名的怒火竟然给平息下来, “是啊,也不看看他的亲爹是谁?多少人赌上全家的性命也未必得到的富贵,他一出生就有了。所以呢,投胎也是门技术活。” 韩翊的话让戚夫人觉得有些膈应,她的脸色沉了沉,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原样,随手拿出各色鲜艳的玩具逗着那正高兴着的孩子。 韩翊这才发觉自己失了言,出身在王室里的孩子,哪有不涉及到权位之争的,况且戚夫人的出身远在吕雉之上,她又怎会甘心做吕雉之子的臣子? 以前韩平曾说过,朝堂上的事,就如众星捧月一般,君主的权威也得靠群臣支撑。戚夫人出身再好,王家也只是前朝的重臣而已,而现在刘邦倚重的,多是沛县丰县那一带出身的文臣武将。 无论是在项羽还是刘邦抑或是别的诸侯的阵营里,无一不透着浓浓的同乡情结,只是吕雉没有太大的错漏之处,刘邦阵营里的人,又怎会支持她以外的人的王子呢? 王位或者皇位再好,也得有那个实力和能力坐稳才算是得手了。亏戚夫人当年在秦宫中待了那么久,连这点现实都看不清,也真是自寻祸事。 韩翊决定以后离她远一点,免得为她无脑的贪婪付出代价。 等了好一阵子,戚夫人像是累了,才唤来了乳母,把那孩子交到乳母手上抱到屏风后去,她像往常那样笑问道, “本宫看韩公子从进来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心事重重的,找本宫有事?” 等到心绪平静下来,韩翊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鲁莽。 当初刘邦可以让仓慈全家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从家中消失,那么现在的项羽、陈馀还有英布等人也可以。 乱世之中,自己并没有任何力量与这些个势力相抗衡,先不说栎阳宫中放不放人,自己就算把她们接出去,又有何能力保护她们,还不如让她们先在刘邦的眼皮底下呆着,等到天下大定时一家团聚才算是真的安稳了。 韩翊忙笑着打圆场,“没事。方才有人冒充宫人想哄赚了我的性命,吃了不小的惊吓。” 戚夫人看了他几眼,没有就此事纠结,她埋怨道, “你的那个小妾,锦娘,在北宫闹的动静一直很大。得罪了不少人,在我眼皮底下没人敢动她,保不准会有谁把受的气撒到在宫中没有根脚的你头上,你以后还是小心点为妙。” 刘邦是个不愿意女子干涉他在外行事的人,韩翊不知道戚夫人是真不知梁掌柜的事还是假不知,反正他以后想要跳离戚夫人的圈子,就没有再与她说些什么,让等在殿外的仆从把礼物抬了进来,说了些漂亮的恭维话,便起身挨家拜访去了。 还没等韩翊走出栎阳王宫的大门,刘邦一行便在千里之外得知了韩翊在宫里的一举一动,笑着对张良说道, “亏得他知道轻重,没告诉戚姬我们的事。子房,以前出了小九和曹无伤的事之后,你说有来有往也不亏。 现在孤可是把那句话记得清清楚楚的,你可得把主意给拿好,别到时候被别人端了老巢,让我们做的所有的事都打了水漂。” 张良的脸色依然像先前那般地沉静,搓了搓他那稀疏的胡子,然后说道, “臣一直有关注过栎阳的动静。得分几个时期。 第一,刘萦出嫁前,彭城那头每次过来的人都探头探脑的,可是他们得到的只有我们想让他们看到听到的。 第二,刘萦到彭城后,她陪嫁的那些个仆从什么的,的确把消息给传回来了,可是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听韩翊传给小柒他们的消息,听得出来刘萦在项家的日子过得很是自在,她能看见的,远比一般间者要多得多,可是这些个消息为何没传出来,臣就不得而知了。” 刘泽是刘邦的兄弟,刘家的事还是让刘邦自己处理比较好,张良一直很拎得清。 刘邦的眉头皱成了一团,“这个刘萦,都干了些啥?她不会以为没了刘家,范家项家还容得下她吧?” 等到马踏彭城时,他这个叔父,定要好好地教导她一番。 第110章 隐患 张良关于排查泄密事件的第三个时期,就是彭城对栎阳的底细摸得门清的这段时间。他的依据在韩翊的间者身份被彭城确认。 如果按以前的布局,即使项羽战至只剩下最后一滴血时,也不可能怀疑韩翊才对。究竟是哪出错了呢? 张良让赵尧取来了最近刘邦近前的将士名册,指着名册对刘邦说道, “我们阵前能接触到消息的将士名单,也就这么多。间者是我汉军的眼睛,能接触到这等核心机密的人,从来也只有这些。 所以,我们这头可以排除。” 不在阵前,当然就只会在栎阳那头了。 刘邦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他命令赵尧, “飞鸟传书,让戚夫人把最近半年宫中人员进出名单送过来。记住,哪怕是一只蚊子飞过,都不能忽略掉。” 排除来排除去,最大的嫌疑落到了锦娘和五羊氏头上。 锦娘整天在那宫里闹腾,听说宫里七八成的人都恨不能扒了她的皮,明里暗里都在盯着她,等着她失势,所以,按刘邦的想法,她不可能是间者。 那间者就是他想要许配给韩信的五羊氏了。 “王上在三军阵前多时,见多了实则虚之,虚者实之的把戏,现在关系到生死存亡这样的大事,还只看表面的那些个东西?” 刘邦一听,知道张良是在告诉他要把找彭城那头间者的事落到实处,做到既要达成目的,又不冤枉一个好人的程度。 “子房的先生的意思是—— 孤懂了。” 刘邦即刻下令,着夏侯婴暂缓回营,让他留栎阳,协助韩翊暗中揪出潜伏在宫中的间者。 张良对刘邦的悟性很是满意。五羊氏和锦娘,在进王宫前都与韩翊扯得上关系,而且这件事直接的一个后果,就是让韩翊暴露了出来,让汉国这头蒙受了极大的损失。 这时候让韩翊来找人,最合适不过。 这么做最大的一个好处,就是不动声色地让彭城的间者形迹败露,然后资源效用最大化。当然了,如果在这种你死我活的大是大非面前,如果韩翊执迷不悟,非得放过那个间者,那么他们就没有再存在的必要了。 韩翊出了栎阳王宫,正要去铃儿处看铃儿和孩子,安顿好她们母子和项颜时,却被一戴着斗笠的大汉扯着衣袖不放,到了一僻静巷口的小吃摊上坐下。 要了两碗汤面后,那人支走了摊主,摘下斗笠,韩翊惊得说不出话来, “夏侯——” 不是出宫找刘邦去了吗?按照正常的行程,这会儿应该快到洛阳了,怎么还在栎阳?而且还是这副打扮,用得着这样吗? 夏侯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取了筷子,便吸溜开面饼了,边吃边说, “记住,我现在在王上跟前。你得留宫里,戚夫人会告诉你怎么做,给你一切她能给的方便。” 路边小摊的汤饼份量不多,没几下,夏侯婴便连带汤汁都不剩一点地吃得个精光,然后像不认识韩翊似的,在桌面上放了几个刀币,就匆匆地往最近的城门处走去了。 韩翊慢慢地咀嚼着汤面,他看到摊主等到夏侯婴走得快没影时,才拾起方几上的物什钱币,像是什么也不曾看到过似地继续做着他的买卖。 韩翊的心里惊了一跳,他现在才知道,原来不但在彭城,就算是在刘邦的大后方,这间者的网,都是织得密不透风的,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 按照往常的惯例,夏侯婴带他到这里,一是传达刘邦的命令,二是告诉他,这个摊主是自己人,以后遇到特别的消息传不出去时,可以找他代劳。 韩翊一顿汤面吃了半个时辰,硬是前前后后熬走了三四拨人才完事,等到他快吃完时,摸出了一把碎银子放在方几上,等那摊主来收。 那摊主也是个贪图财物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些个碎银子,大有一种怕一眨眼那银子就从眼前蒸发掉的势头。 就在他的手离那些个碎银子不远时,韩翊却一把那些个白亮亮的东西拢在自己跟前,逗弄着那摊主说道, “天底下可没有白得的好处,你得告诉我,方才戴斗笠的那人在何处落脚。” 韩翊还有些事没弄明白,按照陈平和小柒教他的,间者一旦暴露,必死无疑,为何刘邦还肯留着自己? 找出了始作俑者之后,刘邦会怎样处置自己? 而这些,他只有找到刘邦最信任的夏侯婴,才有可能知道结果。 “客官记错了,今天是晴天,小老儿摊上,可没有戴斗笠的人经过。”摊主憨厚地笑着,眼睛却定定地看着韩翊笼在手中的碎银子。 韩翊知道他也可能只是单线联系的一个不甚重要的环节,像夏侯婴这样高阶的存在,他知之甚少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便没有再问,把银子推了出去,匆匆吃喝完后,返身朝王宫方向走去。 这次他进王宫,再没有任何一个人盘查他,就像他是隐身人一样,任他在王宫门口进进出出。 他这才真切地感知到刘邦给他的任务是那样地真实和重要,没敢耽搁,半路截了个小黄门,扒了他的衣服,然后再唯唯诺诺地进了戚夫人所在的大殿。 戚夫人还在逗弄着他的小儿子,不过与先前不同的是,小王子的乳母就在她视线范围之内,半步也没有离开过。 韩翊这才知道,宫里已经风声鹤唳了。 戚夫人让乳母抱着小王子到了门外,然后拿出一片竹简,写道, “锦娘、五羊氏。” 待到韩翊看清楚之后,她再用沾了水的布条把那些个字擦拭掉。 一切都显得那样地自然与隐秘,韩翊就像是普通的宫人一样,唱了喏,然后领了漆盒,就朝北宫那头走去。 到门口时,只听得五羊氏用她那银铃般的声音在劝告着锦儿, “姐姐,襄邑那头,织家阿爷他们都在担心着你。韩公子的前途都得靠汉王赏赐。作为韩府的女眷,你在汉王宫里闹得越凶,将来韩公子就越难做人。 姐,你还是消停点吧。” 听起来没问题。 可是连张良、陈平那样的人物,都未能一眼看出事情的端倪,可见这次彭城安插在栎阳的,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第111章 谜宫 “消停?你让我怎么消停?是我不消停吗?我是怎么到了这一步的?他汉王心里没数吗? 原先我也想过认命,可是自从在宫里见到那人后,你让我的心还怎么平静得了? 我的婚姻和未来,因为韩翊没了;韩翊的人生,因为那人变了;那人呢,现在就活生生地在我的眼皮底下。 你说,我找谁哭去?” 锦娘的嗓门不算大,可是北宫周围,隐隐约约的,都是她愤怒的咆哮声,听得韩翊的心揪在了一起。 不能让她再这样下去,别说自己比不过韩信张良他们,就是他们,刘邦的耐心也是可能见底的。 “胡诌个啥?即使没有我,你那个心上人也在你爷娘手上走不过三招。他是个啥样?别人不清楚,你自己还没点点数吗? 他和他的家人,都是清一色的看不起商人。织家是什么出身,你自己不知道吗?是想让你还是你身后的家族做他下一朝时的踏板,然后再无情地被毁弃?” 韩翊的话直戳锦娘的心窝。锦娘是个聪明剔透的人,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只是要她放弃许久以来的的幻想,就跟生生地从身上剜下一块肉一样地疼。 当即她就软软地瘫在地上,靠着宫殿内的大柱子呜呜地哭了起来,直引得跟前的五羊氏心里也不是个味儿,抚着她的背默默地陪着她。 韩翊细看了五羊氏一眼。夏侯婴已经告诉她五羊氏已经入了萧氏的族谱,不久后就将成为韩信的夫人了。 看现在的五羊氏,竟然比在襄邑见到时清癯了点,不过身上妩媚的风韵更加地浓了,就跟无意间传说中的狐狸精上身了一样。 如果没有自己在汉国这头身份泄露一事就好了,她与韩信,倒是天设地造的男才女貌的一对。 “见过萧家人了?”五羊氏看韩翊的眼神有些怪异,但还是点了点头。 “也见过韩信了?”五羊氏红了脸,同样地点了点头。 刚到项羽军中时,韩翊就听赵尧他们说过,当初韩信离开楚军时,把陈平的细软风卷一空,当时还给陈平的生活造成困扰过。 如此大才之人又如此地德行不修,韩翊想象得到刚到蜀中的韩信被阅人无数的刘邦一眼看穿后,刘邦用他时暗中那生无可恋的心情。 韩信对于现在与项羽争战正酣的刘邦来说,有着特殊的重要性,韩翊自然不能明说,只是淡淡地点了句, “人无完人,大将军也是靠食五谷存活的,打仗我不如他,也许在某些方面,他不如我呢。” 五羊氏的脸色微微黯淡了一下,见韩翊没有进一步的言语动作,便已恢复如常。 这时候锦娘停止了抽泣,她瞪了韩翊一眼, “最近才收了彭城梁掌柜的小妾吧?当初你寻找仓慈时,还以为你与其他的男子不一样,是个可靠之人。没想到到头来和一般人并无区别,甚至还更恶心。” 韩翊看五羊氏扯了下锦娘的衣袖,眼前的情形变得尴尬起来,便试探了一句, “这是汉王的后宫,你们是我的女眷亲戚,长住王宫也不是个办法,要不明儿个我赁个大宅院,你们和铃儿她们都住一起,一家人,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真的?”锦娘的脸上有惊喜。 可是五羊氏脸上却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失落。韩翊不知道她的失落从何而来,只是规劝了一下, “王宫之中,王室亲眷宫人甚多,热闹是热闹,可是是非恩怨也多,在太平的情况下,还不如铃儿母子住的小院来得舒坦。” 五羊氏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可是——我还能在陋巷处碰到大将军吗?” 韩翊这才知道,五羊氏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情知再好的良药也救不活一心求死的人,看锦娘的情形,只要五羊氏还在宫里,她是决计放心不下的,于是便告了辞,想要离开北宫。 刚离开两步,就见着锦娘紧赶慢赶地追了出来,她一把抓过韩翊的胳膊弯,娇喘吁吁地问道, “你不看好大将军,是不?大概只有五羊那实心眼的家伙才把别人对他的溢美之词放在心上。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周遭还有王宫的近卫和其他的宫人,韩翊瞄了周围一眼,笑着对锦娘说道, “王上给了大将军节制诸将的权力,多么地器重!我一个无名小卒,萤火之光,又岂能仰视如此璀璨之人?” 韩信是汉王宫内外多少人心中的灯塔,有些话,能随便乱说么?锦娘还是太稚嫩了点。 离开北宫后,韩翊通过戚夫人找到了夏侯婴,把方才在北宫里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夏侯婴。 有过刚才那许多,想必刘邦他们听了,大概也知道那两人中谁是把韩翊出卖到彭城之人了。 至于说后边那人会落得个什么下场,韩翊不想关心,因为那人毕竟不顾他全家老小的死活出卖过他。 出了王宫,韩翊径直找到了铃儿的住所,探望了项颜。 此时的项颜没有再往常那般地着丝毫的粉黛,脸色依旧苍白,但是心气却很明显地沉静了下来,她一见着韩翊,便打趣道, “长得俊就是好,奴家竟然比韩公子的亲儿更得看重了似的。” 她一句话没呛着韩翊反倒引得铃儿一顿回怼,“赶明儿大妹子把身体养好了,也与奴家一般地给夫君生个孩儿,看你带了孩子后还能美不胜收。 切,还不跟我一样的黄脸婆,遭人嫌!” 铃儿是知道项颜的宿疾的,现在居然当着她的面从不避讳这些个事。韩翊不太懂女子的心事,只得看着项颜眼睛里看着铃儿牵着孩子的羡慕的眼神,说着自己在王宫里差点要了梁掌柜小命的往事。 出乎韩翊的意料,项颜只是极平静地听着,最后来了句很冷静的分析, “那梁家,听起来是百年的家族,其实除了他们自己家族的利益,从来都没有过忠诚信誉可言。 当初投效秦朝,秦朝势微时出卖秦朝;后来对项家,现在对汉王,无不是这样的。妾能看得出来,那汉王和他手底下的人何其精明,又怎会看不出他那点小伎俩。现在不过是恶人自有人来磨罢了。” 韩翊不知项颜的真实想法,却听到铃儿埋怨道, “我说公子你也真是的,提前头那些能扯起姐姐伤心的事干什么?有些事,又不是我们能左右的。有没有梁家,我们都要活下去才对。” 听了两人的话,韩翊知道她俩已经放下了很多的执着,刘邦这一波肃清打入栎阳的间者的举动伤不着她俩,遂放下心,按照陈平的指示,前往彭城。 第112章 避祸 彭城西郊。 一路上旌旗猎猎,好不热闹。 身着粗麻布的韩翊找了个路边的僻静处坐下,要了一汤饼,一金饼。 兵荒马乱的,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三岔路口,摊主的生意很是冷清,好容易见着有个人过来,摊主自来熟地就坐到了韩翊的身旁,有一句没一句地就跟他搭起讪来, “西边来的?西边打得热闹不?” 韩翊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是都跑到彭城来了吗?西边哪还有什么仗好打的?跟谁打?谁来打?我们老百姓可不兴打仗的。” 摊主呔了声,掰起手指就喧了起来, “一听就知道你不是本地人。话可不是你这么说的。现在仗打得正热闹的两个,刘邦,丰县的,彭城周边人,甭管他现在再风光,最初是百姓不是?指不一定一开始还不如我呢。 我说得对不?” 会倾听绝对是一种美德,韩翊点头称是,实际上也是这么个理。 那摊主见有人应和,很是高兴,来了劲,又掰弯了第二根手指, “项羽,虽说他祖父或者他曾祖父很强,但总归家败了,甭管他怎么吹嘘他祖上怎么怎么牛皮,也算是个百姓,是也不是?” 他的这点韩翊不敢苟同,就他所知道的几个诸侯王,祖上有家业的吹嘘血统,祖上没家业的,比如说刘邦,胡咧咧几个故事出来,再加上些实力,照样有人津津乐道。 摊主见韩翊跟不上套,有点不得劲,再一次反证他的观点, “要说血统。三皇五帝到现在,少说也有几千年了,他们的子孙谱系要是推下来,指不定就有你我呢。三皇五帝,不比楚国曾经的将军强?” 这摊主有意思,韩翊想跟他侃一侃,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想听听他的嘴里还能说出朵花来。 摊主见有人认同他的见识,更来了劲,嘴巴更叭啦个不停, “前边的陈胜,也是百姓出身的,也打个不停。可见,这打仗,和是不是百姓没关系。最重要的还是,打仗的双方,能不能扯起一支打得起来的队伍。 是不是这个理?” 韩翊发现自己很喜欢眼前这个摊主了,话多,不用套,还不用担心多问两句被当成是别有居心,这一点让人觉得很轻松。 最让人觉得摊主熠熠生辉的是,他超乎常人的表现欲望,简直是神来之笔。 韩翊给摊主倒了碗面汤,后者讲得更欢实了, “我跟你讲,这一个地方,能出一个人物,他跟这地方的地气是脱不了关系的。要不怎么说地灵人杰呢? 不是我跟你吹的,我跟你讲。我们彭城,还是很了不起的,一下子就出了两个,刘邦,算一个吧?项羽,他也算一个吧。” 人家的谁不说自己家乡好的故土情节,韩翊不好打断,想知道他嘴里还能冒出什么话来。 “可是这又有什么呢?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他们两个,把彭城周边的灵气都抽光了,也没见着我得半点好处。项羽为彭城主时,我是一在路边摆摊糊口的;刘邦进了彭城,我还是一在路边摆摊,像只小雀儿一样,动静稍有点不对劲就赶紧跑路。 他们打来打去的那套,我玩不转,也看不懂,我就一摆路边摊的。” 这人有点意思。 韩翊再逗他, “有一点你是可以看得懂的,现在彭城的主,是刘邦。你说,现在被抄了家底的项羽,还翻得了身不?” 那人没想到韩翊会反客为主,提出这么个让他为难的话题,只得嗫嗫嚅嚅地迟疑道, “这个……那个……他们俩,不是一直都是白手起家吗?” 摊主在跟前喋喋不休,韩翊这才想起当年巨鹿之战一人力克章邯和王离两员名将,以少胜多的往事,现在的项羽,可不比当初斩杀宋义时势单力薄,他虽身陷齐地,可是手底下还有大把能征善战的战将,只要他想,完全可以把齐地的战事暂时搁置一边,然后随时再打刘邦个措手不及也是完全可能的。 五国联盟的刘邦,和当年带着秦军的王离和章邯比起来,可差远了。 一想到这,韩翊心里骂了句“糟了大糕了”,立刻放下几个碎银子,翻身上马,往彭城王宫跑去。 彭城周边有战争的痕迹,可是内里,仍然是一副莺歌燕舞的作派,好像是世外桃园一样。此时的刘邦和他的部下,也失去了当年刚进咸阳城时的机警和上进,刘邦住进了彭城的王宫,而他的臣下,包括张良、陈平他们在内,竟然没有一个去谏阻的。 韩翊找了陈平一圈不着,也没见于苟敬的身影,深知事情不妙,只得请出了刘邦亲赐的令牌,径直走到了王宫最核心处,看到了正在整理项羽手籍资料的张良陈平等人, “赶紧带着王上,逃命要紧!” 夏侯婴刚见过韩翊,热乎劲还没完全过去,他喝斥道,“胡说八道个什么?如今这天下之主是王上,我们正在准备他的登基大礼,不久后,王上就是功德和权势可与始皇帝比肩的一代英主了! 项羽,不足为惧!” 韩翊笑得很张狂,他反问道, “将军还记得当年的巨鹿城不?但愿我主能避开项羽的锋芒才好!” 在这敏感至极的时刻,韩翊进入彭城王宫已然是犯了大忌,再好的良言也劝不动一心求死的鬼,他不想再跟自己过不去,只得立马转身,朝王宫外飞奔而去,只想离彭城这个是非之地远远的。 “韩公子,你不能走!”一个瘦小的身影拦住了韩翊出宫的路。 拦路的正是刘邦的侄女,范揭之妻刘萦。 她的衣着依然光鲜,但是脸上憔悴不堪,还带着股怎么也化不开的忧思的痕迹。 现在守王宫的可是刘邦的人,韩翊可没那能耐当着他的手下与他的侄女对着干,再着急也得止住身形等她消停。 此时的刘萦顾不得男女大防,拉起韩翊的手就往天牢那头走去, “范揭快要崩溃了。我的公爹他们,都在牢里。韩公子,你得赶快去救他们。听王宫里的人说,三天后,他们将会在城西被问斩。” 第113章 征尘 韩翊再见着范揭时,他和同室的男囚都身着褚衣,除了头发还理得整整齐齐外,往日贵公子的模样早已荡然无存。 一看到刘萦,他的眉头就拧成了一团,“我说你,进天牢的时候,我就把和离书给了你。你还是回你的栎阳或者新郑去吧。范家已经没了,不值得你这样!” 情绪刚刚稳定了不久的刘萦,在听了范揭的话后,眼泪又止不住地在眼眶里转起了圈。韩翊还不知道戚里范家的具体情形,刘萦在跟前,看起来镇定的范揭心里的惊涛骇浪平息不了,他就永远无法想出对策。 于是,安抚走了刘萦后,他问范揭,“亚父呢?” “我大爷爷被项悍将军他们护送着逃出了彭城,具体去哪儿我也不知道。” 刘萦走后,范揭方才表现出的少年老成此时已经变成了青涩,韩翊也不知道他究竟想要自己做些什么,只得挑最紧要的问。 “苟敬呢,他武艺了得,他没有护送你出城吗?”韩翊其实想问的是苟敬有没有暴露,他是否还活着。 “没办法,城破前三日,我师父刚好出城去北边购儿狼皮了,听说还得等半月才回来。可我是知道的,王城的布局何等地精妙,王宫的防守滴水不漏,他回来了也进不来。”囹圄中的范揭并不糊涂。 韩翊知道,如果三天内事情没有转机,刘萦将是范揭活命的最后一张底牌。打心眼里说,他认为范揭人不坏,并不希望他就这样窝窝囊囊地身首异处, “范家落难了,难得刘萦还肯如此地维护于你,四处为你奔走,以后见了她对她好一点,莫要负了她。” 范揭粲然一笑,再不见半点方才的忧伤与悲戚, “本来刘项两家的关系就很微妙。我与她的婚姻,也是这场微妙中的结果吧。那天,好多刀斧手冲进了我家,如果不是她以命相护,我,还有范家的好多人,连这几天的天光也是看不着的吧。 不光是我家,在戚里,好多人家也惨烈得很。如果这次侥幸不死,戚里的那些个活下来的人,又如何容得下她? 趁着现在还没有子嗣,还不如让她回了栎阳,重新找一个疼她的呢。” 战争与爱情。 韩翊没有再问,倒是说了范揭最爱听也最怕听的一句话, “我可劝不动她。连我都是半道上被她拉过来的。经历过这事,你以为她的心境会回到从前,还能坦然地接受下一段感情吗?如果我是你,良缘也好,孽缘也罢,都好好地珍惜就是了。” 天牢是何等重地。如果不是有着特殊身份的刘萦带路,再加上刘邦的队伍刚进城,还没来得及整饬好规矩,韩翊是绝计靠近不了的。 饶是如此,天牢仍是天牢,刘萦又不在跟前,狱卒已经不耐烦地催第二次了。韩翊只得叮嘱范揭保重后匆匆离开。 回了羊记,韩翊只看到账簿先生笑眯眯地迎上来说道, “东家,汉王进城,又带了好几个诸侯王来,生意竟然比往常更好了呢。” 韩翊心里一直在揣摩着苟敬借狼皮远遁的事,心里也一百二十个地愿意找个一样的或相似的借口出去躲一阵子风头,他沉声问道, “不知库存几何?” 账簿脸上堆着笑取来了记事的绢册,“不多了。屠户他们运货的渠道,好像受了这场大仗的影响,早在四天前就该补的货,到现在都没有送来。店里的确是吃紧。” 韩翊想起了先前到刘邦跟前道破隐患时大殿里众人不以为意的表情,就知道彭城里还得经历一场惨烈的易主。 项羽何等地烈脾性,彭城之内,不久以后,必将经历一场腥风血雨。 韩翊强制自己冷静下来,他摆出一副正经东家的派头,“没货还怎么做生意?要不明儿个,你们把店关了,都跟我一起,去齐地,去襄邑,还有去云中,一样一样地,把那些个物件都盘到店里来开门?” 账簿第一次看到韩翊光这么大的火,一时间竟忘了应对,喃喃地对着底下的伙计吩咐道, “东家的话听清楚了没?还不快去收拾。打明儿个起我们兵分几路去把货押回来。不然以后我们家人的生计怎么办?” 韩翊回到自己房中时,看到小柒着,陈平坐着,小心而恭谨地服侍着榻上坐着的一人。 定睛一看,那人竟然是刘邦。这时的刘邦正襟危坐,完全没有传说中箕坐着的放荡不羁的模样。 他笑着看向韩翊,“方才你在王宫里说项羽要杀回来,可有把握?” “只是道听途说。”韩翊实话实说。 刘邦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韩翊,脸上满是威严,“那你可知没有根据地在王宫里乱说一通,可按扰乱军心罪处置?” 胡言乱语扰乱军心,可处以斩刑,斩立决。 韩翊不卑不亢,“项羽大军尚在,麾下大将仍能战,根基还在,再现巨鹿之战不是什么难事。” 跟前陈平的眼神一滞,而后又恢复如常。 刘邦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好一阵子,把茶水泼到了地上,然后说了句, “你逃命吧。” 韩翊低头,只看到刘邦离开时走在最后边的小柒朝他颔首,而后消失在夜色中。 韩翊一声不吭地在屋中坐到了后半夜,然后才下了决心,悄悄地收拾好细软,天还没亮就第一个出了城门,朝襄邑方向走去。 像在路边摆摊卖小食的都能感知到山雨欲来,消息那样灵通的织家又如何不知? 织家出了什么事?或是他们听到了什么风声? 韩翊得去看看。 出了彭城往东十来里,韩翊明显地感觉到一阵尘土扑面而来,他立刻闪身到路旁大树后。只见着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从眼前飞驰而过。 不用看得仔细,韩翊都知道,这队马匹都是被缠了蹄,然后再安了嚼子的。如此雄壮的队伍,再加上来时的方向,韩翊初步猜想是项羽或者项羽手下的某员大将。 来得竟然比想象中还要快,两只脚的跑不过四只脚的,韩翊现在只能默默地希望刘邦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第114章 逃亡 刘邦是主帅,底下多的是愿意为他赴汤蹈火舍命相救的良臣猛将,陈平也不是一个呆瓜,多半也会有自保之道。 兵荒马乱的,韩翊现在最担心的,是在襄邑城中的织家老小,他们可是锦娘的家人,最重要的是,他们和锦娘,还有自己,是性命相关的人。 明明先前他们已经把形势看得很分明了,为何还要让消息延宕,刘邦这次吃的绝不是一般的小亏,要是回过神来,会怎样地看待他们? 不掺和到权势之争里,不等于说可以啥都不用做。襄邑的锦,那可是任谁看了都不能忘怀的财富,更何况织家的地位,还得靠上位者不反感来支撑。 再不敢作丝毫的耽搁,韩翊凭着记忆,找到了最近的传舍,然后重金买了匹耐造的马,一溜烟地往襄邑方向跑去。 到半路时,还没舍得喝上一口水,马已经累得鼻子直喷气了,韩翊找了个凉茶店坐下,不经意间见着做生意的小哥有些眼熟,走南闯北许久,见的人多了,不好冒然相认,只等着马休息得差不多了好上路。 可那小哥是个热心肠的,趁韩翊休息的空档,不知从哪找来了粟米,还当着他的面打了十来个鸡蛋进去,替韩翊好好地喂了番马。 然后,他靠着跟前的大树,问道,“姑爷,你这是要到哪里去?有织家在,襄邑那头不会有人在锦上动手脚,不用这么急的。” 韩翊这才想起来,这人就是那天他得了陈平的命令,从邯郸去往彭城,绕道襄邑的那个晚上,这人就是跟着锦娘的祖父把翻墙逃跑的韩翊押回来的众人中的一个。 之所以对他印象深,是因为他的长相实在是清秀,用带着女相来形容他也不为过。事出紧急,韩翊来不及寒喧,就直接问他, “我织家祖父他们呢?现在在哪?” 那人笑着问韩翊,“我本是替织家收络织锦的,现在应该在襄邑城中才对。这个凉茶摊子,谁都可以守得住,为何要我来守呢?” 原来是织家的家主,还有锦娘的父亲,都被项羽安排人接到了齐国临淄,与临淄中的织纱人交流切磋。 韩翊这才知道栎阳城中的的间者的功底深厚,连织家这样的商户也只是因为消息灵通就被变相地软禁起来了。 这种软禁可不是织家这样的人家能绕得过的,韩翊才放心下来,思忖再三,在凉茶摊上吃饱喝足后,消磨了半天,再不紧不慢地往彭城赶。 一路上,他越来越多地碰到了败兵散勇,以及从彭城逃难出来的平民,整个就像是洪水从山间不受控地四散开来。 可在这许多的人中,居然没有一个往日与他相熟的人。他就更为自己的前路担心了。彭城王宫在靠南边的地方,他干脆再绕道南边。 虽然越来越看不清前边的路,但韩翊还是更清晰地感知到,积水的路段是越来越多,路越来越难走。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韩翊的马鞍,“下来,要马还是要命,自己选!” 韩翊随手伸向绑腿处,要拔出短刀自保,底下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不要那么用强。谁的命都是命,好好说。” 张良的声音! 都说他长相柔弱类妇人,说起话来明显地底气不足,韩翊知是他身体不好。如此身体欠佳的人,都出得彭城来,韩翊相信陈平也早已转危为安了,毕竟,刘邦到羊记来确认韩翊消息来源时,是带着陈平的。 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还能遇见故人,韩翊激动得顾不得听他们说的任何话,麻溜地下了马,忙扶张良上去。 分担了细软之后,与二人作别后,想要再往彭城里走,却被张良拦住了, “贤侄,莫去送死。彭城现在全乱了,刀剑之下,死的是自己人还是敌人,谁都不知道。这次王上进城时,戚里还有项家的亲眷死伤惨重。一时半会,项羽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躲过风口才好。” 从刘萦和范揭那得知,离范家人被斩首,还有两天的时间,就是不知道那个范家的好儿媳,刘萦,现在怎么样了。 “刘萦不知道。项羽从西边进城进得太快,王上连他自己都快顾不过来了,哪还有功夫管那个吃里扒外的人?” 说这话的是另一个人,借着些微的夜光,韩翊影影绰绰地认出来,他就是那个自己当初在濮阳进楚军大营不久,替陈平报不平,到自己处打秋风的赵尧。 韩翊听得出他的疲惫,不过什么样的累都比不过逃命要紧。逃命,总得有个方向才对,织家当家的两个都在齐地,襄邑是去不成了,韩翊问马上的张良, “世伯,我们现在往哪个方向才好?” 张良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王上去丰县接王后娘娘他们去了。一时半会儿,谁也说不清他们什么时候从哪儿回栎阳。 关中和蜀中那一带才是我们最稳定的后方。目前,我们最后要到的,就是关中。路途遥远,中间还得有个暂歇的地方——” 听到张良说得头头是道,韩翊的心里安稳了不少。 “王上手下四散,现目下下邑离丰县最近,而且王后娘娘的兄长吕泽在那有一支几千人的队伍,悠着点,足以护送王上回到关中了。我们赶紧去下邑等着。” 明确了目的地,韩翊只觉得眼前一片敞亮,带着二人到白天里那个凉茶铺时,铺子里早已经人走屋空。 韩翊凭着记忆,找出了店家藏在灶跟前的粥饭,与赵、张二人吃了个树饱。像白天那样喂过了马,再紧着时间赶往下邑。 张良的气色好了些,他笑着调侃韩翊, “看贤侄早就准备好了的样子,不知是在哪得了未卜先知的本事,还是沾染上偷摸顺溜的恶习了?” 听小柒说张良惯常闭目养神,惜语如金,韩翊知道他的这句话不是白说的,就好比说,赵尧是刘邦跟前的近臣,有些事,让他转达给刘邦更显妥当。 于是,韩翊红着脸回道, “今儿个已经是第二次得这家的恩惠了。上……白天时,我来这儿,他们替我安置了一番。” 看两人都朝自己看,这才迸出了一句话,“是襄邑织家安排的,就是我的小妾锦娘的娘家。织家家主被暂扣在齐国,织家余下的人暗中也想为汉国做些什么,反正就是能帮一个算一个。” 说了这些,韩翊的心才稳了些。 第115章 暴露 “好个织家,枉我儿给了他们那么多的恩义,竟然一直在干坑害我儿的事!”一小厮搀着一白发苍苍的老者走了进来。 那老者不但体态老,而且声音也异常地苍老。如果不是以前常见着他,韩翊差点认不出那就是范增。 真是冤家路窄。范增的出现硬是让屋内几人愣了片刻,韩翊知道是屋内粥饭的香气引起了范增的注意,看样子,他已经得了项羽回彭城的消息,正在往回赶呢。 张良笑看了韩翊一眼,韩翊立马会意,用同样的碗给新进屋的两人盛了,恭恭敬敬地递到跟前,笑着说道, “亚父不用担心,小侄昨儿个才到王宫里去看过范家人,有范揭娘子舍命相护,他们到现在都一直好好的。亚父不用担心。” 范增一直冷着脸,没有动静。韩翊瞄了那小厮一眼,看他的眼神在粥上逡巡了一会,喉结还动了动,就知道他是真的饿了,再把他跟前的碗朝近处推了推。 那小厮咽了咽唾沫,望了范增一眼,没有动筷子。 谁知道就在这时,范增却一把拂过粥碗,让那两碗粥和筷子齐齐地落了地,“我项家的事,还轮不到你不入流的韩家人来管。” 说罢,便强硬地要那小厮搀着他离开。 那小厮离开前,还恋恋不舍地朝地上的粥饭看了两眼。 “叫什么范增,犯贱还差不多!”范增刚刚走出去不远,赵尧便扯开嗓门大声地骂了起来。 韩翊只听得门外那一老一少的脚步声停了一会儿,听到屋内再没动静之后,才慢慢地离去。 “赶紧走!”张良不但没让韩翊收拾屋子,甚至屋门都没来得及关上,就催着俩人赶紧离开。 不过张良的心情看起来却很好,他夸赞韩翊道, “做得不错。在这当口,作意气之争不好。能伤人的东西,从来都不在明处。虽然你比不过陈平,但是也是得了他几分真传的。” 韩翊知道,张良这是在借夸自己教育赵尧,毕竟从彭城内到遇到韩翊为止,他都一直在守护着张良。 不过韩翊还是有忧虑,他问张良,“陈平呢?为何现在还不见他踪影?” 马上的张良晃悠了好一会儿,才回答说, “当年从彭城到修武,也不近,凶险程度一点也不比现在的少,他还不是一个人就毫发无损地找到了王上。 现在他袖子里还握着王上最看重的那一去队伍。当初就是他带着间者,护着王上一路向南的。 我看他,命大得很哩。” “我——”韩翊笑了笑,其实刚才他的口是心非是想要问问今晚的事对织家将会有什么影响。 张良却没有再说话,他不喜欢跟前人绕弯子,更不喜欢拐了几道弯的人。 后头一路上再没有碰到什么挫折,一路上逶迤到了下邑,远远地就见着一面容清秀的中年男子骑着高头大马在大营不远处迎着他们几个, “唉呀,子房先生,一听到彭城有事,我就带着手下人备足了粮草在这等着你,没想到还有这么仗义的两个人跟着你。” 张良笑了笑,没有接话,而是四下里打量了一下,然后非常严肃地问那人, “吕泽,王上他人呢?” 韩翊看那人,比刘邦小个十四五岁的样子,身材高大,很精明的样子,只听得他说道, “昨儿个上午,我就接到了陈都尉的消息,他让我在这准备好接王上。我在这等了两天了,都还没王上的消息。” 张良笑了笑,“王上回沛县接王后他们去了。最迟天黑前,他们就应该能到。” 说罢,吕泽便带着韩翊等人进了军营。 “彭城乱了这一遭,那些个诸侯王,倒底死了几个?”在安顿好韩翊几人,到了一僻静处后,吕泽问道。 “这一趟下来,楚汉之间的胜负,变得扑朔迷离,那些个诸侯,一开始就跟墙头的草一样,风一吹,就朝胜算看起来大的一方倒。现在他们的生死,对于王上来说,反倒不是最紧要的。”张良有蹴鞠的嫌疑。 “对上项羽,王上要怎样才能稳得住阵脚?”当吕泽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韩翊看得出来,他也有想择更有胜算的一边的势头。只是因为他是刘邦的妻族一脉无处可逃,心里多有忧愁烦闷。 张良却格外地云淡风轻,他坐下喝了口热汤后,用筷子在案几上画了条弯弯曲曲的线,非常肯定地回道, “关键在函谷关,守得住函谷关,王上就不会输。” 然后,他再在那条线的右侧画了个圈,“函谷关右侧,有个叫荥阳的城,他与函谷关是唇亡齿寒的关系。” 在那个圈较远的同侧,张良又画了个圈,看了韩翊一眼,说道, “最重要的是这,敖仓。天下第一大仓。如果能守得住这,就能大大减轻粮草长途运输之困。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说的就是敖仓的重要性。” 吕泽脸上虽然没有刚见着时那般地紧张,但也没轻松多少,他再问, “只说现在我手上只有几千兵,抵不了多大的事。” 张良说道,“能护送王上到关中就成。关中人对王上很认可,关中有人,蜀中有人,汉中也有人,不愁没有兵源。王上的安危才是全局起死回生的关键。” 直到张良说完了话,吕泽才完全放心下来。 韩翊打心底里暗暗地想,幸好刘邦不在跟前,如果他听到了吕泽这一番对话,对王后的娘家该是多么地失望,王后和他的夫妻感情,大概也会大受影响吧? 刘邦军事上暂时的失利,竟然让远在栎阳的戚夫人间接地成了受益人,不知她知道后会怎样地高兴。 营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起来,韩翊明显在感觉到,在吕泽问完之后,张良变得格外地惜语如金,在吕泽出营房时,张良的嘴明显地撇了一下。 大概是感觉到韩翊想要问些什么了吧。张良说转移了话题, “等呆会陈平过来时,你赶紧跟他说一下襄邑那头的情形。不用太过担心,陈都尉有鬼神不能及之才,他做事稳妥,定能助织家化险为夷。” 第116章 等待 刘邦比陈平先到下邑。 在张良那听说刘邦回老家接吕雉时,吕泽的眼神明显地亮了一下,他显然是盼着兄妹团圆的。 经过彭城一战,刘邦再无把妻儿留在老家给项羽当人质的必要了。夫妻俩,终归是在一处的好。 可是刘邦到时,只见着夏侯婴手上牵着吕雉的一双儿女,却独不见吕雉,韩翊肉眼可见地看到吕泽的眼中那种失望到绝望的神情。 不过他还是上前从夏侯婴手上接过那两个看上去已然受过惊吓的孩子,问了句, “太公呢?” 刘邦的脸色有点颓丧,没有说话,倒是夏侯婴先开了口, “与他们走岔了,王上留陈平在后边找呢,大概天明前就能到。” 吕泽眉间的忧色没有褪去,他只招呼着给几人接风洗尘。 韩翊趁着大家都没注意的当口,拉了拉张良的衣袖,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然后韩翊就跟着吕泽去帮他照顾那两孩子。 在看到热腾腾的食物和大木桶里的水时,稍长的那孩子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小的却狠命地拉着吕泽的衣摆不撒手。 陈平拿起汤饼先与那较大的孩子,哄道,“到处都在打仗,到时候阿母来时,定是相当地疲累,你们好好地照顾自己,就是为阿母分忧。” 那孩子却哭得更凶了,“阿爷和夏侯伯伯说了,俺娘和祖父大概是被项王给抓了,回不来了。” 吕泽的脸色一下子沉到了锅底,顾不上那孩子的情绪,直接问道, “你们阿母逃跑时,不是带着你们的吗?怎么现在只见着你们,不见阿母他们?” 那孩子脸色灰败,哭着说,“审叔叔到外边得了消息,知道项王要来抓我们,然后就带着祖父还有我们一起逃。路上骑马的太多,不多远我们就冲散了。我牵着弟弟走。阿母说过,无论如何,一定要跟弟弟在一起。” 吕泽像是被人一下子抽去了精气神,他蹲在地上,只把那俩小孩子丢给韩翊管。 韩翊这才知道,事情远比他想象中的严重许多。 在这时候,下邑一众人的性命,还有汉国的前途,都捏在吕泽的手上,在这时候,时间就是机会,绝不能让他就此消沉下去,他递了口热汤,对吕泽说道, “那也只是俩孩子的话。到现在为止,并没有谁亲眼见着王后娘娘被抓,那她就有可能还在来的路上。将军你一定要振作起来。” 说也只是这么说罢了,亲人遭难是一件多么惨痛的事,这时的韩翊并不敢直接去看吕泽的眼睛,他怕自己也被现实打击得站不起来了。 到了二更天时,俩孩子才吃饱喝足,在呜咽中沉沉地睡去了。韩翊溜出营房找到了张良,张良房子里的灯还亮着,他在等着韩翊的消息。 韩翊看了下四周围,问了声,“都尉还没有到吗?” 张良没吭声。在听了韩翊从俩孩子那听来的话后,他紧抿着双唇,并不发一言。韩翊只得陪着他枯坐着等着消息。 两更天快过半时,张良才说了话,“那吕泽,并不是十分有主意的人。如果王后是一起来的,王上早就带着她和王子公主们往函谷关赶了。现在王后不在,我身体孱弱,王上只得等陈都尉回来再作打算。” 这是在非常时期,防着吕家人的做派,毕竟,姻亲的前提是吕雉还在,他们还是利益共同体。下午吕泽的那一通问,让张良等人起了戒心,不过在亲人遭遇巨变的当口,又有几个人能冷静下来呢? 韩翊知道这在吕泽的地盘,张良的话里还有许多没说出来的东西,所以他的心里也很有些不安,陪着张良一起在等陈平回来。 快到三更天时,小柒一脸疲惫地进了屋,喝了水,吃过了东西,才对张良说道,“都尉在半路上收拢人马,不超过两刻钟就到。” 说罢倒头和衣就地而睡,像是好几天都没有合过眼一样,却听得他极少见在休息时没有打呼噜。 张良身体不好,韩翊是知道的,他对他说道,“世叔,你也休息吧,我在这等着陈平回来。一回来我就叫醒你。” 张良只是靠在凭几上,盯着那还在燃烧着的灯花,并没有合眼的意思。 韩翊留心了下,屋外的虫鸣声还在,鸟叫声却全无,屋内屋外都笼罩在一种极度不安的气氛中。 这时候,大概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是睡不着的吧。韩翊时不时地添一点灯油,再剪一剪灯花,暂时缓解不安的情绪,转移转移注意力。 陈平回来得比想象中的早。 三更刚过,就听得营帐外有人马的声音,不多时,那个熟悉的脚步声就走到了近前,除了正在酣睡的小柒之外,韩翊站直了身,张良更是一个鲤鱼打挺,以前所未见的姿势从榻上站了起来。 看着两人的眼神,陈平的脸色比下午听说吕雉没有回来时的吕泽的还要难看,没等韩翊问出声,张良便抬手让他闭嘴,连襄邑城的半个字都没有问,就带着他去见刘邦。 夏侯婴正坐在刘邦的屋外替他守着门,见张良来,二话不说,就带着几人进了屋,叫醒了刘邦,刘邦睁开布满红血丝的眼,看到陈平,也像见了鹰的兔子似的,马上来了精神,问了声, “俺的阿爷和王后呢?” 陈平这才说了话,“得了确切的消息,王后和太公在逃亡的路上,不幸遇到了项羽的军队。一路上,我们都有积极地营救过,还死了好几十号兄弟,但都没有成功。” 刘邦像吞了苦胆似的,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平静下来,他毫不带感情地问了句, “那他们现在在哪?” “在项王的军营。”一向冷静自持的陈平说起这事来也很有些底气不足,慢慢地低下了头。 “他们就这样被项羽小儿抓了,审食其呢?他一个大男人,还护不住一老人一女人么?”刘邦也开始歇斯底里起来,他的声音太大,大得差不多整个营房都听得见。 “和王后他们走散了片刻,回去找他们时,他也被抓了,现在和他们关在一起。” 第117章 下邑画谋 屋内的气氛压抑到极点,韩翊心口有些憋闷,悄悄地溜了出去。 却见着吕泽就站在门外不远处,他铁青着脸僵直地站在那儿,韩翊早就为襄邑锦娘娘家人担心失了分寸,这时候的他,拍着吕泽的肩膀说道, “么事,只要有汉王在,天大的事都不是事。王后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吕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听到里边刘邦不耐的声音, “站外边叽叽咕咕说啥呢?有话进来说,有屁进来放!” 韩翊只得跟吕泽再次走了进去。 刘邦瞪着韩翊看了半天,只听得张良说道,“襄邑织家那头的现任家主和下任家主,都被项羽软禁在齐地。” 刘邦这才垂下了眼睑,“我还当多大的事呢。王后,还有织家,孤迟早都弄回来。孤进攻彭城时,已经与那项羽翻脸,现在除了与他不死不休,没有其他出路。” 听到这,韩翊看到,刘邦此时沉稳、笃定,与方才的颓势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心中暗暗地赞叹能从平民奋斗成一方诸侯的,风采果然非常人能及。 然而,刘邦看向陈平,“都尉,我家中的,只要我一天不死,他们就是安全的,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你现在倒是说说,韩翊这头,襄邑织家的,该怎么解决?” 修整了一气,陈平已经恢复到他气度温润的样子,稍眯缝了眼,笑着回道,“这事唯一的解决之法,就是范增老儿闭嘴。” 屋内的人都是人精,知道范增对项羽的忠心那可是可昭日月的,要范增闭嘴,那是何其困难,唯一的办法,那就是范增之死。 可是现在项羽已经取得了军事上的胜利,他可是范增最大的保护伞,谁又动得了他呢? 刘邦撮了撮右手食指和拇指,“说详细点。” 吕泽看情形不对,目示韩翊,就要与韩翊一起到屋外去,却听得刘邦说道, “事涉韩翊的家事,韩翊留下。” 韩翊看吕泽守在营房门口,半只苍蝇也飞不进来,一时半会,他实在想不起要如何才能促成此事,半是功利半是好奇地听着陈平的办法。 “事情的关键在刘泽之女。”陈平说出了一个从大家意想不到的角度解决问题的方法。 “狠辣啊。”韩翊算是明白了,他相信屋内的其他人也明白了。 在刘邦打下彭城的时候,刘萦拼死护范增一家周全。现在项羽虽然得了胜,可是一时半会,他还没法平息浮动的人心,是否斩杀刘萦,可是他现在最烫手的山芋。 陈平没有把话摊开来说,众人已经在为他担心了,刘萦可是刘家人,珍宝一般的存在,不管刘邦采不采纳他的意见,他可能都把刘家人给得罪狠了。 “无妨,孤进彭城前,她的心已经不在刘家身上了。不能光享受刘家女娘的荣光,也得做些什么才行。陈平你说具体点。”心里烦躁的刘邦这时已经完全从昨日的失利中走了出来。 陈平这才展开了地讲, “王上可还记得当初臣刚刚投靠您时,说起过项羽身边忠介耿直之辈,只有龙且、钟离沫他们几个。” 刘邦点头。 “在外人看来,项羽也是相当地信任他们的,给了他们极大的权力。可是,天底下的权势财货,是那么地动人,项羽再是一代战神,左也不过是个人。是人就有人的喜怒哀乐,只贯通了兵法的他,不太能驾驭人心。这就是我们的机会。”陈平说得是相当地直白。 刘邦看了陈平一眼,陈平迅速地低下了头。 “要成这事,代价可不会小。尤其这里边还有差点要了孤命的亚父。孤需要成果再大一点。”刘邦一语道出其中的机要。 陈平这才抬起了头,继续说道, “只要成功,成果已经不小了。先不说其他几人能不能成,单就拿下一个范增,就是了不得的事。” 刘邦抬头看他。 “范增与项羽,还有一层关系,就像是家中的男人和女人的关系。男人再能在外边挣钱挣功名,可是如果没有家中女人打理好衣食,安顿一家人周全,那这个男的的福?,大抵是看得到顶的。 臣观察过,如果没有前些年范增在各方稳稳地调度军粮,补充兵源,项羽做的也是无米之炊。” 韩翊听懂了,这可是兵法中的“射人先射马”。不过张良的眼睛中却有异样的神采。 刘邦问,“需要什么样的支持?” 陈平回道,“自从臣到汉国以来,也没断了与以前同僚的关系。要做成这事,需要黄金两万两。” 韩翊记得可清楚了,当初陈平被范增排挤,派去收服叛变的殷王成功后,项羽也才给了他二十两黄金的赏赐。两万两黄金,那可是笔天大的财富。 刘邦咬了咬牙,说道,“孤给你四万两黄金,务必要做成这事。到函谷关立马兑现。” 韩翊这才惊觉戚夫人,也就是当初洛阳城中的真娘,交到刘邦手中的前朝的宝藏数目是多么地惊人。 理完了陈平这一茬,刘邦问跟前的张良, “如何才能稳住现在的情势?项羽那小子和他手下的那些兵,打起仗来,那可是疯了一样。” 张良笑着说道,“王上手下人暂时做不到。可不代表别人做不到。” 刘邦方才只是胡乱一诌,没想张良还真有办法,眼睛神采格外地闪亮。 “王上可还记得,当初项羽去征伐田荣前,九江王英布,不但以有病为借口推脱不去,还只给了项羽几千兵马。 臣认为,从那时或者更早起,英布与项羽,就不是完全地一条心了,二人的关系就已经出现嫌隙。 王上只要把这条裂缝再撕扯大一点,让两人彻底反目。只要得了英布,他足可以抵挡项羽几个月。这几个月,足够萧丞相从蜀中等地筹集粮饷,招募兵马了。” 刘邦的脸色这才真正地好了起来。 不光是刘邦,即使是韩翊,也深切地体会到家中那个“女人”是多么地重要,此时此刻,在刘邦心中,萧何大概比亲娘更亲了吧。 第118章 彭城之乱 彭城之战是刘邦号令诸侯的开始,虽然经历了挫折,但是他的威望却在无形中建立了起来。 而下邑之谋则是刘邦稳住阵脚与项羽叫板的开始,前一段时间韩翊的日子过得非常舒坦,他不但有了自己的商业版图,即使比不过有着数百年积淀的梁家,实力放眼华夏,也是屈指可数的。 最重要的是,他还有着刘邦、项羽等诸多实力派诸侯的扶持,一般的商贾都不能小觑了他。 可是这次彭城之乱后,与项羽争天下的刘邦自己都处于飘摇不定中,更顾不过韩翊来了。从汉国这头来说,韩翊差不多是单打独斗的处境。 范增撞破了他与刘邦这头的关系,估计项羽那头也知道了。即使他护住了项颜,项羽以后看他的眼神,定也是比陌生人更陌生了。 以前进彭城,即使是被项羽他们怀疑与刘邦有勾连,也有小柒他们盯着,还有个帮衬的,这次进彭城,委实只有韩翊孤零零的一个人。 韩翊的命也是命,他很惜命。 这次他再没有像以前那样大摇大摆地进守卫比以前森严了百倍不止的彭城,而是在彭城北郊必经之路的路边等着。 “唷,这不是以前的那个软金商贾韩公子吗?今儿个也像丧家之犬一样,望着自家的门不敢进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是张耳为常山王时,常山国丞相老“米”家。 此时他不是应该在邯郸城里辅助松子打理那头的奢侈品生意和高端的风尘生意吗?昨儿个彭城还那么地乱,他跑到这来凑什么热闹? 韩翊把他夺过去的茶碗再夺了回来,一手死死地捂住茶碗,眼神盯着老“米”家不放,颇有几分防备黄鼠狼偷鸡的架势。 老“米”家往上摇了摇粗麻布绔子,扯了扯绔带,韩翊这才注意到,这家伙身上穿的,上上下下,没一件合身的,与水灾或旱灾之后逃难的灾民。 在营建邯郸城西门外那条街的时候,韩翊留意过,老“米”家没少在工程款上巧妙地上下其手,这家伙,荷包那么鼓,穿得这么萧索,敢情也是个有故事的人了,而且故事比上次张耳的常山国被陈馀劫了还要狗血。 幸好,他这次碰到韩翊的时机比较早,不用像上次那样眼巴巴地委身于老伎之手。 怎么也是故人,帮是肯定要帮的,但是这怎么帮,帮到什么程度,也是有个讲究的,至少不能落了“升米恩,斗米仇”的俗套。 “店家,给这位先生来碗茶,要我碗里这样的。”韩翊依旧是防黄鼠狼的眼神。 先前看骚扰顾客韩翊的老“米”家,跟前几个其他摊位的店家正要上前驱赶,一看他是韩翊的故人,又有人买单,便回了各自的位置。 直到店家操着一见如故的招牌式的笑容把老“米”家安顿下来,韩翊这才放下茶碗,警觉地盯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老“米”家。 此时的老“米”家与当年在杏林深处项悍外室的酒楼里那般清贵自重不一样,甚至流落到邯郸西郊,老“米”还死守着世代官宦之后的底线,现在的老“米”家,就整个地在街上乱逛无所事事的混混模样。 时间不长,要经历过怎样的事才能让一个人突然转变成这样? 不过有一点没有变,老“米”家还是像以前在邯郸城西郊那样,以有用交换有用的方式与韩翊打着交道。 他长长地响响地啜了口热茶后,美滋滋地作闭眼享受状片刻,然后睁眼看着韩翊,“不用用那种看二流子的模样看我。我也是有操守的。” 韩翊一动不动。 老“米”家这才有了正形,他一改方才不着调的样子,非常认真地对韩翊说道,“如果我没有说错,韩公子你这是要进彭城,对吧?” 是这样的。韩翊给了他明确的答复。 老“米”家握着茶碗, “先前听说彭城这头热闹,又有赵王代王他们撑腰,松子就差我带了礼物到彭城来拜见代王陈馀。” 陈馀既是赵王歇的丞相,又是代国的王,送一次礼物办成双重的事,这符合松子的办事风格。 可是还没见着陈馀那老小子呢,彭城就乱了起来。 那个乱唷,项王的兵还好些,他们多半是冲着那些个诸侯国的兵和官吏一通乱砍,一般人遭他们殃的可不多。 最可恨的是有些个诸侯国的兵,他们本来就是来彭城凑数的,一见项羽打进来了,他们第一反应就是冲进彭城那些最光鲜的铺面,尤其是最好的客舍,专挑那些个金银细软地明抢。这不,把我的那件瑞兽纹的锦缎长衣都给扒走了。 后来整个彭城就乱了套,城里的百姓死的死,逃的逃,还有些身强胆壮的,竟然也做起起强盗行径,跑到客舍里再打劫了一通。把我里边的深衣也给扒走了。 我一看,好家伙,这客舍比大街上还危险百倍,就赤条着身子跑了出来。” 听到这的韩翊一想起一向一本正经的老“米”家被扒得光溜溜在大街上乱窜的样子,不仅笑不出来,心里还一阵地后怕。如果当初他没有先一步离开彭城,有没有那个光着身子乱跑的命还不一定呢。 真是乱世之中人命贱如草芥呢。 这时的韩翊能理解经历了那番磨难之后的老“米”家为何陡然从一个衣冠贵族变成了那番不入流的模样。 他朝老“米”家坐得更近了些,扯了扯他身上臭哄哄油腻的肥袖子,“你这身又是哪来的?不会是抢来的吧?” “哪能?是在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老“米”倒也实诚。只唬得韩翊手一抖,那袖子又回复了原状。 老“米”家用一种鄙视的眼神看了韩翊一眼,“这就受不了了?真是脂粉堆中长大的,受不了半点事。想前朝时我服兵役被造反的追时,渴得受不了时,还喝过洗脚水呢。” 韩翊有种想呕的冲动。 老“米”笑了下,“我不说,你就不知道。我喝过,像前边打仗的项梁将军,还有章邯、王离他们,谁能保证他们就没喝过?说不定连洗脚水还不如呢……” 看老“米”家要把洗脚水发扬光大的样子,韩翊有点招架不住了,要呕吐的样子越来越明显。 老“米”笑着,嘴却撇得跟玄鸟的有一比, “没见识。孬种。难怪洛阳韩家会衰落。天下的富贵荣宠哪是那么容易就到手的?吃得了潲水的苦,摘得下白起的头,这才算是条汉子,懂不?” 韩翊坚强了起来,强忍着微笑着手扶着茶碗,恢复了最先的状态。 第119章 摸底 老“米”家用洗脚水扳回了财物全失寸步难行低韩翊的一头,隐隐还占了些上风,眉梢眼角里全是笑意。 韩翊佯作难受状,对店家招手说道,“这位好汉的茶水钱,呆会他自己付。” 店家的眼角笑成了豌豆状,还没来得及有任何的言语动作,就见着老“米”家双手握紧韩翊挥起来的手, “别别别,你好汉,你好汉,我说的都不算,行了吧?” 韩翊本就是想逗一逗老“米”家,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当了真,心里暗骂他读书读傻了,然后才一本正经地问他道, “邯郸城里如何,你知道吗?” 老“米”家警觉地四下里望了一圈,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朝韩翊凑近了些,指着不远处的彭城说道, “那里最近两天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吧?” 这不废话吗? 然后他才分析着说,“汉王都被打得落花流水了,估计跟着他一起造项王反的那些个诸侯,日子都不会好过。” 这些韩翊早就想得到。 “虽然还受着影响,但是邯郸城离这儿有一段路程,昨日这的变故,要传到邯郸去,估计得要些时间。 再说了,那个赵王歇是个不中用的,可是我跟陈馀打了这么些年的交道,他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如果我没料错,他此时应该已经或者快要转投势头正盛的项王了。 所以我认为,一时半会,邯郸那头应该还是夜夜笙歌的样子。” 有道理。 不能让人家光干活,还得给他点甜头,韩翊问他,“老‘米”家你这打算回邯郸,还是跟着我再奔走一段时间?”顺带还叫店家给“米”大家加了碗汤面。 吸溜着好几顿热腾腾的汤面,“米”大家好几顿的夙愿落到了实处,他这时候顾不得说话,连在邯郸城仅剩的那点贵族式的体面也扔到汤里一起吞到肚里了。 这家店开在乡野之处,本是以份量取胜的,在韩翊看来,如果他自己来,最多三碗的六七成就能吃个肚圆,可是饿极了的“米”大家硬是头都不抬地让韩翊又续了两大碗,硬是把韩翊看得瞠目结舌。 吃饱了,喝足了,“米”大家的眼神恢复了往昔的清亮,他说道, “不想回邯郸了。这次我见到了昔日的旧主,他告诉我说这世间,在普世的真理面前,银钱说了算;在权势面前,银钱又显得一文不值。 趁着他还记得我,汉王又正是在用人之际,我想到西边去建功立业,谋一个封妻荫子。” 韩翊懂了,他暗中把自己一半的身家递给了米大家,“什么也不用说,活着才是硬道理。还有,你就真的这么放心松子一个女娘孤零零地呆在邯郸那个随时有可能打仗的地界?不帮帮她?” “米”大家叹了口气, “乱世之中,人命如飘蓬,我自己哪天死都不知道,哪还说得出帮衬她之类的豪言壮语?你说的那些,等我真正地安顿下来再说吧。我记住你这个兄弟了,咱们以后再山高水长,如果我还活着的话。” 韩翊惆怅地望着彭城方向,“是啊,谁又能那么自信地说自己一定能活过明天呢……” “米”大家扯了扯韩翊的袖子,“欸,不要那样地伤春悲秋,世上的事,大多都离不开‘预则立’这个铁律。实话告诉你吧,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一定要去那的。那地方,也不是全无活路。” 这时候“米”大家身上的臭味像是消失了一般,韩翊再朝他靠近了点,“咋说?” “你常去杏林深处的那家,我说得可有错?”“米”大家掏出了心窝子里的话,“你与那人的关系虽然极好,但是从现在开始,你不能去了。” 韩翊知道他对彭城里现在的事了解得比自己多,多听听眼前这位的总是没有错。 “告诉你,在那里的时候,我不只是在逃命,就连一开始被打劫的时候,我都在不断地搜集消息。 汉王进彭城后不久,杏林深处的那几口人就没了——” “米”大家边说,还边做出了手刀抹脖子的样,这与他往日沉稳的风格不同。 “不光是那地方的人,这次城里戚里好多楚军上将军的家人,也都损失惨重,项家人宅子深,我不太清楚,但是那么长时间,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 听了“米”大家的话,韩翊立马想到被刘萦死死护住在王宫里关了好些天的范家人,才知道当时范家人的处境不是最艰难的,甚至可以说,范家是彭城贵族圈里处境最好的家族。 只是大家都遭了难,范家却独善其身,活下来的人,在彭城的境遇大概也是极微妙的吧。韩翊现在就能想象出范增进退两难的样子来,心里也很为那个叫刘萦的女娘捏了把汗。 按陈平和张良的指点,他要了解的知道得差不多了。只是彭城内的羊记,可是他自己的店铺,那些伙计,也都跟他的时间都不算短了,铺子里的财物,后边还可以补齐,那些个人,怎么也是天地间独一份的存在,不知道他们怎样了。 最要命的是,自己已经暴露,“米”大家还在被范增通缉之中,谁都进不了城,这可把韩翊给难住了。 韩翊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地扫过路上那稀稀拉拉到极致的行人,然后,眼神落在了店家身上, 他取出两个刀币,问道,“你进得去彭城不?” 店家露出两颗很好看的牙,“我可是十里八乡里祖祖辈辈的良民,又没犯过事,怎么个进不去法?” 韩翊再取出两个刀币,“你,我买你半天时间,你帮我去彭城跑一趟。” 这时店家没有再取刀币,“两个刀币可买不下我这一趟家当。” 韩翊取出两枚金瓜子,“你替我跑一趟,带有用的回来报酬翻倍。” 店家这才喜笑颜开地伸手去取那金瓜子,不过还有一双手比他的手更利索地笼住了那金瓜子,那店家一愣,看向了“米”大家。 “可就拉倒吧你。你这些个家当,半粒都不值。要是仗打过来,你恨不能少长了两条腿,谁把这堆破玩意收了倒贴钱你都干。” 米大家用侧背和胳膊肘把那店家顶到一边去,然后才从手底下摸出其中的一粒,推到店家跟前, “这是定金,要是带回他想要的,四倍定金地给你。” 店家的眼神很有些怨愤,他看了眼韩翊,见他没有说话,便舍了所有,动身往彭城方向快步走去。 第120章 被捕 “我说你,在外边走了这么些年,怎么还这样地不经事?你没看见刚才他为了一碗凉茶不依不饶的样子吗? 这年月,漂泊无定的,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看好自家的荷包才是最紧要的。记住了,老兄!” “米”大家又开始了韩平式的说教模式。韩翊感受到了久违的暖意,他有些想韩平了。自从汉国那头把他的家人迁到了蜀中之后,他就再没有见到过韩平。 去彭城要老不少的时间,现在所在的地方又是人生地不熟的,韩翊和有着深厚识人阅历的“米”大家都不敢轻易地完全相信那个店家,他们替他把店里的一通家伙收拾好了,关好了门,到最近的农家为“米”大家购得了合身的衣物,然后一近一远地瞅着店门口的方向。 天快黑时,店家回来了,他的后边,跟着的是彭城羊记的掌柜新收的徒弟,韩翊正要上前相认时,却被一旁的“米”大家死死地按住肩膀。 “莫要去,我看到苟敬了,姚记的那个苟敬。他在不远处探头探脑地看着那两人,好像颇有顾忌的样子。你再看看。” 韩翊惊出了一身冷汗。 只见那店家带着伙计等了半宿,直等到天黑定了好一阵子,还没有看到韩翊前来,嘴里骂骂咧咧地不知去哪找了新锁,再砸开了门栓子,进去清点了一番。 那伙计想要进去,却被店家和他新找来的几个人推搡在门外,然后关了门,只留那伙计一人在外苦苦地等着。 月色照得四下里透亮,韩翊躲在影子里没敢动弹。在下邑时,陈平他们让他回彭城时的眼神是异常严肃凝重的,对于彭城之行,他没有退路。 “米”大家找了个远处的树林背阴处睡着了。 直到后半夜时,才看到几个士兵模样的人牵着一个五花大绑的男子走到了那伙计跟前,很不客气地和那伙计交涉着什么,中间还偶有推搡的动作。 一开始韩翊只觉得那被绑的身形很有些熟悉,直到近前时,他才看清,那是羊记的掌柜,从他与那几人很不融洽的交互中,看得出来他与他们的关系很僵。 韩翊心道这下麻烦了,自己一个人,要想从一群人手中救出那掌柜,简直跟卵击石一个样,正在想着要怎么化解危局里,有人在背后轻轻地拍了下他的肩膀,示意他到再远一点的地方说话。 直到到了小树林旁的一棵十来个人合抱的大树下时,那人才开了口,“羊记损失惨重,稍微有点骨气的都活不下来……” 话还没说完,“哗啦”一声,数十个披甲执锐的甲士把二人团团围住,接着烧烤摊就亮了起来。 韩翊这才看了清楚,为首的那人便是项悍,“米”大家就跟在他的不远处,而刚才把自己引到树下的那人,便是小六。 信错人了,还连累了苟敬的儿子。 千不该万不该,在乱世之中相信一个半道上遇到的人。 项悍全然像是没看到韩翊一般,从他的身旁走了过去,一拳打在小六的下腹处,直打得小六一个趔趄,韩翊亲眼看到鲜血从小六的嘴里鼻子处流了出来。 项悍是冷的,冷得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他刚才从韩翊的跟前经过时,韩翊被他冻得打了个哆嗦。 小六的身形还没有站稳,就有人带着胳膊粗的铁链把他层层锁住动弹不得。 项悍这才走到韩翊跟前,眼神里只有无底深渊才有的死寂, “想进彭城?正大光明地进呐。如果你大摇大摆地进去,我还不敢相信亚父的话。没想到人模狗样的你,才是我项家最大的祸害!” 想白天时,“米”大家把项家在刘邦进城后的惨状透露给他,原来是项悍的意思。杏林深处那个被项悍视作珍宝的人儿没了,孩子没了,韩翊能想象得出他心中此时的悲愤,他没有辩解,因为他知道辩解无用。 项悍只是把韩翊用粗麻绳捆了,然后亲自骑上马用绳子牵着他走,就像农户牵着自家养大的猪往集市走一个样。 韩翊担心地看了眼不远处铁链稀里哗啦作响处,挨了项悍一拳的小六身形不稳,踉踉跄跄地被推搡着跟在队伍里。 看来这次刘邦这头也是损失惨重,韩翊更感任重道远。想了一千种进彭城的方法,没想到最后竟是被绑着押回去的。韩翊有些感叹人世无常。 到城门口时,已经有好几人半掩着城门等着项羽,有人走到跟前,“将军,姚记的掌柜跑了,搜遍了全城也没看到他的踪影。” 韩翊很明显地看到,马背上的项悍定定地呆滞了半宿,才挥了手,带着众人往王宫方向走去。 一路上畅行无阻,直到在王宫的最深处见到了高坐在西首的项羽和范增。 情势比预料到的还要糟糕,韩翊亲见,再次缔造不输于巨鹿之战神话的项羽身上散发着鲜血干涸后的那种带着腥气的腐臭味,老远就能闻得到。 这一点韩翊觉得不新奇,这场大战中和大战后,肯定会死很多人,性命之搏,哪有不沾血的。 最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却是项羽的脸的右侧,居然也带了一条长长的疤,虽不狰狞,但也足以让看的人胆战心惊。 虽然被绑着,韩翊还是像往常那样,对着上首的二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再回看了一眼,被铁链缠着的小六的脑袋已经开始耷拉了,时不时地,他还倔强地想要抬起头,却一次又一次地耷拉下去。 韩翊对着上首那两人恳求说,“求求你们,把他的刑具拆了吧,他快要死了! 上首那两人却像没听到似的。回应韩翊请求的,却只有项悍的鞭子重重地抽在小六的身上,直抽得小六倒地不起。 “冰浴。”范增开了口,却字字夺命。 哗啦!一大桶冰水倒在小六的身上,地上的小六醒转过来,一将将地竭力想要爬起来,可一次次地动弹,却又一次次地失败。 韩翊绝望了。他想帮小六,可是又怕像方才那样,让小六受更致命的伤害。 “带下去。”项羽这才开了口,冷冷地。 第121章 离心计 小六逃过了彭城之乱,却因报信落得如若境地,韩翊的心在滴血,从小六被捕到他被楚军带离,韩翊的眼神就没离开过他。 然则这些都没有让项羽动丝毫的恻隐之心,他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等小六彻底地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韩翊的注意力全都收回来的时候,他审问道, “听说昨前天你回彭城给刘邦报信,助他彻底逃脱?” 韩翊想起陈平的叮嘱,平静地望着上座上的两人,非常痛快地承认了。 项羽没有让底下人对韩翊施刑,但脸上依然淡漠, “嗯。你从哪得来的消息。” 被折腾了半天,韩翊已经颇有些疲惫了,此时此刻落到项羽手上,他也不清楚自己还能不能出得了项羽的牢房,该做的,都得做到位才行。 “推出来的。项王你在巨鹿城以少胜多,赢得很漂亮。刘邦和他的五国联军,比起当年章邯和王离率领下的秦军,可差远了。我断定,你会回来,汉王他们会败得很惨。” 韩翊很清楚,即使立场已经明了,自己又处于劣势,不作或者少作对抗才算得上识时务之举,他尽量地把项羽往自己想要的方向上带。 范增看项羽的神情有些缓和,他非常地不乐意, “这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想得到也不算是多么大的本事。可你跑到王宫里让刘邦快逃,就已经是我儿的敌人了。 这些年,我们把襄邑的锦的生意给你,把齐地的纱的生意给你,让韩家从即将彻底没落中缓过气来。天大的恩情,可是你呢,却如此地回报我儿,这就是你老韩家作为世代贵族的风范?” 范增一口一个“我儿”,全然不顾经历了那么多事的项羽已经长大,有自己独立的人格,这样正好落到了韩翊的算计之中,在心中暗暗地为他的失算叫好。 他不卑不亢地回道, “亚父可还记得,在下最近一次离开彭城前,娶的是梁掌柜的小妾。当时项家的长辈都确认过,那是项王当年失散的亲妹子项颜。虽然彭城经历地惨烈,但是当时现场的人总还有活着的吧? 是亚父你让我把项颜带到栎阳和铃儿一处。如果前几天我不到王宫闹那么一出,请问万一刘邦逃出生天回到栎阳后,我的家小会不会落得跟曹无伤一样的下场?” 韩翊说的项悍全程都有参与,能得项羽信任的人证在场,让范增也担一部分责,至少不能让他太过好过,在项羽心中种下对他不满的种子也好。 项羽看向项悍,项悍没有否认,项羽的眼神很复杂,他再次下令,“带下去!” 话音刚落,却被范增强行压下了,“王上,这不行。彭城还处于动乱中,必须杀鸡儆猴又立威,非如此无以平人心。” 没有人听范增的,项悍亲自押解着韩翊到了天牢甲字号,狱卒打开牢门后,他又亲自把韩翊搡进了牢房,上了锁。 还好,没有受刑,韩翊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沾了项颜的光。 此时的范增,大概也很光火吧,他明知韩翊是刘邦一边的人,还把她嫁给他,项羽长久以来累积起来对他的不满,怕是此时已经到极致了吧? 韩翊望了下四周围,先前还关押着范家众人,此时没了范家人,又没有新的囚犯进来,到处显得空荡荡的,只看到浮尘在为数不多的光柱里上上下下地乱飞。 快到小食时间了,韩翊才在监牢里看到他进天牢后的第一个活人——“米”大家,是他带来了韩翊今天的第一顿钣,他像喂狗一样把食物塞了进来,然后笑着说道, “韩公子,对不住了。我知道你对人实诚,可是没办法呀,代王、魏王还有赵王他们,都投效项王了,你的那些事,都是他们告诉项王的,跟我没半毛钱的关系。” 韩翊现在身陷囹圄,彭城的羊记还有汉国的间者都没了,他只得向现实低头,只要还没有死,保存体力才是最重要的,二话不说,拿起筷子,端起餐具就吃了起来。 “米”大家却丝毫没有感到尴尬,他接着自说自话, “我也没办法。常山国没了,我所有的家当和退路都在邯郸那头。你说我除了投靠项王之外还有别的出路吗?所以对不住了。亚父说了,你在彭城的羊记由我接手,还有襄邑和齐国的生意也归我管。 我算是看透了,良心是个好东西,可是良心它能当饭吃还是当衣穿?你以后作了鬼,可别来找我,我已经在彭城西边的棺材铺里给你定了上好的棺材,是杉木的。就是那种诸侯王做黄肠题凑用的那种木头。 以后每年我都会给你上坟,你可得护佑我生意顺利啊。” “米”大家像个受了刺激的妇人一样叨叨着那些让韩翊作呕的话题,韩翊一句也没有回他,反而像是看表演一样地欣赏着他的一言一行。 这半天,牢里除了他,一个人都没有,他算是彻底地见识到比受辱骂更让人窒息的是永寂,至少,“米”大家还算是个带喘气的不是? 讲了一气,“米”大家看情形不对,闭了嘴,收拾了碗筷,正要出去时,韩翊开了口,“小苟他现在在哪?” “米”大家停顿了一下,头也没回地离开了,韩翊以恢复到到光束里观察尘埃的境地,不过还好,饭没毒,项羽也没对他用刑,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 范增却从阴暗处走了出来,怒发冲冠, “竖子!妄图挑拨我儿和我的关系。你也不想想,我心可昭日月,我和我儿的关系岂是你这种人挑拨得了的?” 在濮阳军中时,韩翊曾看到范增对那些有可能对项羽不利的人用的毒辣手段,本来一看到他,韩翊还着了三分的怕。但就在此时,他被气成这样,还没有对自己动刑,韩翊就知道,此时的他不能像以前那样地为所欲为,就先放了十二分的心。 人为刀俎,韩翊此时只是鱼肉而已,即使一定要死,也希望死得痛快些,他没有和范增争口头上的长短,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第122章 探监者说 韩翊的平静让范增也很快地冷静下来,他先是平和,接下来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和平常一样和蔼地微笑着。 到了此时,韩翊才开了口,“沾亚父的光,晚辈这次去栎阳王宫送礼时,碰到了梁掌柜,他一心求死,或者说想用以命换命的方式来报夺妻之恨的仇。于我而言,现在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这彭城王宫的天牢。还得多谢亚父成全则个。” 要气人,莫过于让那个看你不顺眼的人以为他的奸计得逞的时候,让他知道他的奸计对你是多么大的助益。 这是跟兴洛里的那些个老媪们学的。 估计这会范增的心里,已经像翻滚的开水一样不平静了吧。韩翊又冷静地看着范增。 范增没有再说一句话,转身就往外走去,只留下一个萧索冷寂的背影给韩翊。韩翊又开始观察起光线中的尘埃起来。 只可惜了彭城羊记的那些个牺牲掉的伙计们。如果当时他们听韩翊的话,立马离开彭城,各个找货源,可能现在一个个的,还活着吧? 韩翊找了墙角处的蒲草,掐了它们仍然坚韧着的茎下来,一根一根地摆在门口不远处,就当是祭奠了。 一个个地数到小六时,韩翊停了手。牢里的环境如此恶劣,小六又受了那么重的伤,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活着。 把它摆回原处吧。一定要坚信小六会活着走出这里。 出乎韩翊的意料,第三个来探望韩翊的,居然是那个把自己捆到彭城的项悍。 他的眼神阴郁得吓人,像一头蛰伏在暗夜深处的猛兽一样,他带来的是一篮子金饼。 随手拿起一个,瞅准空档,躲开格栅,朝韩翊扔去, “想吃么?以后,我不会再放常山国的那个丞相来给你送饭。这些,就是你以后的口粮。别看它们现在还新鲜、热乎着,过不了多久,它们就会冷下来的,然后会变得很硬很硬,直到硬得像石头一样。 也许,它们还会发霉。到时候,长霉的金饼,都没有多余的呢。这就是你的宿命。你这个烂仔!” 韩翊没有说话,他能理解项悍此时的心情。那个被他暗中当成妻子的人没了,连带着他几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如果换成是韩翊,他现在的心境,也许比项悍的还要悲凉。 等到项悍发泄够了要离开时,韩翊才说了话, “项家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如果熊心还活着,刘邦他别说到彭城作威作福,就是路过彭城,都得虔诚地作揖礼拜。” 项悍眼中更加地冷厉,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如果当初项王在戏水河畔当机立断,哪还会有如今的惨事?唯刘邦与畜牲不可怜悯之!” 刘邦的身旁有张良,进城的共有五个诸侯王,是哪个还不一定呢。这事的关键在于其他的诸侯王看势头不对,转头就转向了项羽,把所有的屎盆子都推给了刘邦。 进彭城是刘邦牵的头,现在死了那么多的人,就算刘邦说磨破嘴皮子,也不会再有人相信他。 “项家现在少的,是名分。当初立了义帝为一,所有的大义和名分都在他那。欲得天下,得靠天下人,天下人认的,便是那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韩翊道出了最真实的现状。 “少说这些有的没的花里胡哨的东西,你当项王和亚父都是吃白食的吗?我现在只想把那刘邦和他的妻儿老小一起放到油锅里烹了,再挫骨扬灰!” 盛怒之下的项悍比项羽更加地油盐不进。说再多也无用,韩翊没什么好辩解的。 他回到牢房的最深处,团坐在破席上,闭嘴再不发一言。 项悍咆哮了一阵之后,见拳头都打在了虚无之处,心中的愤怒苦闷无处发泄,只得离开了。 离开之后,韩翊才注意到有几只老鼠正津津有味地啃食着那些个金饼。他静静地看着瘦骨嶙峋的它们的每一个动作。 老鼠可比尘埃鲜活多了。 等到它们吃饱要拖着剩下的到别处去时,韩翊便起了身,以极快的速度,一掌一个,把它们劈死在眼前。 “人也好,鼠也罢,总得知足才好。太过贪心,会死得很惨的呢。”韩翊边说,边一个一个地捡起了那些个金饼,把它们堆在近处,好好地守护着。 到半夜里他睡得正香甜时,只听得牢门口的铁牢晃动的声音,他立马起身,只见火把通明处,满脸胡子拉碴的项羽站在他跟前,神情淡漠中透着复杂还有痛苦。 “她还好吗?”站了半天的项羽终于开了口。 韩翊知道他问的是项颜。 “身体亏空得厉害。她现在和铃儿还有孩子住在一起。她很喜欢那个孩子。”韩翊不带任何情绪地说道。 “你真的在栎阳王宫处见过梁掌柜?”项羽对那个人的行踪很是上心。 废话,韩翊怎么会把那个心心念念地要取自己性命的人认错? “如果不是项颜,刘邦的老父亲和吕雉,活不到现在。”项羽说了此时天地间最实在的话。 “那跟我没关系,现在栎阳城里,行使女主人权力的,是戚夫人。她管理起后宫来很有一套,汉王也很看重她。” 韩翊也回以最真实的现实。 天下的美女何其地多,可是诸侯王的身边最不缺的就是美女,在普通人眼里珍宝一般存在的她们,在诸侯王的眼里,她们不过是他们身边众多女人中的一个。 戚夫人如此,吕雉也是如此。 吕雉的孩子已经回到了栎阳,现在的吕雉的生死于刘邦而言,意义不大。 项羽用一种轻蔑的眼神打量着韩翊,这种眼神中夹杂着无尽的寒意,已经做过最坏的打算,置生死于度外,他反而不惧怕这种眼神了。 “如果把你和吕雉关在同一个铁笼子里,你说刘邦会怎样?”项羽用一种残忍的语调对韩翊说道。 韩翊当然知道,天下的诸侯,就算可以视美女为无物,可是他们作为男人的尊严,却是不容挑衅的。 “项颜也在栎阳。我的一家,都在刘邦手中。”韩翊很清楚自己作为棋子的身份,大争之时,刘邦要争取最大的程度的机会活下去,他知道要活下去,得靠自己。 可是项羽却没有对他说的话作出反应,转身就朝外走去。 第123章 情义有价 接下来的日子,“米”大家还是像第一天那样,一天两顿地给韩翊送着餐食,项悍在韩翊跟前说的那些狠厉至极的话好像只存在于梦中似的。 牢里的老鼠并没有因为同伴的惨事而失了对韩翊金饼不要命的觊觎,看着他们,韩翊感觉自己像是兴洛里那些个遛狗逗鸟的闲散少年,不过养着它们也别有一番乐趣。 金饼还剩大半,韩翊与牢里的老鼠倒是熟了不少,它们甚至在吃食里都不避开他了,有的还像小时候家里的大黄一样陪着他一阵子。 闲得无聊,韩翊就把席子底的草一个一个地捆在它们的脖子上,任由它们往来穿梭于老鼠洞和监牢之间,甚至是不知名的其他角落。 突然有一天,韩翊发现老鼠的脖子上多了根细麻布的布条,上边写着,“一寸草,半寸暖,鼠不知寒人要暖”话。 字迹娟秀,似女娘的笔迹,但字体却和前朝时的篆体有些不一样。 这还是他进天牢后第一次见着带着自由气息的活人的物件,心里激动得不能自已,只可惜彭城天牢里没有笔墨这些个雅物,只得把原先的那个布条再回绑回去,好好地喂了那鼠,把它放生了。 自那以后,韩翊的生活有了盼头,眼里有了光,天天等着新的布条出现,可那布条再也没出现过。 事情似乎在往着好的方向发展,某一天“米”大家来送饭时,他终于开了口, “韩翊你小子比小巷子里的老媪还厉害,自你进牢里后,项王与亚父前前后后为你的去留问题已经吵过三次架了。这在以前是从没有过的事。你好自为之吧。” 这么敏感的事,不是“米”该评论的,而且这是彭城王宫的天牢,韩翊虽然在这儿百无聊赖了不短的时间,离昏溃委实还差得远,他绕开了这个话题, “好久没听到项悍将军的消息了,他现在过得咋样?” “米”大家笑了笑,“给你送饭的事,已经用尽了我的洪荒之力,项悍将军位置那么高的人,我连远远看他一眼都不能够,又如何能得知他的事?” 也许,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韩翊只能样安慰自己。 “西边呢?” 天牢的光线虽然黯淡,但韩翊却从“米”大家的眼中看到了一缕光,虽然只有那么地一瞬,但也看得那样地真切。 “刘邦,是吧?打起仗来,从来都是实力说了算。他不是项王的对手,项王打败他也只是迟早的事。你,莫要再抱那无谓的希望,不然我花再多的真金白银,也没法把这饭食送进来了。” “米”大家离开前,韩翊问他,他拿到了襄邑和齐地产货的几成。他却很不开心,“全部都在我手上。可是我只得了不到一成的收益。不过还好,那也是一笔巨款,半年的收益我一辈子也光不完。” 哪能一辈子都花不完?韩翊一听,就知道他还没有完全打开销路。 拿到襄邑的锦和齐地的纱的独家经营权是彭城这头的事,但是要把东西运到店里,再把银钱收到手上,还得有层层的关卡要过。 就好比说,郡里、县里主政在商事上什么都不做,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商人要靠自己的力量抵抗沿路的还有城市里那些个成股的力量,是很困难的。但是如果稍许以利,得到官府的支持,这头的压力就会少很多。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看着经商比种地来钱多而且快,但是自己就是支棱不起来的原因,好多个环节,都得做到位才行。 到现在为止,韩翊还吃不准“米”大家给自己送饭是出于彭城这头的指示还是出于利益抑或是出于愧疚。 他已经被他出卖过一次,只要不死,自己就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就冲着”米“大家送饭的恩情,自己嘴角边若有余粮,会分给他一碗,可是他却怕被培养起来的”米“大家会再出卖他一次。 “松子呢,她一个女的单独待在邯郸那地方也不是个办法,你什么时候把她接到你身边来?她对你的心思,那可是没得说的。” 想起松子的经商天赋,韩翊想,如果“米”大家得她襄助,很快就会弄清楚自己以往的生意门道吧? 明路已经指出来了,上不上道,还得靠他自己。 “米”大家撇了撇嘴,支应道, “她在邯郸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连赵国丞相见了她都是笑脸相迎的。在这世道上生存,有什么比金银更实在的东西?我把她接到这儿来,又给不了她正经的名份,岂不是害了她?” 松子对“米”大家一往情深,如果他真心要接松子到彭城来,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我要接她来”。找这么多借口,无非就是嫌弃松子的出身。 也不看看现在是个什么世道,陈平,一开始掌握着项羽的贴身护卫;到汉国后,又掌握了刘邦最核心的秘谍组织,何等地风光,他的妻子,可是嫁过六次之身。 还有刘邦都一个劲地夸赞“能干”的张耳,他的妻子也是再嫁之身,娘家的家世还不如陈平之妻的呢。 韩翊看不出“米”大家比陈平和张耳高在哪,能耐不大,鸡毛蒜皮的事倒是不少,他就没有再说什么,连声地说他说得有道理。 “米”大家却像是被雷劈开了话匣子似的,抱怨道, “我觉得你吧,不该为西边拼死拼活的。你看看,到现在为止,也没见着半个来牢里营救你的人。唯一一个给你报信的那个孩子,几天前就已经死在地牢里了。那情形好惨,手指头脚指头,一根都没剩,全身上下被老鼠啃得烂糟糟的。臭在那里都没人管。 人啊,一辈子就那么长,还是权衡好利弊,对自己好一点,少做那些个所谓的义气之事的好。” 韩翊本来还-抱着小六能活着熬下来的朦朦胧胧的希望的,乍一听他的惨状,饶是再冷静,心绪也受了影响,一句“你还不是为我到天牢天天送饭”脱口而出。 “米”大家狂笑不止,眼泪都挤出来了, “这是我有生以来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如果不是因为项王的胞妹是你的如夫人,给你送饭能让我得到襄邑那头的好处,谁管你是死是活?你也太高看你了吧。” 第124章 再见铃儿 看透了“米”大家的为人,韩翊也就不对他抱什么希望了,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如果韩翊还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要是“米”大家再遇难,他不会再伸以援手。 难过之余,韩翊知道,现下自己最应该做的,就是好好地活下去,把小六的那一份也活出来,如果可以,他愿意在苟敬面前尽小六该尽的责任。 从“米”大家的话里,韩翊还得了一个信息,那就是只要与项颜的名分还在,眼前这人就不敢轻易在彭城王宫的天牢里对自己下毒手。 试问彭城之中,还有谁能给自己送吃食进来? 韩翊得忍,也得微笑。 从那以后,“米”大家只管往群里送吃食,韩翊只管享用,再不出半个字。 可是,再怎么望眼欲穿,韩翊都没能等到那个绢秀字体再出现,直到有一天,天牢里又住进了一个人身形纤秀的人,虽着男装,一进牢房,看到韩翊,就捏着鼻子,生怕闻到半点气味的样子。 即使没看清楚眉眼,韩翊也知道她是个女的。 韩翊觉得事情愈发地有意思了。往男监里送女囚,这是范增的还是项羽的意思?忘了自己是项羽的妹夫这件事了吗? “臭死了,这牢房里,没洗澡换衣服的地儿吗?”声音有点熟悉。 自从进了天牢里后,韩翊就再没整理过头发和胡子,他脸上被遮了个七七八八,衣服上的气味也早就馊得他自己也闻不出味来了,这女娘刚进来,她的态度不算过份。 只是这声音,实在是熟悉,一直坐在阴暗角落里的韩翊睁眼看了下,立马惊呆了。 铃儿,居然是铃儿! 不应该啊,她不应该在栎阳看着儿子吗?怎么会到了彭城的? 最重要的是,刘邦已经得了韩信,函谷关应该不会这么容易被攻破才对,铃儿是怎么到的彭城,孩子怎么样了,项颜还安全吗? “喂,哥们!跟你商量个事呗,以后我方便的时候,你转过背去。我也不会亏待你的。坐过牢的人出去后营生困难,我让我男人给你一份职事,挣得比一般酒楼里跑堂的还多,怎么样?” 铃儿说话的口气吊儿郎当的,完全没个正形,与韩翊平常所见完全不一样。 “如果有命出去,还是让我给你男人找个职事算了。”韩翊顺着她的话插科打诨道。 铃儿一愣,掐着草茎的手停住了,好半天才向韩翊扑来, “大半个月不见,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急死个人,子房先生给卜了一卦,说是有惊无险,一年半载的就回去了。” 张良何其聪明,他是借着卜卦糊弄人。这正好说明,到铃儿离开时,栎阳到头,还安全着呢。 韩翊问:“项颜呢,她身体好些没?” “好多了,脸上的苍白中已经见得着健康了。王宫里派出的医士们说是她胜在年青,将养得好,恢复就快。孩子现在是她在带。我们还住在原来的地方。” 铃儿和一般的女子不一样,对一个屋檐下的其他女子,像是接受自己一样地跟她们相处着。 韩翊欣慰之余,心里又不免为铃儿担心,自己一个人要从这铁桶一般的彭城天牢里出去已经难如登天,现在再加上一个铃儿,该如何是好? “女人,我说你真笨,栎阳离彭城千万里之遥,你居然都能被人逮进这里头。上辈子你是笨死的吗?” 韩翊与他开着玩笑。 “切,要是我想溜,他们逮得着我?”铃儿不屑一顾地,“是项姐姐不放心你,让我来找找你在哪,结果到彭城没几天,就被一群老鼠暴露了行踪。然后,就到这里了。” “老鼠?”韩翊的眼睛一亮。 可是那麻布上的书法,可不在铃儿的能力范围之内。 “是呵。我住的传舍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挺招老鼠的。你不知道,那些个老鼠还挺有意思,有的身上捆着草,跑来跑去的。隔壁房是个雅人,他扯了草茎,撕了块布写了打油的句子上去,让那些个老鼠驮着跑。结果第二天,我就被这头的人发现了,审问了一气,也没给我太大的罪受,就把我投到这来了。” 原来如此。 铃儿是被项羽这头的人盯上了。 不过这不合逻辑,铃儿是个老牌间者,种种异样她不可能没有察觉,更不应该被抓住才对。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又得了刘邦那头的命令,要传送什么消息进来或者打听什么消息才对。 韩翊没有问。 “项王的队伍推进到哪里了?” 这一点很重要。 “就在函谷关前边,荥阳城已经几易其主了。听夏侯婴说荥阳城是用尸骨堆起来的,栎阳那头的多半,彭城这头的少半。” 荥阳不远处有个敖仓,是个千万石级别的大仓库,谁得了敖仓,就可以在军粮供给上占据优势,这一点在那明摆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刘邦和项羽用人命去填,并不奇怪。 按说项羽能够像当初他和刘邦遵怀王的约定入关中时那般,轻轻松松拿下一个函谷关不在话下,照铃儿所说,韩翊可以推出来的是,刘邦拿下英布为他当盾的谋划已经成功了,而且还得了仓慈一家的鼎力相助,得了许多有关那一带的详尽资料。 从这一点讲,仓慈他们也是安全的。韩翊放了大大的心。 “然后呢,汉国那头损失了多少战将?”韩翊直接问。 项羽手底下的将士有多凶猛,与汉国的相比形成的是怎样的碾压之势,他是知道的。刘邦那头,要守住那里,损失肯定不会小,只是大还是巨大或者是比巨大更大的区别罢了。 “听说是老不少。但是项王这头的也有。像龙且老将军,你听说过没?就是那个一开始就跟着项梁将军的那个,折了。折在他最看不起的大将军手里。死得相当地窝囊。” 龙且在楚军中有着什么样的威望韩翊再清楚不过,铃儿一个女的在敌方的天牢里,不能再惹人烦厌,他怕她出事,于是他忙补道, “一派胡言,早在一年前,亚父就在军营里给龙且将军送了葬,当时龙家的女眷在场,彭城这头好多人也是看见了的。” 第125章 重见天日 听到韩翊的话,铃儿扑闪着她那长长的睫毛,非常巷口大妈地长短着问道, “好久之前亚父就在为龙且老将军送葬?这不等于说龙且老将军是亚父咒死的?哇哦~楚国这头的老一辈之间的竞争也如此地激烈?好劲爆哦……” 话不但敏感,而且还多。 最重要的是,音量不是一般化地大。 这话能在这这么说吗?韩翊忙死死地捂着铃儿的嘴。要是再有一个好好的人,像小六那样地折在自己眼前,他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承受得住。 铃儿狠命地掰开韩翊的手,背着他长长地喘了口气,然后说道, “姓韩的,你是臭死人不用偿命是吧?惨了,想到以后都得和你一样脏兮兮的,就觉得人生太过悲惨了呢。” 看到她现在进了天牢还能像在外边一样自由快活,韩翊有种她是牢房常客的感觉。 “想每天都穿着干净衣服?”韩翊逗着她。 铃儿捣蒜似地点着头。 “想每天都能把脸洗得干干净净的?” 铃儿再点头。 “还想时不时地有热水澡洗?” 铃儿还是点头。 “其实嘛,这也并不是不可能,得等一等。” 听到韩翊的嗾,铃儿的眼睛亮晶晶的,“什么时候?” “等我们出去了之后。”韩翊笑着逗她。 “嗯,讨厌啦。关键在这儿,我们出不去呀。”铃儿的拳头重重地起,轻轻地落,一个不落地都落在了韩翊身上。 韩翊知道铃儿的出处,他问她, “颜儿叫你来,她为什么不来找我?是嫌我长得不够俊还是嫌我丢了襄邑和齐国的货源没银钱了?” 听“米”大家说项羽和范增开始有些不对付了,以范增一贯的做事风格,只有天才知道他会不会疯魔颠颠地背着项家人对项颜动手。没有过间者经验的她,完全有可能被范增悄悄地处理掉。 “没有啊。是子房先生不让她来的。说是从现在起,楚汉之争的时间不会短,还会激烈到极致。比起我这个亲娘,最能护得住我们孩子的,只有颜姐姐。” 是啊,战况激烈到要用人命来拉扯的时候,间者的活动不会不频繁。如果项颜寸步不离地守着孩子,楚国这头的间者怎么都会有那么一点点投鼠忌器的。 不知道准确与否,韩翊估摸着,那头揪着项颜不放,还有一层心思,那就是吕雉和刘太公还在项羽手上,让铃儿在他们眼前晃一晃,提醒他们,自己手上并非没有人,要项羽这头悠着点。 这些候,只听得鼓掌的声音,范增拍着手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我儿,听到没,韩家小子对颜儿并没有什么感情,婚姻也只是权衡之下的东西。这两人,也只是祸害而已。现在最紧要的是把颜儿救回来,杀了这两个祸害。” 铃儿很平静,韩翊也没有动怒,他笑着说道, “兴洛里人氏韩翊,还得多谢亚父力主把颜儿嫁给我,让我与项氏有姻亲之谊。颜儿多好的女人,一生有她,死而无憾。” 韩翊挑着最紧要的说,而且他看到,范增明显地瘦了很多,而且在精神上也萎靡了很多,多亏那个唯利是图的“米”大家个人素养不够,让他不经意间知道了项羽和范增之间嫌隙的事。 反正怎么都得死,那就再点一把火呗。 “来人,把他俩放了。”项羽说出了最出乎韩翊意料的话。 范增气得胡子直抖, “我儿,想当初在戏水河畔,要是你能听我一言,又岂会上演今日之祸?君王侧从来孤单,你不能再妇人之仁了。” 不顾跟前还有其他人,项羽回呛了一句, “那刘萦呢?论起对我楚国的伤害,刘萦更甚。为什么范家的儿媳孙媳都能好好地活着,而我项家的女婿就该死?” 原来刘萦还活着,大概日子也不好过吧。 大争之世,世人还是认可武力上的强者,不一会儿,便见着两个生面孔从狱卒身上搜出了钥匙,打开了牢门。 韩翊还愣在原地呢,铃儿却一把拉过他,拽着他往外走去。 快走得离开二人的视线时,韩翊有些动了不忍之心,扫开铃儿不一般大的手,回头对项羽说道, “项王,楚汉之间,楚强在战力,汉强在政略。如果能领略到对手的精髓,把两项长处占齐,也许汉国就没什么机会了。” 楚汉之争大概是这么个道理,当韩翊无保留地说出来时,范增都听得懵了,呆站在原地,忘了要诛杀韩翊的事。 出了王宫后,韩翊正要想找找吕雉和太公的关押之处,铃儿却狠命地拽着他往彭城东南走去。 彭城东南林木茂密,不远处的群山隐隐绰绰的。到了一凉茶店跟前,韩翊看到一伙人在那打尖,十来匹上好的马就拴在那。 顾不得其他,铃儿带着韩翊,悄悄地踅到了马跟前,极利索地挑离摊位最远处的两匹,解了缰绳,带着韩翊又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远离彭城的方向风驰电掣而去。 摊位上的人反应过来上马之时,他俩已经奔入了小树林里,匿于茫茫大山之中,那几人骂了声晦气,只得认栽,派了人轮流地守着马匹。 跑了好远的路,折了好几个方向,铃儿的速度才缓了下来。 韩翊问她,“干得倒麻溜,你以前是不是经常干这种事?” 铃儿正在辨识着方向,脸上还紧张得很,她没有理韩翊。 等到到了一猎户荒下来的小屋子处时,铃儿轻车熟路的打开门,掰开石头,拿出一套衣服和器具若干。 也不嫌韩翊身上的臭味了,她极麻利地替他挽好了头发,清洁了面部,歪着头看了他一眼, “黑了,却胖了,油油腻腻的,还第一次听说坐牢能把人坐胖的。” 韩翊笑了。 在牢里,他每次都把“米”大家送来的食物一点不落地吃个干净。因为他知道,一有机会,他就会逃跑,只有吃饱了喝足了,才有精神和力气挣命。 “笑什么笑?回栎阳后,你得减肥。减肥,听见了没有?”铃儿像个弓着背呜呜地愤怒着的小猫,可爱极了。 第126章 处处纰漏 “好了,就怕彭城那头回过神来,咱们还是赶快跑路吧。”铃儿指挥着说。 跑?进了茫茫大山之后,又往哪个方向跑?现在的荥阳以东,可全是项羽的地盘。韩翊瞥了眼铃儿, “你来之前就想好退路了?” 铃儿有些懵圈的样子,“你做事之前都不规划好吗?” 韩翊这才起了身,跟着她往外走去,那马,还在啃食着嫩草。韩翊问铃儿, “最近楚、汉两国是不是与匈奴那头有比较大宗的马匹交易?” 铃儿上了马,把韩翊往马邑方向带,她对他说道, “我一直在栎阳家里,这些个大人物们才有可能知道的事,我又从哪知晓?” 韩翊“嗯”了一声,过了一阵子,再问她, “现在马邑的守将是谁?” 铃儿想了半天,才说道,“好像一直是项王身边的吕马童在坐镇,要不咱们转道别处再往荥阳方向进发吧?” 韩翊再“嗯”了声。 过了好半天,铃儿问韩翊,“我们从彭城天牢出来时,你为什么不与彭城中的故旧联系?也许他们知道的更多些?” “哼!故旧?苟敬与我不对付,好一点的苟小六,已经死在彭城天牢里了。还有项悍那货,他把他小妾和孩子的死怪罪到我头上,我敢去找他吗?等着被他劈吗?” 韩翊的话里每一个字都是伤感和无奈堆成的。 “其实吧,我看前常山丞相人挺好的,把你养得肥头大耳的。管他站在哪边,只要对你好就是了。” 铃儿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韩翊心里有数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人心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我倒是把他当成骨肉兄弟,他却只看我有多少价值。在牢里他都说了,如果不是因为颜儿是我如夫人,有利用价值,他是不会管我的。” “你恨他?” “没啥好恨的。我又比他好多少呢?我们都是商人,就像窑里的泥一样,是被人任意拿捏的存在,在夹缝中挣一口饭吃。我,他,还有那个梁掌柜,我们都一样。 梁掌糊里糊涂地把我当成假想敌还好些,我和老米,都活得太过清醒,清醒的人更难过。我又有什么道理去恨他呢?” 韩翊对铃儿说了掏出窝子的话。 铃儿听了,神情很是凝重,跟韩翊行了半日,到了一户农家时,解开手腕上的绷带,取了薄薄的金箔,换了吃食和喂马的鸡蛋等物,到僻静处休整片刻。 韩翊问她,“在客舍里看到那么多老鼠,害怕不?一两只老鼠常见,但是成群结队地出现,那可不是一般化的事。事出反常必有妖,你都不知道躲的吗?真笨。” 铃儿笑了,“能有你笨吗?人家都把你当猪养了,居然还不动让他伤筋动骨的念,真是白瞎活了这副好筋骨。” 她边说,边把腮往韩翊的肩膀上放,甚至让韩翊都能闻到她的呼出的气了。 嗯,是绿茶清醒的气息,不是米饭刚做熟里的那种香喷喷的味道。韩翊心下有了打算。 “项颜有好好地照顾孩子吧?”韩翊白了她一眼。 眼前人有些难堪,离韩翊远了点, “比我对他还好。如果不是经过十月怀胎之苦,我都有些怀疑那孩子是她生的了。”铃儿感慨着说。 韩翊没有吭声。四周围几不可察的脚步声密密匝匝的,他在等着那暗处的人出现。 从方才能闻到绿茶的气息,到现在一点点地离得至少有十步之遥,铃儿尽力在掩饰着她处心积虑远离他的事实。 韩翊佯装不知,抓起缰绳上了马,这次由他带着她往昌邑方向疾驰而去,铃儿追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她边追边问, “跑那么快干嘛?方向也不对。” 韩翊笑着回道,“谢谢你这次帮我逃出囹圄,你不是想见我的同伴吗?我带你去见。” 铃儿勒了缰绳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然后就紧紧地跟了上去。 韩翊笑了,问她,“你不怕我把你出卖了?” 铃儿涨红了脸,说道,“你把我丢下了我更危险。我不管,就仗着我对你的救命之恩,赖定你了。” 韩翊逗她,“为什么不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呢?” 铃儿的脸更红了,红到了脖子根,“你都看出来了,我还装什么装?左不过是挣一口吃食,听说你家家底丰厚,赖上你我不亏。” 韩翊笑了,“你见过她没?” “谁?” “你想扮着的那个人。”韩翊不指明姓名。 铃儿这时更不装了, “他们找到我时,说是如果不是那位已经养尊处优了好一段时间,我跟她差不多是一模一样。反正是混饭吃,到哪都一样。她们只是告诉我说跟着你就行,其他的他们来处理。 对了,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不对劲的?” “在牢里就知道了。” 真正的铃儿是专门的间者,又怎么会对气味表现得那么明显? “那——你又是什么时候确定我有问题的?” “偷马的时候。”韩翊不打算瞒她。 韩翊可是在军市处呆过的,百姓家的马,士卒的马是啥样,他当初可是摸得门清。那几个打尖的过路客商看起来仪容举止整齐划一,颇有练家子风范,这点是掩饰不出的。 那马腿长膘也劲道,在项羽军中都算是上好的存在,现在到处都在打仗,好马的价值赛过黄金,连军中都一马难求,几个普通客商又怎会一下子有十几匹之多? 这不是套是什么? 把局做得如此粗糙,可见做局的不会是范增,究竟是谁,韩翊在等到铃儿问到梁掌柜二三事时,他就明白了。 铃儿有些沮丧,“果然还是猪队友坑我。我都那样对你了,那你为何还愿意带我一起逃?” 韩翊笑着调侃她,“因为你长得像我孩子的娘,本身又没什么伤害性。如果见到你能让她高兴一点,我又为什么不做呢?” 铃儿呶了嘴,不满之中还有抱怨,“果然好白菜都让猪拱跑了,我有点羡慕嫉妒恨。” 一想到不久后就可以见到栎阳城中的那几个女子,韩翊就心情大好, “你们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她比较地严肃,你看起来可爱。要是喜欢,也可以做我侧室,为我生儿育女的。” 铃儿当初可是主动往韩翊身上贴,而眼前这位,却带着些羞涩,明显地,后者的成长环境比栎阳的铃儿要好出很多。 韩翊可不敢贪天之美,只是这小娘先前捉弄了他,他不还回去,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这个嘛,我倒是挺乐意的——”跟前的铃儿说出了虎狼之言。 “啊——?”这下韩翊反倒被整不会了。 第127章 巨贾之女 铃儿看韩翊吃瘪的样子,扑哧一笑,接着逗他玩, “怎么啦?害怕啦?都说你有一直苦苦寻觅着的未婚的正室,还有好几个出身都不菲的妾室。反正都那么多了,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一个女娘都不介意,你一个糙老爷们怕啥?” 一阵凉风吹过来,韩翊稳了稳心神,反客为主, “好啊,到栎阳,我就让她为我们把纳妾该有的礼数都做足,只别忘了做我的女人,一生,都只能有我一个男人就好。否则,自己酿的苦果自己吃。” 铃儿这下不淡定了,她只是想捉弄一下韩翊,没想到对方倒是放得开,一下子就假戏真做了,真真把她架在火上烤了,真不愧是妻室成群之辈的手段, “不——不是——” 韩翊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笑容看着她,看得她心里直发毛, “不是——我本来就没想跟你在一起。是我爹娘他们,小时候有相师说我将来会成为侯爵夫人。我爹是个商人,本就不作非分之想。 可这次,他们找到了我爹娘,说是有机会。说是汉国那头,好多将官的出身,都远远不如我家的,他们的夫人当初也都是最贫苦人家的女娘,让我通过你找一个合适的。” 从她的话里,韩翊听出她对自己知之不多,但却对方才她把他当成三岁小孩逗弄有点小小地生气, “看不上我作为商人的地位卑微,却还想让我当踏脚石,我可不干。” 泪水在铃儿的眼里打着转,但始终都没有掉下来。 到后来,追兵的气息越来越弱,韩翊这才松驰下来,他恢复了平常的模样,对铃儿说道,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除了那些一开始就存在的婚姻关系,汉王或者项王麾下的将校要娶正室,好像得过审核一关。非常地严格。我说了不算。一切看你的造化。” 铃儿的眉头蹙了起来,神情也与栎阳城中那位有了六七分的相似。 不过,韩翊自觉没有刘邦的阅历和张良的智慧,他打算把这种难题抛给他们去解决。 过了马邑时,铃儿才真正地放松下来,她眉也舒展开来,韩翊知道这是个时机。他问她, “你家是做什么生意的?怎么搭上那些个胡说八道的人的?” “做的是牛马生意。前朝时,我祖上是为朝廷养马的,担着个小小的官职。后来前朝土崩瓦解了之后,到处打仗,我祖父和父亲他们,凭着养马识马的本事和以前的人脉,很快地就把生意支楞了起来。” 现在真正的好马可是价值连城的,眼前这个铃儿,极有可能是个真正的白富美。 在战争年代,马可是战略物资,铃儿的家人能接触到项羽或者刘邦这边的高级将领,甚至他们本人,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第二个问题不用问也知道答案了,韩翊对于铃儿家的事业版图非常地感兴趣,他问她家主要是和谁家在做生意。 铃儿狡黠一笑,“问那么多干嘛?想撬我家生意?你的胃口可不小。” “不,不,不,我半道上带回家一个女娘,总得给我那几位夫人有个交待不是?再说了,没那养马识马的本事,贩马的生意,我可撑不起来。才不做那肯定会赔本的生意呢。” 韩翊一本正经地说道。 “算是有自知之明,看见我这上马驭马的本事了没?比你娴熟多了,这就是养马世家的底蕴。告诉你吧,大争之世,实力为尊。谁会成为最后的赢家,始终是个未知数,我的大姐,嫁给了楚国这头的上将军,我的爹娘让我嫁到汉国这头。最后不管谁赢,我家都不会输。” 铃儿像是涉事不够深,居然把这样的事这么毫不遮掩地说了出来。 “那你家就是两边的生意都做啰?那可是大买卖。” “那是。这次汉王受了挫,在荥阳时,需要一去骑兵来抵抗项王凌厉的攻势,一下子,就从我家定了三万匹上好的马,比项王麾下的还好。 汉军最后生生地挡住了楚军的进攻,你就说,我家的马厉害不?” 刘邦这头与铃儿家有过生意上的往来,想必对她和她家都有所了解的。到栎阳后可以以马匹生意为名让夏侯婴他们过一遍审,韩翊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了地。 “厉害是厉害,可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家又不送我一匹乌骓那样的好马。”一提到马,韩翊最眼馋的,莫过于项羽的那匹。 “这也不是不行,听说汉王麾下那个叫韩信的上将军,他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婚配,如果你能替我作成这段姻缘,我让我阿爷替你到塞北寻一匹就是!” 韩翊这才想起刘邦他们要萧何家族认养五羊氏,让她与韩信婚配的事。虽然她作为楚国间者的身份已然暴露,可是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听到过汉国那头要处罚她的消息。他也有些摸不清刘邦的真实意图。 如果眼前这位一定要那么做,自己把这事作为消息的一部分上报了就是。 “你,对韩信有意?见过他?” 韩翊与铃儿边行边说时,不自觉间,有一个不属于他们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声音那样地熟悉。是陈平的! 韩翊这才真正地感到安全,他看看铃儿,再看看陈平,想要问些啥,陈平却冷着脸说道, “到目前为止,她是没有杀伤力的。” 韩翊这才向铃儿介绍道,“这位是陈都尉,他管着汉王近卫等人。” 铃儿的眼神亮了,“听说过,陈都尉的夫人姓张,不是一般人。不知道,韩信将军现在婚配了没?” 一点都不带绕弯子的。韩翊听得牙都倒了。 陈平笑了下,“这个——,我也不知道。就算是汉王,也不能成天介地跟在底下人后边,像个老母亲一样把什么都包了不是?” 铃儿挑衅地看了韩翊一眼,“我就说嘛,别说他没心上人,哪怕是有心上人,只要一天没大婚,我都是有机会的。一想到他用那么点人数斩名将龙且于马下的样子,我就觉得他好帅!” 陈平扫了韩翊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第128章 塞翁失马 有了陈平的加持,韩翊和铃儿一行很轻松地就到了荥阳。 在进城前,韩翊转头问了铃儿一句,“你见过大将军的心上人没?” 铃儿不解地“嗯”了一声看向韩翊。 作为男人,韩翊太了解男人了。 和五羊氏相比,铃儿的长相太过普通,无法对韩信形成强有力的吸引;从家世方面来说,铃儿的娘家虽然有一般人想象不出的财力,但是出身奴籍的五羊氏,那可是刘邦亲自做主给了她萧氏女的身份。 那可不一般,萧何的身后有着沛县丰县的功臣作为后盾,萧何本身还是汉国的丞相。 再加上五羊氏认识韩信在先,有先入为主的优势。韩翊不太看好眼前的铃儿。不过这些他都没有对她直说,因为刘邦不断地跟项羽屡败屡战,太需要马匹和人员上的补充了,这时候惹她不快可不是什么好事。 张良见了铃儿,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他对她说道, “稀客得紧,司马小姐。如若不是你亲来,我还以为老司马把我们这些从沛县来的穷伙计都给忘了呢?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铃儿回头看了韩翊一眼,扬着下巴,一副得意的样子。 夏侯婴亲自带着她到马厩里去看刘邦新得的良驹。张良却留下了韩翊,把他带到刘邦处。 经历过彭城大败之后,刘邦又屡次被项羽追击,现如今的他,脸上瘦削了不少,也黑了很多,一见到韩翊,他便吩咐跟前的内侍给他看座,问他, “你在项羽王宫里听到什么动静没?” 韩翊只得把进彭城天牢的前后经历都细说了一遍,尤其是从项悍和铃儿那听来的关于范增和项羽不和的传闻。 “那项羽虽然不讨人喜欢,但他的做法寡人倒是挺能理解的。有谁会高兴别人把自己当成三岁小孩,在跟前指手画脚的?更何况彭城的那位,又是一个少年得志的王!” 韩翊述完职,就要退出去时,刘邦补了句, “韩家小子,栎阳城里,你儿子都满地乱跑了,好几年没见了吧?你看看去。孩子还是养在自家跟前的亲,多看看去吧!” 铃儿所出,现在指着项颜叫娘,韩翊听出来了,刘邦这是要他去看看她,然后再做点什么的意思。 不过在彭城天牢里的这些个日日夜夜,他确实很是想念栎阳城里他的家人们。 踅出刘邦处后,张良却笑眯眯地跟了过来, “贤侄啊,这次你做得不错。让项羽对范增有了嫌隙,后边陈都尉这头做起事来就事半功倍了。 不过呢,项羽军中实力着实厉害,王后和太公被关在那儿,半点消息都探听不到。原先你在天牢里时,还能分担一部分他们的压力,可是现在你出来了,总得做些什么好让他顾忌一二。” 韩翊一听心里就打了鼓,在最近一次见项颜时,她对彭城那头诸多微词。最让她伤心的是,明明是跳出了梁氏的火坑,可是项家这头却嫌弃她为了生存做过的那些事,没有让她进入项家的宗谱不说,还随手把她指给了一商人做小妾。 所以,自从到了栎阳后,她一直安安心心地做着韩家妇的本分。 现在跟她要这些个东西,无疑是在她的伤口上撒盐。而且,血浓于水,那种血脉亲情,却是不会因为埋怨而断掉的。 张良转达的意思,差不多等同于在让她挥剑刺向自己亲人的心窝,那是何其残忍的事。 在离开前线前往栎阳时,韩翊再一次见到了陈平,他神情很是严肃地道, “子房先生让你做的事,你很为难?” 韩翊没有吭声。 陈平再说道,“成纪人纪信死了。” 这些年韩翊一直在东奔西跑,对于刘邦身边的人,除了几个战功彪炳而且和刘邦有着很深渊源的之外,他很少地认识他们,甚至见都没见过,听都没听说过,在这个人命太容易折掉的年代,确实不太能激起他的难过。 “那个人我见过。是在王上出蜀时,投到王上麾下的。他的脸和身形都长得和和王上七八分地相似。 就算是夏侯婴、樊哙他们见了,也是啧啧称奇的。 就是那次,项羽兵围荥阳,眼看着城池就要失守情势万分紧急的情形之下,纪信他主动找到王上提出了要着王上的衣饰,代王上送死。等到被捕后,受尽威逼利诱都不为之所动,最后被斩。 那需要怎样的忠诚和义气?” 刘邦这头的人心竟然齐到了这种程度,一个纪信没了,千千万万个纪信却又要起来了,韩翊有种被震撼到了的感觉。 不过,战争是大老爷们的事,把个女的拉进来,算是怎么回事?韩翊还是有点难以接受他们的说词。 在刘邦阵营中,最了解韩翊的莫过于陈平,他再补充了句, “苟敬暴露了,王上让他现在在新郑旧都处做些生意,安享晚年。想想我们这些家人还安好的人,他的心里,不知道是怎样地一个滋味。” 陈平没有再多说什么。 如果小六不通知自己,或者自己早点识破“米”大家的嘴脸,大概小六就不会遇难,苟敬也不会暴露。 要是说纪信救刘邦还可以为自己博一个封妻荫子,可是小六呢,苟敬呢,平时从来不为人或事左右情绪和判断的韩翊,这时候也在考虑如果见到了苟敬,他会跟自己说些什么。 “我也想去新郑一趟。”韩翊提出了要求。 “这个可以。”陈平自己就做了主。 这次见到项颜时,她的脸上已经有了些许健康的红色,见到韩翊很是高兴,她告诉他,得益于汉王的支持,她把韩家的生意已经支棱起来了。 她现在不再单一地依赖织物,还从蜀中进了盐巴,到汉中关中贩卖,萧何亲自给她批了最低的税,还有官方暗中的支持,事情推进得非常地顺利。 项颜和韩翊说话的当口,铃儿进来了,半个月不见,韩翊明显 地感觉得到,眼前的铃儿和司马家的小姐,虽然长得非常地相像,但还是明显不一样。 眼前的铃儿,已经开始微微有些发福了,也更好看了些。 眼波流转之余,她告诉韩翊,“还不只这些呢,汉王一知道项羽斩断了你和襄邑的联系后,马上就把汉中的铜矿和生漆生意也交给了我们。随便一笔,都比以前赚得要多得多。不过这些,都是写在姐姐名下,即使是楚国那头,也没几个敢找她的晦气。” 韩翊的脸上火辣辣的,但是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跟项颜开口,他想到新郑见了苟敬再说。 第129章 送别 苟敬家居新郑近郊。 一田,一树,一农舍,清溪绕田而过。 韩平陪着苟敬。 苟敬比韩平小十四五岁。韩平须发半白,而苟敬却是全白了头发。虽然他一直微笑着,可是韩翊能感到他心中深深的悲伤。 苟敬给韩翊端来了木墩子。韩翊品着清冽的山溪水,一想到如果不是自己信错了人,那么苟敬现在还有小六承欢膝下,心里就有说不出的难过与愧疚。 苟敬的笑容里却是一片云淡风轻, “没关系,不要紧的。小六在时,他没有好好地吃过一顿饭睡过一个囫囵觉,还时不时地被我辱骂。那孩子,是那样地深沉,从来没有半点不满。” 这该是老年丧子这种极端的痛到了极致之后才有的平静吧。苟敬越是这云淡风轻,韩翊看着越难受。 “小翊,不是你的错。时代使然,如此而已。你也看到了,实力强劲如韩家者,当初也被我像砧板上的鱼肉一样地任意切割。 更何况是像我和小六这样本就一无所恃的人,我们除了自己这条并不顽强的命之外,什么都没有。 坐吃山空本就不是什么振兴家族的好办法。所以当王上说他需要一个出身高贵的人作他的间者时,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那时候我想啊,有一个强有力的后台,至少没人像我那样地欺负你家。像我,不管怎样,还留有一丝情面;如果换作别人,小侄子,你现在也判断得出来,直接灭了你家,一丝翻身的机会都不会有。 当小六遇难时,我才想到,我错了。我老苟家没有退路,可是韩家不一样,韩家是有产业的。我为什么要把你拉到这条不归路上来?” 苟敬终究还是没能抑制住自己的悲痛,双手拱着额头,有些语噎。 韩平伸出手想要抚他的背,但到了跟前又缩了回去,好一阵子才劝慰道, “老哥,如果想哭,就尽情地哭出来吧,我儿就是你儿,以后我陪着你,该小六做的,他一样都不落地会做好的。” “其实,做过半年间者,看到世事残酷之后,我当时最想的,还是过回平常人的生活。没想到最后我心愿的达成,居然要小六用命换来的。我不怪任何人,只怪这该死的命运。” 苟敬很快地便恢复了过来。 “苟叔,现实如此,你我身处其中,都没得选。我现在只想问的是,如何才能改变这该死的世道,让千千万万的后来人不用再受小六和我现在遭的罪?” 韩平笑了,苟敬也笑了,他说道,“现如今天下的痛苦,莫不来源于大争,唯一能带给天下人福祉的,便是天下太平。如果你能助其中一方夺得天下,那么天下人就可获安宁。” 现在可是在刘邦的地盘上,要韩翊在刘邦和项羽两个中选一个,苟敬的话说得是相当地大胆。 韩翊离开前,把项颜给她的一袋黄金全留下了。如果省着点花,足够韩平和苟敬温饱到老死了。 他,发誓,要用自己的命,让小六死得其所,尽快结束这场战争。 回到栎阳时,却见着陈平等在铃儿宅院外头,问他,“不去宫里看看仓女史和锦娘,还有那个让你暴露的五羊氏?” 韩翊恨毒了五羊氏,他问陈平,“现如今眼前就有一个和铃儿长得七八分相似的司马氏与韩信最为合适不过,为何还一定得是五羊氏?随便在大街上拉一个,只要是个女的,都比她强。” 陈平看了一眼因为悲痛有些情绪化的韩翊, “你是打算像个小混混一样瞅个机会痛揍她一顿,还是像愤怒到极致的妇人一样堵在她家门口撒泼? 骂着不疼打着疼。她让你痛彻心扉,你还她个生不如死就是了。” 韩翊知道韩信和陈平的关系,还是有点投鼠忌器。 “韩信啊,当初他从项羽处逃走时,卷走了我所有的家当,一点活路都不给留,如此阴毒的人,谁还敢跟他称兄道弟的? 再说了,啥人配啥人,他要是个好人,怎么都跟五羊氏扯不上关系。地狱无门,祸福自招,懂不?” 韩翊不需要懂,只要那女人不得好死就够了。 陈平来截韩翊的道,是想让他一鼓作气跟他走一趟,见证一个人,或者说一个时代的落幕。 具体是什么,陈平没有说。 在经过洛阳近郊时,韩翊看到了羊老六和他的伙计们,还有那带着卮酒前来送行的夏侯婴。 夏侯婴只忠于刘邦一人,这是汉国这头上下一致的共识。他也是最能代表汉国的。 一看到韩翊,他便展露出他那极其不常见的笑容, “你在彭城的事汉王都知道了,他夸你能干。王上他要你们务达成他的心意。” 汉王现在最大的心病,莫过于还作为人质质押在楚军大营里的吕雉和太公,这是要尽力保他们周全的意思。 陈平侧脸问韩翊,“你可知我们此行先要干什么?” 韩翊能猜中最主要的,但其他的还真不好说。 夏侯婴眼中带着笑,“他去了自然就知道了,何必在这做没用的哑谜?俺谨代表王上,祝你们马到成功。” 陈平带着韩翊两人两马,行走在青青的原野上,他看起来平静,只是时不时地握紧的缰绳出卖了他。 这次他俩一鼓作气,一口气跑了几天,到了彭城东百里开外的一条道旁,等了好半天,才见着一老仆驾着一辆旧牛车往东而去。 近了,韩翊才看到,那车的后边,铺着一旧毡子,上边盖着一脸色紧闭的老叟。 那老仆一见着陈平二人,便勒停了车,对着车上那老叟耳语了几句,然后才放陈平二人近前。 车上那人被扶着颤颤巍巍地坐了起来,韩翊这才看清,他就是范增,脸颊瘦得像是贴了一层皮在骨头上。一看到陈平,竟没了往昔那咬牙切齿的狗杀气,口气却像个邻家老翁, “原来是陈平啊。好久没见你,你比以前更阴毒了。阴毒好啊,阴毒可以让老朽告老还乡。一辈子为他人作嫁衣,临了还落得个如此下场。是自己作的孽啊。” 陈平没有接他的话,直接问那车夫,“亚父这是怎么啦?楚营中吃喝不愁,按说不应该这么萎靡呢。” 车夫看了一眼范增,才拉开范增的衣物,露出他背上两三个大大的毒疮。 陈平皱着眼看了下,“这疮是陷下去的,亚父也是可怜。我偶尔听军医说过,这疮要是陷下去,就是精壮的年轻人,也熬不过。 身体已经如此了,为何不在彭城养着呢?” 只见范增的手像鸡爪一样牢牢地抓住陈平的,“如果当初老夫不把你赶走,你现在当如何待吾儿?” 到老了病死,甚至被抛弃,都要护着那项羽,韩翊看得出来,他与项羽是真的到了天伦的地步。 陈平凑到他耳边,大声说道,“我本与项王有兄弟之谊,如果当初你不以性命相逼,我会用命守护于他。那汉王,就不会有任何的胜算。天下形势都将不一样。” 范增仰天长叹,“以往我总是防着这个防着那个,原来,真正害了我儿的,是我的小人之心呐。罢了,都是我的错,我不会再怨恨于你。” 范增这才松了手。他的老仆替他掖好了被子,一人一仆一牛车,吱嘎着向东而去。 第130章 初见吕雉 韩翊再次回到了彭城,通过项悍见到了项羽。 当听到了范增和陈平对话的内容后,项羽的脸上现出了痛苦之色,他问韩翊, “陈平有没有明确地说亚父没得治了?” 项羽虽然遭遇了挫折,但他还是实质上我名义上的天下之主,天下称得上神鬼之技的医士,光韩翊知道的就不下十个,症状描述得那样清楚,他可以去问医士。 韩翊没有吭声。 项羽的腮骨突出来好一阵子,然后又问了句, “如若孤以国士之礼还请陈平,他还会回来不?” 项羽是个耿直的性格,韩翊没有绕弯子, “覆水难收。当初陈平为了活命九死一生地逃往修武城,拉弓哪有回头箭?” 项羽沉默了。 韩翊这才从袖口处掏出一条双龙戏珠织锦腰带来,双手捧到项羽跟前, “这是项颜精神不恍惚之后连夜赶着绣出来的,压箱底已经好久了,这次见我来彭城,让我尽量想办法捎给你。” 项羽的眼中有疲惫之色, “她呢,她想回彭城吗?” “在下记得,梁家家主看到彭城的城墙上梁掌柜的头颅时,心里很是怆然,当他告诉颜儿她的真实身份时,颜儿的眼中有对梁氏的恐惧,更多的是可以见到亲人的喜悦。 可是,在得知家族嫌她活命过程中不体面,不肯正大光明地认她,还把她当成一个物件扔给我时,我感受得到,她的心中很是痛苦。 彭城项家,不是一般人家。女子的心思比男子细腻过千百倍,如果项王能保证她回来不受一丝的伤害,在下就算拼尽最后一口气也把她送回来。 如果不能,还请王上放过。” 项羽再次陷入沉默。 当项悍进来说有新的战情要禀报时,项羽才轻轻地问了句, “我和刘邦的差距,究竟在哪?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帮助他,辅佐他,而我,却只有亚父和寥寥几人真心对我?” 韩翊当然不能说。 就像张良开玩笑时说的那样,天下不过是一张饼。在太平年代,分食这张饼的,是君主和他的群臣们,于是历史上才不断地上演着逼宫夺位或者是忠臣良将不得善终的悲惨事。 除了正直、忠义等这些个美好的品质能拉拢人之外,利益也是百试九十九次灵验的东西。为着的,就是利益能给当事人和他们的家人带来饱暖等这些最基本的能活命的东西。 这些个道理,比项羽多食了十几年人间烟火的刘邦看得明明白白的,可是一直在项梁羽翼下的项羽,却还欠些火候。就是这么点火候,再加上多种因素的叠加,就造就了现如今的局势。 “刘邦给了陈平四万两黄金,买了亚父的命。如此大的手笔,再加上彭城新败之后汉国一直从容不迫地应对着战事,刘邦他,已经得了前朝的宝藏了吧?” 项羽已经确认了刘邦的实力。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问真娘的下落。因为现在这些对他已经没有意义了,没了宝藏傍身的真娘,在项羽眼中,和长街上普通妇人,并无实质的区别。 项羽重重地坐在他铺着虎皮的榻上,低着头一语不发,韩翊悄悄地退了出去。 “喂,要是亚父在跟前,你绝对不敢在王上面前说那些妖言惑众的话。别忘了,你是我项家的女婿,我项家要是倒霉了,你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项羽一掌推在韩翊的背心处,韩翊只有心肝震颤快要落地的感觉,好半天才稳住身形,他愤怒地朝项悍吼道, “朝我乱发脾气算是怎么回事?有本事,你也学学人家韩信,把刘邦的对手一个个打得落花流水的。要是没那本事跟血性,就别在我这逼逼赖赖的,白白地惹人讨厌!” 项悍欺身上前又要再来推搡韩翊,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呵斥, “够了!商贾不为了利益当墙头草,刘邦如何能有机会先我入关中为王?本性如此,何必计较?到时候该关关,该杀杀就是了!” 项悍还是不服气,韩翊却来了句, “刘邦栎阳宠姬戚氏掌管着他的后宫,还生了个儿子刘如意,与他长得八九分地相像。他对他很是满意,常说‘如意类我’之类的话。多一个吕雉,少一个吕雉,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 说罢,便与那项悍擦身而过。 韩翊这头的动静惊动了项伯,他迈着老迈的步伐走了出来, “小子,你吃里扒外!什么叫多一个少一个没区别。沛县离我阳夏不远,你当我不知道他们那儿的规矩,结发妻子最重,那个小妾算个毛,比狗不如的东西!” 韩翊懒得理他,想继续往外走,却被项悍伸出胳膊拦住了去路。 无奈,他只得当着项羽和项悍的面顶撞项伯, “项家是世家,见识不同于一般人。请问项伯,你听说过几个为女人殉情的诸侯?哪个不是心里最中意的还好好地在那,就同时三妻四妾的?女人在他们眼中,不过是手上的碗,身上的衣罢,这个没有了,还有下一个,下十个。 要不然怎么会把楚庄王摘婴宽宥调戏爱姬的下臣的故事当成是佳话流传?” 项伯被顶撞得满脸通红,他颤抖着胡子,吩咐道, “带他去见吕雉那个贱人!” 因着项伯的缘故,韩翊第一次见到了刘邦的正妻吕雉。 自从成了项羽的人质后,她一直和太公关在一处。 韩翊眼中的她,又黑又瘦,不过依然还是全力维持着作为汉国王后的体面,椎髻紧紧地挽在脑后,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韩翊朝她跪拜之后,她用漠然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别以为俺在这儿,就什么都不知道,戚姬那个贱人,当初就是你献给刘邦那混球的。你不断地给他送美女,就是为了那点蝇头小利。你也是个贱人!” 没想到刘邦的嫡妻竟然是个乡野泼妇,不过气势够足。韩翊先是被骂得一愣,然后再退后两步,最后反应过来, “容臣禀奏,要是没有那许多的莺莺燕燕,栎阳和新郑的王宫就不气派热闹了。您才是主母,看不惯,寻个由头,打杀了便是,没有谁会指摘你半个字的不是!” 吕雉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而不远处的项悍的嘴,则撇得快把面颊都撕裂了一般。 第131章 任人唯亲 项悍这头终于忍不住了,他对着虚空说道, “我原以为你是条汉子,原来是个只会逢迎拍马之辈。被女人的裙带绑得那样地紧,到头来怎样死的都不知道呢。” 韩翊见到了吕雉,此行的目的算是达成了。他没有理项悍,只是眼睛可劲地在屋子的暗黑处到处找着。 吕雉顾不得其他,她再问他, “我的盈儿可好?” 韩翊在栎阳王宫里见过汉国的太子一两面,和刘如意的无忧无虑相比,他有着明显和实际年龄不相符的老成和落寞。 “太子殿下他很好,汉王为他找了很好的太傅。听夏侯婴说,那个太傅不仅做学问,人情世故还有治理天下的事,没有一样的不是明明白白的。” 吕雉的眼神里没有得到答案的欢喜,韩翊只得再补充道, “听说在汉宫里,汉王让戚娘娘负责太子殿下的衣食,其他的,她一概不得染指。太子殿下跟沛县丰县出来的那些个同乡走得很近,他们也很关照他。” 吕雉这才止住了再次询问的势头,她看着韩翊滴溜溜转着的眼珠,说道, “不用找了,这间房室的墙壁都是依着一精铁打造的笼子建的。晚上时是我在休息,白天就换我爹和审先生他们警戒。转告汉王,我们都好着呢,让他勿要挂心,专心抚养两个孩儿长大才好。” 还没等韩翊想好说辞时,项悍就又开了口, “让你那个污糟老头子抚养你孩子长大?大白天的做啥醒不过来的梦?告诉你吧,刘邦那厮,女人多着呢,孩子也多,不差你的那两个。这次从彭城逃跑时,他两次把那两个孩子从车上扔下去,如果不是因为夏侯婴,你现在,都成了孤家寡人了,刘邦会恨不得你死在这,他好逍遥快活呢。” 韩翊看得出来,吕雉一直非常地隐忍,先前无论项悍说什么,她都当他不存在似的。可是一沾到刘盈姐弟俩性命攸关的事时,她终于喜怒形于色了。 只见她额上的青筋一根根地暴起,掌心都被指甲抠破了,鲜血从她的手上缓慢地渗出来,一滴一滴地往地上落去。 饶是这样,她仍然没有丧失掉理智,对于项悍的挑衅充耳不闻,只是喃喃地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着, “只要王上好就好,只有他活着,我,爹和审先生,才有活着重见天日的那一天。请转告王上,我们在这都好好的,请他不要挂念——” “好个屁,刘邦小儿杀了我的妻儿,这笔账我还没跟他算呢,他的家眷有啥资格在这过得好?” 项悍彻底撕下了与他身份相匹配的冷静与自持,唬得韩翊跳了起来,而后向后退了两步。 吕雉依然不理项悍,自顾自地找了离门口最远的一个处角落坐下,静静地看着门口处,就像是一尊泥塑。 项悍拳头打在了虚空处,不甘心地恼怒着。 韩翊非常鄙视地看了他两眼, “现在人一成婚,都那么能生养,一下子生个十个八个的,能活下来的,往往只有三四个。你那么博爱,带不回项家的不下十个。你真正心疼的,是孩儿他娘吧?” 项悍往韩翊处欺身,拳头处却咯吱作响。 这可是在彭城项羽王宫的最深处,一不小心,自己被灭口了,说不定都没人知道。 此时大有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架势,退无可退,无需再退,韩翊干脆脱掉深衣,只剩下裩布,然后和项悍兜着圈子等待时机好一击成功。 “大男人家家的,成天介地为着小仇小怨要死要活的,全然不顾自己背后的家国,没出息到这份上,连个女娘都不如!” 来人是项伯,他沉着一张比锅底还要黑的脸教训着项悍。 韩翊趁机赶紧往王宫外的方向逃,却被项伯一把抓住了胳膊, “我说韩家小子,坐了那么久的天牢,还敢回来,胆子不小哇。现在没人抓你,逃什么逃!” 当初韩翊和项颜的婚事能成,多亏了这位项氏家族的大长辈的撮合,韩翊还是认他的,忙走到他跟前扶他的手。 项伯却像是怕沾上什么不好的东西似的把手极快地缩了回去,然后亲自带着韩翊往王宫外的地方走去, “汉国太子和长翁主殿下可还好?” 韩翊不敢大意,忙回道,“都很好。在王宫中,除了汉王,就数太子的地位最高,就连戚妃见了他也得矮上一大截。” 项伯像是长舒了口气似的,韩翊看他时,却发现他的表情和先前并无不同,以为那是太过紧张听错了。 等到出王宫见到陈平时,陈平笑着说道, “这老狗,算盘珠子倒是拨得震天响。你是不知道,鸿门宴前一天晚上,他去通知子房先生赶紧逃时,被王上一顿追捧,然后还拿出长翁主的婚事拉拢呢。 他现在关心的是,这段联姻能给他或者他项氏家族带来多大好处呢。” 韩翊还第一次听说有项伯这种程度糊涂的人。 项家兴盛一天,项伯就尊崇一天。对于他来说,有什么样的联姻比自己的亲侄子更重要的? 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贪多嚼不烂,也不怕把自己本来的都搭进去了。 “然后呢?”韩翊问汉国这头需要自己做些什么。 “不用多做什么,珍惜每一次相见的机会,莫让项伯忘了你。” 那可是明摆着要拉项伯入坑坑项羽呀。 韩翊的嘴惊得大大的。 “这没什么,在多兄弟的家族中,这种事情很常见,上到天子之家,下到平头百姓,都一个样,侄儿再好,到最后还是比不过自己亲生的孩子重要。 楚国这头,最搞笑的莫过于不为项羽出死力的项家人占着重要职位,为项羽出死力的到死都看不到出头之日,现在倒好,都到了这一步了,项伯还在想着怎么借项羽的权势再多捞几笔。” 韩翊没有说话,想当初为了获得更精准的情报,范增几次三番游说项家与刘家联姻未果,结果把自己的孙子辈都搭了进去。 结果火都烧到眉毛尖尖上了,白捡了好处的项家人还一心只扑在捞更大的好处上。韩翊想象不出,项颜要是知道了这一切,将会作何感想? 第132章 重开商路 陈平招招手,韩翊就靠他近近近的,他问他, “如果别人问你王后在彭城过得咋样,你咋回答?” 这可是一个二难的问题。好与不好,好像都不太好。 一则吕雉对于吕嬃、吕泽为首的吕家人而言,是他们和刘邦的纽带,吕雉在,人情才在;二则对于刘盈姐弟俩来说,吕雉是他们在汉宫里的最大的依仗,因着他们母亲与沛县的地缘关系,刘盈得了刘邦朝中大多数朝臣的支持。一旦吕雉没了,其他人上位,后宫储位之争,不会轻松。 “告诉你,回去就说,王后在彭城这头吃糠咽菜,非常有气节,誓与汉廷共甘苦。” 韩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刘如意不好吗?听说汉王常说他是汉王所有儿子中长得最像汉王的。”韩翊不懂陈平为何要押注在现在情势最为坎坷的刘盈身上。 “蠢得上天!妇人裙带下受宠长大的孩子,哪有打小就磨砺出来的好?王上百年之后,只有那个经得住事的才守得稳江山!” 陈平的《妇人经》倒是念得挺顺溜的。 “还有呢?”韩翊问。 “自己去想!” 韩翊能想到的最近的一个原因,便是戚夫人,也就是真娘的出身。她是前朝王氏女。而前朝与楚国,是有着血海深仇的。 刘邦与他的沛县一众人,也都是楚国人,那些个楚国人,即使能勉强容得下魏国人、燕国人、赵国人,又怎么能容得下一个有着前朝血统的孩子做自己的王呢? 血统即原罪。 韩翊自忖到目前为止,真娘对自己还算不错,怎么也得提醒她一句,一定不能染指王位之争,她一个人与人家一大群人争,下场会如何地凄惨不言而喻。 “那王上是怎么想的?”这一点非常重要。 “你家养的猪和宠物争得你死我活。只能选一个,你选哪个?”陈平毫不掩饰地用了最难听的话来作比。 不用想,宠物除了能讨主人欢心之外,没有额外的价值。那猪,可不一样,平常时可以提供农家肥,让主人家最大程度地消化掉用不完的食物等东西,最重要的是,到最后,一头猪长大了,差不多能抵一户平常人家一年的开销。 如果是韩翊,他当然是选择留下最有价值的猪了。 “你可以回去了。”陈平吩咐道。 “啊?”韩翊有点反应不过来,不过很快他便说道,“我想去羊记看看米大家。” 那个为了利益卖掉朋友的人,他怎么能不去看看呢。 “一个死人罢了,没啥好看的。”陈平恢复了一直的冷静。 韩翊就知道,大汉这头,对米大家下了格杀令,他为小六偿命,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和栎阳相比,彭城的空气里有一种黏黏腻腻的味道,晃眼间,陈平就不见了,离就寝的时间还早,韩翊无聊,撮着案几上的泥。 就在这时,传舍伙计敲响了韩翊房间的门, “客官,有人来看你,他说是来自赵国的故人。” 赵国的故人? 韩翊能想到的,首先就是屠户几个。自从自己进了彭城天牢被米大家夺了襄邑的锦的专营权后,他已经很久没听到他位的消息了。 不过等到那人进来时,韩翊的脸一下子沉到了湖底。 来人是米大家,他的身后,跟着耷拉着脑袋的屠户几人。 “出去,这儿不欢迎你们!” 米大家回头看了屠户几个,见他们一直耷拉着脑袋不吭声,无奈,只得自己亲自开了口, “是项王的意思。项王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他们。他们好多都搬过家,还置了地,托了你的福,日子过得还挺滋润的,一点儿也不想再跑商路了。” 跟着米大家就是对自己的背叛,韩翊不想把他们和自己联系在一起。 米大家看韩翊的抑制情绪非常地强烈,只得退了出去, “很久不见,难得聚一起,你们好好聊聊吧。” 屠户几人站在原地,一直耷拉着脑袋,韩翊还是坐下撮他的泥揪揪。 好半晌,屠户几人才开了口, “公子你进天牢时,我们并没有得到消息。后来找了个同乡溜到羊记,发现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就回了家乡。” “都回家了,不甘心,又上赶着回彭城来趟这趟浑水?”韩翊很是不满。 “不是的。是夫人找到了我们。要我们到彭城来与公子你汇合,她想要接手苟敬在彭城和关东地区的产业。” 夫人? “哦,是项王的亲妹,颜翁主。她找到我们,然后项王就把我们支给了米大家。”屠户没敢说,是他身边的一个人回话的。 如果是项颜亲自下场,那事情就复杂了。 韩翊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哦?颜夫人啊。那你先替我转告她,一个女子,最好在家相夫教子,实在不行,有行商的才能,做做生意也可以。 但是有一条,女子不能涉政。这是我老韩家的家训。如果能接受,我们就是一家人,不能接受,我高攀不上她。” 这话已经说得很严重了。 韩翊没想到项颜做生意竟然大胆到搭上了项羽。要知道,大汉与大楚的战争,早就开始了,刘邦与项羽,迟早有一场生死,项颜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自保,而不是为了钱,命都不要了。 “唷,夫君好大的火气。这是嫌我一个女的到处抛头露面了吗?这有什么好可怕的,我以前又不是没露过面。” 项颜施施然地从门外走了进来。 韩翊正襟危坐,抬着狠盯着她。 待到屠户几人出去后,项颜才解释说, “我想开拓彭城及以东的商路,可是苦于没有得力的人手。于是打着项王的名号亲自找了他们来。王宫城的没急,你倒是急开了。” 项颜边说边用手来捉韩翊的手,韩翊像是碰到了铬铁一样忙躲开了。 项颜的眉头皱了下,忙又舒展开来, “自从与你到了栎阳后,我再没与项家人说过半句话。至于说涉政,你真的冤枉我了。 你这次离开栎阳后,苟敬找到我,是他要我赶紧把他以前搭建的人脉捡起来的。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方便到处抛头露面,才想到了找屠户他们帮忙。” 第133章 谍影再现 事已至此,做再多的埋怨也于事无补,韩翊理了理慌乱的心绪,问项颜, “你别急,好好想一想,最先找到你的是谁?” 当然是苟敬。 “再则,是谁告诉你可以起用屠户他们的?” 当然是苟敬。 “最后,你现在东扩的人手,都是哪来的?” 是韩翊原先的再加上苟敬的原班人马。 这就对了。 韩翊原先的大多数伙计,都与小柒他们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苟敬就更不用说了,他本身就是一个间者,如果不是因为彭城就在项羽的老巢跟前,估计彭城这头的伙计,他都要全换成汉国的间者。 苟敬并没有真正地退出,他在借项颜的名义行重建彭城及周边谍网的实。甚至,这些也可能是陈平他们的意思。 韩翊这样的男子尚不能抽身,更何况项颜一介女流之辈,他倒了半杯茶,推到对面,和和气气地请项颜坐下, “家族的运转,离不开银钱。我们这些个商人,看起来比普通百姓光鲜亮丽很多,可是一般人并不知道,在银钱之上,还有权势,最睿智的男子都不一定能挥洒自如,所以我建议你,在没有把握控制底下的伙计的时候,不要到东边来了。” 项颜是梁掌柜一手调教出来的,韩翊的话又说得如此直白,她当然听出了是啥意思。只是要她把到手的兔子又放了,心里实在有点不甘心。 “如果我不争,那么梁家人就会千方百计地争。他们与你我的关系势同水火,如果任由他们坐大,到时候不用任何一方势力出头,梁家都足以将你我碾成飞灰。 能保得你我还有韩家平安的,终究还是我位的实力啊。” 韩翊支起手,额头放在手上,痛苦地想了半晌, “你知道继续做下去,你将面对怎样的现实吗?颜儿,你真的承受得住吗?如果一定要面对,就让我面对好了。你的过去太过痛苦,我不能让你再痛苦下去。 只是别忘了,那个孩子,是过继到你名下的。我用生命守护你,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希望你能多看顾他一二。” 项颜呆住了,她没想到事情竟会如此严重。 好半晌,她才弱弱地问道,“那我们一起离开这是非之地,寻一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一起过完后半生,可好?” 韩翊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他问她, “我一走了之,可是我的父母族人,还有铃儿、仓慈和锦娘她们,该怎么办?” 该自己的责任,一个都跑不掉。 项颜走了,是屠户他们护送她回栎阳的。 再次见到屠户时,已是半月之后。 他告诉韩翊,栎阳那头不久之后将有一场大婚。 是韩信和五羊氏的。 韩翊笑着调侃道,“那个司马家的小姐,没追上韩信?韩信自封为不好女色,没想到骨子里还是看脸的呢。” 屠户也憨笑着应对,“如果我是大将军,我会选司马家的,毕竟是富户家正经的小姐,又有见识。” 整个汉国朝野,都知道五羊氏是萧家认的女娘,出处很低。韩翊目前能看得出来的,就是五羊氏没背景,她娘家没有那能耐支持韩信,而且她又不得不仰仗萧何刘邦等势力稳固她在韩信家的地位。 司马家的就不一样了。她家与塞北各部族在利益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要是韩信与她结为连理,如若韩信有半点异心,得到的援助能掀起的大浪都是刘邦不愿意看到的。 然则这些,不管屠户他们有没有看出来,韩翊都得假装他们不知道,微笑着解嘲, “男人嘛,在外拼死拼活的,到头来图个啥,无非就两样,美女和宝马。我看大将军的选择就挺好,至少在我看来,五羊氏再修行个十万年,也修不出五羊氏的容貌身段来。” 屠户几人会心一笑。 不久之后,他们把蜀中的漆、铜还有盐等物件都运到了彭城甚至往东的地方。按韩翊的指示,他们还狠狠地恶心了米大家。 银钱再次充裕起来的韩翊在彭城杏林深处项悍曾经的家的地方再次购置了地皮,起了个三层的前市后坊的小楼,借用了先前的旗号,卖起了酒。 然则,项悍却一次也没有来过,那个曾经矜持自重的米大家,也买了隔壁的酒肆与韩翊的竞争。 韩翊一直不与他在贩酒方面计较,他没趣,挑事的次数是越来越少。 直到有一天,米大家亲自打上了门, “姓韩的,我敬你是个世家子,一直不与你较长短。你还要不要脸,要不要脸了?” 韩翊轻啜小茶,笑看着眼前气急败坏的人。 早在项颜来彭城找韩翊前,襄邑那头就暗中找到了韩翊,说是想要教训一下小人得志的米大家。 据说自从他接手羊记后,对襄邑的锦的进货价是一压再压,甚至还鸡蛋里挑骨头,各个找事压价。搞得襄邑城里的各家商户没钱赚不说,还差不多让那些个织户没饭吃。 于是,韩翊就组织他们偷偷地以远低于成本价的方式把锦运出来,再低价卖到米大家利益所在的市镇。 甚至有的地方,襄邑锦的价格低到比细麻布也高不了多少的地步。这时候,差不多的人家,人人可着锦,没有拉开阶层对比的优势,达官显贵家不买了,太过贫困的人群又买不起。 米大家要捐到项羽那头的军资可是一分不少地给。 韩翊还听说过,有一次米大家通过层层关系找到项羽,说到了他的困境,希望项羽给予他帮助,正被战事缠身忧心不已的项羽直接回了句, “这点事都不做不好,我还要你干什么?” 于是乎,思忖再三,他找到了韩翊。 韩翊笑看着他,说道, “一饭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感谢米大家在王宫处的救命之恩还来不及呢,又如何能与你进行商战?我的一切都握在米大家你的手上,我哪来的实力与你进行比较?” 米大家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异常气愤地拂袖而去。 在松子的帮助下脸上疤痕已经不易看出来的小柒在得知此事后,非常痛快地说道, “该!就因为他的贪欲,白白折了小六那么好一个人。他以为有项羽赏的残羹冷炙就能抹掉他手上的血腥味吗?不能。他欠我们的,迟早要让他全家血债血偿!” 第134章 商道 襄邑的锦虽好,但工艺繁复,发动襄邑所有的妇人昼夜不停地赶工,能得的数量也有限。 韩翊与米大家围绕着锦缎的商战打了一段时间后,渐渐地有偃旗息鼓的态势。 不过自从米大家上次来韩翊店里小坐了之后,就没再来过,而且谁也没听说过关于他的什么好的或者不好的消息。 前线的战事吃紧着,即使在彭城,韩翊也看到了一队一队的年青人被征召入伍,派往前线。 这在以前是没有过的。 记得韩翊第一次在濮阳见到楚军,那时候项羽对入伍的士卒的挑选还非常地严格,即使是老兵,也得有相当地素养才有可能被选进队伍。 彭城内的防卫也较先前宽松了不少。 韩翊在准备离开彭城回往新郑时,米大家来找过他一次。 这时的米大家连当初杏林深处的半点风骨也没有了,他斜斜地倚在韩翊店铺的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打了交道这么长时间,我想请你喝一口,可有胆?” 韩翊不理他。 他却拍拍手,后头一溜烟的伙计提着漆盒鱼贯而入,把吃食摆满了韩翊铺面后边的堂屋。然后,他又像逛自家后花园似地,一步一踱地找了个西向的位置坐下。 自有掌柜伙计什么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韩翊依旧不理他。 米大家再起身拍拍手,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耳房里走了出来,径直地坐到南边的位置上。 好歹也有十几二十双眼睛看着,这人竟能悄无声息地在韩翊家闲庭信步,韩翊着实被吓得不轻。 那个人,就是梁掌柜。他清瘦了不少。 韩翊定定地盯着他。 “手段算不上没用,但一点都不高明。”梁掌柜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水,像喝酒那样地啜了口。 原来米大家和彭城梁家联手了。 韩翊还是没有吭声,冷冷地看着眼前两人的表演。 只见梁掌柜又自顾自地站了起来,脱掉外边的深衣,然后指着肚脐上方一块豆大的黑痣说道, “你猜我这会穿衣服没?” 这种到别家光着膀子撒酒疯的人韩翊看得不少,依旧在冷静地观察着。 “告诉你,我穿了。不但穿了,还穿了十二层。十二层纱,看上去像是没穿一样,还能把身上的痣看得清清楚楚。韩家小子,你说齐地那种叫冰丸的纱好,还是我身上的这种好?” 到这时,韩翊虽然没有说话,心里却被梁掌柜身上称得上夺天之造化的织物给震撼到了。如果不是从对方下半身的绔子能隐隐看见那些个纱的迹象,韩翊差点就怀疑那是梁掌柜在胡说八道了。 这种工艺,的确比齐地的纱的好出太多。和它的相比,齐地纱简直就显得空有其名了。 “这种带丝的东西,一般百姓他用不起。同行间竞争时,光靠价格战,只会落得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果。 要我,我就找到更好的东西,把本来被贱卖了的给比下去,得权贵的青睐就成。就这么简单,明明白白的。” 梁掌柜说的全是真话。偏偏韩翊却挑不出毛病来。 看到成功地吸引住了韩翊的目光,梁掌柜更得意了,他笑着讽刺道, “想知道我这些个东西都哪来的么?偏就不告诉你。这就是我彭城梁家几百年的底蕴,你一个新近的商户,哪怕是靠山再大,赚得太多,这些个常识,你也是不知道的。” 韩翊在商道上走了这么些年,早就知道商人堆里,嘴皮子顺溜得能把树上的麻雀哄下来的老不少,自己要是跟梁掌柜搭上话了,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于是强忍着要和他争锋的冲动,还是冷冷地看着对面两人。 “就是,我不知道项少夫人看中他哪一点了,专挑这种不成器的安稳下来。”米大家不知羞地拍着马屁。 梁掌柜的眼神却黯淡下来,眼中再没有在栎阳王宫城时的凌厉与恨大仇深, “颜儿不带妆容时脸色红润了不少,她看上去健康了很多,也过得很快活,不得不承认,同样作为商贾,这小白脸,比我更会照顾女人。罢了,夫妻一场,只要她过得好,我就祝福她罢。” 这是自从韩翊与梁掌柜打交道以来他听过的从他口中迸出来的唯一一句带着点人味儿的话。 不过他害得项颜再不会有自己孩子,这也是事实,没什么好感动的。 韩翊还是冷冷地看着眼前两人在自己跟前一唱一和。 突然,韩翊感到被什么东西砸中了后背,定睛一看,一个小石子落了下去,在地上滚了几圈,就不动了。 这是小柒的暗号,他在催促韩翊赶紧把眼前的两人清理出去,刘邦那头,可能会有新的动静了。 韩翊这才直了身,径直走近了两人,从一个案几上取了爵满上,自斟自饮了三杯,然后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喝足了?吃饱了?说够了?你们不请自来在这待的时间该够了,城墙厚的脸皮也该磨穿了。这儿是我家,你们是不是该各回各家了?” 韩翊不说则已,一说就把俩人唬得面面相觑,米大家的心理素质却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他说, “说得好!还真不够,今天不醉不归,我俩还真就赖你这儿,你能怎么着,就说吧。” 韩翊早防着这一招,他对着铺面处大声吩咐道,“掌柜,叫俩伙计去廷尉处领个赏,就说我逮着了两个从汉国来的间者,让他们来提人!” 虎狼之词,再加上铜锣被敲响了似的嗓门,把内里那两人吓得不轻。自从刘邦攻陷彭城之后,他们可是在这座城见过太多仅仅有间者之嫌就身首异处的人,更何况梁掌柜还是偷偷摸摸地进的城,更说不清楚。 只是在眨眼之间,梁掌柜就带着米大家落荒而逃了。 不一会儿,小柒才从屋檐上落了地, “你也不容易,竟招惹上这两个比小巷子口的老媪还能喧的人。” 韩翊警惕地看了四周一眼,他有些怕那两人去而复返。 “不用急,四周围都有我们的人。王后的妹子来了,她受了戚夫人的呛,一心闹着要把王后救出去给她出气呢。” 第135章 走私 “王后在她的兄弟姐妹中是不是最长的?” 对于韩翊的提问,小柒有点懵。韩翊再重复了一句, “很多孩子生养得非常多的人家,都是老大带老二,老大再领着稍大的拉拔其他的弟弟妹妹的。 这都什么时候了,王后的妹子还在为三言两语的短长这么闹腾。是被惯坏了吧?你们也不劝不下?” 小柒的脸上有为难之色,他眼瞟着角门的方向。 “唷,我当这是什么事呢,还没进门呢,就要赶人了。这就是世家的待客之道?也不过如此嘛!” 一个张扬的女声从门外飘来,由远及近。 来的是一个三十左右的妇人,与彭城王宫中的吕雉有本八分地相似,除了身形稍微高挑了点。 “王后和太公现在被关在彭城的笼子里。”韩翊面色不善地盯着来人。 韩翊以前就听说过,吕雉有个妹子叫吕媭,行事直爽泼辣,不似她姐姐吕雉听从父母之命,连她的夫婿,都是她自己挑的。 小柒的脸别向一边,想要遁走的意向非常地明显,就差没吼出来了。 韩翊的话并没能镇住吕媭,她只是小小地愣了一下,而后笑着说道, “我让我家屠狗的也带人过来,什么样的王宫拿不下?” 韩翊用讥诮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吕媭几眼,然后问,“樊将军那么能耐,为何不直接把栎阳王宫拿下,废了戚氏就是。” 项羽这头将领的单兵作战能力很强,刘邦那头善于军队将领协同团队作战,樊哙是很厉害,可是他在楚汉众多将星里,并不是太过出挑的存在。所以韩翊的这句话,噎吕媭的成分更多一些。 吕媭这时也听出韩翊话中的话了,她涨红了脸,随手拾起一酒爵,一饮而尽,再以袖拭嘴角,把那爵重重地拍在了案几上, “俺要是有那本事,还用千里迢迢跑彭城来找你帮忙?俺听屠狗的说了,你是陈平的人。你没那本事,陈平有。只要把你放火上烤,他不出手也得出手。” 小柒眼瞅着韩翊,想看看他怎么应对。 “随便。我昨天就收拾好行李,这会就要出城了,你就好好地在这等暴露了被关笼子吧。哦,我忘了告诉你一声,王后之所以现在还能活着,是因为她是汉王之妻。如果你被项羽抓住了,是当场被诛杀,还是等着过几日被当众行刑以打压汉国将领的士气,我就不知道了。 我不在彭城,什么都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韩翊说着就要往外走,在回廊处过吕媭跟前时,被吕嬃一把拉住, “不行,你不能走。要走也得带俺一起走,不然俺跟你没完。” 韩翊回头时,见小柒给他竖了大拇指,心里有了底,诳起了吕媭, “前两日我接到了汉军那头的命令,要我从塞北运一批牛羊肉去犒军。不知道樊夫人还一起不一起去?” 韩翊故意把“樊夫人”几个字说得格外地重,在说的时候腿也没闲着,一步紧似一步地往外走去。 非常时期须得非常之法,这会儿不是溜须拍马的时候,把吕媭送到安全地带,事情才算告一段落。 吕媭噘起了嘴,看韩翊的眼神满满的全是不满,可也无可奈何,只得随着他往外走去。 韩翊的心里更有谱了。 “我可没那胆让王后的亲妹子在彭城大摇大摆地走。”边说他连指着庭院里停着的几十辆车。 那车上筐子里装着的除了店里以往的织娘们裁剪下来的边角料,完整的就只剩下动物的皮草了。 现在天气依然炎热,华夏大地上对动物皮毛的需求极小,于是手头比较宽裕的韩翊就听从了项颜的建议,囤起了皮草,等着冬日里冷起来时再大赚一笔。 吕媭看着筐子里的物件,马上又闹了起来, “这大热天的,你这是想要老娘的命!” 韩翊不说话,继续快步往外走,吕媭赶上了他,拉着他的袖子回道, “别别别,我还是听你的,坐在货车里出城,出城就是了!” 路过无人处时,韩翊问她, “那个戚夫人究竟是怎么挤兑你的?” “她笑话俺和姐姐的出身,说是姐姐给王上提鞋都不配,只不过比她早几年侍候王上罢了。要不然,王后给王上提鞋都不配!” 韩翊不知道吕媭的话里有多少是添油加醋的,但这话一旦传沛县那一众将士耳朵里,次数多了,那可是祸根。 韩翊诈她,“不管王后出身如何,都是王上嫡亲的妻。她一个妾,玩意儿一样的东西,如何敢那般地大放厥词?” 槖槖的脚步声走近了,是几个巡街的兵卒。 他们看到韩翊,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手里却很诚实地翻检着那一堆碎织物屑, “这也是现在项王宽厚,如若是放到前朝,这骑马的商人,是要被鞭笞的。世道乱了,贵贱不分起来。” 话虽是那么说的,但韩翊看得明白,他们的眼神还不时地瞟向他胯下的马。 能把欲望和不满挂在脸上的,从来算不得什么正经的人物,顶多是想刮蹭点好处罢了。韩翊也不恼,从兜里掏出了一个一个钱袋,内里鼓鼓囊囊地装满了刀币之类的小钱, “官爷说得是,小可这些个零碎,只够买酒,不成敬意,一点小小的心意,望诸位笑纳。” 刚才那骂骂咧咧的一众宵小,忙把钱袋子装进胸口处,再装模作样地教训道, “虽怪爷几个没提醒你,商人嘛,就要有商人的样子,至少在这彭城之内,马得牵着走,懂不?” 嗖地一声,韩翊只听得长鞭破空的声音,一鞭就落到为首的那卒子身上,只帛得他身上的深衣就像是晒脆了的枯叶一样,一下子就开了花。 他威风正兜得欢实呢,突然见不开眼的让他吃了瘪,顿时撒起了莫名的火气,拔出了腰刀,就要冲上去和那持鞭者一较雄雌。 很不幸,那持鞭的是项悍。 项悍在冷冷的看着他们。 后头那几人正要上前与项悍大打一架时,却只见得为首那人对着项悍纳头便拜,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上将军,还请上将军放过小人一马。” 第136章 虎口脱险 项悍并没有因为那巡街小卒的好话而放松了警惕,他冷着脸,眼睛紧盯着那刚刚装进去钱袋子的袖口不放。 那小卒子一开始还作过蒙混过关的打算,嘴里一个劲地迸出歌功颂德的好话来,可是等到他确认过项悍一定要逮着他的袖口处做文章时,他找不到更有利的脱身之法,只得认了怂,不情不愿地把那袋子刀币掏了出来。 项悍拉开束口子的绳子,一鼓脑地把里边的一应物什都倒了出来,边倒边冷笑,当他手里只剩下那个空钱袋子时,他左手擎着那个钱包,冷笑着说道, “这就是让我彭城小吏眼红的利钱?呸——”项悍一口血痰唾在那卒子头上,那卒子被骂得狗血淋头,脸上的秽物是清理不是,不清理也不是,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地上的刀币。 项悍冷笑着,“好歹也是我彭城城墙根下的,眼皮子竟然这样地浅薄!常山国以前的那个丞相,做了乞丐,还得了他一袋子金瓜子。就这仨瓜俩枣的东西你就眼馋了,可见把你当乞丐也不如的!” 那小卒子方才还带着不甘与怨恨的眼神,此时已经全然变成了恼恨,钝刀子似地朝韩翊割来。 韩翊没有吭声,跟前的掌柜却是忍不住了, “我家公子好歹也是项王的亲妹夫,打赏个小卒子,还要讲究够不够得着一套房产的价么?” 那小卒子的眼神又敛了起来,对散落在地上的刀币还有些不舍。 项悍见借刀杀人不成,勒着马,不紧不慢地靠近了那几辆货车,拔出他的佩刀,挨着地由前到后一刀一刀地插下去,又拔出来。每一刀起来时,他都有仔仔细细地看过刀身上有没有异样。 韩翊的背上冒着冷汗,脸上却依旧像先前那样和煦如三月的春风。 待到所有的行囊都一一检查了之后,项悍没有吭声,副将却上前来抓起一把边角料盘问道, “这些个东西,裁不成料子,送人都没人要,还这么大费周张地送出城去,韩公子好兴致!” 韩翊看项悍的刀上一直没带血,就知道吕媭躲过一了劫,又看着车上没动静,才宽下心来,说道, “要看是用来干什么。如果是用来裁衣裙,的确是不太够,但是,如果拉到城外找乡下手巧的妇人做成盘扣,倒是绰绰有余。 我省了料子的钱,她们也挣得了吃食,大家都有好处的事,没啥做不得的。” 项悍扬了扬眉,没有再说啥,他底下的便给韩翊放了行。 出得城远时,到了一僻静处,吕媭颤颤巍巍地从车里走了出来,随便找了块石头呆坐了半晌,才“哇”地哭出了声。 韩翊和小柒面面相觑。 “樊夫人还想去彭城不?现实就是这样,彭城不是栎阳和新郑,这儿啊,死个你或者我,比大街上死只蚂蚁还平常。 还救王后?好好地活着不添乱,等着她出来后作她的底气,比啥都管用!” 吕媭狠狠地剜了韩翊一眼,见周围的人没一个向着她的,便敛了气息,大概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吧,临了还没忘补上一句, “哼,我知道你叫韩翊,我记住你了,等我回到栎阳,定要让陈平狠狠地治你一回!”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搞内耗。要不是见识过吕泽将军的风采,韩翊几乎都有点怀疑吕家个个是扶不起的烂泥了。 他谄笑着哄着吕媭,“樊夫人说得是,都是我的不是。可是要把我千刀万剐,也得等你回了栎阳再做得了不是。咱还是想着先怎么回到栎阳再说吧。” 边说着,韩翊边让小柒陪着吕媭,自己先带着人就近找了个人烟密集的村子,找了里正,取出了盘扣的样子,约定了日期,然后匆匆地往西赶。 小柒问他,“这么做,真的划得来吗?” 韩翊回道,“在商言商。一个真正的商人,应该是抓住每一枚刀币聚沙成塔的。一点一点的,看起来不起眼,可是聚多了,那也是一大笔。” 最重要的是,韩翊很想结交彭城周边的这些个村民。 如果冒冒然以好处相邀,利尽则情分断,但是给机会就不一样,人心有多少顾念情分不好算,但是至少有一点,即使他们翻脸,自己也不吃亏。 小柒又问,“你是不是一早就算出了项悍心中还有一丝善念?” 韩翊当初在跟他打交道时,就听说过,当年杏林深处与项悍有过情谊的那个女人,当初就是彭城周边的农家女。因着战争还有家境的原因,她的爷娘不得不把她卖给了花楼处。 如果不是这样,项悍纳她作小妾进门是不会有任何阻碍的。也因为她的缘故,项悍对彭城周边的家户,多多少少地带着些感情。一听到有可能减少那种卖儿卖女的悲惨事,且没检查出韩翊的车辆有问题时,他自然就放行了。 吕媭趁碰上休息的空档,已经整理好头发了,她正要开口时,却被韩翊冷冷的眼神瞪了回去。 “你们把她送回栎阳吧,为防那头怀疑,我不能离开彭城。实在不行,把她全须全尾地送到樊将军手上也行。她可是王后和太子以后在汉国立足的一个重要的后盾。” 陈平与戚夫人不对付,夏侯婴也与戚夫人不对付,韩翊早就看出来了。既然大家都想不要戚夫人的孩子继承汉王的衣钵,那就只有支持王后一条路可走。 但愿王后不会像吕媭这样不分场合和时机地作才好。 “等等,我姐她究竟咋样了?能把她救出来不?”吕媭临了还不忘补上最让人窝心的一句。 “那就得拜托樊夫人让樊将军好好地多打几个胜仗,只有汉王赢了,王后才有活路。”韩翊毫不客气地回答道。 四周围看吕媭的眼神有些不善,饶是再跋扈的她,此时也看出些什么了,乖乖地闭上了嘴。 小柒摇了摇头,拿出了从村子里找出的衣服,让吕媭换上,然后与她扮成夫妻,牵着毛驴朝西行去。 韩翊点燃了几根樟树枝,用以祭奠那几个在彭城之乱中丧生的,曾经在杏林深处生活过的那几个人。 第137章 殃及樊哙 得到了消息的刘邦火冒三丈,对着樊哙就是一顿臭骂, “自家个婆娘都看不住,你也算个男人?” 樊哙当即石化在原地,他知道刘邦的脾气不大好,而且遇到一些碰不得的事时,更是暴跳如雷。 吕媭是个直脾气,一向唯吕雉是从,而且一直与戚夫人不睦,甚至敢当着刘邦的面挑衅戚夫人。 只是一直以来,刘邦对她的各种行为都视而不见,不知这次她是捅了多大的漏子,才惹得她的汉王姐夫如此不留情面地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责骂自己,樊哙当即便提了十二分的小心,佯装战后休息不足的样子,低着头一声不吭。 “唉呀,王上,樊夫人要是和王后一样懂得深明大义识大体,以她的美貌和出身,就不仅仅是个将军夫人了,正是处处有漏洞,才可靠嘛。” 戚夫人娇滴滴地劝道。 吕媭脾气再不好,也是个大家子出身,一向懂得分寸,能做出让刘邦都大为光火的事来,樊哙猜想和戚夫人脱不了干系。 所以,即使戚夫人当着他的面为他和吕媭说情,他心里也不大领情,依然低着头不吭声。 刘邦带他的时间长了,早就知道樊哙是个什么样的脾气禀性,一眼就看出了他不服戚夫人。不过因他是自己身边的老人,一直忠心耿耿的,也不大与他计较,捻了个剥了皮的果子送到戚夫人的嘴边,吩咐道, “你呢,马上多带点兄弟跟着陈平去接你的将军夫人,小柒一个人带着她走了那么远的路,听说离洛阳不远了,中途遇到点事,可能已经引起其他诸侯的注意,小柒一个人怕是扛不住。” 吕媭一直呆在后方带着孩子看着家,什么时候一个人向东跑了那么远,樊哙竟然一点都不知道,还占用了刘邦这么重要的资源,难怪他光火。 樊哙心里拎得清,唯唯喏喏地退了出去,忙找上几十个一起从沛县出来的兄弟,备了双份的马,跟着陈平一路往东狂奔。 当得知吕媭竟然到彭城项羽眼皮底下溜了一圈后,樊哙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要知道,不光是他,就是他的汉王姐夫见了项羽,心气都会弱上一大截,吕媭这个婆娘,居然还主动挑衅去了,樊哙觉得他是越来越看不懂她了。 “不过呢,樊将军,你是不知道,听说当时出城时,凶险异常。韩翊把她藏在最靠近货车车尾处,她才躲过一劫,项悍那刀啊,差不多是密密地在各个车上插了个遍,一刀见红,跟前所有的人都得人头落地,我们在彭城重新布置的眼线就会功亏一篑。 王后在彭城那头,一时半会还不会有事。她又是王上的结发妻子,王上和沛县的众人都会全力营救的,这个不劳她操心了。 所以呢,求求你,管好你的夫人,莫要再惹出乱子来。” 一向惜语的陈平一下子说出了这么多话,再加上他手下人对吕媭的搭救之恩,樊哙对陈平的好感瞬间就拉满了。 而且,他听说陈平作都军时很有手段,是个厉害人物,庆幸当初没像灌婴他们那样对刘邦对新到汉营的陈平进行诋毁,才有了现如今转圜的余地。 “一定一定,等俺见了她,俺一定好好地说叨说叨她,她一个娘们,哪见过战场你死我活的情形,还以为是先前街头巷尾跟一群婆娘们吵架一样闹着玩哩。” 话丑,但是理端。 “一句话,我给你推荐个人,你信得过不?”陈平直接问他。 陈平推荐的人是韩翊。 与小柒他们分道之后,韩翊回彭城交待了一番,让店里的伙计到时候去收成品。这主要是做给项悍或者说是城里的项家人看的。 然后,就马不停蹄地往栎阳方向奔去。 因着他一人一马,比牵着驴带着吕媭上路的小柒不知快了多少倍,等到陈平发现他时,他已经快到刘邦的行营所在了。 樊哙和刘邦一样,有些看脸下菜,他一看韩翊的白净面皮,就只当他是个读书人,把他归到不必要的琐事太多的行列,心里很有几分看不上他。 但还得顾及到陈平的面子,憋得很不痛快,正要问些什么时,陈平就叮嘱他道, “这也是王上的意思。我还得回王上身边打理很多事,这人是咱的人,可以信赖。” 还没等韩翊和樊哙回过神,陈平已经策马跑远了。 樊哙有意地勒着速度,等着韩翊,韩翊却一骑绝尘,远远地把他撂在了后边。 “痛快!”胜负欲被勾起来了的樊哙顿时兴奋起来,他夹紧马肚子,勒紧缰绳纵马疾驰,很快便接近了韩翊。 “不错嘛,骑术相当地可以,你跟其他的小白脸不一样,难怪不得陈平敢相信你,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韩翊随手摘下马背上的酒囊,往后一扔,那酒囊便落到了樊哙手上, “马奶酒,有些醉人,你跟兄弟们悠着点喝!” 这是军营里才有的东西,小白脸居然也有,樊哙一下子就不讨厌韩翊了,他问他, “参军不?到军营里来,俺带你立战功,到时候凭着功勋得个爵位,还可以封妻荫子什么的,岂不痛快?” 这樊哙有意思,招揽人竟然抢到了陈平和汉王头上,韩翊回道, “我夫人在栎阳王宫里当女官,妾室也多亏王室照应。王上让我当好汉军的眼睛就够了。” 一听到刘邦,樊哙就没有再坚持,他问韩翊, “我那口子有没有说她为何要到彭城的?是谁助她跑了那么远的路到那的?” 当然是因为戚夫人,也就是当年的真娘。 不过,真娘是韩翊间接弄到刘邦身边的,如果不想把事情闹大,直接就被归拢到吕家或者沛县众人的对立面,对于栎阳王宫和吕家的种种,他最好在樊哙面前避而不谈。 等了一阵子,樊哙作了恍然大悟状, “俺知道了。都是几个臭婆娘没事找事,闹得不开心了找不到娘家到处乱窜的事。也没啥,啥也影响不了俺跟俺汉王姐夫的情谊的。” 韩翊最想知道的,还是他见了吕媭后将如何处理带来如此大骚乱的吕媭的事。要知道,吕媭的身后,可是有整个吕家还有刘邦撑腰的呢。 “吕泽教过俺,他要俺做到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说是婆娘要哄才会服帖。”樊哙很认真地说道。 第138章 项悍之死 方才韩翊把酒囊扔给樊哙时,看到他不是先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而是先把它一一递给追随他的人。就知道樊哙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粗疏,至少不是个泛泛之辈。 当樊哙说起吕泽的话时,他就只能理解为吕家很强大,包括刘邦在内的吕家人,都是吕媭强大的后盾,老虎的腚,摸不得。 想起吕媭到彭城时自己把不满闹到了明处的事,心里倒也有些不安,都说赖婆娘是糙汉子的脸面,韩翊不知道长得那般娇俏的吕媭见了樊哙之后,要是把自己对她的态度添油加醋地讲给樊哙听,他会不会气血上涌,跟自己大战三百回合。 看跟前的那些个勇士都是樊哙的人,韩翊干脆不瞒了,把自己在彭城见到吕媭还有遇到项悍的种种惊险都一一地详解了,只听得四周围的人都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樊哙。 樊哙的脸红到了脖子根,自我解嘲道, “难怪不得俺汉王姐夫发了那么大的火,嬃儿的确太胡闹了。这次啊,要是她不乖乖地回去,俺就是用麻绳把她捆也要捆回去。” 这就是樊哙能做到的极限了? 韩翊看了眼跟前的人,他们都神色如常,便知道吕媭是个极得宠的,这些年让樊哙善后的事没少做,所以便不再吭声。 一路上风餐露宿的到了一山脚下,眼瞅着一场瓢泼大雨就要落到众人身上,韩翊等人刚好瞅见一座簇新的农舍映入眼帘。 叩响了户扃之后,他便看到一个六十开外的老翁前来开门。只见那老翁不似寻常的农人,眼神锐利有神,脚步沉稳有力,最重要的是,他身上着的细麻布襦衣上不带一点子油星,针脚绵密匀称,竟是修武城外屠户的老爹也望尘莫及的整洁。 韩翊回看了樊哙一眼,见他没有任何的回应,只是目不转睛地跟着那老叟进了宅院,到马厩寄好了马,给了他一把刀币,便没有再说啥,只得暗中按紧了刀把,紧紧地跟着同行的几人,好不掉队。 那老叟把他们领到游廊处便停了下来,招呼两个仆役给樊哙几个担来了两担热酒,取了酒钱,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樊哙并不急着享用美酒,他和那几人很有默契地席地坐下,眼望着顶上迫人的积云,眼中满是忧色。 不到半刻钟,蓄势很久的大雨便倾盆而下,连游廊下满满的都是水汽,樊哙有些无奈,便招呼那几人赶紧吃酒暖身子。 韩翊和屠户他们这些年辗转于各地,中途少不了借用农家物事,像今天这样的还第一次见,只是觉得怪,虽然一时半会说不上究竟是哪儿怪,但也一敢掉以轻心。 只见着樊哙等人你一碗我一碗地把那些个酒酿喝得个精光,韩翊也不敢喝得半滴子进肚子。 不一会儿,便见着一同来的几人困得东倒西歪,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这时,韩翊才看到堂屋的门开了,几个壮汉推搡着被捆成了粽子的吕雉和小柒两人走了出来。 他们的身后,便是在彭城放走了他们的项悍。项悍一边走一边拍着手掌, “那次和项王一起出去,他教了我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没想到没在彭城抓你,到这儿来,反倒活捉了刘邦老儿手下一员上将,真是了不得呢。” 已经撞见自己和樊哙在一起,与项悍之间再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韩翊没有作答,只是默默地抽出了背在背上的长剑,剑锋直指一直向他这边迫近的项悍。 项悍神色如常,脚步并没有因为韩翊的长剑而慢了半分,他拔出短刀,一刀碰在韩翊的剑身上,韩翊的剑便齐齐地断了。 然后,韩翊便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项悍像猛虎一样一步一步地靠近。 不过,项悍的目标不是他。他从韩翊身边绕过去,走到樊哙的身旁,慢慢地蹲下去,手背轻轻地抚触着他的脸, “皮肤不好,跟风干了的树皮一样,有个汉子样,只可惜遇到的了不着调的婆娘,不然,落不到这么憋屈的下场。” 边说着,项悍边用手去拔樊哙的刀。 只见樊哙的刀光如星芒一样寒彻彻地直逼人眼,直看得项悍心花怒放,还没等到他夸赞的话说出口,猛然间一把短刀直直地没入他的胸口,项悍被逼退了半步,他自己的短刀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是樊哙发的力。 这时与樊哙同行的那些个人都像约定好了似地醒转了过来,齐齐地或制住或击杀了项悍的同袍。 吕媭的眼中有惊喜之色,不过樊哙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只专心致志地对着项悍说道, “哥哥俺忘了告诉你,在战场上,俺讲究的是速战速决,绝不会给敌人留半点喘息的机会。只可惜,你听到时,已经晚了……” 说罢,只见项悍脖颈处殷红的血喷溅而出,樊哙的脸上瞬间变成了红色。 这时樊哙吹掉了项悍刀上的鲜血,再翻出那短刀的刀鞘,合上后,直接扔给了追随他的人, “是把好刀,看样子是塞北来的好货色。好刀配好男,你也该有一把才是。” 看得韩翊直咽唾沫子。 “所有的人,就地格杀掩埋,不留活口!”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 是陈平的。 不过包括项悍在内的那些个人的埋身之所,并不在院内,而是后山上的一个小土坡上,而后还没忘了恢复地表的模样。 从陈平下令到项悍永久地葬在荒郊野外,所用时间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手法异常地干净利落。 韩翊再回到事发地时,却不见半点血腥或血腥味,就知道看起来平和随意的陈平没少处理这些个事,心中不禁骇然。 “你太多地妇人之仁,会误了小命的。他的那个外宅,是范增的耳目,武功不弱,如若不是你对我们这头的事知之甚少,早就成了她的刀下亡魂了。她才不会跟你算什么情分呢。” 韩翊心里不禁一阵后怕。 在邯郸与米大家重逢时,米大家曾经告诉过他。原先在常山国时,他也曾给手底下人塞过女人。 还提到过,各花入各眼,每个人的喜好都不同,只要对了胃口,没有不入瓮的。 原来范增对项悍也做过这等腌臜事,只是项悍一直被蒙在鼓里,或者说一直心甘情愿地这么被算计着。韩翊这才明白了。 第139章 毒物梁掌柜 陈平和汉国的间者,来去一阵风,很快便消失在韩翊的视野中,像是从来没出现过一般。 樊哙牵着吕媭骑的小毛驴,看着她的眼色,招呼都没有打一个,便慢慢地消失在西行的地平线处。 日已迫近黄昏,晚霞格外灿烂。 按陈平的说法,这只是项悍临时找的一个据点,原主人都不知被他处理到哪儿去了,再加上他是擅自行动,再不会到这儿有人找韩翊的麻烦了,但他还是建议韩翊早点回彭城露面,因为迟则生变。 临走之前,韩翊再看了眼项悍的埋身之所,毕竟他是自己从开始到楚营中就结识到的兄弟,如果不是因为这场你死我活的战争,他应该还活得好好的,而且,极有可能,他俩会是一生的挚友。 远远看过去,山坡旁,一人一马望着晚霞,对着山坡的方向,呆站在那儿,久久地仰望着天。 那身形,异常地孤寂萧索。 韩翊走近一看,原来是项颜。 “想哭就哭出来吧。今天是他,明儿个,或者是你,或者是我,也许和他一样,茫茫大山,或许一抔黄土,就是你我的归宿。 也许,我的死状,还比不过他呢。” 项颜回看了韩翊一眼,那眼神是那么地陌生与孤寂,然后又不声不响地恢复了先前的神态。 “唷,你还知道自己有死的那一天啊。我还以为你啥都不怕呢……” 身后大树处闪过了一个身影,是梁掌柜的。 韩翊素来与他不睦,眼中满是厌恶,冷冷地看着他不断地冒酸话的嘴以及他的大金牙。 梁掌柜像是没看到韩翊的眼神似的,继续哔哔个不停, “我说呢,我散掉了半数的家财,都买不来你的一条命,原来,你一直是刘邦最得力的走狗,他舍不得杀呢。” 项颜猛地转过了头,韩翊对她说道, “刚送你到栎阳时,梁掌柜到汉王宫里用毒刀杀我,捆成粽子了。” 不过,眼前最是咬着韩翊不放的,就是梁掌柜,韩翊不能给他反咬的机会,他接下来说道, “当初是你要放弃项王的,不关我的事。亚父让我替项王拉拢彭城一众商贾以求在钱粮上的支持时,你压着大伙儿不说,还妄图讹我到倾家荡产的程度。 最后还带着梁氏家族离开彭城。这不,回不去了吧。放眼天下,除了汉王,你还能投靠谁呢?以项王的耿直,他还会接受你的回头吗?” 项颜看了他一眼,眼神中的阴翳更重了。 梁掌柜呐呐道,“商人本就是吃遍四海八荒的,利字当头,谁当王谁言政,跟我有什么关系?刘邦也好,项羽也罢,谁能带给我丰厚的利润,谁就是我的王。 需要银钱的是他们,应该是他们笑着招揽我才对,干嘛是我要回去?” 还没等到他把话说完,项颜便牵起了那匹瘦马,朝韩翊走来, “带我去栎阳吧。” 梁掌柜这才闭了嘴,他一把拉住项颜的缰绳, “刘邦与项王的争斗不会停,你的亲人还会不断地因为这小子死于非命,你跟着他,只会有流不完的泪。颜儿,他不值得你托付终生。” “如果不是项悍一定要把我当饵自作聪明才送了命,总比你梁家当年差点让项家灭门要好得多!” 韩翊一把推开梁掌柜,就要护着项颜离开。 项颜眼中的悲痛变成了惊诧,她美丽的眼睛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光彩,拔出短刀毫不留情地就要往梁掌柜的手上削去。 梁掌柜忙松了手,胳膊往后缩回去。 “够了!姓梁的,你莫再说了!家族之仇,父母之死,你我注定不会再在一起,收起你的妄念。从此以后,你我再见,当是陌路人!” 项颜的话激得梁掌柜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颜儿,比起韩翊,我才是真心喜欢你的,他不值得你托付!” “梁掌柜,你的发妻,梁伏氏,年青时,美貌不在颜儿之下,听说当年你也对她恋恋不忘山盟海誓的,结果等到她长第一绺白发时,你的身边又有了新人,家外的新欢不断。到现在,你已经有几十年没有进她的房了吧? 梁伏氏至少还有儿女傍身,你给颜儿留了什么退路了呢?你的真心,一般人可不敢消受呢。” 韩翊把自己从范增那听来的八卦当着项颜的面揭开,直气得梁掌柜的脸色涨成了猪肝色,他拔起头上的簪子带着全身的劲就往韩翊身上刺来。 待到他快要拢身时,韩翊往侧里一闪,只见梁掌柜就像山坡上的南瓜一样咕噜咕噜地就滚到了平缓处。 韩翊没有理他,陪着项颜就要往西走去。 “救我——”梁掌柜的声音异常地嘶哑。 韩翊循声望去,只见他的脸上和嘴唇发黑,身体软塌塌地躺在地上,虽使尽全身的力气想要爬起来,却终究是越来越力不从心。 不用看,梁掌柜中毒了。 韩翊走到他跟前,用手绢拾起那枚簪子,口中啧啧地, “我说梁掌柜,你怎么这么喜欢使毒?上次在栎阳王宫里,你用喂了毒的短刀害我,结果一只老鼠让你害得连皮都快没了。怎么,这次没老鼠,你把自己给害了?” 这时候,梁掌柜连支楞起头颅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对着韩翊说道, “我胸口口袋,三粒子就够了——” 韩翊怕他再使阴招,用脚翻过他的身体,用那枚簪子挑到了他的右襟,果然看到一个玉瓶,拾起来一看,内里装着十几二十粒红色的小药丸。 梁掌柜的气息越来越微弱,韩翊只得取了其中的两丸塞到他嘴里。 好一阵子,梁掌柜才缓过劲来,他说道, “药效不够,再喂我!” 韩翊笑了,晃动着手里的瓶子,问道, “给你喂够,等你快点恢复力气,再拿出个什么淬过毒的玩意来害我?你不傻,我也不傻。想解毒?” 韩翊指着十万大山,“那你自己配呗——” 说完就要离开,这时项颜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只留得小毛驴的蹄印一深一浅地向西延伸过去。 韩翊循着驴踪一路向前。 第140章 梁家的抉择 韩翊一直陪着项颜到了洛阳才找了匹耐走的马日夜兼程地往彭城方向赶去。 他的心里是安稳的,因为项颜告诉他,项羽和项悍,只是项氏家族中的一分子。或许他们很重要,但是家族的延续才是最根本的。 到现在为止,韩翊都不知道谁才是彭城项家的真正的家主,但是那种家族的阴云却一直压在他的头上。 项颜的话,他理解为是项家家主让他保住项家日后的平安即可,可是,他们为何不全力支持让项家暂时得到安宁的项羽,或者是他们凭什么认为韩翊就一定能安项氏。 一切都是谜。 韩翊这才深刻体会到项羽的不容易。在项家内部,明明有不输于范增的存在,可是在范增先去之后地,却没有一个人出来助项羽一臂之力。 这是怎样的一个家族?韩翊不知道。 不过在路过濮阳城外韩翊小憩片刻时,他却碰到了梁掌柜的老父亲,也即梁家的那个家主。 只听得他在仆妇的搀扶下橐橐地走了过来,鞋底竟是不沾一点泥的样子,就知道他等他很久了。 “还得谢谢你放过小儿一命。”梁太公一开口就切入了正题,只是韩翊还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项羽长不了的。”梁太公的第二句听得韩翊背上直冒虚汗。 “刘、项之争迟早会有个结果,那时间不会太久。”第三句话简直有点半道上的术士的味道,但韩翊听着梁太公像是要与他做交易似的。 “梁家世代从商,在权力场上的根基不如韩家。”梁太公冷静地说出了第四句话。 韩翊大概听懂了,梁太公是想与韩家合作,以争取在新的朝代里让家族屹立不倒。他也可以理解为,先前梁掌柜把梁家半数的家产交给刘邦,实际上是表效忠的意思。 但是梁掌柜在两次与韩翊的交锋中都落了下风,梁家人也看出来了,比起梁家这种纯经商的家族,刘邦更愿意相信韩翊这类与张良受过世家教育的后生。 最重要的是,无论是陈平还是张良,抑或是樊哙这种新进的权贵,都与韩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他们与韩翊的关系更加稳固一点。 “太公这话要是说给汉王听,可能更管用。我,也只是仰仗汉王存活的普通人罢了,顾自己已经够不容易了,哪来的实力代替汉王保证什么?梁家上次不是见着汉王了吗?” 韩翊的话里有试探的成分在。 梁太公让仆从端上了醇酒,“这是我家从楚地带来的香茅酒。据说香茅是当年楚王进贡给周天子的贡品。后来周王室东迁衰落之后,只有楚王室才有。你尝尝,与普通的酒有何不同。” 韩翊没有动。 梁太公都说了,曾是楚王进贡给周天子的东西,不是刘邦或者项羽的赏赐,他还是小心为妙。 梁太公笑了笑,“韩公子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抵得住香茅酒香味的没几个。怎么,嫌弃梁家的实力,不愿意合作了?” 梁掌柜可是两次对韩翊使毒了的,韩翊也相信梁太公对他没有恶意,可是梁掌柜那么大年纪的人,他的做法真只是他自己的一时意气吗? 韩翊这才应景地笑了笑, “香茅酒既是王者之物,就不该是我惦记的。不贪分外之财,不得意外之祸。” 梁太公不理韩翊,自顾自地斟了香茅酒,一饮而尽。 然后,他举起酒爵,老眼迷离地看着它, “什么王者?自古以来,朝代更迭,多少旧日的王庭都作了土,只有商人还依然鲜衣怒马地奔走于各地。 韩家小子,老夫告诉你,商人才是真正的王者,无冕之王。” 几百年梁家,可不是闹着玩的,梁家家主敢这么说,自有他这么说的底气,只是经过韩平谨言慎行教育的韩翊,不能像他那么地随心所欲。 “哦?如果韩翊不与你合作,梁家当如何?”不远处墙根底下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陈平的。 原来他不曾走远。 “那梁家将全力支持项羽。现目下大家都清楚,陈都尉你拿下范增,不过是斩断了他的内政而已。要是梁家倾全族之力支持项羽,刘邦与项羽之间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关于这一点,汉国这头最清楚不过。 最重要的是,陈都尉好计谋,赚得了范增,让项羽有了防范,还赚得了我梁家吗?” 陈平笑了,眼尾处细纹乍现。 韩翊知道,这是很危险的信号。陈平和刘邦一样,不喜欢被威胁,但是他们又都是懂得审时度势的聪明人,不会因为怒气乱了阵脚。 “哦?梁家和当年的秦朝,谁的家底子更厚实一些?”陈平说出了最凌厉的话。 韩翊听得出来,陈平想说的是刘邦已经得了前朝的巨额财富,梁家即使全力支持项羽,也不过是螳臂挡车罢了。 天气一点儿也不热,韩翊却亲眼看到,冷汗大颗大颗地从梁太公的头上流下来。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在面对家族即将被摧毁的威胁时,梁太公把个人的荣辱低到了尘埃里,只片刻之间,他那苍老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汉王需要我梁家做些什么?” 陈平冷笑,冷笑过后,却是异常地严肃, “你,梁家,保住太公和王后的性命。事成之后,汉王保你全家的荣耀。” 梁太公的手有些抖, “梁家不过是商贾之家,如何左右得了项王的决定?” “太公谦虚了。想当初韩某在彭城王宫的天牢里时,米大家能接手韩某在襄邑和齐地的货源,自由出入于王宫天牢,身后没有势力替他出谋画策,单凭他的能力,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梁太公一直微眯的眼睛睁开了, “能看出这一点,梁家小子你还不赖。可是,要我做这么多,汉王能给我什么?就如你们说的,梁家是商贾之家,商人是不做赔钱的买卖的。” 陈平看了韩翊一眼,韩翊便近身对梁太公说道, “要么,梁家一直保持退出彭城之前的实力,要么,百年梁家就成为一个传说。反正就如你所见,作为诸侯王,汉王身边的女人多的是,为他生儿子的女人也多的是。大不了再换个人当王后就是了。 可是你梁家,输得起么?” 梁太公的老眼剜了韩翊和一眼,眼睛刚要看向陈平时,就被陈平的气势给挡了回来。 第141章 以毒攻毒 梁太公却不肯善罢甘休,他对着陈平说道, “陈都尉好大的官威。前不久老朽带着全家还有半数家产投靠汉王时,大家伙都看见了的。如今想踢人就踢人,我梁家无所谓,就不知在逐鹿的关键时刻,汉王能承受否?” 韩翊一听,梁太公已经小儿状地无赖,大概也知道他如那墙头野草的心思,便知道有戏。梁太公能耍无赖,但是陈平作为汉王的都尉,有那层身份在,此时还需要维护他的威望,韩翊就替他开了口, “哟呵,太公高寿,见多识广。当知道天底下的行当就那么多,每个行当日进几何,只要有心,都是清楚的。 梁家效忠给汉王的财货,如果说是我一半的家产,有人信;如果把那说成是作为几百年富商的梁家的一半家产,没人信。 拔了九牛一毛,汉王领情;但是,如若用一半家产的情分要挟汉王,背地里资着敌,还想要一等一的好处,那可办不到。 曹无伤,梁太公可听说过?” 那个在汉王刚入函谷关时出卖主子的曹无伤,早就被汉王诛了九族。以梁家人的消息,不可能没听说过。 跟了一方,还想同时站队另一方,那就是犯了大忌,后果很严重。 梁太公撇了撇嘴,眯缝上了眼。 陈平一瞥,没有说话,起身就要离开。 梁太公身边的侍儿一声断喝,“哟嗬,还当这是你家后院呢。没把话交待清楚,就想走?” 说罢,几十个玄色衣着的彪形大汉把韩翊等人团团围住。韩翊看时,那些个汉子的身形很是齐整,步履也非常地齐整,一般的商贾之家可养不出这样的队伍来。 韩翊原本以为梁家只是想通过手段从汉国这头多要些好处,此刻才明白过来,人家根本就没想从刘邦这头要好处,人家是要把刘邦麾下的人头一个个地割下来向项羽邀功。 只要有楚军参与进来,对于陈平这样一个在刘邦跟前的重要人物,又在范增新亡的当口,来的人,很有可能远不止这几十个。 韩翊的心弦一下子就绷到了极致,他看了眼陈平,虽然陈平还依然古井无波,可是他跟前的近身护卫眼中却有那么一丝丝慌乱,他的?口动了动。 再看那梁太公,他还是依然坐在原处,眯着眼,就好像是跟前的所有人,还有方才发生的所有事都没存在过一样。 韩翊对着不远处那人说道,“没用的。他既然敢留如此大的空子,肯定是有后手的。” 起风了,树叶沙沙地响。 韩翊看过四周大树上不与风向相同的几处,就知道那儿可能还有其他的什么等着他们一行人。 “一定要这样吗?”陈平这才开了口。 梁太公还是眯着眼,却也说了话, “给了你们机会你们自己不要的。世人都道商贾能赚钱,可是没几人看得到,但凡我们的家业到一定程度,想要更多的,我们的每一笔,都在赌。赢了输了的,不仅仅有黄的白的,还可能是命,甚至是整个家族。 我们地位再不高,也是自己命运的主人,不似你们这些个所谓的臣子,听起来光鲜亮丽,实则就是一群家奴而已。 告诉你们吧,我挺看不起你们的。” 话太多了,但字字诛心。 陈平笑了,“喔?” 说罢,身后一人褪去了黑色绲金边的斗篷,面无表情地看着梁太公。 褪去斗篷的是项颜,身上完全没有被捆绑的痕迹,惊得韩翊向后退了两步。 “不知如果项王的亲妹子如果折在你手上,梁家能承受得住项王的怒火不?” 陈平道出了梁太公进退两难的窘境。 梁太公的眼睛这才睁开了。韩翊看他握拐杖的手微微有点颤抖,就知道他的心也不平静。 “山高路远埋人处,要是你们死了,又有谁会知道这儿曾经横死过人?还有一个叫项王的亲妹子的人来过?” 这是摔碗的节奏。 只见陈平拍拍手,几十个背着弓箭的人就从树上掉下来了,像几十只巨大的蝴蝶一样。 梁太公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没有楚军的人,就凭着这些个梁家私养的死士,你也想制得住我?” 陈平再拍手,四周围的树上就出现了百来十号弓箭手,齐齐地对准梁太公和他的人。 梁太公却镇定下来,指着四周围看了一圈,然后说道, “喔?这些?沾过我的药人,你为何不让他们看看他们的胳膊?” 陈平依旧微笑着,只见一人提溜着一个梁家死士的尸体进来,紧接着被押进来的,还有梁掌柜和他所有的儿子们, “还要吗?你所有的后人,有名分的没名分的,都在场,要不让他们都 来试试你家的毒?” 梁太公气得脸上的胡子一抖一抖的, “陈平,你拿我子嗣威胁我。你不得好死!” 陈平脸上依旧没有一点表情, “哦?跟你学的。怎么,害怕了?要么交出解药,要么让整个梁氏家族为我的同袍陪葬。” 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韩翊看到梁家的一众男丁都染上了毒,年幼一点的唇上依稀能见着黑色。 陈平不急。韩翊看到汉国这头近前中了毒的间者身的毒扩散得明显比梁家人身上的慢,就知道他俩在进行一场看不见的较量。 梁太公的鼻子上有汗珠滚落。 再看那梁掌柜,他的眼神非常地不甘,对着梁太公一顿瞎嚷嚷, “父亲,你是何等人物,我老梁家又是怎样的家族,不能受这几个贱民的要挟,死也不能!” 梁太公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收回了眼神,无奈地对底下人下了令, “给他们。” 梁掌柜的眼中很有不甘,挣扎了几下,却被用破布塞了嘴。 “我们中毒的人多,解毒的药方。” 梁太公见着他几个年龄最小的孙儿服药后慢慢地恢复,陈平还在让梁家人试解药,方才的傲气再次腾地起来了, “陈平,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毒,服过解药后,三五年内都不会再中此毒了。你的人,跟老夫有什么关系呢?” 梁太公的气焰很是嚣张。 陈平抽出笼在袖子里的手,拔出刀,一刀劈向离他最近的梁家人, “这个比毒管用。哪怕是断臂求生,我也不会让你磨叽到楚军来的。” 梁太公这才彻彻底底地瘫坐在地上,挥了挥手。 第142章 梁家入局 “父亲,今天要是妥协了。明天还会有王平、李平、赵平的拿着各种各样的事来要挟我梁家。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所有的人都把我梁家人当肥猪。到了那种时候,还不如现在死了的好!” 此时的梁掌柜与在项悍坟前时完全是两个人的样子,虽然立场不同,韩翊还是不得不从心里更佩服他的远见和骨气。 果然是父子连心,方才还在生死和利害关系之间摇摆不定的梁太公此时又换了主意,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梁掌柜嘴角噙着笑,看向韩翊和陈平的眼里脸上满是鄙夷,梗着脖子,对着韩翊说道,“官宦世家又怎样?一直被世俗所压制着的商贾之家的实力,也同样不容小觑。今天杀了我,他日还有千千万万的商贾挑战你世俗权柄的威严。” 他边说还边用手在脖子上比划,并把头朝陈平和韩翊处凑,一副就算是死也要溅你一身腥的势头。 陈平没有说话,韩翊却开了口, “今天的事你知我知,汉王也知。要是项王知道在这儿有项家的亲出的大将死在梁家人的手上,敢问将来之天下,可还会有梁家人的立锥之地?” 梁掌柜瞟了项颜一眼,“是她么?当我傻啊?死人是开不了口的。在我梁家向项王投诚的路上,我梁家人与项王的妹子死在一处,这能说明个啥呢?毛没长齐就是没长齐,办事牢靠不了。” 边说,他还用贱兮兮的眼神看着项颜,那眼神中,没有半点尊重的成分,就像是路过邯郸城西外的茶楼看门口的那些个路柳的眼神一样,满满的全是轻贱。 他的眼神成功地刺激到了项颜。她的脸色发白,浑身颤抖着,不顾跟前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两步上前,抬手就是两巴掌。那声音,脆响脆响的,听得韩翊的心里恁是一抖。 梁掌柜用非常轻薄的姿态舔掉了嘴角上的血,异常暧昧地调戏项颜道, “哈,哈,真是过瘾。被气成这样,小可怜见的,要不这样,你一刀把我杀了,这才显得你有本事。” 韩翊看项颜一直被梁掌柜吊着走,也知道陈平不会让他一直把时间耗下去,且项颜又是自己的内人,跟前的人不方便置喙,就干脆来了个越俎代庖, “来人,请悍将军。” 梁掌柜笑得更灿烂了 “我没听错吧?天底下还有如引蠢钝之辈?项悍死了多久了?不知道人死一个时辰内尸体上就开始长尸斑吗?一看正身,谁都可以马上清楚项悍跟我们不是同时死的。要栽赃,也得有脑子才行啊。” 底下人抬来一个厚厚的漆柜,漆柜周围,白雾缭绕,寒气逼人。 梁掌柜的脸色这才凝重了起来, “山坡下埋的,不是项悍?” 韩翊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 “不然呢,你以为呢?让底下人去彭城报信,结果项家挖出来的只是战场上捐躯的将士的躯体,不知得知了结果的项王心里是怎么看你的?留你个活口,你还敢去彭城吗? 还有那个米大家,华夏土地上哪有那么怪的姓氏?他是你的人吧?能把自己的人手安插到各个诸侯国当丞相,可是了不起的壮举呢。 你说他知道梁家那么多事,等梁家失势后,他会不会带着汉王或者项王把梁家刈除得更彻底呢?” 梁掌柜这才消了气焰,他瘫坐在原地,眼神也失了光彩。 “给他们吧。让他们对天发誓,两日之内放我梁家人一条活路就行。”梁太公识了眼前最大的时务,不过饶是他须发皆白,还是比不过张良的神机妙算。 在离开刘邦行营时,夏侯婴就代刘邦传达过旨意,要他们务必收服梁家。 韩翊以前听项悍说过,像梁家这种经商了几百年的人家,故旧比那些权倾朝野几十年,门生故吏遍布整个国家的权臣还要厉害。就好比说梁家,他家的关系和情报网,对刘邦的大汉就很有用。 这种誓言,韩翊的分量明显严重不够,陈平开了口, “梁家人的命比你说的金贵,光是发誓还不够。” 陈平的话惊着了韩翊,他不知道他葫芦里空间卖的什么药,笑着看向了他。 “现在我最想知道的是,梁家需要我仅仅代表我自己发这个誓,还是代表汉王发誓?” 两句话就退了一万步。 明明胜算全在汉国这头,陈平这是疯了吗? “说罢,汉王想要得到梁家手上的什么?”梁太公很是直截了当。 陈平笑了,“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要不,你代表梁家宣誓全心全意地效忠汉王得了。哪有君主向臣子对天发誓的,对不?” 不到三年,韩翊发现,现在的陈平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受了他的资助逃往修武的陈平可比的了。人家现在,可是刘邦手下最得力的陈都尉。 陈平的话唬得梁掌柜当场就闭上了他一直蠢蠢欲动的嘴,他的眼神中有了光。 “可以。但我要的是,汉王立国后,我梁家作为汉国首富的地位。” 只要功劳够大,要的又不是权势,梁家要的这些,一点也不过分。 “华夏地广人众,天下的财货不可能为一人一家所独占,我最多可帮你争取到梁家作为为数不多的巨富之家之一的存在。再多的免谈。” 陈平说了几天来最多的话。韩翊隐隐地感觉到他的底气有动摇,心里暗暗地捏了把汗。他抬头看了看,日头已经过了中天,他们在这儿待的时间不算短了,为防进一步的损失,得尽快有个了结才好。 他说了有生以来最狠辣的话, “都尉,事不宜迟,迟则生变。为防覆亡之祸,这梁家留与不留,得作决断了。” 陈平的眼神中有了坚定,他看向梁太公和梁掌柜,就要下令时,梁太公首先扛不住了,他忙说道, “陈平,别忘了你说的话。我与代表着汉王的你,在此盟誓,如若反悔,己身及身后的家族,尽皆化为飞灰!” 这是用生命和九族作的誓,差不多是当下最重的誓言了。 盟誓分别过后,韩翊看到装项悍尸体的冰柜不知跑到哪儿去了,临行前问了陈平他最担心的问题, “梁家真会重视这次的誓言吗?” 陈平眸子微寒,眼中有深意, “借个壳而已,盟誓之后,梁家接下来会怎么做,恐怕就由不得他们了。” 第143章 米大家之死 分别之后,韩翊独自前往彭城。 他在找一个人,米大家。 不但连他和陈平没有料到,他心里琢磨着,就算是刘邦和项羽,甚至是米大家的东家张耳,大概也是怀疑错了也想不到米大家竟然是彭城梁家的人吧? 果然有了年成的都不简单,就像是巷子口那个缺牙的老太太一样,一句话就可以让整个闾里昏天黑地一样。 米大家的家韩翊很熟悉,就在彭城之乱前羊记的所在,竟然一点也不忌讳先前这里那么多羊记的伙计在此殒命的事。 这也符合米大家的做事风格,作为最精锐的间者,百无禁忌是最基础的功课。 米大家再见到韩翊时,只看见他前所未有地坐没从相,坐在门槛上,倚着门框子。他情知事情不好,也不敢真和韩翊计较什么,只是小心翼翼地迈过门槛,挑了最熟悉的位置坐下,静静地看着韩翊。 韩翊望着被游廊遮了一半的天,自言自语地问了句, “彭城梁家说他们要把你转让给汉王,让你直接听汉王的号令。” 米大家正在品茗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任由那滚烫的水溢到手指头上。 “不要告诉我你效忠的是项王,此生都注定与汉王无关。不知道如果项羽得知你只不过是梁家安插在他身边的耳目,他会怎么看你?”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我的前东家,也就是唯一的东家,投靠了汉王刘邦,我无处可去,只得在项王手底下讨一门活计,连军政都不敢沾。做点大家都看不起的小买卖,难道这也有错吗?” 米大家还是言词凿凿地抵赖着。 韩翊很佩服他的心态。 “小六,死了。你出卖的他。他可是汉王手底下最得力的间者之一。这一点,你是事先就知道的吧?” 韩翊也不跟他废话。 “哦,这不正好?项王仁义爱人守礼,是个仁德之君,值得天下人爱戴。所有反对他的人,都该死!苟家那小子,管了他不该管的事,死得不冤。” 韩翊摸出一个旧得发黄还带着点油渍的钱袋,在米大家眼前晃了晃, “喔?是么?这是什么?” 米大家的眼神这才有了些许的警惕, “不认识,关我什么事。喔,对了,韩公子,米某只是一介商贾,担不起你那云端之上的帽子。不知韩公子是不是还有事,要是没事,恕米某不予接待,请吧?” “那好,米大家求仁得仁,我这就把这个袋子送到项王处。听说某位曾经的人物,曾是彭城梁家的奴隶,因着跟着赵地梁家子弟陪读时被梁家家主发现了非凡之处,然后就逃过了满十二岁要被烙上印记的命运,被赋予了已经人丁尽绝的赵地某小贵族之家的身份,与项家子弟一起读书成长。” 米大家没吭声,依然与韩翊保持着对抗的态势。 “再后来,他就凭着自己的本事成了小吏,机缘巧合之下又成了常山王张耳的丞相。我说的对也不对? 韩翊看了米大家一眼,看他还在那稳稳地坐着,便把那旧麻布袋子收入了袖口处,叹口气说道, “看来,我只有把这玩意交到项王手上了。不知道这么有份量的物件,够不够我重新拿回本属于我的襄邑织锦的专卖权?” 把米大家的短揭到了如此程度,这儿现在又是他的老窝,韩翊知道久待不好,遂抬起脚就要往外走。 米大家这才开了口, “喔?韩公子好气度,把我米家后院当成是市集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说罢,他拍了拍手。 只见从后院各处顿时涌现了二十几个身形矫健的玄衣人,他们挡住了韩翊的去路。 “杀了他。” 米大家冷冷地下了命令。 可是,那二十几人却纹丝不动,只是堵在那。 韩翊笑了, “奴隶违抗主子的命令,是可以被就地格杀的。就算是商鞅或者李斯来了,也挑不出错处吧?” 博弈还在继续。 一直冷静自持的米大家此时也不冷静了,他提高了嗓门, “就地格杀!” 那二十几人还是不听他号令,依旧站在原地。 大概是权衡够了吧,米大家这才着了慌,拔起近身护卫的短刀,倏地一声,那刀竟然以极快的速度直直地向韩翊的面门飞来。 惊得韩翊赶忙往边上躲去。 那刀,竟然深深地没入韩翊身后的柱子,韩翊再吃了一惊, “练家子?就算是项王军中绝大多数的军士,也达不到这样的水准。米大家还真是深藏不露呢。” 米大家就要拔挂在柱子上的长剑,韩翊也着了慌。对手的武艺不在他之下,要是再有利器傍身,自己加上这二十来人,也未必是他的对手,于是乎不再耽搁,使出全力拔出柱子上的短刀,朝长剑处掷去,同时下令, “拿下他,或才格杀无论!” 话说完时,他已经跃到了米大家的跟前,对着他最紧要的地方就是一脚,直疼得他弯了下腰。 不过,饶是如此,剧烈的疼痛也只是让米大家小小地分了下神,他迅速地就要直起腰,手上却没停了对韩翊的攻击。 他也伸手就要拔长剑跟前没入柱子的短刀,韩翊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摸出自己身上的短刀,米大家的手齐齐地就从手腕处滑落。 吃了大亏的米大家要逃,却被那应声赶来的二十几人制住了,他咬着牙恨恨地道, “最恨你们这些个贵族老爷,以为谁都应该像阿猫阿狗一样任你们摆布。有本事杀了我,没本事,他日我定让你韩氏全族用命来偿我的断掌之仇!” 一听到米大家的话,韩翊的眼中更加地愤怒,他没有马上结果了他,把短刀在米大家的玄色博袍上蹭了蹭,然后抵在他的脖子上, “随你!小六的父亲,也就是苟敬,以前是我家的长工,后来靠自己成了一方巨富。摆脱奴隶身份的他和他的独子小六又得罪了谁?你,该死!” 鲜血汩汩地从米大家断了的手腕处流出,很快地,他的脸色煞白,连唇色也开始变白了,可他还是狂笑着, “那又如何?小六是我害死的。服从不服从,我都难逃一死,还不如死了的好。韩家小子,我告诉你,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你和我,都一个下场,说不定到时候还不如我的呢……”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脖子往韩翊的短刀上撞,硬生生地把自己的头颅撞了下来,看得韩翊直冒冷汗。 第144章 善后 眼前血腥的一幕小柒也看到了,他用手刮掉脸上的鲜血,再送到嘴里舔掉了, “娘的,害得小六死得那么凄惨。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他了。” 韩翊的心里反而有些没底,因为先前他拿给米大家看的袋子是他托人找到的旧物件,里边所谓的证据,只有道听途说。 最要命的是,一开始,对于米大家是项羽的重要财源之一这事,韩翊是知道的。也可以说,米大家对于项羽的重要性,是远超过韩翊的。 要完成刘邦在彭城立住脚的命令,韩翊必须趟过这一关。 小柒不满韩翊为难的眼神, “孬种,当初杀老九的时候,也没见着你这般地怂。老九好歹还勉强算个自己人,这个狗东西,毛都不算,也值得你这样怜悯!” 韩翊把钱袋递给了小柒,“这就是我刚才逼他时拿出的证据。” 小柒扯开一摸,空空如也。 不过韩翊看到他的脸色缓和了些,不过嘴巴却不饶人, “傻了吗?袋子都可以做假,字据就不可以做假了?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不识字,仗打得热火朝天的,又有多少人让代写家书的? 能做假的到处都有,只要钱给够,找一个哪有那么难?” 说罢,小柒便令跟前那几人把米大家的尸身搬到柒柜里,用冰存着,还保留了鲜血。然后就带着韩翊出了北门。 北门外有个不大不小的传舍,左厢房后有几间柴房,小柒推开最靠里边的那间的门。只见一用干柴搭起来的床铺上躺着一光脚大汉,他的右脚在膝盖上架得高高的,嘴里还叼着一根干草。 看到韩翊二人进去,连眼睛也懒得转一下。 小柒用刀鞘捅了捅他。 “干啥哩?没看见我正在修行吗?” 那人气咻咻地开了口,眼珠子转了转,但还是一动不动地。 小柒笑了笑,“欸,来了个活神仙,要不要他给你验验根骨?他一句话,说不定就能让你少走十年弯路呢。” 小柒的话让那人的脸红得跟朱砂一样,他脸上的怒气之上又平添了几分怨气, “上次来你也是这么说的。结果那人,白白地赚走了我一幅李斯的真迹。谁都可以跟我说修仙的话,就你不行。你,羞先还差不多,羞耻的羞,先人的先。” 小柒的笑容里平添了几分油腻,他走到那人的柴榻前,直直地躺在靠里的地方,扳过他的脸,与他脸对着脸, “这算不算羞死先人?” 还没等那人反应过来,小柒的胯朝那人近处凑了凑,再问道, “那这算不算羞死先人?” 小柒又没有等那人作答,这下是伸出了手,那人看事情不对劲,朝后挪了挪,无奈那柴榻太窄,那人便掉了下去。 一个鹞子打挺,那人立马朝柴扉外跑,却被韩翊挡得严严实实的。他使尽平生所有的力气想要挪开韩翊,叵耐韩翊个头又高又壮,他挪不得丝毫。 他再回头时,却见着小柒一只手支着脑袋,笑眯眯地看着他。 逃无可逃,他的眼中全是不满, “那个树老板,商贾我见多了,上次骗了我,我从彭城躲你都躲到这儿来了,你还不放过我,天底下还有比你更不要脸的吗?” 小柒另一只手的食指在嘴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说道, “你比脸有才华。我要你!” 那人干脆席地而坐,作出摆烂样。 小柒这才从柴榻上翻起身来, “你也得感谢我呀。彭城大乱的时候,你的多少同行死于兵祸?以前找你办过事的人,好多还暗中找过你想要置你于死地。正是因为我,你才活下来的,不是吗?” 那人负气地把脸别向外边。 “再说了,你替我干了一件事,我给的报酬比别人十倍甚至二十倍还要多。我也没亏待你呀。你怎么能说我不要脸呢。” 韩翊不知道小柒说的到底是啥事,但他猜得到,一定是把眼前这位吓得个半死的事。 “行,行,行,你给得多行了吧。拜托,大爷,太公,我只是想挣活命的银钱。不知道你的来路那么大,你要的东西的用场派得那么骇人,不然,你就是给我一座金山,我也不敢替你做事。” 听到这,小柒的脸上已经是肃杀了, “闭上你埋怨的嘴!自那件事之后,除了一条道走到黑,你再没有别的路可走。要不,你出去,到彭城去,找那位王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他,看他留不留你脑袋! 要不,你添油加醋地说也行。你看着办吧。” 韩翊让出了两步远。 那人却没有再起身,更没有要向外跑的迹象。 小柒掏出两根金条,“这次,比上次两倍的价,你只需造一个梁家买卖奴隶的契书即可。” 等了一会儿,那人才偏过头,不敢置信地问, “你确信,只有一桩?” 小柒:嗯哼。 “和诸侯的家人无关?” 小柒:对头。 “那行,我做。”那人忙抓起金条往怀里塞,好像生怕有人会抢他的似的。 小柒:得当着我的面做。今天我就要货。 那人为难了一眨眼的功夫,很爽快地便答应了。 等到拿到那木牍时,小柒朝韩翊得意地一笑,然后对着那人说道, “你有一双巧手……” 那人像是触了烙铁一样,把手猛地一缩。 小柒和韩翊都笑了。 “没那么严重。我只是很好奇,像你这样有本事的人,到哪个诸侯麾下不报名姓都至少是个书办起家。为何甘心混迹于市井之中?” 那人恢复了臭脸,“要你管!市井自由够不够?” “嗯,市井是够自由。就好比说我阿爷,当初被仇家追着欺负了几十年,结果等到他到我老家衙署当了个书办,结果当天那仇家就带着搬家了。 与其我躲着别人,还不如让别人躲着我呢。” 小柒说这话时,口气故意扮得老成,而且还意味深长。 离开传舍后,韩翊问道, “你就不怕他把这事讲出去吗?” 小柒得意地说,“这你就不懂了吧?为客户保密,是他们这一行的规矩。再说,上一次死的可是亚父,他敢往外说吗?” 看韩翊还在看着自己,小柒只得说道, “好吧,看在你与陈都尉关系好的份上,告诉你也无妨,这个人,缺点胆,等到练得差不多时,他想把他荐给王上。” 第145章 籍孺的妙用 一听到陈平要把柴房的里的那位荐给刘邦,韩翊心里就犯起了嘀咕。 要知道,当初他刚进濮阳的楚军军营不久,因着想要尽快接近楚营的核心人物,碰到有人在军市上他们扔掉的卖蜀地弃马时,就是他举报,然后被赵尧逼着接济陈平的。 那个赵尧,也是赵地人,算是陈平的半个同乡,现在就在刘邦近前做着书办。按理说,陈平应该想方设法与赵尧巩固利益联盟才对,这时候把一个来自彭城市井与他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雅人推荐给刘邦,算是哪门子事? 小柒听了韩翊的话,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韩公子啊,亏得你还是世家子,连这点人性都不通。同样是书办,这书办和书办之间,那是不一样的。这其中的妙处,难道你没看出来?” 韩翊被笑得莫名其妙,有种被当猴耍了感觉,一声不吭地生着闷气。 “得嘞,今儿个爷高兴,就开导开导你这个榆木疙瘩。”小柒见自己懂韩翊不知道的某些个东西,心里不免有些个小得意, “你看方才那人,和咱陈都尉,有没有那么一丢丢像?” 韩翊这才细细地回忆起来,若论起长相,虽然眉眼和陈平有丝丝相像,可是细看,却又不一样。 陈平看上去更魁梧一些,方才那人无论是从脸型还是五官上,都更柔和一点。换句话说,如果剃光胡子,再加上女妆,一不小心,还有可能被人当成是女娘,而且比一般女娘还要好看上一大截的那种。 男生女相,用来形容那人再贴切不过。 “欸,这些不够。你再想想。”听小柒的话,好像韩翊没有说到最重要的点子上。 韩翊再想也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不过,有一点,他一见着那人,便没来由地有一种亲切感。 “哦,他好像操着一口浓重的洛阳口音。”韩翊只能把这事往瞎猫逮着死耗子上来靠。 “这就对了。”没想到还真就让韩翊蒙对了,“现在王上身边的近臣,以沛县丰县来的为主,然后就是六国旧部。你想想,那个赵尧,是陈都尉的同乡,你是知道的吧?问题就出在他是都尉的同乡身上。” “陈都尉让我告诉你,他知道你有一副热心肠,但是这事,你却是掺和不得的。让君王放心,自己才能安身立命求长远。” 韩翊明白了,陈平这是在告诉他,不要拉帮结派,不然势力越强,越危险。以后自己与陈平,也得保持适度的距离才好。 至于今天那人,韩翊心中隐隐地感觉到,他会以一种微妙的方式出现在刘邦跟前,这次小六让自己见他,很有可能是让自己与他处好关系,以图长远。 “别一直‘那人’‘那人’的,他有名字,叫籍孺,是你的洛阳同乡。”小柒很认真地把这事告诉了韩翊。 韩翊觉得小柒这话好没意思。 老实说,除了籍孺打不过自己,韩翊觉得在他面前,自己没占着多少优势。 就好比说,表面上看起来韩翊更风光无限一点。但是稍微深究一点,就不难看出,韩翊是追着钱跑,籍孺则是被钱追着堵着地。 还有他那一身本事,韩翊觉得自己学习几辈子也学不来。 小柒笑看着韩翊略微有点发白的脸色, “其实也没你说的那么严重。我听说,有一次战后,王上和一帮子武将在宴会上酣畅淋漓时,王上曾说过,狗有狗的用途,马有马的好处,各不相扰,正是由于有大把的这种不一样的玩意,人们的的生活才有意思起来。” 韩翊给了小柒一个极勉强的微笑,然后很是不自然地问了句, “那我在王上眼中,是狗还是马,或者连狗都不如?” 小柒笑得直揉肚子,“这你就受不了?要知道,平常比这更难听的比方,咱们的王上都说过。有个能捞钱的,立了功,咱主上还把他比作是大便呢。理由是大便能肥田,马啊人啊要吃的粮食,都不离不开它。” 到现在为止,韩翊都不曾做过真正的农人,他也不可能像他们那样深切地体会到大便于农人还有庄稼的重要性。 当然,一想起那玩意,非常恶心的感觉还是有的。 看韩翊被自己逗得跟呆头雁一样,小柒笑得更厉害了, “以前呢,我看你跟子房先生还有陈都尉他们的关系都很好,心里还嫉妒过。不过,几句话就惹你成了这副模样,我好像看到将来的前途的顶在哪。所以呢,你对我构不成威胁,我不用再忌惮你了。” 韩翊铁青着脸问小柒,“说了半天,我都没听懂,籍孺究竟有啥癖好没?” “慕强。” 韩翊看了小柒两眼。 “只要你可以让他觉得你比他强,那他为了达到你的水准,就可以把脸皮收起来眼巴巴地跟着你,” 这不是天底下的小娘们才有的矫情吗?小柒说了韩翊今年开年以来最有意思的事。 韩翊大概懂了。 以前陈平在项羽麾下时,韩翊就发现,他对人性的了解和把控,用神鬼莫测来形容也不为过。 陈平这是要干嘛? 韩翊可以想象得到的是,陈平遇到麻烦了,而且是刘邦身边的好几股势力与他产生了交集。最要命的是,即使陈平拼上全部的智慧,他也躲不掉,他这是在寻求脱身之法。 现在刘邦身边的奇人异士何其之多,有学问能力的也不计其数,一个江湖人士,真的能解了陈平的困局吗? “陈都尉有没有说过,我能为他做些什么?我现在唯一能为他提供的,就是我的金铢了。” 小柒意味深长地看了韩翊一眼,笑了, “他要你离戚夫人远一点,那女人整个地就拎不清,连自己几斤几两都不知道。” 原来是戚夫人,也就是真娘,对王后的位置蠢蠢欲动了,难免会牵动刘邦麾下的各方势力。 而陈平作为只能忠于刘邦的都军校尉,难免绕不开这些个事,最要命的是,戚夫人现在很得宠,怎么也算是刘邦儿子的娘,或者说家人,陈平又不好直接应对,只能绕着来。 可是籍孺,究竟能否派上用场,如何搅动局势呢? 第146章 再得利 米大家死了。 和所有在彭城生活着的人一样。 他的死和彭城每一个黎明和傍晚一样不为平常人所注意,但却在彭城王宫最核心的地方掀起了轩然大波。 当初米大家出卖韩翊时,范增是反对让他接手襄邑的锦缎的生意的,但是因为可以从他手上得到更多的抽成以资军用,项羽把生意交给了他。 尽管有时候不尽如人意,但不得不说,米大家是楚军粮饷一个非常稳定的来源。现在范增没了,楚国也再没出现一个能像范增一样为项羽披肝沥胆的能人,本来米大家还能挡一阵子,现在米大家没了,一时半会,连找个能像米大家一样顶事的人都难。 “王上,我煮了醴齐,还有开胃的小菜,事情要解决,身体不垮才行。好歹吃一口罢。”虞姬纤纤素手托着吃食到了项羽跟前。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项羽的狼狈样,以往的项羽,总是那么地意气风发,自信而豪迈。 “亚父没了,我才知道,原来他为我承担了这么多。里里外外都靠我一个人,真的好难。”项羽抬起了几天没洗的脸,眼睛里还布着红血丝。 一听到范增,虞姬的娇躯颤抖了一下,一向以来,范增都嫌她长得太过妖艳,对她各种不待见外加打压,因着他是长辈,她一直忍着,忍得脸色发白也在忍。 好容易等范增没了,她过了两天像人的日子,没想到又遇到这样的事,听到项羽提起亚父的好,好像在责备她当初没有劝和他跟亚父一样。 听起来怎么都是她的错,她心里苦涩极了,只是抱着项羽的头,轻轻地抚摸着,像小时候母亲抚摸着她的一样。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好半天,寂静像山一样地压来,虞姬木然地开了口。 又过了好半天,项羽才开了口, “能有什么办法?现在只能重新起用颜儿的那个挂名夫婿了。” 听着不对劲,虞姬问了句, “洛阳的韩家公子,他有什么不好的?以前不是跟项悍走得挺近,亚父也夸他聪明能干吗?” “他是刘邦的人,虽然跟那头关系还没深到那种程度,但是他的家人还有他的心,都在那头。不然我也拦不住亚父杀他的心。” 说到这,项羽的精神头好了点,自言自语地说道, “也许,可以把他当成是个过渡。让他再掌管襄邑那头,然后再暗中物色合适的人选。唉,要是亚父在就好了,孤可以轻松很多。” 虞姬的心思细腻,抚着项羽的后脑勺说道, “小时候听父亲说过,祖上有当过令尹的。据说衙署里判案,一般都会首先把那些利益相关人考虑进去,尤其是得利的。王上真的确定米大家的死和韩翊无关吗?” 项羽坐直了,想了一会儿, “虞妃聪慧。的确该查清楚后再交托利益。司败衙门的结果下午就出来了。到时候再宣布也不迟。” *** 小柒让韩翊什么也不用做,等着就好。 可是一整天,他都在一种惴惴不安的焦灼中度过。 到现在为止,他和小柒他们共事的次数还算不上多,对他们的能力也不了解,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把米大家之死遮掩过去。 他最怕的,还是项羽查到米大家的死和自己脱不了干系,要是那样的话,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下午司败衙门审完案子后,米大家的尸首就回到了羊记,然后羊记铺面一片哀恸声。彭城里一些商户带着香烛到米家祭拜。 韩翊怀着复杂的心情进入了羊记。 羊记还是那个前铺后坊的羊记,只是陈设已完全不一样了。昔日熟悉的面孔一个也不见,一眼望去全是陌生。 还记得小六给自己报信的那个晚上,是羊记的掌柜带着项悍他们到了现场。最讽刺的是,韩翊现在还在,生意比以前还红火。 只是现在当初的掌柜却不知所踪。 韩翊还没走到灵堂,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见到他,就对着家眷位置为首的人耳语一番。那人便走了出来,哀痛地说道, “侬不用你可怜。侬家男人对不起你,差点要了你的命,还抢了你的生意。侬不指望你原谅。 现在他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侬也是受害者,侬不怪你,你也不能迁怒到无辜的人身上。” 韩翊便知道她就是米大家的未亡人,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米大家的发妻,竟然是吴越之人。 再看眼前人,她和中原女子一样,挺拔的鼻梁,还有分明艳丽的五官,只是个头偏矮小,而且气质差别太大了。 她跟前有三个孩子,最小的三五岁的样子,最大的差不多与女子齐肩。无论大小,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长得和米大家至少有个六七分地像。 韩翊说了官冕还有劝慰的话,就拈了香,要上前去上香,没想到却被未亡人一把拦住, “听他们说,你马上就会是羊记的新东家。我男人在时的掌柜是项王派的人,后边你让他继续当掌柜的,如何?” 米妻的话把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到韩翊身上,看得韩翊身上汗毛直竖。他在来之前,就听说过,米大家生前用的掌柜,是他妻子的娘家兄弟,替米大家暗中干了不少腌臜事。 最重要的是,韩翊已经知道米大家是梁家的人,在没有周详的计划前,他可不愿意把一个炸雷留在自己身边。 只是他不知道米妻口中之人与项羽的真正关系,不好直接拒绝或接受,只得委婉地说道,“新东家会是谁还不知道。好像掌柜是谁,只有项王说了才算的吧?” 米妻眼神中有一闪而过的凌厉,而后非常温婉地说了句, “没关系,老家还有些许薄地,我夫还小有积蓄,我娘几个还活得下去。” 她退到了一旁,反而让韩翊尴尬异常。 不多久,只听得门外传来了声音, “宫里来人了。送了好些金银的冥器。项王还真是大方呐。” 米妻幽怨地剜了韩翊一眼,然后昂着头接待来人。 第147章 彭城之夜 来的人一身宫宰打扮,他进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朝米妻微微颔首之后,径直地朝韩翊走来, “唷,是驸马大人啊。早听说你东西南北地到处发财,而今一看,年少有为之余,还俊朗不凡哩。” 跟前刚才还得意了一阵子的米妻尴尬地僵着脸在跟前赔着笑,韩翊没有理她,接过宫宰的伸过来的手握了握,顺便把一袋金饼握给了他。 只见宫宰几不可察地就把金饼归置好了,看了四周一圈,然后对韩翊说道, “好是好,唯一可惜的就是公主没在当场,不然,她可以进宫去和王上王后叙叙骨肉亲情。” 记得当初项伯还有范增他们要韩翊娶项颜时,就已经明确表示过因着她过去有过不光彩的传闻,所以不以让她项家人的身份公之于众,很多人对于韩翊与彭城王宫里的关系,也是猜测的居多。 宫宰一来就一个驸马公主的,韩翊就知道,现在的项家已经松了口。往好听里说,就是此一时彼一时;往难听里说,就是妻凭夫贵。 当然,这些个心照不宣的事,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韩翊是不会提半个字的。只是心里边觉得别扭。 公主是对皇帝的女儿或者亲姐妹的称呼,严格来讲,项羽现在再权倾天下,也只是一个诸侯王,项颜顶天了也只能被称为“翁主”才对。 一般而言,宫里人比普通百姓更熟悉这些个礼节。所以韩翊一听到驸马和公主这两个称呼,就知道天底下没有白得的朝食,有些不情愿地等着宫宰把王宫里的意图挑明了。 可是宫宰是个人精,他话说了一半,再没了下文,便转过头和米妻寒暄了起来。 在宫宰称呼韩翊为驸马时,韩翊很明显地感觉得到他跟前有一股迫人的绝望和寒意。不知道他有没有觉察到,在他跟米妻闲聊时,那种不好的气氛才有所收敛,但是韩翊还是能感知到不祥。 甚至,虽然没听到米妻话中任何的不得体之处,在宫宰离开时,他不经意地看到他步履失了来时的从容。 韩翊把葬礼上的事告诉小柒后,他却笑着说道, “没关系,一个妇道人家而已,能掀起什么大浪?” 然则,不好的预感很快便成了真。 半夜时,羊记的方向便起为了火,米大家的妻儿还有他的仆从一个不落地在那场大火中成了焦炭。 那把火让司败衙门的人脸上像抹了炭一样地黑,韩翊被再次叫到了王宫里。 不过这次见到的是项伯。 项伯的脸色很难看,见了韩翊,再没有往常的和蔼,他的眼中不时闪过深冬的朔风,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韩翊不知道他是因为米大家的死还是项悍的死或者是米妻之死,而且哪一个都足以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哪一个都必须推得远远的。 打定了主意,韩翊的脸色更加地镇定了,他低着头沉默着。 好半天,项伯才开了口, “颜儿她还好吗?” “嗯,身体好多了,也很辛苦,我大部分生意,都是她在打理。前不久她还来过彭城。”韩翊半试探地说了一句。 项伯的脸色依然不好看, “听说颜儿还有你其他的家眷都在栎阳那头?” 话切入了正题,韩翊当然听得出来,但还是装着三分的懵,说道, “是的,前些年不知怎地,我家连带仆从在内,一下子就突然消失了,过了好久才在新郑还是栎阳找到他们的。” 然而,项伯并没有提出让韩翊把家眷迁到彭城或者是回兴洛里的要求,只是问了句, “他们在栎阳,行动自由不?” “挺好,没人约束他们,他们还是像在兴洛里一样地生活着。”韩翊没有隐瞒,因为没有必要,也瞒不住。 “那好,天底下,没有比姻亲更好的关系了。作为项家的一分子,你也得替项家做些什么。 自从亚父没了后,彭城这头就像失了魂一样。前方也不顺利,龙且,还有英布他们这些昔日的好将领,死的死,叛的叛。 甚至在昌邑,还有一些野狗也跳出来欺负咱项家……” 韩翊知道,项伯说的野狗,指的是彭越,听说他不断地袭扰项羽的粮道,让在与刘邦作战的项羽疲于奔命。 至于说龙且,是被韩信用堵在上游大水的阻隔了后续部队,然后死在了韩信手上。 英布,则是在下邑画谋后,被刘邦实这头切断后路转到刘邦麾下了。他在抵挡项羽的三个月中,让刘邦缓过了劲,站稳了脚跟。 当初刘邦分封的十几个王,现在也如暴风雨过后的瓜秧一样,零落得很。在刘邦彭城大败后,虽然有些又回头投靠了项羽,但是陈馀被刘邦攻击兵败自杀,魏豹被俘。 彭城项家,现在的确很头疼。 可是,这些跟韩翊又有什么关系呢? 想当初,为了贪图与诸侯刘邦家的联姻,在鸿门宴上阻止范增杀刘邦的也是他。可是直到现在,他都没能替他的孩子到刘邦家去问名。 这能怪谁? 不过韩翊拎得清情况,没有与他细说往日,只是很谨慎地应道, “我会尽力的。” 项伯的神色这才缓和下来, “你亲自去跟你在栎阳的家人说,让他们留意一下市井中的传言。悍儿那次带着一队人马往西,已经好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他的战力不在钟离之下,一般的人,根本奈何不了他。现在我们分析了下,在栎阳或者更西的地方找到他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项悍已经死了有些日子了,韩翊不知道项伯是在试探还是真的让他发动家人暗中找项悍,只得回道, “他们会尽力,我也会让颜儿叫商铺里的兄弟留意的。” 除了贪婪有点过,韩翊还听说过项伯看人很有一套,他说话时,项伯的眼睛一直在他身上扫来扫去的,看得他身上冷汗直冒,一直在想什么时候可以结束比审讯还可怕的谈话。 可是,这还没完。 项伯警告他, “不要试图与项王作对,彭城乱时,羽儿三万就可以打得他连孩子老爹都不要了地 抱头鼠窜。他日我羽儿全力一击,取刘邦的项上人头就跟探囊取物一样。 韩翊唯唯称是。 不过他心里却清楚,当初项羽用三万铁骑把刘邦的几十万联军杀得屁滚尿流时,刘邦却因为一阵怪风从项羽眼皮子底下逃出生天,这也成为很多人再次跟随新败的刘邦的一个重要原因。 时不可失,失不再来,用来形容刘邦与项羽的关系再贴切不过了。 第148章 司败衙门 从王宫到住处,韩翊都没有看到小柒他们的身影。 在路上,他总觉得背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看,假装不经意地往四处瞧,却一次次地都落了空。 直到回到住处后,他翻找了所有的角落确认房里没人之后,他透过窗牗往外看,也只看得到昏暗处的重重树影。 可那种被盯着的感觉却是那么地明显,又是那么地如影随形,直到后半夜,他的眼睛都睁得圆圆的不敢入眠。 后来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醒来后,他发现手心里多了个东西,却不敢点灯,却再也睡不着了,等到天光后,才看到麻布上写了“有尾巴”三个字。 看得出来,那是小柒的字。 彭城可是项羽的老巢,小柒也不得不慎重,尤其是在彭城这头已经确认韩翊是刘邦那头的人时。 羊记旧址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凶地,各种诡异的传闻不绝于道。于是衙署就召了工匠在那四周砌了高高的一堵墙,连韩翊这个再次得到羊记经营权的新东家都进去不得。 不过司败衙门韩翊倒是隔三岔五地进。 好容易在第二天傍晚时韩翊的心才镇定了下来,没想却接到了司败衙门的公函,要他去一趟。 “韩公子,你可真晦气,谁沾上你谁倒霉。先前是军市令,他的儿子周推跟你一起到临淄去,结果被人活活地泡死;然后是悍将军,一向与你交好,到现在还不知所踪。 我这个位置虽然权势算不上滔天,但也把着很多人的生死祸福。所以呢,你还是从这跨过去吧。” 说这话的人韩翊以前见过,他叫赵甲,曾经是范增的旧部下,听说从一介白丁节节高升到好今的位置,全拜范增的赏识。 不知道范增与项羽起冲突到他死在半路上的这段时间里,这人有没有受到过挫折。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恨透了以陈平为首的那些个使阴谋害死了范增的间者, “跨过那个火盆再进来。” 以前韩翊行商时,曾见过燕北一些地方新娘进屋要跨火盆的习俗,但那些火盆里的都是看不见火焰的盆,与司败衙门里还放着干柴熊熊燃烧的不一样。 最要命的是,眼前的这个铜盆足足有半丈宽窄,一跃之下,长袍的下摆难免会沾到火舌,在现在干燥的天气下,把人点成火人完全是有可能的。 咆哮衙署无论是在前朝还是现在,都可以被视为违反律例的行为。 韩翊心里清楚他想难为自己,再怎么申辩都无济于事,于是只淡淡地一笑,一脚把跟前的火盆踢出了丈把远,然后迈着沉稳的步子朝赵甲跟前走去。 韩翊的强势和不按他的套路走,深深地刺激到了赵甲,他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半步后才稳住心神, “大胆刁民,怎敢擅闯公家衙门,还不快跪下认罪!” 旁边几个眼神灵光的就要欺身到韩翊身旁,边靠近还边撸袖子。 不过韩翊一副把这些不放在眼里的神态,云淡风轻地笑着,眼神满是玩味和不屑, “昨天项家的大长辈才称呼我为‘驸马’的呢,怎么眨眼间我又成刁民了?赵大人好大的威风!” 司败衙门那几人顿在了原地,眼神中很有些迟疑与为难。 “司败衙门是打着我羊记遭受在大火问话的名头招我前来的。”韩翊指着一旁还在熊熊燃烧着的大火盆说道,“没说要我来结婚”。 然后再把手袖起来,接着说道,“也不是找我来唱戏的。” “那么,请问司败大人,羊记大火案现在进展到哪种程度了?那可是项王要我负责的商铺。前线正在打仗,还指望着粮饷源源不断地运往前线呢。” 韩翊满口正气,但他心里清楚,这是强撑出来的气势,内里却虚脱到无法估量。 赵甲终是受过范增点拨的,他很快便镇定了下来,说道, “有人昨日在羊记看到你与羊记前东家的妻子发生过不愉快,本官召你前来,是想问你,昨日离开羊记后,你究竟去了哪?可有人证?” 韩翊继续微笑着,“那有没有所有人看到,是宫宰大人带我进了王宫?至于说证人嘛——” 赵甲的眼神像极了狡猾到极致的狐狸,极专注地看着韩翊。 “当然是项王的大伯了。我什么时候进的宫,与他在宫中待到了什么时辰,然后又是怎么出的宫,想必宫中都有记载。宫里有多深多大,王叔又是那样地精明,就算是我练就了遁甲之术,也跑不出他的视线范围,这些,足以证明小民不在场。” 赵甲嘴角一撇,“韩贾是个大商人,底下贩夫走卒跑腿的不计其数,即使人不在当场,要取几个妇孺的性命,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韩翊一听,心里便乐了,“原来是这事啊。不过司败大人,小人听说,探案判罪,都必须有个实打实的证据,‘想必’这种推测不实的话,还请大人不要在小人跟前提起。” 韩翊字字句句反驳得都在理上,赵甲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乱了阵脚,凝视着韩翊片刻之后,摆出威严的样子,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使你贵为驸马,也得遵守我大楚的律法。本官说了,只是例行问话,不是审案。” 韩翊心里有些佩服已故范增的眼光,这人气场很稳,如果不是有公报私仇的嫌疑,他算是个很不错的司败。 “请讲。小民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当然,这些都是些场面话,哪怕赵甲再不是个东西,他也是楚廷的命官,韩翊不能让他下不来台。 当然了,不能把知道的招了。 赵甲原本就痛恨韩翊,无奈现在恩师不在,自己身后又没个比韩翊更有力的靠山,再加上就像韩翊说的,他手上的确没有确切的证据,就算明知道韩翊与汉国的间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心里恨得能拧出水来,也不能把他怎么办。 于是,他笑眯眯地打着官腔, “我大楚国,商贾是消息最灵通的人群之一,尤其是你这样的大商人,作为我楚国的子民,希望你能为我楚国的长治久安尽一份心力。” 第149章 屠狗 朝着看瞅着身后不远处的火盆上的光焰偶尔向着一个方向在摇曳,就知道自己今天不说出点什么,眼前的赵甲和他身后的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最重要的是,自己被严密地监视起来,小柒他们也被盯得死死的,一旦眼前这人要舍身做点什么,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他凑近了他,小声而又神秘地告诉他, “我看到过离开彭城后的亚父。” 果然,赵甲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好一会都平静不下来。 “要他命的可不一般,那种毒疮都深深地陷了下去,面积那么大。” 韩翊边说还边比划出了记忆中的大小。赵甲的腮帮子有力地鼓了起来,拳头都紧了起来。 有趣,真有趣。 对于赵甲这样的人,控制情绪很是重要,如果控制不好情绪,很容易成为提线木偶。 “我是没那本事得到亚父的行踪的消息的。你说那消息哪来的?是谁泄露了的呢?” 赵甲的情绪果然被韩翊吊了起来。 听张良说过,高位之人首先要做的,就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赵甲如此的情状,韩翊不禁有点怀疑眼前人在演戏。 韩翊笑着捏了捏他的拳头, “放轻松,敝人也受过亚父的恩惠,不至于非要与他对着干。就像你说的,商贾而已。” 火盆里的光焰摇曳得有些乱,然而暗处的人还是没出来。 赵甲恢复了平素的冷静自持,用询问的眼神看着韩翊。 “刘邦。”韩翊当然不能说实话。 虽然天下人都知道曾几何时范增让几乎楚军最精锐的间者倾巢而动就为了取陈平的一个头而不得,俩人早就是心照不宣你死我活的关系了。可是刘邦的护卫力量比陈平的要好出很多,或者说,楚军这头想要刺杀刘邦几乎是不可能成功的事。 陈平是自己的好兄弟呢。 赵甲冷哼了一声,“不可能,哄人都不会,难怪你一辈子只配做一个商贾。” 赵甲的话太过伤人,韩翊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一句“爱信不信,不信拉倒”噎了回去。 “火盆难不住你,马上本官带你去看一出好戏。”赵甲笑得阴恻恻的,看得韩翊的汗毛一根一根地立了起来。 “赵大人,我是被叫来询问昨日羊记大火的案子的,生意上的事实在繁忙,对于好劲孬戏的实在感不起来兴趣。 可是,这事却由不得韩翊想怎么。 从屏风后走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还是像往常那样地英姿挺拔,只是两腮瘦削了不少,两眼更加地炯炯有神,也多了几分沧桑感。 “如果是本王请你看戏呢?”项羽的话带着不可辩驳的威严,不怒自威,容不得韩翊不答应。 戏是好戏,因为戏的主角是现世汉王后和汉王的老父亲刘太公。天底下大概是再也找不出比这更豪华的演出阵容了吧。 “撤幕。”项羽瞄了宫正一眼,宫正便下了令。 韩翊这才看清楚,吕雉和太公所住的宫室,不过是在芦苇夹泥拍制而成,制作过程很容易,但是拆起来也不大费事。 不到一刻钟,韩翊的眼前就出现了一座巨大的青铜打制而成的牢笼,隔着格栅,他把内里的情形看得是一清二楚。 太公和吕雉被关在有一道 门的两间房里。而另一中年男子,却被单独关在一处,他一看到被关着的那两人,便高兴得两眼放光, “王后,太公,你们都好好地,简直太好了。王上和太子一定会来救我们大家出去的,你们再忍耐忍耐。” 一听到和刘邦相关的字眼,项羽受了莫大的刺激,竟然不顾体面地绕过了宫正亲自下令:“放狗!” 不一会儿,只见着俩宫人把两条柴犬塞进了吕雉所在的笼子里,那两条狗子像是把内里的女人和老人当成是炙肉似的,一见着他们就箭一样地冲了过去。 “项羽,连女人和老人都不放过,你不是人!”并不多在看到柴犬的同时,那中年男人就不顾一切地大骂起来。 项羽冷峻的脸上带着丝丝坏事得逞后的那种残忍的表情。 那中年男人取出绑腿上的短刀朝狗子掷去,可能是因为着急的原因,他用力过猛,那刀一下子就快过了柴犬,到了吕雉跟前。 吕雉不顾可能被柴犬一口咬住的危险,毅然地从地上拔出那刀,把太公护在了身后,两手紧紧地握住了那刀,刀尖对准那两条呜呜乱叫的凶犬。 乡野处长得膘肥体壮的柴犬在发狂的时候战斗力惊人,不要说一个女人,就是一个壮汉都不一定打得过。 而现在,吕雉一个女人,却要同时面对两条这样的柴犬,情况实在不容乐观,连韩翊看了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项王,你可是贵族出身,与沛县那群无赖不一样,你这样对付一个老人和妇人,会被天下人耻笑,会失人心的。” 听到韩翊的话,吕雉像是被鼓舞了一般貤在笼子里附和着骂着阵, “项羽,你个狗娘养的,一个八尺男儿,打不过男的,只能拿女人撒气,你就是个泼皮!无赖!比刘邦还要无赖的无赖!” 吕雉光顾着看着笼子里的柴犬了,韩翊却看到,宫正后还有宫人源源不断地把柴犬牵到跟前来,大有一定要置吕雉和太公于死地的架势。 看说不动已经红了眼的项羽,韩翊只得也拔出在绑腿上的短刀,极精准地朝笼中掷去,那刀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竟然直直地没入其中一只柴犬的脑袋上,它立马倒了下去。 太公长了精神,这才站在吕雉身后对着韩翊吼道, “壮士高义,刘某感激不尽,他日定教我儿多赏你几座矿山!” 韩翊顾不得坐地要价,忙把自己摘了出来, “我也有家眷在栎阳,也怕你们有个三长两短,刘邦拿她报复我。护不住自己的女人,我还算什么男人?” 韩翊有意把项颜也扯了进来,一则是想摘清自己的立场,不能让楚国这头把太大的帽子扣到他头上;一则是告诫项羽,项颜一日在栎阳,他就一日不能对刘邦的家眷做得太过。 可是韩翊并没有看到期待中的情形,刚刚因着失了同伴的柴犬像是看清了现实似的,逡巡着前进,再没了先前的气势。 第150章 楚宫角斗场 韩翊的话并没能让项羽打消放狗噬人的念头,他的眼神坚定而残忍,还有一种不把吕雉和刘太公撕成碎片不罢休的的气势。 笼内的柴犬在狂吠,笼外的狗子们也在呜呜地助阵,一时间现场像是变成了狗场似的,全是柴犬们的声音与气息。 四周围的人屏声静气,即使有那么些嗜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也都只是挥着拳头给狗子打气。 一场让狗子轮番下场的磨盘战术。 韩翊没有再说话,平素在城里时,他一般都只带一把短刀防身,现在都帮了吕雉,现场都是项羽的人,他再也搞不到另一把了。 除了韩翊在牵挂着笼内的吕雉,当场最急的莫过于被关在另一个笼子里的那个中年男子。他看上去也把所有的凶器都贡献给了吕雉,急得像个猴似上窜下跳,就是没办法,只得把他够得着的东西往这边扔。头上的发簪,脚上舃,甚至还有腰带,都扔过来恐吓那只呲牙咧嘴的柴犬了。 项羽看了他一眼,跟前的宫正随即指着那人,下令道, “赏审食其一只。要是有谁再敢资敌,就赏他一群。” 猪拉狗扯,这只在市井怒骂里才会出现的词,没想到堂堂的楚国贵族项羽,却当着他麾下的面把这用到了妇孺身上,看得韩翊心惊到了极致。 因着宫正和项羽的表态,原本那些捏拳头的人竟然发出了要吕雉命的呼声震天,原先一直在观望的人也像解冻似地活跃了起来,加入助阵的队伍。 宫正看了韩翊一眼,怪声怪气地酸道, “驸马爷可再别不识好歹,否则……” “否则咋了,主子都没说话,就你一奴才在那不知天高地厚地哇哇乱叫。遇到点事就软塌塌地刺激我项王,想要拿项王当刀子使,你还不够格!” 愤怒的男声传从一侧传了过来。 与此同时,笼子外的那些个柴犬们一只一只地被撤走了。 来人是项伯,项家于一体的最管用的人之一。 项羽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鸿门那阵子,要是听了亚父的话,就不会有如今这许多的忧患。伯父还记得亚父不?刘邦可是给他送过终的。” 项伯的脸青一阵红一阵的,他心里也有愤怒,可是大错早已铸成,他又没办法再回到当初的戏水河畔。 项羽是他的心头挚爱,可是他自己的孩子也是。毕竟他与刘邦有儿女亲家之约,侄子手上的权势,哪有在自己亲儿女手上来得更可心可情。 终于定下了心,或者说心一直没有完全在项羽这头,他沉声喝斥道, “籍儿别忘了,我项家起家很大一部分是仰仗于当初的楚贵族身份。与那泼皮刘邦不一样。有些事,刘邦做得,但是你做了,只会让那些铁了心追随你的弃你而去。没了支持的你,双拳难敌四手,你拿什么与那刘邦争天下?” 没想到项伯还有如此深谋远虑的一面,韩翊高看了他一只一眼。 用一个老人和一个妇人的命,换削弱项羽的目的,刘邦这事做得不亏。更何况现在还是项羽自己在做。 当场便有眼睛看向了项羽和项伯,那些被血腥刺激得嗷嗷乱叫的人也安静了下来,甚至还有人离开了现场。 笼子里,只剩下柴犬和吕雉对峙着,还有另一笼子里的那中年男子在一旁呼叫着, “王后,想办法把狗身上的匕首拔出来给太公,你们俩人合力把那狗给宰了!” 吕雉听了进去。 她好几次都试探着接近那柴犬的尸体,但是剩下的那只像是通了灵一样,不顾一切地趁着空档冲向手无寸铁的太公,逼得吕雉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回防。 项羽没有说话,嘴角处写满了不服气,但也没跟项伯硬杠,只是仍像先前那样地看着笼中两人一犬的对峙。 韩翊不得不承认,吕雉的耐力的确很好,到现在都还脸不红心不跳的样子。 一人一狗的拉锯战到了现在还没有分出昏晓的样子,项伯来搅局,项羽更加地不满了,宫正虽然挨了项伯的骂,但是他还是没能忘了,他的主子只有项羽一人。 他打了一个响哨,那狗子便直接像得了令的将士一样,疯了一般地冲向身后的太公,啊呜一口咬在太公的左肋处,把他直接摔倒在地。 就在狗子要把第二口下在太公的脖颈处要了结他的性命时,吕雉一把把短刀插在狗肚子上。 饶是被划得肠穿肚烂,那狗子虽然换了部位,咬在了太公的胳膊处,但也是至死不撒嘴,疼得太公几近晕厥。 “另一把刀!“韩翊几乎忘了自己的处境,不由自主地便说了出来。 吕雉果决地拔下先前倒下的柴犬身上的刀,像韩翊那样,把刀插在后来那柴犬的脑门上,那狗才松了嘴,闭了眼。 项羽和宫正的脸变得铁青,他们看也没看韩翊一眼,便离开了当场,只剩下项伯两人在原地尴尬不已。 自此以后,韩翊的心里开始有些看不起项伯了,但碍于项羽的面子,仍然对他保持碰上表面的尊敬。 “宫宰何在?”项伯朗声问道,“把驸马爷送出宫去。只要王上一天没有否认他俩的婚姻,再怎么胳膊肘朝外拐,他也还是我大楚的驸马爷,他就不该死在我大楚的王宫里!” 宫宰默默地领了命,带着韩翊往外走去。 “笼子里那个中年男子是谁?”韩翊问他,并偷偷地给他塞了金瓜子。 不过宫宰却和往常不一样,他拒绝了韩翊的贿赂,淡淡地说了句,“我是楚国人,誓与楚国共存亡。” 没想到彭城还有如此人物,韩翊不禁肃然起敬。 “那人叫审食其,听说他先前受刘邦的委派,留在丰县照顾刘太公和吕雉一家的起居。后来刘太公和吕雉被抓进军营后,他自投罗网般地一头撞了进来,项王就把他们关在了一处。 他常在饭食不充裕的时候,把自己的吃食让给吕雉和刘太公,是个难得的忠义之士。” “刘太公被咬得那么惨,他会死吗?”韩翊问了最不应景的一句话。 “他要死了还好,至少宫里很多人都会觉得痛快!可恨王上的大伯,每次都挺身出来护定那公母俩,让我们好不气恼!” 宫宰少有地把情绪写在脸上,他不满地冲着韩翊训斥道, “驸马爷,你也别忘了你的身份。要是没有项王,你什么都不是。甚至刘邦不会留你全家好活。像今天这种吃里扒外的心,还是少起的好!” 不过笼子外的土狗却被一条又一条地牵走了,项羽却没有反对 第151章 刘邦的反击 “什么?项羽放狗咬我爹?他奶奶个熊,别让我抓住他爹,他爹要落我手上,我绝对把他交到赵托手上,扔荒野儿狼群里去!” 刘邦一从陈平那儿听说了彭城王宫里的情形,顾不得许久以来好容易记下来的张良教他的王者的风范,破口大骂起来。 张良和萧何相视一笑。 现在的张良已经习惯于不与陈平对眼神了。在他眼里,陈平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也是个与人也不深刻往来的人,一切都做得那么地无可挑剔,可一切又让他那么地难以靠近。 跟足够聪明的人耍心眼这种蠢事,张良是不会做的。 不过许久以来,他也看出来了,他与陈平最大的共同点,便是韩翊,他们都有意无意地护着那个消息算不得太过灵通的他。 “听说当时韩翊也在当场。”一旁的文吏赵尧破天荒地插了话,偏偏听的人觉得他好像是不经意间说出来似的。 这话落到陈平和张良的耳朵里,又成了另一番况味,是刻意还是无意,这一点瞒不过张、陈二人。 碍于刘邦在场,俩人虽都没有说啥,但心里对赵尧的意见老大了。 就好比说陈平,这是他第三次听赵尧当着他的面中伤韩翊了,前两次张良并不在场。第一次时他就对赵尧起了戒心;第二次时,他就在各处物色能与赵尧分庭抗礼的人,然后,就找到了彭城的籍孺。 最重要的是,籍孺除了有过人的本事外,他还有一点一般人办不到的好处,那就是能切实际地做出对策,不拘泥迂腐。用他来掣肘赵尧最合适不过。 当然,籍孺的事,张良也是听说了的,正是因为看在他的面子上,萧何等一班一开始就追随刘邦的沛县丰县的实力派人士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赵尧的话成功地激起了刘邦的怒火,他眼神凌厉地瞪着陈平,训斥道, “你个狗东西,连个手底下的人都管不好,一个臣子看起了王后的笑话,你是怎么办事的?” 赵尧又假装无辜地看了陈平一眼,陈平没有理他,心里再慌也保持着外表的冷静, “王上,方才间者来的消息也说了,韩翊当着众楚人的面,在笼子外一刀便替王后杀了一条疯犬,让王后才稍稍有了闪转腾挪的余地。 就算是那个审食其,也只是把刀掷给了王后手上。审食其与韩翊两个,臣也说不清他俩谁更忠心一些。” 赵尧的心中有不满。很久以前,他回老家省亲时,便听家族中有人念叨韩翊行商的诸多利润好处,建议他取韩翊而代之,无奈暗中保韩翊的人太多了,他总是失算。 对于陈平,他也是有些怨言的,本来他俩才是赵国的同乡,在楚营里又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比起韩翊来,他俩的关系要更好一些才对,叵耐陈平一次又一次地坏他的好事。 自他意识到这一点后,他与陈平打交道的次数就越来越稀疏了。记得上一次互相走动,还是两个月前的事,而且还是陈平主动为他母亲大寿送礼到他府上的。 刘邦听了陈平的话,脸色才缓和下来, “是有这么一回事,孤在小柒他们的奏报上看到过。那个家伙也算是没有忘本,还知道我是他主子。也罢,这次就饶过他家眷一次。” 赵尧的脸色像吞了绿头苍蝇一样地难看。 “不过嘛,他跟项羽,虽然不是同一码事,但是这次伤的,可是孤的爹,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项羽不是还有个亲妹在栎阳吗?孤不放狗咬他,欺负一个妇人实在没意思,孤又不是项羽那种无赖。” 这还是陈平等人第一次从刘邦口中听到有关项颜的话,心里着实吃了一惊。不过好在大家都是聪明人,没有把心绪都写在脸上。 除了赵尧,他一从盛怒的刘邦口中听到韩翊的小妾项颜,先前还阴翳怨毒的眼神立马有了光,就跟拨开重重黑云的阳光一样。 陈平瞪了他一眼,眼中警告的意味很明显,赵尧就又只得把不方便见光的心思咽回了肚子里。 当然了,陈平的眨眼皱眉,一举一动都落到了刘邦眼中,对于赵尧的“同心同德”,他倒是很受用,对于陈平的看法,又多了些不好的成分在。 “这事你去办,项羽那个亲妹子,听说在嫁给韩翊前,就不是个安生的,他们成了婚之后,也从未有过夫妻之实。 郦食其那老家伙不是说夫妻之道是天地间最正经不过的生生不息之道吗? 项羽的亲妹子再尊贵,也比不过天地大道。 从今以后,每天,记住,是每天,你都找栎阳城茶楼里最擅此道的男女在她面前表演此道,一定要最好的,最好的场景,最好的人物才行。 每天,让楚国的嫡翁主,都要看一场,一点儿都不能落下,每天都得不重样。” 刘邦的话把陈平和张良雷得不行,连夏侯婴在跟前都听愣了,男子好色,可是让女子看这些个东西,侮辱性还是极强的,最重要的是,要是传出去了,对刘邦的声誉伤害可能更大一些。 “王上,那要不要让项翁主也参与一下?” 赵尧还在那火上浇油,一点也不顾陈平的警告。 刘邦却犯了难,张良教过他,作为王者,有教化百姓的责任,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泄私愤可以,可他现在是个诸侯,好像不太合适, “还是赵卿最忠心,比他们都忠心。孤记住了。 这个不用,孤是让她记住作为韩翊妻妾的本分,那种拆家欺负臣下败坏孤的名声的事,孤可不能做,也不能让别人做。” 赵尧得了刘邦的夸奖,心里美滋滋的,仿佛离韩翊的商业帝国又近了一步似的。 不过刘邦可没功夫顾他的感受,刘邦最在意的,还是刘太公的安危,他差陈平严密注意彭城王宫或者项羽军营里和太公有关的一切。 等到会议结束陈平等人退下后,陈平像往常那样从东门出,不料赵尧却像是早就等在那儿似的,似笑非笑地说道, “陈都尉,如果我有一饼金,能分与你一半,或者多半,这是韩翊办不到的。” 陈平有种被他蠢哭了的感觉,虽然很想唾他两口,但还是微笑着说道, “韩翊的身后,是他老韩家几百上千年的积累与声望,他能做到的一些事,我做不到,你更做不到。” 赵尧涨红了脸,拂袖而去,只留下陈平一人在原地直摇头。 第152章 君臣的争执 “跟他说那么多干嘛?说再多他还是体会不到你的苦心。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一心求死的鬼,更何况你该说的该做的,无论是作为同乡还是好友,都已经做到了极致。” 不知什么时候,张良已经到了陈平的不远处,听他的口气,他好像已经听到了陈平和赵尧先前的对话。 “他是你同窗?”张良不悦。 “不是,虽然都是赵国人,但家离得还是比较地远。”在张良面前,陈平心里还是有些敬重的,所以对他和对其他人不同,他总是有着十二分的耐心的。 “有些人,能耐和德行远没有野心大,迟早会把自己坑得死无葬身之地的。看着吧,像他这种人,终有一天会把你也一并折价卖了。” 张良生气时暴起粗口与寻常市井百姓并无不同。 陈平也知道赵尧是个小人,无奈他总是站在刘邦身边,不管行得通还是行不通,做事说话总是那样地迎合刘邦的胃口,虽然刘邦也看得出来他是个小人,却也总是护着他,让周遭受了他气的人敢怒不敢言。 甚至有好几次,几个沛县的上将军找到陈平,让他节制一下赵尧的行止,陈平也只能苦笑,刘邦让他节制诸将,可没有叫他监视刘邦的一举一动。 有的看在赵尧是陈平的同乡的份上,不与他计较,但是到后来,陈平发现,赵尧连陈平也连坑带蒙的,甚至越来越不留情面。 所以,陈平才有了物色彭城籍孺制衡赵尧的打算。 当然,陈平的这些个动作瞒不过刘邦和张良的眼睛,张良笑而不语,刘邦却对那个籍孺很是感兴趣,甚至有一次在两军阵前,他还饶有兴致地问陈平, “籍孺有什么好,他能比你那个同乡更好更贴心吗?” “他能帮王上伪造书信,就连涉事的当事人都难以分辨真假。” 刘邦撇撇嘴。 他现在的家当,可是靠他和兄弟们一步一步地打下来的,在真刀真枪面前,那些个阴谋诡计简直比跳梁小丑还不值一提。 沛县诸将的权势越来越大,赵尧这样的人,在一定程度上对他们能形成一份牵制,最重要的是,那些个怨气,都撒到了赵尧的身上,对刘邦来说是一件好事。 现在在投效刘邦或者在来投效刘邦路上的那些个能人干吏数不胜数,会一些鸡毛蒜皮的东西,可引不起刘邦的注意。 刘邦边说还边看着跟前一新收的侍女,这侍女身材样貌好,最重要的是,胆子大,在刘邦的眼皮底下,硬是把织室统一制作分发的宫装给改得异常地合身,让她青春的线条展露无遗。 在刀没架在脖子上时,刘邦从来不掩饰他对年轻漂亮的女娘的兴趣,韩翊看得直皱眉,无奈之下,他只说了一句, “籍孺的身材比她好。” 刘邦的眼睛一亮。陈平有些反胃。 “籍孺性格温和,比子房先生还要温和可亲。” 刘邦点点头。 “最重要的是,籍孺长得很漂亮。眉眼和臣有六七分的相似,而且对风情之道颇有研究。” 陈平有一种凑上前去给自己找羞辱的感觉。自从他投靠刘邦之后,不管是人前人后,刘邦都说过好几次,说是只可惜陈平是个男子,要是个女娘,有后宫之姿。 当然了,陈平边说,边在心里骂了赵尧十万八千遍,如果不是赵尧的贪婪,他也不至于会这么屈辱。 刘邦微眯着眼,非常地高兴,说道, “女娘长得好看的孤看多了,可是男子长得好看的,孤也不是没看过,一个个的男子,长得再好看也没用,就好像你,长得个又高又壮,一到冬天闲下来时,老是在太阳底下抠脚丫子,实在没法和美人比。” 哪壶不开提哪壶,刘邦好像从来就没有过要与人留颜面的自觉,陈平一阵作呕。 “籍孺把自己捯饬得比女娘干净得多,他的住所,从来都是一尘不染的。”这句倒是天底下最大的实话。 “是为了韩翊吧?”刘邦有些不屑。 “不全是,赵尧越来越不自知,照这样下去,他迟早有一天,也会盯上我的吃饭的家伙的。” 刘邦对人情世故甚是了解,后来还得了张良和叔孙通等人的教诲,他的智慧和修为实在不容陈平小觑,所以在他面前,他比较地倾向于说实话。 “少来这套!你能做的事,他赵尧做不来,在同一个家中,猫和狗各有用处,知道吗?” 刘邦虽然说了这么多,但也打消不了陈平想要把他籍孺送到刘邦身边的心,因为已经做了,刘邦这头已经有好几个人知道了,迟早赵尧也会知道的。 那时候,就是他和陈平撕破脸的时候。 箭在弦上,不复不发。 “如果再有只猴子,给王上耍耍无伤大雅的宝,或许也除了让王上更开心外,不会有什么伤害。” 这是陈平少有的开中说话顶撞刘邦,让刘邦很是不高兴,他提醒他, “别忘了你现在是我汉国的臣,你和他们不一样,如果我这头有个三长两短的,他们还能投奔项羽。你能吗?” 的确不能。 项羽这次对刘太公和吕雉下狠手,就是因为范增死于汉国这头的阴谋之下。完全没有参与这事的老弱和妇人都遭了这场劫难,那陈平这个总设计师并亲身参与了的人,落到项羽手上,会是什么下场,不用想都知道。 然而,陈平却不觉得籍孺对汉国有什么伤害,但赵尧在刘邦跟前却是实打实的得宠,还与他渐成水火不相容之势,到了这一步,自救才是王道,他也顾不得那许多, “籍孺不过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而已,臣从来没听说过叭儿狗能打猎的怪事!” 平常时候,刘邦和他的臣子们老是狗啊狗地相互作比,很不讲究,陈平虽然没说什么,但也打心底里有些看不惯,这下可好,一向高高地端着的陈平也人狗混杂了,与平日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刘邦只觉得有趣,哈哈一笑,便说道, “那孤倒要看看,那个籍孺是怎么个好法,是不是像你说的那般温顺可人,要是有半点假,孤罚你俸?半年!” 第153章 计赚赵尧 大战在即,在最正经的时刻谈论最不正经的事,符合刘邦一向的行事风格。 陈平侧脸回望了一眼身后远方那依稀可见的汉营,心里有些感慨,他与赵尧的昔日的情谊,因为他不再选择一再地忍让戛然而止。 赵尧那个人极聪明,只可惜野心太大,对自己又缺乏足够的认知,又是一个认准了奔头九头牛拉不回的主。 有好几次,平素与陈平私交不错的夏侯婴私下找到陈平,说是因着有两次顺路用刘邦的车驾载了戚夫人母子俩一程,被赵尧知道了抓住这事不放, 三天两头地把状告到刘邦那儿,害得刘邦骂了他不止一次。 其他的各种有的没的小状,赵尧也没有少告过,夏侯婴让陈平劝劝他的同乡。 其实用刘邦的车驾顺便载一下沛县同乡,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直以来,夏侯婴都是那么做的,刘邦即使看到了也不会说什么。 偏偏赵尧要用一个叫做尊卑有别的道理来约束刘邦麾下的人,搞得天怒人怨的,他还不自知。 不知道咋回事,刘邦明知道赵尧在小题大做,却像没看见似地任他作,然后以赵尧给的理由约束众人。 记得陈平刚到汉营时,常看到那些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将军们述完职,在刘邦的帅帐中找个地儿,或坐或卧,甚至还像使唤自家的奴仆一样,让身为中涓的夏侯婴为他们端茶沽酒的。 那些都不算什么,他们是同乡,相互关照是应该的。 可是,自从兵败彭城后,刘邦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性情大变,开始对有些看起来鸡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计较起来。 在所有与刘邦或近或远的人中,赵尧最先捕捉到这一信息,对刘邦的各种不方便公之于众的想法,各种摆到台面上。 而那些感到被赵尧约束得不自在的将领们,自然对他各种不满意,无奈他是刘邦身边的近臣,又有刘邦袒护,谁都奈何他不得。 最有意思的还是刘邦,明明是他心里不爽,赵尧替他得罪的人,被赵尧告状的那些个将领找到刘邦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时,刘邦却假装大方地做了人情。 而这些,赵尧明明是看在眼里的,还是作死个不停。 有好些次,赵尧出门办事时,都遭遇到了诡异的天外飞石或者是其他找不到出处的意外伤害。 陈平找过他,告诉他自古以来,再强盛的王朝,也是由君主和臣下构成的,要他注意自己的言行,不然得罪的人太多,到时候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是赵尧不但不领情,还转头就把陈平给告了,害得刘邦对他一顿好骂,甚至一直对陈平都非常看重陈平的刘邦自那以后对他都很有几分疏离。 当然了,陈平对赵尧,自那以后,也是能躲就躲,再没有了在濮阳楚军军营时的那般亲密无间。 当陈平再一次被刘邦骂得狗血淋头后,赵尧找到了陈平,就像是最先在濮阳那样,两坛桂花酿,五斤熟牛肉。 赵尧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毫无芥蒂地推开陈平住处的门,然后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熟稔地坐到陈平榻上, “吃吧,喝吧。我们哥俩这么辛苦,到头来,不就是为了这点子劳什子么。” 现在的赵尧再怎么伪装,也装不出当初的心境来,陈平可不敢吃他的东西,要了命事小,不死不活地还要搭上全家人,那才是最可怕的。 赵尧一进来,一点客套也不没有,即使陈平没有要吃的意思,他却像是不知道似地,从陈平处寻来了一漆碗,然后像是喝白开水一般地自斟自饮开了。 两三碗过后,他的脸上有了久违的血色,才开了口, “平子,咱认识有多久了?” 陈平没有说话,赵尧和他虽同是赵国同乡,但两家离得着实远,所以一开始他们并不认识。 直到有一天,他狼狈异常地从魏王咎那逃到了项羽处,项羽见他是个汉子,给了他都尉一职,手握项羽近卫的权柄,一时间也算个人物。 也就是从那时起,项羽帐下一个叫赵尧的自称是陈平同乡的找到了他,并给予他关于楚营中各种关系的第一手的资料,助他在楚营中很快地就站稳了脚跟。 那时候,他心里是感激赵尧的,把赵尧当成了金兰兄弟。 可是,后来他才发现,事情不是那样的。 赵尧居然是刘邦埋在楚营中的间者,而且还是很成功的那种。赵尧在给予他帮助的同时,也给他埋下了不得不离开项羽的隐患。 那就是不断地明里暗里地让范增觉得陈平这人不可靠,然后处处针对于他。 老实说,陈平后来也知道了韩翊也是刘邦的间者,也是逼他离开楚营的一个重要棋子。但两相比较之下,韩翊比较地有人味,他到少会顾及一下陈平的死活,关心一下他的生活。 而赵尧,做起事来,则极端很多,在他的世界里,好像世上的事都是非黑即白的,要么与他为善,要么与他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自从赵尧回到刘邦处后,不但陈平有这种感觉,刘邦身边的其他人也有这种感觉。就比如说戚夫人,平时见了刘邦的其他臣下,从来没有主动回避过,可是一见着赵尧,立马像是躲瘟神一样地躲开了。 有一次陈平见张良半开玩笑地问戚夫人过,戚夫人却说赵尧有一种能让人仿佛身处无间炼狱的感觉,一看到他就害怕。 也可以说,赵尧在刘邦这头,是孤魂一枚。 见陈平没有说话,赵尧也没有觉得无趣,他说了句, “平子,咱俩认识,比你跟韩翊久。但是我感觉,我怎么做,你都对他比对我好。” 陈平还是没有说话。 赵尧从陈平处取了另一个漆碗,满上了,递到了他跟前,见他不接,只得悻悻地放到了他跟前, “我很羡慕他,你知道不?他出身于世家,有父母兄弟照拂,从小吃穿不愁,还有书读。甚至落难时,还有苟敬的儿子豁出命去保他。他有的这些,我十辈子也不会有。” 自己的不幸不能成为伤害别人的理由,这世上生命里带着缺憾的人太多了,有的人,就很会做人。 “我和你一样,都出身在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所以,看到你,我格外地亲切 。你以前说过,很羡慕我双亲俱全。 可是你知道不?双亲俱全,有时候比孤儿还要惨。” 赵尧猛地灌了一口,眼睛里湿湿的, “我小时候受欺负,是因为我家穷。穷成啥样子你知道不?就是那种一个石头从这头扔进去,然后毫无阻滞地,就从家的那头飞出去的那种。” 赵尧经历过的,陈平也经历过,可是陈平做起事来,没有他那么不择手段。 “别人磕了碰了,回家还有父母疼爱。可是我受了欺负,却不敢回家提半个字。饶是这样,我受欺负的事让我那酒鬼父亲知道了,他不会去找那些欺负我的坏怂的事,却只会在家再把我一顿好打。” 谁比谁也好不了多少,就好比说,陈平即使慢慢地展露头角,他的嫂子也要在乡社上说他是吃糠才长得那么胖的。 人看得见的场合如此,在背着别人的地方,他还不知受了多少气。可是他陈平,做起人来,和赵尧就不一样,至少,他从小到大,周围的人,就不会像讨厌赵尧一样地讨厌他。 “直到后来,有一次,我们里公家办喜事,凑不够人手,拉我去帮忙。我才看到,有钱人的生活原来这样好。 他家有好多漂亮的我叫得上名字的或者叫不上名字的家具,还有吃不完的粮食和肉。而且最重要的是,所有人,对他都是笑脸相迎,客客气气的。 从那时候起,我就暗自发誓,一定要过上他那样的生活,富裕,而且,受人尊敬。” 陈平家那儿也有里公,但是陈平专门观察过,里公在当地,只有做人处事都让人心服口服,才能得到同里的人尊敬,不完全是赵尧认为的那样只要有权有钱就拥有了一切。 陈平心里还是很讨厌没有下限的赵尧。 “我看了,先呢,我得有钱。像韩翊那样地有钱,然后才能交游于各个诸侯王,得到地位的权势。 到了那种程度,还有谁会看不起我呢?” 韩翊能得到刘邦和项羽处的支持,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世家子的身份。在这一点上,他陈平没有,赵尧也没有。 陈平已经多次跟赵尧提到过即使没有韩翊,刘邦或项羽也不会把一些大宗物品的专卖权交到他手上,所以这次,破天荒地,他没有吭声,只是淡淡地讽刺了一句, “要不你去跟王上说,把我的都尉和监军的权力也交给你。监督那些个将军的一举一动,可比做商人得劲多了。” 赵尧的脸色一顿,头像小鼓一样地晃了起来, “不,不,不,你做的那些个事,我可做不来。眼见着那些个将军们找你的错处,你把他们收拾得顺顺当当的。要是换成我,早被人打死扔一边了。” 陈平讽刺地睨了他一眼。 “韩翊家族几百年,在各地官府都有人。所以,他能把货物输送到各地,还能把钱收到手上。这也是为什么你跟王上说了那么久,他即使那么信任你,都没有把你想要的交给你的原因。” 赵尧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阴沉难看。 如果非得这么说的话,出身,的确是他和陈平永远也跨不过的鸿沟。他也明白了,为何魏无知的才能远在刘邦身边很多人之上,但是却始终得不到重用的原因。 因为他出身高贵,有号召力,没办法让刘邦安心。 但是,他还是很想像韩翊那样大把地日进斗金。 “如果我是你,与其去挖韩翊的墙角,不如与他为善。自己找一个两个的好卖点,让他代做,你坐着分成就是了。 只是这许久,你在王上跟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了他那么些坏话,不知道他听了后心里会怎么想,还愿不愿意与你合作。 还有,王上最敬重的子房先生家,与韩翊家是世交,所以韩翊在犯了一些小错后,看在子房先生的份上,王上总是会宽容他一二。” 张良在刘邦心中的分量,赵尧可是看得真真的。当他听到陈平的后半句时,一想到自己无数次当着张良的面数落韩翊的种种不是,心里只想扇自己耳刮子。 “银钱是那么重要的东西。我算是看懂了,楚汉之争后,王上得了天下,首先要封赏的,就是那些个冲锋陷阵的将军们。 至于说你我这等文吏,银钱是才是最可靠的依仗。不论多艰难,我都得让韩翊与我合作。兄弟,谢谢你给我说了这许多……” 赵尧边说就边要拍陈平的肩膀。 陈平之所以向他透露那些,是因为楚汉之争越来越激烈了,以后韩翊的身份会更加地微妙。这时候少一个人在刘邦跟前进谗言,韩翊就少一份隐忧,所以,哪所是以一部分利益来换,他也要先稳住赵尧这个瘟神。 陈平是为了韩翊,而不是为了赵尧才说了那许多。 他一把就抓住了赵尧伸过来的手,冷冷地说道, “谁跟你套近乎?没听说过‘亲兄弟明算账’吗?你也得拿出对等的诚意来,这兄弟才有得做。” 以前陈平从来没有这样对过他,赵尧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然后才收回了手,尴尬地问道, “只要赵某能办到的,陈都尉尽管提。” 陈平要的就是赵尧的这句话,有些事,他在刘邦跟前说话更管用,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前边,从彭城逃亡时,一个代写家书的掩护我出了彭城。现在他落了难,逃出了彭城,衣食无着。我就想着,他写得一手好字,想为他在王上身边谋一个文吏的差事。 但是那个人惫懒异常,我一直怕举荐后王上会怪罪我所荐非人。既然你要还我的人情,那你就替我做这事算了。 还有,那人是洛阳人士。” 陈平说了半真半假的话。那个人是懒,但是容貌佚丽,还有绝世的手艺,这些都没有告诉赵尧,怕他忌惮。 再添了洛阳人氏,等于在变相地告诉他,人爱籍孺可是与韩翊是同乡,要赵尧好好地把握机会。 第154章 更进一步 自从跟小柒见了籍孺之后,韩翊便对他起了好奇之心。 第二日一早,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忙,韩翊便差了府中的小童雇了辆车吱吱嘎嘎地朝籍孺处去。 一开始,韩翊以为籍孺住柴房是因为他的财物都在逃跑过程中散佚了。却不曾想,小柒给了他那么多的黄金,籍孺却仍然住在那个柴房里,除了柴榻上多了一床粗麻布的被子。 籍孺真是个妙人。 唯一不妙的是他的脾气,还是和昨日一样地冲。而且他还记着韩翊拦着不让他逃的仇, “起开,我这儿不欢迎你!死不要脸的东西,坑了我一次又一次的,还敢来!” 韩翊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依旧保持着笑脸, “籍先生差矣。韩某我也是个儒者,早就听说过籍先生的大名,我这是慕名而来的……” “慕名个鬼呢,你个扁头鬼,把我当鬼哄呢。你以为你那点子洛阳话我听不懂嗦?上次跟你来的那个人,每次来让我做的事,最后都让我心惊肉跳的。你就说吧,上次他让我做的那东西,是给谁看的?” 籍孺看来不笨,大概也猜出了个七七八八。 第一眼看籍孺时,韩翊直觉他是个性格温和的,只是没想到一个小柒就能让他抓狂成这样,韩翊只觉得这个人有本事又没城府,甚是有趣。 “那—— 如果我告诉你是给项王看的,你信不?” 原以为这句话会掀起狂风暴雨,谁知道籍孺听到这话后反而平静下来,他马上刨开榻下的土,从那里拉出一个粮口袋大小的粗麻布口袋来,里面足足装了半口袋看起来硬硬的东西,然后就要往外走。 韩翊笑着跟在他身后,打趣道, “都说见者有份,你袋子里东西,可是当着我的面挖出来的,得分我一半,不然我跟你没完。” 籍孺停了下来,看了韩翊一眼, “小子,上次你来,我一眼就认出你了,兴洛里韩家人。如果有人跟我说始皇帝是头猪,我都信,要是谁告诉我韩家人会为了钱财行不端之事,我死都不信。” 说完,他就急匆匆地要离开原处了。 韩翊看了他一眼,“籍孺,是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走到哪,只要还在项王的地盘上,他想要找到你,总是有办法的。你能往哪躲呢?” 籍孺没有理,继续往外走,也不知个去向。韩翊一把拽住他的宝贝口袋, “没听我把话说完,我不让你走。危险!” 籍孺彻底被激怒了,他吼道,“你就说吧,兴洛里韩家人,要不要脸就是了。” 这会儿不是争论短长的时候,韩翊勉强地憋出一点点笑容来, “得看你躲的是谁。躲一般人,你这样没问题。可是那是项羽,不行,躲不过,很危险。你可以去找我的父母帮你的忙。” 韩翊的话用的是韩家的信誉作保,籍孺想了好久,才勉强冷静下来, “这个可以。前两年我家人想到韩家多租两顷地,他们说你家祖宅都空下来了,一个人都找不到。” “那我呢,我不是韩家人吗?这时节,天天打仗,即使是大家族,也经不起这么个折腾法。我父母,找了个比较安稳的地方,先安置起来了。” 听小柒说,陈平想把籍孺推荐给刘邦,至于说什么原因,小柒没说,韩翊也没问,他只相信陈平这样做必是事先做好详细周密的计划的,自有他的道理。韩翊只要相信就够了。 还有,韩翊也会在适当的时候帮陈平一把两把的。这才算得上是金兰之谊。 这是韩平教他的。 籍孺没问,他站在原地等结果,韩翊知道自己要是绕圈子,只会白的地错过这么个机会,这么个人。 “你说你当年见过我,那你也是见过我父母了?一眼能认出来不?他们就在新郑城南郊一个叫小狐山的地方,新新的五进的宅院。那个地方好认,在彭城我还有生意上的事要处理,就不陪你去了。” 籍孺想了想,从口袋里随手掏了几根金条,韩翊看了下,差不多一斤重一根。不用想,他这同乡,这些年在彭城,过得很是滋润。 韩翊只接过一根,用匕首小小地切了半两下来,然后都原数还给了籍孺,说道, “老乡之间,不用那么客气的。说句不谦虚的话,你那么大的口袋,十个那么多金条,都不够我每月向项王交的粮饷。 你自己留着用吧。山高路远的,你自己当心。” 韩翊不是不爱钱。 第一次从洛阳向西,出发前,羊老六叮嘱过他,只有当为每一铢可以拼命时,他才算得上一个真正的生意人。 只是他这个老乡,是陈平想要倚重的人,而且还那么地认同兴洛里韩家,那么他就愿意为他做一些让步。 籍孺不解地看着他, “你图个啥?再韩家人,也得吃饭不是,这年头,还没见过不爱黄的白的东西的人呢。韩家公子,缺账房先生不?跟谁我都不放心,要不,我跟你混,你看中不?” 籍孺的话把韩翊逗笑了。 陈平既然说要把送到刘邦跟前,那就有把握让他成为刘邦跟前的红人,也许,陈平是想让他帮衬自己一把呢。 刘邦现在可是能跟项羽掰一掰手腕的人,跟刘邦抢人,籍孺这是在说笑呢? 韩翊没有跟他再多废话,推着他就往外走, “走,走,走走走。去新郑,混得好了,别忘了帮衬我一把;混得不好,我经常不在家,帮我照看一下我父母也是可以的。” 送走籍孺后,韩翊正要取回自己的马,却见着小柒抱着胳膊笑意满满地看着他, “行啊,韩家小子,你比我想象中的要能干得多。原本都尉要我想办法把他送到栎阳去,结果没想到却被你三言两句赚到那儿去了。你就说说吧,听说世家子没几个不是厚道之辈,今天看来,你也不过如此!” 韩翊笑了笑没有正面作答,反问了句,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扛着那么多的金子那样大摇大摆地走路上的,可见这人能活到现在,是多么地偶然和不容易,你不去护着他到新郑,难道等他折在半路上不成?” 第155章 荐贤籍孺 听到籍孺已到新郑的消息,陈平第一个找的,便是赵尧,他也学着他的样,拎着两坛桂花酿,包着五斤熟牛肉。 礼尚往来嘛。 赵尧一看到陈平私下里拿着好东西找他,以为是他服了软,心里先暗自高兴了好几回,脸上却一本正经地说着反话, “我归你管,按理说,应该是我好吃好喝地侍候着都尉你才是,结果还让你这么破费,这不都倒着来了,这怎么好意思?” 陈平笑笑,也像赵尧那样不打招呼就擅自取了他的漆碗,再拆开包牛肉的荷叶,满上了酒, “有事要求你,能不先好好地烧炷香吗?” 赵尧可不管他是为啥,只要是陈平能来求自己,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甚至更多次。现在的他把刘邦的那点心思可吃得透透的,他吃定刘邦,就能拿捏住陈平,这本身就是一件极有趣的事。 赵尧笑语盈盈地看着陈平。 “那个人,和我长得有点像。” 这个不消陈平说,赵尧也有自己的的消息渠道,他早就听说过了。 “那人胆小。” 这点挺好,胆小的人好控制,作不起来妖,就不会影响到自己在刘邦跟前的地位。 “那人挺爱钱。” 钱是好东西,能让人饿不着冻不着,谁不爱钱。没看着到处都是一派人死了都要尽量好好陪葬几样东西的吗? “那人来自洛阳。” 这句话赵尧最爱听。他专门观察统计过刘邦麾下的战将,都以出身地互相亲近帮衬。偏偏那个洛阳是个好地方,在刘邦麾下拼了命想出头的不多,出了头的更凤毛麟角,所以他才敢那么大张旗鼓地惦记韩翊手上的买卖。 “还有呢?”赵尧看陈平突然就止住了话题,他还没有听够,马上追问道。 “他是韩翊两句话骗过来的。”陈平有意放出了这句话。 赵尧笑得更开心了, “你不是说王上是看在韩翊世家子身份的份上才让他做那么大买卖的吗?怎么,世家子也兴骗人?也不过如此嘛?” 陈平看着赵尧,心想这人真是蠢得不可救药。他本想着如果赵尧问起韩翊是怎么三句两句把籍孺骗过来的呢,没想到这家伙这么蠢,只顾着快意恩仇, “所以呢—— 你是帮呢,还是不帮呢?” “这个嘛,我得看了才知道,王上的身边,可不是什么人想靠近就能靠近的。” 是想看看对方对自己有没有潜在威胁才对吧?赵尧的举动都在陈平的视线当中,不过这也不要紧,陈平本就没打算让籍孺对付赵尧。 刘邦身边那么多人进了奈何不得他,更何况是突然横空而出的一个连汉营都不熟的人? 是夜,赵尧向刘邦告了假,带着陈平连夜赶往新郑,敲响了小狐山韩家的大门。 韩平很久以前第一次见陈平时,就一眼看出他不是一般人,好容易看到他亲自登门,更是喜上眉梢,热情得不得了。 当然,也丝毫没有怠慢与他一起前来的赵尧。虽然他觉得赵尧的脸长得不饱满,但本着爱屋及乌的心情,他也一并地重视了这位意气风发的同行者。 刚落座,韩平还没来得及寒暄两句,打听一下韩翊的近况,就听得赵尧急不可耐地抢先开了口, “韩伯父,我们这次来,是来看那个叫籍孺的人。听说他是个人才,已经到了你家,不知他是不是传闻中说的那种是王上需要的那种人才?” 韩平先是一愣,再呵呵一笑,随便应承了一句, “这个人是不是人才,老夫也不知道。他是前天黄昏时分到的我家,是同乡,以是我儿想帮的,所以老夫就把他按亲戚安顿下来了。” 韩平的反应在陈平的意料之中,赵尧的处事能力陈平也就早就知道。他手上的事本就多,恨不能长对翅膀马上回到刘邦的身旁,赵尧没头没脑地这么一搅和,反而让他落了个清闲,为了化解这一众尴尬,他笑着解释道, “听说新郑韩家大宅建得很有大家风范,早就有心一睹风采,不知可否一观?” 陈平本来想说的是让韩平趁带他俩参观的当口,趁机见见籍孺,不管赵尧有没有听出来,久在人阵中的韩平马上就反应过来,带着他俩到了二重院的东厢房处,见到了正在小憩的籍孺。 一看到籍孺,赵尧就来了精神,他回头看看陈平,再看看籍孺,不顾身份地调侃道, “籍先生虽然是洛阳人士,但却是赵地人的长相,如果与陈都尉是两处不同地方的人,我还以为他是都尉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呢。” 边说,还边让出了道,专门留给陈平去看,看得陈平笑开了颜,世上之事如此神奇,连陈平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一把拉过比自己矮了一头的籍孺,极高兴地说道, “小时候大兄对我极是疼爱,我私底下却不只一次地埋怨过父母,为何不多生养几个兄弟姐妹,好让我们互相帮扶。这下可好,我多年的夙愿终于因为籍先生的到来而成了现实。籍先生,听说你生在我之后,以后,还是让我当兄长来照顾你,就像当年我大兄照应我一样!” 赵尧撇了撇嘴,终究没有说什么。 只是苦了籍孺,他好好的一个人,被人像是在市集上挑葫芦一样地翻来翻去,虽然知道来人气度不凡,但也有几分气恼。 陈平笑看了赵尧两眼。 赵尧会意,笑问他,“听说籍先生精通文墨史地,写得一手好字,此事可真?” 籍孺一脸懵,一看到韩平朝他几不可察地点点头,便把几人迎进了屋内,从包袱里取几副墨宝,递与赵尧和陈平看。 赵尧看他写得中规中矩,便知道他是个循常规的,先自放下了心,赞了几句,复又问道, “籍先生可会骑马?陈都尉极忙,我们这就要回三军阵前效劳,你跟我们一起回去,趁机我把你荐到汉王帐下,有王上做靠山,比外边强到天上去了!” 籍孺以前试着投效项羽过,无奈亚父见他男生女相,当他是妖孽,每次都把他筛了下来。一开始看到不如自己的一个一个都吃上了官家的饭,他还不明就里,直到他偶然得知了真相,也就死了那份心。 现在能进刘邦的麾下,就像是做梦一样,他焉能不动心? 第156章 刘萦之死 襄邑城。 韩翊小宅内。 小柒找到了韩翊,告诉他栎阳那头的新动向。 “韩公子,你说咱头儿是不是喝酒喝高了,把脑子喝坏子?那个籍孺,一到了王上身边得了青眼,结果天天围着与头儿做对的小人转,把咱头儿反而撂在一边了。” 韩翊看了他一眼,平静地问, “那他有没有替那人找都尉的不痛快?” “这倒没有。该咋做人家还是咋做了的,咱头儿在名义上还是他和那小人的上司呢,他还没傻到跟自己的顶头上司过不去的地步吧?” 小柒分析起来头头是道。 “这就够了。咱王上可不是一般人,他需要各种各样的人,可不会因为谁而舍弃了谁,那他一个不起什么大作用的文吏,最好的存身之道不就是谁都不得罪吗?” 他说出来的这些,不用他说小柒都知道,韩翊这是在和稀泥。其实他心里也没底,籍孺可是陈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刘邦身边的,如果不是有所图,为何要闹这么大的动静? 又是一个不解之谜。 陈平做出来的出人意料之事太多了,韩翊都习惯了。 不过,彭城这头的消息好像也挺快的,在小柒告诉他这些不到两个时辰,项伯就知道籍孺到了刘邦身边的事了。 韩翊也是项伯差宫宰来传韩翊进宫,半路上韩翊从宫宰那儿得知的。 自从上次项羽让吕雉在项王宫搏杀恶狗之后,项伯就再也没找过韩翊,韩翊也是凭猜测以为他和项羽之间起了冲突,有些事也诸多不便。 “驸马爷,上次王伯托你找悍将军的消息,找得咋样了?”宫宰笑眯眯地问道。 韩翊一路上思考的都是如何才能圆了籍孺到了刘邦处的话,没想到项伯关心的却是项悍的去向。 “我最近在筹措要上贡给项王的粮草,一直没来得及去栎阳那头。前不久托了个在彭城混不下去的同乡带话给家父,让他们帮忙留意。到现在为止还没有音信。不知道那人把话带到了没。” 韩翊尽量把话说得圆滑一些,给进退留点余地。 “哦,那驸马爷可能所托非人了,那人一到新郑,就被刘季身边的人给请到刘邦那儿去了。不过呢,这事吧,说它好它就是好事,说它不好它就是坏事。要看你怎么个看法。” 宫宰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 韩翊听得懂,他悄悄地把一袋子金瓜子塞到宫宰的袖口处,宫宰看四下里人少,又都是低眉垂眼的,于是便利索地收了起来, “这事吧,原本也怪不到你头上。驸马爷你想啊,你是什么人,那刘邦又是什么人?一个商贾,想要得到一个诸侯王处的重要消息,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但是哩——” 宫宰没有说出来的话韩翊算是听懂了,那就是让韩翊告诉项伯,籍孺是他安插在刘邦身边的眼线,他没起外心。 再直白点说,宫宰的话是项伯或者是项羽授意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韩翊把籍孺彻底地变成他们的眼线,但是,他们又不想给籍孺以楚国间者的身份。 想当初籍孺不下数十次地想要进入楚军的文吏队伍,可是却一次又一次无情地被刷下了,可是一旦看到他有点点用处,又马不迭地赶上去凑热闹,最重要的是,竟然一丁点儿也不顾他的死活。 以前觉得阳夏项家作了贵族,又出了项羽这样的人物,是很了不起的人家,接二连三地出了放狗对付老弱妇孺和籍孺事件后,韩翊对项家的看法又很有不同了。 话说到这一步,宫宰和韩翊俩人都沉默了。 才走到半路,就碰到了迎上来的项伯,他像是不知道先前俩人的谈话内容似的,笑着欢迎韩翊道, “我大楚的驸马爷还是像以往那般地神采奕奕,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我大楚的公主给带回来省亲,让我们项家人都看看。” 韩翊几要作呕,却不能不应付着,笑着说他也让项颜留意项悍的去向了。 “不用找了。悍儿是我看着长大的,以前如若不是有不得不办的事,他从未夜不归宿过。即使再忙,他也会找人带个信儿回家。可是到现在为止,他连一个字的信儿都没有,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有些光面子的话,是说给外人听的。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到现在为止,栎阳王宫和蜀地都没有传出半点好或者不好的消息,不用说,十有八九,他已经遇难了。 马革裹尸是他的荣耀。现在我项家最想找到的,就是人的尸首了。可是,我家给他找到的埋骨之所,就一定比他现在躺的地方好么?” 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就比如项伯,他能适时地放弃一些不必要的目标,再向前看。 “这次我来找你,是为了另一件事。还记得刘邦远房兄弟刘泽不,他的闺女,也就是亚父过继出去的小儿子的妻子。 她没了。” 这可不是小事,那个小娘,柔柔弱弱的,可是她所代表的是,汉国刘家和彭城项家的姻亲关系。 她没了,差不多也等于宣告刘、项两家姻亲关系的终结。 可是,她还那么地年轻,又那样的朝气蓬勃,是怎样没了的呢? “老夫听说,她死于生孩子时的难产,血流得止都止不住。你说吧,这联姻,怕两个人感情不好;像她与范揭两个,一对璧人,你侬我侬的,一个情不自禁,早早地就怀上了。毕竟她年纪太小,骨盆什么的也小,生产时就出事了。 一尸两命,听说她肚子里的,还是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呢。可惜了。听说范家小子因为她几次哭得晕过去了。” 记得铃儿在栎阳还是新郑生产时,小柒告诉过韩翊,妇女生孩子,受的罪还是其次,毫不夸张地说,即使是有家人和医士的全力救助,也差不多是从鬼门关走了几个来回。 至于说那个心里带着温暖的女孩子刘萦,在经历了范增惨死和范家项家的变故后,范家人会怎样对她,大概是极难预料的,甚至她的丈夫都帮不了她。 韩翊脸上僵了僵,回应道, “记得当时,范揭和刘萦的婚事,在彭城是多么轰动的一桩盛事。各家诸侯争先送礼,甚至他们中还有人拆了我家的墙来撑面子呢。 就那么没了,不知道范揭再娶时会不会再那么大的排场,我又从哪儿去弄那么多的财物?” 项伯看从韩翊口中再掏不出什么话,便说道, “不用了,男子续弦本就不会像头婚那样光彩,新娘大多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能把原先的亲戚聚齐了吃顿饭都不错了,哪还有那么多的讲究?” 韩翊松了口气。 第157章 项伯的坑 然则,韩翊松下去的气还没有沉到丹田,项伯就又开了口, “侄女婿,好歹我项韩两家现在也是姻亲关系,现在正当我项家偶遇风雨之时,你这个项家女婿,现在是不是也该为我项家承担点什么呢?” 天底下果然没有让人消停的事,项伯的话听起来是在与韩翊商量,实则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韩翊能不答应吗? 除非,他能永生记世不踏进项羽所在诸侯国一步,或者是放弃在楚国这头所有的生意往来。 最重要的是,如果在楚国待不下去了,他对刘邦的用处也就消失了,从刘邦处得来的好处,那也不是白得的。 韩翊笑笑,“小侄也想为项家尽绵薄之力,叵耐一直以来都不知从何下手才好。还请大伯点拨一二。” 项伯知道韩翊父母家人都在汉国,他最牵挂的还是他自己的家小,韩翊说的这些话,不过是应景的场面话,能当一二分真就算不错的了。 不过,现在情势所迫,哪怕是有半分的真,现在他项伯也要用出十分来。 项伯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自从范揭媳妇死了后,老夫一直在琢磨,当初他俩的婚姻,是亚父一手促成的,好不风光。 现如今,亚父没了,范揭媳妇也没了。听范家人许多次提起过,她生前不只一次地说过,想回到她爹娘身边去。 你说吧,范揭那浑小子不知几世修来的福气,竟然得一个对他死心塌地的妻子。如果不是她舍命相护,在彭城遭遇的那场大难中,范家人早就灰飞烟灭了。 亚父感念她的仁义,当初不惜冒着被项王误会的风险,搭上全族人的前途,也要保她一命。 谁知道她竟然是个扛不起福气的。 她没了后,范家的现任族长不只一次地找到我,要把她的遗体送回栎阳与她的爷娘团聚去。” 项伯说当初是亚父保了刘萦的命,可是小柒他们却只字未提,韩翊对这事持保留态度,听起来,好像是项伯要他护送刘萦的遗体回栎阳,可是如果是这样,何必一定要韩翊去护送。这里边,处处透着诡异。 韩翊小心翼翼地听着,生怕一个字不对惹出天大的祸事来,于是静静地听着。 “范家人也是仁义。范家族长说是当初范揭媳妇嫁入范家时,带了十二个陪嫁丫头,中间除了一两个得了急病死了的,其他的都好好的。 主子没了,她们也没心思再呆在蜀地了,商量了下,找到范有族长,愿意护送刘家小娘的遗体回去。” 韩翊听懂了,项伯这次找他,是想借他之手,把这群活着的女娘送回到汉国去。 而这,和送刘萦的遗体回去一样,是容不得韩翊拒绝的。 只见项伯拍拍手,就有内侍带着那十来个女娘走了进来。那些个女娘个个点漆双眸,樱桃小口,漂亮得不成话,而且还身材匀称高挑,在美人如云的蜀中,也算是千里挑一的存在。 韩翊看了眼,心想刘邦也是个爱美人的,他当初舍是把这样的丽人当陪嫁送过来,为了打听楚国这头的消息,他也真是舍得下血本。 项伯看韩翊对那些个小娘目不转睛的样子,先就有了几分不满,但以不好发作,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然后委婉地教训道, “韩家也算是世家大姓,当听说过‘美人怀便是英雄冢’的话,这也是为何历来世家娶妻都不娶太过艳丽的原因。时间和精力都耽搁在女色上了,还干得成什么事?对家族和君王的大义和责任又如何去担?” 这几人的姿容虽美,却不及项颜的一成,如果真像项伯说的那样为了韩翊好,那当初就不该把个天仙似的项颜嫁与韩翊作妾,可见项伯实在虚伪。 项伯虽恼,在警告了韩翊之后,却再没在此事上过多地停留,只见他再一拍手,一群内侍抬着一口黑漆的柜子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一看到那黑漆柜子,韩翊的心就呯呯地跳个不停。 那个柜子,和当初装项悍尸体那个简直就是一模一样,连陈平和梁掌柜他们打斗的痕迹都一点不落地全在上边。 最有意思的是,那柜子四周,也是像当初装项悍的那个一样寒气迫人,而且四周围还升腾着白色烟雾一样的东西。 韩翊以为看错了,揉揉眼睛再一看,和方才看到的一样,就是当初装项悍尸身的那个黑漆柜子。 事情到了这一步,心惊已是无用。韩翊冷静下来,想了想,自己不用这么慌张,如果项家真的逮住了证据,恐怕不会让自己活这么久。 无数可能中其中一个,恐怕就是梁掌柜一家再次叛变,毕竟当时他的宣誓效忠都是勉强为之的,心里还指不定怎么恨刘邦呢。 心里再惊涛骇浪,韩翊的面上依然平静,他指着漆柜问道, “不是棺椁吗?” 项伯的表情这才放松了下来,他回道, “据说这是范家老家的风俗。按范家的规矩,没有给夫家留下香火的,是不能葬入祖坟的,而且一般都是按断夫家香火的罪人,用席子卷到乱葬岗草草扔了了事。 范家把她拉到彭城时,还是我找了个柜子,用冰保了她往昔的仪容送回她母家去。这一路的开销,都还得由我垫了呢。” 看这情形,这老家伙,十有八九已经知道了项悍被袭杀的全过程,这是在以牙还牙,拿一个孕妇当出气筒呢。 项家人做事,越来越不贵族了。 韩翊由此判断,项羽在前线的战事,应是越来越吃紧了。 到了这一步,韩翊只得假意奉承道, “小侄明白了,小侄会把刘家小娘送还到她母家,其中所要用到的冰块等的费用,由小侄来张罗。” 韩翊虽然表面上波澜不惊,可是心里却苦到了极处。甚至都不用看不用问,他都猜得出刘邦知道这事后暴怒的情形。 这可是一件一不小心就把刘氏家族全都得罪了的苦差事啊。如果不找到陈平和小柒他们商量出一个合适的对策,他是万万不敢把这个四周围冒着白汽的装着刘萦尸身的柜子运到栎阳的。 第158章 利诱 最可气的是,项伯让他把刘萦的遗体送回栎阳,却没有派一兵一卒护送,只是把那装满了冰的柜子送到韩翊铺子门口,再加上一张途经之地冰窖分布图就算是仁至义尽了。 甚至,刘萦的遗体比韩翊还早一步到,韩翊都来不及招揽押送的人,当看到那个黑柜子时,韩翊气得直想把项伯上下几千年的老祖宗都问候个遍。 还有更麻烦的事。当四周围的人一看到王宫处送来了精致的大物件,哗地一声,水样地聚拢来,七嘴八舌兴奋地看着热闹。 “韩公子,项王家族世家贵族出身,极少与商人沾染,这项家向商贾送礼,还是开天辟地的头一遭,荣耀得不得了。按说,你在我这地面上做着大买卖,又碰到这种好事情,是不是该让街坊邻居都沾沾喜气啊?” 里老捋着胡子,颤颤巍巍地说道。 他的话得到了四周围大家伙一致的赞同。 平常年月,韩翊铺子跟前的街坊什么的没少得他的好处,可现在却不是那么回事,偏偏这事还不能走露一丝一毫的风声,韩翊只得打掉了牙往肚里吞,指着四周围的人,笑着恭维着说, “襄老,这四周围的人中,就数你最德高望重。这四里八乡的,送肉脯和米粮早就不稀罕了,与其下毛毛雨似的,还不如把好处重点给最需要的那几户人,多给点,你看咋样?” 里老一听,精神头就更好了,他家家族虽说人丁兴旺,但是和整个彭城比起来,也只是沧海一粟。利益均摊,襄家统共也拿不到多少好处,但如果把好处集中起来分派,他派上自家或者亲戚家的子弟去,好处就都落在自家腰包里了。 这就是老祖宗说的肥水不流外人田,他当然乐意了。 “襄老,生意人,在外,讲的是一个信誉,就像是八乡四邻一样,活的就是一个口碑。咱得说好了,这是王宫里给我如夫人补办的重要的嫁妆。 描金的黑漆柜子在这,封条也纹丝不动地在这。嫁妆嘛,当然归我如夫人所有,我不能动,押送的人也不能动,除了中途往里边加冰外,其他的部分,谁都不能看一眼。” 一听到是王宫里出来的嫁妆,任没有见过的谁都浮想联翩。这时候不光是襄老,就连四周围的一些身强力壮者,眼神也开始炽热起来。 里老忘了捋他的胡子,像是忘了体面似的连声应着,“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韩翊看看四下里贪婪的目光,心里冷笑着,脸上却强挤出笑容,拿出先前宫里内侍给的锦帛,说道, “这上边可有项王和汉王的亲笔印记,规矩按军中的走,但有违犯不遵者,就地格杀,家眷和财产充公。 里公,这天底下的事,公是公,私是私,我可做不得规矩的主。咱们临行前把坛坛罐罐都倒干净,讲明白,到时候,真有不守规矩的遭了殃,可怪不得我哦?” 里公的狐狸眼这才睁开了,眼神凝重起来,钱财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他感到自己的权威受到了韩翊的冒犯,心里在盘算着怎样还击回去,才好让四周围的人不敢看轻了自己。 现在他顾忌的唯有这个黑漆描金的柜子,那可是王宫里出来的嫁妆,那些个抬柜子的宫人也是大家亲见的,如果韩翊没有胡诌,项家人,可不是他得罪得起的。 他试探着埋怨道,“韩公子的眼睛也真是长得刁钻,都长到头顶上去了。娶了王室女,连杯喜酒都没请街坊邻居喝过,都看不起人了。” 韩翊自然是清楚对方的套路的,他说道,“怎么没请。当初在城里最大的酒楼,请各家商行的掌柜还有各处三老,可除了梁掌柜带着一帮子闹事的外,彭城里城墙最高最厚处都被我望得倒了都没人来道处贺,我有什么办法?” 那次的动静闹得很大,彭城的第一家族梁家,就是在那次之后举家迁出了彭城的。最重要的是,曾经风光不可一世的梁掌柜的人头,就是在那儿后的两三天内挂城墙上的。 里公自问自己家族,再修炼个十万年,也修不出梁家那样的实力,那次事件足以证明项家是韩翊最有力的后台,当时全彭城的人都看得真真的。 直到现在里公才知道,原来韩翊与项家,有着牢不可破的姻亲关系,所以才有那么多的好处给了他。 不过他到现在也没弄明白,既然是姑爷,为何还要把韩翊的好处给了当初的米大家,还要把韩翊关牢里那么久。 宫墙深似海。王宫里的事,岂是他这种低级官吏所能清楚的。不管韩翊说的是真是假,人家都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了,好也罢孬也罢,总之不跟他姑爷的身份过不去总是不会错的。 里公笑嘻嘻地问,“那要怎样个押送法?怎样个报酬法?总得给大家说清楚不是?” 彭城是个大都会,能这周边当上里公的,身后的无一不是有着数年积累的大家族,韩翊能相信他们如一般农户那样老实才是怪事。 眼目下最重要的是,让他们知难而退。 “首先,要是个力把子。这么重的柜子,还得顺路带上几车的冰,要是中途车马稍有不顺,能以保住这柜子和冰为先。” 这一点不难。 别说襄家自己家族中就有以武立身的人,力耙子也不少,家族中稍有势力的,武艺高强的护院奴仆什么人的也不在少数。 韩翊就是要让襄老觉得他没有难为他。 “然后呢,领队得是我这头的人,有可能是我商行中的,也有可有能是项王或者汉王军中的。不管接这活的人是谁,都得无条件地接受他的指挥,按军中之法行事。如若中途有半点不服,斩立决!” 襄老的脸白了白。 他自己是个族长,早年管过家,也早就知道,甭说是外人来管他家人,就算是自己人管,也多有心不齐说不到一处的时候,如果按韩翊的这一点来算,不出三五十里地,他押送的族人差不多就能人头落地。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韩翊以后还要在彭城一带讨生活,也不好让襄老觉得韩翊是在针对他,于是他换了口气, “事难办,也难缠。但是报酬丰厚也是可以肯定的。柜子走到下邑,我那头的商行,会给押头的每人十两黄金的报酬。那时候,押送的人再决定还要不要继续走,如果不愿意,韩某决不强留。 不过,如若能一口气送到我新郑家中,交到我夫人,也就项王的亲妹妹手上,她会给押送的人每人黄金两斤。” 不管送到或者半路而退,风险虽然大,报酬都绝对算不上少。襄老却有点不高兴,因为,韩翊要高薪雇人押送嫁妆的事,好像已经传到彭城其他大家族耳中了。刚才他就看见了几个探头探脑的人来了又走了。 按他的经验,不多时,其他大家族的族长很快就会过来了。这年对,到处打仗,抽税也比往年要高出很多,作为族长,他们都有为族人谋生存与福祉的责任。 韩翊也想到了这点,嘴角露出了一丝狡黠的微笑。 第159章 彭城少年襄助 最终韩翊从彭城的几个大家族子参照小柒的质素五倍于所需的人数挑选几十人,浩浩荡荡地向西出发。 按襄老的说法,就是自范揭的那次大婚之后,这是最热闹的一次。 韩翊没有敢细看他那比哭更难看的笑脸,更不敢挑明这就是他口中那个范揭当年风风光光的新娘。 按项伯的要求,这一次的物事,得一丝不苟地送到刘邦的手上,韩翊也得全程护送,实则韩翊的脸色比襄老的更难看。 临行前,襄老拉着一壮实的年青后生的手再三叮嘱他保持克制,照顾好族人,到时候一定要把族人都平平安安地带回去。 韩翊看他肩膀处的肌肉比别处都厚实,一路上对他多加留意,问他平素都干些什么。 他趁休息的空档,褪去身上的汗衫,露出右肩膀上厚厚的茧子,反问道, “听说司败衙门里的人可以根据人身上的老茧的厚薄还有位置判断出人的职业。韩公子你走南闯北多年,接触三教九流的人多了,你猜我原先是干什么的?” “不是农人,也不是纤夫。”这一点韩翊可以笃定。 农人和纤夫的活计辛苦,一般都是两个肩膀并用。而且,他们的肩膀上也没有这么厚实的老茧。 那青年憨憨一笑,表示同意。 “你的身形比一般的彭城人要高,这不算什么。但是这种壮实,可不是彭城这种温厚的环境养得成的。而且,你皮肤呈健康的小麦色。所以,我敢断定,你在塞北生活过不短的一段时间。” 那人点点头。 韩翊再进一步地说道,“我看这次你家族中报名参加护送的人中,也不全是你这种肤色和身形的,所以,我推测,襄家一定在塞北秘密从事某种营生。而且,还是各家诸侯用得着的那种。” 各家诸侯的税赋还有兵源等都来源于属地上的人口,按照自古以来华夏族人安土重迁的习性,他们又怎会暗许这些个随时可能取代他们的大家族的子弟到塞北那种敏感的地方来来往往呢。 除非,他们的利益达成了一致。 不过,出乎韩翊的意料,那青年倒是大大方方地问了韩翊一句,“韩公子叫韩翊,姓韩字翊。我没说错吧?” 韩翊笑了。他对襄家后生的善解人意很是满意,再猜下去,他还真猜不出他是干什么的。他这么把话题岔开,倒是化解了不少的尴尬。 “我也有名字,韩公子可知道我的名字?”襄家后生不卑不亢之余,话语间也尽是温和。 韩翊看着他,等着他自己揭晓答案。 “我听说世家大姓的人多不倨傲,可是,韩公子,在报名的时候,我填写过自己的名字,我记得你当时看了,还夸过我的字写得不是一般化地好。 我当时专门留意过,我是你唯一一个夸过字写得好的人呢。怎么,你不记得我的名字了?” 襄家后生的话听得韩翊的背上直冒汗。 那么多人守着刘萦的的黑漆柜子,他只看着伙计不时地往那柜子里加冰,然后再排水,心里毛躁得很。虽然遇到了几个月以来最大的雅事,可是他又哪来的闲情逸致去记一个伙计的名字呢? “韩公子,我小时候,家主曾教导过我,如果一个人突然发现你竟然知道他的名字,或者是他所引以为傲的本领特征什么的,他会有一种受了重视的感觉,很有可能以伯乐之礼对你呢。” 理是这么个理,襄家后生的话说得韩翊的脸红到了脖子根,虽然他小不了自己几岁,但韩翊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经受过塞外风雪的后生,着实可畏。 在任何时候,不能因为任何理由而失了冷静,这是屠户他替韩翊押货得出的经验。至少在今天,韩翊在这点上着实做得不好。 “韩公子,记住了,我叫襄助。帮助的助,助力的助。”襄助再一次以一种很特别的方式提醒着韩翊。 “韩翊,带着鸟羽的那个翊。” 韩翊伸出了右手。 襄助伸出了左手。 双击掌。表示他们对彼此的认可。 襄助气宇不凡,而且还文武双全,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只可惜,却没有被任何一家诸侯所用,反倒在这偏远处受一个商贾的节制,韩翊有些想不通。 “为了家族。” 襄助倒是很坦然,“看过斗鸡没?” 遛猫逗狗这些个事,向来都为稍微有点见识的家族所不齿,以前在洛阳时,韩翊也只是远远地看着一群像是被一群野狗追着逃的人发了疯似地对着场地中几只正在打架的鸡狂吼个不停,完全没了人应该有的样子。 这斗鸡,他还真没看过。 “我看过。族长他们这些个长辈带我们看过。好些只大公鸡放在一起,然后它们就像是遇到天敌一样,拼了命地捉对厮杀,或者是混战。 一般情况下,能活到最后的那几只,都是懂得怎样抽身的。也只有那样,它们才有可能活到最后。” 韩翊听得津津有味,这些,都是他不曾听说过的,他从来没有也来不及想到,在一些所谓的贵族家族不屑看的角落里,还有这样的生机勃勃和意气风发。 襄助看了韩翊一眼,摇摇头, “其实你不用摆出那种眼神。襄家和其他家族一样,族中子弟也是有高下之分的。像我,虽然是族长的嫡子的儿子,但是我是庶子。 襄家不允许嫡子们看那些个不入流的东西,但那些却是我们这些个庶子们的必修课业。为的,就是让我们成为防止襄家奴才欺主的护城河。 庶子们像我这样在庠里读过很多年书的不常见,只要那些个正经核心的嫡子们不在场,我被委以重任的机会还是挺多的。” 好处都要分个三六九等,以往韩翊在韩家,可没有听说过这类事。 襄助笑了,“韩公子,那我问你。这许多年来,你从项王还有汉王处拿到的那些好处,你真的以为只是你运气好?为何是你而不是别人,或者是你家族中的其他人?” 韩翊被问懵了,每一次,他都是好好地利用了拿到手的每一次机会的,然后,再把其中的好处交到韩平手上。 听母亲说,韩平只留下了那些个财富的二三成,其他的都上交到洛阳韩家了。 韩翊每次都没有问韩平为什么,现在想起来,这也许跟襄助说的有关。 “大家族中的核心子弟得到了资源的倾斜,然后,他们再把好处交给家族,由族长他们照顾族中的所有人。每个家族都是这样活的。 就好比说我,我再壮实,也双拳难敌四手。有了强大的家族撑腰,一般人就不收轻易欺负我们了。 像以前的梁家,甚至可以和项王掰一掰手腕。梁家人当年在彭城的风光,你就可以想象得见了。” 第160章 猎鹰人襄助 襄助说话间,韩翊仰望着无际的苍穹,白云苍狗之间,偶有鸟儿飞过。 世家子有世家子的好,世家子也有世家子的难。在这一点上,无论是韩翊,还是襄助,都一样地深有体会。 突然,天空中一片惊叫声,一只比其他鸟儿都要大很多的身影出现,襄助兴奋了起来,他看着那个身影像箭矢一样直直地冲向其中的一个黑点,然后再收拢翅膀要落往某处。 “在黑子,它这么快就找到我了!也只有它有这个本事!”襄助这才表现与他年龄相符的热情与冲动。 猎鹰的选择还有训练是一件极辛苦,失败概率极高的事,即使在诸侯王里,有一只聪明且健壮的猎鹰是值得骄傲的事。 据说当年项梁将军曾许下重金想要为项羽找到一只而不得,到现在为止,西楚霸王项羽也不曾得过一只满意的。 韩翊看那鹰,是猎鹰中的上上品。它的出现,在押送队伍里引起了好一阵骚动。 襄助把手指放进嘴里打了个响亮的唿哨,然后那鹰,就稳稳地落在了他的右肩膀上,引得众人好一片艳羡的声音,韩翊看了,即使那只叫黑子的鹰的利爪稳稳地抓在他的肩膀上,他也没有受丝毫的伤。 “你是猎鹰人!”有这么个拉风的同路人,一向沉稳持重的韩翊也禁不住兴奋起来。 周围的人远远地围拢起来,他们不敢靠得太近,大家伙都是来自于有点家底的家族,也都听说过在燕北十万大山中,有的鹰能与正值壮年的老虎一较高下。看眼前这只鹰,异常地威武雄壮,一不小心被它当作老虎教训一通,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自从看到这只鹰,襄助的眼中满是喜悦与自信,连嘴角都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可是,自从秦宫覆灭之后,华夏地界上再无猎鹰人。即使是塞北的东胡、匈奴还有月氏那样的大部族,猎鹰人也是比巫祝还要神秘稀少的存在。你是怎么得到这一身好本事的?” 韩翊很是好奇。 别看他现在风光,其实他也很有危机感。他现在的风光背后,是诸侯争霸的结果。不用多想,只要刘项争霸一旦结束,他对于这些个诸侯的作用也就不复存在了,到时候的这些个独家经营权,还指不定会落到谁头上呢。 如果有这猎鹰的本事,又不是能威胁到新王朝的存在,赶上新王朝的建立急需大量的人才的当口,也是不错的营生。 “头曼单于。”襄助得意地说道。 “啊——?”韩翊这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陌生的称呼。 “现任匈奴单于的父亲。”襄助伤感地重复道。 对于一般的士族和百姓来说,遥远的塞北是块神秘之地,直到前朝蒙恬奉命带兵三十万征讨河套地时,正在那打得热火朝天的绝大多数秦军,他们自己也没搞懂始皇帝命令中的“胡人”与匈奴或者是东胡有没有区别,甚至连这两个部族的名称都没有听说过。 但是,韩翊却知道。 不光光是因为他是个不一般的商人,更多的是因为当初陈平在项羽麾下时,他陪着他打殷王司马卬,过到修武城必经的那条河时,他认识了一个自称”赵托“的人。那人后来被证实是匈奴当时的太子。 韩翊也只是听说他当初被他的父亲和后娘千般迫害,最后逆袭成了匈奴新的主人。至于说赵托的亲生父亲和他的真名究竟是什么,韩翊还真是不知道。 “本来我在漠北过得很苦,没什么出头之日的。后来他从一众少年奴隶中挑中了我,让人把我培养成了一个合格的猎鹰人。” 处于最困境中的人出头的机会,差不多只有上头要变天的时候。 “然后,新单于射杀了头曼单于,头曼单于手底下很多人都被清算了。因为我说得一口流利的华夏地界的话,又是这边的人,新单于一念之下就放过了我,只是把我驱逐回来就完事了。” 父子相残,血流成河。这是怎样惨烈的一个场景? 有一个在后娘的撺掇下时时处处想要他命的父亲是一个怎样的处境。韩翊能想象得到他内心的悲凉,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切安好。 “襄家的族长知道这事不?”韩翊问。 “当然。不过他对于我直接回家有些个责备。他说作为一个合格的襄氏后人,应该想办法成了匈奴新的单于的新宠才对。他嫌我太怂了,这次才派我跟着押送队伍的。” 襄助心里有些失落。 “那你为何不留下呢?” 襄助有些愤怒,“我怂?你以为人家一赶我就真的离开了?我也是观察了新单于好一阵子对他绝望了才走的。 新单于除了杀了老单于和新的大阏氏还有他弟弟外,除了认怂,啥事都没有干。人家东胡向他讨要坐骑,他给;人家讨要他的老婆,够欺负人了吧,他还是给。给到最后,他就差把自己绑到东胡给人家当奴隶去了。 这样的怂王,你说,跟着他能有什么前途?” 韩翊想起了那个不战而屈司马卬的年青壮士,谋略和武艺都堪称绝品,那样的人,又岂会是无城府软弱之人? 襄助毕竟年轻,看走眼了呀。 韩翊指着襄助右肩上的雄鹰,说道,“新单于在人群中的实力,比它在鸟中的更甚。” 襄助本以为韩翊是个连东胡是什么都不知道,最多占着贵族头衔的商贾罢了,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看法,心中先是吃了一惊,转念一想,浑水捉麻麻鱼的本事,好多人都有,然后说道, “那——你倒是给我说说,东胡是咋回事?” 韩翊笑道,“老单于曾经让还是王子的新单于当人质,有这事没有?” 襄助点点头。 “新单于刚到人家那儿,老单于就发动了攻击。新单于就逃了出来。” 襄助再点点头。 “新单于北归的路让新的大阏氏和老单于堵死了,我说得可对?” 襄助的眼神中闪过神异。 “新单于是从东胡回去的。如果我没猜错,新单于为了能回到匈奴堵住老单于的嘴,应该是和东胡有过什么盟誓之类的,然后才一让再让的——” 韩翊没有解释东胡,字字在诠释东胡和匈奴的新单于。襄助心服口服。 “所以呢,我觉得你仅凭一件事就定论新单于,是不对的。”韩翊反过来教训起了襄助。 襄助的情绪有点低落。只可惜世上没有后悔的药,如果不是他轻率地离开了,说不定现在或者不久的将来,他早就为他的家族开辟了一方新天地,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还得借着韩翊这阵子东风重新来过。 第161章 调虎离山 襄助眉梢眼角的一颦一蹙尽都落入了韩翊的眼中,他能理解他那种错失大机缘的遗憾。虽然没有长期接触过,韩翊没法笃定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但是想把他收为自己人的心愿是那样地强烈,也就不怕再多透露一点了。 “襄助,你想知道,我为何对匈奴新单于的事知道那么多不?”先吊一吊,没人会对大机缘做到完全视而不见的。 襄助果然像小时候邻家的小孩一样地看着他。 韩翊安心了一点。 “现在的这位新单于,救过我的命。”韩翊说了天底下听起来最荒诞不羁但却最真实的实话。 本来襄助应该不相信的,奈何方才韩翊对匈奴新单于的动向知道得那样的事无巨细,所以,即使听起来再不可思议,他还是很认真地听着。 “你可听说过现在刘邦的都尉陈平?” 这个人襄助当年听说过,当年陈平可是手握项王近卫的大人物,听说他叛逃时亚父对他发起了绝地追杀,都让他顺利逃脱了,是个神一般的人物。 “那时候他还是项王手底下的人,奉项王之命去攻打叛变了的殷王司马卬。那殷王了不得,是故赵国的大将,作战手法老到得很。 一开始,陈平吃了不小的亏,还没讨到半点好。后来,出其不意就是按这个新单于给指点的路子走,兵不血刃轻轻松松地就拿下了修武城,让司马卬心服口服地认了输。” 襄助有些不相信韩翊的话,但又不知从何处开始驳斥他。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那时候他刚刚从东胡逃出来,来了陈平的队伍中。老实说,项王军纪一直严明,他是怎么来到陈平队伍中的,到现在我都没弄明白。 把后来发生的事串了下,他应该是刚摆脱人质的身份,受到老单于和那头的两面夹攻,不得已才到当时号称华夏最强的项家军中暂时避难而已。 就是在那时,机缘巧合之下他救了我。” 韩翊没说出来的是,到现在为止,他都在怀疑赵托是为了接近手握兵权的陈平才救的自己。 塞北的等级森严,韩翊这样一个普通人,能接触到身份那般高贵的人,襄助很是羡慕他的运气。 “想再次搭上新单于的那条线吗?”韩翊抛了了饵。 就目前韩翊所听说过的,能搭上匈奴新单于那条线的,唯有陈平。但是,陈平是汉国这头所有暗线的总负责人,他还是不敢轻易把不知真实来路的襄助领到陈平跟前。 襄助的眼闪亮闪亮的。 据他所知,襄家真正有资格继承家业的嫡长子,已经仙去了。现在的顺位继承人虽然也是嫡出,但在序位和个人能力上,明显地不能服众。 不光是襄助,族中也有其他人在暗中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如果襄助能替族人与匈奴再次搭上线,那他竞争下一任族长的份量就会足上许多。 “喜欢看漂亮女娘不?”韩翊没来由地来了一句。 襄助有点无语。 在世家,黄、赌、毒这些个事,家族是不让族中子弟沾这些的。即使被长辈们带着看过市井间斗鸡的场景,可是那些也仅仅是停留在看的层面。 现在韩翊一来就问襄助对漂亮女娘感不感兴趣,乍一听,好像是要带他去花楼茶舍去似的。 万恶淫为首,不应该啊。 韩翊的形象在襄助心中猛地打了个折扣。 韩翊当然能感受得到他心中所想,不过他也顾不得那许多。他现在最关心的莫过于那个当初一心扑在米大家身上的松子。 自从米大家没了后,松子的心大抵是悬了空,但是韩翊却没有从小柒处看到丝毫的喜悦或失落,也不知道小柒现在跟松子是个啥况味。 既然襄助有心再连上匈奴的线,韩翊也想帮上他一帮。 “你带上的这些个族人跟你一条心不?”韩翊冷不丁地问了下,问得襄助打了个寒颤。 “都是我带出来的人,怎么啦?” “让他们协助我的掌柜的,然后,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们开溜。”韩翊小声着说道。 以前襄助从来没有听说过韩翊有过不靠谱的举动,而这次,接着项王宫的活,还敢半路撂挑子,本来昏昏欲睡的他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瞪圆了眼看着眼前这个与传说中不符的人。 “听说过赵地的歌舞女伎没,她们的好,用多少的话多少歌也说不完的。我长这么大,还没有真正领略过她们的好,要不这样,我带你去看看,她们究竟好在哪?” 韩翊继续没个正形。 襄助惊得合不拢嘴,“我衣兜里可没那么多金的银的。要是有那钱,也犯不着跟你跑这一趟了。” 这是韩翊第一次看襄助性格中软和的一面,也是他第一次逗得一个小伙子如此困窘, “欸,谁让你花钱了?你这趟的佣金,我一分不少地给,如何?不过呢,邯郸的事办完后,我们得连夜赶回队伍来。” 襄助觉得事情有说不完的怪,但是怪在哪,他又不知道。半夜时,他跟着韩翊偷偷地溜出了队伍,带着他的那只鹰。 待到早上时,大家伙发现韩翊和襄助不见了时,吵吵嚷嚷了好一阵子,不过很快地便安静下来。 因为,随行的掌柜带来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那就是小柒,他嘴里嚼着马尾巴草,身着汗襦,抖着肩膀,走到众人面前,用手抽出草茎,剔了剔牙,说道, “我吧,干押运干了十来年,是吧。比你们都有经验。现在呢,给你们发佣金的那位吧,他要离开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你们的一切呢,都得听我的,佣金,不会少你们一铢的。” 底下轰然一阵议论声,有些人在言语上打了退堂鼓。 小柒也不惯着,他话说得很直接, “如果你们中谁要回彭城,是吧,我也不反对,虽然现在没到半路,是吧。但那佣金,还是按按先前的约定地给,谁要走,我绝不拦着。只要没有掀开柜子门,咱们吧,什么都好说,好聚好散,不是?” 小柒的话震住了大伙儿,先前好些个想半途溜号的人现在也噤了声。只有其中的一两个,当着大伙儿的面离了场。 当大家看到小柒和掌柜果然说到做到没有难为人时,心才安定下来,再没有方才的浮躁。 小柒看了看天,心想汉国的情报还算可靠,因为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看到襄家的鹰或者其他的鸟儿什么的靠近那口黑漆描金的柜子。 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 第162章 除奸 除了把韩翊和襄助换成了两个生面孔,又走了两个人,送描金漆柜的队伍还是和前边一样,除了一日两餐之外,昼行夜伏,没什么不同。 小柒和韩翊不一样。在大家伙的眼中,韩翊是有着贵族血统的人,说话做事都至少靠着七八分的谱,他在时,还有不少人跟他打打招呼什么的; 可眼前的这个七大爷,流里流气的,跟赌坊里专管收账维护规矩的,还有花楼里帮助侍弄花花草草的那些个人,倒更像是一路人,一路上彭城少年们躲他躲得远远的。一路上也只有掌柜偶尔跟他说个一句两句的,即使那一句两句的话,也是能省就省,能免就免。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小柒当夜就顶了韩翊值夜的缺,为了队伍的平衡,掌柜的只能勉为其难地与他一组。 夜半时分,大家伙不约而同地像是喝醉了或者约好了困到极致似的,都酣酣地进入了梦乡。 这时候,两个黑影一前一后地到了宿营地,从小柒的口袋里摸出钥匙,从篝火堆里拿起木块,直照到柜子跟前,打开柜子时,看到柜子里的情形,直惊得合不拢嘴。 待到回过神来,却看见四周围密密麻麻地多了许多的火把,到处都是手持硬弓强弩的兵士。 惊恐之余,却见着营里先前被他们药翻的那些个彭城少年们都站了起来,一脸鄙夷地看着他俩。 这时的小柒,已经换成了一身着软甲的尉官,和掌柜站在一起,他冲着四周围高声说道, “诸位,你们都是彭城的世家子弟,不是一般人。世家,不同于一般的贩夫走卒,最讲究规矩不过。咱们出发前,当着父老乡亲们立过誓,不得打开这口黑漆柜子看,违者立斩!” 那两人这才反应过来,知道此情此景之下,他们必死无疑。 可是,他们本就是为了探得柜子中的秘密而死。按他们对楚军还有韩翊的估计,如果不想彻底在彭城站不住脚,他们是不会为了保住秘密把所有的彭城子弟都屠戮殆尽的。 只要有一个人把这消息传出去,都算他们赢。 “这里边——” 嗖地一声,还没等他说出第四个字,几百只羽箭齐齐地把他们射成了刺猬。那情形,和平素里大家伙随族人到彭城周边围猎太不一样了,锋锐迅捷的杀戮足以震撼所有还没来得及经历战阵的彭城少年。 这时候,掌柜的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黑漆柜子跟前,呲着嘴,嘶嘶地吸着冷气,像是谁剜了他心口上的肉似的咒骂着道, “这两个不开眼的。这可咋个是好喔。这么好的柜子,这么好的机关,少说也得抵彭城王宫的半间宫殿了造价了吧,就这么被这两个现世宝给毁了——” 大家伙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着掌柜地招呼着四周围的人,“我说你们,还是过来帮帮忙,把里边的物件都挪到另一口柜子里去,不然等所有的冰都化了,我们还要不要跑这一趟的佣金了?” 先前那两人还像蒲公英的伞一样矗立在那,大家伙都面面相觑,不敢向前一步。 只见得掌柜的骂骂咧咧地走到一口与先前看起来一模一样的新黑漆柜子跟前,掀开柜子,再拿来一个柳筐,一筐一筐地往新柜子处运冰。 大家这会才发现,那新柜子竟然在先前那些持弓兵士处,而那些兵士,早就无影无踪了。队伍中有一两个胆大的先试着靠近了,与掌柜的一起挪着那新柜子,紧接着,三四个,更多的,都凑了过去。 …… 韩翊和襄助远远地看着营地里那些熟悉的身影,然后才跨上马,朝邯郸方向跑去。 “为什么要瞒?”襄助很不解。 “士气。” 权势上的胜利,是要靠战力作后盾的。听陈平说过,现如今,楚军在战力上,仍然对汉军呈现出碾压的态势。 再加上彭城新败后各诸侯那种墙头草的嘴脸表现得更加地明显。所以,像这种把当初和亲的刘家女娘的尸体送回栎阳后,越少人知道越好。 就在韩翊和襄邑悄悄地离开队伍的那天晚上,他们就把柜子带尸体都给换了。顺带再做掉那两个强出头的镇住众人。 “你杀了什么都不知道的他俩,就不怕什么都知道的我把这事捅出去?”襄助调侃着韩翊。 “哦?那就要看在你心中襄氏家族更重要还是那只柜子更重要了。” 韩翊太了解这种大家族了。只要没有跟王朝捆绑得太过紧密,在他们眼中,和家族比起来,王朝算坨翔。甚至在某些个关系到家族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们是不介意把王朝推出来当家族的盾的。 现在刘邦和项羽斗得如火如荼,甭说是襄家这种连二流都算不上的家族,就算是项家这种身处权力斗争漩涡中的一流家族,都在首鼠两端地寻求家族的长远。 现在的襄家没有那种两方下注的实力的,韩翊可以肯定,对于襄助来说,为了取得匈奴新单于近前的机会,就算是项羽中了自己的冷箭,他都会帮忙瞒下来的。 “还真去?”襄助本以为揪出内鬼之后,韩翊就会带着自己回到押送队伍的,没想到却一直没看到他回头。 “不让你确认我有那个本事,你能乖乖地为我卖命吗?”韩翊一改平常“心甘情愿”的套路,把“心甘情愿”改成了“乖乖”,他要确立自己的主场地位。 襄助苦笑一声,自打从娘胎里出来以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用那两个让他感到羞耻的字来压他。 “你最好说到做到,否则我一定会把你撕碎了喂狼!”襄助在心里暗暗发誓道。 其实,韩翊这次去邯郸,不完全是为了得到襄助这样一员大将的。像襄助这种身后有着大家族的人,他们至死都只会忠于他们的家族。 他还有另外一个目的要达成,那就是完成小柒的嘱托,把松子带离邯郸那种快要被屠城的危险地带。 松子、小柒和襄助,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呢? 第163章 咒怨. 松子的服饰店还在原地,韩翊很容易就找到了那。 首先跟韩翊打招呼的是一个微微有些富态的女子,三十上下的样子,眼中早就没了那个年龄应该有的灵动,像是齐地沿海的死鱼眼睛一样,除了金铢能引起她的注意,其他的,都提不起她的精神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眼前这个慵懒美艳的女人没有任何逾矩的地方,韩翊也还她以笑脸, “姐姐真美,仙人也不过如此。请问这儿的掌柜松子今儿个可在?” 那女子一把抓住韩翊的胸襟,轻轻地啐了他一口,偏又不带一点子唾沫星子,还有点清甜的味道扑面而来,把个韩翊整得满脸通红,却又不知该如何发作。 他看向了一边的襄助,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出了三步之外,意味深长地笑看着他。 韩翊也退出了两步之外。那女子却没有穷追猛打,托出个腮,轻蔑地对他说道, “好你个韩公子,这才没几年,你就把奴家给忘了。瞧瞧,再仔细瞧瞧,我像是谁?我是谁?” 韩翊再看,却因着该女子的妆容太过浓艳,再加上在两步之外,一时间却也没认出来,脸上的笑容更尴尬了。 正不知如何应对时,就听到店里边传来了声音,“大掌柜,宫里来人了,有只有你才应对得了的事!” 那女子斜着她的桃花眼回看了韩翊一眼,“你个没良心的,再想想我是谁?想不起来当心姐今天饶不了你!” 韩翊一看她葱样的兰花指,现回想起种种,这才想起来,这个看起来很有几分贵气的妇人,就是松子。 人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个松子,没几年的功夫,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让一向以精明自居的韩翊竟然一时半刻间认不出来了。 韩翊正在想如何应对时,突然发现身旁站了个人,不知什么时候,襄助已经站在了他近前,口气中满是调侃, “韩——公——子——,你嗜好不良,而且,你还重口味!” 他的话搞得韩翊很是不安,不待韩翊解释,他又来了句,“不用分辩,我只对桃色事件感兴趣,至于说事情本身咋样,我不想听。” 韩翊心里一万句问候闪过。 不过他也不能这样被动,指着服饰店方才松子进去的地方说道 ,“好吧,你不感兴趣。那我自己进去找她了。到时候可不能怪我说话不作数。我可是把我能做的都做到了的。” 再指指天,“长生天可以作证。” 本来按华夏族自己的说法,应该是“苍天可以作证”的,但是松子和襄邑都是或多或少与匈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的,所以用了“长生天”来暗示。 听到这,襄助的脸色凝重了起来,他一下子全身紧绷,非常郑重地跟在韩翊身后。 韩翊进来时,却发现松子正在送一个宫装内侍往外走,那内侍,一脸的贵相,铁青着脸色,半点客套都没有。 原来米大家把松子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这儿,她要面对如此的压力,与赵王宫内的人打交道还把生意撑了起来,韩翊粗略估计她应该是赵托身边比较高级的间者。 松子满脸晦气地回来时,她再没有先前在时装店门口时的那种轻松自在, “这是这月中第三次来收税了。这还没到下旬呢。” 当然得频繁地收税了。因为自从彭城失利了之后,陈馀就带着赵王歇又投靠了项羽。刘邦最厉害的地方就在于他能团结一切对项羽不满的力量,让他们不断地消耗项羽的精力。 一开始项羽只需面对刘邦时,项羽保护他底下的这些个小诸侯国是绰绰有余,可是等到彭越英布田荣等人在不同的地方开始反对项羽时,那些个墙头草似的小诸侯国就开始摇摇欲坠起来。 就好比说当年攻入张耳的常山国的陈馀,他现在非常地不安,不断地到处摊派赋税来整军备战,作为收入大户的松子就遭了殃。 然则,此地不是说话的地儿,韩翊笑着说道,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一时半刻的,就到了早食时间。老朋友好久不见,大掌柜松子你就不请我好好地喝一碗?” 松子的眉毛依旧耷拉着,“好吧。正好,去年年底时,我收拢了好些个燕北雪貂腋下的裘,刚好按他的身形做了件大氅。他整日里东奔西走的也不容易,到了冬天也不至于冻着。” 韩翊这才知道,因为交通不便彭城和邯郸的消息不太灵通,米大家只是个普通人的原因,松子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的死讯。 但是与松子共事那么长时间,他真的有点做不到像对别人那样睁着眼睛说瞎话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松子看了他一眼,心里不由得有些烦乱,甚至忘了跟店里交待一声,就带着韩翊往近处一豪华的酒楼走去。 看着底下来来往往的行人,韩翊在雅座上问松子, “自从米大家离开后,他都不跟你通信往来吗?” 松子的神色戚然,“来过两次信。只是叮嘱把店里本该他的那部分利润交给他。其他的,再没有啥了。” 韩翊看得出来,松子脸上很有些不自然。 不一会儿,伙计便上了酒菜,是楚地精致的那种,连茶盏都带着楚地的风致。 “自从赵国投效了楚国后,很多楚地人到这边行商,他们带来的楚声楚舞还有楚地的物件,比我们这原先的要精致得多,很多人都喜欢。连我现在在设计深衣什么的时,都对楚风有借鉴。” 松子岔开了话题,她亲自把盏,为韩翊二人斟满了漆碗。 韩翊正要喝时,只感觉到脚背上被重重地踩了两下,而且不是女子力道的那种,心里就先犯了嘀咕。 等到半碗酒下肚时,就昏昏然“睡”了过去。 “啪!” 一声巨大的声音响彻整个雅间。 韩翊血流满面。是松子用陶制花瓶砸的。 紧接着,韩翊感到有女子的劲道拔自己腿上短刀的感觉,正要起身时,就听得一阵凄厉的哭骂声传来, “你个死不要脸的,你毁了我下半生所有的希望,你还敢来找我。就算把你身上的肉一口一口地咬掉,也不能平我心中的怨恨!” 不过短刀的寒意并没有传来,松子的哭声却依然凄厉着。 第164章 险象环生 松子的哭声除了引来了许多或操着案几或拿着凶器的人团团围过来外,没有起到其他作用。 那人数之多,莫说是襄助,就是韩翊看了背上的汗毛也一根根地立了起来。他正要抓过松子作他的盾,却发现眨眼间松子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都怪你,拉我来就拉我来,事办完了就走,还找什么老相好的?这不,走不掉了吧?”襄助知道松子就在不远处,他想激她出来,只要找到她,一切就好办了。 “不可救药!” “那个女人,就是你接近匈奴现任单于的关键,如果不找她,你有那本事去接近他吗?反正我是不知道怎么找到那么个像雄鹰一样的男人的。” 韩翊在心里不止一次地腹诽着这个什么都不知道就啥都敢说的人。要不是背后还有这么个活人靠着,韩翊怕是此时只想自己捅自己两刀,避开腰胁间的要害的那种,以伤换命,总还是划得来的。 “是呀,是我好色,是我顾念着一夜夫妻百夜恩,才让襄公子你受累了,对不住了。已经这样了,这次要是不能活着回去,我下辈子用性命保你,如何?” 到了这份上,保命要紧,再为了顾及小柒的面子留口德伤了性命可划不来,韩翊赶紧祭出杀招,把平日里自己所知道的最能激起女娘气愤的最难听的话祭了出来。 一句不管用,再来一句就是了。 不过好在襄助是那种还算得上机灵的人,韩翊一说,他倒有了八九分的主意,把话接得更加地顺溜, “我说你呀,也真是的,找姘头也不找个二十上下的,年青,漂亮,还乖巧懂事,给点钱,她能为你从年头守到年尾,再从年尾守到年头。 哪像这个,急吼吼的,像乡里的疯狗一样地乱叫,声音大不说,她还用着你的银钱,跟别的男人好! 脸上的粉喔,比墙上刮下来的泥巴都厚!是个人都不会多看她两眼的老货!” 襄助的话仍旧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泥牛入海用来形容此时的松子再合适不过。松子可是现任匈奴单于的间者啊! 眼看着那些个身材或健硕或瘦弱的汉子们试探着,把圈围得越来越紧,眼见着一场腥风血雨避无可避。 这时却见着不远处一人手拎着松子卡着她的脖子走到近前,厉声喝斥道, “让他们退下!” 松子的眼中满是愤怒与不屈,她干脆把眼一闭,脖子甚至靠小柒虎口更窄处更近了,大有求死之志,而且是死也要把韩翊几人拉进地狱的样子。小柒的脸色看极了,韩翊知道他为难,当兄弟的做到这程度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这时候,只有上猛药把松子往死里得罪了, “那个,你先走,听说她主子已经登上大宝了。她不顾她主子的命令一意孤行,只能让她主子开罪她家人了。” 松子的眼睛猛地睁得大大的。 还真让韩翊给猜对了。 像松子这种孤星悬于敌处的间者,一般来说,撒鹰的都会把他们的家人牢牢地握在手上,让他们不敢轻易背叛。 团团围着韩翊二人的那些个人犹豫了,松子的也为难了。 “啊——”松子的哀声更加地凄厉了,像是失了幼崽的母兽那样,其中的厉气更甚了。 韩翊这才意识到,自从米大家离开了邯郸,松子一人独自面对许多事的时候,她也渐渐地成了这片地界上的无冕之王。 “小柒 快走,带着你的松子快走,逃到漠北去,找赵托,让她把松子赐给你,你们不要再回到这是非之地了! 这里的人太爱戴面具,她认不清,你也玩不过,一个米大家,甚至连面具都不用戴,小手指头都不用勾一下,就能让她要死要活地为了他做任何伤害关心她的人的事!” 韩翊的话依然不管用。松子的戒心太重了。 这时候,一个人拍着手笑着走了进来,人群中自动让出了一条道, “我说呢,一般的花楼出身的人,哪有那魅力与胆气撑起这些个生意这么长时间,原来是匈奴王的爪牙。 松子,良心太坏了吧。 这些日子以来,我把能动用的资源都挪到你这了,就在我用钱都买不到兵马和粮草的时候,你却一声不吭地看着我在泥淖里挣扎。 很好玩,是不是?” 来人便是陈馀。 他的人都着铠甲,硬弓拉得满满的,乱七八糟地对着在场的所有人。 围着陈平他们的人虽说好斗,可毕竟只是一般的市井商贾,在面对训练有素的王宫中的侍卫时,明显地底气不足,他们放下了凶器。 陈馀有些满意,他对着内里的人说道, “咱赵国人不打赵国人,更不为了北边的蛮子还有楚国人卖命!有血性的,都退出去,以我赵国丞相的名誉作保,只要这时候离开的,今天这事既往不究!” 陈馀的人马也让出了一条道,那些个人就地扔掉手上的家伙,极快地退出了酒楼。 与此同时,小柒也松了卡在松子脖子上的手,他的眼神一直围着她走,片刻也不肯松开,就好像是他一离开她,就会永远也看不到她似的。 松子拿她的木头鞋底狠狠地踩在小柒的脚背上。小柒宠溺地笑眼看着她,仿佛疼的不是他一样,看得襄助一阵子啧啧赞叹, “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也会有难过的美人关,难怪孙武子要把美人计放到诸计策之前来讲。” “要你管!——”小柒和松子同时发声。 “哼,这时候还儿女情长,果然是扶不上墙的烂泥。”陈馀的眼中满是鄙夷,“不过呢,松子,你虽然没有资敌,但是毕竟是做了那见不得光的行当没到我这报备,所以,你的那家成衣铺子,归公了!” 松子虽说不怕死,但毕竟是受过大苦没看透彻的人,对钱财还做不到潇洒自如,这时的她像是看到家里偷鸡的狐狸一样,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可是,她却没有任何力量反抗,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陈馀两片嘴开合之间她差不多就一无所有了。 陈馀对她的态度很是不满,冷冷地说了句, “赵国正值多事之秋,邯郸人捐物的,送子弟的,络绎不绝,就你们这些个商贾,还在盘算着哪家会赢,能给你们最大的好处。 你不是匈奴王的的人吗?有本事,你也可以让你主子帮你拿回去,老夫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与项羽斗,与刘邦斗,还没见识过北边的蛮子王哩, 让他来!” 第165章 托孤 “呸!”松子恨恨地啐了一口,“我王是能把刘邦和项羽同时关在笼子里当野兽养的神明一般的存在,就你,不配见!” 激愤之下,松子揭伤疤的话脱口而出,惊得韩翊三人像是寒冬里被人泼了冰水一般地冻在了原地。 好在陈馀并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嘴角几乎拉到了右耳根处, “唷,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十二年前邯郸城最有名的花魁娘子松子。这么大派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始皇帝的皇后娘娘驾到,看仔细了却是个给够钱人人都能亲亲抱抱的主儿。 人家看你有用才没把话说到明处,你还以为人家真把你当回事呢?张苍那破丞相,你以为人家喜欢你?告诉你,他和他家人打骨子里瞧不起你,要不然,人家在彭城安定下来后,怎么不接你一同去? 就算是你想殉葬,人家都嫌你脏……” 韩翊第一次见到嘴如此碎的诸侯,而且还是在怼一个妇人的时候,这画风,简直不要太惨不忍睹。 他看向松子,只见她脸气得都变了形,腮帮子鼓得满满的,像是填满了石头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然则,陈馀却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一个劲地把伤害值往最高处拉, “还委屈呢,米家被屠时,彭城那头的司败衙署统计过,米大家的嫡妻遇难,小妾遇难,通房丫头遇难,甚至跟他暧昧不清的下等仆人都遇难了。那些个人里,有你吗?在他的心里,你连最下等的仆人都不如! 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呢,也不上称上上几斤几两!” 这下可好,不但松子的旧伤疤被揭开了,陈馀还狠狠补刀到最痛的地方。韩翊看到松子快崩溃时,骂了句, “没出息的东西!找那群死不要脸的龟公来欺负我的时候雄赳赳气昂昂的,被老鬼陈馀算不得多厉害的两句话吓得要死要活的。 早知道,还不如找小柒掐死算了呢。” 松子的脸涨得发紫,再没有先前那般的精神,竟然气得一句话也不说不出来。 陈馀仿佛嫌事不够大似的,再补了刀, “这就叫啥?这就叫贱!一心一意对自己的看不上,却眼巴巴地贴一个把自己看得连狗屎都不如的……” 松子的脸色灰败,眼看着就要给陈馀气死,韩翊断喝一声, “陈馀你有完没完!一个大老爷们,嘴比一个娘们还碎。匹夫尚知道以与妇人计较为耻,偏偏你一定要跟妇人没完没了。人家刘邦有多少个妇人,收什么样的妇人,管你咸老头的甚么事? 有那功夫,还不如多去想想把那些个劲敌干爬下呢,找一个妇人的麻烦算什么能耐?” 和小柒他们再无阻碍,韩翊忙跑到松子跟前,指挥着小柒掐她的人中,逐个地揉她的穴位,全然不顾陈馀诧异的目光。 眨眼之间,松子缓过劲来,精神却萎顿了起来,人一下子像是老了十岁似的。小柒像是捧着世间最珍贵的花朵一样地拥着松子,仿佛天地间就只有他和松子两人在一样。 在这时候,还只顾着儿女情长,要是在彭城,是会被族长及父母往死里打,甚至开除宗籍族谱的。韩翊两人的举动彻底让襄助傻了眼,要他完全一个人对上气焰正盛的陈馀,他还是心里很没底。 抬头看看在远方天空上盘旋的雄鹰,襄助有些想哭,如果没有其他人在场的话。 “说吧,代王,你究竟想要什么?”韩翊倒是很冷静。 当陈馀说出最近一句时,他就听出来他不是为了算他和小柒与刘邦这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的账。 在此行将大败之际,看这情形,陈馀大概是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的,他好像还有什么事有些放不下,但又需要别人来完成。 只要对他有用,韩翊相信,即使眼前的情形再危急,他们都是安全的。 陈馀没有多说,努了努嘴,示意韩翊跟他到了更高的楼,亲手把觚,为韩翊斟了酒,递了过去。 韩翊手接触到爵时,却发现陈馀手中的爵稳得像拴马桩一样,撤也不是,抢也不是,只得眼瞪着陈馀。 “韩公子好急的气性。自打从娘胎出来,我还没有为父母以外的人任何人斟过酒,包括故赵王,还有现在的项羽和刘邦。 我的酒,可不便宜。” 陈馀少见地没有绕弯子。 “洗耳恭听。” 韩翊同样急着带着小柒他们离开,在离开押送黑漆描金队伍前,小柒就告诉过他,一时三刻,刘邦的人就要攻打陈馀了,而且是志在必得。 “陈某死不足惜,本就应抱着与众将士浴血奋战到底的死志。可是我的父母家人无辜,我希望他们能活下去。” 韩翊非常专心地听着,他也听得出来,陈馀此时言简意赅,说得非常地真诚。 “我曾是项羽的臣,后来为了好处先后背叛过项羽和刘邦。于现在的我而言,我不相信他们会愿意为了我这样一个首鼠两端的人付出任何代价。我也迟早会在他们的这场争斗中死去。 所以,我现在就得安排好身后事,我现在能靠的,只有你和松子的那个相好的。” 华夏国内两个最大的诸侯王都办不到的事,韩翊不认为就他和小柒两个手上几乎没有实权的人能办到。 虽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是常情,可是像这种沾着某一个人家人性命的事,是需要发毒誓的,天道昭昭,韩翊可不敢随意糊弄。 “我派人护送你们去匈奴,想办法让他们投靠那个新上位的匈奴王。我观察他很久了,他是个真正的主,是棵大树,能作依靠。” 完了,连韩翊小柒他们与匈奴暗中有款曲的事陈馀都知道,可见陈馀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那你强占松子的那些个产业什么时候归还?”韩翊刚才已经从陈馀的话中得知他已经知道松子的真实身份了。 “等我的家人安全了之后。而且我还想送那小兄弟一个人情,促成他的美事,让他心甘情愿地帮助我。” “这很难。张耳以前的那个丞相,米大家,你知道,到最近我才知道他是彭城梁家安插的人。如果只有我们两三个男子,我们还勉强有自保之力,可是再加上松子一个妇人,还有你的家小,着实让人为难。” 第166章 另类受降 “这事不难。让刘邦来做这事。你和那孩子,当中间的传话人就可以了。” 陈馀倒是自信心满满,韩翊只觉得眼前这人是个疯子,一个自我膨胀到极致的疯子,让一个马上就要与自己生死搏杀的人来不惜代价地来护自己妻儿家小,韩翊有点怀疑他的心智已经出问题了,只一心求着赶紧离开这个疯子。 “刘邦要与战神项羽长久地对峙,不断地或招揽或吃掉其他的势力以壮大自己,与项羽打消耗战,瞅准时机才有可能。” 疯子陈馀说得好像有些道理。 韩翊大概知道了陈馀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级数的话题,虽说自己在汉国这头有好友得刘邦器重,但器重不等于刘邦本人,这么大的事,不经过刘邦点头,他,甚至是陈平、张良都不能应下这么大的事。 但箭在弦上,这么大的事,最好再有一个人在场。 那就是小柒。 小柒进来时,是黑着脸的。因为陈馀把他的心上人彻底地整崩溃了,反正一时半刻的他也找不到逃出生天的方法,干脆来个破罐子破摔。 等陈馀把与韩翊说了的话再说一遍后,小柒惊了一跳,满脸地不可置信, “啥?就凭你?天下人都看得出来,现在的你,根本不是我汉王的对手,对上他,你只有战败身死一个下场。 一个暂时还能喘气的死人,有什么凭仗与汉王谈条件?” 陈馀被激怒了,本来要骂更狠的话,或者是直接把小柒丢油锅里炸了的,可是一想到他想守护的家人,就不得不忍下屈辱,平静地解释道, “如果与刘邦死磕,磕到最后,我当然免不了一个身死国灭的下场。可是,你想过没有,打起仗来,最后不仅有战功,还有累累的白骨。 杀敌三千,自损八百。要是与存了死志的赵国和代国死磕起来,到最后,汉国即使能胜,也只能算是虽胜犹败。那之后呢,还有一个项羽在等着。 你说在这种时候,汉王是与我刀剑相向还是把力气省下来与实力正强劲的项羽周旋的好?” 不用说了,肯定是后者。 可是,小柒和韩翊是知道轻重的,现在陈馀的手上,可是握有代国和赵国还有当初的常山国以及项羽封给陈馀的南皮三县。别看这几块地单拎出来不显眼,但是合起来,那可了不得。 代国,长年与北边的胡人打交道,时有战有和,拼死之下战力可不一般;那赵国,当初与势头正盛的强秦都打得难舍难分的,要不是出了个没什么实战经验的赵括,当年的秦、赵两国,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常山国,虽说是陈馀打下来的,但如果当初张耳防范得当,倒是没他陈馀什么事。 如若把这些个资源集中起来对付刘邦,还真够刘邦喝一觚的。 “那你为什么不亲自去找汉王投降?” 小柒很不高兴。他还想与松子多待一会儿,他一直四海为家,东奔西跑的,现在松子因为米大家的事恨透了他,以后还不一定理他呢。 也许现在是他唯一能与松子近距离在一起的机会。 那可是松子啊。 陈馀的笑容很是惨淡 “当初在跟随汉王打项羽时,我背叛了项羽一次;后来彭城兵败,我又背叛了汉王一次。早就活成了笑话,如果再投降一次。以后无论谁是赢家,我都落不了好。 反正到最后都是一死,还不如现在向一个押上全部的身家和性命,换家小一条生路呢。” 韩翊现在才听懂了。 听说当初向陈平投降的殷王司马卬在投降了刘邦后,在彭城之战后,再没有转投项羽,而是选择了最壮烈的战死的方式死在了项羽手上。 大概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吧。 “那你可知司马卬那个二夫人在他死后结果怎样了?” 韩翊不作他想,只是很好奇殷王那个与项羽不共戴天的二夫人最后咋样了。 “她啊?听说司马卬要与项羽死磕到底,她高兴极了,明知道会死,还着了战袍,与司马卬战在一处,最后死在了一起,也算是全了节义。” 说到这,陈馀的脸色惨白,“司马卬不算亏。他在投降刘邦后,马上把他内宅和后人都送到了蜀中,自有刘邦保他们周全。 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意志不坚,如果能有司马一半的决心,也许早就战死,但妻儿也好过去塞北那苦寒之地。” 没想到诸侯王之间的观察如此地细微,他又插了句嘴, “代王现在就可以让手上的兵士就护送家小到塞北去,不用兜这么大的圈子的。有些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你以为那塞北是什么地方。即使是风调雨顺的年头,那些个胡人过得也算不上好。要是雨大旱灾、雪灾什么的,那可是成片的牲口在死去,他们自己的人都朝不保夕的,外人更是生不如死。 如果能傍上匈奴单于或者胡人的王这样的大树,那他家人就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陈馀没有否认,在这种时候,韩翊只能认为是小柒说对了。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有那么多不得已,选择做墙头草。本就不是值得人夸赞或贬损的事;但是,也有人为了家人或者其他放不下的原因,选择了很惨烈的方式。 如果不是陈馀今天提起,韩翊从来不知道小柒有连陈平都没有的权限。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只感到一把无形的寒刀一直架在自己脖子上,自己却一直不知道,就觉得一阵后怕。 条件是个好条件,可是这种通常情况下只有汉王才能下的决定,小柒也怕越俎代庖会引得后患无穷,他沉默了犹疑了好一阵子。 “还有没有其他人做过这种代王受降的事?”韩翊问他。 “有啊,郦食其,他经常做这事。当初我王上在向西的过程中,他投靠我王的。虽然那时候他只是一个仓库管理员,可是他的胞弟郦寄将军是一员悍将。他们兄弟俩对我王忠心耿耿的。我有他的忠心,可没他那个好兄弟。” 小柒犯的难就难在这里。 第167章 陈平的不安 小柒说的话,韩翊不全信。 就好比说,刘邦身边能人无数,他就很不喜欢空谈还有太过注重看不到直接效果的儒生作派。听说他当初还直接揭了投奔他的儒生的帽子当溺器。 如此无礼,刘邦的实力却在不断地增长过程中,所以在韩翊的心目中,刘邦应该算是一个相当看重现实的人。 对于那个仓库管理员郦食其,韩翊觉得他能得刘邦的重视,还是有些真本事的,于是,他问了句, “那郦食其每次做事,王上对结果咋评价的?” 小柒陷入了沉思。 的确,抛开间者的身份不谈,作为刘邦麾下的他,和绝大多数同僚一样,都是很羡慕郦食其的。 别人靠真刀真枪,以伤换伤,或者是拿命换封赏,他却能靠一张嘴胜过十万雄兵,偏偏刘邦手底下的那些悍将们可以不服萧何,却佩服他得很。 大丈夫,能做到他那种程度,简直是可以封神了。 “他做的,其实和我们的也差不多。每次他替王上走一趟,都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破绽消息什么的。他也是变相的间者,但是他和我们不一样的是,他在名义上和实际上,都只受王上节制。” 韩翊心里冷笑。如果不是这次陈馀着急他家人的安危,他和陈平想错了都不会料到看起来稀松平常的小柒居然会是刘邦盯着陈平等人的眼睛。 如此重要的人,能不是只受刘邦节制吗? 可是,要活着走出陈馀的眼皮底下,只能选择与陈馀进行利益交换,这中间少不了小柒点头。 “我问你,在王上的这么多部下中,如果能攻下一座城池,爵位能升几级,又得多少封地?” 韩翊问了最关键也是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听到这儿,陈馀先前有些黯淡的眼神又亮了起来。 “我听说那次郦食其用一张嘴谈下了三个城池,王上就给他晋了一级爵位,还有二十亩地。让军中好多人结结实实地羡慕了一把,他一下子就成了军中的名士……” 说到这,小柒顿了下, “我明白了。如果我也能像他那样,那我也能封爵得重用。这样的机会可不多,错过了,我会抱憾终身的。 只是这功劳——” 韩翊知道小柒问的是啥,他也知道作为一个不完全的汉营中人,掺和到汉营的利益争夺中,对他没有好处。 就好比说,因为初到汉营的陈平还没有战功就被任命为都尉,惹得很多人眼红,甚至灌婴他们还给陈平罗织了本就子虚乌有的“盗嫂”的污名,甚至还有贪污的罪名。 自己与小柒这种在汉营中树大根深的“自己人”争,无疑是不智的。如果能让出部分功劳,换小柒真心接纳自己为朋友,也是很不错的, “虽说没有爵位,王上给我的赏赐已经是汉营中最优厚的了。食不贪多,贪多嚼不烂,也消化不好,所以,赵国的这些,我很愿意你拿去。” 小柒与韩翊打交道的时间不短,他知道信守承诺是韩翊最大的优点之一,虽然还有些搞不清陈馀是真降还是诈降,他还是决定冒这一次险。 陈馀笑了,笑容很是灿烂,也很幸福。但韩翊觉得,也很悲壮。 …… “糊涂,你怎么能把小柒推到名利的刀口上?哪怕你与他分享一部分功劳,也不会让他的处境尴尬难堪!” 等到听说小柒应下了陈馀的条件,把招降一事告诉刘邦,陈平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勃然大怒,对着韩翊发了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火,直烤得韩翊身心俱焦。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那个陈馀,是个什么东西?你们跟他交涉什么?他作为臣子,不遵守与君王的约定,直接把常山王赶跑了。 张耳,曾经的常山王,现在是王上的心腹,得力的悍将,他才是我们的人,他跟很多的同僚关系非常地融洽。你们为陈馀留后路,你让他怎么想,小柒以后还要不要在这头做人了?得了别人的敌视,你以为小柒即使拿到了功劳,他就消受得了了?” 陈平的话如一盆冰水把韩翊浇醒了,他庆幸没有与小柒抢功劳。 “小柒好像监视我们的眼线,如果没有他,我们可能会更自由一点。” 韩翊嗫嚅道。自从陈平九死一生地从楚营投奔了汉营之后,韩翊感觉,他整个人都变了,变得敏感多疑,不但没了往日的儒雅大度,光被他看一眼,就仿佛被寒冬腊月里的风刀子刮过一样,连骨头缝里都得生疼。 “放你娘的狗臭屁!谁教你的这些话?你知道我们做事的资源哪来的?还有谁才是我们最可坚强的后盾。告诉你,是汉王,还有他麾下那些打仗的将领们。 我们做的某些个事,就好像是做他们眼睛,提前摸得敌方的动向还有计划什么的。而我们,掌握在王上手中,同时又关注着他们的动向,助王上更好地掌控他们。 他们也是王上的底气之一。王上靠着功劳等牵制着他们。 你有没有想过,那个陈馀,让小柒和我们这边的将军们抢功劳,他这是要置王上于何处,一旦惹恼了那人冲锋陷阵的群体,小柒怎么自保?” 要换到以前,韩翊是绝不会听到这些深沉的学问的。 小柒真的会陷入危险吗?这件事又会在多大程度上连累到陈平? “告诉你吧。小柒忠于王上,在很多人中,他也算是一个忠介耿直之人,他从来不乱说乱讲,这许久以来,我还暗中把一些好的有油水的事交到他手上。好容易才安抚住了他。 要是他没了,王上再换一个油盐不进或者很久以前就看我们不顺眼的人,以后莫说是你,就是我,做起事来处处为难还算轻的,严重一点,还有可能人头不保!” 陈平像是被气极了的兔子,死咬着韩翊骂个不停,一点儿也没有要松嘴的意思。 “谁说孤要换掉小柒了?他活干得好好的,为什么孤要自毁根基?” 说话的是刘邦。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进来了。最重要的是,韩翊和陈平的对话,他听了多少,心里会怎么想,陈平和韩翊,心里都没有底。 第168章 不顺 刘邦看陈平的眼神像刀子一样锋利,陈平红了脸,低了头,虽然从面色上看得出来有不甘,但还是忍住没有吭声。 韩翊看得出来,最让陈平难受的是,刘邦坐下时,连对他的骂声都没有了,直接绕过他,问韩翊, “把这事的前因后果都讲出来。” 韩翊的眼神一直在陈平身上,他为他的难受而难受着,虽然分担不了一点。 “你瞅着我干啥?我身上又没有描花!王上在问你话呢,没听见吗?王上要这件事完整的经过。” 陈平面色不善,把火气都发到了韩翊身上。 这时刘邦看陈平的脸色带着厌恶, “平常看你只是为人太过圆猾,缺少刚毅,胆气不够,没想到看起来与谁都能好好相处的你还有这般不善待下属的一面。孤问的是他的意见,你插什么话?” 听到这,韩翊知道这事在刘邦处差不多算是揭过去,陈平最多挨个顿两顿的骂就没事了,心下大安,把到邯郸遇到松子还有陈馀的事详细地说了一遍。 刘邦听了,眉头拧成了一团,说道, “当初彭城新败的时候,他所依附的孤也是落荒而逃,如果不是遇到了王后的弟弟,孤现在会怎样大概也只有天知道。 孤又怎会怪他呢。要怪只怪大争之世,人命如浮萍罢了。 只是这人倒来倒去的,没个定性,他投降的这事,孤得和子房先生商量一下再作决定。你先在都尉处安顿两天,等结果。” 临走时,刘邦还剜了陈平一眼。 刘邦走后,陈平的不满这才挂在了脸上,直接嘟囔着, “谁不想不用动脑子一五一十地就把啥事都捅上去。亏他是自己挣家业的,他手底下的那些个人,还有他那些同宗的,有姻亲的,哪一家是好相与的,稍有一慎,替他替我树敌还算是轻的,要是人家把言路给堵死了,我还怎么监视节制诸将?” 陈平的话愣是把韩翊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按韩翊的理解,刘邦是个有阅历的人,又怎会听不到陈平方才的报怨? 这样也好。 说着说着,陈平拉开了门,小柒一个踉跄就一头栽了进来。 “小样,你的气息和别人的不一样,你在门外,我又怎会不知?”陈平终于找到了新靶子,韩翊松了口气, “我没从王上那听到关于你的新任命的消息。你自己掂量,陈馀投降之事的功劳,是安在你的名下,还是直接是王上的。” 小柒的脸先是红了一阵,听到陈平的话后,煞白了一阵,好一阵子才回了话, “谍者最忌诲的,莫过于被盛名之下。要是功劳太盛,被敌我双方都惦记着,小命都保不住,还要那享用不了的劳什子功劳干啥?” 陈平脸色这才缓和下来,“知道就好。” 说罢,他也像先前刘邦那样,大步离开了,只留下韩翊和小柒尴尬着。 “为什么不趁机向都尉提松子?用足以成为侯爵的功劳换一个妇人,也许不算过份。” 小柒的脸色黯淡了下来, “那的难度比吃下陈馀功劳的难度还大。她现在是王上与新单于唯一的传声筒。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欲就坏了王上的大计。” 韩翊终于知道为什么每次小柒见到松子时的眼神,那么地不舍,又是那么地克制的原因了。 松子呢,她感受到小柒对她的感情了吗? 韩翊决定把这层窗户膜捅开,不能让小柒再受伤了。 回到邯郸时,汉、赵两国的战事还没有开启。 韩翊隐隐地听说这次汉国派出了韩信对阵陈馀。 这时候的韩翊,已经因为借助自然之力,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地斩杀百战名将龙且而扬名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也如愿娶到了萧家女,也就是那个美貌到极致的五羊氏为妻,听说夫妻俩琴瑟和谐,很是恩爱,韩信每每回栎阳述职时,都要带着大车小车的礼物到萧家去。等到他离开后方到了前线时,萧何总会派族中得力的子弟把那些东西半件不落地送到刘邦手上,顺便附上韩翊探亲时每一个言语举止的细微末节的记录。 陈馀如愿地得到了刘邦保他家小性命的承诺,异常开心地看着得令的小柒安排人把她们送到蜀中去,松子也得到了她原本的店铺。 陈馀看着松子羡慕的眼神,说道, “其实你也可以有家人的。对于一个妇人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权柄这种如浮云不定的东西,而是家人,是归宿。找一个会疼你的人,好好地过下半辈子吧。” 将要败给刘邦的陈馀对于匈奴的新单于来说,几乎是没有价值的,一开始她还在为自己非得要促成陈馀单方面的托付而担心着。 没想到有一万个心眼子的刘邦做足了人情,居然愿意照管陈馀的家小,松子倒是轻松了不少。 当听到得偿所愿的陈馀的话后,松子的脸色白了又青了,她心里还是放不下米大家,那个翩翩君子模样的男子,此生大概永远也遇不到了吧。 “米大家不适合你。自从巨鹿之战后,他就跟了张耳。明面上是我跟张耳斗,实则是他挑起来的矛盾,是我跟他斗。 与他斗了那么久,我对他是再了解不过的了。” 一听到关于米大家的事,松子的眼睛就亮了起来,可是在听到陈馀说他的坏话时,她明显地很不满。 不满也没有办法。现在活着的人对米大家了解的,也许只剩下张耳和陈馀了。不管是好的不好的,能听到关于米大家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你不了解我们这些个出身于官宦家族子弟。我们在享受家族庇护还有培养的时候,同时也承担着对家族的责任。 我们的婚姻,极少有符合我们自己心意的,为了家族,我们可以舍弃一切。不然,家族衰落,我们都会像风中的灯火一样随时有被灭掉的危险。 这就是华夏地界上男子的心理。” 松子沉默着。 “我们的家族还有父母不可能接受一个曾经堕入风尘的妇人,哪怕她想要的只是妾室的名分。韩翊公子的如夫人项颜,还是项羽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跟梁家时染了风尘的名头,嫁给韩公子为妾,尚且还算是高攀了。” 松子的嘴唇抿紧了。 “那个米大家,原是彭城梁家的奴隶,这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自从他得梁家相助跻身士大夫行列后,他也一直对他的出身耿耿于怀。 这影响到以后的很多事。 就好比说,他在做常山国丞相时,本来有很多机会助张耳发展手工还有商业以达到富国强兵的目的。结果,就因为他心里的自卑,没放开手脚,让常山国失去了好几次强盛起来的机会。 于公,他是如此。他当初择妻时,宁愿娶大他五六岁和离过的相貌中下的大家女为妻,也不愿再与他的青梅竹马续前缘。 你难道没发现,他每次见到你时,言行举止还有眼神中总带着疏离,而后像是躲着什么了不得的瘟疫一样地对你。 这样的他,又怎么会想与你有一个未来呢?他还不如曾经在花楼里对你痴迷的任何一个过客呢。” 陈馀的话很伤人,一向要强的松子强忍着泪水。 “小柒心里一直有你,也为你做了许多。”韩翊不时失机地提到了那个心里煎熬着的人。 “他和我,连命都不是我们自己的,根本不可能有未来。”松子的悲痛更深重了。 第169章 最后的诚意 “也许——”韩翊还要说些什么,陈馀却暗暗地示意他闭嘴。 其实他想对松子说的是,凡事无绝对。就好比说,作为诸侯的秦能取代周天子建立大帝国,或者是松子从本来就逃不脱的风尘地一跃成为一个在邯郸城里不容人小觑的富商,甚至于,将来有一天,平民出身的刘邦还会成为天下主。 在这个神奇的时代里,没什么不可能。 小柒在安抚着悲痛得不能自已的松子,他一向温和,韩翊相信小柒会搞定一切,把时间和房间都留了他俩。 “你还没有真正地跟一个女娘交往过吧?” 出了门不远,陈馀在等着韩翊, “女的和我们不一样,一个男子要走进她们的心不容易,要她们放下一段感情同样不容易。哪怕那是一段孽缘。” 陈馀这样的人,从来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那种,他自己的,家族的,还有手底下人的事一大堆,是断然不会只为了一个跟自己没多大关系的松子专门来等人的。 韩翊很清楚这一点,不过他没有问,在等着他说出来。 “把他们交给汉王,我很放心。唯一忧愁的是,这许多年来,我的夫人,还有几个孩子,都跟着我要么靠祖产过活,要么靠着我生活。她们做得最多的,莫过于把我交到她手上的银钱精打细算地用在各处。” 都看得着生命的尽头了,还在担心着家小的生计,即使要死陈馀也走得不安稳,诸侯王,听着光鲜,却不是人人都做得的。 “那你多给他们留点呗。”韩翊顺嘴一提。 “世上最好的赠与,并不是金银珠宝,还有田产什么的。这些年,你也见过,在通往快要打仗的城池的路上,有多少东西就是那些个当年的权贵富户不得不落下的?” 是这么回事,韩翊见得不少,却从来没有想过这许多。 “世上最好财富,莫过于长于生计,才能活下去。我的那些个家小,他们缺的,就是这个。我现在就能想象得到,不久的将来,他们饥寒交迫的场景。” 谁还没有受过几次为难,如果不是老韩家快要揭不开锅了,韩翊是想破了脑袋也想象不到自己会成为一个商贾的, “天生一人,必有一路。儿孙自有儿孙福。代王你想多了。” 陈馀没有就此事多说,他带着韩翊进了一处于众多房室处的不起眼的书房里时,把一个黑漆盒子交到韩翊手上。 韩翊打开那盒子,是绢帛缝就的几册书,里面密密麻麻记着的,全是代王宫和赵王宫的金银珠宝之类的数量。 这些财富数量之巨,让身为巨贾的韩翊也看得心里怦怦直跳,初步估计,这些个数量,差不多有真娘献给刘邦的前朝的一成那么多。 换句话说,按韩翊现在赚金铢的速度,他两辈子也挣不来这么多。 心里怦怦跳的同时,他才微微有些体会到为何陈馀永远也比不过刘邦。刘邦再贪财,他能够拿出四万两黄金给陈平去搞掉范增,大大地削弱了项羽的实力。 可是这个陈馀,白得了这么多的财宝,不要说全部,哪怕是一半用来武装代、赵两国的军队,刘邦现在都不敢随意叫嚣着要拿下他的项上人头。 这些个金铢,韩翊可不敢动一丝一毫,反正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那本事支楞起一个诸侯国来,被刘邦或者项羽恨上,可不是他吃得消的。 最重要的是,账簿上这么记,不过是一笔一划的事,实际上有多少,大概只有老天和他陈馀自己才知道。 韩翊的鼻尖上冒出了冷汗,他把那账簿又放回了原处。 陈馀笑着说道,“我大概知道为什么项羽和刘邦都容得下你了。其实不用你经手,只要把它们交到适当的人手上,再转给汉王就可以了。” 适当的人? 陈平?张良?还是樊哙? 还没等韩翊反应过来,只见从不起眼处,走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夏侯婴! 他的确是刘邦最信任的心腹,无论是从实际上还是众人眼中看来都是这样。 夏侯婴接过账簿,说道,“已经清点过了,与这上边的丝毫不差。代王你爽快,我王也会一丝不苟地信守承诺的。” 夏侯婴已经到了,为何还要在韩翊眼前晃一晃?幸好刚才是放回去了,不然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 “韩公子,王上说了,这次,要你跟我一起把这些个财宝押回去。”夏侯婴声音洪亮沉稳,神情非常地严肃。 可是,韩翊从彭城出发时,项伯让他把刘萦的遗体送回栎阳,现在他是半路上开溜的,这还要回到那队伍中去,然后再把那群彭城少年带回去呢。 一来一往,已经折腾掉很多时间了。 夏侯婴和陈馀相视一笑, “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具体的过程,子房先生和萧相国已经商量着拟好了,你只管执行就行了。” 等到屠户他们从赵王宫的角门里往外押东西,再到邯郸城西三十里时,韩翊这才看清楚了,路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与彭城那口黑漆描金柜子一模一样的柜子。 韩翊大概知道汉王那头准备怎么做了。 如果让彭城知道陈馀的暗度陈仓,那粮草吃紧的彭城怎么也会来个劫粮什么的。但是如果是把这些个东西放到彭城要送还给栎阳的行藏中,彭城还巴不得早点看到刘邦震怒的样子,运送就会顺利很多。 照现在的情形看来,刘邦早已跳出悲喜之外,将计就计,半路上就让刘泽夫妻俩见了刘萦的面。 反正那些个彭城少年,他们的好多兄弟叔伯什么的都在项羽军中,由他们来护送这些个已经被调包的东西,最是合适不过了。 韩翊带着襄助回到那队伍时,已经是十几天后的事了。 一路的风餐露宿,让那些个一开始白白净净的彭城少年看起来成熟了十岁不止,他们一看到襄助,就像是见到了自己的亲娘一样,告诉他,如果不是因为韩翊有彭城王宫作靠山,他们早就把柜子里的东西瓜分回去了。 襄助和他的鹰看到了一般人看不到的事,他看见韩翊尴尬地跟在跟前,只是笑着说道,“这儿离函谷关,最多就三十里地。那么多的金子,就这么放弃,还是太可惜。我只想再多走走,把我想拿的拿到就好。” 第170章 不能逃 第170章 刘萦的惨死彻底地激起了刘、项二家的对立。 那天晚上韩翊带着襄助脱离押送队伍,并且在小柒他们的协助下李代桃僵后不久,刘泽和他的结发妻子就在不远处的一农舍里见到了他们心心念念的刘萦。 一路上,亏得韩翊一直尽心尽力地保证冰的供应,照看着这口柜子,刘萦的面容还像她刚刚去世时那般安祥,除了脸色很是惨白。 刘泽的夫人一直用手绢捂着嘴,眼泪却不争气地止也止不住,就像是雨天里房檐上滴下的雨水一样。 刘萦在家时就是刘泽最宠爱的孩子,当她的遗体出现在刘泽跟前时,刘泽的心里很不好受,再加上他夫人的眼泪,他也想痛哭一场。 不过在来之前,陈平就告诉过他们,尽量不能打草惊蛇,莫弄出动静来,他也憋得很难受。 “王上说了,他不能败,不然死的就会是整个刘氏家族。以后,这种牺牲不会少。也许是刘家人,也许是其他来投靠王上的义士。 赢了,刘家将会成为华夏第一家族,子孙繁茂,荣华富贵不绝。就冲这,王后和太公还在彭城受苦呢。” 夏侯婴披麻戴孝,把张良教他的话说了出来。 为了安抚刘氏家族,刘邦不惜把他最信任的夏侯婴派了过来,顺便打点刘萦的身后事。 刘泽一听到太公的名讳,马上又振作起来。他心里有数,莫说是刘萦,就是他的命,也比不过太公的一根脚趾头。 前段时间族长找他们开了会,说了太公的惨状。生命贵重的都那么豁得出去,那他这个旁枝末节的刘氏成员,当然也不能认怂。 “俺说,萦儿她娘。还记得不?以前在丰县时,俺赶着牛车带着你和萦儿去赶集时,你手里摸着那蚕丝的东西撒不了手,还说什么只要能让你穿三天,哪怕是用命来换都愿意……” 刘夫人哭得心里都麻木了,刘泽说的事,好像发生过,又好像没发生过。 过去是过去,现在莫说是穿三天,自从刘邦成了汉王,出了陈仓把除太公和吕雉几人以外的整个刘家都接到蜀地后,她身上穿的,包括脚底的舃,哪一样都是丝绸的,不但绣着花,那做工,就算是市集上做那些东西的手艺人再修炼三千年,也比不过。 可是能怎么办呢? 以前是以前,现在的她和其他的刘氏家族的女眷一样养尊处优着,她反而更希望什么都有,家人也要平安才行。 “不行啊。萦儿她娘,现在王上跟项王对上了,我们没得选择。怎么都会一死,平凡着枉死在路边的沟里,或者是饿死在家中,还有其他的死法,还不如选择萦儿这种壮烈的死法。 至少,她是以翁主的身份出嫁的。当时她的婚礼,掏空了多少诸侯家的仓库。而且汉王说了,等她到了栎阳,汉王会以翁主的身份厚葬了她,她的灵位也享受刘家世代供奉。” 能教出刘萦那样优秀的子息来,刘夫人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她知道已经这样了,就算是当初能像那些个相士那样预知刘萦的下场,她也没法阻止这一切。 在权势和形势下,她和刘泽都显得那么地不值一提。 “项家也有人殁了。算来刘家也没有吃太大的亏。前不久,我们把项家最得力的项悍给诛杀了。就是用这样的柜子装着的。 没想到彭城那头用了同样的柜子来回击我们。据说是梁家给那头报的信。夫人你不用太过悲伤,王上说了,戕害刘家人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那个梁家,事情还没有做到明处,王上留他们还有用。后边会给你们一个交待的。” 夏侯婴说了今晚的第二句话,听得刘泽之妻止住了哭声。哭最是伤身不过,她得坚强起来,亲眼看到梁家伏诛的那一天。 “陈平呢?”她鼻音重重地问了句。 前头她就听说过,陈平是刘邦麾下的第一宠臣,甚至还成了夏侯婴的顶头上司,虽然夏侯婴说了那么多,她还有好多话要叮嘱他,最重要的是,要他对天盟誓,将来让梁家人一个不留。 “做王上交待的事去了。”事情很隐秘,连夏侯婴也不知道陈平去了哪儿,要做的是什么事。 等到约定的人都到齐了之后,夏侯婴让巫师简单地做了法事,把刘萦的遗体收敛进杉木的棺椁中,然后再遮上苇席,急急地上路了。 至于说那口黑漆柜子,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跟着大队伍走了。不久的将来,它还会派上大用场。路上打造这么个精致玩意儿不容易,物尽其用总还是好的。 这些都尽收襄助的眼底。 他还看到,彭城少年的那个队伍周围,还有至少两股不弱的势力在不远不近地跟着,也不知道他们都是谁的耳目。 莫说是他现在想跟韩翊一起去刘邦那儿寻个出路,就算是他再不想坚持下去,也要为他的小命作打算,不那么轻易地离开队伍,成了暗中那些人的刀下亡魂。 鼓动他一起离开的那少年看襄助没有要挪动的意思,其他人又不响应他,只得回到了队伍,不情不愿地跟着。 其他的那些心思不坚定的,也收敛了心思。 “谢谢你,大兄弟。我会记着你这份情谊的。”韩翊得到的命令是要把他们都送到栎阳,虽然不知道那头有啥打算,但他清楚,刘邦那儿到他这的每个命令每句话,字字珠玑,听着执行就是了。 “你以为我帮的是你?”襄助白了他一眼,“亏得你还是个大商人,利益交换,懂不懂。别忘了你们答应的要为我引荐那位了不起的少年的事。” 因着人多耳杂,襄助话说得还是含蓄了些。 “陈平是汉王的近臣,分寸拿得极好,如果不是汉王点头,他是不会轻易允诺的。这点你倒是放心。” 这时候给襄助一粒定心丸很是必要。 其实韩翊想到的,除了松子,还有那个与他的小妾长了六七分像的那个司马家的小姐,她家每次和刘邦交易的马那么多,又驮着那么许多的布匹还有盐巴什么的到北边,韩翊有道理相信,她的娘家,也有办法帮到襄助。 只是韩翊去请她帮忙委实要费点力。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再说。 第171章 坦白 听襄助说,那两股尾随着队伍的人马是在过了函谷关才撤的。 韩翊问他,想不想为刘邦建功立业,听说眼目下好些个大家族都把自己的子弟分成两拨,一拨跟着项羽,一拨为刘邦效了死忠。 据从小柒处得来的消息,彭城襄家现在谁都没有投靠,心思诡异得很。在没有尾巴的情况下,韩翊得探探他的口风。 “你以为我不想啊?可是我会什么?攻城拔寨?我这细胳膊细腿的,汉王手下的那些个兵卒,哪个不比我强?” 襄助眉头锁到一起,愁容满面。 韩翊再看着那只雄鹰时不时地从头顶上盘旋着飞过,然后再看两眼襄助。 “你莫要小看了项王的十八般武艺。他的那把黄杨硬弓,可不是一般人能拉得动的。如果他盯上了我那只鹰,只一射,那鹰必死无疑。 在巨鹿城外,他曾射下王离他们的两只鹰。那两只鹰,可比我这只强多了。如果不是王离他们把手上的鹰都折了,变成了瞎子,项王当时可能过不了那河,根本赢不了那场战争。 从那以后,我们猎鹰人都知道项羽是雄鹰的克星。他的弓只要对准天下,不管那鹰飞得有多高,定是一身一个准。 你知道,从挑选雏鹰到训练得与猎鹰人默契十足,我们得付出多少吗?可是那尊杀神,一箭就能让你所有的努力都打了水漂。” 以前只听得在巨鹿城项羽以一敌二,以弱胜强,用那么少的人就把名将王离和章邯打得落花流水了,没想到传说之外,还有这么一层前戏。 看来得把这秘事想办法让陈平传到刘邦那里才行。 “所以,你还是坚持想去塞北?我听说,华夏的富庶,远不是塞北可比的,而且襄家的根又在华夏这头,如果去了塞北,就此凋零也是有可能的。” 襄助埋下了头,好半天都不说话,尽力掩饰着他落寞的神情。 韩翊没有再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 “听说亚父曾经非常器重你?”襄助还是提到了那个曾经是刘邦和陈平两个人的噩梦的人。 “好像是吧。我为他献的策都是针对时势的,可是我发现,他对我的策略理解不够,而且变为现实的能力也不够。曾经我也怀疑过他的能力。 在楚营里,知道我跟陈平是过命的交情的人不少。陈平那时候对项王也是忠心耿耿的,可是亚父,三天两头寻他的不是不说,后来还非置他于死地不可。 你说,我还会死心塌地地为他卖命吗?知遇之恩?不过是我还有用,而且才能和实力又不会对项家造成威胁罢了。” 襄助的脸色有些难看,他伸出手,露出指右手指头上的蛇形戒指。那戒指虽然小,但蛇身上的鳞片一片一片的都非常地清晰,那做工那工艺,绝不是一般的匠人做得出来的。 “这个,是亚父送我的。” 韩翊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算是个暗器吧。要是近前谁非得要与我不死不休,我只要不动声色地为他摘掉落的头发,或者是其他不起眼的小动作,就可以很快地要了对方的命。 亚父为我戴上这枚蛇形戒指时,我还只是个不满十二岁的孩子。但他的慈祥,我却永远也忘不了。” 韩翊心中暗叫不好,如果他真是项羽的爪牙,自己带襄助去邯郸时,很多的秘密岂不是被彭城那头知道得七七八八了? 虽然襄助一直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可是架不住他的那只鹰,不知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已经把消息送出去了。 大意害死同僚啊。 襄助冷眼看着韩翊,“韩公子不用那么惶惶不可终日,你也是世家子弟出身,当知道世家都格外重视自己的名声。既然我与你有了塞外的约定,那就当舍命守住约定之后的秘密。 换你,你会轻易毁约吗?” 如果不是灭族之恨,韩翊是不会做这样的蠢事的。 “再说了,我的鹰,用在项王身上不管用,但用在汉国身上却是够用得很。如果我真要为他效力,借他的力量就可以了,何必兜那么大的弯子?” 是呀,襄助为何要兜那么大的弯子? “鸿门项王不听亚父的话,我们族长说他不够果决。后来他再弄丢了亚父,我们族长说他已经失掉了天下。 那天亚父躺在牛车上,是我们族长带着我送他到东门外二十里地处的。他告诉我说,刘邦若是得天下,天下将有很长时间掌握在那些个布衣出身的将领手上的。他们和那些个贵族老爷不同,不会太过打压商贾。所以,将来的天下,将是商贾和贵族共享的天下。 我们家族在这场逐鹿之中已经失了先机,所以想通过商机赢得家族继续繁荣下去。” 如此地坦白,差不多是把命脉交到韩翊这个在商场上可能与他为敌的人手上,没想到这么一个看起来未经历多少世事的少年,能有如此的胆略与格局。韩翊只觉得自己太小看他了。 “襄助君才是真正的襄家下一任家主吧?”韩翊不妨再进一步。 襄助没有回答,“无论是楚国还是汉国,只要打起仗来,都会有兵力和战马的损失。都会和北边有大量的马匹的交易。 所以,这两方,都会有不少的线索与匈奴的少年王搭得上。将来襄家要回华夏,非得通过汉国这头不可。 襄家会全力支持汉王,也希望汉王能助襄家这一把。” “我会把你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达上去的。”襄家差不多是空手套白狼,韩翊手上也没有实权,又不是刘邦的亲信,所以不敢承诺太多。 当把所有的坛坛罐罐都倒清楚了之后,韩翊与襄助之间的话少了很多,不过韩翊却一直在想襄助说的那句刘邦胜了后,汉室天下将为武将和商贾共掌的话。 以前的他还不够重视金铢的积累,到现在为止对谁都很大方,不必要的开支也不少。听韩平说过,一个王朝建立之初百废待兴时和毁灭时是天下金铢最好赚的时候。 他得攒足了本钱才行,以后,这方面,他会注意。 到栎阳时,萧何亲自为这群彭城少年接风,离别时,韩翊问襄助, “我们还能做好友吗?” “当然。”少年的嘴角噙着自信阳光的笑。 第172章 再见故人 “这会儿他们估计都快走到王宫南门那儿了,你还放不下啊?” 一个苍老而又温暖的声音在韩翊的耳边响起。 什么时候身边站了个人自己都不觉得,这还是有生以来的头一遭,韩翊被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是苟敬。 几年不见,苟敬愈发地老了,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脸上的皮肤也变得皱皱巴巴的,最明显的是,苟敬的门牙已经掉光了,像是冬日里没了树叶的老树一样。 不过他的精神还好着,他笑着说道, “老夫活到现在,也算看明白了,这人生呐,就像是吃席。天底下,就没有不散的筵席,你和我,还有那个小伙子和你,甚至于小六我的儿跟我,只要有见面的那一天,迟早都逃不出‘离别’这两个字。” 韩翊经历过多少生离死别,苟敬是知道的,知道了还说这些个话,韩翊在心里暗暗地揣摩他话里的深意。 “小子,不去看看你儿子和你的女人们?正是烈火烹油的年纪,得亏你稳得住,是还没有遇到真正合你心意的人吧?” 苟敬捋着胡子乐呵道。 韩翊的脸红到了脖子根,他对苟敬的话的解读就是,“你还没遇到心上人就一堆女人了,遇到了还得了,还不占满一个坊?” 一看到他,韩翊想起了前段时间项颜孤身一人到彭城附近做起了生意,听说她是被苟敬鼓噪着去的。 一想到项颜冒着那么大的危险,韩翊就气不打一处来, “俺叔,俺每月给你的供俸够不?俺长期不在这头,不大知道这头的物价,明儿个我就叫管家每月给你双倍的,行不?” 苟敬像是没听出韩翊话里的刺一样,乐呵呵地唱起了赞歌, “侄儿啊,你每月给我的家用,都够栎阳城里中等人家全家两年的嚼和了。我啊,没了小六,心里孤单得慌,老是到处乱转,看看那些儿孙满堂的老哥哥,他们高兴,我也高兴。 以后啊,有时间,你多来看看我,不要支你那些妻啊妾的过来,我一个大老爷们,跟他们那些个妇人,没话说,还不自在得紧。” 韩翊觉得苟敬的这句话最受用,于是打趣着把苟敬支项颜到彭城跟前的事埋怨了一通。 苟敬依旧笑着,不过笑容里夹杂着许多的无奈, “我已经没了小六,因为我的身份,注定不会有爵位和俸?。现在我能靠的只有你,你呢,必须活得好好的才行,再不能像上次一样被项羽还是范增逮到彭城天牢里了。 现在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还必须到彭城去历经危险,你那个如夫人,是你的护身符呢。现在的我,只管你平安,其他的,我已经考虑不了了。” 韩翊笑了。他知道苟敬的话里只有一半是真的。 苟敬可是在刘邦手下经商多年,按韩平的话说,苟敬手上的金铢,他十辈子也挥霍不完。韩翊只能把他的作为理解为对韩翊的一种保护。 “老苟,你可得多活些年,好在我这儿多领些金铢。不然,你老亏了哈。”韩翊拍着苟敬的肩膀说道。 其实他还有一件事放不下,就是他那个洛阳的同乡籍孺,现在咋样了,对陈平有没有助力。 苟敬摇摇头,任韩翊没大没小地跟他称兄道弟。 “栎阳城里的洛阳老乡多不多?你平常跟不跟他们来往?”韩翊转移话题。 眨眼间,韩翊就跟苟敬到了一汤面摊跟前,要了些方便的吃食。 “也不太多吧。洛阳城离函谷关太近,当年陈胜他们反秦时,还有前朝镇压时,抽了好多的壮丁走。后来项羽声势浩大时,又有许多洛阳子弟寻出路跟了他。 等到王上起来好多老叟们看清楚形势时,却发现已经没有洛阳子弟可派了。” 听得出来,苟敬说的是实情。就好比说籍孺,都是被小柒他们用计吓出彭城然后才投靠刘邦的。 “我在彭城郊外见过籍孺。他也是洛阳人。还写得一手好字,像是好人家的子弟,极有才华,不知为何竟然在彭城那头那般地不得志。” 苟敬把一个蛋放到韩翊碗里,笑着开解道, “他过得可比你好多了。听夏侯婴他们说,他长得像陈平,又没有陈平壮实,很多话很得王上的心,王上对他还不错,时不时地有赏赐。 那些个赏赐多得连王宫里好多娘娘们都眼馋呢。” 苟敬鸡贼,连王宫的里的消息都门清,韩翊不敢小瞧了他,便凑近了点,八卦着问道, “那陈平呢?听说陈平刚到汉国这头时,灌婴他们举报说他取不义之财。我就不信,他连一般军士的钱都敢卡,单单只放过了一个籍孺。” 小二把烫烫的酒放到案几上,插了句, “小兄弟你好不通人情世故,丞相门房抵三品官。更何况那是王者近前的宠臣,稍微有点眼色的,送金铢都来不及,哪还敢去伸手?” 韩翊被批评得有些下不来台,苟敬却在一旁附和着说小二有见识。 想在彭城时,一般的人,可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样直白地评论项羽的臣子,小二的话让韩翊觉得,刘邦待臣下是极宽厚的,竟然有些个羡慕起籍孺他们近臣的身份来。 苟敬拍了拍韩翊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了句, “好自为之吧。为了那两口看起来容易的吃食,失了广阔天地间的自由,这可不是一般人做得来的。” 说完,苟敬就离开了,还没等韩翊缓过神来,连他的一个背影也没捞着。 天上的鹰盘旋着,韩翊认得,那是襄助的。看那鹰的自在样,韩翊便知道他现在已经得到了刘邦的青眼,并且有了在栎阳闲逛的自由。 他按下几枚银钱,便朝着王宫方向快步走去。 老实说,在商贾韩翊的眼中,战事将会一触即发的塞北,那里的机会非常地多。就像是襄助想通过经商为他的家族谋得生计和前途一样,韩翊也想进一步夯实自己的实力,在即将到来的新王朝的商战中立于不败之地。 襄助,既是他的战友,也是他的竞争对手。 第173章 被盯上的 韩翊见到了仓慈。 在王宫的门口。 那时候,从彭城来的少年们正在接受宫里内侍们层层的检查,仓慈为首的女官带着宫女在为他们记录着。 韩翊看见她们时时地从内侍手中接过一些东西,然后登记造册保管着,动作异常地熟练。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大概只有这句,才能形容韩翊此时的心情。 如果还是当初那个一直青葱的少年,哪怕是被千刀万剐,韩翊一定会冲上去,牵起仓慈的手,一起浪迹天涯。 可是现在,他已经意识到了,在这乱世里,纵然有敌国的财富,没有权势作后盾,在保护亲人和爱人一事上,谁都会无能为力。 仓慈不再青涩,她的眼神中透露出坚毅果敢,还有自信,已然不是好几年前那个贵族家的小娘了。 她是那么地光彩夺目,甚至于韩翊看了,心里都有好些个不自信。现在韩翊最担心的,反而是她要是知道了她在过门前自己已经有了几房妾室,甚至还有了孩子,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自己。 虽然三妻四妾在这个时代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可是在正妻进门之前有妾室,确实不符合士大夫家族的礼数。 可这世道,活着都不错了,谁还顾得过来那么多? 刚看到仓慈时,襄助正在接受检查,大概是韩翊离他太远的缘故吧,他没有发现韩翊,等检查完了后,头也不回地就往王宫深处走。 仓慈却一直非常专心地做着她份内的事,头也不抬一下,好像天地间只剩下她的职责一样。 “你不过去打声招呼吗?找了那么久。”夏侯婴刚刚从远方赶回来,身上还风尘仆仆的。 韩翊苦笑着答道,“天下不宁,何以为家?等到王上一统天下的时候,我会请求王上为我和仓慈赐婚。有什么样的姻缘会比王上保媒更尊贵的呢?” 夏侯婴笑笑,然后小声地附耳在韩翊耳边说道, “今天进去的那些个少年,除了会忠于王上的,其他的,都没法活着回去。” 韩翊吓了一跳,“彭城那头可是知道我带着他们到栎阳的了,彭城无数双耳目也看到他们进了这头的王宫。 就为这事,我头顶上的炸雷已经够惊天动地的了,再死人,那岂不是我以后没法在那头经商了?” 夏侯婴再笑笑,笑容很是神秘。 他没有回答韩翊的话,就大踏步往王宫门口走去,然后,再消失在门口处。 韩翊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风云诡谲之事,他感觉时事像三伏天里带着雷的层云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痴痴地看着王宫门口那个他寻找了好些年的身影,直到她也消失在王宫处,他才慢慢地往住处赶。 “嘿,小兄弟,住宿不?我那儿有干净的房舍与被褥,开水饭食一应俱全。” 一个青衣小厮打扮的男子微弓着脊背赔着笑向韩翊兜售着他的客舍。 栎阳城里是按萧何的主意布局管理的,一应客舍都开在固定的区域里,韩翊从来没听说过这里的客舍缺过客源,或者是客舍满大街拉过客人,心里先有了几分计较,想要尽快摆脱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 虽然韩翊抗拒的表情表现得那样地明显,可那小厮却像是苍蝇一样不肯离去,他再小声地附耳问道, “贵人是不是看上了那些个宫女?嗨,想想可以,梦做醒了,还是得不到不是。那些个女官啊宫女啊,和王后妃子一样,都是王上的女人,进宫就是为王上生孩儿的,别说咱一般人,就是那些个将啊相的,都不敢乱打主意,你就算了吧,啊~” 歪理还一套一套的,就冲这人的见识,韩翊就知道他即使是个伙计,也不是一般的伙计,现在彭城和栎阳的争斗已经让他疲于奔命了,他可再经不起更多的折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笑着加快了步伐。 青衣小厮却在后边不依不饶气喘吁吁地跟着,他的体力虽然没有韩翊的好,但说起话来却格外地清晰, “我说,那个,公子,我那儿也有天仙儿似的年轻小娘,虽然出身不好,可是相貌却不比刚才领头的那个宫娥差,吹拉弹唱样样精通,性格还柔顺,会侍候人,比你刚才看到的那些木头强到天上去了……” 韩翊这才知道方才那小厮是某些暗处的院落里的人,虽然他从不涉猎这些个事,但拿风尘女与仓慈作比较本身就是踩了他底线的事,他决定好好地教训一下这个没眼色的家伙。 于是,韩翊再加快了脚步,往铃儿住的那个小院径直走去。 快到家门口时,就见着铃儿和项颜带着儿子在家门口的栗树下玩耍。看到他这副狼狈赶路的样子,心情大好的铃儿对着儿子数落着韩翊的不是, “看见没,这个人走路的样子,就是娘前几天给你说的‘狼奔豕突’,牙儿可不能像他这样,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那才是大丈夫气概,懂不?” 一句话把韩翊说得满脸通红,他干脆停了下来,指着追着他的人埋怨道, “这人说,要我住他那儿,他家的小娘比我娘子漂亮百倍,听话千倍,会侍候人一万倍!” 儿子眨巴着眼睛,似懂非懂地看着韩翊和那个就要走到近前的小厮,铃儿却气得满脸通红,她厉喝一声, “来人,把那强闯民宅的歹人给我捆起来,送衙门问罪去!” 青衣小厮看到门口处众人看韩翊的眼神,才知道遇到硬茬了,转身就要逃走,韩翊看他的脚步,竟然轻快得不输于小柒,就知道他是个有来头的人,心里竟然暗自担心起如若今天抓不住这个小贼,他又看到了这处院落,后头会后患无穷。 谁知铃儿呼唤出的那几个家丁,竟然已经练成了快如玄鸟一般的步伐,没几个回合便围住了那小厮,并祭出了白垩粉末,让他睁不开眼,三下两下就把他捆了个结实。 那人苦于眼睛受罪,没顾上哼哼就被抬到了院子里,韩翊看到儿子围着小厮打转,笑着瞟了铃儿一眼,直看得铃儿满眼都是歉意,带着儿子进了更深的院落处。 韩翊正要吩咐家丁搬出家法时,就有人从门口处径直走到他跟前,带着一捆着帛书的断痕处非常古旧的箭头递给了韩翊。 那箭头,正是匈奴新单于“赵托”救韩翊的那支上的,记得他走时,一刀把那支箭斩成两半,一半在陈平手上,一半在赵托手上。 第174章 想找刘邦 看这情形,找自己的是匈奴的新单于。按规矩来说,应该是刘邦或者刘邦的特使与他对接才对。 韩翊看了眼铃儿进去的方向,眼中很是为难,无奈事情万分紧急,又容不得他商量,只得悄悄地望了项颜一眼,然后跟着那送信人出了门,再走到深巷处一平常的院落里。 那院落,从外观上看去,很是稀松平常,甚至韩翊进了第一进时,也看不出它与其他的民居有何区别。 直到走到第三重时,规整的院落四周围排着好些间一模一样的房间,而书房,就是其中的一间。 直到那小厮打开房门,韩翊才看到内里是那么地轩敞奢华,一看就知道是两间并作一间,地上铺的,墙上挂的羊毛织成的罽,无论是品质还是花型,都比韩翊贩卖的要好出太多,甚至比栎阳和彭城王宫的还要好一大截。 只见赵托坐在锦垫上,用半个巴掌大的生肉块饲鹰,那肉块,明显不是平常见到的猪肉狗肉,韩翊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那是什么肉。 他看着赵托,赵托脸颊上的肉少了很多,不过眼神却更加地锋锐明亮。 听说匈奴还处于内忧外患极度不稳中,这时候作为匈奴的王,赵托应该坐镇匈奴才对,他跑到栎阳来,多半是有所图,如此一个英武之人,韩翊不好轻易揣测他的意图,在一旁找了个不当道的地方,随意地坐下,等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等那鹰吃饱喝足了,一个奴隶装束的人接过那鹰,赵托掸了掸衣服,才开口说道, “自从离开修武后,没怎么见过你,不过陈平兄弟倒是见过一两面。跟前不少人,谈的都是公事。体己话都不好说。” 韩翊听懂了,如果赵托没有撒谎,刘邦这头与他的联系倒是挺紧密的。都是人精,都会说的比唱的好听,就不知道他们的关系现在咋样了。 “前边我问过他,他说你到处经商奔波,踪影没个定数,辛苦得很。” 怎么会没个定数?松子可是眼前人麾下的间者,自己与松子来往又没断过,他怎么会不清楚自己的踪迹,不过说的场面话罢了。 “这次说来也巧了,我在塞上的市集上买盐巴布帛时,看到了天上的雄鹰,一看就是极好的训鹰师喂养出来的,然后就跟着那鹰到了栎阳。却见着训鹰师进了王宫,连与他把盏的机会都没有。” 那只鹰引起的动静不小,韩翊这才知道。看来襄助与赵托,注定有相见的时候。 “想找陈平,却发现他最近与汉王形影不离,找不着机会。后来我想了下,那训鹰师的事,非汉王点头不可。 所以,我想找你帮忙,引荐一下汉王。放心,好处少不了你的。” 赵托说的,算不上多么地为难,韩翊再看了一眼书房中大大小小的羊毛的罽,咽了咽口水。 韩翊的一举一动赵托都看在眼里,他笑着说道, “你我故人一场,好歹你的命也是我救的,这些个差不多算是最好的东西,你没有权势作后盾,送你就是害你。后边的好处再说。” 有了松子那双观察入微的眼睛,自己与刘邦这头的关系,想必赵托心里门清,他没有说破,韩翊也乐得自在。 现在赵托手上能吸引韩翊的,差不多就只剩下马匹的专营权了。可是司马氏在北方已经经营了许多年,光韩翊知道的类似于司马氏这样的家族就有五个,韩翊不觉得自己与他们在贩马方面有优势,即使拿到手,也很鸡肋。 最重要的是,刘邦对匈奴还有塞北各部族的态度还不明朗,自己犯不着为了不熟悉的业务失掉汉国给的许多项专营权。 他谦虚地笑了笑,说道, “单于救过我的命,难道我的命还抵不过那些个马匹吗?兄长托我的事,我马上去办就是了,其他的,我可不好意思要什么。” 赵托没有多说,韩翊在他这儿连一口白开水都没有喝上,就又要马不停蹄地为他奔忙了。 老实话,韩翊现在要见刘邦或者陈平一面也是极不容易的,不过他想起了下午时自己望着仓慈时还见过夏侯婴一面,他可是刘邦的心腹。 如果能找到他帮忙,这事情可就事半功倍了。 即使赵托找自己的动作已经快到了紧锣密鼓的程度,韩翊还是差点错过夏侯婴,他找到他时,夏侯婴已经骑上枣红马到了东门口处了。 当夏侯婴一听说匈奴的王正在栎阳城时,先是惊了一跳,而后果断地让韩翊骑上他的备用马与他一起往刘邦处赶去。 找到刘邦时,刘邦已经在邯郸的赵王宫里了。 赵王宫虽然比不过当年的秦王宫,可是里边的奢丽味道也与别处不同,最重要的是,赵国女娘的举止容貌在整个华夏也是有口皆碑的,特别是邯郸人的步子,那可是一绝。 邯郸王宫里的歌舞,差不多可与楚舞比肩。 夏侯婴进了大殿时,不经请示就摒退了殿中人,刘邦正要发作,一看到在殿门入口旁垂手而立的韩翊,心里疑惑,只是不满地看着夏侯婴。 等到夏侯婴耳语过后,他才有了正形,只留下张良陈平等人,便让关了殿门。 张良微笑着说道,“王上其实没必要这么紧张的。那个赵托,听说当初在修武时还和陈平一起招降过司马卬。现在王上有项羽要对付,听说他也是左右受夹击的处境。” 听到这时,刘邦问陈平,“那人靠得住不?” 陈平笑了,反问刘邦,“王上手底下人才济济,愿为王上赴死的也不在少数。可是为何当初王上刚进蜀中时他们看情形不对时要逃跑呢?” 当然是为了好处。没有足够的好处,不要说别人,就算是刘邦的连襟樊哙,恐怕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地卖力。 说得更现实一点,虽然像陈平的大兄那样巴心巴肝地对陈平好的兄弟有的是,但那毕竟不是全部,早些年为了席子大一块地方打得死去活来的亲兄弟也不少。 这就是现实。比陈平看过更多人情冷暖的刘邦自然也门清,一听到陈平的人情经,刘邦边听边思考着,等到陈平话说完,他沉思了一下,问道, “那对方有没有明里暗里地暗示能给我大汉多大好处?” 第175章 二雄会面 对于给汉国的好处,赵托是一个字也没提,韩翊把人招来了,可是却只是愣愣地把所有的事情统统甩给了刘邦。 刘邦给好处就是为了让底下人解决问题的,哪有韩翊做事做成这样的,至少也要做些什么让陈平心里有个数才算得上靠谱。 陈平手指掐了下自己的手心,心想着后头一定要说叨说叨这个韩翊,他虽是商人,却不是完全靠祖荫和他自己赚金铢的,与刘邦打交道可得再周全些才好。 但他脸上却堆着笑,说道, “我大汉与匈奴之间应该用多少好处换什么,连夏侯婴和子房先生也不敢擅自作主,他韩翊一介商贾不该有这么大的胆子才说得过去。” 刘邦笑了笑,“爱卿你的心思和能力在汉国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你可知道为何孤宠赵尧要胜过你不?” 陈平当然知道,因为赵尧傻兮兮的,得罪人了都不知道,而且他还有一些自身无法克服的缺点,就好比说赵尧没有自知之明取死有方的贪婪,这些,都方便正需要人的刘邦控制他。 但他没有回答。 刘邦瞪了他一眼,“你太过圆猾,滑溜得跟泥鳅一样。就冲这一点,孤判你没有独挡一面的能力,将来有个什么事,孤要用你,还得找个耿介真爽之人为你壮胆!” 说一个成年男子胆小,在这个勇力为尊的时代,是一种极致的侮辱,不过陈平并没有生气,因为他对自己有一个深层次的认知,从小到大,家里太过贫寒,怕大兄因为自己说话太直惹恼了嫂子,所以说话一直很委婉,以至于后来好像少了杀伐果决一样。 世上万事万物,都不是绝对的。 就像是他的性格,让他能稳稳地与刘邦及他麾下的那些个文臣武将们相处得还不算太难看。 刘邦看他不作声,禀性本就不是一朝一夕能改掉的,也就不多说,问在一旁的张良, “子房先生如何看这事?” 这事当然指的是如何跟赵托要好处的事,韩翊没有事先做好,那头又指名道姓地要见刘邦,谈判的事自然就落到了他身上,他自然是事先心里有个谱才好。 张良方才听得明白,陈平的骂是替韩翊挨的,而韩翊与自己有些个深厚的渊源,所以他扇了扇扇子,不紧不慢地对刘邦说道, “臣也觉得韩翊没有插手好处的事反倒是件好事。” 张良看事情一向非常透彻,刘邦一听他这么说,眼神反而有了光,等着张良说下去。 “匈奴新单于,即位不久,内忧外患的,他能走到哪一步还是个未知数。要得多了,他给不了;要得少了,辱没大王你诸侯王的身份不说,万一哪天他把另外两个大族都吞并了,大王你就亏了。 所以呢——” 刘邦恍然大悟,他听懂了,张良要的是让他向赵托讨一张空白的好处,至于说上边要什么,要多少,将来由刘邦来填。 张子房果然妙人一枚也! 刘邦整了整衣冠,再站起来原地转了一圈,自言自语道, “听说塞北的夷狄都长得像蜀中的黑熊一样高高大大的,那个人要是与孤同处一室,谁的气势更胜一筹?” 张良和陈平对看了一眼,没有吭声。 夏侯婴却说了句,“臣好像听韩翊说过,匈奴的新单于说他的祖宗是我华夏当年大夏国的国君,一个失了国的丧家之犬,哪能跟你这个华夏国的新主相提并论呢?” 这话说得相当地漂亮,陈平从来不知道一向寡言少语的夏侯婴这么能说,在心里高看了他不只一眼。 不过一向厌恶虚头巴脑的刘邦却很受用,他扬起下巴,对在场的人说道, “听到没有,孤将来是要做这华夏国之主的,你们和你们的亲朋好友只有一心一意地跟着孤才有将来。” 刘邦已经不是第一次当着他们这些近臣说这种孩子气的话,陈平早就见怪不怪了,他心里再一次发牢骚,“废话,如果不是没有更好的出路,你以为我想时不时地眼睁睁地看着你侮辱儒生和孔丘吗?” 不过刘邦见赵托却是一本正经,把气度什么的都拿捏得极好。 为了显示他的大度与重视,甚至让夏侯婴特意安排赵托与自己同席而坐,座位甚至比张良的还要尊贵一些。 赵托在修武一带待过一段时日,再加上本就是极聪明之人,当然一眼就看出了刘邦的安排,却没有像一般人那样把话说到明处,甚至在刘邦亲自把盏斟酒时,还不把自己当个外人,一口一个叔的叫得老亲热了,不明底细的人听了准会起一身鸡皮疙瘩,只有那天秘议的几人心里暗自着着急。 站在赵托最下方的韩翊看情形不对,只得硬着头皮挑破了泡泡, “王上,匈奴单于说他是冲着彭城那个训鹰少年襄助来的……” 张良用赞赏的目光看了韩翊一眼,紧接着就听到刘邦的声音像是泄了洪的堤坝一样地迸了出来, “听说匈奴多训鹰人,孤的麾下,就襄助那么一个,要是你要走了,孤岂不是连一个都没有了。 他朝与项羽对上,就像少了一对眼睛一样,啥事都干不成,这可如何是好?” 迂回着与人周旋,甚至是谈判,是刘邦一向的风格,这时候莫说是一直跟在刘邦身边的张良等人,就连韩翊也听出其中的味来了。 对于项羽对空一箭威力的传说,韩翊在从彭城到栎阳的路上就已经上报了的。没想到刘邦装傻的功夫也是一流。 他看了一眼打过比较多次数的张良陈平和夏侯婴,见他们都在险和着刘邦,而且他也听说过,刘邦最讨厌没有真本事拿不出真方案的阿谀之辈,所以心里大概明白了些。 刘邦精明,赵托也不赖,他挥挥手,朝近前的一个匈奴侍者说了些什么,就见着那侍者行了个与华夏不同的礼,便走了出去。 不多一会儿,便见着那侍者带着五六个肩膀上立着鹰的壮汉走了进来。不过韩翊与襄助相处的时间不算短,一眼就看出那鹰比起襄助的那只,隔了一个天和地。 眼目下的鹰,用来打猎是绰绰有余,是根本没法用来打仗的。 这也让韩翊更深切地体会到襄助的可贵来,他问道, “单于有这么多训鹰人,还千里迢迢地跑来要襄助,可见襄助对于单于的霸业有着很重要的作用。几只猎鹰可比不过他。” 赵托没有想到在这节骨眼上韩翊会给自己来这么一出,眼神先是凛了凛,而后说道, “襄助那种程度的训鹰师,差不多都被我处决了!” 这话说得非常地不留余地,如若有半分处理不好,汉国这头就会失去一个强有力的同盟者,刘邦也不敢怠慢,他说道, “汉国不仅是孤一个人的汉国,很多事还得与其他的将士们商量着来,不能空口说白话。” 汉国正在跟楚国打仗,屡败屡战,损失的和需要补给的战马什么的可不是一个小数目,甚至毫不夸张地说,差不多得东胡还有大月氏都提供,才勉强供应得上。 要是为了一个训鹰师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他栾提宁愿不要那个襄助也罢。 第176章 人情 “当然了,那名训鹰师再好,打起仗来毕竟得主要靠将士们的刀剑弩箭,他不过是个辅助,抵两千骑兵算是上天了。 听闻汉王与臣下们常有游猎的乐子,我带来的这几个训鹰师,虽比不过那个华夏子弟,但是养出啄瞎老虎眼睛的鹰的能耐还是绰绰有余的。 本单于来华夏一趟不容易,上次还多亏了汉王多方周旋帮助才能回得故里,他们,就当是我提前送给大汉天子提前登基的礼物了。” 赵托的话说得在理,连韩翊这个信息不全的人听了,也知道是存着绵里藏针的心思的人才说得出来。 他没想到一直生长在塞北的赵托居然说出这么有华夏内涵的话来,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虽然他坐在那一动不动,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 赵托的话把刘邦直接搁到了台面上来,人家匈奴单于的气度出来了,此时的刘邦可不再是当年泗水亭那个四处晃荡的普通人了,而是一个有相当实力有志于天下的诸侯王,他得拿出得体的应对来才是。 刘邦看着那几个训鹰人和他们肩膀上的鹰,眼神像是突然会说话了似地,告诉在场的每一个人,他想要,可是又不能白要,一脸犹豫地要说些什么。 这可不是老虎打盹的时候,跪坐在刘邦跟前不远处的陈平扯了扯他的深衣,刘邦像是被冬日里的雪打到脸上瞌睡被惊醒了似的,像是对着自家亲侄子一样,再给赵托斟满了一爵酒, “话不是单于这么说的。现在孤与项羽打得正热闹,你能先来与孤商量,可见是看好孤的前程的,就冲这一点,孤也不能占了你的便宜不是?” 听说刘邦平日里说话习惯于爆粗口,没想到这会说话竟然文绉绉的,但听起来又是那么地流利自然,韩翊就知道眼前这个汉王百忙之中没少学习,不由得高看了刘邦不只一眼。 赵托是个洒脱之人,一听刘邦又在打官腔,脸上挂着微笑,心里却非常地不满,他没有说话。 刘邦马上反应过来自己平时用来对付华夏这头士大夫的那一套用错地方了,张良给他说过,在任何时候,利益才是最重要的,马上换了切入点,双手奉了爵,一饮而尽,然后用袖子揩了下嘴角,笑着说道, “这次项羽之所以放那孩子到栎阳来,孤没料错的话,那孩子的鹰,他多的是办法对付。你一口一个叔的,北边动荡时马匹买卖也没为难过孤,就冲这份情谊,在你急需人才的时候,就算你不开口,我也应该双手奉上不是?” 赵托的嘴轻微地歪了歪,心里清楚,自己与刘邦的关系,就像是塞上的互市一样,出的价都得双方都能接受交易才能达成,他是偷偷溜出来了,要是匈奴那头再闹一出老单于和大阏氏阻断他回去的戏码,于匈奴于他,都不一定能吃得消,比起刘邦来,他更急才是真的。 该做的还是得做到,他很谨慎地说道, “该给的还是得给,只要值那么多。” 刘邦是市井中出来的,他当然知道赵托说的是什么,先前与张良他们商量好了的策略这时候必须得拿出来了, “单于通透,本王也不能装糊涂,一个人才的价值,只有用了,起了作用,才能知道该得多少。 现在我讲,为时过早。而且,我从陈平那听说过你,是个重情义之人,不若你我修金兰之谊,不管形势怎样变,我们都不要互相为难。 彭城来的那个训鹰人,本就是匈奴教出来的,他也有心要回匈奴,却苦于没有好门路,孤也想送他一个机会,至于说你要给的价,到时候私下差不多就行了,一个我用不上的人才,浪费了也是暴殄天物,其他的就别多说了。” 张良看了眼陈平,也平也上前劝酒劝菜的,夏侯婴也不失时机地让歌舞伎人上来献艺,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 舞是刘邦最喜欢的楚舞,酒菜是按秦宫的规格来的,韩翊以前听戚夫人好像提到过秦宫里的生活,知道一些。 不过器具,却是与平常无二,韩翊就知道刘邦这头准备得仓促,项羽亲封的诸侯王,毕竟比不得一个完整的王朝。 到席散时,韩翊都没有再听赵托或者是在场的任何一个人提到过要向匈奴讨要什么,也没有想象中对天盟誓之类的情景出现。 就那么糊里糊涂地,不用拉上陈平和小柒的关系,也不用用上松子,襄助就成了匈奴新单于麾下的一员。 正在感叹人算不如天算时,襄助暗中找到了韩翊告别,他说道, “韩公子当初仁义,我也当回以赤诚。我和你,一直在路上,从彭城到栎阳,结的是善缘,以后你生意上遇到的险阻,只要我能帮的,都会尽量去帮。” 平常时分,士大夫圈子的人打交道,讲究的就是用行动说话,襄助不可能不知道,他这么明晃晃地说出来,而且找的还是一个半天都不来一个人的僻静之处,韩翊就知道他有事。 不过现在韩翊跟着陈平在刘邦手底下谋生,而襄助,已经是匈奴单于的人了,韩翊不便多说些什么,只是唯唯地应着,顺便说些应景的话。 韩翊前后不一样的态度让襄助心里很不是个滋味,他知道,什么样的近乎,都不如直接了当地说明来意的好, “听说当初亚父离开彭城的路上,你见过他?” 韩翊吓了一大跳,他没想到知遇之恩会对襄助产生如此深远的影响,而且他还知道刘邦和陈平是范增之死的罪魁祸首,不管那是不是不得已而为之。 好容易才最大程度地没在面上表现出来,韩翊“嗯”了一声,然后说道, “赶牛车的老伯让我们看了亚父,他背上有好好像有一个叫痈还是疽的,后来我回城还专门找了好几个名医问过。那种毒疮,如果是凸起来的,只要用对药,好好疗养,是可以痊愈的。 但我看亚父身上的那疮,凹得还不浅,是他们口中那种百死难得一生的恶疮,亚父年纪大,常年操劳,身体本身亏空得厉害,再得了那样的病,当时就知道他的结果是什么。” 襄助的眼圈有些红,他说道, “襄家有不少子弟亲戚什么的就在亚父身边,我听他们说,亚父后来和项王闹得很不开心,但是项王并不知道他的身体状况。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有人故意让得了那烂疮的人接近亚父,还搞了小动作,亚父才染上的……” 襄助有些语噎,韩翊就知道,亚父之死,还没完。 第177章 驭下之道 韩翊一听就对范增当初离开彭城前襄助这头的事猜到了个大概,范增之死,与其说是陈平反间计运用得妙,不如说是各种力量合力的结果。 想象得到,其中的一股,襄助,在那时,背负着的家族使命和对范增的感情不能两全的煎熬是怎样一种心之炼狱。 对于襄助来说,可能不能完全理解刘邦和项羽之间的生死相搏,但是范增之死的仇必须得报,而且还得找一个发泄的对象,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他的族人,真的就能摘干净吗? “襄助,我不懂,你那么爱戴亚父,当初他经历那么大的风浪时为何不在跟前?”韩翊明知故问,而且还是最剜心的问题。 襄助一阵沉默。 “我不傻,你也不傻。当初我被苟敬算计的时候,我父亲明明已经看穿了他的把戏,还是陪他演了下去,甚至以不惜搭上全家生计的代价。如果不是我发现,恐怕到最后,我也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 我知道,他这是为了保护我,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得多。” 听到这,襄助的脸上全是冰霜。 如果牵扯到的是别人,韩翊恐怕早就明哲保身了,可是这件事,牵连的两个人,襄助处于执迷不悟状态,另一个则他最不想伤的陈平,韩翊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也不管他爱不爱听。 “你,我,还有亚父,在汉王与项王的逐鹿之争中显得那样地无力,甚至是汉王他们自己,走到了这一步,除了战胜对手,都已经没有其他的路可选了。在这种情况下,你要如何判定对错是非才好?” 韩翊说到这,襄助转身就走,甚至没有只言片语留下。 “不用劝,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一心求死的鬼。”在襄助的背影消失在游廊尽头时,陈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韩翊身旁,他冷冷地说。 要查,总是能查到范增之死,背后的总策划人是陈平的。襄助死咬着不放,甚至在刘邦的地盘上都不知道收敛自己的锋芒,而陈平,也会像当初他从范增手里死里逃生一样,为了活下去,或者是明面上说是为了刘邦的大义,也会和襄助死咬到底的。 好就好在,现在的襄助和匈奴的新单于还不熟,而且新单于“赵托”还有内忧外患要处理,还没有那个实力被煽动着与刘邦殊死一战。 “如果王上知道了这事,会不会把他劫杀在半路?”如果是韩翊,也许会做类似的事。但是刘邦跟他不一样,会怎样处理这事,韩翊也说不上来。 “为了一个有勇无谋的匹夫,开罪一个有实力的盟友?礼物而已,他值那么多吗?”陈平的话里透出深深的不屑。 其实韩翊想问的是,陈平会不会把这事告诉刘邦,现在他的解读是,不可能不告诉,虽然知道对方怀着与他不死不休的心。 事实证明,韩翊想得不够。 陈平不但把这事上报给刘邦了,而且还通过种种途径转告给赵托了。 最有意思的是,在赵托看到这一消息之前,这一切都尽收进襄助的眼底了。 赵托心复杂地看看消息,再偷偷地瞟一眼襄助,问他, “在你眼中,复仇和助我成就草原霸主地位,哪一个更重要一点?” 襄助就知道刘邦已经把丑话说在前头了,他皱着眉,低着头,斩钉截铁地说道, “没有单于的霸业,我是不会有任何力量复仇的。” 赵托笑了,“够直接,我喜欢。只要本单于能杀掉那两群疯狼,我定帮你一次。” 草原上的人极重誓言,尤其是在苍穹之下的誓言。 襄助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他不担心赵托会言而无信。可是他再愚笨,也是知道天底下没有白得的好处的道理的。没道理赵托会无缘无故地帮自己,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在面对跟前这个心思深不见底的男人的时候,他看不出来,现在被绑在他的战车上,竟然没有一丁点儿退路。 “你——,不是跟陈平的关系更亲近一点吗?” 不出三句,襄助就露出了破绽,作为臣下的他,竟然敢置疑主上的心思,这在匈奴,是不可想象的事,赵托的近卫一听立马打马上前,就要教训襄助,却被赵托拦下了, “无妨,我与他,本就是合作关系,只要不与我为敌,他就是自由的。” “你们秦人说过,亲兄弟明算账。他以前做的,不过是还我当初帮他拿下修武城的债罢了。我跟他,互不相欠,你也不用太多顾虑。” 赵托还是像先前那样地看起来人畜无害。襄助松了口气。 “你确定你是因为项羽的那个义父与陈平结仇的?”前头的没完,赵托又来了句。 这还用问吗?八竿子打不着的一群人,无论是与陈平或者是韩翊,如果不是因为范增,他与他人,似乎没有结仇的理由。 “我看不懂你们秦人。告诉你把,我的结发妻子,还有老单于和他的新娶的大阏氏,及他们生的那个儿子,我的亲弟弟,都是我射死的。” 赵托脸上很平静,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似的,看得襄助一股寒气从背上冒出来,冻得牙齿都打起了架。 “你们秦人理解的死亡是什么?我告诉你,他们死的时候,全身都是箭,密密麻麻的,就像是刺猬一样,除了刺猬身上的没他们的长……” 襄助听得直想吐。 赵托看得哈哈大笑, “按你们秦人的说法,我叫什么?昏君?暴君?” 赵托的话锋转得很快,说的事一件又一件,每一件都太过颠覆赵托以往的认知,面对眼前这个看起来和蔼可亲的怪物,赵托竟然被骇得目瞪口呆。 赵托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按你们秦人的话来说,我是你的主上,你可得对我足够了解,才能好好地辅佐我的大业呢。” 襄助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他现在大概知道了族长为何在他和另外一个少年之间,更看好另外的那人,就冲狠辣果决这一点,他再学习十万年,也学不来赵托的丁点皮毛的程度? 赵托刷新了他的三观,他有些担心,跟在他身边久了,自己会不会忘了亚父,变得和他一样? 第178章 排障 “你当然得跟我一样。要不然怎么配合我的战略战术,辅佐我成为这大草原上唯一的王?我费那么大劲到南边要你的意义在哪?” 赵托像是一下子就看穿了襄邑的心思似的,说出最紧要的事,唬得襄助眼皮跳了两跳,不过这还没完, “最重要的是,你收起你们南边秦人的那小九九,我清楚你的心思。那刘邦说是不要什么就把你给了我,实则是到时候他会要什么都还不知道,所以,为了你和你身后的那个所谓的家族,最好让我觉得你值那么多!” 襄助咽了咽了口水。 想必赵托知道自己对亚父的情谊后,怕自己会把他和匈奴当刀子使,影响到他的大业,这是在敲打人,也就是华夏地界上人们常说的“把丑话说在前头”。 不过襄助也完全相信,赵托是个说得出就做得到的人。那可是把自家的妻儿老小射成刺猬的人啊。 襄助望望天,他有点想韩翊了。虽然韩翊是一介商贾,至少他没有这么直白地把自己当成一个在集市上标价的物件。 这时候,他本来对韩翊存着的那一点怨怼都没有了。 鹰还在天上盘旋。 自从跟了赵托之后,每日里鹰吃的都不比牛肉差,跟以前是天上地下的反差。窥一斑而知全豹,自己的生活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这也是以前想象不到的。 可是,这一切,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换句话说,就是自己的生死完全与赵托紧紧捆绑在一起。 鹰是那样地自由,可襄助的心却揪成了一团,越来越小。 刚过塞外二三十里时,襄助就顾不得自己的心绪了,因为他看到自己的鹰突然变了飞行方向,除了朝自己方向飞来时,还带着尖锐的鸣叫声。 明显的示警! 赵托也是个玩鹰的好手,这时候不光襄助,就是他的心也揪了起来,眼神凌厉地看着襄助,想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毕竟现在只有襄助跟那鹰最有默契了。 “前方有一个小土丘……”襄助如实地把鹰传达给他的如实上报。 这一点赵托是知道的,从匈奴王庭到河套再到塞上那一大片地,他可是熟悉得跟自己的手指和脚趾头一样。 “土丘那头,有很多的骑兵……” 赵托的眉皱了起来,一般来说,正深陷于战争泥潭的华夏这头的兵卒子是没那胆量越过塞上的。 “他们手上,还有重弩……” 这就够了,原定的路是绝计不能走了。 “还有在东边、西边,都有这样的小股骑兵埋伏,好像我们绕不过去……” 听襄助的口气,哪一支都比他们这队伍强,而且好像还绕不过去! 赵托的眉反而舒展开来。没有退路,反而就是最好的退路,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呢? 队伍里的人马上箭上弦,刀也鞘,把个赵托紧紧地围在中间,然后跟着他一起策马往原定路线方向风驰而去。 鹰像是见了兔子一样,收拢翅膀,箭一样地朝襄助的肩膀上飞来,稳稳地停在那儿,再没有半点要回到空中的意思。 襄助的脸黑到了极致,因为他知道,这是对方也有雄鹰才会出现的情形,他又从赵托给他的竹筒里抓出一些肉块喂了鹰,然后也拔出了腰刀,准备好了袖箭,准备一场生死搏斗。 不多时,眼看着就要到鹰哨方才所指的那个小土丘时,襄助的鹰突然就直飞冲天,旋即就听到远远的天际它的凄厉的叫声。 赵托唾了一声,问襄助,“怕不怕?怕还来得及,你不是我族人,现在原路返回还来得及。” 襄助看着远处小得成了一个小黑点的鹰,那鹰还没有离去。 当年他熬鹰时,那金铢像是流水一样哗啦啦地淌,族长告诉他,那只鹰一天的花销,就抵得过三只最肥美的鹰的肉了。如果那鹰不能发挥它应有的作用,还不如一只圈里下蛋的母鸡有价值。 襄助知道族长说的是人,如果他不能成为大材,下场不会比一介匹夫强。 “男儿生于天地间,总得热血一回,大不了一死,二十年后又是好汉一条!”襄助给自己打着气。 赵托则瞧着他夹在马肚子上的腿,那腿,明显地抖得厉害,不过前者也只是笑笑,在大难当头的关口,不是逃兵,已经比很多人强了。 “好。襄助听令!”赵托的中气十足。 襄助的腿不抖了,可是马肚子被夹得更紧了。 赵托稳稳地扔给他一支上了箭的强弩, “你,加速向左前方的敌人处行进,在离他们三射之处时,用这支弩,朝他们的头顶方向连射三箭!” 以一人之力对上一群伏兵,而且塞北之人骑射极佳,远不是他这个华夏的普通大家子弟可比的。 这个匈奴单于,还真是把他当成是赶着投胎的了。可是韩翊口中的这位是一个有名的令行禁止之辈,他可不敢违背,只得大声回答, “得令!” 然后就挥舞着身上褚红色的汗襦,定定地朝左前方飞奔而去。 山丘后的那几人见早就被人发现了行踪,便打马上前,三三两两地从那山丘后往襄助处跑来。 看得襄助两眼发直,早就忘了害怕是什么,一心只记着赵托的命令,只往向冲,不过这次他高举的,可是那把上了箭只的弩。 就在快到三射之地时,他朝那群人的头顶射了箭,立刻打马往回冲,边冲还边回头看,只见那箭飞到一定的高度,便像是被越来越多颜色浓烈的彩云追着一样,好看极了。 那几个追击襄助的人刚开始还兴冲冲的,嘴里不住地嗷嗷地野兽似地吼着,不过在他们看到头顶上比彩虹还要绚烂的颜色后,立马意识到不对,回马便逃,溜得比襄助还要快。 不过他们刚到山丘处,就见到十倍于他们的人把他们团团围住,正在琢磨着要不要拼死突围时,一只木桶就滚到了他们马脚下,好几支带着火的箭头便射中了那几只木桶,震天的爆炸声过后,那几人便折损过半,剩下的即使没死,也缺胳膊少腿的,那情形简直惨不忍睹到了极致。 爆料声催使襄助的马更快地回到了赵托的身边,他再看时,其他几处的敌人的遭遇与他所遇到的那一拨都差不多。 唯一不同的是,赵托身边多了一个陈平。 陈平意味深长地看着襄助问赵托, “襄助和他的鹰算是人情,活命之恩,还得活命之恩来报。栾提单于可愿意在长生天跟前承认这句话?” 赵托循着他的目光看向襄助,“我草原男儿,向来如此,一句话而已,有什么不敢承认的?不过,在前方,还有一伙埋伏的力量,你们替我拔了这钉子才算是真正地把人情做到位了。” 襄助听到这儿,才知道没有自己的鹰,赵托也是对前路的情况了若指掌的,心中暗自庆幸方才没有丝毫隐瞒。 第179章 鹰战 赵托再一次刷新了襄助对于王权的认知,每一次,赵托都给他以全新的认知,他不知道这样跟着他走下去,还会发生什么事,只是感觉心头像是大山一座又一座地添上去了似的。 直到鹰再次回到襄助的肩膀上时,他这才回过神来,鹰羽掉了几片,还好没伤到翅膀上,不过襄助已经心疼得快要窒息了。 自打这只鹰不到巴掌大就跟了自己以来,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不顾还有同伴的伤没有疗愈完全,以及赵托和陈平在跟前,襄助就开始疗愈起它来。 突然,一只瓷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呶,这才是用于飞禽的不二良药。禽类,和人是不一样的。” 递药的是韩翊,他的脸上身上还有血,看他受伤不严重,襄助没有拒绝他的好意,但是韩翊接过襄助的药,放到鼻子跟前闻了闻,再朝手背上抹了抹,然后说道, “你这药没我给自己备的上乘。 然后递回给他,“但以后你用的会比我的好,你新跟的那位,他那儿常备的好东西多的是。” 对于韩翊和襄助的关系,襄助早就从楚军那儿听闻过一些的,离开栎阳时自己贸贸然挑明了与陈平的关系,没想到韩翊还愿意帮助自己,襄助委实有些意外,他把玩着韩翊递过来的药膏,讥讽道, “单于用的比你们的好,我为何还要用你的?” 没有宣之于口的话就是,“我怎么知道你这药膏里有没有加坏事的东西?我还要靠鹰建功立业呢,现在的它,可比我的命还重要。” 韩翊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清洁了伤口,再把从襄助那接来的伤药涂抹在伤处,然后再把那药揣在袖子里,走开了。 他和襄助不一样,这次栎阳这头任务派得紧,一向逍遥于世的他也被派上了上阵杀敌的任务,他可没有那只鹰作先锋,下一次冲锋令下来之前,他得休养生息一会会儿。 襄助僵在了原地,老实说,他身上的,都是些人用的药,暂时还没有鹰的,赵托那儿也没有,韩翊送他的,如果没有加不好的东西,就算是雪中送炭了。 可是,有谁能保证里边没有呢? 片刻之后,襄助还是用了韩翊给他的鹰药。鹰药过后,他给它喂食,抚慰它。毕竟是他饲大的鹰,心理素质强大,很快便恢复成了最先时那雄赳赳的鹰样。 和陈平简短地寒暄交流后,赵托便过来找襄助了, “它好了?空中霸主一般的存在,方才他们检查了下,对方手上并没有制得住它的弓弩,天上能伤害它的东西可不多,你问清楚是什么伤了它没?” 襄助骇然,赵托对鹰的了解不比他的少,其实比起鹰受伤的经过,他更想说的是韩翊方才资助的鹰药。 “战场上的鹰,可不兴比那几只打猎用的还脆弱,更何况刚才我让韩翊捎给你的鹰药,可是按先前我父汗留下来的配方制成的,从来没听说过效果不好的话。” 这个韩翊,说话只说一半,瞒下了鹰药的本来出处,真正害死个人,气得襄助汗毛一根一根地炸了起来,不过他还是平静地回道, “回单于的话,对方也有鹰,好几只,都不弱,配合也很默契,不过它把它们都打败了才回来的。” 赵托眯缝着眼睛,下达了第二个命令, “让它把它们收了,为我所用。” 听得韩翊目瞪口呆,只听过用鹰狩猎打仗什么的,这还是第一次听说鹰当什长伍长带着一群鹰的,究竟是自己的认知太浅薄了,还是赵托太过难为人? 而且,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襄助还想要说些什么,可战事吃紧,赵托下达命令后,再不作停留,就往别处去了。襄助的肩膀上却多了个东西,就比如说,某某人的爪子。 韩翊的。 他笑得贼开心了,“赵托把什么都说了?哦,我忘了,配方是他给的,可那药,却是陈平亲自配制的。是陈平让我把它交给你的。” 襄助的眼瞪成了铜铃。可他又有什么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眼睁睁地看着韩翊仰头哈哈大笑,再次远去。 可能,可能在面对共同的敌人和生死的时候,他们是没那功夫耍那小手段吧? 韩翊只得这样安慰自己,他还有赵托交给他的任务,只得快快地收拾好心情,试着最快速度地达到赵托要的那种效果,让鹰去把它的手下败将带来,然后,再变成它的手下。 唯一的诱惑,大概只剩下给它们疗伤和食物了吧。 鹰是个极好的兵士,它接到襄助的指示后,没有丝毫犹豫地再次冲向了蓝天,往方才的方向飞去。 那可是刚刚才打过架的劲敌呐,襄助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远方,为他的伙伴担心着。 不过到最后,也就是不大一会儿时,他的那宝贝疙瘩不负众望,便带着十来只鹰回来了。那些个鹰,羽毛被它拔得惨不忍睹,差不多是歪歪斜斜着过来的。 这次他的鹰再没有多受一丝一毫的伤,襄助的眼睛湿润了。 他取出方才的鹰药,一只一只地给他们疗伤,喂食。 “我们的单于,小时候就是饲鹰的天才呢,连以前的大阏氏都说,如果他不是老单于的嫡长子,单靠饲鹰,他就能在我们匈奴得到很高的地位呢。” “忒么的,敢情这蛮子王是把我当鹰训练了。他有这么一手,为什么不早点说?屁颠颠地打大老远赶来,口口声声地说是为了要我这个训鹰人,我还以为是遇到伯乐了,没想到只是当了回幌子。” 襄助的心里老不好受了。 那几个前来帮忙的匈奴人手脚极麻利,看得出来,虽然他们饲鹰的手段没有襄助的高明,但也都是清一色的老手。 当襄助到赵托处请示只派他自己的鹰还是派所有的鹰出战时,赵托对他的表情有所缓和,笑着说道, “没听到那头说要我欠他们一个活命之恩吗?君王的恩,那是那么容易讨的?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好了。前边过后,一切都得靠我们自己了,你得让你的这些小伙伴们适应与我们合作才行。” 第180章 北盟 作刘邦的间者以来,这还是韩翊第一次参与正面的战争,虽然只是小规模的,但他还是有些紧张。 这次跟以前陈平带着兵不血刃地收服殷王司马卬时不一样,看到襄助的鹰背上的伤,韩翊就知道这是一场硬碰硬的硬仗。 陈平把韩翊拢在了身边,他问他,“怕不怕?” 害怕有用吗?拿了刘邦好几样独家专营权,就得为他卖命,哪怕明知道前边是火坑也得跳不是? 韩翊的鼻尖泌出了冷汗。陈平看了他一眼,再问他, “那个训鹰人叫襄助,我记得没错吧?他离开彭城前说要为范增老儿报仇,你猜我怕不怕?” 恶战将至,陈平还有一句没一句说这些有的没的,韩翊只能理解为他用说话来缓解紧张,韩翊在行商途中遇到不顺时就经常这么干,不过他听着。 “告诉你吧,训鹰人,特别是那种能耐越高的训鹰人,越回不来,他都回不来,还怎么找我报仇?” 陈平自信满满地说道。 韩翊心头震动,“回不来”是几个意思,是陈平要对襄助下手了?他不由得诧异地看了陈平一眼。 “栾提是不会放一个能对大战结果起重要作用的人回来的,终有一天,我华夏族与匈奴,会有成为直接的竞争者的那一天的。” 小柒在一旁补充道。 “那今天我们要迎战的,究竟是谁?”在如此境况下陈平和小柒竟然能如此地气定神闲,韩翊就知道他们有后手,虽然他不知道后手是什么,有几个。 “没必要。都尉说了,无论今天来的是谁,管保叫他们有来无回就是。”小柒在继续卖着关子。 正说话间,只见天边传来了人声鼎沸的声音,一群身着塞北各族服饰的骑兵出现在视野里。 这个赵托,招惹的人还真是杂,韩翊朝不远处看去,他看到他的眼神也凝重起来。 只见一匹高头大马上一汉子对着身旁一人说了些什么,然后就大摇大摆地骑着一匹通身漆黑的马径直地往赵托处走来,然后叽哩咕噜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赵托手起刀落,那人就身首异处了。 看得韩翊直吐舌头,看样子,没得谈,矛盾也不可调和。 “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吗?”陈平笑着问韩翊。 韩翊再看了陈平一眼,都这节骨眼了,他还笑得出,他不知道他是心大还是太过有把握。 “告诉你吧,那使者让栾提割地称臣。” 陈平把韩翊唬得睁圆了眼,没想到这才不长的时间,平时还有那么多的事要做,陈平居然把塞北的语言的会学会了,这人可真是人才。 不过,使者被斩,那头会善罢甘休吗? 只见远处尘烟滚滚处,人马嘶鸣,少说也有几千铁骑带着风势雷一般地滚了过来。 虽然韩翊自我感觉骑射出众,但也只是和华夏地界好些连马都骑不顺溜的人相比而言的结果。况且他还知道,自己的这个队伍里,还有好些连马都骑不过自己。现在对上清一色的洞房花烛都在马上完成的那群人,他还真没有完胜的把握。 不过,好像这些都不是他该考虑的。 一丈,两丈,三丈…… 对面的敌人的骑行速度越来越快,地面都像是要震动起来。 韩翊捏紧了腰间的刀,再瞟了眼陈平,却见他连上前的意思都没有,只是高高地举起手中的旗子,专注地看着前方。 敌人坐骑扬起的尘土却呛进了韩翊的喉咙,他只等着陈平手中旗子落下的那一刻,到那时候,他只管上前冲,这种战阵,将军马上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韩翊考虑的只有,到时候砍一个回本,砍两个赚一个,反下不能亏了就是。 谁知道等陈平旗子落下,韩翊还没来得及向前冲时,却见着陶器碎裂的声音传来,还有对面那些个胡人人仰马翻的声音。 不等韩翊反应过来,陈平和小柒他便骑着马,张弓挥刀,直向那烈焰深处冲去。 几乎没有遇到太过激烈的抵抗,战事便结束了,对方一个活口也没有。 小柒带着众兄弟们打整战场后,收获颇丰。 韩翊回到赵托处时,赵托与刘邦对天盟誓的仪式已经完成了。 赵托的脸上除了阴霾,再没有半点笑容,他对着襄助吩咐道,“收拾好你的鹰,待会咱们去白山黑水那打一圈猎再回来。”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小柒小声说道,“上边说,草原要统一了。我们得加快步伐。” 刘邦越过身边的陈平,看着韩翊,问他, “你没有向他要北边草原特产的专营权吗?” 韩翊惊异地看着他。 刘邦没有再说话,他身边的夏侯婴却开了口, “帮了你第一次的人,再遇到事时,也是最有可能帮你第二次,你这憨货,居然忘了套近乎,离了王上,真是离了王上就会饿死的命!” 的确是韩翊的疏忽,他羞得满脸通红。 在这时陈平问了句,“你跟那个叫襄助的,感情咋样?” 这几人,问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离谱。尤其是陈平,他与襄助剑拔弩张的关系已经在明处,现在问这问题,韩翊实在摸不着他的意图。 “比与小柒的远一点。” 这倒是句实话,小柒与自己是同一个战壕里的生死兄弟,襄助比不过很正常。 “如果有可能,交好与他,如有必要哪怕是扯上我与王上的老娘骂也没关系。”陈平说了句最不陈平的一句话。 提到骂娘,刘邦却没有吭声,韩翊也是佩服。 “你错过了与栾提进一步交好的机会,东行过后,他将不再是他,莫说是你,就是王上要见他,也得费一番功夫,所以,交好那个注定会成为他近臣的人很有必要。” 夏侯婴补充道。韩翊这才知道,让自己接近襄助,是刘邦的意思。是呵,战场上的残酷,是被骂娘所远远不及的。 “都尉说,让你我一起带着那群彭城少年回去。这下,咱们从洛阳出发。听说你们洛阳的牡丹是一绝,你做东,咱们赏完花就出发。” 说话的是小柒,韩翊看了他一眼。什么时候随时准备着牺牲的间者有这么好的雅兴风花雪月起来了? 韩翊不知道。 第181章 彭城小议 “送到了没?”项伯坐在项羽下首,问前来回禀的探子。 “送到了,他们在洛阳赏花,据说是韩翊作的东。除了那两个好奇心害死猫临时起歹意的没了外,还有那个养鹰的去了塞北,其他的,都一个不落地在往回走。” 到一大家都不熟的新鲜地界,总有个同行的当地人作东,项羽和项梁起事前,在和同龄人出外办事的时候,都是这样的,他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不过,项伯却多留了个心眼,“那个养鹰的,是怎么跟北边搭上线的?没有稳当的去处,他敢跑那么远去?” 姜还是老的辣。探子的额角上流下汗来, “据说是帮人打架然后就被带走了的,带他走的那人看起来来头不小,是往东北方向走的。” 项伯这才放下心来。 先前探子说好像看到修武城那个帮过陈平的匈奴人去过栎阳,他猛一听想到的就是匈奴与刘邦勾结起来后的项羽在军事上的优势将不复存在。 现在听到那人带着襄家的那个养鹰的小子去了东北方向,心下才稍稍安稳了些。 “那刘邦和匈奴那头互赠了什么礼物?”项羽一直没说话,项伯倒像个老媪一样喋喋不休。 “听说匈奴送了几个养鹰人,结果刘邦嫌不顶事,没要,全退回去了。” “嗬,还算姓刘的那老家伙不糊涂,那些个鹰,再强壮的也不顶事,只要敢出现在本王面前,本王一箭一个,管保半片毛也在天上留不下!” 项伯看了项羽一眼。 自从没有范增后,在处理内政方面他自己也觉得吃力不少,军中倒是有那么一两个能干的,但都是半路上进来的,连范增那样的他都不敢完全相信,还能信投机的么? 不过他也有愧于项羽,如果当初他不是信了刘邦的鬼话,与他口头上约定了儿女亲家,他又怎么会做出那种荒唐事,给项羽留下刘邦这么大的一个后患? 当他让韩翊把刘萦的遗体用那种屈辱的方式送回栎阳时,就已经认清了现实,斩断了与刘邦的暧昧关系。 身边没有一个用得上的可信之人,还是虞美人的的兄长问他“为何经历了彭城之败刘邦还能那么快地缓过劲来”提醒了他,那个刘邦,就好像命格外地硬一样,怎么都打不死,反倒是项羽的有生力量在一点一点地被消耗掉,并且极难再补回来。 是呵,为什么? 他很愁,是因为萧何么?可是,如果把萧何交到自己手上,自己敢像刘邦那样重用萧何吗? 答案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韩信、陈平还有赵尧他们这些个现在刘邦身边的能人,一个个的,不都是从楚营这边跑过去的。 不安,似乎成了楚军最上层的心病。刘邦怎么就能那么心大呢? “大伯,需不需要把从栎阳回来的那些个少年们都查一下?”项羽看项伯心事重重的样子,以为他有顾虑。 实际上不是。因为里边也有项伯自己的间者,如有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出他的耳目。况且那些个都是彭城的大家族的子弟,他们的亲人好多都在为项羽效力,在没有切实证据的情况下,是不宜轻举妄动的。 “大伯,那个韩翊,我看着他的心思不在我们这头,要不,我把他赶回洛阳去,免得他夹在我和刘邦之间也为难。” 项羽怕的不是韩翊为难,而是项颜不好做人。他向项伯等族中大佬提了好几次,恢复项颜族中人的身份,可是他们就是不同意。 没了名分,他就没办法接项颜回家,要是再与韩翊断了夫妻之名,那项颜就真的成了无主孤魂,一旦遇到什么事,连个为他遮风挡雨的人都没有。 韩翊做的某些个事,他也有所耳闻,如果不是因为他是他的妹夫,他早就坟上长草了,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家族让自己为难了。 项羽的眼底寒意更重了一层。 “孩子,小人和君子各有其用处。就好比说,现在我们需要刘邦的军队倾巢而出,激怒刘邦的物件,由他来送最合适。 别人未必能把东西送到刘邦那头;如果他因为这些个事死于刘邦之手,也省了我们惦记。” 这是范增离开彭城前教项伯的。 他到现在都看不清,要杀一个家族已经没落的竖子,犯得着那么地大费周章么? 但是,他们的策略总也不奏效。上次刘邦把吕雉和刘太公关到笼子里与大黄犬恶斗,吕雉那般地儿狼狈,刘太公还没了多半条命,居然在汉国那头没激起半滴浪花来。 当然了,那次不是他突发善心放吕雉翁媳一马,而是那两人,一个是汉国现任诸侯王的父亲,一个是汉国下一任诸侯王的母亲,他们作为人质的价值实在是高于泄愤的价值。 那事还有另一层深意,那就是试出了韩翊的真心。 韩翊的命,真不值得他项家人珍惜,也就不存在放不放他一马之说。 “大伯,除了鸿门那次,我一直在想当初那些个用生命劝我不要回彭城,务要定都关中的人。 我后来一遍又一遍地在复盘,如果当初我定都关中,那么刘邦就出不了陈仓,他一出来我就能迅速地把他镇压下去。 如果定都关中,从敖仓那补给军队粮食方便,宵小们想要从关东袭扰我大后方也没那么容易,就不会有彭城之祸了。 想当初,亚父也劝过我,我为甚没有听进去呢?” 项伯睁大了眼看了一眼项羽,这才没多久,他已经学会反思自己的过失了,就冲这一点,他比自己强了不少。 “加重对韩翊的税收吧。至少要和米大家的一个样,与其等他死了之后留给刘邦,还不如咱们自己用。” 项伯走了,他留下了这么一句。 现在项羽与刘邦在打仗,每天的粮草辎重消耗非常地大,还时不时地在运输途中被劫,能想的筹粮的办法他都用了,至于说韩翊,他是差不多最后一个动的,他对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第182章 拜别襄邑 令韩翊没有想到的是,除了襄邑和那两个还没到栎阳就被格杀的好奇心过重的人外,其他的彭城子弟都能安全地回去。 再结合先前小柒他们说的话,韩翊打了个激灵,这群人,都是被刘邦这头策反的了的,一个个的,甚至他们背后的家族,现在都成了刘邦的眼线。 人家都说大家族的子弟贫家的狗,个顶个地都不是好糊弄的,能不动声色地说动这些个人的人,得是怎样地阅历与口才啊? 如果不是韩翊事先得知了事情的原委,他还真看不出这些个人的底细,一想到来时他们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就觉得背上一阵恶寒。 “你打算咋办?听说彭城那头想要把你当鱼鹰,你打算咋办?” 小柒不知什么时候到的韩翊跟前,他问了最难作答的一个问题。 “听说关东那头,富户什么的,都被彭城挤得没了油水,我店里的那些个物件,又不能当吃喝,可有可无的。反倒是粮食什么的才是大头,我没什么好担心的。就是不知道还能为王上作多久的幌子?” 自从项羽与刘邦在荥阳一带战事胶着以来,项羽治下的百姓的日子不好过,除了兵役之外,饥馑差不多和战争一样地损失人口。 唯一能做得起来的,大概只有粮食生意了。 但是,因为战争耽搁农时还有其他的一些原因,关东的粮食产量也少了多半。 “蜀中汉中的粮食产量咋样?”韩翊问小柒。听陈平说过,小柒是汉国的百事通,好像汉国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似的。 小柒像看新奇物件一样地盯着韩翊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几圈,才反问了句, “屠户他们没有跟你提起过?” 韩翊最近呆各处的店里比较多,来往的货运什么的差不多都是最先跟他的屠户他们在张罗。 最近跟他们见面的次数还真的不多,更别说提蜀中产粮等与自己生意不相关的事情了。 “汉国也难哪。关中才将将经历完三年的大旱。幸好还有汉中和蜀中撑着才勉强没饿死多少人,不然没等彭城打过来,荥阳就自己先垮了。” 小柒的话听得韩翊目瞪口呆。 不过小柒马上又补了句,“汉王说了,以后汉国的粮食,一律不得外卖,不然以叛国罪论处。” 叛国罪,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那我就得暂停关东九成以上的生意,做生意不赚钱,还不如相时而动呢……”韩翊知道小柒与刘邦那头的关系,本就想通过他的口再问刘邦要一些好处,他的那些个店铺里的伙计,可是多半是刘邦的眼线。 “子房先生让我告诉你,你得跟彭城那头辞行,把该做的礼节都做到,然后才能终止生意。” 没想到栎阳那头把韩翊接下来的事都安排好了。 遥望东边,韩翊还真有些舍不得,那可是他第一桶金开始的地方,现在,因为战争,他不得不舍弃这些,然后,再重新再来过。 “王上让我问你,辞过彭城,你最想去的地方是哪?”小柒一本正经地问道。 “想去襄邑。这次大将军夫人和锦娘都托我向家里报平安。锦娘还叮嘱我说,不管以后还做不做锦缎生意,她们家与各大商家的关系都不错,来往一下,为以后行商作铺垫也好。” “回彭城前去襄邑吧。” 小柒的口气不似平常,韩翊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彭城已经知道你的所有底细了。碍于天下共主的身份,你再失了提供金银粮草的作用,他们面上不为难你,但是内里不会放过你。陈都尉他们说了,让我最大程度地在沿路调动一切可能调动的资源保你平安。 所以,为兄弟们着想,你还是先去襄邑的好。队伍这头,我帮你压着,在时间上多磨矶一下。像回栎阳一样,等到你平安回来就好。” 韩翊懂了。他没有多作停留,拿着陈平他们为他准备的礼物,跨上紫骝马,一不溜烟地就朝襄邑方向跑去。 那礼物,韩翊始终没有打开,也从没想过要打开过。 这还是陈平他们第一次帮他准备礼物,他知道,这礼物中极有可能有刘邦想对襄邑织家说的话,有些事,他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姑爷替我们把织家最根本的那些转移到蜀中,织家能在蜀中安顿下来,还多亏了姑爷。连我们最不起眼的那个义女,都嫁给了大将军这样的人物,多亏了姑爷抬举。” 和韩翊所料的不差,织家人在看了那个黑漆紫檀箱子后,当家的取下一枚末端颇为特别的簪子后,在那木箱子的锁眼处拨弄了两下,一下子就打开了。 等到锁子打开后,他极谨慎的看了一眼左右,跟前的织家人就都识趣地退了出去,韩翊正要离开时,织家当家的说了以上的话。 “姑爷放心,信上叮嘱的,我织家人一定尽快办好。只烦请姑爷看在我织家人这些年为你殚精竭虑的份上,好好地对待锦娘,最好让她有个一儿半女的才好。” 这都哪跟哪?这些好像跟刘邦没关系吧?还有那个锦娘一直在栎阳王宫的北宫,莫说她不喜欢自己自己不会对她用强,就是他现在所在的地,借韩翊十万个胆儿,也不敢在刘邦的王宫里干那种事。 韩翊的脸红到了脖子根。 织家现在的当家人像是没眼色一样,不顾韩翊的困窘,只自顾自地把想说的话不停歇地说了下去, “锦娘以前在襄邑时,其实还好,一大家子的丫头婆子什么的看着,也没有做那不入流的事的机会。 只是不知道她是不是个多子多福的命,所以,姑爷,如若她不能生育,务请一定要告诉我们,我们家族中的好女娘多的是,到时候给你陪过去就是。” 韩翊的更窘了,他一个劲地说“锦娘很好了,再没有比锦娘更好的女子了……” 织家当家的对韩翊的话很满意,他说道,“难怪平常人都只喜欢把自家的女娘往世家嫁,哪怕是作一通房丫头也不愿作贱者妻,原来是世家人厚道。” 韩翊可不敢居大,他知道,现在这世道,世家大姓里更容易活人倒是真的。 第183章 织家的支持 当家说奉承话本也是一种试探。 原先他一听说锦娘的父兄要把她嫁与韩翊作妾,作为织家人,他心里一百个不愿意。莫说是他们织家在襄邑一带家大业大,就是一般人家,都以家中嫁出的女娘没出过妾室而自豪。 现在韩翊对世道看得清楚,从不骄矜,时刻保持着冷静,在他的同龄人中,已经算得上是最拔尖的存在了,他配锦娘,绰绰有余。 既然认同了,当然要帮上他一帮。 “听说彭城现在急需源源不断的粮草,提高姑爷你生意的赋税可能不会太久。如果高到你不能承受的地步,你这生意,是做呢,还是不做下去?” 这话说到了韩翊的心坎上,前头小柒跟他转达栎阳的意思只是说了个大概,他还真的有些怕彭城什么都知道了,一旦发现自己没用了之后,会让自己死得很惨,就好像是当年田荣让他的对手的死法那样,或者是更惨烈的死法。 一听到织家当家的这么说,他就打心底里想听听他是怎么剖析这件事的。 “姑爷你的很多事,我们织家知道,彭城那头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自古以来,一涉及到根本的利益,君王永远是孤独的存在。 商人逐利是本性,但当他们问起来时,你不能说你再不做生意了。而是要做现目今最重要的粮食生意。 听说关中粮食紧张,其实我们关东这边粮食同样紧张,没有货源,慢慢地把生意收缩了就是,但是千万不能说不做了。” 肺腑之言。 韩翊心里感激不尽。 当他回到彭城少年的队伍里时,他们还没走到下邑。听小柒说他们走走停停,沿路遇到好吃的好玩的,都要玩个尽兴,反正花的都是韩翊的银钱。 韩翊一想到后边还要搭钱退场,好长时间关东这头都没什么赚头,心里就像刀绞一样地疼,他白了眼小柒,然后在夕食请客时举爵说道, “现在我们彭城,军民吃用都紧张,我韩翊这些年仗着项王的恩义,赚了不少,心里感念着项王的好,想为楚军这头做些什么。 所以从今天起,我们得赶紧快点回彭城,为我霸王效力!” 边说他还边拱手朝东,煞有介事的样子,看得小柒一愣一愣的,他的本意是想让韩翊多花点银钱,然后逃跑的时候这些少年背后的家族能多帮他一些。 没想到这二货去了一趟襄邑过后就不上道了,真是急人。 彭城少年们中的好些个人还肩负着家族中的其他任务,对于某些个家族老人口中玩物丧志的事本就不太上心,听韩翊这么一说,反倒是松了口气。 没过多久,小柒就像无数次与韩翊相见时的那样,很快就没了踪影,可是韩翊却迎来了彭城的使者,司败赵甲,也就是对范增的知遇提拔之恩没齿不忘的那个。 跟他同路的,还有项家的本家子弟项声。 项声虽然在带兵打仗的能力上不如项悍,但也是项家子弟中非常优秀的存在。韩翊一看到他,就想起横死在半路的项悍,心里顿时就不好了。 他的心里不断地浮现出赵甲要惩办自己,而且项声代表着项家人为司败衙门撑腰的情形。平生第一次,因为心里紧张,汗水让他的内衫和背紧紧地贴在一起。 不过,他的脸上还是堆着笑,把对现在华夏第一家族子弟的礼节一点不落地都做到了实处。 项声比项悍有城府。这是韩翊这次见到他时给他的评价,因为项声始终都保持着他的狐狸笑,让一向一眼就能看穿一个人内心的韩翊一点也看不透他。 项声一到,赵甲像只猫一样温驯地跟在他身后,眼睛里全是讨好的笑,与先前米大家全家遭难后他传唤韩翊时那种句句带着大刀子各种为难的样子完全不同。 韩翊也笑脸相迎,在礼数上对项声甚至比对项羽还要周到,却有意无意地疏远着那个赵甲,因为他发现他一直在异常用心地听着项声和韩翊说话,甚至连粗气都不舍得喘一下。 “听说姑爷把生意都交给项颜在打理,这可是华夏国的第一份,还真是看重她!”项声一来就把大家心照不宣的事给挑明了。 韩翊唯唯承认。 “兵荒马乱的,项颜毕竟是个女人家,东奔西跑的,路上遇到什么事可如何是好?你的生意还是你自己支楞起来的好。” 韩翊知道这是项家的意思。虽然项颜没能入项家宗谱,但她身上流的毕竟是项家人的血,项家要是从她手上抢银钱毕竟不好看。 不然为何项颜做了那么久的生意都没事,偏偏就现在项家人才提? 韩翊依旧一个劲地称是。 项声还是像在战场上一样地古井无波,他解开胳膊上的护甲,再拔拉开上边的袖子,整条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新伤旧伤,不过他一再表示不要紧,说是军人就该在战场上见真章。 韩翊瞄了眼赵甲,他脸上的肉揪成了一团,仿佛那伤就在他身上一样。 先前赵甲为难韩翊的时候,他身上除了戾气,还有那么点点子清高气,现在,他身上只剩下庸俗。 不知怎的,韩翊心里竟有些难过。 “韩公子,你怎么不说话了?”项声看韩翊时不时地瞟一眼赵甲,有意地提醒了他一句。 “现在的粮食,从原先的每斗三十钱到现在的三千钱,还有些买不着,还在涨。我最近在想,是不是换一下行当,改做粮食生意得了。 这样的话,我就可以源源不断地为王上提供粮草。” 韩翊明显地有些文不对题,但是他自己却没察觉到。 “韩翊,你小子怎么滴,项将军可是王族,谁借你的胆可以如此藐视王族?”赵甲扣下了第一顶帽子。 不过项声却挥手制止了他,韩翊说解决粮草的话对于现在的项家军来说太重要了,偶尔走一下神反倒没什么, “姑爷,现在关东粮草吃紧,百姓口粮都远远不够,你以前又没有经手过粮草,那你到哪去找货源?” “到蜀中去。听说关中大旱三年,全靠蜀中撑着。我们北地稻米和粟米一样,都是软黄金的一般的存在,人家蜀中寻常人吃的都是稻米,简直太奢侈了。” 韩翊说了半真半假的话。 第184章 粮道 “关东这头的粮食生意现在操控在梁家人的手中,一般人从他们手上分不到一滴汤喝;关中以西荒凉偏僻,也养不活关东这头的军队;听你这么说,关中和蜀中或许还有希望,也许你可能一试。” 项声说这话时,和项悍一样不大绕圈子,韩翊看着他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项声见韩翊再走神,心里就有点不高兴了,他闭上了嘴。赵甲一看情形不对,马上顾不得旧怨,扯了扯韩翊的袍子。 韩翊神色有些戚然,顾不得旁人还在跟前,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生在战乱年代,也许我和项悍就能是终生的挚友。战争收割的不仅仅有人命呢。” 项声的脸黑了下来,赵甲马上很识趣地低眉垂眼。 “现在的粮价比起前朝时翻了二十倍不止,可是粮食还是那样地珍贵,好多百姓甚至说比起半斤黄金来,他们宁要一斤粟。 我也是听的小道消息,关中那头,刘邦下令严禁粮食出关,否则又叛国罪论处。我也专门看了下,官方在禁,但重利之下,私底下百姓间的粮食往来还是不少,但那些三瓜俩枣的,能解一般百姓的燃眉之急都不错了,哪来那么多的余粮流通? 现在我唯一能想得到的,就是暗中打通西边的官吏,好处给得多,只要他们睁只眼闭只眼一次,就够我吃大半年的了。” 项声的脸虽然不黑,但是他听出来了,韩翊这是要彭城这头替他疏通关节。如此一来,己方这头埋在汉国的眼线什么的就暴露了。 况且这个韩翊,项伯和项羽他们说了,他是刘邦那头的人,他的意图本身就不可靠,他说了句, “那头的官方怎么疏通,人家刘邦现在连王上都敢兵戈相向,我们又能怎么办?粮食这头,你走得通就走,走不通再走其他的道也不是不行。” 这会在场的三个人,韩翊、项声还有赵甲,心里都清楚,只要韩翊说半个办不到的话,等待他的都将是身首异处。 韩翊的脸色灰白,好半天,他才回了句, “西边那头,对于往返于函谷关东西两侧的商贾,都有特别关照。像我这种蹦跶得欢实本身家庭成员来路复杂的,更是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莫说是办成,就是要办这事,都得九死一生。 也罢,为了项王,豁出去了!” 项声的口气这才和缓下来,指着韩翊对赵甲说, “你以前说他滑头,我看就挺靠谱的。那么大的买卖,一般人可是做不了的。” 赵甲的情绪一点都没表露出来,韩翊只看到他捣蒜似地点头称是。 三个人各自的心思虽然都明了,但韩翊却犯了愁,知法犯法,犯的还是掉脑袋的法,怕就怕彭城不容自己,到时候自己在汉国也成了过街老鼠。 做人,难呐! 浑浑噩噩地回到彭城后,他找来了离王宫最近的那家店的掌柜商量。 那掌柜是陈平留给他的,陈平还专门叮嘱过,那掌柜是刘邦家的远房亲戚,有了不得又不得不立刻决断的事,就找他。 “东家的愁小可也能理解。莫说东家现在才发现,小可早就注意到了,东边的出货量,是一月不如一月,眼见着就要寅时吃了卯时粮,东家要是还要把生意继续下去,的确该开开新销路了。” 掌柜的如是说。 “可是这从关中运粮食过来——”韩翊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也不是不可以。小老儿从关中出发的时候,汉王还专门叮嘱过,有些事,本就没有专门的好坏之分,看着坏得透顶的事,说不定就是天大的转机。东家还是先不要忧心,先听听关中那头咋说的。” 韩翊又度日如年地等了两三天,这三天中,他逛遍了彭城大大小小的粮店,除了看到城中的粮店门口每天一大早就排着长长的买粮队伍外,还看到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巳时初刻关门歇业。 最重要的是,韩翊发现,彭城九成以上的粮店,多多少少都有以前梁家的影子。换句话说,梁家人虽然撤出了彭城,其实他们在彭城的实力还在,关系也盘根错节的,照样能和项家掰一掰手腕。 这才是最可怕的。 于是,韩翊再一次来到敲响了彭城王宫前的大鼓,见到了久违的项伯,项伯对他还是不冷不热的,一来就问了公事, “听项声将军说你想为我们冒险从西边筹措粮草?” 连最基本的寒暄与委婉都没有,韩翊就知道情形不妙,只得回以同样的直接, “有风险,能成功几次还不一定。小人来,是希望王上这头在小人动作的同时,也有所动作,把彭城的粮草生意也生意掌握在王室手中。” 项伯愣了下,很严肃地看着韩翊。 “小人是商贾,当然明白生意道上的事,道上的人自有他们进货及分销渠道。自古以来,关中和蜀中的商业自成体系,用自给自足来形容也不为过。梁家这个外来户想要分一杯羹几乎不可能,再加上他们作为商人插手权势场上的事犯了大忌,刘邦对他们的态度含含糊糊的。 但他们在关东却树大根深,眼目下,掌握这么多的粮食,粮食是治国行军必不可少之物,差不多等于掌握着我大楚的命脉。 平常百姓家都说‘两口子有不如自家包包里有’,更何况是梁家和项家的关系本就没有那么铁。 还请王上早作打算的好。” 韩翊说得明白,自己在西边卖命的时候,为万全计,项羽得把粮食掌控在他自己手上。这是彭城大掌柜教韩翊的。 彭城大掌柜说了,项羽仅有匹夫之勇,项伯才能疏浅,他们大抵不会动梁家,即使拿下了梁家,也没那个本事吃得下。 韩翊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些个听起来颇有道理的高调,平常看起来,他也只不过是个才能平庸之人罢了。现在他只能合理地想象一下,那是子房先生他们事先就谋划好了的。 就在大掌柜说了这话的第二天,西边来了准信,说是要韩翊尽管去贩粮,而且他还给了一份详尽的名单,名单上的人,全是彭城这头的眼线,有些是韩翊知道的,有些是韩翊一点儿也没看出来的。 第185章 意料之外 “何顺?他也是这头的人?” 这份名单着实把韩翊吓了一大跳。 这个何顺,是彭城大掌柜的妻弟。因着他来路正,平时又一副老实巴交闷不吭声的样子,韩翊以为他可靠,所以在小柒他们忙不过来的时候,比较多地把一些不宜宣之于众的事交给他去办。 如果他是项羽这头的人,那岂不是等于自己的很多事都摆在了明处?项家这头得多能忍他的脑袋才能依然好好地在脖子上? 韩翊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只觉得背上也凉飕飕的。他有些怨恨刘邦了,明知道自己干的是天底下最危险的事,居然把这么重要的消息给瞒下了。 对比一下彭城的宽厚与刘邦的虚伪狡诈,韩翊真想撂挑子不干,或者是把暗线早就暴露了的事告诉项羽。 但一想到自己的家人还在刘邦手上,自己的生计也还在刘邦手里牢牢地攥着,刘邦也同样能像捻死一只蚂蚁一样捻死自己,气血上涌之余,韩翊还是选择了沉默。 做刘邦的间者的那一天起,就等于走上了一条不归路。继续走下去,最多死自己;要是退出或者是中途易志,那死的可是韩家满门。 他担不起这天大的干系,只得装聋作哑。 这一刻,韩翊在心里暗自泪流满面,他心里竟对引他入刘邦阵营并且为了救他而失去独子的苟敬有了一丝怨言。 又想起陈平曾经或含蓄或直接地抱怨过自己绞尽脑汁地把他逼到刘邦那头去,虽然曾经不太理解,现在才知道,如果不是情势所迫,跟项羽可比跟刘邦痛快多了! 大掌柜看了韩翊一眼,说道, “我能体会到你此时的心情。你现在只不过是边缘地带向一名专门的间者转换而已。如果说你做的那些个事罪该万死,那我曾经做过的任意一桩,都够得上天诛地灭。 不过我可没你那么好命,我是一开始就是入了门的,做的事我自己看了都害怕,那时候午夜梦回对我来说都是奢侈,整宿整宿地睡不着或者不敢入眠才是那时的我的真实写照。 记得才半个月,我从一个胖子瘦得脱了形,三十斤,瘦了整整三十斤!头发一把一把地掉,家里的人都以为我得了啥了不得的大病,请了多少郎中都不见好。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那哪是什么病?如果一定要说有,那就只能说是心病……” 一直都知道大掌柜在汉国的间者里属于位高权重那一类的,他的地位比起陈平和夏侯婴他们也低不了多少。 只是没想到他也有这样的辛路历程,比起他来,自己可好得太多了。 大掌柜的话成功地把韩翊的注意力转移到他的身上。韩翊这时只想知道他是怎么走出那段至暗时刻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啊。 “我开始做间者,是在巨鹿之战前还是之后,连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时候,我只是一青衣商贾。 当然了,不是你这样的大商人,只是背着扛着小物件走街串巷的那种。而且走的串的还不是你这种明着来的。 前朝时,商贾的地位太低,朝廷对商人课的税极重,那时候我甚至都怀疑如果我做一个老实人,挣的那些个银钱都不够本钱的,只得偷偷摸摸地做。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学会了与各色人等虚与委蛇,渐渐地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当然,那种风生水起,也只是流动的商贩租得起铺面的那种。 在那时,我却不敢那样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每一种做法的理由都有可能有千万种,韩翊不是大掌柜,不敢确定。 “告诉你吧,在前朝,商人和他们的子孙三代,得先服兵役,赋税还是普通农人的好几倍。最要命的是,商人和商人的后代,不得参与官吏的选拔。 不做生意吧,普通农家朝食夕食不济;做生意吧,等于把子孙永远地置于最末之处。所以,我就选择了继续走街串巷,只不过物品更加地丰富,部分东西也更好了些而已。” 大掌柜说的情况韩翊也清楚,要不然,他家也不会做洛阳城羊记背后真正的东家,让羊老六当明面上的掌柜。 可是,大掌柜在做生意的过程中,不是周围的人都看得真真的吗?前朝的连坐法可是把邻里什么的都逼成了眼睛比山猫还炯炯有神的小范围内的间者了,他是怎么规避被揭发的风险的? “我不在当地做,我到了最偏僻的丰县还有沛县一带。那时候,我也不认识现在的王上,他是亭长,可不是我这种不入流的人说见就见得到的。 但是,我跟樊哙熟。他屠狗卖狗肉,地位虽不高,在当地也算是个有钱人,他人也厚道,从来不欺负我们这些个外乡人。甚至有时候我被人欺负时,他见了,还会帮我说话,替我打圆场。 一来二去,我们就熟了。虽然我不吃狗肉,但也挡不住他的热心肠。” 大掌柜一提到樊哙,韩翊就想起了那次吕媭只因为不服戚夫人管教大大咧咧地跑到彭城来要救吕雉的场景。 能把家里人惯成那样的,韩翊用手指头都想象得出樊哙得有多忠厚。所以在这一点上,他比较地相信大掌柜说的话, “所以你也是在那时认识的王上?” 韩翊问了一句理所当然的话,但大掌柜并没有正面回应他。 “那时候的王上,还没到现在一呼万应的程度,亭上有乡,乡上又有县。在我们这些个平头百姓眼中,泗水亭亭长比天还要大,可在沛县的那些个官老爷的眼中,他泗水亭亭长却是个连针尖都不如的存在。 沛县中也有三老豪杰这些个世世代代的官宦之后,他们中的一些人连当时的王上都没放在眼里,更何况是我这相连当地人都算不上的货郎?” 每个地方都是由各色人等组成的,大掌柜说的这些个话韩翊清楚。只不过他现在还看不出这些和他想知道的有什么关系? 就是那些个不知道也不屑知道我们这些下苦人难处的豪强子弟,他们做起事来只认法,不认人。 做了那么久的买卖,最后还是被他们中的一个人狗拿耗子地盯上了,我差点有了牢狱之灾。 第186章 话术 狗拿耗子的?牢狱之灾? 一听就知道大掌柜吃了官司,不过这还是韩翊第一次听说因为做走街串巷做生意而有牢狱之灾的,按他以往的经验,顶多就是没收所有物品。而且大掌柜又是好脾性有耐心的人,事情怎么会到这种程度的? “那个人就是雍齿,一开始就背叛过王上两次的那个杂毛。” 虽然与大掌柜直接的交道打得不多,但这还是韩翊第一次看到他用如此粗俗的话骂人,韩翊想象得出,那件事对他造成的伤害有多大。 “那个杂毛,和另外一个人模狗样的姓王的,那天穿得周周正正的,有马不骑偏走路,那天我也是倒了十八辈子的邪霉,刚好撞到他俩。 那个姓雍的,硬要说我的漆奁比别家的多卖了两个半两,骂我是奸商,还说我和街当头那些坑蒙拐骗的混子没两样,还披着商人的外皮到处哄人。” 雍齿的发妻韩翊见过两次,不是小气的人。在穿着打扮上舍得花钱,花起钱来还不是用大掌柜口中的铜做的半两作计价的,都是用黄金的“镒”作单位的。 而且他还听说,那个雍齿的家族算得上沛县的望族,没想到为了两个半两与一个连铺面都没有的货郎为难,还真是丢人。 不过韩翊听韩平说过,这些个商人上缴的赋税也是底下县乡一级官吏俸?的主要来源,那些个有固定摊位的给官府上缴的赋税相对稳定,官府对他们予以各种支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也犯不着把一个货郎往牢里送啊。 “那时也是我犯浑了。本来一开始还能沉得住气,但一看到围观的人群中也有好几个我的老主顾,生怕影响以后的生意,心里就着了急,对他们说那两个半两是手工还有货品本身材料好的钱。 然后,雍齿那个狗娘养的,二话不说,扯掉我的漆器就往地上掼,然后几脚就把它们踩得个稀烂。 那些个漆器的进价,都够我家人两年的嚼和了,我急了眼,任他怎么捶打,就是死拉着他的胳膊不放,要他赔偿我的损失。” 老实人撒起泼来,可不是一般人能架得住的,更何况关系到吃饭这种天底下顶重要的头等大事,那时候的大掌柜,绝不可能像现在这般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所以他在拽着雍齿的同时嘴里还大声嚷嚷着‘官府打死人不偿命’之类的话。 雍齿家虽然是沛县的望族,风评也是望族脸面的一个重要方面。遇到这样的的事,雍齿的心里,大概是很崩溃的吧? “我记得我跟雍齿那杂毛缠得没个休止的时候,恰好碰到王上带着一群官差从那儿过。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当时的王上,一开始并不想得罪那个杂毛,想要绕道走。 经果,跟雍齿一起的那个姓王的,看他下不来台,就硬是把王上拽了过去,不顾周围人指指点点,要王上把我投入大牢里。 当时我心里那个绝望,想要脱身,手却很诚实地拽着雍齿死也不撒手。 王上穿过人群一看到我那样,马上就明白了七八分。这是王上在丰县起事的时候闲下来时告诉我的。 他当时从自己的衣袖里掏出一部分钱放到我货物处,然后劝雍齿把我的损失补偿给我就行了,周围还有人看着呢。 当时我觉得他真是一个好人,至少,他是懂得我们这些个下苦人不容易的。” 先不说那个姓王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多难看,那雍齿恨不得两口咬死王上的眼神,我到现在还记得。 王上那时候也是懂进退的,他看情形不对,只得对雍齿和那个姓王低声下气,说是这钱他出了,但是他身上没钱,只得请雍齿他们垫了,后头从他每月的俸?里扣除。” “边说边指着周围看热闹的人给雍齿看,边指还边说,雍家和王家都不是一般的人家,要是留下了欺压贫苦百姓的名头,雍家的族长也不会放过他的。 雍齿一看周围的人越聚越多,舆情差不一边倒地朝向王上和我这边,他才着了急,掏出银钱,嘴里嘟囔着被野狗咬了,然后逃也似地离开了当场。” 那个与雍齿同路的姓王的,韩翊只能大概猜测是王陵。听说王陵家在沛县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那时候的雍齿与王陵,交情好得很。 沛县的上层人物中,也有与刘邦交好的。从后来王陵和雍齿对刘邦的态度里,韩翊不难推测出,因为刘邦解救大掌柜的那件事,对王家和雍家带来的负面影响有多大,后来的雍齿和王陵对刘邦的意见有多大。 当然了,这都是后话。 “后来,我就跟现在的王上的熟络了起来,跟他周围的人也熟悉了起来。他们三教九流,都是非常好的人。 还不只如此,通过王上,我也得到了一些识字学习的渠道,打开了眼界和格局,生意慢慢地正规起来,也越来越好了。 当然,我给你讲这个故事,不是为了供你消遣。只是想告诉你,像你这种出身于世家之人,处处受人重视,是不容易知道只有人处于低处时,才看得清身边人的嘴脸。 王上再傲慢,但是他对我们这些个出身低能干事而且忠心耿耿的人,还是很好的,给银钱,给爵位,给权力; 但是那个项羽,他重用的,除了他项家人外,就是出身高贵的人,像亚父还有军中其他的一些高级将领,这些个好处,绝落不到我们这些普通百姓出身的人的头上。 这一点,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像大将军韩信,还有都尉陈平,哪一个不是能独挡一面的人物,结果在他手上,都只做到了小卒子的程度。 依我选,我肯定选王上。” 大掌柜没有说更多的话。 自从在陈平的带领下成为刘邦的间者后,韩翊也见缝插针地学习了一些关于间者的知识,他知道,大掌柜作为彭城这头的负责人,他对自己用的这一套,叫话术,用来说服自己对刘邦死心塌地。 不过,他说的也是实话,想用真诚打动人,这一点韩翊清楚得很。 第187章 计较 “我能得好死吗?”韩翊劈头盖脸地就问了出来。 到现在为止,彭城这头的进货、出货,记账什么的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大掌柜在管,他也从来没有出过错,所以韩翊对他很放心,放心得就像相信自己的左右手一样。 直到当陈平言之凿凿地告诉他他是刘邦最信任的人之一时,韩翊整个人都不好了。从那以后,他对他的话,总是有保留地相信,每一次之后的事实也都告诉韩翊,这人的话,能相信三成,都算是顶天了。 对于他说的关于刘邦的好话,韩翊也只相信了一成。试想一下,一个亭的建制,作为亭长的刘邦手底下的人就那么多,他要维持治安什么的,获取消息,抓捕嫌疑人等等,没有当地百姓为他做些什么,他定然会寸步难行。 当然得在百姓中留下好口碑,然后才好办事,不排除最先跟他的那些个兄弟们,也是他好口碑的成果。 如果他真的那么好,为何每得到一个人之前都要先把人家的家人“请”到他那儿去?对于一个深谙人情世故的人的好意,最好得有所回报才行。 “苟敬没告诉你?”大掌柜一阵头疼。 进了间者这个圈,就得随时做好以身饲虎的准备。韩翊作间者都好些年了,居然还在问自己能否得好死! 这是啥状况?大掌柜不知道自己把这事上报上去,刘邦的大牙会不会笑掉几个。 如果知道了,谁还愿意问这些个有的没的?韩翊真的有些茫然。 “那都尉也没说?”其实不用问,大掌柜也能从韩翊的神情中看出来,陈平也没说。 老实说,他和刘邦项羽他们这些个人一样,有点不自觉地第一眼就高看那些个出身好的人,因为他们身上承袭的祖辈的经验还有品德什么的普遍比较好。 可是现在,他是真的有些看不起韩翊。 “甘蔗没有两头甜”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一个道理。刘邦手下的其他人,哪怕是樊哙这样与他亲近的,在攻城拔寨冲锋陷阵时都恨爹娘给自己少生了两条腿,刘邦再舍得给,也得靠功劳去换。 可是这个韩翊倒好,实实在在的好处拿得比谁都多,做起事来反而畏首畏尾的,不地道,他不喜欢。 “那你自己琢磨,实在想不通,请教陈都尉可能更好些。”大掌柜一脸严肃,把个韩翊晾在一边。 韩翊不明白。韩平曾说过,好男儿要在世上多历练,才能长成真正的男子汉,以前他在心里嗤笑韩平太过老套,现在才发现,遇到一些事时,也许自己还真的不够用。 “东家,也别想太多了。不过咱们丑话得说到前头,如果不是因为王上,我是不会给你当掌柜的。名单在你手上,函谷关一行,你打算怎么办?” 大掌柜把话说得很露骨,像一阵寒风似的刮得韩翊心里直哆嗦。不过他问的是公事,韩翊当然得公事公办, “我猜想,王上这是要我剪除彭城间者的意思。可是,我还要在彭城做生意,这些个间者,却不能一次就清除干净,得至少分两次,别把彭城惹光火了,对我没好处。” 还算有点条理,大掌柜颔首。 “第一次,把大多数感知力敏锐和一部分资质一般的带到函谷关以西,第一次,得损失一部分人。” 有意思,大掌柜脸色缓和了一些,补充了一句,“我们的某些人有可能已经暴露了,也有些人不适合再待在彭城了,我们这头也得换换人。” 韩翊懂了。 “还有一件事,是都尉专门叮嘱过的,那就是这中间,也可以吃掉梁家的一部分业务和渠道。 那个家族,在东西两边摇摆不定,有相当的实力和根基,跟我们打交道的时间越长,知道的越多,在出卖我们的时候,伤我们要害的可能性越高。 吃掉他们,这是第二个任务。” 梁家已经把事情做到了刘邦要把他们剪除的地步?韩翊有些咋舌。 “等你开始做粮食生意就知道了。”大掌柜撂下了这句话。 好在大掌柜还算知道分寸,没有再进一步安排韩翊的打算。 当天连夜便拟出了到函谷关以西的伙计名单,第二天公布之后,准备再准备一天,第三天就出发。 是夜,韩翊翻天覆地地睡不着。 如果名单上的人真的是彭城这头的人,那大掌柜呢?项羽的老家阳夏离刘邦的老家丰县,本来就不远,有谁能保证他不是彭城这头的人呢? 自己转头做粮食生意,是彭城这头点头了的,心照不宣地,自己从西边运来的粮食,有很大一部分得无条件地贡献给这头。 大掌柜的话点醒了韩翊,那么辛苦才得来的财物,白白地让人给拿去,还真是剜心一般地疼。现在,他才真正体会到梁掌柜当初花银子雇人砸自己酒楼时的心情,眼看着自己九死一生得来的东西就要被别人拿走,韩翊和梁掌柜同样地舍不得呢。 第二天,宣布名单后,韩翊便孤身一人拜见了项伯。 项伯更老了,先前斑白的鬓发现在已经全白了,皮肤上的褶子明显地增多了。不过眼神却更加地犀利起来,对韩翊的态度也异常地冷淡。 他冷冷地看着韩翊行完礼,像是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似的,先开了口, “想看看那个你曾经救过的老妇人不?” 项伯口中的老妇人,指的是吕雉。 没有足够的食物和衣物,还有一老叟要照顾,吕雉自然会老得快,可是再老,也是不到三十的年纪,看起来又能老到哪儿去呢? 显然 ,项伯对于刘邦的情分,现在已经耗到极致了。 不过吕雉真的老了,虽然不至于用“老媪”来形容,但也大不如前了。她的皮肤和先前被关在笼子里与恶犬搏斗时相比,腊黄了不少,也干瘪了许多,最明显的莫过于她多半的头发已经白了,眼神也开始浑浊起来,在看到韩翊第一眼时,却明亮起来, “小兄弟,那次谢谢你。吕某要是能出去,他日定当还你那次的人情!” 第188章 彭城遇故人 韩翊听懂了,吕雉一边和他攀交情,一边在与他做生意。不过夫妻同体,吕雉的口中的人情,韩翊是打心眼里不敢指望的。 就像是刘邦的长公主,当年鸿门宴前后刘邦命悬一线,为了自保,把她口头许给了项伯的儿子,到现在没个结果不说,还把项家的一切都要搭上,可见这些个虚无缥缈的东西,还是少想为妙。 “王后放心,现在王上的正妻只有您一个,太子殿下也是您至亲骨肉,那次太公受伤,太子伤心难过时,王上还夸他至孝呢。 王后您福大命大,一定会有重获自由的那一天的。” 吕雉的的精神头终于好了些,把脸颊旁的乱发往耳后拢了拢,正了正身形,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到后边一个苍老的声音越来越近, “俺的亲闺女啊,有没有季儿,俺都当你是俺的亲闺女,只要俺在一天,俺就不会让您的希望落空……” 那人走近时,韩翊才看清楚了,是刘太公,吕雉憔悴了不少,他看起来却和受伤前几乎没什么不同。 亲闺女对亲爹,最多也是这个样子了,“如果换我,有这份儿媳的福气,我也把她当亲骨肉疼。这刘邦,真是祖坟上冒青烟,祖上积大德了。”韩翊在心里很是尊敬吕雉。 就坡下驴,韩翊还是会,他对吕雉说道, “是啊,就凭太公还在这,王上也不会不管你们的。” 吕雉回身搀了太公坐下,眼神里有难言的痛苦,却只是抿着嘴。 这次来韩翊总觉得这里少了点什么,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那天急得把发簪都扔给吕雉当防身的武器的那个壮士。 “他呢?”韩翊轻声问道。 “审家那孩子啊?他们说他是个不顶用的人,留着只会浪费粮食,就让他到外边自生自灭去了。” 审食其,韩翊听说过。自从刘邦在外边闯出点名堂后,就给吕雉派出了个贤内助,帮忙照顾太公,还有对付那些乱打丈夫不在家的人。上次韩翊就觉得他太过热心了点,现在想起来,是怕丢了饭碗,想想就觉得好笑。 现在函谷关以东地界,粮食的确是非常难得,彭城还好一些,其他的一些城市,有些城里人因为受不了没粮的罪,好多都冒着被抽丁的风险跑到乡下去了。 如果审食其能回到刘邦身边,倒也不失一个好归宿,只是苦了吕雉,供养比以前差了不说,先前照顾太公时还有一个帮手,现在事事都得她亲力亲为。 项伯一直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当听到审食其时,他极不耐烦地催促道, “韩家公子,漏刻时间已过,你该回了!” 看韩翊还要磨时间,项伯直接晓以利害, “韩公子要在这待到明年都没问题,只是按照王上定下的规矩,你多停留半刻钟,他们就少吃一餐饭。你自己看着办吧。” 其实韩翊想问的人是项伯,可是项伯比冬日里的寒霜还要冷,把韩翊好几次的话给噎了回去。 快到宫门口时,韩翊终于鼓足了勇气问了句, “那个——审食其是不是死了?” “不知道。那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在项王面前宽衣解带,对项王大不敬,被打了板子晕了过去,用冷水泼都没有醒,然后就和其他死了的宫人一起扔乱葬岗去了。” 项伯语气不大好,韩翊没有再多问,便回到铺子里找了大掌柜,问他关于审食其的事。连战场上阵亡的敌军都有人掩埋,审食其这个非军非谍的人就这么死无葬身之地,实在是太惨了。 “他好着呢,现在已经回到南郑养伤去了。听说是苟敬照顾的他,他身子骨现在比以前还要健壮许多。听说你家送苟敬的补品上佳,连宫里的贵人都眼红呢。” 听说前个一百年左右,秦国和别的诸侯国谍战时,有过故意把对方间者的遗体曝尸荒野来甄别其他没有暴露的间者的做法。如果韩翊没有料错,在这件事上,汉国的间者即使憋得再难受,也不会冒着更多的人丧命的风险的。 被打成了那样还能活,究竟是谁救的他? “不用多想,是一只在那淘食吃的野狗救了他。那天,那狗把他拖到了乱葬岗跟前的一个小屋前,被里边住着的一个人打走了,他把他救活了。 他的身体恢复一些后,就一路往西,树皮草根地捱到了关中,遇到我们的人才得救的。” 那个敢在项家人眼皮子底下救人的人,还真是好样的, “屋子里救人的那人现在在哪,你们知道不?” 还在原地。 如果是一般人,早就躲开了,可那人却还在原地,并且没有遭到项家人的迫害,真是一大奇事,韩翊直觉很想去会上一会那人。 因为他也很想知道,审食其身上的杖伤是苦肉计还是真的被项家人迁怒了,那个人,为什么要救一个陌生人? “军市令!” 当韩翊看到那人时,心都快要跳出胸膛了,那可是在临淄枉死在田荣手上的周推的爹,那个在他刚到楚军营时给了他不少温暖的老人。 可是现在这老人再不复当年作军市令时的整洁,头发一绺一绺地粘在一起,淤泥色下看不到一根白发,身上也油亮油亮的,如果不是韩翊与他长时间地朝夕相对过,一时半会的,还真认不出他来。 老人瞟了眼韩翊。 韩翊看他的眼神依然明亮,就知道他的心智还在,顾不得他身上的恶臭走到他跟前,捡了个干燥的地坐下, “人经常救人吗?” 老人没有作答,在看了他一阵子之后,才问了句, “当年我儿周推死在田荣手上那事,你有没有参与?” 韩翊想起那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心里有些酸,“那时候的我在楚军这头几乎没有任何的根基,却时时处处都在惹祸似的。那时的我,明知道他是亚父家的亲戚,还指望他能当保命的盾呢。” “那就是刘邦了。”老人的眼神很坚定,但没有一丝丝的怨恨,但比寻常人恨毒了的眼神还让人心惊,“不要紧,老夫有的是办法让他也尝尝丧子之痛,有儿子的又不只我一个。” 第189章 军市令的仇 “听说王上当年和田荣大战一场后,田荣败军在齐王宫处销声匿迹,王上的人在宫里寻了几日也不得头绪,最后还是破晓时的一个身影透露了田荣的行踪,那个行踪是不是你的?” 军市令呵呵冷笑,“不是我,我到现在也没弄清楚那个身影是谁的。别让我知道,我知道了,我定要给他立一个长生牌位,天天用好香供奉着。” 突然,他像是被啥利器戳中了似地呲了下嘴,然后从后背处摸出了一硕大的虱子,直接放进了嘴里嚼了起来。看得韩翊直想吐,想当初他是多么整齐利索的一个人,自从经历丧子之痛后,竟然自我放逐到如此地步! 他也曾温暖过韩翊的某一段时光,韩翊有些心疼他,但因为他的要做的事,又不敢把他从这儿带出去放到身边,心里不由得痛苦难过极了, “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 实际上对于军市令心尖尖上的事,韩翊什么也做不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又一次感到自己如沧海一粟一般地渺小。 “把刘邦的人头带过来送我,你有那本事吗?”军市令的言语中全是不屑,“没那本事,就不要做出一副圣人的模样。只会让人觉得恶心。” 韩翊沉默了。 “现在差不多全彭城的人都知道你是刘邦那头的,难为你还肯来见我。实话告诉你吧,当初我愿意帮你,就是觉得你比一般人多了些人味儿。人啊,人味多了,就注定路不好走,我不喜欢你,但也恨不起来你。 现在的你,不是我对手,你走吧。下次再让我遇到你,我不会留余地的。”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韩翊深谙此道,但是他没有走。对于周推的死,他心里是有自责的,有好长一段时间,他都在想,如果当时他成功地阻止了周推做间者要做的事,那么会不会到现在他还活着。 军市令划亮了火石,点着了柴火,腥臭的空气中顿时又夹杂着一股柴禾的干香味,让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又有了些许生气。 “听说栎阳戚夫人是你献给刘邦的?”等到手脚暖和了后,军市令终于说了话。 看来他在乱葬岗处时,耳目也没闲着过,临近天黑时寒气从地上升起来,韩翊觉得背上一阵冷嗖嗖的,他也像军市令那样地蹲下,再向火堆近处挪了挪。 “那个贼婆娘,听说是歌舞伎人出身,没想到心眼子恁地厉害,一连挫败了我们好些次把人往刘邦跟前塞人的计划。” 还第一次听说戚夫人,也就是当年名动天下的真娘有如此好手段,韩翊还隐隐有些为她自豪。 只是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彭城这头,居然到现在还不知道戚夫人就是范增找了许久的“宝藏地图”真娘。 “这可是你小子给我们添的麻烦,我兄弟的那些个血债,也算你一份。”言语之间军市令居然带着点草莽气。 “你那么为刘季尽心尽力,如果你的家小遇到危险,他会像你那样全力保他们周全吗?”军市令说出了世间最残酷也最现实的话。 汉国那头为了刘邦的颜面,保密工作还做得挺好的,军市令恐怕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当初彭城败北后,刘邦为了活命,两度把两个亲骨肉推下车的事。这才是最残酷的。 军市令看韩翊没有吭声,便循循善诱道, “所以呢,小子,即使是跟我们不亲,也尽量离刘季老贼远些,你看着吧,现在为他卖命的那些个人,谁出力最多到时候谁的下场最惨。他这人,跟枕头一样,面子好看,内里根本靠不住!” 韩翊没有说话,仕途上的事,他听得不少,像这种议论顶头上司的话,是绝对不能说的,能不听尽量不听,甚至还要离那些是非之人远一些。 但现在,他躲不开,也不能躲,只能沉默以待。 军市令看他还在拿俏,不似最先在濮阳见着时那般明朗真诚,心里先就起了三分不满,也不再说什么。 好半晌,天已经黑定了。篝火边的俩人除了时不时地往内里添柴,再没有多余的言语。终于到了亥时初刻,韩翊起身就要离开。 “以后我们再别见了。生分,见了也别扭。不过呢,那次匈奴那小子诳你去塞外送死的那次,我救了你一命,现在你得为我办件事还我。” 军市令终于开了口。 韩翊最怕他讨人情,尤其是现在自己与他处在两个不同的阵营。现在彭城这头差不多已经挑明了,他不能再首鼠两端,否则等待他的将是万劫不复。 但,他还得听着。 “你告诉她,我会保她活着回到刘邦身边。” 韩翊转过了身,像是不认识似地看着眼前人,“现在我要怎么才能见到她?” 要知道,他现在可比不得从前,彭城这头的人可不大待见他,在这头,他比一般的普通商人强不了多少,要见吕雉一面,除非是彭城这头有意要让他,否则几乎比登天还难。相信这一点军市令比谁都清楚。 军市令沉默了一阵,“这不归我管。” 韩翊摇摇头,然后大踏步离开了。 在路口处,小柒在等着他, “谈完了,你们的话题还真不少。” “他说让我转告王后,他会保她安然回到栎阳。” 韩翊的话像是一块巨石投入了水里,小柒被惊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冒出了一句, “啥条件?” “没说。” “那你还是转告吧。据我所知,他是个言出必行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只要你转达了,他就一定会做到。” 在这一点上,小柒还是很笃定的。 韩翊没敢把戚夫人的事说出来。到现在为止,戚夫人真正的来历,只有刘邦、陈平等极少数人知道,而且越少人知道越好,免得急则生变。 凭着直觉,韩翊知道军市令是想把刘邦后宫的水搅浑,吕雉是刘邦的发妻,戚夫人再能耐,也抵不过名分。 可是,只要有本事,男子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事,也是符合礼数的。听说吕雉是大家闺秀,又怎会看不开,他实在想不出军市令会用怎样的手法为周推报仇。 想想就头疼。管他呢,不去想那么多了,动起来,让吕雉和太公回到刘邦那头才是正事。 不过,要再见到吕雉,却是头一件让人头疼的事。 第190章 米大家的店 韩翊斜眼看了小柒一眼, “救王后是我们这边的事,你就那么相信那个人,他可是范增家亲戚,而且大家都知道范增是怎么死的,还有他的独子周推,死在田荣的手上。 田荣那厮死得早,难保他不会把账都算到咱们这头。” 有些话不用多说,点到即止,毕竟人家儿子没了,作为老父亲的悲痛起来,可不管他儿子是怎么没了的。 小柒的右嘴角上扬,“就他?他教出来的儿子连田荣的眼线都躲不过,他还要对付我们?痴人说梦吧!” 韩翊没有再就军市令再与小柒说下去,他也很发愁,要怎么才能再次见到吕雉,亲口把那句话告诉她呢? 离开乱葬岗后不到一里路,小柒就不见了踪影,韩翊摇了摇头,他独自驾着牛车往彭城方向赶去。 这时候,彭城城内已经宵禁,城门也关上了,即使要进城也得等到明天。最理想的过夜方式,莫不是遇到一家小店,来一碗热汤,再能在干净整洁的榻上休息一夜。 话说来瞌睡就有人递枕头,韩翊在城门外不远处,也就是当年刘邦大败后韩翊返回彭城途中遇到米大家的地方,韩翊看到了朦朦胧胧的光。 那光来自于一栋两层高的小楼,楼上旆旗上一个大大的“酒”字。 这地韩翊也记得,就是那帮自己去彭城找掌柜的那个伙计支摊位的地方。顾不得其他了,韩翊再次叩响了门环,来迎接他的,依然是当年的那个伙计。 那伙计一见他,愣了半晌,魂不守舍地问道, “客官住店还是打尖?小店今天的肉食已经卖完了,只有素菜。” 韩翊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一直关注着自己的生死,而且还带着些许愧疚,也不多说什么,多袖口处摸出些碎银子, “那就素菜吧,要热的。另外再来间单人间的客房和热汤管够。” 那小二也是个有眼色的,他本就是为了赚钱糊口,见有现在的银钱,韩翊没有再提旧事,也装了几分的糊涂,想把那事遮过去。 菜是好菜,调得好汤汁。 店里没有其他的顾客,伙计也在旁伺候着,不时地添上热水什么的。 “店家这店起来得快。”韩翊说道。 那伙计脸色有些不自然,吱吱唔唔地地点头应承,直到看着韩翊的眼神凌厉,知是瞒不过,索性一次性把所有的都招了出来, “那次我到你说的那家店时,那掌柜给了我一大包金子,让我带路,然后,在城门那,就碰到你帮助的那个人,衙门和军营的人是他带来的。” 在权势面前,小二是没有发言权的,韩翊知道,他不怪他,又从袖口处摸出了几粒子银子,打赏给他, “那你这店,前前后后的,比以前还宽敞,在城里也算得上中上,跟你合伙的一定很有实力吧?” 小二红了脸,“一半是那次那掌柜打赏我的,一半是那天你在半路上帮助过我的那人出的,他看我脾气好,调得好汁水,便多分了我利润,让我打点着。这事,没有字据,只有我和他知晓。 直到那天听到他在城里没了,后来他的家人也没了,我才知道,我这个事外人捡了天底下最大的便宜,这店成了我自个儿的了。” 韩翊听明白了,他再问他,“那他有没有要你把你听到的看到的都告诉给他?” “有啊。不用他说,我也知道。以前他在的时候,时不时地带一些公的或者是与他有交情有地位的人来,好在看在他的脸面上,从来不赊账。那时候也是我的店生意最好的时候。 不过,他只让我后边注意跟他一起来的人的言行。” 韩翊再往袖口处一掏,才发现碎银子已经让他打赏光了,干脆掏出了我瓜子,递给了他, “那那些人都是干什么的,你知道不?” “一开始不知道,只是从他们的口音判断,他们都是我们楚国人,而且,好像还是彭城周边的。他们每次来时,穿的都是常服,但是,一种生计一种说话做事的样式,我可以肯定的是,他们要么在军中,要么在官衙里做事。” 一个商贾监视官中军中人的一言一行,要么是米大家的后台太硬,要么是他的心起得太大。 “后来,随着我给他递的话越来越多,他把店里的好处让给我也越来越多。直到有一天,有一个鼻子下光溜溜说话细声细气的一个男子找到我,问我那些个话除了米大家外,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然后,就在那天,就传来了米大家没了的消息。” 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韩翊不会忘了,那天米大家带着一群楚军精锐来寻韩翊的晦气,结果被反水的他们给反杀了。 一直以来,韩翊都以为是彭城这头的能量巨大,楚军中才有他们的人,后来偶尔脑海中闪现过,楚军军纪那么地严明,如何才能说服那些个最精锐的人反水? 看来,小二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这小二,看起来有点憨憨的,但做起事来,还有那么些章法。韩翊想知道的已经问得差不多了,他问他, “你见到我时,为什么不躲,是不是见到原先被你出卖的那些人也是这样子的?” 小二赔了一万个小心, “老爷你是知道的,我们这些做生意的人,注定要与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什么时候得罪人或者被误会,是免不了的。如果因为脸皮薄跟银钱过不去,米大家没了,店里的生意一落千丈,总不会带着一家老小喝西北风不成?” 韩翊听到他说到这,不由得想起了前军市令给自己出的难题,在这事上,他和小二一样,没有退路,看来只得和他同样地用厚着脸皮的办法。 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小二的这家店正当道,进城出城的很多军中官中宫中的人都得打这经过,多多少少都会与这家店有点往来。不得不承认,米大家的眼光还是有的。 韩翊一边回想着米大家,一边在琢磨着要不要把这事上报给大掌柜,把这里也变成一个据点。 一夜不成眠。 第191章 东风项伯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韩翊便起身准备进城,却见着小二早已准备好了热汤和面巾等着他,他笑着说道, “上次冒犯你实属无奈。你知道的,我只是一普通人,在遇到躲不开的危险时,只能顺着事情来……” 韩翊笑着表示能理解,毕竟出卖自己的不是他。 “还有,我昨夜想去给你房里送热水时,好几次到你窗前,都觉着你好像睡得不安稳。像你这样的富贵中人,睡不着一般都是心事。 我爹在时,告诉过我,天底下的事,只要人活着,总会有解决问题的办法,要找,总是能找得着的。” 韩翊默然一笑,拍拍小二的肩膀, “我和米大家一样,都是是非漩涡中的人。以后,我尽量少往你这来,不给你添危险。” 小二沉默了。 韩翊进城时,天刚刚亮。他一到项王宫前,马上就敲响了王宫大门前的鼓,递上去状子只有一项,那就告发项伯。 宫门守将揉了揉眼睛,一看状子,以为是哪个闲汉在胡折腾事,正要赶人;透过木牍下方看到上好的面料,便知对方不是一般人;再一细看,是经常出入过王宫好几次的人,便知道事情非同寻常,不敢怠慢,快步进了宫门上报去了。 不多一会儿,只见一内侍带着几膀圆腰粗的侍卫走了出来,看到韩翊,上下打量了几眼,细声细气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谁啊?你知道你状告的是谁么?他可是我们楚国项家的族长。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玩意儿,当心把自己小命作践掉了都不知道。” 说罢捏着那片木牍,扬起手来,问韩翊,“你确定还要坚持告?” 当然不能退缩。要见到项伯,或者是项羽,这是韩翊想出来的在短时间内最管用的办法。 “好吧。上头已经知道了,在大殿等着你呢。” 项羽不在,项伯一人坐于最里处,光线有些暗,韩翊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侍卫侍立两侧,这是以前所没有过的。 韩翊的心里有点慌,要作为开启军市令计划的引子,他必须把他的话带到,不通过项伯,他做不到。 但,他不能先说话,先说话容易让对方触碰到底线,会很被动。他要先听听项伯是怎么说的。 “你,要告老夫什么?”项伯半天才挤出了一小句。 “小民是受周推的父亲所托,来状告项王的伯父的。” 管他呢,反正这事是那人挑起来的,韩翊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借口了,楚国人都知道,周推是为项王而死,看在周推的面上,项伯总要忌惮一点吧? “哦?那个疯子,他不是当百姓的守墓人去了吗?怎么,到那了还要折腾。本来那次我们可以把刘邦的间者和那个匈奴王子一网打尽的,没想到来了个他,硬生生活了好多。如果他不是周推的父亲,早就知道死几百遍了。” 这下有点难了,难怪军市令说要韩翊转告他的话时那么淡定,原来他早就把免死金牌用光了。 “那个,呃,韩翊是吧。按照我楚国律例,无故冒犯尊位者,是会受杖刑的。我接了状子,你得想好了,以什么名头告我。” 杖刑有轻有重,轻到极致时,几百下下来一个人还能活蹦乱跳跟平常没两样;重时,一下两下的就能让一个人永远地闭上眼睛。 自从项伯揭开了韩翊与刘邦的关系后,韩翊就不敢再奢求他会像以前那样对自己关爱有加。尤其是在自己真正冒犯了他的现在。 “周世伯说,他是亚父的亲戚,凡是沾着范家的,就没有孬种,他要再为项王做一件惊天动地除了他没人能做到的事。” 韩翊干脆委婉地透露了军市令的部分打算。 当然了,他不能把所有的细节都事无巨细地抖落出来,他可不知道这里边有没有汉国的耳目,透露太多的细节,如果让军市令知道了,怕事情不成。小柒都说了,军市令如果能让他们省事,可以为他遮掩一二。 “然后呢?”项伯清冷的语调中有了傲慢。 “他说我要做的,就是带句话给吕雉。”韩翊说了句实话。 项伯冷笑连连,“刘邦现在就灰心了,把主意都打到行动不自由的妇人身上了。” 韩翊的语气神态异常镇定,“周世伯人现在还在原处。” 这时一门客模样的人附耳在项伯跟前说了些什么,然后,项伯沉吟了半晌,才应道,“那你带他到东门那头去,就说是周推家的亲戚要见项王。” 那人是个生面孔,他姓甚名谁,韩翊没有问,他也不说,俩人骑着驴一路上都没话,到东门外一军营外时,那人拿出了一黑乎乎的小东西,交给营门口的守卫验证,然后那守卫便带着他俩到了项羽大营门口。 项羽大营和陈平在时没有两样,唯一不同的是门口留了一片大大的空地,空地上一比中军大帐还要大的铁笼子,笼子顶上非常整齐地用树皮做了顶,四周围用树枝围了半人高的墙,从外边看,内里黑黑的,很是看不清楚,韩翊看了一眼,便很快把目光收回到了项羽的门口。 不过出来的不是项羽,哪怕是一个内侍也没有,只见那门客一脸不屑地指着铁笼子对韩翊说道, “项王说了,你要找的人就在那儿,只有一刻钟的时间探望。” 说罢,那人还用手掩了掩口鼻,“还是你去吧。我在这儿等着。听说那女人自从住进那儿之后,一直没有人处理过她那儿的卫生,她和她公公的吃喝拉撒全在那里边。” 韩翊这才知道,吕雉的处境已经更加地不妙了,如果她没有更好的应对措施,她和太公死于类瘟疫的病的可能性很大。 不过韩翊在靠近那儿时,却只闻到了淡淡的臭味,就知道她有自己的一套。 “大兄弟,你怎么又来了,叫汉王放心,我是种过地的,项羽这个贵族,他是不懂庄稼人的一百种办法的。” 时间紧急,韩翊不敢多说什么,他对着内里的她说道, “王后,王上的死敌,周推的父亲,让我转告你,他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活着回到汉王身边!” 第192章 为了家族 笼子里沉寂了许久之后,传来了声嘶力竭的一声,“滚!” 那声音,方圆八里开外都听得着,吼得韩翊很是尴尬,他回头一看,还好,那门客有几分眼色,眼睛望着天,像是没听到一样。 不到一刻钟,事情就因为吕雉的情绪不稳定结束了,那门客带着韩翊往营地外走,韩翊看他一直不咸不淡事不关己的样子,问了声, “敢问兄弟名讳?” 那人嘿嘿一笑,没有立即回答,反问道,“我别的不行,就耳力天生超群。你说我是把你今天带给吕雉的话传到项王那里不?” 到现在为止,军市令让韩翊做的他都做到了。剩下的就不归他管了,到了现在,因为泄密而影响进度什么的,就不关他韩翊什么事了, “随你。” 那人再嘿嘿一笑,眼尾处笑出了深深的皱纹,“我姓吕,叫吕马童。也算不上上将军门下正经的门客,就是养得一手的好马,然后被重用了而已。” 韩翊再细看眼前人,他细皮嫩肉,手上的茧与普通士兵无异,没有半点养过马的迹象,与“马童”这个名不相符。 对方既然不想说真话,那么韩翊也不便多问,他笑笑从袖口处摸出了整袋的金瓜子,递给了他, “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如此阔绰地出手了。战事持续的时间越长,像我这样的商人的日子就越来越难过,以后的银钱,不好赚啰。” “吕马童”微笑着,不慌不忙地把那钱袋揣进袖子里,一点要避人耳目的迹象都没有,韩翊看了心中暗暗吃惊。 “如果可以,驸马爷以后从关中运来的粮食,可以送我家两袋。不瞒你说,我家已经半个月没粮了,现在就连我也是有钱都买不到粮,我妻子带着我孩子他们到地里挖野菜过活。” “好说,好说。”只要对方有所求,就是好事。 “知道我家在哪吗?你去过。就是你送细碎料子的那个闾。我们闾,近得项王身边当差的就我一人,所以呢,你也好问。” 这人,还公然索贿了,也不怕项羽知道了按里通外敌之名治罪。项羽连这点都开始默许了吗?这可和韩翊刚到濮阳楚军军营时的情形不一样。 那时候,陈平可是项羽身边头一个大红人,可是韩翊却能借两匹矮脚马的由头把他送到范增的枪口上。 可现在,项羽跟前小厮一般的人物都能光天化日地索贿了。按韩翊的分析,这种情况,只能是与刘邦的战争,项羽这头的兵力损失也是极大的,才导致他军中人太过良莠不齐。 事实证明,韩翊的分析是很重要的消息,大掌柜给他分析道, “如果他真索贿,给他就是了。不过他敢公然索贿,说明宫里是知道的,甚至还怂恿他这么做。如果粮食到了,哪怕是我们店里的伙计吃稀溏点,也要把那两大袋送过去。” 韩翊这才知道,原来城里的自己人也过得非常地不易,他点点头,却听到大掌柜继续说道, “给他送粮食的伙计,就用彭城送过来的暗桩。看他们怎么应对。总之,形势越对我们不利,我们就越要镇定。” 除了大掌柜的建议,韩翊还得到了一份遣散人员名单,名单上的,都是与楚汉双方没有深刻的利益纠葛的人。 在韩翊他们出发前,他们各自得到了一笔不菲的遣散费,然后就只剩下各怀鬼胎的两拨人。 “各位,你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山东诸国人。想必你们也早就知道了现在各地百姓过的都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不仅他们,就连我们现在所在的彭城,也深受缺粮的困扰。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现在,项王军中正是需要粮草的时候,为了我们的军队,为了彭城百姓,我们一定要把粮食从函谷关那头运过来!” 看多了项羽战前激励士气的名场面,韩翊也照猫画虎地学了几句,不过倒是说得大家伙的心里暖融融的,因为他们的亲朋好友,在项羽军中供职的不少,只要家族中的亲人活下来的多,战后他们就能更好地以家族为单位争得好处。 到关中去运粮的人,项羽这头的,与刘邦一边的,各是一半的一半。听大掌柜说,陈平那头的指示,现在出现在彭城这头的面孔,都太老了,老得彭城这头把他们的底细摸得比他们自己都清楚。 还是那次运送刘萦遗体的老路,虽然身边至少半数以上的都是心怀异志的人,韩翊这次的路走得却是格外地安稳,脚程也比上一次快了一倍不止。 路上少得最明显的,就是襄助和他肩上的鹰,少了那么些味道。 彭城间者中,也有襄家人。韩翊无聊时,就找到襄家人问起了襄助。 襄助,并不是他当初跟韩翊说的那样,是襄家的妾生子,相反,他的父亲,还有他,都是嫡长子。而且,他所享受的,都是襄家最好的教育。 韩翊心里的那张嘴咧了咧,心想如果不是襄助直接就被赵托给拉到塞北还来不及传递消息,自己还真不知他竟是如此有城府之人。 “是不是你们族中的嫡生子,都得去塞北历炼?那资费,可是不低呢。”韩翊感叹着问道。 “那也不是,只有那些有资格竞争下一任族长之位的才可以。一般来说,最多的时候,从没超过九人。” 这句话中的消息可太广了。 就好比说,对项羽构不成威胁的那种强悍的鹰,不但襄助能熬出来,襄家的其他嫡生子,也可能会。最有可能的是,襄家的那位族长,也有可能是一名训鹰师,而且虽然他上了年纪,他训出来的鹰,有可能比襄助的还要好。 鹰这东西,对付不了项羽,可是用来对付刘邦却是行得通的,为什么项羽不重用襄家人?韩翊斟酌再三,也看不透其中的奥妙之处。 “这次运粮之行凶险异常,你为什么还要过去?” “没办法,家族中人要生存。别说是管饱,就算是一袋子粮食,也是异常珍贵的,我想从东家你这得到多一点的粮食。” 太坦诚了,这时候莫说是他们,就算是韩翊自己,也不知道刘邦那头会不会给自己放点水,让自己的彭城之行更顺遂一些。 第193章 家族的力量 “然后呢?”韩翊问他。 那孩子懵然抬头,他不清楚韩翊的话具体指的是啥。 “旷日持久的战事过后,襄家打算干什么?养鹰除了用于战争和侍奉权贵之外,再难有别的什么用途。一个家族要持久繁荣,只靠这个可不行。” 襄家子这才听懂了,他苦笑一声, “好多大家族都有自己的存身之道,作为世家子的韩公子怎会不知。我们比一般人家的子弟多的,不就是大乱之前在仕途上积累的那些么?” 这一点韩翊是知道的,好些个大家族,即使遭逢乱世,也没忘了对子弟的教育,一旦天下大定,需要下马治天下的时候,他们的才能就会成了他们最大的仰仗。 这是一般人家的子弟所比不了的。就像韩平说的那样,一般人家的子弟,反应过来,耕读传家,可身后的家族或者家庭拖后腿的比较多,大家族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 当然,比起耕读更重要的是,家族中最朝气蓬勃的那部分成员,必须得活得到那时候。 韩翊拍了拍他的肩,“也许,我一辈子,只能当商贾,只盼着你们这些个大家族的有为人士到时候莫让我受了莫名的冤屈才好。” 襄家子抬头看了韩翊一眼,知道韩翊在跟他谦虚,洛阳韩翊,在整个华夏大地上,都是不容忽视的存在。如果可能,襄家能搭上韩翊的便车,对于襄家的助力才是真正地大, “韩公子不打算入仕吗?”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现在韩翊在刘邦和项羽之间,哪头都不想得罪,结果哪头都得罪了。都不是三岁小孩了,入仕?得胜的那一方不摘掉自己的脑袋已经算是得了天恩了。 “那可不一定,我家族长说了,能杀人的,大多是刀。新王朝的君主,没有几个会真心喜欢那些个手握重兵的旧日勋贵的。比起往昔的恩怨,他们会更在意现实世事的消长。” 襄家子倒是很乐意结交眼前这个人,他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人,将来能在很多事上帮得上忙。 韩翊伸了伸懒腰,“活得到那时候再说吧,现在我们应该做的是,好好地活下去!” 天上有鸟飞过,可惜不是鹰。 韩翊极累,人累,心更累,他再也没有那力气再与眼前这个坦诚的人讨论刘邦和项羽谁更有可能胜出。 屠户有半月前就告了假,他说现在的货品需求量锐减,他能体谅韩翊的不易,所以在韩翊提出要裁撤一些伙计的时候,主动提出了退出,攀了半天交情,亲耳从韩翊口中得到等买卖好转后再次用他的允诺后高高兴兴地回了老家。 听其他知情人说过,屠户家早就在城郊买了大片的土地,不管刘、项之战如何打,他家都有了能生存下去的实力。 想起当初在修武城外遇到的那个白发老人和屠户家越来越丰厚的家产,韩翊就替屠户高兴。 如果屠户不告长假,也许韩翊会让他来走这一趟,他做事总是那么地牢靠,最重要的是,到时候看到跟自己相处过一些时日的人因为是间者被扣下后,他的心里决计不会好过。 “小襄,如果给你重金让你来带这支运粮队伍,你带得来不?”韩翊第一次想把肩上的担子卸一点点。 “带得来,只是我不会带。他们说驸马你是汉国那头的人,这种公然违犯法度的事,你来做没事,但我来做会翻车,家中长辈们是不会同意的。” 韩翊笑容的苦涩更浓了些。他原本只是想再有一个像屠户那样得力的帮手而已。 熊熊的篝火映照着韩翊的脸,四周围都是需要他带来希望的人,可是没有一个能为他分担一二的,韩翊正在冥思着,忽然听到不远处有喧哗的声音,起身一问,只见一衣着朴素整齐的老者想要蹭他们的人气,队伍中守夜的人不肯,起了冲突。 那老者一看韩翊,方才还在与其他人争执的的他顿时两眼放光,对着韩翊就是一顿招呼, “韩公子,是吧。还记得小老儿我吧,当初就是你带着羊记的人让我们闾做盘扣,那小玩意儿,养活了不少人呢。你都帮过我一次了,再帮我一次,如何?” 韩翊凑近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那人是周推的父亲,也就是那个让他告诉吕雉他要保她,并且扬言要屠尽刘邦子嗣的那个人。 知根知底的人,而且手上还握着自己的若干事,自从在吕雉处传话后,他们算是绑在一起了,韩翊再不情愿,也只得分了他一份干粮,让他凑近火堆。 “韩公子,小老儿听说了,你到项王军中去告诉汉王后有人要保她一世安稳。你可真行,做了那样出格的事,项王还能容你。” 军市令一来半个字不提那是他的主意,还当着众人的面倒打一耙,他才是真行呢。老不要脸的。 “还有,彭城里的人都说你是去关中找粮食去了。要不,你也带老夫去一趟,老夫也想吃个饱肚哩。” 老妖怪,明明就是个彭城的间者,临了还要拉韩翊垫背,还明火持杖的,真不要脸。 偏偏韩翊还拒绝不得。 “老伯,战事频仍,天下人食不裹腹的多了去了,”韩翊边说边指着四周围的那些人介绍道,“这些,都是彭城中大家族的子弟,他们跟我这一趟之后,在关键时刻,他们身后的家族能保我一命。可是老伯你想要好处,你能给我什么?” 看到韩翊朝四周看,其他火堆旁有人也往韩翊这头瞧。 “我也能保你命啊,而且在紧要关头,我的话比他们举全族之力还管用。” 威胁,摆到明处的威胁! 不过这威胁还真管用。人家使出全力要做的事,他只要一句话,就可以让所有人所有的努力白费。 韩翊笑了笑,神情一下子凝重起来。 这人可不受韩翊约束,跟着自己的队伍进关中,出了事,到时候自己得有多少连带责任还不知道,韩翊在心里问候了军市令祖宗十八遍,嘴里还得留点儿客气,心里憋屈到不行。 “放心吧,我不是你夫人,不会让你一直都陪着我的。”军市令如是说。 第194章 新线索 “周叔,还记得我不?”韩翊和军市令说话,襄家子没有回避。 军市令面色不豫,眯缝着眼一阵子,见眼前的后生的并不畏惧,这才睁开了眼,细细地打量了襄家子一番, “记得,当初我儿的死讯,还是你跑来告诉我的。怎么,我们刚才说的话,你都扛得住?”军市令半是威胁半是不屑。 “这个—— 周叔,我觉得,你去西边,和我不一样,不是要去抢粮的样子。” 军市令呲了嘴,“那又怎样?” “周叔,有些事发生的时候,只有少数几个当事人知道。生老病死,谁都免不了,当放手时还是放手的好,免得给自己带来更大的痛苦……” 还没等襄家子说完,军市令就瞪圆了眼,怒目相向, “毛都没长齐的家伙,你懂得些什么?坐着说话腰不疼是不是?滚!” 韩翊知道晚年丧子是世间最悲痛的事,襄家子虽然是自己人,但也不能这么说话,他悄悄地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离远点。 只可惜,他不是襄助,脾气倔得不行,当下红了脸,对着军市令就是一顿狂输出, “周叔,我知道你是想为推兄报仇,我还知道你去过塞上,回来后就一直在找当年洛阳城里那个花魁的下落。其实你不用找了,一般的人看汉王和项王打了这么久的仗,打成如今的样子,就知道结果了。 不出所料,花魁手上的宝藏已经落到汉王手中了,不然,一次又一次地失败,汉王何以能卷土重来,好像没受到什么影响似的?为什么有如天神一样能征善战的项王每打一次败仗伤一回元气,每打一回败仗实力便削弱一次? 那蜀地再富饶,一年所出也只有那么多,不比关东好多少……” 襄家子的话说到了要害,也让韩翊对他刮目相看,不过军市令却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当着韩翊的面把他撵得远远的。 “你听懂了没?你听懂他说的什么了没?”军市令就像是一只被踩痛了尾巴的大黄狗一样暴跳如雷。 “没错,自从塞上之行后,项王便下令让我们去找真娘的下落。结果,我们从洛阳找到下邑,再找到其他的地方。 直到有一天,我们遇到了当年在她身边贴身侍候的侍女,才知道,她跟一个男的走了,失了踪影。” 韩翊知道那个侍女,太天真,受她的心上人引诱,出卖了真娘还有自己,让自己差点在从陈仓到蜀中的山道上折在小九的手上。 后来,听说她被她心上人卖到脏地面了,还求真娘救过她,不过对她的忠心失望了的真娘最后选择了让她自生自灭。 “那个侍女,她怎样了,过得幸福吗?”方才一直在看军市令和襄家子,韩翊这才开了口。 “还能怎样?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被寨子里的人扔到乱葬岗跟前的小屋自生自灭了。我们找到她时,她的身上脸上全都溃烂了,还流着脓,鼻子都没了半个。听同行懂医的那个人说,她活不过那个月。”军市令满眼的嫌恶。 韩翊听真娘说过,进过青楼的女娘,哪怕没有做过任何与花魁相关的事,也不可能再有男子珍惜了。哪怕是真娘她自己为刘邦做了那么多,她也不敢奢望刘邦会把她当妻子看,毕竟,妾已经是她能达到的最高处了。 那个侍女,虽然在真娘身边多时,空学了烟视媚行还有妆容,却没得到真娘半点的内涵,才会相信了别人的甜言蜜语,试问成天介围着青楼打转的,能有什么好人?即使是好人家的子弟,也早就近墨者黑了。这才是她悲剧命运的根源。 “那你们,找到真娘的线索了吗?”韩翊问了最心虚的一句话。 军市令从胸口处掏出了一张白绢,绢上彩绘着一个女娘,韩翊接过打开一看,还栩栩如生的,只要就近看了,差不多一眼就能认出,那人就是戚夫人。 韩翊心里暗暗吃惊,不得不佩服彭城这头间者们搜集信息的能力,不过也为戚夫人担了心, “那你们找到她了吗?” 军市令把那白绢再装回胸口处,“说来也奇怪,这些年,我们差不多把关中汉中还有蜀中掘地三尺,找到了几个——” 真娘只有一个,戚夫人也只有一个,军市令他们一下子就找出了好几个,韩翊不得不感叹,这天底下相貌相似之人,还真是多。 “然后呢,找到宝藏了没?”韩翊佯装不知,继续追问。 军市令气咻咻地,像是不认识韩翊似的,反问道, “那你呢?你真不知那伎人去哪了吗?” 不能说,也不能承认,承认了彭城绝对会下令斩立决的,这事太严重了。 “那几个,空长了一副好皮囊,一点儿花魁仪态都没有,歌舞都不通,更别说其他了。他们能是那花魁吗?” 军市令猛地灌了口酒。 “就再没找了?听说战死的殷王的二夫人还曾是秦宫中人,乱世之中,能有多少人磨磨唧唧地注意枕边人是个啥来路?你没有再找一下其他诸侯府中?” 韩翊得露一点蛛丝马迹,免得将来军市令心里膈应,以后他们还有很多次打交道的机会,他还需要把他当盾呢。但是,不能露得太明显了。 军市令没有说话,咕咚咕咚地把酒囊喝了个底朝天,直喝得双颊酡红,而后霍地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他走了?受刺激了?这人以前挺温和的,现在怎么这德行?”襄家子再没了先前的温润如玉,像个受了委屈只想着马上宣泄出来的妇人一样。 韩翊看了他一眼,没有起身,“前朝的宝藏,你真认为落到了汉王手上?” 一看双方的消长就明白了,这还用说吗?襄家子有点看不起韩翊了。 “我明白了,多亏你的提醒,周家老疯子,现在要去的是栎阳和新郑,把刘邦的王宫闹上一闹了。 他要是真闹起来了,你说,汉王是把这笔账算到你头上还是他头上呢?” 韩翊的话唬得襄家子脸色变了三变。 第195章 囤粮者 一开始分析得头头是道的襄家子被韩翊唬得当场就呆在了原地,要是周疯子真在栎阳闹出点什么,隔墙有耳,况且刚才自己说那话时连墙都没有,不消一时三刻的,刘邦如果想知道就能知道。 虽然自己的家族在彭城,以自己的家族与刘邦的汉国相对抗,无疑是以卵击石,襄家子重重地扇了自己几个耳光。 再寻常不过的反应,这个襄家子,城府和手段比襄助浅了不只天和地那么远。 “好了,这本是稍微用点脑子就能想到的事,汉王没你那么小心眼,不用思虑太多。想不想知道周市令会怎样在汉王宫中兴风作浪?” 襄家子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韩翊知道他怕了,便没有再说什么。 这次队伍里的成分比上次送刘萦遗体的要简单得多,他们大多数是奔着粮食去的,那东西,可比那不能吃不能喝的权柄要实在得多。韩翊这一趟看似凶险无比,却是走得格外舒坦。 “韩公子,咱们这趟去蜀中,是带稻回去呢,还是带粟、稷回去?”过了好一阵子,襄家子的话痨体质再次暴发。 正在打仗,稻谷又是蜀中汉中等地的主食,人家自己吃都不见得够,又哪来的多余的卖给你?韩翊从心底嘲笑了襄家子几百遍。 他原本打算贩的,是粟穄。粟穄这东西,没有粟和稷好吃,口感粗糙得紧,蜀中人家多把它用作牲口的饲料煮熟了吃。 而在中原腹地,很多会过日子的人家,则会把这种东西磨碎,掺上若干种食材,能管饱,最重要的是,这种东西便宜,容易过关卡时蒙混。 不过这点,他打算等襄家子亲眼看到时再说。 路过洛阳城郊时,羊老六一行人备足了酒肉等着韩翊, “我说少东家,你叫我好等。多亏了你,我的羊记才没有被姚记吃得骨头滓滓都不剩。自从那个姓苟的破产后,现在洛阳城里就我一家,再加上商路畅通,日子过得舒心多了。” 韩翊笑眼看着羊老六,与他谦虚了几回,一想到当初韩家被苟敬逼迫时羊老六那便秘似的脸色,心里就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更何况,洛阳城里的羊记,那可是完全的羊老六的产业,他现在还一口一个地“少东家”,这变脸变得真是不着痕迹。 韩翊走了这么多次商路,唯独这次羊老六颠颠地跑来献殷勤,一看就知道他是有事相求,不过韩翊假装不知道,他等他说,把事情说清楚,把话说到位,然后他再决定要不要帮忙。 “羊叔客气了,如果不是借你的东风,我韩家也振作不起来。就像羊叔你教诲的那样,多方协作也是商道中的一部分。多亏了我这样的话,我可受用不起。”韩翊说得不冷不热的。 羊老六看韩翊不上钩,便开门见山了, “我老远就听说少东家你这次西来是为了粮食的事。其实这事不难,甚至都不用过函谷关就能解决。” 不用过函谷关那当然是最好的了。先不说脚程成本,过了函谷关,那可是完全的刘邦的地盘,战争期间,这群彭城子弟,可是惹眼得很,那中间还指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呢。他们背后的家族,自己是能不得罪就不得罪的好。 羊老六的话让韩翊有点小感动,甚至对他的看法都有点改观了呢。 “不瞒少东家你说,现在洛阳周围,粮食也紧俏得很,尤其是关中大旱的那几年,硬是把我们这地方的粮价抬高了十倍不止。” 羊老六的话韩翊听得懂,就是说现在这地方的粮食也紧俏得很,这是不言而喻的,不过他不能就这样被他牵着鼻子走, “羊叔,认真说来,洛阳这地方好。关中大旱时,洛阳能得关东之利;关东饥馑时,又得得关中之利,再不济也比东边好吧?” 羊老六扯了扯脸上的笑容,他已经感觉到韩翊不好对付了,不过他想达成自己的宏愿,就得找韩翊, “少东家这话说得就不地道了。要不这样,少东家,到洛阳城及周边方圆百里内去找,有能一次拿出十万石的粮食的商贾没有?” 韩翊一听,震惊之余,心思也活了,莫说是十万石,就算是一万石,甚至是八千石,都能让他圆满地交差。 这个羊老六,没有他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韩翊一下子就来了精神。羊老六一看火候到了,就趁热打铁开来, “天底下粮食最多的地方,莫过于官家的粮仓,在荥阳不远处的敖仓,现在少说也有三五百万石的粮食……” 韩翊在心里甩了羊老六一个大白眼。那不是废话吗?放眼天下,有哪个商贾能与刘邦或者项羽抗衡?那不是上赶着找族灭吗? “少东家你如果能说动汉王帮你,粮食可是不愁的。但是汉国打仗,这条路可不好走。怎么办?找私人呗。 私人找谁?找我呗。” 说话兜兜转转的,羊老六也只有在韩翊跟前才敢这么做,要是韩平在跟前,他的那点小心思,早就被看透了,韩平有十万八千种方法治他,他可不敢在他面前拿大。 韩翊没有吭声,现在粮食买卖可是一本万利的,羊老六手上有这么好的生意不自己赚银钱,这是为何,还得等他自己揭开。 羊老六凑到了韩翊跟前,近得差不多快脸贴脸了, “不瞒少东家。前些年项王汉王还没打起来时,不光是洛阳,其他好些地方也是有过丰收的年景的。 那时候,粮食一个劲地掉价,苟敬又逼得紧,我没办法,就把手上的金子都买了粮食囤起来了。囤了二十几万石呢。” 韩翊惊得嘴都合不拢了,他不得不佩服羊老六的远见。 羊老六扬了没几句,却来了句泄气的话, “自从皮货生意不好做之后,我就开始卖粮食了。这人呐,可以不穿羊皮衣,却不能不吃饭。说句不夸口的话,自从我开始倒腾粮食之后,我现在手上的金的银的东西,在洛阳城里,至少能排得进这个数……” 说罢,羊老六伸出了指头。 韩翊原以为他会伸出十个手指头,或者把脚指头也算上,二十个。在富商云集的洛阳,排进前二十也是很了不起的。 谁知道羊老六却只是伸出了一只手,并且,大拇指是弯下去的。 第196章 羊老六的歪心思 自己与羊老六打交道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没必要说谎。在这当口,羊老六的实力,绝对是值得韩翊跪舔的程度,如果得了他手上的粮食,哪怕是一部分,也足够韩翊交差,把手底下的那些个人全须全尾地带回彭城了。 “啥价?”羊老六的嘴里满嘴的酒气还有打嗝的臭气,韩翊顾不得这些,因为他太需要了。 殊不知,羊老六把他眉眼之间的动静尽收眼底,对方摁着他的肩膀,来了句, “诶,少东家这么说就见外了。我用来籴粮的银钱,还都是少东家挣来的呢。我也只是运气好,听信了几个过路行商的话,低价囤了些刚赶上好价罢了。哪能要少东家的银钱呢?” 韩翊听得很是感动,他想着羊老六攒钱的不易,自己也不能让他白送,不然还怎么做人?谁知道耳边又传来了句, “少东家,我的就是你的,你莫要见外。只是眼下我见到了一个一本万利的行当,而且比其他的生意都稳当,还请少东家给通融一二。” 韩翊一听,心里就疙瘩了一下,于商贾而言,现如今最好的生意,就莫过于粮食了,羊老六居然说还有比粮食生意更好的,居然要用如此稀缺的粮食来换,这该是什么生意?得付出怎样的代价? 羊老六看韩翊有些心动,就直接说了出来, “少东家,前几年,关中大旱时,我们洛阳却涨了几次大水。官府想整治河道,保障我们洛阳及周边的粮食产量呢。 莫说是我,就是洛阳城里的其他家也都异常地心动,他们中有的人,已经疏通了这头的长官,想要独揽这门好处呢。” 河道谁治都能治,可是那背后的人工还有物力成本都是很高的,好好地治,上头拨的那些个银钱,有些还不够呢。按韩翊后理解,把治河当成是一门生意来做,显然是划不来的。这个羊老六,究竟想要干什么? “治个河,你能赚多少?”韩翊也再朝羊老六跟前凑了凑,他想知道,这中间的不对劲究竟不对劲在哪。 “诶,少东家,这你就别问了,反正把那些个活儿交给我,保证上头来验工的时候服服帖帖的就是了。 咱现在就一句话,少东家你是帮这个忙还是不帮这个忙?” 韩翊听得背上起了一身冷汗,把粮食这种现世最值钱的交给自己,然后把防洪的工程说成是一本万利的事,以前怎么没看出这个整天笑嘻嘻的羊老六这么龌龊过,为了手头的利益,简直可以枉顾万千生灵的性命。 他还问韩翊帮不帮这个忙,当然不能帮了。 韩家在洛阳多年的望族身份,靠的可不是锦衣华服,而是他们几百上千年来做人做事在周遭人心中留的口碑。这口碑,比韩翊自己的性命都重要,怎么可能为了那几万石粮食让自己的良心永生永世不安? 韩翊当下便黑了脸,“开个价吧,你那些个粮食。” 羊老六见事情受挫,心里先就窝了火,但别的竞争者都有自己多年的人脉支撑,如果他不能拿下这个活计,让自己镀一层金,那么他即使有钱,也永远在洛阳的富商巨贾面前抬不起头。 他的脸色沉了沉,“我当初在籴粮的时候,几钱一石,几十镒就几万石。现在天灾人祸的,一石就涨到了一镒,还在溢价。 不过呢,我看这仗还在打,一年半载的也分不出个胜负来,我手头的粮,可比黄金贵重多了。所以呢,我的粮,不卖,给多少钱都不卖,除非少东家你把河工的活帮我弄到手!” 还在这执迷不悟。所有的毁誉,都是人自造的。如果所有的商贾都持羊老六这种态度,这天下商人的地位,怕是永远也好不了。 韩翊气愤异常,当即用袖子里甩出一个金饼,拍到案几上, “羊伯的盛情我消受不了,今天你的这些个牛羊筵席,还是折价给你。那个河工的活,我可不插手!” 羊老六的脸红了又白了好几回,好容易才控制住愤怒,他拾起韩翊的金饼,头也不回地就带着他的伙计走了,边走还边嘟囔, “没有胡屠户,还不准我吃猪肉了?没有胡屠户,还有张屠户,李屠户,天底下的屠户,多了去了。我就不信我拿不下那活计。” 羊老六离开后,襄家子走了过来,愤愤地打着抱不平, “听口音,他是洛阳当地人吧?河工关系到一方黎庶的安宁福祉,多重要的事,在他的眼中怎地就成了生意?全然不顾父老乡亲的半点死活,就这样的人,还想跻身乡绅之列?” 韩翊没有开口,他顾不上与羊老六的龃龉。方才羊老六说了,其他竞争者都有自己的门路,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参与到其中,想想就觉得可怕。 好在洛阳城他熟悉,便顺路找了族中大长辈商量。大长辈的眉头团在了一处, “翊儿啊,你做得对。想我韩家,最肥沃的那几十里地,就在河工最繁难的那段。以往每年慎之又慎,都得隔年加固一次。 你说我韩家的没遭灾,其他人家的遭灾了吧,我韩家人的脊梁骨都会被戳穿了。这个羊老六,还真是糊涂。你说你爹当初用的都是什么人呐?” 眼前的这位,可是握着韩翊父子以及韩翊的子孙后代能不能进宗祠的大权,再加上他埋怨得有理,韩翊一声都不敢吭。 “翊儿啊,你跟我说用处不大。韩家再是世家,毕竟也只是洛阳城大家族中的一家,受掣肘的地方多了去。我们拦得了今年,明年,后年,往后更多年咋办? 你在外边走,认识的位高权重的人物多,要不你想想办法,为我洛阳河工这事寻一个长远的解决之道?” 天下未定,族长不好指明让他去找刘邦或者项羽,反正这事,不管找谁,都得解决。韩翊只得厚着脸,两边都找。因为他知道,不管到时候谁成为天下之主,洛阳都是华夏重镇,治理好这地方都是排在他们心里前列的事。 羊老六之流想靠河工赚银钱不顾当地百姓死活的做派,不能有! 第197章 角逐洛阳 荥阳城。 从陈平口中听到洛阳城河工一事,刘邦把耳杯重重地砸在几案上,虽说现如今他被项羽压制得喘不过气,但还是为洛阳城中的乱象气愤不已, “这些个破商贾,果然是不可靠。想当初我与项羽小儿一起东进时,一小筐金饼就换来了一个函谷关。上头的,底下的,还有谁不是他们能出卖的?只要给足够多的银钱,他们连自己的老祖宗都敢卖,你信不信?” 陈平垂着眼睑一声不吭,张良摇着羽扇,微笑着看着刘邦,等刘邦发泄够了的时候,他才缓缓道来, “这事说他好也好,说他不好就不好。好与不好,全凭王上怎么去看。” 张良的话从来都是刘邦的定海神针,这样的烂事还能说成是好事,天底下也是头一份的事儿。刘邦抬头看着他。 “这事不难。王上你再想想,你是怎么在关中立足的?”张良循循善诱。 刘邦恍然大悟。 刘邦能在关中立足,靠的就是“约法三章”。民心才是权势稳固的根本,洛阳河工的弊端不能开先河,要治,洛阳的人心嘛,也得收。刘邦的脸上有笑容浮现, “夏侯,你去洛阳,传我的令,要是谁敢拿河工做买卖,族诛,王子与庶民同罪,无赦。” 而后,他再转向陈平,“你知道怎么做了?” 陈平笑了笑,旋即出门找人耳语了几句。 不出半日,洛阳城,修武城,还有彭城,只要是天底下数得着的城邑,都流传着项羽为了筹措粮草不惜把洛阳河工转卖给送风机的可怕传闻。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关于洛阳河工被转卖的消息不出三日便传传遍了华夏各地,也传到了项羽的耳朵里。 “什么,哪个王八羔子在那胡说八道?本王要杀了他!”项羽拔剑就要出营,却被身边的都尉一把拦腰抱住, “王上啊,这种传闻,从来都是找不着出处的。你要怎么诛杀那居心不良者?” 长剑坠地,没入地下多半,这种辱没祖宗父母的谣言,项羽被气得差点没一口气上不来,这时候只听得项伯重重地捶了几下几案,项羽回头,这才醒过神来。 项伯武艺并不精深,像他这种程度的进来了半天自己都没注意到,这还是头一遭,可见盛怒无益,更是让人失了分寸,项羽替自己脸红。 “籍儿啊,你的这都尉说得没错。亚父生前说过,如果说尽了在位者的坏话,那他想取在位者而代之的心思是不言而喻的。洛阳的事到了这一步,我们现在最紧要要做的,就是紧随那刘季老贼,也在洛阳城里发一道告示,对那些不守规矩乱河工者诛九族!” 项伯的话说得笃定,可是项羽却觉着如果范增还在,他定会有更高明的对策,虽然现在他连比肩项伯的对策都没有,只得按项伯的来,他还是觉得后患无穷。 “那洛阳,是韩翊的老家。这传闻,也是他经过那之后开始的。这孩子,人走到哪儿,是非就到哪,今儿个不是惹了西边的刘季,就是给我们捅出天大的漏子。这人,能活到现在,也真是不容易。” 项伯对韩翊的意见还是很大的。 “大伯,我听说,洛阳城里那个找他舞弊的商贾找到他时,被他当场回绝了。他与这事有关,但谣言的事却不是他所为。拒绝了那人之后,他马不停蹄地就往西边走了,根本没来得及做其他事。” 项羽对项伯啥事都只凭一己好恶很不满,至少在这点上,亚父就做得比他好。自从他发现项伯有这个缺点之后,就时时留心,把当初亚父掌握的间者握在自己手上。只是这一通下来,韩翊除了打仗,还得处理其他的事情,真的好累啊。 项伯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他知道项羽一直在心里埋怨他在鸿门活了刘邦的事。那时候他还天真地以为会成了刘邦的亲家,没想到后来刘邦提都没提,生生让自己吃了个哑巴亏。 连刘邦不可能与他联姻这一点,他也是不久前才认知到的。自那以后,但凡和刘邦能牵扯到瓜葛的人和事,他都打心眼里地厌憎。唯一没想的是就为一个小小的韩翊,他竟然在项羽这碰了壁。 “那个人,他是颜儿的夫婿,也是个不合格的间者。有他在,我们还能寻到汉国间者的蛛丝马迹,所以,大伯,不要动他脑袋的主意。至少现在不能动。” 项羽边说边朝外走去,只留下项伯一人尴尬地呆在原地。 项羽的消息,是襄家子传给他的。自从襄助在栎阳城向陈平问了那虎狼之话后,整个襄家就犹如经受了晴天霹雳一般。 襄家到塞北训练家主的事,迟早会传到各家诸侯耳朵里的。不管襄助是不是出于个人恩怨才那样挑衅陈平,在外人看来,都只会是他襄家选择了项羽,所以,他们也只能投效项羽这头了。 襄家本来是想在匈奴、汉国还有楚国这头都不站队,到三方处捞好处的,结果让襄助那么一通胡闹,他们只得放弃掉刘邦一方了。 打心眼里说,襄家子觉得韩翊这人不错,不乱来,还把生意做得那么好。如果不是临行前族长再三叮嘱过,他是不愿意干对不起韩翊的事的,像韩翊秘密回兴洛里见韩家家主的事,他就没有告诉项羽。 “韩公子,你为什么不把羊氏有粮的事告诉彭城这头,他都那样了,你怎么做都不为过啊。” 韩翊白了他一眼,“亏你还是大家子。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天底下看不顺眼的事多了, 今天我可以因为心里不痛快看不惯把他整得个倾家荡产,明天我也可以因为一己好好恶把仅仅是言语不合的无辜之人送上断头台。要是我变成这样可怕的人,那往后还有谁愿意跟我打交道?” 襄家子左手搓着右手,只是觉得韩翊有些破烦,不过他真的有点抱怨那个让他不能与韩翊长久交往的人来了。 一路上,商队里的人各怀心事,很快便到了函谷关。 第198章 牢狱之灾 函谷关的守关将领是个生面孔。刘邦的手下有那么多将领,韩翊不是汉军中人,不可能一一都如数家珍,但这个人,韩翊可以肯定,以前在刘邦军中,绝对没有见过他。 韩翊尖着耳朵听见关口处戍卒都称呼他为“贾统领”,就猜想他是商贾出身,听陈平和小柒他们说过,刘邦麾下的人,种田的,经商的,仕途上的,手工的,什么来路的都有,主打一个论功行赏,重罚重赏。 能在刘邦麾下守这座雄关,担当如此重要的职务,韩翊就知道他是个有本事的人,贸贸然塞东西怕适得其反,心里在盘算着怎么说怎么做才好。 “喂,说你呢。这大打仗的,你从东边来,是要干什么?让我猜猜,是当间者还是要干有违法度的勾当。爷可告诉你了,行不通。现在汉国之内的商事,都是由王上统一调度,然后是萧相国统一执行的,没空子给你钻,看你这穿衣打扮言谈举止的不像个普通的商人。实话告诉你吧,如果我是你,定会待家里等风头过了再说。” 贾统领一副高高在上训孙子的样子,看得韩翊很窝火,心里憋着一股子想要与他不死不休的气劲,但一看到与自己同路的人,怕牵累了他们,只得默不作声,任由这个贾统领在那作威作福。 “喂,你也差不多些。天下人都知道,我们东家,是连汉王都赞不绝口的,你那么贬损他,下一句是不是想说你比汉王还要高明?” 贾统领越说越不像话,终于,襄家子第一个跳出来与他理论。函谷关以东还有荥阳在刘邦手中,因此韩翊所在的这个地界,基本上还在刘邦的势力范围之内,代执兵权者的任何言论,都是非常敏感的存在,韩翊在心里掂量着这个贾统领能活到什么时候。 “唷,你说你是汉王重视的我就要拿你当爷了?不怕告诉你,这函谷关的规矩,是王上制定的,王上还说了,即使他本人来了,也不能破了这规矩,你家东家再大,还能大过王上不成?一句话,该怎么查就怎么查,我只认关传和证据。” 贾统领不愧是贾统领,一句话就堵上了襄家子的嘴。经他这么一说,韩翊只得乖乖地听凭他指挥着手下人慢慢地翻,细细地查。 越翻到后边,韩翊的心越轻松,因为队伍里的人,任凭他们怎么想刁难,都找不出任何的差错。 韩翊平静地看着他的脸,想看出点什么来,可惜什么都没看出来,他还在等着到关中后勘查具体的粮食交易还有囤积情况,再施以对策。 “你,这些个物件是拿来干什么的?”突然,一个尉官洪亮的声音刺破了韩翊心中暂时的平静。 被查出纰漏的,是商队里最后被查的两个人。他们带着寻常商人不会轻易带着的信鸽。这种鸽子,一般的商人用不着。 贾统领把那两人的鸽子聚拢来数了数,竟达五六只之多,他冷笑着对韩翊及襄家子说道, “原来话多是为了遮掩心虚呢。你们是一伙的,那两人有问题,你们也不能独善其身,得在我这关中待一段时间,没问题自然没事,要是被查出来犯了事,该咋办咋办!” 韩翊心里突突地跳个不停,跳得心里失了分寸,只得跟商队里的其他人一起挤在两间窄窄的茅草房里,透过户牗看出去,目力所及之处,密密麻麻的全是甲士,根本就没给任何逃跑的可能。 也不能跑,因为籴来了粮,还得从这关过,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商队里的其他人有的在闭目养神,但更多的都用怨恨地的眼神看着那两人,“你们要做间者,就跟着间者的队伍得了。来祸祸我们这些个只是想填饱肚子的人干什么?” 韩翊静静地看着那群人,抱怨的那几人中,只有两人不属于刘邦或者项羽任何一方,贼喊捉贼,这出戏,真够有意思的。 那两人一开始并没有打算澄清,因为在那种情况下,越想说清楚就越说不清楚,可是同一间屋子里找他们要说法的人越说越激动,甚至有的人捋起袖子大有不死不休的阵势,激愤之下,一旦动起手来,那几人只要哪一个揍的位置不对,都可能置他于死地。 “你——你们要干什么?那鸽子不是我们的——” 韩翊一听,心里就咯噔了一下,让他意外的是,这才刚到汉国控制的界面,就有人出手了。怕只怕越到后边,他们的处境就会越微妙。 “不是你们的,难道是我们的?你们要死也别拉我们垫背,尤其是在这荒山野岭的,那么的野狼熊罴什么的,我可不想横死在这里,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在老家等死的好,至少还能落个好埋!” 这种消极的情绪极快地在商队中埋怨开来,众人红着眼睛黑着脸,想让那两人先垫了背。 “喂,别乱来,别到时候函谷关这头的人说他俩没事,要你们偿命就划不来了!”作为东家,韩翊说出了这最利益攸关的一句。 为首挑事的那两人各唾了那两人一口,只唾得那两人头都不敢抬。监牢里瞬间又安静下来,静得连山中的虫子的声音听起来都那样地洪亮,众人虽然连日赶路疲累不堪,但因为吃了一吓,又不知道前路如何,一宿都没有睡好。 韩翊一直在琢磨那两人说的那些个鸽子不是他们的话。走了那么多天的路,他的确没有看到任何商队里有鸽子的迹象。如果不是他们的,又会是谁的,如果是栽赃,那些个人,貌似没有时间和空间动手脚。到底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动的手脚呢? 如果是他们,他们在众目睽睽下都能掩盖掉那些最不容易遮住的事,这手段,这心机,还真是可怖呢。 迷迷糊糊到了第二天天刚麻麻亮时,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三四个虎背熊腰的士卒走了进来,拖起那两人就往外走。 众人的心又一次被提到了喉咙眼,比刚到时还要高那么一点点。 第199章 寻自由 自己手下的人被人带走,即使处境再危险,韩翊还是想用心中的疑惑为那两人争取一线希望,他顾不得腿麻,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就要与那俩壮汉分辩,可他的话还没说出口,迎接他的,却只有门摔上时的咣当声。 韩翊又一次感到了无助,只可惜小柒他们半道上离开了,不然那个贾统领,还真不一定敢对韩翊大呼小叫的。 商队其他的人呼啦一声地聚拢来,想要集众人之力为大家谋个平安。其中一人甚至还说出了“被人折辱之后死,宁折不屈也是死。反正都是死,宁可有尊严的死法!” 襄家子似乎在他们中有相当的声望,他“嗯哼”了两声,大多数的声音都静了下来。 当大家都在等他发言时,他却撇嘴向韩翊一侧,“我听他的。” 众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到韩翊身上,韩翊这才开了口,“诸位,如果我们要争取活命的机会,得看清楚形势,再作对策。” 他停顿了一下,看大家都在听他的,就继续说了下去,“过了塞上,就是塞北。我见识过那些蛮族神乎其神的骑射能力。一声哨子响,漫天的羽箭像蝗虫一样地落下来,能把人硬生生地射成刺猬。” 韩翊看屋子里有不服气的,就知道是没有经过现实磨砺的大家子,还以为与正规的军队过招就跟闾里少年打闹一个样呢。 在这种情况下,想要煽动人数有限的大家伙与有着无穷无尽的援兵的正规军动手,韩翊知道他们怀着叵测之心。心里虽然窝着火,但是人命关天,为了能最大程度地争取大家都能活命,他指着那几个撇嘴的少年, “你们出来。” 然后,他走到窗户边上,摇了摇窗户,发现居然还能打开,最不可思议的是,打开时,旁边居然没有人来阻止他。一股冷冽的山风灌进了他的喉咙,清爽得很,他刺激那几人说道, “推别人去当替死鬼算是什么本事,说得那么振振有词,有本事,自己从这爬出去。来的时候,我看了,这独门独院的,小得很,去探探,然后带大家一起离开。那些个金饼,我不要了。 只要到洛阳,我就能凑够回彭城的盘缠。怎么样,你们敢吗?” 屋里屋外隔着一扇窗,那扇窗往外,就是一个神秘的未知的世界。 刚才还嗷嗷叫的几人,瞬间就安静下来,看来他们也知道生死一线的风险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 韩翊正要布置下一步的出逃计划,谁知道刚才那几人中为首的那个,又补上了一句, “出去就出去。带劲地死至少够爷们!” 然后,不待韩翊出声,他就使劲地一跳,跳上了那窗户,左右打量了一下,转过头对屋内的人小声说道, “跟商贾打交道就是麻烦,闾里的老媪都比他们爽利。我走了,想自由的跟我一起走!” 然后,众目睽睽下,他往院门口处走去。先前不安分的那几人这时候心思又活络起来,连襄家子都避开了韩翊的目光,想要跃窗逃跑。 还没等最先心动的那几人跳上窗户,就听得“嗖”“嗖”的利箭破空的声音,而且还不是一支两支的,密密麻麻,就像是刚晒干的了稷被人从上边撒下来一样。 眨眼之间,还没走到院子正中间的那人就真的成了一个人形刺猬,看得屋里的人傻了眼,尤其是襄家子,韩翊清晰地看到他的喉结上下蠕动了好些次。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他们像是孩子看着父亲那样地看着韩翊。 “打草惊蛇了,这个莽夫!害死我们大家了。” 函谷关的那些个人,对于有想潜逃的,只会看管得更加地严苛。 一开始贾统领把他们关进小院子的时候,韩翊还以为他只是做做样子,保不齐就是背着刘邦从商队各人的家人那收到赎金,是求财不取命的那种,当看到院中那人的血汩汩地从箭头处流下来时,他才知道,事情不是他想象的那样。他们的处境,可能比看到的还要麻烦。 这其中,谁的手笔都有可能。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人命比个小鸡子都不如,没了就没了,在外边,连个惋惜的人都没有。 韩翊愤怒了,他朝窗户外吼道,“贾统领,你再大也不能大过汉王,我的生死,只有王上能决,你不够格!” 窗外还是先前那般地静,静得连山中远远的声音都是那样地清晰。 “那么多双眼,你知道哪双是王上的,你不守臣道,会给你和你的家人带来厄运的……” 韩翊的话还没有吼完,只听得屋外开锁的声音,还有屋门吱嘎打开的声音,一士卒提着一桶稀得可以划船的麦稷粥挪了进来。 一个碗都没有,桶里粥上,浮着一半块剖开的葫芦, “吼啥吼,吼啥吼?先喝粥,等喝完了,想想你们该怎么办。在我们统领来之前,得想清楚。不然——” 那士卒做了个用手刀抹脖子的动作,唬得众人直吐舌头。 等到大家伙暂时肚饱的时候,襄家子来了句, “这地方,像牢房,不自由。但有一点好,这里不愁吃喝,还能管饱,比在外边不知要好出多少。我都有点不想出去了。” 众人默然。 诚然,天灾人祸的,一般的百姓饿得皮包骨头易子而食的也有,那些个所谓的大家族,他们的处境也不见得有多好。这地方,雨淋不着,风吹不着,还不用为朝食和夕食发愁,妥妥的神仙般的生活。 看着院子里那个鲜血洇红了一大片的人,与屋内越来越想躺平的少年们,韩翊沉默了。 “喔嗬,想好了?早知道你们这么痛快,我又何必把你们关起来。想吃饭不愁?小事啊。” 贾统领出现在窗户的外边,屋内的情形,他还是很满意的。 韩翊看屋内有人眼睛亮了起来,就知道他们是真的想留在此处了。 可是,天底下哪来什么多免费的好事?成人的世界,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区别只有代价的大小而已。最糟心的是,什么样的代价,当事人是没有话语权的。 第200章 人为食亡 “你们的愿望真的只是想吃一口饱饭而已?”贾统领笑得很和蔼,与他年龄绝对不相符的那种和蔼。 “这几个蠢货,这么大个儿,竟然不知道人心险恶难测的道理!”韩翊在心里骂了那几个眼露迷离的人一百遍,想要开口阻止事态进一步恶化,可那个贾统领却没给他机会,他吩咐手下人把意志最先涣散的那几人带出去,不过他却仍站在窗户口那。 屋子里的气氛似乎因为贾统领的和颜悦色而变得融洽了不少,剩下来的其他人都长长地松了口气,脸色也好看了不少。 人家为刀俎,屋子里的人为鱼肉,有什么好轻松的?韩翊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带过来!”贾统领又吩咐了一声。 方才投效他的人,提着好几桶牛肉走了进来。 这么些年,韩翊的足迹差不多走遍了整个华夏大地。他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为了保证农耕,耕牛,尤其是春夏之季的耕牛,是绝不能被宰杀的,否则重刑。 在这个时节让大家伙吃耕牛肉,韩翊不知这个贾统领究竟想干什么,但他知道,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屋里又有几人的眼睛亮了起来。 最先投效他的那几人并不客气,还没等他客套两句,就大把大把地从桶里抓出来狼吞虎咽起来。 凑巧的是,那几个大块朵颐的人活得好好的,在边上看着的人也有蠢蠢欲动的。 韩翊向后退了几步。 贾统领笑呵呵地看着屋里的一切, “吃吧,都吃吧,好好地吃吧。这一餐,算是我请你们的。跟着我的,我保证你们天天有饱饭,顿顿有肉吃!” 还在鼓动。 韩翊可是跟汉军中的将军们打过交道的,别的不说,连樊哙和夏侯婴这种刘邦近前的人都没法得到这种顿顿有肉的生活,更何况是这个离汉国核心层十万八千里的一个将领? 这里边肯定有猫腻。 众人狂吃滥嚼的样子让贾统领很是满意,他看了眼韩翊, “你不吃?不过不要紧,看你那细皮嫩肉的样子,就知道是养尊处优着长大的,早就不稀罕这些个东西了,可你知道,还有多少人经年累月都吃不上一回。 呵,贵族!” 韩翊没有理会他的冷嘲热讽,“他们只是想在这乱世中活下来的人而已,如此诓骗,心不会痛吗?” 离韩翊比较近的人听到了他的话,先就犹豫了下。 “哦?看出来了?那又如何?饱着肚子也是死,饿着也是死,反正迟早都得一死,还不如在死之前好吃好喝呢。你们说呢?” 最后几个几是说给那些正在抢牛肉吃的人的。 听到“死”字,屋子里的人停下了手抓牛肉的动作,眼神犀利地看着屋外的贾统领。 不过屋外的那人却不慌,他看着屋内的人说道, “哦?现在想退出?晚了。拿了我的好处,可没有再吐出来还给我的道理!” “你倒是说说,你想要什么?赎金吗?我们的命可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值钱。” 襄家子首先就淡定不了了。 “再看看,桶里装的是什么肉?看清楚了再说。那可不是什么牛肉。”贾统领的笑容由戏谑变成的嘲讽。 襄家子离那木桶比较远,韩翊离得最远,看不真切。 “是马肉!良马的肉!”木桶近侧一对医理知晓一二的人差不多是鬼哭狼嚎地吼出来的。 “没错,是良马的肉。不但是良马,还是我汉军的战马。每旬,我汉军都从塞北买进大量的战马。每每与项羽交战,人马都有损失。我们把人掩埋了之后,都会把战马搜集起来,煮熟了分吃掉。 当然了,那些个冲锋在最前面的人最先分到,份量也最多。你们分到的,又比最多的两倍还要多。” 剩下的话贾统领不用多说,屋里的人都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开始了第一口,就再没有回头路可走,大家这下都沉默地蹲了下来,慢慢地咀嚼着用来买他们命的马肉。 最可悲的是,他们要为之卖命的,是要与他们父兄生死一搏的汉军。 韩翊依然没有动一口,他透过贾统领的肩头望过去,最先到院落中的那人的血,除了渗透到地面以下的,余下的,都已经开始发黑了。 斯人已逝,最早逝,最有那么多送他的目光;可是屋内的人,最后会成为泥还是大地的肥料,没人会知道。 当桶里最后的一点马肉渣滓都被吃掉了的时候,屋内的人站了起来,排着队,挨个朝外走去,去接受他们被算计的命运。 等到屋内只剩下韩翊和襄家子里,贾统领走了进来,不过这时的他却是严肃的。 “要多少金饼,你才肯放过他们?”襄家子在试探着。 贾统领没有理他,他身后的两个尉官押着他离开了。 等到屋子里只剩下他和韩翊俩人时,他先前的威风还有表情都消失无踪了,他朝屋外唾了一口,然后愤愤然道, “一仗又一仗的,我们的人死得那么多那么惨,有多少老弱妇孺失了依靠,喝稀粥都成问题,他们不但要活着,还要顿顿吃肉!彭城来的杂碎!呸!” 韩翊没有吭声,老实说,如果他出了事,他也不知道铃儿、锦娘还有仓慈他们会怎么活下去。贾统领说的,是个沉重的话题。 “那——陈平还有没有说接下来我该怎么做?商队里的人都出了事,我回彭城不好做人呢。” 韩翊还是想多争取两个活命的名额,哪怕一个也好。 “都尉说,除了那个襄家的孩子和我们的人,其他的,都得上战场。至于彭城那头,这点子事,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他就往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停顿了下,侧脸微微回首了下, “那个襄家子,是项羽的亲卫,他的武艺,不在你之下!” 韩翊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半路上襄家子揭开了襄助的真实嘴脸,他还以为是因为他阅历浅城府不深呢,原来是以伤换信任。果然人不可貌相。 一人,一马,一个葛囊,外带一个襄家子,构成了韩翊此行唯一剩下的所有。 “你,告诉项王,羊老六有大批粮食的事。”韩翊吩咐道。 那么多的人,为了粮食都没了,那个不守商人本分的羊老六,不值得他用道义相待。 第201章 入蜀 襄家子瞪了韩翊一眼,一路上他从点点滴滴判断出韩翊并没有看出他的真实身份,现在却一语道出他的所出,所以,他把他的话当成是韩翊对他的坦诚和警告。 没有先前天真无邪面具的掩饰,襄家子也不再装了,他问他, “既然解决了粮食问题,为何我们不直接回彭城交差?去栎阳,去新郑,还去那远在天边的蜀中?我听族长说过,前朝皇室喝的茶,就是蜀中来的,还从南越绕了个弯。粮食本就难得,再加上天价运费,少东家你就只有赔钱的份了。” 虽然口中还在称呼韩翊为少东家,可口气却变成了上位者的,还带着那么点连项羽都没有的优越感在里边,韩翊心里对襄家子开始不满起来。他开始有点怨怪贾统领了,如果留下的不是这么个祸害,那路上一定会顺利很多。 “要从南越绕一圈才能出来?那当初汉王的大军是从哪出来的?”韩翊想要压他一头。 襄家子没有吭声,老实说,他也没听说过刘邦的军队当初是怎么出来的,当时他也和韩翊一样,先是接到往西行军的命令,然后又突然停下折向东。那段时间的事,他也没弄太明白。 “自古以来,蜀中和关中就一直通着商,除了那条被烧掉的栈道,肯定还有一些知晓的人不多的古道。 你,跟着我走就是了,哪来那么多的问题?” 襄家子面露不快,很有几分长期养尊处优处处睥睨众生的骄横跋扈。 “半个草包!”是韩翊对他的评价。 韩翊觉得跟他说话很是费劲,尤其是这种半吊子,偏偏还是拽着自己能否回到彭城命运的半吊子,即使他再想狠狠地教训他一顿,也得咽下心中的无名业火,笑着耐心地解释道, “我问你,我们从彭城出来,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粮食。尤其是队伍中的彭城子弟,他们中有好几个在到函谷关的路上不只一次地告诉韩翊,他们希望买到粮食回彭城后能优先给他们的家族多一些。 当然,提这个要求的还包括眼前的这个襄家子。 “把羊老六有大批存粮的事捅给彭城,项王会给你还有那些个牺牲在函谷关附近的我们商队中人分一些粮食不?” 韩翊语气很是不满意。 不用问都知道,不会。因为那些人,为了短暂的温饱上了与项羽为敌的战场。不管他们是因何上的战场,终归是拿刀箭对着自己的同胞过,如果项羽稍微少点通融,恐怕他们的家人都不会好过。韩翊就不信襄家子对跟自己昼夜相处那么长时间的那些就要送命的人会没有丝毫的感情。 那人沉默了下来,一路上与韩翊配合得很是默契。 家里的人没了,用急需救命的粮食缓解东边那些人家对韩翊的敌意,也许是管用的,至少在短时间之内。 韩翊对刘邦这头的不地道有些埋怨。 一路上,韩翊才发现,关中虽然恢复了生产,但是囤粮数量还是不可观,他便带着襄家子又从陈仓那地方的古蜀道口往南走。 “韩翊,你不厚道。”到陈仓时,襄家子迸出了这么句话。 什么叫不厚道?他们管不住自己的嘴自己把自己卖给了死神,这可不是他韩翊逼的,也不是他教他们这么做的。 “你知道不?我们彭城,比不过关中,这是事实。我阿爷当年随项王西征到过咸阳。人家关中养的是猪,我们却只能吃狗肉,处处低人家一头。 对于我们来说,不管处于啥境地,只要逮着吃的,就会吃个树饱,然后好应对一切可能的变数。那个姓贾的,也不地道,他用我们的习惯套路了那么多条人命。 你看着吧,他会遭报应的。” 襄家子像是豆杆点着了似地哔哔剥剥地说了前所未有多的话。 韩翊看了他一眼,“听说你武艺不凡,为何不与我一起把那个姓贾的脑袋摘下来?死也要死个痛快!” “最先出去的那人身上的箭你没看到吗?我们的屋顶上,还有院子的四周,密密麻麻的全是弓箭手,不管是多少个我这样的出去,到最后都只能是变成一只只人形刺猬。还不如相机而动呢。”襄家子狡辩道。 项羽的近侍,遇到事时却只会权衡轻重利弊,缺少血性,他比陈平,可差远了。韩翊打心眼里瞧不起他。 一路上,两个不太服对方的人都没有怎么说话。到蜀中的广汉郡时,遇到了少有的晴天。 幸好以前跟屠户他们一起走过几趟,韩翊对这头多少有些了解。 那些个山区的丘陵,并不是蜀中粮食的高产区,能余下的也只会是粗粮之类的食物。 襄家子路过粮店里看到比珍珠还要白的大米时,眼睛瞬间就亮了, “我们彭城,一碗粟米可是能换好些亩上好的良田的,这样的稻米,可是比粟米还要贵重的呢。” 韩翊在心里白了他一只一眼,这人真白痴,与商贾打交道时,对方的货品好不好,自己心里有数就行,绝不能把夸人的实话说到明处的,不然在讨价还价里会很被动。 不过好在店家好像没看出韩翊与他是买粮食的似的,笑呵呵地看着眼前这俩生面孔。 “呦,我们这的饭好吃,那就到我们这来生活。不瞒你们说,听说北边天灾的那几年,多亏了我们这的粮食,他们才少死了好多人滴。” 一个大胆又自信而且像新出谷的夜莺的女子的声音从粮店深处传了出来。 等到她走近时,韩翊才看了个清楚。 这女娘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却是修长匀称,大眼睛,双眼皮,一笑俩酒窝,那双桃花眼,简直能迷死个人,甚至是吊打锦娘还有五羊氏项颜他们的存在。 这时候莫说是襄家子这种平常以正人君子自居呆在了当场,就是韩翊这种见多了美人的,都不由得神魂一震。 实在太漂亮了! “看到我好看是不是?好看就喊你娘老子下聘噻。我又不是卖花酒的。” 如果是洛阳或者彭城的女娘被一个男子这么看,大概怎么也会脸红羞涩一下的吧?可眼前的这位,却大大方方地要襄家子行六礼之数,倒把他整不会了,看他那落败的样子,韩翊知道大致能猜出要是他与这女娘牵扯不清,大概率是走不出这蜀中的,那韩翊回彭城的路可就不好说了。 于是,他拽着他,对着店门口那几人说道,“我们家男孩子害羞,嫁娶的事他爷娘说了算……” 然后趁店家没反应过来,匆匆地找了家看起来还不错的传舍住了下来。 第202章 联姻 襄家子对韩翊的这一举动很是不满, “干啥哩?我与那小娘多问两句话都不能够了?是你少一坨肉了还是少一镒金了?为啥要让我下不来台? 喜欢年青美貌的小娘,可以啊。你要是和我一样年轻,一样地尚未婚配,也有会有小娘跟你搭讪的。 只可惜,你老了那么一点点,也丑了那么一点点!” 这还是襄家子第一次在韩翊面前表现得像是在父母跟前撒娇似地耍脾气,一时之间韩翊竟有些目瞪口呆。 不过,他没有理会他,只是找了个案几坐下,然后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像是看大傩跳舞一样地看着襄家子在那表演。 襄家子闹了半天,见屋外没动静,韩翊也没理他,自觉没趣,便停了下来,一股脑地坐在另一处几案跟前的布垫上。 这下子韩翊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就说说你吧,正妻还没有进门呢,小妾好几个,连儿子都有了。 至于说我,我千辛万苦来蜀中是为了啥?还不是粮食。只要能得到让我老襄家渡过难关的粮食,莫说是那小娘长得比天仙还漂亮,就算她丑得没法看,七老八十,我都娶。 华夏男儿,有几个不是三妻四妾的?” 襄家子的话像是针一样细细密密地扎痛了韩翊的心,他问他, “你来过蜀中几次?对蜀中又有多了解?你确定娶了她就一定能解决襄家的粮食问题?” 韩翊不带个人情绪的话问愣了襄家子,的确,就像韩翊说的那样,他的确是第一次来蜀中,对其中的细节可能真的不如韩翊了解得多。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哪儿和哪儿又有什么不同呢? “我问你,在彭城,有多少女的当店铺的掌柜?” 襄家子这才反应过来。的确,在彭城,如果不是韩翊的纵容和默许,除了一个项颜外,他几乎没看到过哪家男的还在女的当掌柜的。 可是自从他进了蜀中地蜀之后,发现这边的女的当家做主的比比皆是。就像是那个小女娘那般大方地要自己下聘一样,那不是置气,而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想法。如果不是韩翊当时把自己拉回来,可能真的会闹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自从在函谷关与韩翊的不对付,这时候竟然因他让自己少了大麻烦而减了大半。 “那怎么办?你得给那些折在函谷关的兄弟的家人们一个交待,我也有自己的家人要照顾。没粮食,啥事都甭想!” 露出了真性情的襄家子远远不如襄助沉稳,这时候什么话,他都说到了明处。 “这一次的粮食问题我能解决。下一次,下下一次,或者更长远的,我还真说不好。 也许,有一个蜀中当地的姻亲,倒是个长久的解决办法。” 韩翊说得半真半假。 老实说,他的商队往返于蜀中这么久,与这头的商贾打交道无数次,早就建立了一种微妙的信任关系。如果有得赚,粮食还真算不得大问题。 关键是怎么运出去的问题。 襄家子的脸上泛起了酡红,那个女娘那般地美丽动人,他心里还是很喜欢的。可是她太过于大胆果敢,他实在没见过那般自信的女娘,实在没有信心能驾驭得了她。 所以,如果不是为了得到能活全族人的粮食,要与她谈婚论嫁,他还是犹豫的。 韩翊瞄了他一眼,就事论事起来, “我也说不清楚那女娘的话是对我们那般看着她不满说的反话,还是认真的。 等着吧。我看她就是个急脾气。这广汉郡的商圈就这么大,如果她是认真的,总会找到这儿来的,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最晚晚不过明天,但今天的可能性最大。” 事情比襄家子想象中的要来得快得多,他有一种措手不及的感觉。 “襄助比你强。为了给亚父报仇,他不惜押上了自己的后半生。粮食问题,只不过是一个一时三刻的问题,说不定要不了几年,粮荒就过去了。 于你而言,只是给一个名分,用家里的厢房养活一个女子而已,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还愁成这样!” 襄家子的眼睛冷了冷,韩翊的建议是不错,可是拿他跟襄助比,可真是戳到他的痛点上了。 从小到大,族中长辈们总是说襄助比他强,可是从来没谁像韩翊这般把不如襄助的地方说得这样具体直白。如果不是因为血缘的阻隔,他倒宁愿是韩翊的小辈。 “说得倒容易,除了族中那几个有可能成为族长的人之外,其他人在婚姻这种大事上,是没有话语权的。如果我回去请示,再来的时候,谁能担保那个丧心病狂的会不会把我也送到荥阳战场上去凑人数?” 襄家子发着牢骚,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了那个漂亮自信的身影。 “实话跟你说了吧。我们的商队遇挫,现在除了依靠蜀中的粮商,即使我们搞得到粮食,也没那能耐运出函谷关去。”听着襄家子说出那般牢骚的话,韩翊反而有一种强为媒的冲动,他很想看看襄家会怎样惩罚眼前这个不坦诚的人 。 经过多次反复试探,韩翊知道襄家子对于商道的事知之不多。就凭多年来韩翊在蜀中商圈中建立的人脉,只要银钱管够,给得够爽利,要把粮食直接运到彭城都不成问题。就好比说,关中大旱三年时,关东的粮食能像蜀中那般顺畅地流入关中。困难不少,但办法总是比困难多得多。 就这么让襄家子这个骄傲自大,狐假虎威的家伙那么轻易就得了好处,韩翊还真的不太乐意。 “而且你也看到了,那家粮店的实力,在这蜀中是数一数二的存在。你能找到比她家更适合的吗?” “说得没错。不是我夸口的话,我家粮店,在囤粮的数量和质量上,是别家所不能比的。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家粮店,在那次王上打彭城后,清空了全家所有仓房支持王上,王上说了,只要刘家人还是汉王一天,他就给我们撑腰一天。 怎么样,考虑好了吗?要不要入赘到我家来?” 那个天仙般的人儿又说得一口爽利的话来,这下连韩翊都觉得有些噎了。 第203章 抢位份 此时的韩翊,只想找个没人的角落把自己藏起来。因为他看到了襄家子眼中的炽热。 如若换作是韩翊,他是决计不敢轻易用入赘来换族人的粮食的,尤其是入赘给一个泼辣果敢的女娘。不过各花入各眼,说不定自己觉得不合适的反而人家就能把日子过得美美的呢。 不管怎样,遇到这样的事,旁人还是有点眼色的好,韩翊悄悄地踮起脚尖,慢慢地往门口处挪去,还没挪到一丈远,就听到一个宏亮的女声响起, “唷,族中的大长辈,你可不能走。” 那女娘一把扯着韩翊的博袖往韩翊原先的坐垫处走去, “下午的时候,我可是听得真真的,你是他的长辈。这下刚好,省得没个有份量的人见证一下。我要娶他!” 什么时候韩翊能做得了襄家的主了?韩翊都不知道,只为自己下午时的鲁莽后悔。 这下只得为襄家子解围了, “呃,小女娘,我想有些事你还没弄明白。” 看得出来,那小娘的眼中有不耐烦,但因为某种原因,在强忍着。 “我大侄子,来自于彭城——”韩翊接着强调了余下的部分, “很好的家庭,他家,只娶进媳妇,从来没有儿郎往外嫁的道理。” 那小娘面露愠色,眼神中有丝丝恨意, “哦?那你倒是说说,他家是怎样的一个好家族?好家族还会让自家儿郎千里迢迢的只为口粮食?” 她的话很是尖酸刻薄,成功地伤到了襄家子,韩翊看得出来,襄家子的眼中,现在只剩下愤怒了。 “他家啊,是彭城的大家族,家族中世代做大官的比比皆是。你说他家是不是一个好家族?” 老实说,韩翊也不清楚襄家子的底细究竟如何,反正兴洛里韩家就是这样个光景,看样子襄家子只是因为她长得漂亮暂时心动,要是没有足够的内涵和恩义,他是很难想与他共赴白首的。好歹自己与襄家子也是一路的,场面总要为他撑一撑的。 听了这话,那小娘的张扬才稍稍收敛了一下,“那又如何?我听说王上的侄女为了缓和刘、项两家的关系甚至不惜嫁到了项王的亚父家。 他家跟汉王家比起来,差远了,摆什么世家的谱?一句话,还要不要粮? 考虑好了再回答,今天我出发时,街坊邻居都是看见了的,你要是让我不痛快,我保管让你们在十年内都休想在蜀中买到哪怕半粒的粮食!” 这可完全有这种可能。不光是在蜀中,就是在华夏其他的很多地方,除了府衙有权威之外,另外就是对当地的民生民心有着重要影响的家族。如果这样的家族中再出一两个能影响府衙的人,当地遇到什么重要的事,县令甚至是郡守都会找这些个族长商量一下。 事实是事实,但这样的话说出来,实在是太过侮辱人,莫说是襄家子,就是韩翊,也气得汗毛一根一根地竖了起来。 不过刚出函谷关时,襄家子那趾高气扬的样子也着实恼人,所以韩翊再气,也乐得看他在一个年轻的女娘面前吃瘪的样子,更想看看他如何地应对。 襄家子却恢复了到函谷关前扮猪吃老虎的派头,“喔?那你倒是说说,如果我入赘你家,你家能给我家多少石粮食当聘礼?一千万石?一百万石?” 他故意把那几个数字一个一个地强调着,从多到少,一点一点地打击着那个美貌的女娘。 可真是控心高手。一千万石?莫说是一般的商贾没有,就算是号称天下第一仓的敖仓满仓时也只有五六百万石的样子。 一百万石?粮食本就是不易储存的东西,一般的商人,哪怕是号称天下第一的粮仓,一时半刻也拿不出那么多来。 眼看着襄家子的气场慢慢地就要碾压住了那个小娘,跟在她身后的一个四十岁左右看起来装扮很是讲究的一个妇人说话了, 多少万石不要紧,要紧的是你得证明你值那么多。就好比说,如果我家随随便便地就能拿出百万石的粮食来,在这种乱世,莫说是我家小娘娶你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某家子,就是汉王或者项王的枕边人,也是做得的。 想要泼天的富贵,也得有那本事接得住才好!” 蜀中女娘多豪杰,老的小的都有一拼,韩翊算是见识了。 襄家子脸色一凛,“我族叔,是项王身边排在前面的谋士,我堂兄,也是项王近前的将军。我呢,是项王的近卫! 什么样的美色没见过,还得为了一个女人舍了前程,可能吗?” 说到如此程度,襄家子已经是相当不客气了,一般的人会觉得对面那俩人下不来台,然后放弃他。韩翊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一切,想知道她们究竟是不是一般人。 “哦?富贵场中人?是谁的臣子不要紧,处于什么位置也不要紧。位份再高,也只是替别人卖命而已,到时候拿到手的,不过是仨瓜俩枣,老了还得回自己的茅草屋过生活。还不如自己做自己的主人呢。” 中年妇人的话说得入木三分,虽然韩翊觉得她太过敢言,背后的凭恃太过豪横,那气势稳稳地压了襄家子一头。 眼看着那孩子就要吃亏了,怎么着他也是跟自己一起过来的,再加上韩翊以后也多有业务要与蜀中往来,所以不能让对方轻视了,于是他接了一句, “这话你敢在汉王面前敢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不?如果能,不用他和他家中爷娘开口,我直接做主,让他入赘!” 这话听得那妇人眼中的火气烧得三尺高,她正要说话,却听得襄家子轻飘飘地补了句, “我叔可是汉王麾下的人,他的世伯张子房先生很得汉王敬重,他的兄弟陈平也是汉王最得力的左膀右臂。你如果真要说,他会帮你的。” 那妇人听到这,脸上满是不服,但好在她不是个蠢人,没有就这个话题纠结下去, “关东的粮荒我听说了,一年两年的都过不去。权力大的权力小的或者是没权柄的,饿上两三顿,都保管心慌心跳得要死。小伙子,你自己考虑一下。再说,我家幺妹这才情,这样貌,这家世,哪样不是拔尖的存在?是不愁找不到如意郎君的,你唯一的优势,只是她喜欢你而已。” 第204章 再出手 用现实压人,韩翊不知道该把这妇人归于聪明还是愚蠢的一方,蠢人自以为是坚持的某些事,会让家里人痛不欲生的,想要再帮襄家子一把,于是他问了句, “说了这么多,我们还知道你是她的什么人呐?家人?族中的长辈?” 那妇人愣了下,“族中的长辈?”然后恢复了平静,“我是她阿娘。我们这,没有外地人说的那种那么重的家族观念,都是以自家爷娘还有孩子为单位组成家庭的。” 韩翊在暗中掂量着他的话,看样子,她接触到的外边的世界并不如一般的其他商贾多,不知道家族对于襄家这样的家庭是多么地重要,看样子,眼前这小娘和襄家子成不了,即使现在勉勉强强成了,也很难长久。 不过对于正年轻得意气风发的襄家子来说,如此美貌的小娘,可能是鸡肋般的存在,至于说暂时在他心里,是美貌的女娘还是自己作为男人的尊严占上风,只能由他自己判断,因为所有选择的后果都是他在承担。 “叔,你的那些个妾室,都是她们的母亲跟你谈的么?有让人入赘的没有?” 韩翊一时间有点吃不准襄家子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有意委婉地劝对方死心。 “没有啊。糊里糊涂地就成事了,大多是她们的族长促成的,有的跟了我几年了,我连她的父母是啥样都不知道。” 韩翊说的是实话,像项颜和锦娘,就是她们的族长做主嫁与韩翊为妾的;像是韩信现在的夫人,曾经是锦娘家家生奴隶,如果不是韩翊意志坚定,差点没被当成礼物送给他;更神奇的是,铃儿为韩翊生的儿子都老大不小的了,韩翊除了能肯定她是刘邦麾下的间者之外,连她是哪里的人,来自何方都不能确定。 “婶子,你做事很有魄力和能力,是我母亲还有祖母不能比的。在我家,都是男性长辈做主。婚姻无小事,不能草率。你得跟我阿爷谈好了才行。” 襄家子说得有理有节,那妇人面露不豫,但好在她并没有当场发作,那女娘看襄家子的眼神也冷了不少。 看着她俩离去时怏怏的背影,韩翊长出了口气, “是个可人儿。你就真的不考虑一下这女娘?这边大多数人家都是妇人当家作主。对于她们来说,现世的快乐远重要过那些个繁文缛节的束缚。 我看你还是很欣赏她的美貌的,不如与她来一段花前月下,实在不行,可以好聚好散。 像陈平,还有张耳,他们的夫人,都是再嫁之身,甚至陈平的嫁了五六次了,也没觉得人家有什么不好。出门在外,你要看开点。” 在粮店时,在不经意间,韩翊得到了小柒手写的缣帛,要他不经意间撮合那小娘与襄家子。 他们要干什么韩翊是深有体会的。这男的和女的之间,尤其是男的还涉世未深之时,很容易为情感所困。也许刘邦甚至陈平他们关心的并不是襄家与她能不能结为夫妇,只要他们有了男女关系就好。 韩翊虽然觉得这有点坑,但是并不想强迫襄家子干什么,正是犯拧的年纪啊。 “算了,都走了。后边的事后边再说。叔,我不会影响你在这头买粮食吧?实在不行,咱们回关中收购去。实在不想在妇人的罗裙之下看眼色,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襄家子正处于血气方刚的年纪,正不愿意被束缚呢。可是,关中刚经历过大旱,对于大多数家庭来说,有粮食也是刚够管饱,哪来什么余粮卖? 韩翊苦笑着看到襄家子摇了摇头。 第二天,第三天,韩翊带着襄家子到广汉郡大街小巷去购粮时,才发现大家储粮都不太多,没法满足他们对粮食的需求。 “叔,为什么不一家一家地买下,积少成多,再运回去?” 襄家子倒想得简单。韩翊问了他一个问题, “那我们如何把这些个粮食运出函谷关?除了那些个真正的大户手上有无数个商道之外,其他的,都难。一旦照顾了别人,再买他们的,想要他们动用自己的人脉为你运粮,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这些个商贾,跟梁家人一样,平时看着蔫不拉叽的,可等到了关键时刻,才发现他们简直就是无冕之王。难怪不得前朝还有以前的诸侯会那么忌惮他们。” 襄家子难得地发了回字正腔圆的牢骚。 梁家人? 韩翊的心思活泛了起来。对呀,梁家人,他们简直就是整个华夏北边实力最不容忽视的力量,听行内的兄弟们说,他家有一张非常详尽的商路地图,那张地图,甚至比项羽和 刘邦手上的还要详尽。 如果能把那张地图搞到手,那至少可以让韩翊在有生之年都受用无穷,如果再把那张图献给刘邦,简直和建立足以封侯的功勋一样。 “诶,叔,想什么呢?”经过这一场惊心动魄的桃花事,襄家子与韩翊的关系倒是近了不少。 “你能找到梁家人吗?当年的梁掌柜也行。他家要是帮忙,我们就完全不愁把粮食运出去了。” 韩翊的想法很跳脱,襄家子有点跟不上, “叔,听项王他们说,梁家人只认银钱不认人,只要利益够大,跟谁都敢翻脸。更何况他家也是做粮食生意的。现在市面上粮食的价格那么高,买得起粮的大多是我们这样的大户人家。 你公然让他们赚不了银钱,他们不帮忙都算好的了,怕就怕他们横生枝节。你还指望他们帮忙?我觉得不可能。” 韩翊笑笑没说话。 襄家子毕竟历练不足,像梁家那种垄断了关东粮食市场的大商贾,又怎会只有市面上流通的那点子粮食呢? 在他们眼中毫不起眼的羊老六都能囤上万石的粮食,在梁家的手上,有百万石也说不一定呢,要是用他们的粮食来交差,彭城那头和项羽大概都会很满意吧? “大侄子,想不想把今天在那嚣张妇人那受的气连本带利地还回去?” 韩翊引导道。 第205章 蹊径 “我叔,我说你年纪不小,都有家室的人了,还跟一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一般见识。 你看她那气性,除了在刘邦面前卖乖挑对了时间,能干成什么事?” 虽说嘴上不赞同韩翊说的,但是他的话和眼神却出卖了他,要为他出气的最直接的效果,好像是把俩人的距离拉得近了。 韩翊没有揭穿他,只是就事论事道, “那女娘脸蛋俊身材好没错,可你看她跟她娘那嚣张跋扈样,一看就不是能安于室之人。你看着,要是你就这么屈从了,到时候,有你伺候她们男宠的苦头吃。” 韩翊的话有道理,襄家子一时之间犯了难。 “梁家人,还记得不?他们流通天下的粮食。我听说,现如今项王在他们那购的粮不少。有消耗,又要保持在市场上的领先地位,他们必然要与这头联系。 刚才那小娘,看她的穿着打扮还有那派头,我觉得她说她家在这广汉郡的粮食市场数一数二的地位可信,如果能得她家相助,这对我们了解梁家动向有好处。” 韩翊看着他。这事得他自愿才行。 襄家子陷入了沉思。 韩翊猛地拉开了房门,却见着酒保托着几只爵在那,眼神中先是惊异,然后很快地便恢复了正常的神情。 韩翊笑了笑,一把把他拽进了屋,关好了门,打趣襄家子道, “替那母女俩关注你的呢。你说我是把他送栎阳天牢还是就地格杀,让官府做一个暴毙的告示呢?” 襄家子的脸青了又红,红了又青,好几轮,然后才咬牙切齿地跟那人说道, “你去转告那母女俩,她若要与我结为夫妇,可以,不过得跟我到彭城去。我不喜欢蜀中,地蜀不大,要出去一趟千难万难的,不若彭城,到哪都方便。” 这是典型的说蜀中不好的牢骚。不过那酒保被衣领勒得脸直发红,回不得一句话,等到襄家子把他放了时,他连滚带爬踉踉跄跄地走了。 然后,韩翊再没有觉察到门外有异响,他冲襄家子神秘地笑一笑, “挺羡慕你够年青,如果我再回你的年纪,客居蜀中,遇到那么美貌的小娘属意于我,我想我会来一场风花雪月的。至于说结果,女娘不经三媒六礼就与男子苟合的,德行好又能好到哪儿去?正妻的位置不能给,小妾还是可以的。” 如若回到十八九,韩翊会早点与仓慈完婚,然后就没有满世界寻未婚妻的人间惨剧了。 襄家子神秘一笑,笑容中有不屑,但是除了拿下那个不厚道的梁家,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解决项羽的燃眉之急。 韩翊替他让代为转达愿联姻的口讯后,那母女俩就像从没有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一样,再没有纠缠,也没有找晦气。 后来韩翊才从旁人那听说了,那家粮店的东家,只有一独女,人家是要招赘婿继承家业的。 不过当地的粮店一听要把粮食送到巴蜀以外,纷纷表示不愿意,即使有那么一两个动了心的,再一听是函谷关以东,也熄了念头。 韩翊急,襄家子更急。 眼看着在广汉待了两三天都没个结果,彭城那头还要继续招伙计,一大堆的事要做,韩翊干脆拿出了珍藏在蜀中的四五套夜光杯,去拜见了在广汉最有头有脸的那几个人。 “不是我们不帮你。”每个收礼的无不露出为难的神情,“现在蜀中是萧相国治理,他明察秋毫,这种有违法度,甚至有通敌之嫌的事,恐怕没人敢顶着王法威严去做的。” 韩翊笑了笑,只当是生意不成仁义在,再没有说什么,带着拉长着脸的襄家子就离开了。 襄家子有些不解,“这些个官吏怎么能这样?礼收了,韩翊,你自己的燃眉之急自己解决。你自己想想,用羊老六糊弄过了项王。可那些跟你进了函谷关的亡魂呢,你打算拿什么去堵那些个家人们的鬼哭狼嚎? 我可跟你不一样,我的族人,大不了不吃那些个精致的粮食就是了,还有野菜,树皮和草根呢。 我听我娘说了,昔日那些个一般的牲口都挑挑捡捡的秸秆什么的,只要耐得住性子熬得住火,还是能煮得又软又烂勉强能吃的……” 这家伙,倒是狡猾,三两句,便把韩翊推到了盾的位置,完全变成了韩翊的事。 韩翊看着他,一脸凝重沉思相, “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听我店里的那些个掌柜和伙计说过,现在粮食不足,但是各地仓库里喂牲口的藁禾倒是不少。如果把这些个藁禾像是说的那样熬烂了能当食物吃,我完全可以请疱厨把它们做成人们爱吃的味道。 成本低,性价比高,助关东度过难关与赚金铢同时进行,还少了这千里奔波之苦,何苦而不为呢?” 打定了主意,韩翊跟襄家子商量着在第二天离开广汉郡回彭城。 可是当晚午夜梦回时,却听到了隔壁襄家子的屋子处传来了动静,不像是打斗,却带着点点暧昧。 出门在外,得时时处处地小心,襄家子可是他能带回去的唯一的一个彭城子弟,韩翊还指望他回去后能为自己挡一挡事呢。 于是,他解下了腰间的六尺软剑,蹑手蹑脚地出了门,轻轻地拨开隔壁的门闩,猛地点着了火烛,挑到床帘,只见床上俩衣不蔽体的俩男女惊异地看着韩翊。 男的是襄家子,女的就是那粮店的女娘。 别样地复制了前几年刘邦用过的暗度陈仓,这对妙男女!韩翊忙放下了床帘,站到了最近的几案处。 不多时,就见襄家子慌慌张张地穿好了深衣,红着脸一脸期待地看着韩翊。 “明媒正娶地不好吗?男未婚,女未嫁,最多就是过程难一点。你们何必作贱自己?到时候成不了,害了任何一个都不好。唉,我说你,平时那么稳重的一个人,现在却—— 唉——” 襄家子看韩翊只有这么一招,便放了心,大大咧咧地席地而坐,喝了口热茶, “我问了小幺,她说她愿意跟我一起出蜀,到我家乡去。叔,我家也是正经人家,就算是为了家族荣誉,也不会亏了她的。 你能不能不要吆喝出去,让她扮作我们新招的仆从。她告诉我,从南越经水路回关东最快。” 第207章 反杀 顺着水路一路往东南,韩翊眼看着山愈高水愈绿,船上的俩新人更加地卿卿我我,心里没味到了极点。 走得太急,没敢在蜀中大量补给生活用品,一路快到南越地界的时候,听船工的建议,找了他口中附近最大的船远坞靠了岸。 还没上去呢,却不料幺妹的脸难看到了极致。 岸上摆着两个极大的木头桩子,上边各坐着一个人。极其脸生的那个,与幺妹在眉眼处很有些相像;另一人,却是韩翊的大熟人梁掌柜。 “呦,早就听说韩公子到蜀中做买卖来了。我还当最多只是贩一贩彭城那头最急需的粮食顶天了呢。原来顺带也当人牙子呀?” 梁掌柜把“韩公子”和“人牙子”的音咬得极其重,羞辱与否定的意味极浓。 韩翊看了船上的鸳鸯两眼,只见幺妹的眼泪只在眼眶里打转,而襄家子却是死死地拽着她的博袖不放,没有安慰,也没有应对。 这俩活宝,风流快活的时候不避人,等到遇到麻烦时,却只有把别人推出去挡箭的能耐。 韩翊侧身走到了一边,眼瞅着幺妹家的人要来把她往岸上拽。 一开始襄家子淡定得很,等到幺妹家那两三个家丁靠近里,只见他手刀起落间极其干脆利落,把那几人直接劈晕到江水湍急处了。 “不错,不错!”梁掌柜拍着手,“不愧是彭城的大家子,身手果然了得。就不知道水性咋样了?” 说罢,他挥手,对着虚空中的什么人做了很决绝的手势,碰到他已经是意料之外了,他要做出什么绝事来,韩翊是不会感到奇怪的。 只是这会儿,船上还载着韩翊买来的粮食,船要是沉了,他和襄家子先前所有的努力就等于打了水漂了。 从来没有恨过或者怨过人的韩翊,现在开始非常讨厌这个梁掌柜了。 “杨掌柜,汉王说过,杨家有世代兴隆之象。眼下这个梁掌柜,可是跟楚汉哪一边都处不好的人。直说了吧,这粮,是运往彭城的,汉王这头也是默许了的,码头是汉国这头官家经营的,瞒不了谁。 我韩翊是什么样的人,蜀中商圈都是知道的。梁家是大商贾,讨好他们说得过去。别到时候为了那点蝇头小利,把整个杨家的前途搭上了,不好。” 幺妹的爹一脸凝重,只说了一个字,“撤!” 先前跟随着他的那些个伙计,都起身随他离开了。跟随他的,还有幺妹。 韩翊这才看到襄家子眼中那一丝丝的不舍,却碍于梁掌柜这头的事还没处理完,只得等到后头再说。 梁掌柜见事不妙,想要离开,却被襄家子三步并作两步地欺身到近前,反剪了手,押到韩翊跟前。 韩翊笑着把他结结实实地绑了,然后对着岸边说道,“告诉梁家人,梁掌柜,现在在我——韩翊手上。想要他全须全尾地回家,得先把我前前后后的损失补全了!” 梁家毕竟是梁家,按陈平的说法,是无冕之家,在独立于所有府衙之外的大家族。梁家的影响力,在国都以外的好多地方,甚至不在诸侯王之下。 韩翊不敢久作逗留,补全了食物水源之后,连夜开拔,前往楚国。 “等过了水流最湍急的那一段,差不多就到了故楚国的地界了。”襄家子告诉韩翊。 韩翊的心像是被什么握紧了一般。那个梁家,可是楚国几百年的旺族,在那地界的影响力可不容小觑,到了那头,话可是他们说了算的。 “你,幺妹离开的时候,你为何不作挽留?也许,你挽留一下,杨掌柜就同意她跟你走了呢?送她一个名分,哪怕是妾室的,有那么难吗?” 襄家子脸有悲色,却无悔意,“不要说像我家这样三流都算不上的家族,千万年来,哪怕是那些个一流的家族,有多少是一夜之间家毁人亡的? 大家子打小受的教育,哪一个不是远女色的?为何还有那么多个入不了宗祠的私生子流落在外?还不是防着在家族覆灭之时还有血脉留下。 幺妹身体不舒服时,我给她把了脉,气若走珠,是喜脉,是男孩。杨家财大气粗,蜀中女子地位高,我的孩儿,即使受足了委屈,想要饱暖着长大,大概还是可能的。” 还有这说法?韩翊觉着是自己小瞧了襄家。照这样算来,襄家看不见的亲情血脉,比看得见的还要多得多。比梁家更加深不可测。 “呶,如果他还在,你觉得幺妹的孩子,即使能平安诞下,能活得到成年不?” 韩翊也是会拉仇恨的。 襄家子的眼中充血,猛地拔出长刀,急吼吼地就要去斩梁掌柜的头,吓得那强硬得像泰山石一样的梁掌柜硬是向后挪了三尺不止。 “唉,杀他容易,挡得住消息传出去不?要怎么才能挡得住哩?” 韩翊用妇人酸溜溜的口气挡住了襄家子的杀心,他气得眉头倒竖,手中的刀直直地插在梁掌柜两腿间离裆只两三寸的地方。 “说杀他的是你,不让我杀他的也是你。姓韩的,不要以为你娶的是王上的妹子我就得听你的,告诉你,惹急了,我连你带他一起宰!” 这还是襄家子第一次在韩翊面前露凶相。不过韩翊并不怯,这说明他已经被自己牵着鼻子走了。 到了现在这一步,无论是项羽这头,还是刘邦那头,对梁家的意见都大到了极致。之所以都隐忍不发,是因为梁家树大根深,神龙见首不见尾,没法连根拔起。 听张良说过,要治这样的家族,除非是王朝加民间的力量。 梁掌柜三番五次地要置韩翊于死地,而且一次比一次狠厉。韩翊再不出手,差不多就等于把自己和家人的脖子喂到梁家的刀下任他们屠戮。 如果这次梁家人不出现,韩翊还会忍下去,偏偏梁掌柜出现了,还异常自信地要借用杨家的力量杀自己,结果失了手。 “十个襄家也不是梁家的对手。”襄家子的眉头皱成了一团。 “那襄家想办法把梁家人都引到我们刚进楚地的地方,其他的有人做。”韩翊在案几上写道。 不一会儿,那水渍就消失了。 襄家子吃惊地看了韩翊一眼,“这个中。不过我要这次粮食的二成。” 第206章 别样的私奔 打了一路的交道,襄家那种男子当家作主的做派是刻入襄家子的骨髓里的。蜀中粮商家的这个女娘那种不温婉的性格决计不是他的心头好。 韩翊瞟了眼床幄那头,不一会儿,那女娘已经收拾停当,袅袅娜娜地走了过来,看得出来,她比下午被她母亲带着来时还要光彩照人。 她是真心喜欢襄家子的。 韩翊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襄家子是项羽的人,他对自己的职责从来没有懈怠过, 又一朵逐流水的落花! 韩翊眼里含着笑,问她,“你是真的想与他白头到老?为什么不是从陈仓出去?” 那女娘大大咧咧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然后手捧着杯子说道, “你们要的是粮食,既然我打定了主意要跟他,那就不能让他空手而归。我会帮你们筹够数,招好人,再给出路线。 唉,算是嫁妆吧。” 要在彭城的大家族中,妇人应该站着侍候着自家爷们喝水才对,断没有这样舒心自在的,韩翊亲眼看到一丝不悦从襄家子的眼中一闪而过。 这还没有到襄家呢,都出了这样的状况,韩翊想象得到,这女娘将来在彭城的日子,将会举步维艰。 韩翊没有点破,陆路比水路容易被追上倒是真的。那条水路,到现在为止,他确实没有走过,甚至是听过, “你对彭城那头了解多少?喜欢彭城吗?” 韩翊问这话时,襄家子在那女娘看不见的时候前所未有地瞪了他一眼。 “叔,我们这头的男的,你都是看见了的,大多数,长得跟河里捞出来的虾米一样,身材不好,个头不高,实在算不得好看。我希望我将来的子孙后代,个个英武不凡。” 那女娘看上去是铁了心的,韩翊没有再问。 韩翊最想要的,还是梁家在蜀中的商事关系等信息。如果顺藤摸瓜,能找到他在关东储存粮食的地点,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把这信息交给项羽,可以让自己在彭城的日子好过一点;再进一步,让刘邦这头也有了那些个消息,对于汉国这头打击项羽的粮道赢面更大。 反正就是慷梁家之慨结楚汉之好,惠而不费的事。 眼下不能太急了,让她看出端倪的话,连这第一拨粮食的事都别想。 襄家子从彭城出来时几乎没带什么盘缠,吃穿住行一体的,差不多都是韩翊的。 还没有筹到粮就折了那么多人,韩翊这趟蜀中之行算是赔了个底朝天。反正眼前这个女娘自己不自重,省了六礼的巨额支出,也不是什么坏到没边的事。 韩翊只当不知道其中的轻重缓急,让襄家子出门手头更阔绰了点。 “叔,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刘邦带着区区三万人一来就能在蜀中站稳脚跟了。 你猜我今天干什么了?” 襄家子在外边闲逛,回来时,偶尔也会和韩翊分享一些令他高兴的事。 “叔,我感觉蜀中子弟打架没我们彭城那边的厉害。他们在块头上吃亏不少,而且几乎没什么章法可言,我一个人,差不多不用费太大的劲就能一下子撂翻三十几个。” 以前听说项羽在巨鹿与王离还有章邯他们打起来时,单枪匹马在万马丛中如入无人之境,韩翊知道,同为彭城子弟的襄家子,有这点勇力不足为奇。 韩翊“嗯”了声,又觉着不够,遂补了句, “那你们是怎么打起来的。别忘了我们的正事,因为一时的意气用事误了正事可不划算。” “叔。他们说,我配不上幺妹,让我一个人滚回彭城去。还说以后见我一次打我一次。 你说,我能吃这亏吗?” 襄家子这才有了点少年人应该有的朝气与血性,韩翊不好再劝,只得听着。 那个粮店的小女娘,看起来在当地的婚恋群体中,是极受欢迎的存在,只可惜她不懂礼数对女子的保护甚于男子的,她大概还没看清楚襄家子对她真正的看法吧? “不同地位的人的着装是不一样的。那你在痛快之余,有没有注意过他们的穿着打扮?”韩翊提醒了一句。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更何况襄家子是想带着幺妹私奔。那妮的长相已经太过引人注目,不能再制造话题了。要是太过引起她家人注意,总是一件算不得慎重的事。 有一两个着丝绸长袍的,五六个着细麻布的,还有十来个穿葛布的,余下的,我记得,好像都是粗麻布,甚至还有那么几个穿粗麻布襦衣还补丁上重着补丁。” 现在天下未定,新的法令还没有颁布,人们大多都是按照秦以及秦以前的规制来生活行事的。 那几个着丝绸的,定是出身于声望之家的浪荡子;还有细麻布的,家中的实力,极有可能家中的实力不俗;至于说粗麻布的,与富贵人家的败家子混在一起的贫家子,是不是为了蝇头小利不好说,但是讨不了多少好倒是真的。 韩翊的心里捏了把汗,等到襄家子第二日出去时,他去了郡守衙门,见了小柒, “你们这是在干嘛?用几个混混子对付那孩子,你是想我们的计划落空吗?” 什么样的人吸引什么样的人。秦朝苛法之下,好人家的正经儿郎,要是有中意的女娘,莫不是通过家中长辈三礼六聘的,哪有当街抢的?抢花魁啊? 小柒笑了笑,只说了句“是陈都尉的安排”,再接一句“如果韩公子觉得容易坏事,那我们把那批人撤了就是。” 在蜀中的日子,襄家子怀拥美人,事情又办得异常地顺利,前所未有地意气风发。 不过到了出发的那一天,蜀中的那小娘脸上却没了往日的红润,她苍白着脸在侍女的搀扶下一到船舱,便找了个安静处坐了下来。 襄家子也不敢大意。他跟项羽多年,这些天,他越发地觉得这办粮,就跟打仗一样,不到最后一刻,一切都是变数。他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专心地照顾着幺妹。 韩翊不住地回望着码头处,他很奇怪,为何不见她的父母来追?他让小柒他们撤掉打架的那一段,可没让把该做的都省了啊。 第208章 长谋 刘邦得到了韩翊要剿灭梁家的消息,大吃一惊,他没想到这个一向得过且过的小辈居然有如此狠厉的一面。 他看向了张良。 “这个韩翊,心也太大了。要是让项羽那小子得了梁家的粮,我们打仗打不过东边,在兵源和粮食上的这点优势都快要泡汤了。 一直就知道他是个两边倒的,都怪我一直惯着他,不然也不会让我这么被动。” 一向敬重张良的刘邦头一次在他面前发这么重的牢骚,都是因为兴洛里韩家与张良家是世交。 张良不好辩解,他给夏侯婴使了个眼色,夏侯会意,插嘴道, “王上说得是,那个韩翊欠收拾,等他什么时候回这边的时候,臣找人打他个十天半月起不了床。” 张良眯眼笑着,陈平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看得他心里凉飕飕的,不过话既然开了头,哪怕是要把人往死里得罪,也得说完,不然就白得罪人了。 “臣先前听说,东边那头,自从范增老儿没了后,再没有一个能与萧相国能力相仿的人。所以,粮草问题,一直是他们的心头大患。 臣一直在想,梁家没了,也好,也不好。” 在刘邦的印象中,夏侯婴一直是个应声虫般的存在,没想到今儿个居然有这样的见解,也是难为他了。 当然了,这个见解,不是夏侯婴的。陈平得了韩翊那头的消息,觉得他下的棋局太大,超过了他的本分,先吃了一吓,想要挽救他,在上报刘邦前,悄悄地找张良商量了一下。夏侯婴的这些个道理,都是张良教他的。 夏侯婴见刘邦的眼神与平常不同,头上泌出了汗,自己先忘了话。 “说下去。”刘邦吩咐道。 “先按最悲观的来,项羽得了梁家的粮食,族灭了梁家,解了燃眉之急,除了心头之患。 但是,汉王,我们都是乡下来的,都知道,那些个粮食的东西,本来就不而储存,楚军吃了这一波。以后他们怎么办? 以前项羽还能从梁家购粮,以后,他到哪去找梁家这样搜集能力强的人家? 所以臣认为,梁家没了,项羽的后路也断了。” 夏侯婴的话说到了刘邦的心坎上,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没了粮草的楚军,只会是折了翼的鹰。 刘邦的神情有所缓和,他沉吟了半晌,才吩咐陈平道, “传令下去,务必找到梁家囤粮的所有地点。” 陈平会意。 可能韩翊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他临时的一个决定,让他在半天内,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他看着襄家子,“你把消息传得出去不?这儿鸟兽密集,可比不得北边,一不小心,莫说是鹰,就是凤凰都有可能折翼于此。” 杨幺妹离开后,襄家子一直怏怏的,连韩翊这个他一直提防着的人,此时也难得多看两眼。 “叔,我能抽他一顿不?” 如果不是梁掌柜从中作梗,幺妹现在还在他跟前欢声笑语的,哪会像现在这样孤单凄凉? 韩翊颔首。 襄家子右手握着白荆条,轻轻地抽打着左手,眼神里喷着火。一看到他这架势,梁掌柜就先往后缩了再缩,直到没有退路为止, “襄家那孩子,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同为彭城人,你不能戗害同乡,否则传出去,你襄家没法在彭城立足。” “呸!”襄家子啐了他一口,“活着的是同乡,死了就不是了。要残害我子嗣的梁家人,算不得我同乡。” 眼神那么凶,说话还这么软绵绵的,襄家子一副得了项羽真传的派头。 韩翊轻轻地带上了舱门,等到襄家子出来时,梁掌柜已经没了声息。 “没死,斩草除不了根,还不如不动呢。”襄家子对着盯着他看的韩翊说道。 “叔,不用担心,既然我说了能把消息传出去,就真能。王上军中虽不用鹰,但是其他隐形的手段还是有的,毕竟是好几百年的将门之后。我会通过其他的鸟兽把消息传过去。梁家人再强悍,也逮不尽杀不完天底下的所有生灵的。” 韩翊有些个吃惊,他原以为能把鹰玩好已经是了不得的本事了,没想到襄家居然还有役使大自然为他们所用的这稀罕技能。 不过韩翊还是希望在梁家覆亡之前,梁掌柜是活着的。他没有再说什么,快步走到他跟前,探了探他的鼻息,呼吸还算均匀;再把了把他的脉,也都还平稳。 “其实没必要这样。爱一个人,不一定要占有,她要是过得幸福,送上最诚挚的祝福未尝不是一种活法。 我也不想与你为难,没办法啊,梁掌柜,你一直死咬着我不放,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在韩翊的心里,梁掌柜与他为敌,只是因为项颜的原因。 梁掌柜咧嘴一笑,韩翊看他的牙床上满是血,只听得他的中气依然足得很, “你以为只是因为她?告诉你,不是的。天底下的女娘多的是,清丽的,雍容的,活泼的……只要是有钱有权,要什么样的都会有,而且挡都挡不住。 项颜与她们唯一的不同,只是她出自世家而已。只要仗没打完,天底下就会不断有曾经的名门望族的女娘堕落成泥。 她不过是一件细麻布的衣服,没了就没了,大不了再做一件就是了。” 听得出来,梁掌柜这话并不是得不着说酸话,他本性凉薄,可能正是因为这一点,项颜才不愿为他生育子嗣的。 可是,生死之争的根本原因,韩翊还是想听听。 “天底下的好东西就那么多,他项家定都彭城,向我们商贾征收的税赋提了那么多不说,还把我家原有的专营的一些东西,让你拿了。 如果不是你,没人有那能耐吃得下。所以,不光是我,我们整个梁家,甚至彭城其他的一些商贾之家,都想要你死。只不过他们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利益之争,就像是权势之争一样,是你死我活的。韩翊这才体会到了。 可是没有这些个生意,韩翊如何立足,如何养得活一大家子人?这个可没法让。 梁掌柜的话熄了他最后一点慈悲之心。 第209章 冤冤相报 韩翊正要离去时,梁掌柜用花楼里观赏歌舞的那些个登徒子对着伎人的口吻调笑他, “怎么,舍不得杀我?要留我为你开枝散叶吗?只可惜你的那些个妻的妾的,土鸡瓦狗一群,我一个都看不上,想当便宜的爹?找好一点的进门呀!” 韩翊知道这是他的激将法,想要自己激怒之下置他于死地,从而为那个梁家留一线生机。 只可惜,他打错算盘了,这么低级的手法,又如何能套得住韩翊呢。 正当韩翊快要掩上舱门时,襄家子一把推开舱门,对着内里的梁掌柜一顿好话, “梁掌柜,是吧?梁家这些年,好生风光。压得我们彭城的其他家族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不过呢,你们在高处太久了,好像忘了登高跌重的道理。 好几十年里,我们其他的家族,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梁家人的一举一动。 你说,你的骨血,除了在梁家的那些,像乡下寡妇家的,养在低等妓寨里的,还有和你们有往来的那些个家族里,彭城里,有多少人家能一个不落地翻出来呢?” 襄家子的话重重地击在了梁掌柜的心坎上,让他的脸色顿如死灰。 听到这里,韩翊庆幸自己平素没有像梁掌柜那般地作孽,不然韩家是怎么被灭族的都不知道。 舱里舱外,死一般地静寂。好一阵子,一直傲气逼人的梁掌柜拉下了面子,用商量的口吻说道, “那,梁家交出近些年来囤积的所有粮食,你们放梁家一马,可否?” 韩翊要的就是粮,好到项羽那交差,既然梁掌柜说到这种程度了,他想着一通讨价还价,能多要点就多要点好处得了,谁知耳边一个斩钉截铁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不可以,没得谈。” 是襄家子的。韩翊知道,他是为了杨幺妹肚子里的孩子扫除任何不安定的因素。仔细追溯起来,他对梁掌柜的敌意,还是韩翊挑起来的,可现在,韩翊却平息不了了。 梁掌柜的脸色变得煞白,像个已故之人一样,仰着头,蜷缩着身子,紧闭着双眼和嘴唇,不再说不句话。 等到韩翊出来后,襄家子进到内里,上上下下地到处检查了一通,然后用一把青铜锁死死地锁上了。 韩翊的运粮船队刚进到楚地时,就有艄公前来传令,让襄家子便宜行事。 看得出来,襄家子的脸上安静了不少,他直接夺过艄公蓑衣下的长刀,两刀劈开舱门口的大锁,根本不给梁掌柜任何喘息的机会,一刀下去,梁掌柜的头颅就咕噜咕噜地在地上滚了起来。 然后,他挑起那头颅,把它送到了艄公船上,艄公仔仔细细地验明正身后,再传了令, “项王口令,着洛阳韩翊,所购得的粮食,快速运抵彭城解黎庶燃眉之急。” 看来梁家被族灭之际,所储存的粮食已经尽数为项羽所得,他才腾得出手关心民生。 “诶,我叔,这些粮到彭城后,卖我家的你要本钱就是了。” 等到艄公走远了,襄家子毫不客气。 韩翊笑了,即使走水路,这些个船的粮食的成本,得算上中途坏掉的,吃掉的,还有随船雇工的工钱,船钱什么的,也是在蜀中所购粮食价钱的五倍到六倍。 他本来是要免费送给商队里那些个在函谷关被折掉的人家中的,现在梁家覆灭,居然给了他一个借口,那就是那些个人,都死在梁家的算计中。 然后,他至少在回本之余,可以小赚一笔。至于说项羽那头,打仗要钱粮,韩翊赚的每一枚金铢里,都有要给他纳的税,再加上是他直接诛灭梁家的,按照韩翊的理解,他一般对这事会装聋作哑。 韩翊回到彭城时,刚赶上城门快要关闭时。天已经大黑,大掌柜带着众伙计连夜运粮存粮,店里一派繁忙景象,吵吵嚷嚷的,连日奔波劳累的韩翊只得到彭城最有名的酒楼里要了个甲字号的房间休息了。 一觉刚醒,韩翊就感觉榻上多了一个柔弱娇小的人,吓了一跳,忙起了火折子,携了蜡烛一看,是个十分娇俏的小女娘。 与一般好人家的小娘整日里素面整洁不一样,挤到韩翊榻上的这位,妆容甚是浓艳明媚,身上的衣饰袒露得过多,最要命的是,该遮的羞居然有多半没有遮住。 白天刚吃了梁家的吓,晚上就有一女娘投怀送抱,别说韩翊不是好色之徒,就是色中恶鬼刘邦来了,也不敢如此轻易地享了美人恩惠。 “我今天没有点花魁,走,你走!要不,让司败衙门的拖着你走也行。” 韩翊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那花魁还在原处赖着,一动不动地。 根本就顾不得世家体面,韩翊大声地呵斥店家过来,那女娘才不情不愿地起了身,穿上榻边的鹿皮舃,慢吞吞地走了。 “店家,我一晚上的住宿费用,差不多都赶上你家一层的了。这大半夜的,还让别人来搅扰我休息,这账该如何算?” 其实韩翊早就看出来了,方才那个自荐枕席的小娘,根本就不是什么伎人。 韩翊是有过女眷的,她们用的胭脂水粉的,可远远没方才那女娘的好,最重要的是,那鹿皮舃,一般的贵族家的女娘都用不起。 就冲这一点,韩翊就判定,那女娘不是风尘中人,风尘中的女子,眼神没她的清亮。 “客官,这可不怪本店。那个女娘,没在本店作登记,是个生面孔,小人也不知道她打哪儿来。”店家先卖起了委屈,听起来好像是韩翊讹了他似的。 彭城宵禁后,像这种档次的店,里里外外的安保是做得相当到位的,那样一个大活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就出现在韩翊处。 “掌柜是说那女子是鬼魅啰?用不用明天把贵店有娇艳女鬼的事在彭城传播开?” 韩翊现在可以肯定的是,那女的,没安好心,极有可能,是梁家的暗桩,她想为梁家复仇。 这店,韩翊是住不得了。 第210章 误入狼窝 韩翊习惯了在闹市里打拼,嗓门自比别人大了许多,在这夜深人静里,他在门口处说的女鬼什么的,一下子牵动了许多人的心。这一点酒楼里的人早就意识到了。 如果不是顾及到韩翊在彭城这头的背景,他们早就直接让他消失无踪,根本就用不着美人计。 “诶,客官,我们酒楼在彭城不是一天两天的,要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根本不可能撑这么久。客官是大富大贵之人,如果嫌本店住宿条件不好要退房,我们愿意退全款。 开门做生意的,经不起风言风语的折腾。还请高抬贵手,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那掌柜铁青着脸说出了那样的话。 这大半夜的,彭城早宵禁了,掌柜说那样的话,实在是让韩翊进退不得。 门外的更鼓响起,韩翊没有与酒楼的人多言语,便出了门,追上那更夫,抢过他腰间的铜锣,递上一颗金瓜子,然后跟着他一起,每当更夫敲一次更,来一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时,他便敲一次铜锣,再追加一句, “住青牛酒楼,送娇艳女鬼呐。” 更夫管了一个城,韩翊便跟着吆喝了一路。 行到南门大街时,灯火憧憧处,他看到了一个娇俏的身影,跟前的更夫被吓得差不多跳了起来, “咦?说啥来啥?你百无禁忌,可吓死我了。” 边说边往边上躲,直到他整个人完全没入了黑暗中。 当感觉到自己身边空无一人时,韩翊被吓得魂不守舍,那女娘却没他那么多顾忌,行动言语间还远远地都是妩媚,一扭一扭地朝韩翊处靠近。 前有更夫逃跑,深更半夜的,现在还有一妙龄女娘在陋巷深处紧追不舍,衬着微弱的夜色,饶是韩翊再大胆,此时也被吓得不轻,他轻轻地朝后退了几步。 没想到,那女娘却跟得更紧,离他更近了。没办法,夜色是最好的防护罩,他轻了脚步,就近隐入了黑暗中,然后再一个鹞子打挺,闪入了另一个小巷里,如此闪了几闪,直到闪进了他自己都叫不上名处时,才将将停下来,捂了捂心口,心差点没从胸腔里跳出来。 韩翊瞧了瞧四周,不远处一院落外挑着一红灯笼,上绘着一枝红桃花。 那是坊间花魁的居所,较一般的民居更安全,是个藏身的好去处。 韩翊正要往那处去时,却发现星光朦胧处,那个陋巷处的妖冶的身影又出现了,而且看上去还是目标明确地朝他这个方向来的。 不过这次韩翊却不慌了,因为他看到这个女娘身后长长的影子紧紧地跟着她。他小时候,韩平就告诉过他,人是有影子的,和那些精怪什么的不一样。 是人,这事就好办。 韩翊抽出小刀,从滴水檐下挖出了一块石头,朝那个身影砸去,然后,他再换了个离红灯笼更近的位置。 那个石头砸中了那袅娜的身影,韩翊能明显地看得出来,它顿了一下,然后,再沉沉地掉到了地上。 那块石头没能阻止那个女娘,但是却让她的步伐缓了缓。韩翊更放心了。 如果是他自己被人冷不丁地用那样的石头砸了,他可不会像她一样,连行动都慢下来。这足以说明,那个女娘的体质和体力,是远远不如他的。 但他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对方那在深夜里捕风捉影的追踪本事,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就冲这,他也不敢轻视她。 他轻轻一跃,从红灯笼家跃入那家的院墙,然后,再顺着气味,进了厨房。 这次,他捂了口鼻,悄悄地看着门外的动静。 出乎他的意料,追他的那女娘,并没有从院墙处进来。不久后,这家的门扃就被叩响了。 两个又高又壮的男子随着一老妇人到了门口,那老妇人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谁呀?我家娘子已经安歇了。要来得提前约好才行。” “阿母,是我。我受伤了,你快开门……”门外那个声音透着虚弱与着急。不过很好听,像是银铃一样,在韩翊听来,用仙乐来比喻也不差。 那个老妇人并没有马上开门,她把耳朵凑到门上,听了好一阵子,直到确认门外没有人了,才开了门。 借着灯笼的光,她看到了那个窈窕的女娘,却只是先撩开她的头发,确认她的脸没有受到伤害后,才让她进门,用那种像是受了极大惊吓的声音说道, “啊唷喂,我滴个小祖宗呐,不就是你那个一直没把你当回事的便宜爹没了,没了就没了呗,你去找谁报仇?我早就说了,你那点子三脚猫功夫,连个壮年男子都不如,又如何跟那个闯过军阵的人比? 这不,人家不知跑哪去了,你伤成这样子。你也不想想,这些年,我培养你容易吗?到现在,你还欠我五百镒黄金呢,都够好几十万石粮食了。 我滴个乖乖!” 说罢,那老妇人甚至都舍不得让她跟前的壮汉去抬,她自己就把那女娘背到了背上。 一个妇人能有多少体力,韩翊暗自估量了下,那个追踪他的女娘,体重超不过八十斤,如果她在巷子处出现时,他就与她厮杀搏斗,三招之内定能拿下她。 只可惜,机会错过了。现在他不小心进了人家的老巢,双拳难敌四手,人家磨盘战也可能把他耗死,所以,他现在更谨慎了。 “阿母,那个人进了我们院子了。”仙音极为悦耳,只可惜遮掩不了地更加虚弱了。 她话就像是一滴水溅进了滚烫的油锅里,院子里一下子就炸了锅,那两个壮汉先就让仆妇人等把院子里的灯笼都点上,一下子就照得整个庭院像白昼一样。 “给我搜,搜出来五镒黄金!”那个老妇人发了话。 韩翊再朝厨房深处躲了躲,情知情势危急,如果不拿出有效的对策,这座院落就将是他的埋骨之地。 韩翊摸索着探了下,厨屋很宽敞,但是存的干些不太多。按照他一贯的经验,像青楼酒楼之类的地方,一般厨屋隔壁就是柴房。 如果能借着大火的威势逃出生天,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第211章 逃出生天 “书到用时方恨少”用来形容韩翊此时的处境再合适不过。 韩翊在厨屋里搜了一大圈,也没有找到陈平口中的助燃物油或者清酒,眼看着院里人找他的搜寻圈越来越紧,他也越来越着急。 以前听说陈平在他大兄家做过厨屋里的活时,他还在暗嗤笑过,现在性命攸关时才知道是自己浅薄了。有时候,干活不仅仅是干活,也是增长见识与常识的一种途径。如果这次能顺利脱险,他出去后,一定要虚心向自家的庖厨请教。 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时,一支火把朝厨屋方向走来,越来越近,眼看着照亮的地方越来越深,到后来亮的地方越来越多,待到韩翊看清来的只有一人时,他才长松了口气,马上跳到紧挨着门框的暗处,手刀绷得紧紧的。 待到那人跨过门槛走了进来,先看着前后没人,再想往左右转一转时,韩翊的手刀已经把他劈晕过去,赶紧接过他手上的火把,尽量不让它看起来晃动得厉害。 “成功了一半。”韩翊的额头上已经满是汗珠子了。 可是却不能放松,他一手提起地上的磨刀石,在那人的头上狠狠地砸了下,确保他不会马上醒来时,就把他拖到了案板底下,扒下了他的衣绔套在自家身上,然后装模作样地小搜了一圈后,就出了门,沿墙的方向四处找柴禾堆放处。 和一般的传舍不一样,这座院落的柴房离厨屋有点远,在西厢房后边。 韩翊顾不得那许多,趁着大伙不注意时,分几个着火点点着了柴禾,然后,他再在树影的掩护下,到了先前那老妇人扶着那窈窕小娘进去的那屋的跟前。 “干嘛呢,那人,让你找人,不是让你来看娘子解闷的,领着铜币不干活,趁早走人去!” 远远的一壮汉对着韩翊就是一顿吼。 韩翊只得再没入树荫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周围,试图寻找着逃跑的方向。 “着火了!”院外传来了惊恐的尖叫声。 韩翊这才知道,院落的西厢房后的柴屋处,是与别的人家相邻的。好些人家房屋的木质部分往往都经过数年的岁月,早就干燥入里了,稍微见着点火,火势就一发不可收拾。 真是个好时机。 “快,赶快把连廊那儿与明间隔开!”韩翊趁着院内众人乱了阵脚之时,说出了最顶用的对策。 院子里的人向西侧连廊处聚拢,可明间跟前的那小娘却对着那老妇人说道, “阿母,快,那声音是韩翊的,火是他放的,不能让他跑了!” “叭”地一声,一记清脆的耳光在暗夜与火光里响起,外加上老妇人愤愤不平的声音, “这些年,我为你们梁家当牛做马,哪一日不是战战兢兢的。好容易熬到梁家没了,你个小蹄子还要在我面前摆主子的谱!老身当年是怎么在你们梁家人手上熬过来的,你就得在老身手底下怎么熬!” 起内讧了。 韩翊撇撇嘴,内哄的敌人还是敌人,他再一次靠近了明间,冷不丁地把火把扔了进去,然后再没入黑夜里,趁着院内大乱时,绕到了东厢房后,跃上了院墙,再趁着四下里救火的人乱成一团的时机,往王宫方向跑去。 王宫外的鼓,再一次地被敲响了。 韩翊当初击鼓状告项伯的事,可是在侍卫之间口耳相传的,大门处那尉官一看到他,眼睛都直了, “我说韩公子,知道你与王上家是亲戚。这大半夜的,你可不能拿我们开涮呐。” “大兄,这一次,我可是认真的。我查到了间者的老巢,你可得赶紧报上去,不然误了大事,军法可饶不了你!” 战事吃紧时,军中之人,对间者比平素更加地嫉恶如仇,一听到“间者”两个字,那人赶紧往宫内深处跑去,不大一会儿,便领来了一谒者打扮的人。 那人把火把凑近韩翊,看了个仔细,“这大半夜的,宫里的贵人早就歇息了,驸马爷你来得真不是时候……” 那人眼光一转,见到不远处那些佩刀者眼神不对,忙转了话题, “驸马爷啊,你随我来。这会儿功夫,王叔应该已经穿戴好了,他老人家,重视着呢。” 项伯住在王宫南门不远处,韩翊看到他时,他已经坐在榻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韩翊, “听底下人说你发现间者的老巢了。挑简要的说。” 韩翊住个酒楼都不消停,梁家余下的人大有与他不死不休之志,光靠刘邦安插在彭城内的那些个间者,即使勉强挡住了梁家人,可能也已经两败俱伤,到时候刘邦可饶不了自己。所以,对于梁家的去向,韩翊不但得说,还得毫无保留。 当听到彭城的着火点时,项伯不吃惊;当听到彭城现在最好的酒楼时,项伯也不为所动。韩翊有点怀疑项伯是不是也与梁家结有姻亲。 他真的有点急了。 “韩公子,你听着。梁家在时,他会影响到我项家,但现在梁家已经不在了,对我项家已经没了威胁。 而且你也已经说了,他们要不死不休地追杀到底的人是你,跟我们项家没关系。 如报案,你该到司败衙门!” 没几句话的功夫,项伯就要差谒者送人了。韩翊只得怏怏地往回走,边走边思考着该怎样绕开大掌柜他们搞掉梁家余孽。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刚迈出门槛不远,项伯就下了两个令, “着卫尉去火灾现场查看,着重看最初起火点。小样,放火又不杀人,太嫩了。” “着赤羽部跟踪韩翊,着重看他与哪些人来往最为密切,拟一个人情网出来。” 吃了韩翊太多的亏,项伯也学聪明了,他不能再作韩翊手中的棋子,相反地,他还要当执棋者,挖出刘邦在彭城的间者网,同时还要借韩翊之手把梁家斩草除根。 回到店铺处,大掌柜还在指挥众人把粮搬到仓库里,依然是一番繁忙景象。 “唷,东家回来了。还带了两个人,是要撤掉我的职位吗?” 大掌柜说得动情,韩翊知道,他这是在提醒自己,身后有两条尾巴,得小心些。 第212章 一间多用 “我带回来的人,让你手把手全部地教会他们你现在的本事,把你所有的资源和人脉交到他们手上,你会吗?” 显然是不可能的事,即使是老子教儿子,也不一定能做到毫无保留,这不光是这一行的规矩,在很多其他行当里,千百年来,也都是这样的。 韩翊这话是说给大掌柜听的,也是说给那两个尾巴听的做间者的已经被人发现了,除非是想像街头的混混一样明抢明着使强,不然再这么跟下去,就没意思了。 大掌柜会心一笑,继续组织人搬运粮食。现在彭城的粮食告急,他可不敢贸贸然地在深更半夜里雇别处的人来搬。 那两人撤了。 韩翊感觉到了,大掌柜也感觉到了。可是在他们没有注意到的一全个角落里,蛰伏着一个早韩翊几步就到了的人。 那个人就是赤羽。 老实说,莫说是韩翊和大掌柜,就是把襄家最厉害的那只鹰拿来,也发现不了其中的猫腻。 因为这年头粮食太紧缺,彭城里盯着韩翊运回来的那批粮的人太多了,不管是穿粗麻布的,细麻布的,丝绸的,都有。他们中不起眼的一个,谁能料得到呢。 “通知跟我一起去往蜀中的那些子弟的家人没?”这是韩翊最不想面对又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人,都扣在了汉国。 汉国那头的,回了家,然后再想办法混一批新的进来,这样即使彭城的要查,也得需要不短的时间;至于说楚国这头的,不用想都知道,他们的亲朋故旧好多都在楚国的军中或衙署中担任一定的职务,对于楚国内部的重要的事,他们都或多或少地知道一些。他们不经意间就成了汉国的线人。当然了,情报,是扮成军卒的间者从他们的一言一行中套取。 “不过,我思来想去,倒是有一个再合适不过的人来做这事。” 大掌柜补了句。 韩翊心里想的,跟他说的,是同一个人,那就是大掌柜的妻弟何顺。 报丧是一件得罪人的事。当事人的父母家族得用堆成山的粮食和布帛才能把一个人拉扯大,即使韩翊拿出他们需要的粮食,也是远远不够的。物资的背后,还有无尽的悲怮。 当然,报丧只是何顺必须做的其中的一件事,另一件事,便是平事。 韩翊心里暗道大掌柜够有魄力,刚回彭城时,他之所以到酒楼去休息,就是想把这事撂给他,甚至从王宫回来时,还在想怎么让大掌柜把这事做了。没想到他会这么果决,心里佩服得不得了。 大掌柜看了韩翊一眼,笑着道, “真心未必换得来真心,那就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啰。” 原来他是对他妻弟不满。当初他把彭城安插在羊记的间者名单交到韩翊手上时,曾说过,他和他妻子以前落魄困窘时,他的妻弟何顺不但没有怜悯帮扶之举,还时不时地欺辱他家。 等到他干出点名堂后不计前嫌地帮了家里因受战争之累穷得舀水不上锅的何家,把何顺招进了羊记,还时不时地或多或少地照拂他,没想到,他一声招呼不打,竟然私下里投效了项羽。 要知道,间者之争,那可是你死我活甚至是会牵连全家的人性命的。 对于何顺的行为,韩翊不作评价,他看着被叫到跟前的何顺。 何顺还是像往常那样像蔫了的萝菔一样老实巴交等着韩翊派事给他做的样子。要是换作以前,韩翊会因为他的来历和模样信任他,但现在,心里只有好笑。 有些事,是大掌柜安排的,但是口,还得韩翊来开,因为大掌柜不能开罪他的内人。 “何顺啊,你家粮食够吃不?”韩翊笑眯眯地关心道。 “谢谢姐夫和东家的关照,现在我浑家把粮食和着野菜什么的一起蒸煮,倒是比别家好出了一大截。不过半月前回家时浑家就说粮食已经见底了,要我想办法。” 这是假话。自从大掌柜把潜入羊记的间者名单交给韩翊后,韩翊专门观察过何顺,他不但在羊记领了双份的粮食,王宫那头也有派发。最重要的是,因着他是那头的耳目,每次到乡里征粮草的小吏都放过了他家。如果非要说他家没有粮,那他家的粮,一定是藏在某处不为一般人所知的地窖里。这一点是骗不过韩翊的。 不过,韩翊没有揭穿他,而是做出像往常那样关心他的样子, “何顺,你不是外人。这样吧,你先从大掌柜那里领五石粮回家,然后在明天夕食前回来,还能为你家省一点。在店里吃了后,还有件顶重要的事要你去做。 记着,快去快回,粮可不是白领的。” 何顺红了眼圈。要知道,彭城现在一斗最粗糙的粮也得三千刀币,那可是他半年的工钱。这些日子以来,店里派发给伙计们的粮少了许多,王宫那里暗中给他的粮也已经断了差不多四个月了。 韩翊看着他,如果不是大掌柜把他供出来,他还真以为他是因为感动才红了眼圈的,现在看来,只是传说中那啥啥啥的眼泪而已,流个不停,逮着机会,能咬你还是要往死里咬。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种人,不值得怜惜。 “诶,东家,一般的伙计这次每人才领半斗粮回家,你给他那么多干啥,你让其他人怎么想,他以后又怎么在店里立足?” 一般说来,对于大掌柜或者韩翊家的近亲在店里做事的,比别人多领,其他人是不会说啥或者认为有啥不对的。韩翊知道这是大掌柜让他先做做好人,在给接下来要何顺做的事作铺垫的,心里了然,笑着回了句, “何顺不是外人,哪次担风险的事不是他做的?他多领点也是应该的。” 大掌柜一看韩翊如此给他面子,脸上堆满了笑,看了何顺两眼,没有再说什么。 好人做到底,在这粮荒闹得厉害的时节里,何顺家又在城外,他一个人带那么多的粮,难免会遭人算计,韩翊再吩咐大掌柜道, “要不,你派几个精壮的跟他一起把粮送到家去?” 第213章 悔不当初 如果在往常,大掌柜肯定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可是现在,他为难得难皱成了一团, “少东家,这次你带往西边的那些个人,差不多占了店里人手的一半,要不然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有把粮食归拢好。就算把后厨里的都用上,不眠不休的,净往好里想,也得过了明天子时三刻才能把事做完……” 何顺憨厚地笑了笑,“少东家,姐夫,你们已经对我够好的了,不用再为我为难了,运粮的事,我自己想办法解决。” 韩翊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松了口气。 当何顺说这句话时,躲在人群里的赤羽也松了口气。老实说,他比任何人都想帮何顺一把。他家也好久没有领到王宫处的粮了。 看到何顺从韩翊处领到这么多好处,他心里的那双眼睛都快羡慕得流出血泪了。他的脑子里也闪过,如果能从何顺处顺一些粮,哪怕不是全部,也能解了他家人的燃眉之急。 当然,不能是他出马,他身上还担负着起底韩翊跟前的间者以及梁家余孽的重任。 不过,在陈平投靠项羽以前,他就已经是只有项羽单线联系的间者了,这点连陈平都不知道。现在更不能暴露了。 好在他现在有调动项羽麾下间者的权力,指使一个两个无关紧要的喽啰去干这事,也是可以的。 那两个喽啰,就是何顺平时的酒肉兄弟二狗和枣核。当初就是他们成功地把何顺拉到项羽阵营的。 因着俩人平时好赌成性还好色,身上处处是漏洞,项羽不会重用他们,赤羽也十分地看不上眼。派这俩人当炮灰,赤羽不用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果然不出韩翊和大掌柜所料,何顺第一个找的,便是他俩,前提是给了他俩半斗粮当好处。 枣核与二狗不一样,他不但好一口,还喜欢到处乱窜,尤其是到城门处,跟那些守城门的军卒们打得火热。一听到何顺给的好处,二话不说,便疏通了守城的,连夜赶紧把粮食往城外运。 赤羽的嘴角扯起了一个弧度。因为韩翊的死对头,也就是楚国现在的司败赵甲不知道,正在城外带着人亲自查找梁家余孽的线索,那场火灾火势太大,烧了差不多三条街,还死了几个人,给了他游走于城里城外的理由。 赤羽他们知道韩翊的底细,但是赵甲不知道。最重要的是,赵甲奉范增为恩师,陈平使计算计死了范增,不知他是因为对范增的感激之情还是仕途受挫,他暗地里都大有与韩翊不死不休之势,哪怕是在韩翊大受项家庇护的时候。 何顺几人百密一疏,当韩翊告诉他可以等回来的时候还筐子的时候,直接就把从羊记领得的粮食搬上了车。那可是有羊记印记的啊,夜深人静的时候,赵甲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何顺会有怎样的遭遇,赤羽用指甲都想得出来。 光想想都觉得心里畅快。 他还得盯着韩翊,却不知道从商多年与各色人等都打过交道的韩翊背后也是留了一手的,就好比说,使一两个或者更多的间者早早地出城,在暗处盯着何顺几人。只盯着就好,绝不允许露面。 且说赤羽没从韩翊处看出点什么,但大掌柜手底下的人,看到的内容就丰富极了。 何顺几人刚出城,枣核就扯了扯二狗的衣袖,二狗就说了话, “顺哥,我家就在城门根脚下,在去你家的必经之路上,能不能先把我和枣核的那半斗粮先放下,这样我们也好省点力气。” 何顺与这俩人好归好,但都止于酒肉的程度,平时他不觉得这俩人属于可靠的那一类,更何况按彭城的规矩,被雇佣的人只有把活干完了干好了才能领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工钱,于是随便找了个借口, “呃,二狗,不是我不同意,实在是没办法。你看,我从羊记走的时候,也没多带个斗什么的,到了你家,拿什么盛给你才好,还是等回来的时候,我让嫂子给你们一人找一个麻布口袋可好?” 他边说还边在心里庆幸着幸好枣核没有开口,不然这二狗还真没法打发。 谁知道就在这时,枣核却说话了,“顺哥,不要紧的,前几天我正好在二狗家存放了几个大口袋,借给他一条没关系的。” 何顺这才感觉到不对劲,只是这时已经出了城门,他没枣核那个本事,再没办法回去,这荒郊野外的,可是法外之地,莫说是几石粮,在这到处都在死人的年月里,就算是跟前这俩不务正业的人把他杀了或者活埋了,都不会有人追问缘由的。 何顺只得顺了两人的意,跟着他俩往二狗家走去。他心里后悔死了。如果当初没有因为一点蝇头小利听了这俩人的话,那么他就不会一次又一次地出卖羊记和他大姐夫。 大姐夫多好啊,在他最困难的时候给他担保到天底下最能赚钱的韩翊的铺子里当伙计,平素有好处时,还处处比别人多。 最重要的是,少东家韩翊还时不时地看在大姐夫的面子上,多给他许多好处,就像这次一样。 可是,他们给他的这些,好像都要因为这两个无赖化为泡影了。 真是悔啊,悔得肠子都青了。 好在二狗家住在贫民区,一家紧挨着一家,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全是住户,还非常地不隔音。在这种粮食奇缺的年代,只要他吆喝一声哪怕是半夜,也会有饿慌了的人一窝蜂地出来抢粮食,不管在啥时候,活下去才是硬道理。这是他在他极困难时才悟出来的。 管他呢,哪怕是拼着一死,也要让这俩人的如意算盘落空。更何况当他帮韩翊做的事越多,他就知道等到他站到阳光下的那一天,他会死得越惨。 怎么都是死,把这两个还不知道会祸害多少人的畜牲拉下去垫背,也许是他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点善举了。 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想了一路,打定主意后,何顺的腰板挺直了,不卑不亢地跟着这一前一后的俩人。 第214章 暗间 二狗和枣核能明显地察觉到何顺的气息变得沉稳,心里先自生了几分顾忌,待到快到二狗的家门口时,枣核说话了, “顺啊,这年头我们大家都很难过。你有门路,可以在羊记长长久久地待下丢。以后这种好事还不会少,要不,你多分我们一点呗?” 何顺看着四周围荒郊野外的样子,即使自己全力吼一嗓子,听到的没几个,更不大可能有跑来把他从危难中救出来的,再加上先前已经存了要拉上人垫背的死志,便直接不睬。 二狗俩人毕竟只是没有真正经历过大事的人,看到一向好说话的何顺这副样子,心里就更没底了,又见他一直没有停下朝二狗家走的步伐,便没有再说话。 何顺一下子就感到那俩人先前强加在自己身上的压力陡然变轻,有种一下子从鬼门关里捡回了一条命的感觉,脑子也能快速地转动了起来。 走到二狗家门口时,二狗说话了,那口气,透着三分的懊悔还有四五分的不自信, “顺哥,能不能留两斗在我家?我跟枣核一人一斗。我们都有家人要养,可是我们的东家连自己家的锅都搅不转,顾不上我们。 以后这样的好事你还多的是,兄弟一场,这种急,你会救的,对不?” 这简直是说着最软和的话行强盗之实,和何顺先前直觉到的一个样。唯一出乎意料的是,这俩人要的只有两斗,而不是全部或者只给何顺留一斗,何顺还有妻儿老小要照顾,也就没了一定要与二人拼个你死我活的心气,他只盼着赶紧回家把剩下的三石粮放好后,从此与二人老死不相往来。 “这个可以。” 二狗和枣核没有使强,把约定的放下藏好后,就跟着车押着剩下的三石往何家走去。 一路上,何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枣核心里在想着上边派出来的差使,二狗则时不时地瞄何顺一眼,虽然他与枣核早在出城前就商量好了要阴何顺一斗两斗的,但他家一向穷,平常受何顺关照较多,他自己心里还是过意不去的。 只可惜,何顺和先前一样,一直非常平和。 枣核却时不时地望望前方有没有火星火把之类的迹象,因为上头传话说等看到那些个东西后,他就可以直接回城了。 他和二狗不一样,当初是看中了何顺亲戚在羊记主事这一项,才把何顺推荐给上头的,他想要的,只有好处。而且他认为,只要得罪了一个人,心里的芥蒂一旦形成,就再没有挽回的余地。当平时二狗没头没脑地说一些孩子气的话时,他却一直都小心翼翼的。 “你们是不是很缺粮?”好半天,何顺才来了句,问得那俩人很尴尬。 “其实你们可以想办法进羊记的。”这才是他最想说的。 二狗当然求之不得,当下便又打开了话匣子,对着他没完没了地讨好,想让他帮帮忙,就算是冲着不用饿肚子去也行啊。 可枣核却一直没有说话。 二狗大大咧咧地叫了枣核两声,便说道, “核哥,可以考虑呢。毕竟我们即使有钱,也弄不来粮食;更何况我们都不是那种有钱人。” 枣核不太相信天底下有什么白得的好处,尤其是在做了亏心事之后。他沉默了,比何顺先前的沉默还要沉默。 虽然沉默着,但三人一车的一举一动都尽入彭城和栎阳两方的眼底。 “咪咪滴,这几人是王宫那头的人我们早就知道,这大晚上的,瞎忙活了。”一新到彭城的向小柒埋怨道。 他是昨儿个才到羊记登记成功的,按照惯例,羊记给他两三天收拾好个人事务的时间,明后天就该正式在店里干活了。 “听令就是了。”小柒没敢多说,他也不知道这三人背后有没有大鱼,要是惊跑了就不划算了。 小柒和身边的几人在蜀中早已经习惯了用小虫小兽的声音按约定的方式交流,稍微交流一下,一般极难为敌方发现。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不远处的一棵几人合抱的大树上,赤羽正悄无声息地观察着。 当他看到枣核和二狗只要了两斗粮时,在心里暗骂着两人没出息,如果是他,他虽然不会让何顺空手而归,但也会要上四斗,再不济也是三斗。 这俩人,要了两斗,让他都没法下手了。要是何顺再碰上司败赵甲那一伙人,估计连筐子都剩不下。 赤羽扶额。 他本来是要在彭城内监视韩翊他们的,谁知看着看着,他发现了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羊记伙计住处的后门出来,然后从何顺他们出去的那个方向跃城门而上,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于是,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何顺被盯上了。这次韩翊西行,彭城这头的情报组织损失惨重,包括他在内彭城的上上下下的人,无不希望能重挫栎阳那头个两三次甚至更多次,他们太需要提振士气了。 可是,一路上,那几个跃上城墙的人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任他怎样找,都找不到,反而只看到了二狗他们耍宝似的一幕。 “罢了,低级间者都算不上的人,没指望他们能有什么出息。” 赤羽在心里安慰着自己,虽然一想起本来能到手的粮食可能落了空,还有是有些心疼。赵甲与他分属不同的衙署,他们自己分那三斗粮都不够,更不可能关照他这个陌生人了。 虽然如此,凭着他多年来做间者的经验,他有一种很强的直觉,在这三人以外的野地里,一定还有其他人在盯着那支队伍。那些人,绝不可能是彭城这头的。 所以,他沉下心,静静地观察着,想把他们一网打尽。 何顺几人是在青牛里碰到正在办案的赵甲的。虽然何顺不起眼,如果在平常,只要与他办的案无关的人或事,他会睁只眼闭只眼地放行。但是筐子上的羊记印记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不待狱掾开口,他便摆出公事公办的派头,出示了司败衙署的令牌后,问道, “你们从哪盗来的粮?还不快快招来!” 何顺吓得不轻,只觉得嘴里、胃里、心里全都被黄连浸泡过一样,苦得没法说。 第215章 混战 司败衙署的小吏们一看到盛满粮食的印有羊记标记的筐子和赵甲的态度后,心里暗处高兴了好久。 要知道,按赵甲担任司败以前的规矩,像这种被衙署定性为赃物又不是在大庭广众下发现的东西,一般都是衙署里的人见者有份,然后只有极少数能充了公。 现在这三个鬼鬼祟祟的人中,二狗和枣核可是司败衙署里挂了名的惯犯,枣核懂点人情世故还好点,那个二狗,三天两头地被他们修理。 最重要的是,赵甲和羊记间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可是彭城人都知道的。在大家都吃不饱的日子里,能分得些比黄金还稀罕的物什回家,那可是比过年吃炙肉还值得庆幸的事。 然而,出乎他们的意料,赵甲的气性上来时,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不计代价。 “何顺,是吧?据本爵所知,我彭城是戌时初刻关闭的。按脚程算,你们现在应该早过了这块才对。 看这粮食上好的成色,不像是从小户人家挨个搜刮来的,不知从哪作奸犯科来的。来人,把这几人押了,送回衙署慢慢审理!” 赵甲的话让他手下的小吏心沉到了湖底,看得到拿不到的感觉实在不好,他们中有人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心里连带问候了赵甲的祖宗十八遍。 只要入了公,这些个粮食,只会送到战场上去充了军粮。看到赵甲一粒不贪的派头,就连远处栎阳的还有赤羽都在心里暗骂赵甲是个混球。 这边何顺的心却放到了肚子里,只要是往彭城衙署里送就好,他可是彭城这头的人,按以往的来,审一审,再咬几个人出来,差不多自己就可以拎着这三石粮回家了,大白天的,大概不会再有折耗了吧? 至于说咬谁,先前他有大把的人可以咬,谁知道东家韩翊走了一趟西边,好些个他知道的有猫腻的人都折在了西边,现在让他咬,还真的不容易。 管他呢,到时候再说,反正这年月,死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你们三个人,就押着这三石粮?大天亮的时候,一个人就做得了的。再说宽敞点,两个人也做得了。三个人,有点多了吧?” 大概是看何顺跟另外两人不一样,再听说粮食是送往他家的,赵甲看他的眼神明显地就和另外两人不同。二狗和枣核被上了绳索,何顺不但没有,还被赵甲和气以待,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尊严, “不是三石,是五石。当时少东家送我这些粮的时候,很多人是看见了的。后来,我送了他俩两石。” 何顺虽然对被捆着的那两人不满,可还不想把他们送到牢狱里去。项羽现在征兵得厉害,如果他们死不了,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十有八九都会遭殃,这种人,不要惹,躲远些的好。 看到赵甲质疑的眼神,何顺有些不淡定了,“司败大人,真的,我没哄骗你,那两石粮,还在二狗家里呢。” 敢情是司败嫌三石少,要把边边角角的都刨出来呀?小吏们把个赵甲佩服得五体投地。 等到五斗凑齐回到衙署里作了登记后,众人更加地失望了。 “交待吧。” 何顺这才发现,在赵甲的眼中,自己与二狗还有枣核他们并没有不同。 真是人间处处是陷阱呀。 “这粮,真是小民从羊记处领来的,羊记掌柜那有登记的。”何顺的底气还是很足的。 “大胆刁民何顺,还不从实招来,你的粮从羊记来,那羊记的粮从哪来?莫说羊记平常从不买卖粮食,就是彭城里那些个粮商,他们的库存大多也是见底的。 老实交待,你这些个粮,究竟从哪里来的?” 看到赵甲不依不饶的样,赤羽在心里暗骂他蠢得像头驴。像韩翊这种游走于诸侯间的商贾,大宗物资来源去向都是有可能的,更何况还有项颜作背板,只靠捕风捉影,没有十足的证据,是拿不下他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爬到司败位置上的,那个范增不识人。 因着大白天的,他不方便下令让赵甲停了这场闹剧,只得干眼看着赵甲带着那三人到韩翊的羊记去。 到羊记时,却看到不少人家的人拿着苎麻的袋子在羊记门口领粮。最要命的是,那些个粮,都是免费的,而且领粮的大多都是那些大家族的人。 赵甲的背上先自起了一层密密的汗,但一想到范增死时的惨状,他就顾不得那许多了,强行走到掌柜跟前,要他们拿出粮食与梁代余孽无关的证据。 到现在,韩翊都没能等到小柒他们得到想要的结果的消息,暗自埋怨彭城间者太难缠之余,还得对付赵甲这样个小人,心里很不痛快, “司败大人亲临,底下人不识你真身,望见谅。这些个粮食,是从蜀中购得,然后再转运到我大楚境内。这一点,王上身边的襄都尉可以作证,从彭城到蜀中再由水路到楚国境内,他可是一直都在的。甚至还是他帮忙搞到这些粮的。” 韩翊方才听说,襄家子一回到彭城,因着项羽得了羊老六的粮,还有梁家的粮,就把他越级升成了都尉。仕途内部的消息一向灵通,想必赵甲也早得到了消息。 韩翊也早知道了何顺三人在赵甲手上,本来想把他们捞出来,可是却被大掌柜拦下了, “东家,你厚待那个不识好歹的,我心里清楚。但是,我们好几个兄弟都是被他咬死了的,那些个死了的兄弟,哪一个不是有一家老小的要养?这次,我不赞成去保他。” 赵甲看韩翊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心里窝火得厉害,“你们店里三个伙计都在司败衙门……” 韩翊心里有底,看了眼大掌柜,只见大掌柜笑呵呵地说道, “我们羊记忙,只有我的妻弟何顺昨天从店里去走了五斗粮回家。其他的伙计,到现在都还在忙着呢。” 大掌柜的意思,现在何顺还在告假,赵甲应该通知何顺的家人去领人。 看着赵甲皱着眉离开的样子,韩翊心道不妙,大有要离开彭城躲一阵风头的想法。 第216章 战羊 趁赵甲找韩翊麻烦的功夫,赤羽让人知会司败衙署释放三人,气得赵甲只想找到那只他看不见的手大战一场,只可惜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找谁,只得亲自到狱中放人。 枣核知道些轻重,这时候悄悄地观察着周围;可二狗却还在那洋洋自得地跟赵甲炫耀说他是项王的第三只眼,让赵甲以后不要再找他的麻烦云云,听得赵甲只想扇他两个大嘴瓜子;而何顺则想离开楚汉之争的是非圈,这次的事让他看清了,跟项羽干活,给的少,风险大,要是让羊记这头知道了,好处没了不说,一家老小被灭口了可不上算。记得以前,他可是替项羽带路灭过一些有头有脸的人家的。 然而,再光辉或者阴暗的过往,都比不过一家老小肚儿饱饱,何顺现在最关心的,还是先前被赵甲扣下的那几斗粮食能不能再还到他手上。 可是直到赵甲一直送到他司败衙署门口,他都没见到一粒半粒的。要是搁以往,他肯定不会说什么,可是现在一家老小要生存,他鼓了几次勇气,终于开了口, “司败大人,羊记开给我的粮食呢?能不能让我带回家,家人还等着粮下锅呢。” 在韩翊那吃了瘪,还不让吃掉何顺的粮,赵甲一万个不愿意,但又怕急红了眼的何顺跟他没完没了地闹,最重要的是,那个愣头愣脑的二狗说了,他们是有王宫背景的,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为这点粮丢了印可就划不来了,只得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何顺心里一万个感慨,在他心里,二狗和枣核就像是瘟神一样的存在,等到五斗粮到手时,他没有讨价还价,留下两斗粮后,就颤颤巍巍地推着小车往羊记走去。 他现在也看清了,只有跟着羊记这头,才有可能过得像个人。他要请他的姐夫帮忙找两个可靠的人一起把粮送回家。 看到这,赤羽在心里骂了赵甲一万遍“愚蠢”,他还想利用那些个粮食多吊一些消息出来呢,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容易就把这些个东西吐出来了。 罢了罢了,早在韩翊进蜀前,他就得到了羊记伙计损失严重的消息。现如今,只有把这作为突破口了。 听说早在回彭城时,韩翊就差人发出了让那些折掉的伙计的家人来领粮。 按说,那些人家失去的可是年轻一代,对于家族的打击是比较大的,可是到现在为止,竟然没有一个家族的人出来闹的。 直到快午时时,赤羽才得到消息,原来是那些家族中除了粮食外,还向羊记提出了用他们家族中人来占名额的要求,都得到了满足。 “老狐狸。”赤羽很是讨厌羊记的这招。 平素他手下的间者,对于自己的身份都是向家人隐瞒了的,且间者在选拔阶段就异常地严苛,这些个家族中,极难再找出同样具有合适的间者资质的,所以这些年,这一项在彭城这头是一项空白。 “那,就用足够的好处换其中一家的名额就是了。”这是赤羽和项羽商量的结果。 这些家族之所以愿意忍气吞声,还不是因为出门在外,生死一线间,谁也控制不了,没了的人固然可惜,还在的人还得活着,如果后期羊记给的好处足以让一家或几家活下去,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赤羽找到的是一火姓人家。 那家人是世代烧窑为生,儿子多,嗷嗷待哺的小孩子也多,最重要的是,他们不擅经营,只能把生计压缩到烧窑这一块,到后边还是因为与行商打交道时一次又一次地吃亏,最后只能维持着一大家子的温饱,遇到楚汉之争这种天灾级别的人祸,就不得不和其他的人家一样捉襟见肘。 赤羽给他们的是羊记所能给的两倍的好处,最后族长迟疑了很久,咬牙答应了。 当然了,赤羽送到羊记的是他的心腹。 与此同时,何顺也想办法把二狗和枣核介绍给了大掌柜。本来他心里是想与二人划定界限的,没想的是,彭城这头的间者组织,就像是个无底洞,进去容易,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那天何顺从司败衙署走到羊记时,大掌柜给他安排了店里最敦厚的一伙计与他一同。 回到家时,他发现有两个不同里的妇人在家串门子与浑家相处得很是融洽。 妇人在家寂寞,谈得拢的时常聚一聚,再正常不过。不过何顺刚从茅厕出来时,那个针线看起来最巧长得也最上眼的妇人竟然在茅厕门口等着他。 经历了头天晚上的那一惊,何顺再是个精壮的,也存了三分忌惮,心里在想着怎样挡掉这段性质不明的桃花。 那妇人和一般的妇人不一样,一开始也好像没打算用手段拢住何顺的样子,只是淡淡地问道, “何掌柜的,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这年头还能弄到这么多粮食,可见你是多么地了不起。你吃肉,总归得给兄弟喝口汤不是?” 如果这妇人撒泼还好些,偏偏遇到的是个冷静的,看起来好像好说话,何顺知道,这反而是最不好对付的, “哦?我跟你家掌柜的很熟么?我凭什么帮你?凭你常到我家串门,还是你长得俊?你长得俊,好像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呀。” 自从进了羊记的这些年,莫说是这些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朋故旧到这来走后门的也不少,但是用自家妇人来说情的,何顺还是第一次见。 他有点得意。 现在羊记缺伙计缺得厉害,弄个把进去,也许于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那个东家,不是挺吃姐夫的面子么? 他捏了捏那女人的下巴。那小下巴,性感极了,让她的脸看起来至少添了五分的妩媚。 再进一步的,他就不敢了,因为这还是他头一次干这事。男人最懂男人,如果换成别人祸害自家媳妇,他迟早把了人家全家。 那女人也是泼辣,凑了上去,直接把何顺的手移到敏感的地方,在何顺的耳边轻轻地说了句, “干什么都可以,我男人叫枣核,他说要你把他和二狗一起弄到羊记里。” 枣核的浑家何顺见过不只一次,断不是这位。何顺的手像是碰着了烧得通红的烙铁一样,想要缩回来,不想却被那妇人的手钳得牢牢的。此时的得意早就换成了无边的恐惧。 他不知道的,茅厕这头的春光,早就被羊记的那个伙计尽收眼底。 第217章 女伙计 “我这个妻弟呐,论长相,蔫巴得跟干透了的瓜一样。没金没银没权没势,做人还一塌糊涂,没想到女人缘这么好,到处都有投怀送抱的。他那浑家,竟当作不知道一样,还真看得开。” 在何顺家的那一幕传到彭城羊记这头时,大掌柜揶揄着说了这么一句话来。 人家的人自己有数,大掌柜做事从来不含糊,韩翊乐得把何顺留给他自己处理。他微笑着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东家不用担心,他和他那个不贤惠的内人既然愿意作绳子,我也不会浪费了的。不肖三刻,我给他们留两个名额就是了。” 出乎韩翊的意料,当初运回来用作安抚那些折在在函谷关伙计的家属的那些个粮,分派到最后,还剩了一大半。 “大掌柜啊,怎么算着,都是老天爷让我们吃粮商这中饭。我们还是好好做吧。” 韩翊看着账簿,不紧不慢地说道。 “东家,事情有变。何顺那浑球,死气白赖找我要的那两个名额,枣核来了,那个二狗却没来,说是他娘看到那一斗粮,听说那粮的来历之后,气不打一处来,以死相挟,不准二狗再与和那粮有关的人来往。” 韩翊悠哉游哉地翻着名单。名单上的问题,一目了然。先前他们答应那些个折了子弟家族的要求前,就已经拟好了其中踏实肯干又会算计的名单。 除了何顺这头强塞进来的,其他的,与名单不符的,都在他们重点考察对象之列。 “少一个也没关系,店里还有那么多其他伙计,一人多做一把,那事情就出来了,还能省下一笔开支。把省下来的用作其他伙计的福利或者什么的,也是好的……” 还没等韩翊说完,大掌柜就苦着一张脸,“那个女的,她说二狗不来,她就来。而且,而且他昨晚还找过我……” 不用接着往下说,韩翊也大概能猜出昨晚发生了啥事,那么妩媚妖娆的妇人,莫说是一般人见了会想入非非,就算是经过高强度训练的间者,经她两撩拨三撩拨的,也极少能把持得住。只要没到影响到汉国大计的地步,男人的那点事,韩翊倒乐得睁只眼闭只眼。 “诶,不用自责,兄弟懂的。大掌柜你平时太过严肃紧张,好容易有白送的大鱼上了钩,放松放松也是好的——” 韩翊的话还没说完,大掌柜就怒了, “好个屁,昨晚那娘们把我强了。我没见过那么强势骚情的。知道为什么王上他们敢把这么大的责任让我担着吗?因为我一直有敬畏心,从不乱来,甚至连贪杯都不曾有过。她这是要害我入万劫不复呀!” 韩翊这才觉察到事情的严重。大掌柜平素是这么个人。那个女的,白搭了一身好肉,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大掌柜可是韩翊在彭城可以把后背交付的人,韩翊问他, “那她进羊记了没?” 大掌柜否认了,可是他也表示他快顶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和威胁了。 “可以让她进来,不过得说好,我们羊记本就不招女的,她进来,得有一年的试用期,受不了或者不服从安排,以不合格算,以后她就再没有进羊记的机会了。” 韩翊不信他治不了她。 这下大掌柜愣了,看她那派头,是彭城有相当地位的间者无疑,换句话,把彭城说成是她的地盘也不为过,无论是硬的还是软的,韩翊无疑都是在自己找不痛快呀。 但这一关,汉国在彭城的间者都得跨过去。 韩翊淡定自若地坐在那儿,大掌柜只得照办。 不到半刻钟,传说中的那妇人便妖妖娆娆地走了进来,韩翊看她,一对柳叶吊梢眉,一双含情桃花目,身材窈窕,竟比一般的花楼女子还要漂亮勾魂,如果不是先前就听说过她的风流韵事,韩翊第一眼看她也会愣上一愣的。 她见韩翊不为所动,便没有像与平常男子那般,一来就贴得近近的,只是把双手放在侧面行了个婉转的礼,然后就近找了个地坐下。 “姓氏?” “奴家姓柳,单名一个嫖字。”那女的侃侃而谈。 一般的良家女,在一个看起来富贵气十足的环境中,遇到一实力不俗的男子,即使勉强能搭上话,也做不到如此地淡定从容。她的淡定从容,给了韩翊不小的压力。 “听大掌柜说,你自己要来羊记的?”韩翊边问,边指着店里那一圈伙计说,“你看,羊记的伙计,连做饭洒扫的都是男的,你一个女的进来,你家男人愿意?” 这么漂亮一个女的进男人窝,总会让人容易往不好的地方想。 商贾的实力再被吹捧得高,身家也得靠低买高卖赚得,名声坏了,什么都是扯淡。韩翊可不愿因为这么个风骚娘们毁了羊记的根基,特别在知道她是间者之后。 “奴家,是个寡妇。” 韩翊的心一惊,要知道,张耳和陈平,娶的都是好几婚的富家子,在这个动荡的年代,到处都有人死了的传闻,这些个事本不算啥。 只是要命的是,这可是个敢把自个儿都豁出去的寡妇,她不要脸,别人还要生活呢。 “你婆家同意你来不?” 韩翊再劝了一次。 韩翊紧张得不行,柳嫖却像是什么都没有过似的, “他们呀,管不了我。每次我男人没了后,族里的叔伯什么的就来赶人,直接把我从族谱里除名了。一开始,我娘家父兄还帮我张罗再嫁的事,后来次数多了,他们也懒得管我了,我就自己把自己嫁了,男人还是不到三个月就死于非命。到后来,连我自己都懒得找人家了。” 听起来,柳嫖的命途挺坎坷,她的选择,大概是因为生存不易。 可是,即便如此,她进入的,可是一个你死我活的圈子,所以,韩翊不能留有任何与理智不符的怜悯, “彭城不能用女子,你又一定要进羊记,刚好,我在彭城以外的地方有一处产业,需要你这样干练有能耐的妇人,你可愿接受安排?” 韩翊真的希望她能放弃,这样的女人,太可怕了。 “奴家愿意。”柳嫖想都不想就应下了。 第218章 讨债人 “什么?这个韩翊,本来不想把他当作刘邦那头内里的人,他却明知故犯,要把柳妖精往别处送,找死?老夫成全他!” 在看了赤羽传来的消息后,饶是再温吞的性子,这时候项伯也沉不住气大骂起来。 “叔,韩翊已经到了。就在门外庭院中间。”项声小声提醒道。 看到四周被项伯怒火烤焦了的人,韩翊就知道这趟不容易,得处处小心,他谦恭地行了一小辈的礼,站在一旁听着。 “听说你要把柳嫖送到外地去?”项伯好容易才收住了怒气,但言语却比平日锋利不少。 “嗯。” “你究竟是我们这边的人,还是汉国那头的?你知道我们要把她安插进去有多难?” 项伯的火气又腾地窜了起来,甚至,杀心都有些按捺不住了。 “王上想要的,无非是汉国间者的名单。小民说得可对?” 韩翊直奔主题。 同时他心里也清楚得很,如果不拿出点实质性的好处,项伯这一关,他是过不了的。也可以说,彭城羊记现在的伙计,无论是牵涉到楚汉之争的,还是只是伙计的那部分人,只要项羽点头,项伯挥挥衣袖,就能让彭城及周边羊记的所有产业灰飞烟灭。 韩翊即使能逃出生天,完不成刘邦交托的任务,当他所有的价值归零的时候,他和他子孙的人生和事业也就到头了。 当看到项伯稍微安静了点,韩翊接着说道, “何顺遇到赵甲那天,你们把事情做得太明显,连我这个看客都看出了背后还有操线的。这时候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妇人要进羊记,这其中的猫腻,简直再明显不过。不怕拿不到消息,就怕拿到的是假的,被人家牵着鼻子走。” 韩翊的话说得有道理,一时半刻的项伯也找不出其中的漏洞来。 “叔,你是知道的。自从王上把那位从彭城赶走后,他便迅速地凑齐人马与楚军对抗。每次大战过后都是这样。如果是人还好说些,但是战马,是不是补充得太快了。 彭城这头的间者得排除干净,那头断王上的粮道,王上为何不想着断那头的马道呢?” 韩翊依然说了半真半假的话。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刘邦能与项羽长期对抗,与北边的支持是分不开的,这一点项伯和项羽都心知肚明。 “所以呢——”项伯还是看不起没有立场的韩翊。 “故赵国是北边与我华夏接壤之地,小民以为,那儿是打开这个缺口的好地方。” 项伯赞同韩翊的说法,但韩翊的狡猾他是见识过的,所以语气依然很冷, “然后?” “叔,被识破身份的间者,已经是死棋了。还不如让柳嫖到赵国去,反正她已经够放得开了,像她这样的美妇人,到了那儿,也许能顶大用。总比浪费了的好。” 话说到项伯的心坎上了,到目前为止,彭城这头派出去的间者,以男的居多,有些消息,怎么也打探不来。与刘邦呼应的彭越老是断项羽的粮道,要是能断了刘邦的马道,倒也不失为一门让刘邦吃瘪的办法。 “她想去就能去?栎阳那头能放了她?”柳嫖一旦离开彭城,被刘邦麾下间者击杀的可能性不小。 “叔,我正好有事要去趟邯郸,顺路把她带到那也是可以的。” 韩翊不怕把行程晾出来, “不过,我也只能把她带到那儿。之后我就要忙我的事了。” 做事只做一半,比不帮的还糟,项伯心里还有些不痛快,但除了韩翊,估计没人能做到这一步了,他冷冷地问, “没听说过你在邯郸支楞过买卖,你能有什么事?” 韩翊心里苦笑了一声,怎么会没有买卖呢。自从彭城巨变后,原本与刘邦捆绑到一起的陈馀等人又投向了项羽,后被刘邦派出的韩翊所杀。 松子捡了个大便宜,不但要回了自己的产业,还接手了陈馀的某些灰色产业,就比如说,那些个花楼还有隐藏在市井中的独门小院。 可是,乐极生悲,刘邦跟陈馀不一样,陈馀要靠那些个腌臜收入养军队,刘邦可用不着。 后来在那儿消费的,都是刘邦麾下有一定地位的。没有刘邦作靠山,松子的好多款项收不回来,甚至提都不敢提,垫了财物还得忍气吞声。 韩翊想让柳嫖做的,就是帮松子去要债。 听了韩翊的想法,项伯明白,只要柳嫖在邯郸打开局面,对于彭城来说,也是一种变相的支持。反正已经是废子了,让柳嫖最大程度地为楚国做事,于项羽而言,他并不损失什么。 项伯的命令,是韩翊转达的。 当听到自己的新任务时,柳嫖眼中只剩下绝望。那松子经营的,是灯红酒绿的邯郸城,那可是华夏有名的销金窟,一进花楼,就再没有出来的那一天。 “你家人跟店里签的谅解书已经做好了,现在只剩下起程的事了。 事情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前些年的真娘,你听说过吧?我见过她,她告诉我,在众花魁中,总有那么一两个好命的存在。 在四海升平楼,以前有一个叫灼灼的,她本是仕宦人家的嫡女,因着家族遇祸被送到了那儿。 后来,她出色的个人才能与际遇,打动了一路过的上官,就被赎了身,不但是正妻,朝廷还给了封号。 活着,才有希望。” 柳嫖苦笑了一声,只得顺应着时势走下去。 松子却不喜欢她,说她野心太大,能力又撑不住野心,迟早会把与她一起的人拖入泥潭。 柳嫖一见松子,陡地就生出一种天然的压迫感,被压得有些个喘不过气来。 但是,她却要克服这一点,彭城给她的任务,是掌控邯郸这头信息,不但要弄清楚刘邦马匹的来源,还得掌握和整座城有关的消息,并随时把这些消息传回去。 看样子,这个松子不是个睁只眼闭只眼的人,眼下就是她办事的阻碍,所以,她也想灭了她。 “那你,就去收债。记住,敢在我这欠债的,可都是在邯郸或者整个汉国地界数得住的人物,你悠着点儿!” 如果不是韩翊带来了柳嫖,一?半月的,松子都想把那一块关了。那部分生意,缺德,利润还越来越薄。 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吧。 第219章 细节 早在韩翊一行到达邯郸前,松子就听说了柳嫖甄别人的本事不弱,还豁得出去,她就有心把她培养成自己的心腹大将。 可一见面,却发现她除了惊人的美貌之外,还有化不开的怨气以及隐隐约约的自暴自弃,她就感觉此人不堪大用,只把她当成花楼里的任意一人。 待到底下人把柳嫖带下去安顿之时,松子皱着眉头抱怨道, “我说韩翊,你好歹也是有见识的人,怎么把这么个人带到我跟前。她的问题在哪,我就不信你不看不出来。” 韩翊连皮嚼了瓜子,反问她,“彭城那头一定要把她安给我,你说这样的她,我是收了她,还有杀了她?她有不得已的过往,有亲人还不如没有的好。我就想着吧,看她的造化,要是能通过你到塞外寻得新生活,就是新命途的开始;要是一定要为那一个两个人的争端飞蛾扑火,那也是她自找的。” 这还是松子第一次指名道姓地称呼他,韩翊无端地感受到了空前的压力,只得把话往直白里说了,这样一来,于柳嫖、松子还有她,也都算是一种交待。 “哪有那么简单的事。刘邦手底下的这些个人,没陈馀的好糊弄。他们一个个的,色中饿鬼,见了美色,喝了美酒,眼珠子都转不动了。可花魁们的话题稍微一涉及到战场什么的,他们马上警觉得像猎狗一样,害得我这的妇人们呀,换得比啥都快。 呶,前两天,那个屠狗的,还弄死了一个,吓得我连屁都不敢放。” 韩翊一听“屠狗”两个字,脑海中马上想到的就是樊哙,刘邦手下的大将,屠狗能屠出名号的,只有他了。 他眯缝眼睛笑了笑,“不能吧。那可不是一般人,家中妻子那般美貌贤惠,于他的功利又有大助力,他干嘛还跑到这来找乐子。” 松子瞪了他一眼。这韩翊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本事还真不赖,那个吕媭,可是泼辣得紧,就因着受了戚夫人的气,硬是不顾时局孤身跑到彭城要救吕雉的事,在整个间者圈子中,可是很有名的。 摊着这样的内人,莫说是樊哙那种外粗内细的,就是松子,也会避之三舍。如果顾及到人命官司,樊哙到一些看起来比较稳当的地方买醉消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只是樊哙会对一娇娇弱弱的女间者动粗,一想到这,韩翊就觉得与平常看起来的他不一样。 韩翊避开松子的目光,“彭城的间者,也是很有能耐的。如果柳嫖因为本事不够丢了命,那就怪不到你我了。先这么着吧。” 韩翊来邯郸,还有另一层使命。 松子这,是匈奴与汉国这头物资的中转处。只要不涉及到军中的和朝中的事,像走私肥腰包这种事,那些个被侍候得舒坦的老少爷们,也乐得拿一拿好处,放一放行。 就好比说,匈奴还有东胡大宛的马从这儿转到刘邦手上;蜀中的盐和织物等通过这再到匈奴。利润大把的是,一般人看到的,是松子的实力,想分一杯羹的海了去。 对于这一点,争战的各方都以最后的胜利为要,只要没影响到大局,底下小喽啰们取一点半点好处,都算不上什么事。 “彭城也从你这买过马?”听松子的口气,韩翊有些个好奇。 “你猜。”松子没有回答,外间传来了有要事处理的声音,松子袅袅婷婷地走了出去。 邯郸步,三寸金。看样子,松子已习得了精髓,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在邯郸城郊破屋里见到的那个人了。 恋上那个不值得的人她虽然很受伤,可是通过那个人无意间带来的人脉还有机遇,她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韩翊还要回栎阳一趟,听铃儿传来的消息,赵托在与东胡还有大宛的战事中节节胜利,她想把儿子送到塞北去历练。可是一些环节她疏通不了,只得求助于韩翊。 而韩翊,是知道人质对于自己和家族的意义的。他听韩平说过,在前朝之前,有一个新晋的诸侯王,为了与别的诸侯联手,竟然把自己已经结婚生子的女儿送给对方当妾室,以表诚心。 对于刘邦来说,张良陈平等人,不管他再怎么客气,对于他来说,他们都是他刘家的奴才。韩翊可不敢因为他们的回护就把他们置于尴尬的境地,还是悠着点的好。 家里的事还不太急,邯郸这头事关着他的前程,外带着好奇,他很想知道,柳嫖要把债收起来,会用上怎样的手段。所以,他打算在邯郸再待上一段时间看看。 不过两日的功夫,松子就红光满面地找到韩翊, “你带来的那人不错。不到三日的功夫,就把最难收的那一笔给拿到手了。你猜多少?五十镒。金子呢。” 韩翊更关心的是如何收回来的。可以肯定的是,不单是以色或强力示人那么简单。某些个人,敢昩第一笔嫖资,就敢再白嫖第二次,而且最重要的是,柳嫖再强悍,左不过一个女流之辈,双拳难敌四手,用强行不通。 “那金主啊,一看到她,眼睛都转不动了。说是她让他满意了再一并发还给她。结果,你猜,她是怎么说的。 她倒是轻灵,一闪就把那人闪到了一边,然后一本正经地说,‘得了吧,你连那不入流的货色的资费都付不起,还来打我的主意。好人家的女娘,但凡喝得起一口野菜粥的,谁还来这香粉皮肉地讨生活?这钱你都不爽利。奴家——敢跟你来往么?” 松子把手巾掩了嘴,笑道, “亏她做得出。进了我这地,有正经的么?偏偏那人像是着了魔一样,乖乖地把钱奉上了。” 韩翊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陈平当初拿下了司马卬。那可是个诸侯王啊,也才从项羽处拿到了二十两黄金的奖赏。 他的眼睛眨了下,心下马上就知道了这是松子传递给自己的消息。 曹无伤的往事还在汉国众人头上盘旋,这下又来一个,他得把这事告诉陈平,让他早作甄别处理。 第220章 拔桩 对于柳嫖的直来直去,彭城王宫内大为光火, “这个浪蹄子,除了会撩骚就只剩下会搔骚了,她这一去不打紧,居然把我们最大的暗柱给卖了。不打紧的么?” 那个暗桩,可是项梁在时就埋下的。早在与刘邦第二次打交道时,项梁就看出了对方不是个泛泛之辈。他和项羽在会稽郡冒着极大的非议击杀招揽他们的殷通是为了啥?绝不是为了要屈居人下。 防着点,总是好的。 “二叔,那人,有多久没有给我们通消息了?”项羽看着因为愤怒完全失了态的项伯问道。 “有小半年了吧——” 说到这,他才意识到,那人,可能已经不完全忠于他们了。 “叔,有好几次我们运粮的吃了暗亏,都是按他送回来的消息布署的路线,可是彭越那头就像是肯定我们会在那出现一样布置好一切。 在第一次发现不对劲时,我就差人跟他讲清楚了。可是同样的误差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这意味着什么?” 项羽问项伯时面上很冷静,握在手上的觚里的清酒起的涟漪却一直没停过。 项伯这才掂量起那个人的居心起来,他吃惊地看向项羽。 “叔,我怀疑,他要么是暴露被控制了,要么是叛变了。以前那个曹无伤,打小就跟刘邦在一起,过命的交情,在遇到事时,还不是把他给卖了。我们现在能相信的,就只有自己了。” 项伯吃惊地看向项羽,要知道,当初在鸿门刘邦之所以能活命,就是钻了自己和项羽天真的空子。眼前没了范增的项羽,好像长大了。 既然项羽做出了决定,哪怕知道是错的,项伯也不好驳回,毕竟,他是一个境界还没达到为了目的完全不顾面子的程度。 “我儿,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柳氏跑了或者把我们卖了,我们该怎么办?” 没了范增,项伯也变得谨慎多了, “再说了,柳氏是我们这边的人,现在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她拔出来的萝菔,谁会信?” “叔,祭酒说了,刘邦那头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刘邦知道他的那些个手段对我已经没用了。” 项羽说到了最根本之处。他军中的祭酒,脑子比项伯清楚多了,而且遇事总能抓到关键所在,这让失去范增的他心里多了一丝底气。 不过这让项伯有些个不是滋味。想当初,项羽与范增的关系因流言等有了裂痕时,他明知道范增冤枉却没有替他说话,间接导致项羽失了一大依仗。等到他后来觉察到范增的好时,心里还愧疚过好一段时间。 没想到新的谋士祭酒出现时,他心里依然不舒服。不过这次他不能让项羽看出来一点破绽,莫说是叔侄,就算是再亲的父子,也经不起那样的折腾。 “柳氏呢?难道她只能当弃子?” 柳氏千娇百媚,如果不是忌惮她死过那么多任丈夫,项伯早就把她纳成小妾,也就没有后来的大楚美艳的女间者了。毕竟有过感情,要他对她一点都不惦记,那是不可能的。 “叔,陈平的妻子在嫁他之前,克死过五任丈夫;连张耳娶的都是寡妇。我听他们私下说过,那是因为那些人镇不住妇人的命格。我让她去那头,明面上是让她办事,实则是让她给自己谋生路,要么找一个一辈子的靠山,要么遁入塞北也是可以的。” 经历过那么多的挫折,项羽的心里仍存有仁善,项伯心里既宽慰又担心,只希望柳嫖不要辜负项羽的一番苦心才好。 只是彭城羊记这头的进展依然不理想。 二狗和枣核俩人本就是街头混混一般的存在,原先拉他们入伙,只是让他们起了线人的作用。他们拉进来的那个何顺一开始倒是管用,可自从那次赵甲参与到五斗粮那件事之后,羊记给那人额外派的事好像少了很多,而且线索还没有前头那两人给的有用。 唯一能指望的,莫过于他们花了大代价李代桃僵的那位。他们在做那事时,只能用已亡人的兄弟,只可惜那个人没有做间者的天赋,到现在传出来的都是些鸡零狗碎的事,真真是急人。 “赤羽,你怎么看?”项羽问了句,然后就听到屏风背后传出声音, “主公,属下不觉得那些无用。两国之争,大方向上决不出个胜负,最后取胜的往往都是些看起来细枝末节无关紧要的物事。” 项伯他的话很感兴趣,“哦?就比如说?” 方才传出声音的地方静默了下来。赤羽只忠心于项羽,项伯支不动他。 项羽朝那个方向点点头,然后就听赤羽说道, “就好比说,周天子在时,敌国久攻息国不下。敌国长期潜伏的间者从采买宫人的三言两语中得知息国国君有轻微的痛风之症,然后就让攻城将士昼夜不停地敲响在各个方向置放着的很多面大鼓,然后再在那国君的食材中加入能加重痛风的调料,再送入美色加重那种症状,最后国君身死,息国国内大乱,再组织不起强有力的抵抗力量,最后导致亡国。 这些个道理都是一样。有些看起来不经意的消息,只要辅以其他的材料,推衍出惊天的秘密也是可能的。” 项伯惊得目瞪口呆,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拿声音和调料杀人的,在间者方面的事,他决定沉默以对。 “王上,邯郸那头传来消息,那个叫松子的想要放弃青楼那一块的生意。” 赤羽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实际上,他在请示项羽要不要揭。在军中这么些年,无论是谁,都知道远离故土的将士们心里承受着什么。逛青楼,对于某些人来说,是一种乡士情结另类的宣泄方式。 而邯郸城内的,接待的大多数是刘邦一方的。刘邦是众所周知的好色,他对手底下的约束也不像项羽那么严,应该算是个很好的突破口。 唯一的难处,就是项羽现在也捉襟见肘,没有那么多的金的银的可以放在上边。 “可以。让柳嫖接手,以欠款未结清为名,等借口中的物什拿到手后,她就可以撤了。” 赤羽领令而去。项伯却感觉到有哪里不妥,具体哪里不妥,他却说不上来。 第221章 柳嫖的手段 “忒么,恶心人呐。找了个彭城来的催债,还要不要俺活了?” 樊哙一听军中同袍抱怨,一下子就光了火。 那个叫松子的倒是上道,按邯郸的规矩,只要是像樊哙这种地位到一定程度的,只要他们一开口,哪怕是再远,她都会把人全须全尾地送到他们跟前。 至于说那个死了的花魁,确实是意外,虽然也有他疏忽的过失在里边。 那天,偏巧,人刚刚送到,一口水还没下肚,他还没来得及让她清唱一曲解解闷,结果吕媭就大大咧咧地到了营房。人还没到,声音先远远地传了进来,樊哙没法,只得让她娇娇弱弱的美人进了柜子。 谁知道等吕媭呆了半个时辰后要出门到集市上转转,走远了之后,樊哙掀开柜门一看,那美人早就憋死了,把他心疼得直扇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心想着要是柜子上事先有一个两个的小孔该多好? 于是乎,就像是约定好了似的,自那以后,经常光顾松子生意的那些个汉军将领们的家具上,总是会有意无意地有那么一个两个小洞在那。 吃了教训的樊哙,却再也要不来花魁,原因是松子要他赔偿她的损失。 一开始他还不觉得有什么,一个变相的奴隶,能花几个钱? 可是等松子把账目送到他手上时,他才傻了眼。那花魁和吕媭还有他这种一路奋斗上来的不一样,打小就是上好的绫罗绸缎山珍海味养起来的,最大的开支,还是在培养她们琴棋书画等雅事的过程中,松子请名师大家教授的费用。 那简直就是超乎人想象的天价!可樊哙把账目和邯郸还有临淄等地的一比较,才发现松子已经够厚道了。 松子虽然不起眼,可是陈平告诉过他,她背后是匈奴的单于。眼下匈奴正在他们的新单于的带领下迅速崛起,刘邦的战马还要靠那头,所以他不好过多地与松子起冲突。 军中之人多会为她打掩护,“躲”字诀好像有点管用,可是现在来了个据说是彭城背景的打着松子名号来讨债,手段可不是松子等人可比的,他以往对花楼的兴趣一下子就到九霄云外去了。 “哎哟喂,这茅厕又不香,上将军不拉不撒的,怎么跑到这来呆着了?难道将军你喜欢闻臭?” 一只香喷喷的胳膊挡住了樊哙出去的路。 这妇人,真不得了。这可是可同时供好几个男子方便的地方啊,她愣是脸不红筋不胀大大方方地出现在樊哙的眼里,拿着绵软的腔调,说着最诛心的话。 “呦喂,上将军,先前那个,五十镒,都结清了。你这个,还有香消玉殒的,什么时候也结清啊。” 那个骚娘们,不是个省油的灯,边说还边用她那柔若无骨的手游走在樊哙要害的地方,越来越让他喘不过气来,偏偏樊哙还拒绝不了。 幸好她要的只是金的银的,不然打听起军中机密来,还不是一使劲一个准? 樊哙对她是又恨又怕,心里痒痒得不行,等到他想把手环到她的纤腰上时,她却嗔笑着拍掉了他一天到晚也洗不了几次的爪子。 还真别说,这娘们,劲真大,每次都把他的劲卸得很到位,樊哙还真不敢贸然使强。 但耍赖,还是可以的。 “俺没金子,也没银子,烂命,倒是有一条,你要不要?” 现在还没到那一步,也没接到命令,柳嫖可不会冒失到只是因为一个青楼中人就在汉军大营中击杀上将的地步。 她的纤手在樊哙的脸上轻轻滑过,托起他的腮,在他耳边妩媚地说道, “上将军的命贵重,是汉王最倚重之人,奴家可不敢擅议,只不过奴家心里一想起将军夫人伤心的样子,心里就难过呐……” 一点余地都不留的威胁。 不过,她的话还真把樊哙给吓住了。刘邦手底下的悍勇之士有多少,他可是知道的,凭啥他立功的机会比别人多,凭啥他的爵位升得那么快,即使他是卖狗肉的出身,军中绝大多数人还对他那么客气,还不是因为他是刘邦的连襟? 没有吕家和刘邦的支持,他樊哙很难熬出头。这一点,他倒是看得很清楚。 也可以说,柳嫖一来,就抓住了他的软肋。 “那——俺把所有的积蓄都给你,也只是仨瓜俩枣远远不够的呀。” 樊哙退了一步,与柳嫖讨价还价起来。 一看到樊哙认真的样子,柳嫖反而不敢再像对待一般的游荡子一样地对他。她收敛了行止,认真地说道, “那——,可以用其他东西来换呀——” 声音柔柔的,让人听了有说不出的舒服,樊哙心里却清楚得很,她要的是有足够份量的消息。甚至如果于彭城那头有大用的话,还会再给他一笔不菲的回报。 可是,他樊哙虽粗,但不笨。在心里权衡再三,他还是暗暗地决定向刘邦负荆请罪。在那之前,还要为汉军做点什么。 “俺是军中之人,可不会把命给你。” 樊哙一开始就晾了底线,如果柳嫖胆敢越过这个底线,他不介意撕破脸,哪怕是血洗邯郸城松子的所有产业。 “呦喂,将军真心急呐。奴家不懂打仗,又不上战场,要这些个劳什子的干什么?” 等到樊哙的心落到肚子里后,她把樱唇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 “奴家想要当年在洛阳红极一时的真娘的行踪。听说她可是四海升平楼许多年屹立不倒之所在——” 吕媭曾因为戚夫人的事闹到了彭城,作为刘邦的心腹和近亲,他当然知道真娘是谁,而且他比谁都知道,戚夫人,也就是昔日的真娘把刘邦迷得个五迷三道的,是他心尖尖上的人。即使他再想动她,甚至是亲手把她捏死,可现实和理智都告诉他,现在不但不能一丁点儿地把心事挂在脸上,还得维护她。 “她名气太大了,俺可不敢打她的主意。你还是另寻高明吧。”樊哙思虑过多,话语这头就有点顾不上了。 “喔——”柳嫖柔柔地说道,“我们花楼的人都说,真娘啊,是万年的狐狸精化身的,除了天命之人,无人能镇住她……” 樊哙这才发现自己失言了,正想着说些什么补救一下,却被一根白嫩跟煮熟了的鸡蛋清一样的手指头摁住了嘴唇, “可不要耍赖喔,上将军你刚刚才说了,你是知道她的。” 第222章 为樊哙纳妾 樊哙搂着盘在腰上的玉腿,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涮眼前这个妖精一把。 他可是听说了,自从这个妖精出现在汉军军市时,可是引起了不少人的的侧目和惦记,到最后,却没有一个能上手的,包括刘邦。 这种不干不净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又是生死攸关的敌人,不坑白不坑。 戚夫人好像有前朝望族的背景,话说到这一步了,他可得交待出一个与她背景相似之人来,至少得瞒上一段时间才可以。 他在心里盘算着,现如今,刘邦后宫中人,出处最高的那几个,莫过于曾经的魏王魏豹的那几个——管夫人、赵子儿还有薄姬。 而在这几人中,薄姬出身贫苦人家,手粗脚粗的不说,根本就玩不转花楼中妇人的那些个伎俩,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先把她择出来。 而管夫人和赵子儿虽然美貌和智识在伯仲之间,樊哙听吕媭说过,赵子儿是赵地人,刘邦不在时,她说话处事偶有鄙陋之处。照这样推下来,这样的她,连樊哙的心都拢不住,也经不起推敲。 最后只剩下管夫人了。而且她的来历成谜,言谈举止之间自带一股子贵气,就她了,让她为戚夫人背锅。 对于从樊哙处得到的答案,柳嫖一时半会儿找到不错漏之处,只能让彭城这头再甄别一下。草草完事后,她收拾了下妆容和衣衫,也不管樊哙,自顾自一扭一扭地往茅厕外走去。 刚到门口时,她就愣住了。 门口处,站着眼角还带着泪的吕媭。 这个人,她可是有印象的。想当初吕媭不管不顾地闯了趟彭城,赤羽一得到消息,便行了临机专断之权,把吕媭的画像传到了每一个核心间者的手上。 本以为吕媭会冲上来赏她几个大耳刮子,或者是狠狠地揍她一顿,结果她想象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吕媭只是用悲伤至极的眼神看着她,还有她身后。 这时她才感觉到那个温热的人也出来了。 此地不妙,得赶紧溜,她用丝质手巾扇着风,嫌弃茅厕似地要离开,没走两步,却听得一声断喝, “你!也给我站住!”吕媭不减她的巾帼本色。 再加上有几个壮汉围了过来,柳嫖只得住了脚步,看看吕媭,再看看樊哙,脑子里却在飞快地盘算着怎么从这个争风局中抽身。 吕媭顾不得体面,绕着柳嫖走了一圈,上下打量着,然后说道, “我还以为是谁呢,比宫中的戚妖精可差远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好出身的,纳了就是,有什么好偷吃的?” 这不是她的心声,按她一贯的性子,撞上这事,她会先当着众人的面把撒欢的这对狗男女痛揍一顿。然后,再不知不觉地让那个妇人消失。 可是,她不能。 当陈平张良他们一接到柳嫖第三次到军市处找樊哙讨嫖资时,就算定她会比较地耐不住性子,做出一些符合花楼勾当的行径来。于是,刘邦找来了吕媭,让她出面为樊哙纳妾。 想当初,樊哙能娶上吕媭,差不多等同于癞蛤蟆吃上了天鹅肉,她自认为配他绰绰有余,没想到他的功勋稍有起色,就这样地伤她的心。最让她绝望的是,她的姐夫刘邦,还有两个兄长,却不站在她这边。 于是,她哭着往这边跑来。 在跑过那一段人少的路时,一个白净面容的男子悄悄告诉她,那是陈平的主意。 当所有的人都给她施压不站在她这边时,一向要强的她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地柔弱,这也是柳嫖和樊哙免了一顿皮肉之苦的原因。 然而,再不情愿,吕媭还是开了口。不过她的话却把樊哙吓个半死,站在那愣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上将军夫人,你弄错了。奴家是花楼中人,习惯了自由自在浪荡的日子,不愿意在一棵树上吊死。” 柳嫖可是个真正的间者,遇事不慌早就深入了她的骨髓,不过这时她的声音里可不带一丝丝的妖媚。眼前这位,可是来自丰沛,与汉军众多上将是同乡,更受他们的内人拥戴。如果把她得罪了,她带着那一众夫人们,自己以后就别想再踏足汉军周边一步,更甭提把他们欠松子的嫖资收回来。 乍一看,柳嫖的姿色不在管、赵二夫人之下,没想到她竟然游荡到这种程度,吕媭打心眼里瞧不起她,受伤的心好受了些, “你的意愿,是我该考虑的么?‘尊者赐,不可辞’,没听说过吗?也对,像你这种整天只能呆在花楼里的人,不知道这些个为人妻的良言才正常。 反正就一句话,今天我说的话,你必须得接受。邯郸那头,我派人去跟那人说一声,我要你了。” 吕媭一向都直来直去,突然来这么一出,樊哙不知道她要干啥,心跳得厉害,对柳嫖的那点子心思,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至于说柳嫖,心里更是着急,与大老爷们打交道,还有喘口气的一时半会。要是一旦到了同是妇人的吕媭眼皮子底下,连喝口水都不自由,她又如何把刚才从樊哙那儿打听到的消息传出去? 真是唯妇人与小人难缠也! 这时的柳嫖也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吕媭看情敌吃瘪,受伤的心也好了不少,脑子也转了起来。合计着军中将军们莫不是三妻四妾的,与其让樊哙到时候纳一个高门家的女娘为妾,对自己造成莫大的威胁,还不如找一个没有娘家又翻不了身的人的好。 这时候,她的心情好了不少,对着眼前的两人说道, “就这么定了,纳妾该有的礼数什么的,一项都不能少。以后柳氏,你到我身边来,晨昏定省,侍候我。” 敢情吕媭是把她当成女奴了,可是她的家人又没犯过王法,更不是战俘,她心里有点不乐意。但一想到松子放手花楼之后不久自己又得面对已经暴露了的间者的身份的险境,还不如暂到吕媭身边有个庇护的好。 再说了,吕媭可是很接近汉国权力核心的,获得较大价值的消息的机会可以多很多,这等于增加他在项羽那头的份量,较短时间地缓解危机也是可能的。 第223章 离间 “嗯哼~听说你家是彭城周边的?” 吕媭对彭城很没有好感,虽然它离她的老家很近。就是那座城市的王,软禁了她的阿姊,要不然戚夫人也不敢那么明目张胆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揪住她的一点小错失把她当小猫小狗一样地训。 而且最重要的是,前不久宫里才召集他们这些个贵妇人,花了半个时辰讲怎么防止间者钻空子。 最有效的一条,就是少跟彭城周边的打交道。 “是啊,奴家是彭城近郊的人。听说项王和汉王的老家也离彭城不远,所以奴家,很是荣幸呢。” 照柳嫖这个逻辑推下来,在以地缘抱团的当下,她和吕媭也勉强算是同乡,虽然她自知地位很低,也不知道吕媭会不会反感,但,怎么着都得打消掉好怕抵触情绪才好。 吕媭笑了笑,直接就调侃开她了, “也别说那么近。我早听说了,你和韩翊的步妾铃儿一样,都是女间者,唯一不同的是她是我姐夫这头的,你是项羽的。这些我都知道,你也不用那么遮遮掩掩的。 权力啊打仗啊,是他们男人们的事,我只想收拾宫里姓戚的那个,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吧?只要你帮我把她拿下了,别的我不敢夸口,在汉国地界,保你无虞我还是办得到的。” 柳嫖一听,就知道吕媭是个半吊子,这么一通话说出来,等于把主动权交到自己手上了。 正好,她已经见识到樊哙的难缠,想要从他口中得到真娘的消息难如登天,这个不经事的吕媭,倒是很好的突破口。但,她也要吊上她一吊。 “那位可不是一般人呐,听说她是汉王心尖尖上的。夫人你家世显赫,又有权柄那么重的夫君,你都办不到的事,于奴家而言,那更是难上加难。这赏赐嘛——” 老实说,不单是柳嫖,彭城的其他间者也跟戚夫人过过招,那个人做起事来,恩威并施,滴水不漏,致使彭城的间者迟迟进不了栎阳王宫。 她对于和戚夫人斗法这一条,是非常没有信心的。但是她在吕媭面前不能说真话,反而要展示她的价值,只有这样,吕媭才会容得下她,以后才有可能得到她想要的消息。 “我赏你——我赏你个克不死的男人!我说你,光说能办成,连个具体的方略都没拿出来,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吕媭也不是好惹的,平常她在听樊哙和一众将军们闲聊的时候,就得出了空头的许诺不可靠的结论,所以,在对待眼前这个彭城间者时,她格外地小心。 柳嫖干咳了一声,然后笑着小声道,“夫人,可知现在彭城暗地里最想办成的一件事是什么?” 吕媭睁眼,不发一声,不过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在很认真地听着。 “夫人啊,彭城现在最缺的就是钱和粮。他们最希望找到的就是当年洛阳城中的花魁真娘,听说她袖管里藏着的,可是前朝的巨大宝藏。” 吕媭一听,好像有戏,眼睑微垂。 “只要把她是真娘的所有线索都指向她,她必然成为众矢之的。在深宫妇人堆中,没人能奈何得了她。可是如果让她被楚国上下一致针对,她能玩几个回合?” 柳嫖的计很毒。一方面,她要找真娘。但是她更清楚,如果能扳倒戚夫人这座大山,彭城这头要干的很多事就会顺畅很多。 如果是自己斗倒了戚夫人,不一定有事;倒是与彭城勾连,那可是得不到宽宥的大罪,她在掂量着其中的轻重。 樊哙在离开时好像用她们自己才有暗语告诉过她“管夫人”几个字,她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话说到这,她竟然有些想打退堂鼓了,于是,她没有再提,只是站了起来,带着柳嫖往王宫方向走去,却被一只手拦住了道, “樊夫人,宫里说了,还请你训导新人,准备樊将军的纳妾大礼,莫要到处乱走。” 拦住他去向的,是现在上将军的夫人萧氏,也就是韩翊送进宫时叫五羊氏的那位。 吕媭本来对她极是鄙夷,无奈她的男人是上将军韩信,打起仗来,自己的父兄还有丈夫,都得听他的,所以她不得不装也笑脸来,虽然那笑脸比哭脸还难看, “萧夫人言重了,我吕媭只听说过娶正室的大礼,还没见识过娶小妾的大礼,这是要进宫请教戚夫人呢。” 萧何和陈平早就料到了莽撞的吕媭会急吼吼地去宫里见戚夫人。 到目前为止,汉国这头吃不准彭城有没有真娘细致的画像。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再加上戚夫人也是王子刘如意的亲娘,所以他们选择不让柳嫖见到戚夫本人。 “樊夫人,这是王上的意思,也是宫里的意思。其他的,上边没有吩咐。” 五羊氏像军中人一样行了抱拳礼,然后英姿飒爽地离开了。 这也是那几个人吩咐的。 吕媭的脸色像是在快吃光了的菜盘子上看到绿头苍蝇一样。 柳嫖乐得看到这一幕。心里盘算着这些个妇人间争斗的伎俩太过简单无谋,只要自己在吕媭面前展示实力,自己的地位就会越来越稳。 “夫人,想不想出这口气?”敌方的矛盾嘛,总是越大的越好。 “你家中兄弟有带兵的才能胜过上将军的?要是有,你就不会到军中催缴嫖资了。” 吕媭的嘴还是一如既往地刁钻,她才不用管柳嫖的感觉呢,妾室的地位,和家中的上等奴才高不了多少,再加上柳嫖在汉军中没靠山,她想怎样便怎样。 “夫人,上将军打仗再厉害,为何汉王是君他是臣?” 这句话吕媭爱听,她没有打断。 “奴家听说,上将军当初落魄时,得靠漂母接济才能活下去。换句话说,如果没有汉王在粮草上的支持,他再大的本事,都没地施展……” 吕媭剜了她一眼,要她莫要再说下去,再说下去,就成了肚皮官司了。 不过她还是很佩服柳嫖的进言的,一针见血,很有道理。她不要柳嫖说,但是她却是要把这些话讲给自己的兄弟们的,只有他们才是自己最可靠的靠山。 第224章 同盟者 对于柳嫖在樊哙家的一举一动,韩翊听得目瞪口呆,也只有那个二愣子吕媭才能把她绕得服服帖帖的。 当然了,这些个消息,是陈平亲自告诉他的,是刘邦让说的。 “她跟吕媭说要把戚夫人好歹做成是当年洛阳名动华夏的真娘?” 韩翊觉得好笑,看来彭城那头还真不知道戚夫人就是真娘的事呢。 陈平眼带笑意。 “那王上打算怎么办?是让管夫人领了那个名头,还是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陈平没有吭声,上头的决定,他不便说。 “让我猜猜,戚夫人有子,管夫人无子……” 韩翊也只说了一半,其中的轻重利弊,明眼人一看就明白。 刘邦这头的事,自有大把的能人去处理,韩翊现在最头疼的就是在彭城被虎口逃生的梁家人追杀的事。 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梁家人是项羽屠的,人家敢在项羽的眼皮子底下动手,在不是彭城的地方,他们就更敢为所欲为了,逼得韩翊很有危机感。 “王上说了,你把柳氏弄到这头来的事办得很好。”说罢,陈平就要离去。 可不能这样! 韩翊一把抓住了陈平的衣袖不撒手,“那个梁家,王上打算怎么处理?” 陈平一点一点地扯回来,“还能怎么处理。项羽要收拾梁家的时候,我们都没有知会他们,现在还能护着他们不成? 梁家再有底蕴,不能一心一意地忠于主上,莫说现在梁家败了,就是极盛时期的梁家,王上也不会要的。” 陈平也在打起了哈哈,韩翊要的,可是刘邦不遗余力地剿灭梁家余孽的话呀。 “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连苟延残喘之辈都解决不了,王上凭啥把那么些好处给你?” 这是要自己剪灭那些人么?韩翊苦笑着摇摇头。 回到住处时,天已经快黑定了,给自己倒了碗热水,正要喝时,却闻着味不对,他朝四周围打量了一圈,眼神回到案几上时,却发现跟前多了一个人。 是死于田荣之手的周推的父亲,当年濮阳的军市令。 “小子,见过大意的,但没见过你这么大意的。餐食和水一旦离开自己的视线,就不能再用了,连这点警惕都没有,这些年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军市令的笑容温暖敦厚,而且不再是乱葬岗旁的那般打扮。身上穿得整齐干净,头发梳得整洁,油光可鉴的,不排除有滑倒苍蝇的可能。 韩翊知道他已经超脱了,很为他高兴, “还打算再生一个几个孩子吗?” 军市令笑了,“可以啊。我看那个柳嫖就很不错,该大的地方都不小,长得漂亮,还有主见。要不你介绍她给我认识一下?” 这军市令,净在给自己出难题,现在刘邦发话让樊哙纳了她。虽然不知道樊哙喜欢不喜欢她,但就从心底里说,有哪个男的会忍得下把脏手伸到后院的那口气? 韩翊笑笑摇头拒绝。 “大侄子,不会让你白帮忙的,你帮我接上她的线,我全力协助你灭掉梁家余孽,如何?” 军市令眨巴两下眼,抛出了最有诱惑力的饵。不过他没有告诉韩翊的是,这是项羽下的令。因为梁家的幸存者不但在彭城追杀过韩翊,还到处给楚军添堵,让项羽没法安生。是项伯让他跟韩翊联手的。 把自己的任务说成人情,军市令已经不只一次这样做了。当然,以前是对其他人,现在是对韩翊。 韩翊正要答应,并寻思着在军市令这多要点好处,并且想在这场诛灭战中占据主导地位时,脑海中突然回想起当初在乱葬岗时他困窘的样子。 当初他一个人办不到,现在对于处理处于江湖之远的梁家人怎么就这样自信?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韩翊搓搓下巴,为难地说道,“叔啊,咱能放下还是放下吧。那梁家人吧,不是咱杀的,没必要引火上身。” 军市令对韩翊的虚伪很是不满,他的声音拉得又长又响,“韩公子,不是我说你,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说你没杀过梁家人,那梁掌柜的头,是你割下来交给项王的台?” 不好,这老货,为了复仇,把自己给卖了。韩翊拔出绑在腿上的尖刀,就要离席,却不料门被人从外边锁进来了。 他惊恐地看向军市令,他却在那悠闲地喝着茶。 如果韩翊没猜错,门外有大把手持利刃的梁家人。 “该死!老年丧子的军市令早就心如死灰,这时候为复仇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程度了,又怎么会再存温暖呢?还是韩翊太天真了。 他在计算着现在所处的二楼到一楼再到楼外的距离和路线,不料这时楼上楼下却突然闹哄哄的,不断有人闹着要出去的样子。 着火了。 照这态势,韩翊可以想象得到,是有人故意放的火,这火对于已经心死的军市令来说不算什么,可韩翊还有自己的父母妾室们和儿子要养,自己死了,他们可怎么办呀。 看着从门缝还有窗户处进来的白烟,韩翊终于着了慌。 这正是军市令要的效果,不过他仍在喝着茶,手里还在转着耳杯。虽然他也心慌,但这是拿捏韩翊的最好时机。 韩翊走近了他。 不过不是低头,他脱下罩纱,夺过军市令手上的茶壶,整个地把水倒在上边,让罩纱湿得透透的,再绑到口鼻处,然后挑了烟气相对比较轻微的那几处,顺着柱子一跃而下,当然,他左手和右手上的尖刀不停地扎在木头柱子上,大大地降低了他在下坠时的风险。 这条街上,楼挨着楼,还连着无数的人家,大街上到处都是人,逃祸的,取水的,端水过来的,还有拿着其他救火用具的,乱成了一锅粥,韩翊只想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挤在人群中往远处遁去。 直到到了一湖边时,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怎么样,考虑好了没,要不要帮我这个忙?”军市令的口气比方才在楼里和软了些。 “这人,是属精怪的吗?”他是怎么从火灾现场逃出来的,比自己还快。最重要的是,军市令一点都不喘,也看不出丝毫狼狈的迹象。 第225章 入瓮 在是否把柳嫖引荐给军市令的这点上,韩翊还是很拎得清的。 先不论樊哙作为男人的尊严,就是在把彭城最重要的两股子间者拧在一起这事上,刘邦这头的上上下下,也得把他九族撕个粉碎。 祸水,还是踢给刘邦的好。 “呃,这个,那个,柳嫖已经进了樊哙的后院,我一个生男,是不好去拜会的——” 韩翊小心翼翼地看了军市令一眼,看他依然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就知道事情不好办,这人和苟敬一样,武功路数远在自己之上,心机也深不可测。今天要是不答应他的要求,就算是自己的脚啊腿啊磨得没了,还是摆脱不了他的如影随形。 “你找我干嘛?柳嫖托人转告我,说是吕媭想要对付戚夫人,现在她正寸步不离地侍候着她。我又如何把你的话传过去,是直接告诉吕媭还是樊哙去?” 反正吕媭一直怪着自己把戚夫人送给刘邦,横竖看自己不顺眼,处处找自己和陈平的茬,不如让她忙起来的好。只希望她不要蠢到把刘邦阵营里的都得罪光了就好,不管是楚汉的哪一方,对对方间者都是深恶痛绝的。 只是有一点,不管是借助吕家还是军市令的手对付梁家的打算,会因为自己泄密而落空,有点小遗憾呢。 韩翊正想着怎么从军市令这多掏一点好处呢,猛一看,却发现大石头上先前那人早就不知到哪儿去了。 得嘞,当是还自己刚到濮阳军营时受他多方看顾的人情了吧。 不过,此事非小。私是私,公是公,这事情严重得本就不是自己能扛得住的,还是先把这事一五一十地上报上去的好。 “啥?柳嫖这糟老娘们,都要为人妇了,找她的男的老的少的还络绎不绝,孤都有点心疼我的大将了哈。” 刘邦一来就上气,没一句好话。 “好嘞,咱樊将军有魅力,一不小心讨个小妾都是万人迷哩。” 夏侯婴好好先生的症候又犯了,倒让刘邦很快地冷静了下来。 “王上,好事。自从上次我们把彭城来的间者一网打尽之后,再难觅得他们的踪迹。如果能顺着这条线把他们找出来,也是好的。” 陈平从来不在任何人面前评价汉国的任何一位将尉和官吏,都是一副三句话不离老本行的样子,刘邦对他不招麻烦的这点很是满意。 “还有,陈平,你可得注意着,别让梁家人把那个叫韩翊的弄死了,他虽说没啥大用吧,每次都会给孤送来意外之喜,算是个吉祥的人。不用让他死了,明白不?” 刘邦都四十开外了才开始搞事业的,人情世故那么熟稔,哪会真的信什么吉祥物之类的,只不过是知道自己和子房先生与他相厚,和抬举小孩子给大人看一个道理。 陈平会心一笑,领命而去。 再看到陈平,韩翊吓了一跳。 从自己把有关柳嫖和军市令的消息传给他到现在,绝对不超过一个时辰。就算是上巳节前后心意相通的情人见面,都不带这么频繁的。 如果是在以前,韩翊心中的喜悦会溢于言表,可是现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又是大白天的,陈平这是要干啥? 韩翊开了门,探头往左右望了望,看看没人,再巾近窗户听了听,稳当之后,才埋怨道, “诶,我说,姓陈的,老兄,大白天的,你别吓我行不行?人吓人,会吓死人的。知道不?” 如果换作是刘邦麾下的其他人,敢这么跟陈平说话的可不多,都知道陈平属猫的,别看着整天笑嘻嘻的,他的手段可是让人听了都闻风丧胆的。 不过韩翊不一样,他们是经历过生死考验的,而且他们间没有实质性的利益上的冲突。 “那个,那天,你和姓周的待过的那酒楼,火灭了后,衙署的人在里边没发现有人遇难。” 不管韩翊怎么不庄重,陈平还是得注意形象,摆出办公事的的样子。 听得韩翊冒了冷汗,敢情那局,还是梁家人给自己设的。不过梁家还真是家大业大,都败亡了,为了一个他们眼中的仇人,竟然还舍得用那么好的一座酒楼作陪。 不对,口口声声与自己相善的军市令,在其中充当的是什么样的角色? 按陈平说的这样,他要是与梁家联手,自己断没有再活着出来的道理。 “跟你待一个房间的那人,身手了得,伤了好几个梁家人,一路上还替你清理了不下二十个尾巴。他好像对你挺好的。” 啥?干了那么多事,还能那么从容地跑到自己前边?是军市令太强了还是自己太弱了? 一时间,韩翊竟然忘了问陈平来的目的了。要知道,他可是个大忙人,不会只为了唱赞歌专门跑一趟的。 “王上说了,剩下的事,我们不会刻意要你做什么。如果姓周的再来找你,不管是戚夫人还是管夫人,都行。” 陈平的话让韩翊懵了圈。要知道,戚夫人,可是为刘邦生儿育女过的,还用前朝的宝藏为刘邦立了大功的,刘邦真舍得就这么把她推出去? “知道你经商最初的本钱是戚夫人资助你的,你也不用那么紧张,两个都是王上的宠姬,王上不会不管她们的。只是无论你单独把她们中的任一一个说成是真娘,那头都未必肯信,得让他们自己去找去确认,就像是集市上买物件一样,千挑万选出来的,自己才会信。一个道理。” 原来如此。幸好陈平告诉了自己。 “陈平,那个——”韩翊也有点迟疑,不过他还是说了,好让他早作打算,“原先在彭城的时候,军市令让我转告王后娘娘,说是他一定会救王后娘娘出去——” 看韩翊吞吞吐吐的样子,陈平笑了,“还有呢?” “他还说过,他也要让王上尝尽丧子之痛……” 韩翊没有说完,是陈平示意他停下的。这话太可怕了。刘邦的子息昌盛,他的王位才会稳固。 “这个,不是他想怎样就怎样的。王上正值壮年,子息还会源源不绝地出现。我们只要做好眼前的就可以了。” 关于这一点,陈平也很头疼,那个怀着不轨之心的,现在就要跟刘邦的后宫搭上线了,现在这事刻不容缓,他得找子房先生先计议一下。 第226章 事与愿违 韩翊心里清楚得很,不用他多说,吕媭也会不遗余力地逼着柳嫖把戚夫人塑造成真娘。 只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像她这种没有实权和足够高地位的人,是不足以让柳嫖出卖项羽把眛良心的事做到底的,能应付她都不错了。 这就够了,越是这样,彭城在刘邦处找真娘的事难度就越高,虽然汉国这头最主要的几个人都知道真娘是谁。 真娘的安全是没问题了,可是梁家还是悬在韩翊头上的一把利剑,在彭城追杀了一次,在汉国这头,梁家甚至不惜舍弃了一座酒楼都要取韩翊的项上人头。 像彭城梁家那样一个有着强悍底蕴的家族,即使被连根拔起,韩翊心里仍然发怵。最要命的是,陈平也只是说了刘邦不会护着梁家的话。 难道与军市令联手?现在的军市令,为了报周推横死临淄的仇,什么样的毒誓都敢发,做出什么样的疯事更是稀松平常。即使从韩翊处得到了他想要的消息,再把韩翊变成他趁手的刀,也完全是有可能的。 一想到军市令,韩翊就打了个寒颤。 他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第一缕香气还没飘到他的鼻子里,他朝跟前一看,陈平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连先前他跟前的杯子和水都像没存在过一样。 军市令找自己就像是左手找右手那般地简单,而自己想要找军市令,难度不亚于大海捞针。就算韩翊想借他的手保一时的平安,都找不着人。 他现在有点后悔把祸水引到吕媭那个不怎么聪明的妇人身上了。 那就多跟她走动走动,守着她这个木头桩子,等着军市令那个比兔子还狡猾的老狐狸吧。 思来想去,韩翊现在能求的只有籍孺。他跟他有数面之缘,最重要的是,他们还是同乡。 听市井传言,籍孺很得刘邦信任,甚至他偶尔冒犯了刘邦,刘邦都没有跟他计较。 以同乡之名,再没有更好的由头了。 籍孺冷冷地看了韩翊一眼,说道, “听你的话,我到了汉国。本以为学得治国策,能得安天下。谁知道竟到了这份田地。 我在洛阳买了五进的宅院,我母亲宁愿住着冬日里好几处漏着寒风的旧屋,也不愿住大宅。 这还不是最气人的。上月底我回家,见了母亲,她一直背对着我,说是籍家本是忠良之后,世世代代,从未有人失过风骨。 莫说是男子,就是女娘,也只听说过有饿死的,断没有嫁与富贵人家作小妾的。 她老人家就只差没把我作了王上宠臣的话直接摆到明面上了。 这叫什么事?不就是我打仗没韩信厉害,谋略没有张良深远,为政没有萧何那般熟稔,王上对我格外青眼了一点吗? 要知道,我的书法还有其他不足以为人道的手段是炉火纯青了的,在战事中,往往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我也是立过功的,多捞一点又怎么啦?” 韩翊被他的牢骚怼得无言以对,最重要的是,他还有求于他,有些事,还是不要摆在明处的好。 “唷,别人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出生入死一身的伤一步步地才换来功名富贵,可是你只大笔一挥,也没多少大家看得见的军功,就得了那么多的好处,你的名声能好得了吗?” 本来书房里只有韩翊和籍孺俩人,冷不丁的却冒出了第三个人的声音,着实把韩翊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原来是军市令。 这个人就像是幽魂一样,怎么也挥不掉。韩翊很是烦他怕他,他再看了眼籍孺,却发现他就像是习惯了似的,继续对韩翊气咻咻的。 “不用问他,籍孺,洛阳人氏,是吧,经常有我这种精怪一样的人,或者是梁上君子什么的光顾他这儿。一般来说,刘邦都给他配了最好的近卫,没人伤得了他。” 军市令替韩翊解了惑。 照这样看来,刘邦对籍孺还真是不错,莫说是汉国这头的朝中军中,就是刘邦的后宫中,大概也只有戚夫人享有这样的待遇了。 籍孺还在因为名声受累不满。此时的韩翊正在为梁家人不死不休的追杀烦恼着,如果刘邦能把给籍孺的待遇让自己也享受一下,莫说是被传成是他的男宠,就算是被传成是吕雉,他也心甘情愿。 只可惜没有如果。 籍孺白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不用那么小家子气,保护你的那几个人,哪个的身手都在我之上。要骂就骂出来。 不过呢,刘邦保得了你,可保不了你的老娘,我劝你啊,还是不要把事做绝的好。” 军市令话里带着的威胁意味可是一点都不带含糊的。韩翊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俩人。 军市令最令籍孺难以忍受的,莫过于他自从坐进了书房之后,就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籍孺,跟不知收敛的男子欣赏漂亮女娘的眼神一个样,最重要的,还没完没了的。 拿别人的母亲威胁一个男子,已经算得上是极致的挑衅了,可籍孺却没有理他,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吭声,就跟小孩子见着自家长辈一个样。 毕竟是韩翊的同乡,维护一下籍孺,韩翊还是要做一做的, “周叔,籍孺有母亲,我有,你也有,你那话说得,太过了哈。” 没等军市令开口,籍孺却说了话, “不关你的事。当初项王霸业初成,我刚到彭城时,身无长物,还处处受到排挤,根本顾不过来我的至亲,是周叔碰巧路过洛阳,接济了家里揭不开锅的我的父母。他照顾了他们好长时间,直到我在彭城闯出了名堂。 我欠他的。” 韩翊的心里复杂得紧,如果不是梁家那把利刃还悬在头上,他宁愿替籍孺分担的是他。只是以前军市令开口的时候他没有答应,现在他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得找了个借口,讪讪地起了身, “我要到樊哙将军府上去了,松子说柳嫖嫁进高门的事太突然,好多收债的事都还没有交接完成,她让我顺便问问她。” 军市令意味深长地看了韩翊一眼,也随着他出了籍府。 第227章 引狼入室 如果说以前军市令尾随韩翊是偷偷摸摸的,现在差不多用“大摇大摆”来形容也不为过。 军市令,在汉国这头的间者中,可是差不多人人都认得的存在。他无所谓,可被跟着的韩翊却像是被人在背上扎满了芒刺,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 军市令的步态从容,不远不近地跟着。韩翊见识过他跟踪人的手段,知道躲不开,干脆就不躲了,大大方方地走到吕媭家门口,然后转过身来,问那个甩不掉的人, “一起进去?” 吕媭也知道一些关于韩翊和戚夫人的事,她非常讨厌他,但是架不住韩翊每次挨着拜访栎阳城中权贵之家时,给樊家送的礼格外地丰厚,她对韩翊,是想骂骂,想给脸子就给脸子,从来没客气过,但她也从来没有拒绝过韩翊的好处。 樊家门房处早就认下了这么个人,所以韩翊小小地塞了点好处,他们就放行了。 可是一看到军市令,门房的脸就黑得跟松墨一样, “那个,谁,你谁呀,你找谁?上将军府,是你想进就能进的么?出去,出去!” 韩翊停下来兴致勃勃地欣赏着这出好戏,相较于乱子本身,他对军市令怎么化解窘境更感兴趣。 看上去,门房里那个身材最高最壮的汉子对眼前人的实力一无所知,他还在一个劲地往军市令跟前凑,边嚷嚷边用他那粗壮的胳膊把对方往外搡,他一使劲,军市令就一个趔趄,没几下,军市令就被推到了大街上。 韩翊没想到军市令会低调到跟邻家的老叟一样的地步,他笑着摇摇头,正要往里走,却听到刚才还人五人六的那壮汉声音里充满了惊恐, “你要干什么?为什么我动不了了?” 转过头,韩翊就看到那壮汉像石雕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军市令的跟前,任军市令像打量牲口一样的打量他,眼中除了惊恐,就只剩下惊恐,到最后吓得话都说不出一句来了。 军市令却依然迈着从容的步子朝里走。 门房里一年长的老叟看情形不对,忙出来拦住军市令,不过眼角眉梢堆着的全是卑微和笑意, “我们这些个下人不过是拼着命只为了一口吃食罢了。还请您不要与我们计较。那孩子,话说得糙,但心眼不坏,家里还有父母妻儿要养,还请您放过他!” 军市令并不领情,他还是头也不回地往里走。老叟用他瘦弱的身体挡在他前边,寸步不让;军市令习惯性地用胳膊想要把他往边上薅,却发现对方纹丝不动,这才发现遇到了硬茬,脸色一下子就凝重起来。 他伸出手来想要动真格的,却发现自己的手脚像是陷在泥沼里一样,根本动弹不得。 以前韩翊来樊府时,并没有见过这本领高强的老叟,一看这情形,便知道他是因为柳嫖才被安置在这的。 在明知道军市令的目的的情况下,虽然知道他是冲着自己来的,还是不想搅和到这事当中,转身就想往里走。 谁知道走了没两步,门口却传来了吕媭自信满满的声音, “这谁呀?撒野竟然撒到了我府上?也不打听一下,这府第的主人是谁?我夫君,樊哙,是王上第一等的将军;我,是当今汉国太子嫡亲的姨母。 这是你随意撒野的地方么?” 一看到吕媭,军市令的嘴角扯出了一抹微笑,随之而来的,是方才当街僵住的那壮汉赶紧跑到了吕媭身后躲了起来。 吕媭当然也注意到了气氛不同于以往,她习惯性地看向身边这几天一直马不停蹄地给他出谋划策的柳嫖,却发现她眼睛定定地看着军市令,双唇抖个不停,气焰先就被灭了几分。 看来这个军市令并不像韩翊平常看起来的那般人畜无害,他以前没少修整过柳嫖。 这一幕,不光是韩翊与吕媭看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也都看得真切。 刘邦给樊哙纳的小妾以前的经历如此多彩,即使她与她有那么些竞争的关系在,但这可是门风问题,吕媭的脸色难看到了点, “柳嫖,你自己惹的人你自己处理!” 任柳嫖如何攥着她的衣袖不撒手,吕媭还是意志坚定地丢下她往里走。 如果不是在樊家大门处闹出了这么一出,韩翊免不了又要被吕媭痛斥一顿,有柳嫖当挡箭牌的感觉还真的有点好,韩翊真的有点同情她了。 “樊夫人,老夫以前让韩公子转告过王后,老夫一定要把她一根汗毛不少地救回汉国来呢。” 看样子,军市令改了主意,想要搭上吕媭这根线了。柳嫖的脸色却好看了些。 “喔?那我姐她,现在在哪,回来了吗?”吕媭看起来不笨,不吃军市令画饼的那一套。 只要对方肯理他就好,军市令的眼中有得逞的笑意,“樊夫人听说过天底下有白掉饼饵的事么?” 吕媭迟疑了一下,再看了柳嫖一眼。柳嫖示意她接受,于是,她便心事重重地带着一行人往内里走去。 吕媭并没有在显眼处的外书房停留。这外书房,可是韩翊无数次来过的地方。韩翊便知道她对军市令的话很是在意,并且在这不多的几天里,柳嫖为她解决了不少麻烦。 樊哙家,居然也有成为汉国是非最深重的地方,韩翊只想逃,他慢慢地放慢了脚步,落到了一行人的最后面,然后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就要开溜。 “韩家那小子,当初救王后的话是你带到的,现在你也得做个见证才好。” 军市令暂时放过了柳嫖,却没打算放过韩翊。韩翊恨不能狠狠地咬上他几口,但迎着吕媭吃人的目光,只得傻傻地笑了下,收住了脚步跟了上去。 “我姐,她现在还好不?”吕媭终于冷着脸开了口。 “王后精神和身体看起来都还好。只是比以前瘦了些,不过现在楚军那头粮草异常地匮乏,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现在两边的人都在,韩翊尽量谁都不得罪。 “你不是帮项羽小儿端了羊老六几万石粮食,还把梁家若干年的粮都截到那头了吗?梁家是个啥体量,天下人都知道。 项羽还在那干嚎缺粮,是不是太不要脸了?” 话说得太难听,军市令狠狠是剜了她一眼。 第228章 真假难辨 韩翊没敢接话,因为他知道,早在项羽这头接手梁家囤的粮食之前,刘邦这头就已经摸清了梁家粮食囤积的分布图。那些个粮,被汉国这头端掉是迟早的事。 有,差不多等于没有。等到没有的时候,刘太公和吕雉受项羽更进一步的刁难是难免的事。在这种情况下,无声胜有声。 吕媭何时受过这种气,在汉国这头,就算是刘邦,也得看在樊哙和她两个兄长的面子上对她和蔼可亲。她不管军市令的实力有多豪横,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去你娘的狗臭屁!你摆脸子给谁看呢?你谁啊你?韩信见了老娘都得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姨。看你这猥琐样子,也绝不是钟离眜、龙且那样的人物。这可是我家,别给脸不要脸!” 韩翊从军市令的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但这种压迫感很快就消失了,在军市令的眼神极快地扫过几个一般人不易觉察到的角落之后。 “樊夫人言重了,老夫不过是想与王后结个善缘,往后得个不大不小的好处。不过,看吕家人如此不待见老夫,看来是没必要了,老夫还是知难而退吧。” 韩翊笑着看军市令把个不太经事的吕媭玩弄于股掌之上,心里暗自祈祷吕媭一气之下把这个老疯子赶出去,绝了他的念想。 谁知道听了那番话后,吕媭先就失了硬气,可又有点下不得面子,瞟了柳嫖几下,再朝军市令方向微微努了下嘴。 柳嫖的面色更加为难,她只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赔着笑说道, “松子说,和气生财。都是为了王后着想,还是互相体谅的好。” 韩翊听到这眼睛亮了下,要知道,跟前的几人,九成九的都知道松子是惯常开高档青楼的。再加上此地上将军府邸的地界,她的话别提多有喜感了。 他看周围的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当场的三人,本来就有点憋不住的笑意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连肚皮都开始疼了。 吕媭的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反复了好几次,才恢复如常,她教训她道, “怎么说话的?平常看着怪伶俐的一个人!” 不过气氛却因着柳嫖的话缓和下来,吕媭终于再次抬起了腿,带着大伙儿一起往里走。 都说樊哙是个粗枝大叶的人,在看了他家的内书房后,韩翊才知道那些都是误传。 座落在樊府内里众多房间的内书房,从外观还有位置上看,和其他的房间并没有什么不同,如果不是吕雉带路,韩翊恐怕是找错了都找不到那一间。 就这私密性,能说樊哙城府浅? 韩翊再看看眼前这几人,不但军市令有一闪而逝的意外的神情,就连最近一直跟在吕媭跟前的柳嫖眼中都是诧异。 进了内里,韩翊才看到其中令人咋舌的奢华,墙上地上全是清一色整张羊毛织就的罽,那花色那工艺那款式,纯纯的匈奴工艺,而且还是普通人拿不到的那种。 “这赵托,还是不够厚道呀。就凭这成色,如果是交给我卖给那些想拍吕媭马屁的人,至少千金以上。 真是断了我一笔财路,心真疼。” 吕媭看韩翊的牙疼似的表情,得意地说道, “莫要羡慕嫉妒恨,没用的,这些,都是我那王上姐夫赏给我家樊哙的。你军功不够,想要都没有!” “遍身绮罗者,不是养蚕人”。韩翊自诩只是一介商贾,比起这种生活上极致的享受,他更愿意把它们都用金镒细细地衡量一番,最好是变成黄金装到腰包里更让人心里舒坦。 不过,他没有说出来。 韩翊让吕媭的脸色好看了许多,她非常爽快地对军市令说道, “你不是说天下没有白掉饼饵的事么?那你说说,要救回我王后姐姐,你想要什么?” 听说郦食其和陆贾之类话术了得的人物,都非常擅长迂回战术,把对方引进自己的圈套中,再或快或慢地抬高自己的身价。 可是眼前这个吕媭,看起来是妥妥的人傻资源多,不但是韩翊被唬住了,连军市令也被唬住了那么一下下。 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干脆直接地说道,“洛阳真娘,真实的行踪。” 吕媭最反感那几个字,不但是她,就是汉国这头别的将军夫人,经常被她撺掇着去找那些可能与军中有生意往来的青楼的晦气。 如果不是刘邦再三严厉地警告过她不准去找松子的麻烦,她早就把柳嫖撕成碎布条条了,哪还有她当樊哙小妾的福份? 她眼中闪过厌恶,本想训斥一顿后说不知道,可一想到吕雉,还有宫中那个时常给她难堪的人,心里的火气就转化成斗争的动力, “我说是戚夫人,你信不?不信是吧?爱信不信,不信拉倒!” 吕媭与戚夫人不对付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她这句赌气似的说出的话,反倒让军市令不好判断了,他看向了韩翊。 韩翊无奈,只得应付道,“听说彭城有栎阳宫中众嫔妃的画像,拿去和真娘的一比对不就知道了。这还用问我?” 军市令的脸子一下子就垮了下来,“洛阳那头,听说除了当年那位一掷亿万金的富商外,连她身边贴身侍女都没见过她的真容,到哪去寻她的画像? 不过我倒是听说你当年下决心从商前在近前见过她,你的画功也可以,要不你画一下?” 岂止是见过,不过这些个事,掉脑袋都不能说,韩翊苦着脸,搪塞道, “我记得那时见她时,隔着案几上的屏风,那时候她点着蜜合香,和别处的很不一样。我也没见过她真容。原先不觉得,今天听周伯提起,才觉得她格外地神秘。 至于说是不是戚夫,我还真说不好。不能乱讲不是?” 军市令对他的说法很是不满,“神不神秘有什么打紧的?刘邦的后宫统共就那么几个人,每个人的出处都可查。查一查,推一推,不就知道是谁了么?” 韩翊知道他这是在使诈。如果真如他说的那般简单,早就拿到刘邦后宫们肖像图的彭城,何必费这么在劲地找线索?直接揪出真娘就是了呀。 第229章 塞北的线索 “那,当年真娘在洛阳用的蜜合香与别处的有什么不同?” 军市令没有问到关键点上,倒是被吕媭没头没脑地问了出来。 韩翊做生意这么多年,见多了高门大户里贵夫人们争奇斗艳的门径,吕媭这么问,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的虚荣心作怪,可她不知道的是,这会大大的缩小楚国间者搜索的范围。 关于汉国这头的态度,陈平已经转达得很清楚了,汉国没有指望能瞒他们到永久,现在的策略只有一个,那就是能模糊就模糊,让这些个无关紧要的事多牵制他们一会算一会儿,也算是为正面战场作了贡献。 “韩翊!韩翊公子,本夫人问你话,你没听见是不?别以为王后不在,你们一个两个地上赶着巴结那个姓戚的就欺负我,告诉你,就算我阿姊不在,我同样捻死你就像捻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吕媭的飞扬跋扈把军市令吓了一大跳,连他手上耳杯中的水都溅了出来。老实说,他也见过项羽的第一宠姬虞夫人,温温柔柔和和气气的,断没有这么暴烈的脾气。 韩翊没法,只能把当时的情形再次模糊了一层, “在下记得,当年见真娘时,她房中的蜜合香除了寻常应有的香味外,还有提神醒脑的功效。” “唷,娼门中的人,还不上赶着把恩客迷得五迷三道的,然后捞权势捞金锭,还提神醒脑呢,真当她自己是神仙下凡呀。仙女下凡下到花楼里去,还真是非同凡响呢。” 做人轻重不分到如此程度,韩翊只能用叹为观止来形容她。这时候不但是韩翊,就连军市令也有些目瞪口呆了,他捏着耳杯的一只耳朵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可是,吕媭却没有打算放过他, “喂,那人,听见我说话没?我要你弄死戚姬那贱人,不然我在栎阳城里弄死你!” 那可是在刘邦跟前最得意的美人,连籍孺都不敢形容她半个不字,没想到这个吕媭如此地不知天高地厚,看来陈平平时的活不好做啊,韩翊不禁暗自捏了把汗,不过对面的军市令却笑了,他放下耳杯,用笑容恭维着说道, “樊夫人,严格来说,我不是汉国这头的人。你要戚姬的命,可以。不过母凭子贵,我得先断了她的子嗣才行。” 韩翊像是听到了近十年来最惊悚的志怪故事一般地看着眼前这疯狂的一男一女,在许多个不易察觉的角落里,还有无数只耳朵听着呢,没见过这么不把门的。 不过好在吕媭还没有胆大妄为到拿刘邦的子嗣开刀的地步,她明显地犯了难,没有再吭声。 军市令狂笑了一阵,直接开怼,“妇人就是妇人,永远不足以与之谋。” 然后,就站起身来,招呼都不打一声,迈开大步就往外走去,只留下吕媭呆呆地坐在原处。 韩翊站起身来,向吕媭作了一揖,然后紧跟了过去,问道,“用真娘换梁家的彻底覆灭,这话还算数不?” 军市令挥了挥手,只留下了个背影。 韩翊知道他的意思是,吕媭这个不聪明的妇人已经留给他足够的线索了,韩翊手上现在没有任何能令他心动的东西,心里不免有些失落,怏怏地坐上了牛车,思忖着对梁家人的对策。 突然,一股熟悉的气息在车内弥漫开来。 陈平又来了。 “都什么时候了,好歹汉国这头拿到好处最多的就是你,你连个梁家剩下的那些虾兵蟹将都搞不定,还能干啥?” 韩翊笑了。他也听说了,刘邦最近被项羽打得屁滚尿流地逃出了荥阳城,正在聚拢先前的人马准备夺回那座战略意义非凡的城池。 陈平说得没错,自己的事只能自己解决了。 “吕媭替周市令问细了蜜合香。”韩翊觉得有必要自己招。 “没事,宫里夫人们没人用蜜合香,那玩意儿,在民间是高档货,但在宫中,一般的宫人都嫌它太过普通。” 陈平不妨跟他交了个底。 “你的项夫人,很不错。她一听说苟敬的独子苟小六是因为救你才死在彭城的,二话不说,放下一切,就去照顾苟敬去了。” 韩翊吃了一惊,却马上冷静下来,他知道,眼看着项羽的优势一点点地被刘邦这头君臣的齐心协力磨掉,她心里最怕看到的事不会太远,所以采取了逃避的方式来应对。 “王上胜了后,她会落得怎样的下场?”这才是韩翊最关心的事。 “还能怎样?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参与过楚汉之争,又不在项家的族谱上,连魏豹的家人都没事,王上又会把韩家媳怎样呢?” 韩翊这才放下心来。 “梁家的事,你打算怎么做?”陈平也有点放心不下,越是战事胶着,后方的安定就越显得重要。汉国的大部分间者都被派到了前线,他不得不考虑把余下在后方的所有人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我心里也没谱。在彭城和栎阳,梁家人两次都差点要了我的命,而且我事先竟毫无察觉。 敌在暗我在明,这才是最可怕的。” 韩翊不怕坦诚相告,现在陈平是他最可信赖的兄弟。 “不但是我,就是我们和彭城,对梁家的情况所知也不多。现在我能帮你的,只有一点。 在得知我们与匈奴来往密切后,梁家人正打算与大宛联手,共同对抗匈奴。” 顺藤摸瓜,是韩翊目前必须做到的。不过他想到了襄家子还有襄助两个襄家人。 襄家子在项羽的麾下,襄助在匈奴单于帐下。如果能得到襄家人相助,也许事情更好办一些。 正好,华夏这头战事不断,生意越来越难做,韩翊也想开拓一下塞北的市场。 就好比说,塞上的集市,最受塞北人欢迎的莫过于布匹与盐巴还有生铁。楚汉两国对生铁控制甚严,布匹和盐巴,能在匈奴卖个好价钱。如果能在匈奴买到擅长养马的奴隶,那韩翊完全可以做一做贩马的生意,等到天下安定后再做其他打算。 第230章 试探 对于陈平的建议,韩翊虽然小小地心动了下,但又觉得在他说不上来的地方,有哪儿不对劲。 小时候在家时听韩平说过,如果内心觉得不安或者不对劲,就小小地放一下,再作打算。 于是,他趁着空档,提着礼物,拜访了苟敬。很不巧,韩平和项颜都在。 韩翊把自己的困惑向二位长辈讲了,苟敬笑而不言,韩平指着项颜说道, “你问她。” 项颜的气色好了很多,已经有些看不出瘦削的迹象,微微还有往壮实的方向发展的趋势,她也自信了许多, “夫君,你想想。那个襄助,早就摆出了与陈平不死不休的架势,如果你去找他,他要你在他与陈平中选一个,你选谁?” 原来陈平也在暗示自己作出选择,难怪不得在回应他的建议后他有点闷闷不乐的样子。 韩翊懂了。项颜真是个妙人。 “夫君,还有一点,妾身不明白,想要请教你。”项颜又追加了一句。 苟敬笑眼看着眼前的年轻夫妇俩,与韩平一起沉默着。 “妾身听说,君臣之间,既是合作又是竞争的关系。照这样看来,那个襄助,连塞北人氏都算不上,凭什么你要认为匈奴单于对他的信任要比你多一点?” 韩翊笑了,笑容有点苦。赵托是对他有救命之恩,可是现在人家是匈奴的大单于,听陈平透露出来的信息,他已经吞并了东胡的白山黑水那一带。还是平民身份的他,要如何才能见得着草原上那高高在上的王? “夫君,妾身以为,你最大的优势,恰是你自认为的劣势,那就是你商贾的身份。 听说松子是那头的眼线,你为何不通过松子把你意图传达到那头呢?” 对呀,韩翊一拍脑袋。真是忙中出错,松子跟他的交情,可是很深厚的。 项颜没有再说话,她笑着为在场的人续热水,等到她去厨屋取水的时候,苟敬笑着说道, “韩家大侄子,这学问的路,不进则退,你得跟项家小娘多学着点。 还有,你打算怎么去求松子办事?提礼物可不中。这些年她在风月场所打拼,看多了好多东西,你送她再好的她都未必看得上。” 韩翊想了想,有些为难。 柳嫖替她向樊哙讨的,可是风月债,从松子的口气中,她还在因为死在樊哙手上的那个花魁耿耿于怀。听说即使在风月闻名华夏的燕赵还有楚齐等地,对于那种有天份的花魁苗子,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再加上培养等方面的要求,松子的付出,可是天价。 “老夫听说,死在樊将军手上的那个花魁,也是士大夫家的孩子,因为权力场的倾轧家破人亡。就因为争她,松子还弄死过几个权门中人。结果樊哙对她的死半点交待没有,还能躲就躲,能赖就赖,如果不是因为吕家的关系,他早就身首异处了。” 韩翊听懂了。 要让樊家担责,这事很难办。再难办,也比通过襄助好多了,最重要的是,韩翊不想失去陈平这个好兄弟。 韩翊想了想,樊哙在汉军中的关系,可是热络得很,而且花楼里的那些事,在他们眼中,不算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传说中追债从来没落空的柳嫖在他跟前,把自己都给搭进去了。所以,他不能去找他。 不找他,却可以找另外一个他软肋所在的人。 这次,韩翊备齐了大雁和三牲等大礼,挑了个吕媭在家的日子,雇了人,敲锣打鼓围着樊府绕了好几圈,等到把所有的街坊邻里都惊动了之后,到樊府门口讨要喜钱。 门房的人前几日才见过韩翊,看吕媭也不怎么慢待他,便知他来处不凡,不好直接赶人,只得等到吕媭跟前最得意的柳嫖出来应对。 柳嫖一看韩翊,劈头盖脸地就骂道,“韩翊你个鳖孙,大夫人说了,老娘的婚事什么的要等到樊将军从战场上回来再办。这大上午的,你在这嚎丧哩。” 门房的人和着当街的邻里一起看着热闹。 韩翊不怕她骂,只怕她骂得不够浑,一听她话,直接乐了,故意扯长了嗓门道, “柳娘子好大的忘性!我这是替邯郸那头传话给樊家大娘子呢。松子嬷嬷说了,樊将军喜欢花魁,特别是那种娇小玲珑又温柔的,上次在柜子里憋死了个,下次她定不会让樊大将军为难,要为他在多地置办宅院,让他过得舒心。 大娘子可以放心了!” 柳嫖一听,韩翊这是在做自己都为难的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又觉得帮谁都不合适,只得学着韩翊的腔调说道, “滚你个挨千刀的,咱将军洁身自好,才不会去腌臜地胡混呢,那个什么嬷嬷口中的那些红的绿的,让她送别家去!” 人群中一阵哄笑。 要在平时,韩翊早就窘得说不出话了,可是现在他面对的是有几百年积淀的梁家的绝地追杀,只得在心底最深处对樊哙说一声对不起,然后梗着脖子调侃柳嫖道, “樊将军不好女色,那他是如何能纳到花楼里的你当小妾的?” 周围一片议论之声。韩翊知道,这是流言的作用,在这种情况下,周围的人关心事件的颜色远胜过事件本身是否真实。 柳嫖的脸青一阵红一阵的。 不过韩翊并不怕她在这件事上耿耿于怀,因为她作为彭城间者的身份是众所周知的。如果她不足够聪明在适当的时候抽身,那在利用价值消失的时候香消玉殒的可能性极大。韩翊完全可以当她不介意这事。 饶是如此,吕媭还是没有出来。像这种事,作为樊府的女主人,她不可能不上心,韩翊能想象得到她就在大门不远的某处听着看着忍着。 不过不要紧,只要起了头,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怎么着也要把这个了不得的妇人给震出来,他对着身后的乐器队伍说道, “声音,再大一点;曲子,再喜庆一点。要是把府里的街坊的都听乐了,回头爷每人再多赏你们二镒黄金!” 鼓乐声震天介地响,把半条街人群的喧闹声都盖了下去,韩翊眯缝着眼享受着,也在看着门口处。 门房那个壮汉上次在军市令那吃了亏,还看着府里说话最管用的女主人笑脸把他送出来,这次他一眼就认出了韩翊,不想再触霉头,一直呆在里边没出来。 最后还是那个武艺高强的老者走了出来,他笑着示意乐队停下来,然后劝韩翊道, “王上在离开栎阳前关照过,任何人不得骚扰前线将士们的家眷。看这动静,不消一时三刻,就有衙署的来拿人了。老夫看小伙子你仪表堂堂,实在不忍心,还是不要操心樊家的事为好。” 韩翊乐了。 他事前就盘算过,他现在干的,可是事关全局的一些事。先前项颜还有苟敬说的那些个话,恐怕早就进了刘邦的耳朵了。 如果能起大用,他支持还来不及,又怎会反对呢?再说,韩翊心里有一种很强的直觉,那就是陈平也在不远处观察着这里的一切,替他兜着底。 他笑着说道,“老伯,替樊将军解决后顾之忧,王上会支持的,么事,么事!” 第231章 初战告捷 在韩翊说话的当口,那老叟悄悄地朝四周围看了一圈,没有见到类似军市令的身影出现,先松了口气,变了脸,半是威胁半是责问道, “哦,韩公子,那老夫倒要问问,你怎么替樊将军解决后顾之忧法?” 韩翊才不用怕他呢,他专门观察过,刘邦虽然算不上是海纳百川的肚量,但在大事上,从来就没计较过,所以他扯开了嗓门,对着人群说道, “自樊将军与夫人大婚以来,只有将军夫人育有子嗣,跟其他的贵人府上完全不一样。连王上都说了,樊将军值得百子千孙,一个夫人哪生得过来,再为樊将军纳个百十来个小妾才行。 樊府不够住,在外另立宅院就行,樊将军想去哪个宅院,就去哪个。到时候,想不多子多福都不行。” 韩翊朝门口看了下,内里还是没有动静,心里暗自震惊吕媭真够沉得住气,不过他气人的手段多的是,现在还不急。 老叟是个爷们,也曾年轻过,他对韩翊的这点小心思当然知道,他更清楚的是韩翊此行讨债的目的,不能为主子分忧,那就替主子赶人好了。 他冷笑一声,反问道,“哦?樊府的一应大小事,都是大夫人在打理。这事要是大夫人不同意,你要塞给将军的莺莺燕燕,可就生活无着啰!” 老门子想让韩翊知难而退。谁知道韩翊笑了笑,说道,“那可是松子嬷嬷的事了。嬷嬷说,她要塞进来的人,人才模样那可是一等一的,反正挂了樊府的名,到时候生活无着,她们可就要打着樊府的名头干花楼的活。到那种份上,大夫人就是头一个老嬷嬷了……” 话还没说完,老门子心里就直呼完蛋,这羞辱,可是他自己招来的,他只想一巴掌把韩翊抡晕,让他赶紧闭嘴。 还没等他把藏在袖口处的拳头伸展开来,就听到内里一声怒吼, “好个洛阳韩氏,明面上光鲜亮丽,背地里竟做着这等风尘生意。洛阳的四海升平楼,也是你韩家的生意吧?把个戚贱人改名换姓地就弄到王上身边了,当谁不知道,她就是当初的那花魁真娘?” 王者的名声不可损,老叟一听吕媭犯了浑,事态朝着更加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他虽然不好对吕媭动手,但韩翊还是不怕的。于是悄悄地使了劲,想要制住韩翊,但把力往手掌上集中时,才发现根本使不上劲。 最要命的是,他悄悄地看了下袖口处的那手,每一根手指头的指甲处墨一样地黑,边缘处还微微泛着紫,就知道方才不经意间被人下了毒,环视一圈,最有嫌疑的,莫过于韩翊。最遗憾的就是方才只顾着维护樊府了,没能逮个现行,心里很是不得劲,先把韩翊看扁了好几分,只得见机行事。 韩翊是见过老门子的手段的,本想着借他的手段喘口气,没想到他居然在这关键时刻掉链子,只得硬着头皮顶撞吕媭, “夫人好大的气性,不受丈夫待见,又与宫中不睦,骂街都骂到宫里去了。 军中谁人不知,戚夫人的父亲是前朝的一小官吏,还有父兄侄子为王上效力。作臣子的骂人骂到君王头上,坏了将军的前程可不好。” 吕媭本就看不起作为商贾的韩翊,听他顶撞,气血翻涌,正要骂出更难听的话来,却感到左右柳嫖和门子都在暗中扯她的袖子,马上反应过来,急急地朝内里走去,边走还边小小声吩咐柳嫖道, “把那个遭天杀的给我弄进来!” 柳嫖只听得吕媭往里走进,身后的鼓乐声更加地欢快,头皮就先发了麻,她走到韩翊跟前,示意他的队伍静声,对他说道, “大夫人说了,樊府素来厚道,从不欠人什么。你要是有理,就到内里说去。” 韩翊一听有戏,心里的石头先就落了地。本来他自己的财富也不少,樊哙欠松子的那些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要的,就是樊哙和吕媭的态度,至于说他们能赔偿多少,韩翊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大不了自己再填补上去就是了。 韩翊从袖口处拿出一鼓鼓的荷包,当着众人的面扯开口子,内里全是金灿灿的金瓜子,他把他交给为首的那人,说道, “事情办得不错。这是这次说好的价钱,还有方才允诺各位的。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我还找你们。” 为首的那人脸笑成了一朵花,挥挥手,然后带着那群乐户,兔子一样快地眨眼间就溜得没影了。 柳嫖暗中对他竖了大拇指,韩翊笑了笑,硬着头皮跟着她见了正在气头上的吕媭。 此时的吕媭很有当家主母的派头,他不正眼瞧韩翊,也不说话,只是从头上拔下了一根金簪子,然后细细地剔着指甲缝,翻过来左手剔右手,翻过去右手剔左手,左手右手翻来覆去地剔。 这种情形韩翊见多了。特别是他在遇到大宗交易的时候,有时候与他进行交易的人背景深厚,又想连本带利地吃掉他的好处,比这更难堪的情形他都经历过,吕媭这点微末伎俩,实在算不得什么。 比的,不就是耐心吗? 直到日头西斜,吕媭还没有一句话,再这样耗下去,吕媭完全有可能以天气太晚要休息为名把韩翊支应过去。 韩翊笑了,他奉承道, “樊将军欠下的,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我也知道夫人为难。其实松子说了,她办花楼,初衷本就是为了结交各路权贵。听说好些个有风骨的,顶得住财货的诱惑,却过不了美人关。这些个微妙的道理,只有男人才懂……” 韩翊说到这的时候,明显地看到吕媭的手迟滞了一下,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剔起来,他就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然后他再说道, “从实质上说,不管啥生意,都只是买卖而已。不怕对方赊欠,只要没结清,就还有无数的往来……” 这话说到了吕媭的心坎上,她没好气地问了句,“那结清了呢?” “像樊将军这样老是一赊到底的客人,身后又有如此强大的妻族,如果我是松子,断不愿与他再往来。” 韩翊见过一般女子对后院的决心,知道吕媭也不例外,就再刺激了她一下。 “不用多说,樊哙统共欠了邯郸多少,柳嫖都给我说了。我也早就准备好等她的前东家来拿,没想到她竟然把你给拽进来了。 一个子儿都不少,你点一下,都拿走。 还有,我知道为何今天那些府衙的都没来。替我转告陈平,他的恶心,我记住了。” 以一个弱女子之身挑战整个汉国的间者体系,吕媭再一次刷新了韩翊对“无知者无畏”的认知。 第232章 吕媭的支持 韩翊笑了笑,把柳嫖递过来的财物单子挡在了一旁,起身到那一箱又一箱的金饼中捡了两三个拿起来揣在怀中,再回到座位上,云淡风轻地说道, “松子嬷嬷让我讨的,我已经都拿到手上了。” 吕媭手上的活没停,但头却抬了起来, “别介,我吕媭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该多少就多少,免得以后被人当街再戳脊梁骨。我樊家在栎阳,怎么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丢不起那个人。” 吕媭眉眼间的每一个细微变化都落入了韩翊的眼中,他看得出来,她还是很在意明间摆着的这些个财宝的,在这一点上,他算是赌对了。 “值什么?吕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一句话抵十座金山不止!我想拿到手的,只是栎阳城大夫人您贤惠,让樊将军后顾无忧的传闻而已。” 吕媭的眉毛挑了下,嘴角处对韩翊轻视的意味更浓了,她对着在跟前侍候着的柳嫖说道, “听听,多好听。听说你当初逼债把屠狗的都逼到茅厕里去了。如果你像他一样,就没有后头这么多事了!” 韩翊亲见,柳嫖习惯性地就要拢起胳膊作回护状,就想象得到吕媭不是个善茬,她治理后院的手段有多凌厉。老实说,像柳嫖没有害过他的这种入门级都勉强的间者,他并不反感,再加上只要她一天没有与樊哙行过纳妾的礼,她一天就还是松子的人,于是,他不痛不痒地说道, “樊夫人开什么玩笑?王上跟前的人都知道,松子嬷嬷可不是一般人,连王上都不好直接开口,她又没有什么身家作依傍,拿什么来应对她?” 吕媭停下手上的活,皮笑肉不笑地看了韩翊两眼, “哦?照这样说来,韩公子时常邀请屠狗的逛青楼,我还得对你感恩戴德了?” 怎么都是错!惟吕媭与小人难养也!韩翊这才算是见识了。 他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手掌里,想极了结结实实地捧吕媭一顿,但考虑到今天门外的动静太大,吕家在汉国的实力雄厚,陈平的压力已经够大了,只得忍了再忍,温和地笑着调侃, “我没有见识过青楼是啥样。如果一定要去,也得有人带着去,可不能带樊将军,要是他进去把我撂下了,我就惨了,到时候是我找花魁还是花魁找我都不一定……” 说到这时,韩翊看到柳嫖眉眼间笑了一下,但看了吕媭一眼后,马上又止住了笑。 “要去,也得樊夫人你带我去不是?只要你往那一站一坐,就跟神仙似的,任他青楼里披着人皮的魑魅魍魉都得站三丈开外。” 韩翊再看两眼吕媭,说出了最由衷的话。 不过吕媭的神情却缓和了些,也开始与韩翊好好说话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还贵族世家子呢,乱七八糟都说子些啥。不过有句话你说得没错,邪不胜正,只要行得端坐得正,没人敢轻视你,知道不?” 陈平说过,吕媭在汉国一众贵妇圈里,人缘可是好得很。自己要是把她得罪狠了,就差不多等于把整个汉国贵妇圈都得罪光了,这可是作为商贾的大忌呢。 韩翊谦逊过笑笑,说道, “樊夫人,今天冒着开罪你和将军的风险,韩某也实在是不得已。这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我在彭城和栎阳两地,就遭到了两次梁家人的绝地追杀。 梁家整个家族都不在了,可是影响还如此地深刻,他朝要是对汉国的军中出手,受害的还指不定是哪家呢。 这头说了,我要是能把梁家的底都摸个朝天,有了切合实际的对策,才有可能自保。” “所以,你就要拉樊府垫背,这和我们樊家有什么关系?” 吕媭听后更不满了。 “樊夫人,梁家余下的人,现在是红了眼,他们要的不仅是我的命,他们还要拉汉国和楚国整个地陪葬。你想一下,樊府和吕府的一切,是不是汉王赐与的? 你以为没有汉王的首肯,陈平他有几个胆子敢拦那些个衙署?” 这是吕媭以前没听到过的事,樊哙在她面前一直都是笑呵呵的,跟谁家养的猫一样地温和,但他从不在她跟前提半个字的战场或者是朝堂。她的好些消息,还是从其他军中将领的家眷那听来的。 对于韩翊的话,她不知道哪些该信,哪些是糊弄她的,但她不能显出半点不如人来。从小在爷娘面前,她就处处不如吕雉,现在她可不想类似的情形再上演一次,只得故作深沉。 韩翊与诸侯国还有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多了,对于吕媭的深浅,他一眼就看得透透的,只是不想说破。 “邯郸那个,叫松子的,不过是个开青楼的,她能有什么能耐,帮你搞到梁家人的行踪?要是有,她还用堕入风尘?” 对于韩翊提到的那些个事,吕媭感到新奇,她很想多了解点。她有一种直觉,那些个事,也许跟吕雉有关,她多知道一些,有可能能帮到吕雉。 “松子是纯血统的匈奴人。她也是眼线。”韩翊把话说得很直白。 吕媭不觉得有啥,但韩翊明显地察觉到柳嫖的眼睑很明显地抬了两下。 不怕再直白点。 “据我所知,汉楚两国的战马补充,都得经由她帮忙,才能安然通行。” 吕媭的神情凝重起来,柳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梁家想要东山再起,就得依仗强有力的权势。以前梁家实力强劲时,在汉楚之间摇摆不定,把两头都给得罪了。现在梁家受了重创,更得找靠山。 北边的匈奴吞并了东胡,势头正强劲。但彭城的襄家早就投靠了大单于,梁家分不到一杯羹,他们现在能投靠的,就只有西边的大月氏了。 大月氏与匈奴,迟早有一战。 大夫人你说,我不指望着从匈奴那头得一些线索,还能指望什么呢?” 一下子听了太多以前没听说过的新鲜事,吕媭心里透着兴奋,但这些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的那个小圈子里,大家计较最多的,还是丈夫的军功,还有家人的爵位。 樊哙说了,她家最核心的,除了她外甥的太子之位,就是吕雉的安危了。 可是韩翊说的这些,和吕雉的平安有什么关系呢? 第233章 新使命 吕媭虽然算不上绝顶聪明的,但也不傻,有一点不用韩翊说,她都知道自己的身家性命和汉国紧紧地连在一起,跟前的这柳嫖,是彭城来的,韩翊说的这些,要是通过她的嘴传到楚国去,对自己男人还有兄弟没有好处。 她轻咳一声,直接问跟前侍候着她的这位, “柳氏,听说你在彭城过得很不如意,是他们把你送到邯郸的。如果彭城算是你的旧东家的话,那邯郸的那位也算一个……” 柳嫖一听,马上反应过来,她心里暗骂吕媭真是蠢,这些个不足为外人道的东西,在一般人看来是秘密,但在包括间者在内的楚汉双方的某些人眼中,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还用她传回去? 但面子上的活她还是得做到位,当即手掌指天,干净利索地发了誓, “本人柳嫖对天起誓,如把今天的内容透露出去半分,定然不得好死,九族血亲殆尽!” 韩翊大概也猜到了柳嫖心里那点小九九,看了眼吕媭,见她被柳嫖牵着鼻子走还煞有介事的样子,不由得觉得好笑,也在心里感叹着她被娘家人和樊哙保护得真好。 “这些和解救王后有什么关系,王上清楚,樊将军清楚,吕将军他们也都清楚。只有王上在战场上和那头能肯那头抗衡,这头才有谈判的依仗。现在汉国这头,无论是哪一方,都得尽心才好。” 吕媭没有说话,韩翊说的这些,听起来好像有道理,但不能全信,得等她问过她大兄吕泽和二兄吕释之才能确定。不过韩翊还得靠汉国这头做生意,她不愁找不着他,要是有半个字的谎,她再找他算账也不迟。 她挥挥手,用不屑的语气吩咐道,“你可以走了,不过在你绕着这家宅院敲锣打鼓的时候,夏侯婴来过,他让我转告你,赶紧去找他一趟。具体的地点,你知道的。” 吕媭一句话,轻飘飘地就把韩翊方才的得意劲击个粉碎。如果让他早知道有夏侯婴那么一出,他又何必花那么多金镒闹那么大动静,最重要的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看着韩翊心事重重地出去的样子,吕媭笑了,她教训柳嫖道, “看见没,这就是四下里呼风唤雨的洛阳韩大公子。你以为他很了不起,比起一个王朝,也只是沧海一粟,或者是过眼云烟而已。你呢,守得住本分,夫人我送你一个桑榆晚景。要是胆敢存那些有的没的外心,仔细我揭你九族的皮!” 柳嫖一直在吕媭跟前,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夏侯婴与她的动作,当下被骇得俏脸苍白,只一个劲地低头称是。吕媭却并不打算这么放了她, “这时候知道错了?方才与韩家那浑小子把我当傻瓜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有丝毫的愧疚?” 柳嫖的头埋得更低了。 “我呢,好说话。你今年四季的衣饰什么的,都按照你的位份来。但有一点,作为惩罚,削减你半年的月例开销。要是你以后再敢跟我玩这些个心眼,或者是背着我跟彭城那头来往,仔细我揭你的皮!” 不用吕媭说,柳嫖低着头,乖乖地走到庭院甬道正中跪下。 吕媭心里长吁了口气。当她接到与柳嫖这种间接打交道的任务时,心里害怕极了;等到她用吕泽教给她的路数整饬柳嫖时,她才发现她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方才的招式,是夏侯婴教给她的,没想到居然把韩翊和柳嫖二人都震住了,她心里满满的都是自信心。 “既然这样,那我就暂时放过陈平那厮了。竟然敢挡着我去救我姐,哼哼,没完!” 韩翊找到夏侯婴时,陈平也在场。 夏侯婴说的那个地点,韩翊去过很多次,每次都没个定数。唯一不变的,就是门口处总有棵几人合抱不过来的大树,树上挂着一些草环,环上绑着或长或短或宽或窄的麻布条,布条上或稀或密地写着一些字。 在樊哙家门口的那一出,等到他知道背后的套路时,才觉得太丢人了,可眼前的这两人,竟然还在用这事笑话他,他气得一个字也不愿说。 “韩翊,挺好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至少以后大街上的那些个宵小,都知道你不好惹,再不敢把你当软柿子捏了。” 好好先生夏侯婴说话总是那么地让人生不起来气。可惜,晚了,因为他说这话前韩翊就已经生气了。 “得了,大敌当前,生死最重,就先收起你那蛋壳心。人家彭城的间者都打到我方大将樊哙的府里去了,你以为离他们渗透到王宫里还远吗? 没了汉国,韩翊你也就没了价值,已经对你很有意见的楚国是不会再容忍你的,这一点你最清楚。 至于说你那个狗屁驸马身份,根本不值一提,大不了他再给项颜再找一家就是了。项颜就算是再婚再嫁都不影响她在夫家地位崇高的现实。” 韩翊听到了陈平到汉营后最多的话,让他很真切地感受到陈平心里最真切的不安。 到最后,韩翊才听清楚,原来是项氏已经取得了襄家完全的支持。襄家授意襄助积极地争取匈奴单于助项羽一臂之力。 现在的匈奴,完全有那能力腾出一只手来帮刘邦或者项羽中的任何一方。而这种帮助,对于战局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 陈平和张良合计过,这边派韩翊去最合适不过。因为匈奴单于,也就是赵托,对韩翊有救命之恩;最重要的是,韩翊与他在邯郸的耳目松子的关系也不错。 如果有得选,韩翊真的不想到塞北那自然环境恶劣的地方去。最重要的是,襄助那鹰的眼睛太锐利,与他对上,说不准有多长时间,自己会很被动。 当然,最重要的是,刘邦给自己的那几项常用物资的专卖权太诱人,自己抽身离开后,指不定就被谁拿去了。 而这些个心思,韩翊当然不能让刘邦这头知晓,所以他得提出更行之有效的对策来才行。 第234章 新思路 夏侯婴看韩翊犹豫,微笑着看向陈平。 陈平心里有些怨怪韩翊,刘邦因着他和张良的情面,给了韩翊那么多的好处。韩翊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论出身,现在刘邦的麾下多的是六国贵族之后,他干的事,好多人挤破脑袋都抢不到。 不过把刘邦交待的事做好,才是他目前最该做的,再加上夏侯婴也在跟前,他不好让韩翊当面太过难堪,只得强挤了笑容,问道,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尽管讲,只要我们这头能做到的,尽力去办。” 这哪是什么客气。韩翊听得出来,这是退一步进十步或者更多步的催促,得赶紧把对策说出来,他提了几个问, “现在匈奴那头在华夏的耳目,是不是只有松子一个?” 夏侯婴脸上的微笑消失了,陈平也认真了起来, “不只她一个。据我们得到的线报,至少就有四个之多。不过好像松子的话更有份量。” 韩翊心头的石子落下了些,他又问, “那匈奴那头排得上号的训鹰人,襄助是不是唯一?” 夏侯婴半低着头沉默着,陈平好像悟到了什么,细细回想了一阵才回答道, “自从赵托收服了东胡之后,身边的猎鹰人就多了起来。白山黑水之间本就是有名的极品好鹰的出产地。听说那些个新进的猎鹰人,有好几个比他还要出色得多,而且还是以前没得到过东胡王重用的那种。” 韩翊的心里更有把握了,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是不是只要争取到匈奴在汉楚之争中中立,就够了?” 这个问题让陈平也颇感为难。他看向了夏侯婴,夏侯婴睁开了他那炯炯有神的眼神,笑着反问道, “就不能再多争取点吗?王上说了,这次记你一大功。” 韩翊看有戏,心里就更敞亮了,他说道, “过犹不及。赵托对我的那点救命之恩,除了他,谁都不知道是基于当时陈都尉手上的兵权有用还是他是真心想帮我。 不过万千变化中,只有人性不变。 襄家虽然作为大家族实力不容小觑,可是他们却单单忽略了这一点,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说直白点,襄助现在是匈奴单于的臣,他首先应该考虑的是匈奴的利益。 对于现在的匈奴来说,华夏最好的状态莫过于楚汉无休止的争战。 只有华夏内部打起来,华夏族才不会有那个实力组织像始皇帝进的三十万铁骑攻打匈奴。 说得再现实一点,在这场战争中,匈奴的战马卖得了有史以来的最高价;而匈奴必须从华夏进口的盐巴、布匹等,却空前地优惠量足。 最重要的是,赵托不是昏庸之王。早在修武的时候,韩翊就见识过他与陈平煮酒论英雄的壮举,他对华夏族的历史,不输于陈平这个土生土长的华夏族人。 先不用说更久远的,自大周朝以来,就经历过许多臣夺君权的事。被夺权的君王的下场有多么悲惨,曾为赵托感叹过。所以韩翊可以断定,臣下弄权定是他的心头大忌。 而襄家要襄助做的,就很有这种嫌疑。汉国这头只要不动声色地搜集襄家人相关动作的证据,就足以打乱彭城的计划。 韩翊要的,就是让陈平从这个地方打出一个缺口。 韩翊的意思陈平听懂了,这不失为一种四两拨千斤的办法,比直接派韩翊去作生死斗要好得多。夏侯婴的嘴里没了夸赞之语,眼里却满是赞许。 韩翊心下的石头这才落了地。天聊到了红日西坠,他的步履才轻快起来,出了门在一个不易被人看见的角落,抹了把汗,猛地才回忆起自己想要向刘邦求助荡平梁家余孽的事,方才智解危局的兴奋劲一下子就落到了尘埃里,蹙紧了眉,拢了拢长袍,急急地往家的方向赶。 儿子长得齐腰高了,韩翊这才想起自己连他的名字都给忘了,心里对他和铃儿满是愧疚。 不用东奔西跑,铃儿不再是那个瘦弱之人,已经微微有些富态,很有些吕媭身旁的贵妇人的面像,她殷勤地迎接着韩翊,谍谍不休地说着些体己的话,主要是对于城中贵妇对她的待见很是自豪, “这些个贵妇中啊,就数王后的亲妹子最是热心肠,只要我这头稍微有点为难,她总是第一个站出来帮忙。好多年哩,我都不好意思了,总觉得把你给我的那些个家用都送她那儿都不够。” 栎阳城就那么大,在樊哙府上发生的那些个事,早就闹得沸沸扬扬了。韩翊不相信以有着极强间者本能的铃儿会没有听说过。 他知道这是铃儿在劝和,或者是吕媭在要他在吕雉的事上多上上心,抑或者这也是刘邦的意思。 韩翊憨厚地笑笑,心里只觉得苦。别人羡慕他家中几个姬妾都美如天仙,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项颜早年吃过太多男女大防的亏,即使不是他的错,对他也总保持着一种不冷不热的距离;仓慈与她青梅竹马,感情最为真挚亲厚,可是却在宫中不得脱身;现在这个铃儿,与他育有一子,按理说与他该最有家人的感情的,可她总免不了把他拉入种种利益纠葛之中,还是最要命的那种权势类型的纠葛。 韩翊心里的那双眼睛早已泪雨滂沱,他笑了笑,言不由衷地说了些应景的话,然后以有急事要处理,再一次离开了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家。 不过他并没有走远,在行人稀稀落落的大街上转了几圈后,又回到了家跟前,找了个别人家的柴房将就了一夜。柴房再简陋,胜在脱身容易且不容易被梁家人缠上。 在夜里,他一遍又一遍地复盘了与梁掌柜的种种,还有与项羽还有刘邦的种种。可劲地找着出路。 梁家,真是个大麻烦。 忽然,他想起来,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听到过梁家暗自囤在各地的粮食被焚的消息。也就是说,陈平他们还没有动手,如果顺着这条线来捋,可能是个办法。 第235章 掌印赵尧 “韩翊啊,你有自己的买卖要做,这么当我的尾巴不是个办法。你走吧,去彭城,或者邯郸或临淄,实在不行,哪怕是去新郑也好,莫要再缠着我。你我同为男子,会被人笑话的。” 陈平被韩翊缠得没办法,差不多都告饶了。 在追随陈平的时候,韩翊体验了一把当初军市令跟踪自己时的那种快感。 爽,真是爽。那种猫抓老鼠时才有的感觉真是不错。 “兄弟,跟了你这么久,我才发现,在你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军市令和梁家人都不敢近前。也只有这些天,我才敢好好地睡个安生觉。我才不走呢。” 韩翊说的是实话。如果不是担心楚汉之争后失了汉王保护的家人会遭到梁家人的报复,他还真不愿意离开陈平半步。 “唉呀,陈都尉在啊。还好,跟前还有人在前。刚才我还在跟他们说呢,如果籍孺不是洛阳人,军中的兄弟们都要怀疑他跟你是同胞兄弟了呢。” 话不是好话,籍孺现在以色侍刘邦,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可是却被人当面提起来与陈平比较,就很有挑衅的意味。 来人很眼熟,韩翊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他叫赵尧,算是陈平的半个同乡。想当初他还因为陈平的俸?被扣找过韩翊的麻烦,没想到没过几年,他又变成了这般与陈平水火不容的样子。 看现在这情形,赵尧好像已经反应过来籍孺对他的影响了,而且还隐隐有兴师问罪之嫌。 不过不要紧,苟敬和韩平说了,照目前的形势来看,陈平是他最值得依赖的朋友。 细分下来,朋友的朋友是朋友,朋友的敌人那就是敌人了,韩翊想要替陈平把气出了。 “赵先生好。”韩翊作了一揖,然后关切地问道,“籍孺先生仿写他人笔迹的能耐在彭城那可是叫得上号的。听说王上是因为他的这项本事才召他到汉国的。他看起来惜财又谨慎,不知他哪开罪你了,还请你莫要计较才好。他本质不坏的。” 正在气头上的赵尧看有个不长眼管闲事的,气不打一处来,刚要啐韩翊一口,韩翊却又急急笑着补充道, “籍孺是我的同乡,我们都是洛阳人,洛阳人没什么远大的抱负与野心,出门在外,只为一口吃食,不值得您这样的人物生气,赵先生还是不要计较的好。” 韩翊在平常打理生意时,发现底下的伙计齐心协力少矛盾时最省事。他总感觉,世上的事都有相通之处,打理生意和治理诸侯国是一个道理。 他大胆猜想,刘邦是很烦手底下人不和的,在此时,与其与赵尧针锋相对,还不如让他自己跳起来的好。 从夏侯婴他们的只言片语中,韩翊知道以前刘邦宠赵尧时的许多好处,现在已经被籍孺分走了八九成。最让赵尧感到气愤的是,经历过人世挫折的籍孺从不犯恃宠而骄的事,对事严谨认真,对上恭谨,对下和气,硬是让他找不出一点可以指摘的地方。 只可惜,赵尧比韩翊想象中的要聪明出许多。他虽然气愤异常,但是面对韩翊带着锋芒的客气,他也客客气气地回应道, “韩公子哪里的话。都是为王上办事,哪有什么计较不计较的一说?王上对籍先生赞不绝口,可见他有我不能及之处。我还巴巴地指望着他能关照一二呢,他不跟我计较我都烧高香了。” 如果不是看到他方才兴师问罪的样子,韩翊都快被他的这句话哄得晕头转向了,这时他听到如此好话,也只能冷静地观察,看他下一步想要干啥。 “说吧,有啥事。我记得我与你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今儿个找来定不是偶然,有事就讲!” 陈平很直接。 赵尧的眼神闪了闪,也不绕弯子,“前一段时间,王上说要把我的堂侄子安排到彭越麾下去断项羽的粮道。是你进言说他太年轻骄横,怕惹反了彭越,是也不是?” 韩翊一听,觉得极不可思议,照理说赵尧在刘邦跟前,是见识过战争的残酷的。 刘邦这种在后方还有萧何不断地提供补给的还好一些,像彭越那种打游击的,与项羽部下碰上了战况惨烈不说,还得自己找补给。那种苦,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赵尧怎么想起来要把他的亲戚往彭越处安置的? “那我问你,你那个侄子,在前年,是不是和带他的伍长起冲突,把人家揍得三个月起不来了? 在去年,他打了两次架,是和两个中尉打的。起因只是他觉得人家拿的俸?不应该比他的多?” “那又怎样?血气方刚的年纪,军营里还有谁连架都没打过两场的?这不能成为阻止他出去建功立业的理由。”赵尧气咻咻地说道。 “赵掌印,你我现在都清楚,彭越和王上现在是合作的关系。彭越也可以选择与彭城那头合作。要是他与彭越稍有不和,彭城可不会念着军营里谁还没吵过打过两架的常事,一气之下摘了他脑袋再投奔那头,你可如何向王上交待的好?” 赵尧的脸青了又红,红了又青,最后终于回复了常态,以还有事要处理为由急急地撤了。 陈平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杀气,而后又很快地恢复到常态。 “听说他在前朝做过郡守之类的官,这种事,还用你来点才明白吗?这也太不可思议了。”韩翊说了他人生中最不合时宜的一句话。 “我从吕泽那听到的版本是他有伯乐之能。先前在濮阳底下当县令时,因用好了底下人,让他的政绩熠熠生辉。只可惜他被提到郡上时没有带上那个能人,再到秦咸阳时,就默默无闻了。” 陈平说话净挑最重要的讲。不过韩翊也听出来了,他是故意把吕雉的大兄吕泽提出来的。如果韩翊没有猜错,在此时此地跟前,必有赵尧的耳目,以陈平的心力,他是想把吕家人也拉进来,让赵尧与吕家人结仇,这一招,有点毒,也有点妙。 第236章 挫折 韩翊再一次见到了松子,带着他从吕媭那讨来的债。但松子并没有因为这许多的财货喜上眉梢,她的眼睛里有忧色。 “韩公子,我是单于母家豢养的间者,或者是死士。按理说,单于是我的主子,他收服了东边,西边现在也差不多等同于在他的囊中了,我应该高兴才对,可是为什么我心里会那么地失落与不安呢?” 这是松子第一次向韩翊倒苦水。以前在韩翊的心目中,她简直和大地一样地神奇,差不多等同于无穷无尽的力量的象征。没想到她也有害怕的时候。 米大家死后,韩翊与松子的关系变得异常地微妙,虽然松子后来慢慢地认清现实,也认同了米大家的死与韩翊无关,但她还是没法接受米大家心里没她的事实。 虽然谁都没捅破这层窗户纸,但在这一点上韩翊心里跟明镜似的,他一直在回避着松子。对于松子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他暂时看不清她发问的出发点,所以选择不吭声。 “有时候,我很羡慕你的小妾铃儿,她现在有家,有孩子,将来有归宿;我呢,痴心错付一人,钟意于我的跟我不是同事一主的。你说,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 韩翊被吓了一跳,他没想到的是,松子现在心思居然开始活络,居然也有些装着对他一往情深的小柒了。小柒一直在等着这么一天,如果他知道了,大概会非常高兴吧? 但韩翊没有敢大意。他接触过非常多的间者,他们关于感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他一般都分不清。尤其是现在要他一个男的来分辨一个妇人的感情,这难度,堪比登天。 听说倾听是最能收获人友谊与信任的,韩翊尽可能地认真听着,他问了句, “如果他放下一切与你浪迹塞北,你真的割舍得下眼前的这一切?” 松子低着头,“当初单于的母家找到我时,我是作了生死誓言的。如果我死了,他还回得去吗?如果回不去,岂不是害了他?” 韩翊这时回想起夏侯婴与陈平前些天要他去塞北与梁家人斗法。自己虽然用对策勉强支应了过去,可是他还是很强烈地预感到塞北那条线对汉国有非常深远的意义。 松子与小柒在这当口都不能成,那他们往后的日子,可能就永远也没机会在一起了。 “那,你们单于对于我们这头的读书人是怎么看的?” “不知道。不过我听说,有好长一段时间,单于对于南边的文化非常地感兴趣。大阏氏还在世时,老单于就曾半开玩笑地说过当时还在储位的单于如果放在华夏,定能是最顶用的名士。” 说是不知道,松子却道出了最有用的消息。 “那——我去问问小柒,看他怎么说。不过我听说小柒家也做着不大不小的买卖,他的几个兄弟的孩子也异常地多。如果他父母同意,估计你们的阻力会小很多。你也去擦擦单于的口风才好。” 松子的眼神亮了亮,随后便又黯淡了下来, “我——他们选我当间者时,已经彻底断了我当母亲的念想——” 有几世积累的北边终归比当初刚刚建立汉国的刘邦有经验,他们直接斩断了间者的亲情。韩翊有点庆幸,如非是有这么大个空子,自己现在的独子,恐怕还不知从何而来呢。 “我把这也转告给他,这事他自己拿主意。拿定主意后就不能后悔了。” 哪是什么给小柒拿主意的时间,松子愿意松口,对于汉国这头,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又有何小柒不能回之说? 不过,这些话,韩翊打死烂在肚子里不能说,他牙疼似地看着松子,问了最关键的一句, “你们都曾经做过那样的行当,重重地开罪过人。如果背后没有依仗,将会被追杀到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楚汉之争正呈胶着状,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投靠匈奴或许比较稳妥。如果他愿意跟你走,你能帮他归入匈奴麾下吗? 现在他在匈奴,唯一的底气就是他曾经代汉王为单于办过事。” 松子无奈,回道,“我与他一样,都只是主子手上的棋子罢了。原来我们头儿说过,好的棋子是不能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带进任务中的。可是我现在—— 唉,不说了。” 韩翊见她去办,就知道事情成了一半,要成,还得添把火, “前段时间,彭城第一商家梁家被项王灭了,你得到消息了没?” 松子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惊讶,不过她眼巴巴地看着韩翊。 “我和项王身边的襄家子到蜀中购粮,梁掌柜好口才,竟然撺掇得当地的粮商要让我们命丧半路。结果,梁家反倒被项王灭了。 后来,还活着的梁家人,到北边选择与大月氏合作,想借助大宛国的力量重振梁家。” “他找死!”松子怒不可遏,转头一看韩翊还在场,便转了脸色,微笑着说道, “梁家又如何?莫说他们现在已经元气大伤,即使还是当初的气势,十个那样的梁家与月氏合作,我们匈奴灭他们,也是手到擒来的事。这个,韩公子,不必上心。有什么关于他们合作细节的新消息,尽管送来就是。” 松子真上道,韩翊这次找她的目的算是达成了,帮樊哙垫的那些个财物,总算没有白费。 “松子啊,如果你与小柒能走到一起,可要好好珍惜才是,天下男子千千万,像他那样能对一女子那样矢志不渝的,可是少之又少呢。” 松子两个嘴角拉到了耳朵根上,韩翊知道她是在假笑,也更知道她心里是高兴的。 然而,当韩翊把他与松子说的那些个话告诉陈平和小柒时,没看出陈平有多高兴,反倒见着小柒满面的愁苦相。 小柒埋怨道,“韩翊,亏得你还是我兄弟。你知不知道,现在正是王上与彭城战事最艰苦的时候,也是我们这些人的功劳最容易被人看见的时候。我还盼着封侯然后庇护松子呢。现在倒好,不确定的东西又多了好多。 罢了,大丈夫在外,命也,运也!” 韩翊为自己的小聪明懊恼着。可这还没完,陈平又接着埋怨道, “韩翊,你可把我害苦了。你可知道小柒是我手下最得力最可靠的一员猛将,他要是去了塞北,我一时半会的,到哪去找他这样得力的人去?” 陈平这才知道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心里更懊恼了。 第237章 新办法 听说赵托最终松了口,同意了小柒和松子的婚事。不过小柒婚礼的那天,却异常地冷清,平时与他要好的那几个汉国间者都没有到。 按照华夏这头的风俗,像松子这种曾沦落风尘的妇人,婚礼时是不宜再有旧日的同行在场的,是为了讨个好彩头。 松子这头没人到,小柒这头只来了韩翊和陈平。小柒的婚礼显得异常地冷清。不过有胜过没有。 婚房的顶上、墙上还有地上铺的全是匈奴织就的羊毛的罽,内里的用品也以匈奴的居多,间或两三样漆器的。 “何必这样?你不是在这头生活惯了的吗?这么个布置法,是嫌华夏的屋宇不够漂亮,还是嫌这头的生活不够精致?” 韩翊是头一个对新房的布置抗议的,虽然小柒一年到头都在外东奔西跑,好多时候都是就干草堆一倒,和衣而卧,生活的条件与新房是天差地别,可是,这可关系到他往后在家中的地位问题,韩翊总是要关切一些的。 “是北边王庭的主意,他们说既然小柒要到塞北去,就得过匈奴人的生活。” 松子没有直说,韩翊却知道,匈奴那头把小柒当成了赘婿,外加他们对松子作为一个间者结婚的不满。 不过这些也已经算是够好的了。在松子当初在邯郸城郊遇到米大家和韩翊前,生活困窘成那样,也没见着匈奴那头管她。 “那你们什么时候动身去匈奴,早点去,小柒早点立功,以后你们的生活就多一份保障?” 陈平示意韩翊问了这么一句。 “王庭那头说让他就在邯郸,等到时机到了时再返回匈奴也不迟。” 松子又抬出了王庭挡事,偏偏即使陈平也挑不出个一二三来。在匈奴那头说话算数的又不是松子不是? 陈平笑了笑,韩翊看得出他的无奈。婚礼结束后,韩翊与陈平在牛车上相对而坐,他看得出他的脸色很不好看。 “小柒正盯上了一拨从彭城到荥阳捣乱的,别人还真干不来。这下可好,一下子,他被匈奴那头盯得死死的,我们这头就被动了。” 陈平少见地跟韩翊谈起了他手上的事宜,韩翊听得出他有些埋怨自己多事,非要促成松子的婚事,这下可好,小柒虽然如愿成婚,他没落着好,汉国这头也损失颇大。 可这些,好像也不能全怪韩翊吧?莫说是在战时,就算是在平常的小县衙,做起事来,都会做好备份方案的,把一件顶重要的事押在一个人身上,本来就是不稳当的。 韩翊却不能说,他只得应道,“陈平你也真是的,天底下的事,哪有那么多完全的好事或坏事?许久以来荥阳来来回回地易主,王上不都挺过来了吗?你把不利变为对你的好事不就得了吗?” 就好比说,让刘邦更加地信任陈平。 陈平的脸色并没有因为韩翊的话变好,韩翊再追了句,“我听说,大月氏,也就是大宛,实力远胜东胡。匈奴要吞并它们,正是用人之机。在这当口,无论是东边也好,西边也好,华夏这头的人,只要不是朝秦暮楚之辈,投奔他们,他们应该欣然接受才对。更何况小柒与单于又过合作。我感觉这事,处处透着不寻常。” 韩翊有点怀疑是彭城襄家在坏事,他们把匈奴看作了他们的地盘,有的是不让别的华夏家族染指的办法。更何况那个襄助对于范增之死一直耿耿于怀,他恨不能扒陈平的皮,不用襄家发话,他都有一百万个理由让小柒去不了匈奴。 “这事,你就别操心了,我自有打算。”陈平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寡言。 只可惜赵托收复东胡的时间不长,不能完全信任那些个东边的训鹰人,不然这事可操作的空间还大,韩翊也愁在了一块。 打盹的功夫,陈平又不见了。韩翊知道,他去了前线战场,与刘邦共同对敌去了。韩翊的路却还要继续。 韩翊掀开门帘,吩咐前边道, “转过头,去彭城。” 彭城有他的买卖,也有他的伙计,更有那个遇到什么事都笑眯眯的大掌柜。 这下没了小柒,韩翊知道,那头的压力也蛮大的。 “韩公子,前不久传来消息,说是王上让彭城那头见机行事。听说好多伙计都离开了,我们在彭城那头的情形很是凋零。你确定要去彭城?” 前头传来了深厚的声音。韩翊撩开门帘时,就看到了前边黑漆漆的的天。 现在唯一的好,就是皇帝没了,前朝修的驰道不再限定只有谁才能走。驰道平整宽阔,两边还有高高的墙和树,即使没有车夫,牛儿闭着眼睛也能前行。 “走吧。”陈平闭目养神。 他被梁家人盯上了,没了陈平的牛车,对他来说已经很不安全了。如今只有走出乎梁家人意料的路线,才有可能争取到喘息的机会。 而这些,他不能也不想对前边那人讲。 “那次之后,梁家人好像想过要与彭城合作,但被项羽斩了他们送信的人。然后,他们又没入了黑暗中。” 那人却很健谈,给他讲了一些新近发生的事。 如果换作是韩翊,韩翊也不会再跟梁家合作,项羽毕竟杀了梁家那么多人,深仇血恨在那摆着呢。再则项羽已经掌握了梁家囤的巨量的粮食,与梁家合作,是想把最重要的战略资源退还回去吗?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突然,韩翊想起了大掌柜,还有隐藏在他店里的那些个伙计,一个更大胆的想法便在脑海中涌现出来。 “把你的关传给我。”韩翊再吩咐道。 车夫不解,但什么都没问,还是把那块厚实的物件交到了韩翊处,待到他再拿回时,用手一摸,吓了一跳。那上边烙印的字,不再是他自己的了。 “从现在起,你就是韩翊了。把我送到最近的大粮仓处,然后,你去彭城找掌柜,让他带上得力的伙计,告诉他我的所在。 注意,得先看看店里的动静是否正常再说。” 车夫笑了笑,把韩翊的关传扔回给他, “韩公子大概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这种物件,我要多少有多少,你的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第238章 衣缘 韩翊看得明白,只要被梁家人盯上了,无论是在彭城还是在栎阳,他们总有办法极快地探到自己的行踪,然后不惜代价地想要置自己于死地。 现在彭城靠不上,自己又把汉国这头的差使给办砸了,只能自己靠自己了。 与其被动,不如主动。韩翊在牛车上想了一路,首先想到的,就是等梁家人自己找上门。 现在对于梁家人来说,最让他们牵肠挂肚的,莫过于差不多已经是项羽囊中之物的那些个粮食。 他现在要去的那地方,就是梁家曾经的一个粮食据点。离开邯郸时,小柒曾悄悄地向他透露过,梁家人对粮食被夺一事很是不甘心,一直动着夺回来或者是毁掉的心思。 韩翊一路上都在掐着时间和行程。等到了他所知道的前朝的最近的一个大粮仓附近时,便拿了车夫的关传,只身徒步前往那处。 在去蜀中贩粮前,韩翊和手底下得力的伙计是作过粮食买卖调查的。 一般来说,那些离大粮仓近的市集,因为着运输、仓储还有人力等先天便利的条件,更容易形成比较集中的粮食市场,大粮商比较地多,梁家人在附近,一般都大量地囤着粮。 韩翊抚摸了下身上祥云纹的锦袍,心里很有些舍不得,等到天快亮时,他想找个农家,换一身麻布的短襦衣,然后进市集再见机行事。 四更天时,他就已经到了离城十来里的一个闾附近。天色比先前更黑了,时间不等人,韩翊得赶紧做好进城前的准备了。 他绕开了闾里的门房,找了处垣墙比较僻静的地方。放眼望去,近处的人家门户高低贫富不一,好的人家大门高耸,一眼望不到内里,最穷的人家院墙倾颓处竟然不到韩翊的膝盖处。 按理说,韩翊想去最穷的那家找衣物最稳妥。可是他又想起了大掌柜曾经说过,自从经年的大战之后,很多百姓的日子很不好过,甚至有些偏远贫瘠的地方的穷苦人家,一家人合起来就一身衣物。 韩翊一时之间看不出眼前的这户人家属不属于那种程度的穷人,在心里盘算着是找哪家人换衣物更稳妥。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墙里已开始有灯火亮起,甚至还有炊烟的香味飘过来,韩翊知道,该是必须拿定主意的时候了。 既然不知道谁家更好,那就找最早起床的那家吧。都说早起的鸟儿有食吃,一般来说,同一个闾里,商贾之家因为要急着进城作准备,他们比一般人更早起。而这类人,比一般人处事更灵活,韩翊更能把事情做成。 韩翊早就听见那家的狗吠声与其他家的偶尔响应一声,竖着耳朵一听,从怀中掏出熟牛肉,悄悄地靠近最近亮灯的那家。 很不巧,那狗竟像是提前嗅到了一样,抬着头仰望着韩翊站着的院墙边上,韩翊扔了两片进去,那狗竟然没让牛肉落地就吃了进去。 不过情形倒比韩翊想象中的缓和许多。时不待人,韩翊顾不得多想,赶紧跳了进去,再给那暗处的狗子牛肉,然后快速地蹿到厨屋门口处。 出乎他的意料,厨屋里竟然有男有女的三个人,有切菜的,有烧火的,还有干着别的什么事的。 按这情形推来,韩翊心里直叫苦,这可不是一般的商贾之家,这家里住的,至少有十人之多。 唯一可聊以自慰的是,屋里的人都很淡定,没有丝毫惊动闾里其他人的意思。尤其是那个烧火的,当韩翊还在门口时,他便抬头看了韩翊一眼,平静地说道, “院里的狗是我打小养大的,方才听到动静不一样,我就知道有人来了。本来该紧张的,可一看你的衣着还有你那细皮嫩肉的样儿,就知道是多余了。” 毕竟自己是打搅别人的一方,韩翊揖了手,手还没来得及放下,那人却又开了口, “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架势。有事直接说,你是来干什么的?” 没想到事情这么简单,韩翊尬笑着回道, “多谢壮士大度量。我是来借套衣物,按集市上的价来算,或者用我身上的这件来换,都可以。” 烧火的那人用火剪翻了下灶膛子,随手从身后的干柴上捞了下,团成一团,“嗖”地扔到了韩翊手上, “没必要。这是白天的帮佣在厨屋里穿的。他说这身太过破旧,都吵着要我给他换身新的好久了。粗麻布的,还带着油烟味,你不嫌的话拿走就是了。“ 韩翊这才明白过来,这是个惯走江湖的,即使是商贾,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要混进城,与其再找别人,还不如就找他算了。 他对着那人揖了揖手,正色道, “多谢壮士。不过田某人从来不白得好处,某希望能为你做点什么。” 那人笑了,厨屋里的其他人也笑了,他们都用揶揄的眼神看着韩翊, “那你会做些什么?看你身上穿的,那样地合身,又细皮嫩肉的,一看就知道惯常是养尊处优的,我们这儿的苦,可不是你这种人吃得了的。” 韩翊没说话,也没走。 屋内的其他人有赶人走的迹象,却被那烧火的一个眼神制止住了,他问道, “呶,我们都是逮着什么活都能来两下,厨屋里的活,你会不?” 韩翊笑着走到那人跟前,从他手上接过火剪,看膛子里最心子处满了,用火剪刨了下,说道, “有道是,人要真心,火要空心。这儿不空,火旺不了。这会儿蒸煮,用的是中火;等到待会儿炒菜的时候,就该用大火了。 不知我说的可对?” 理是这么个理,做饭是这么个章程。 那大汉瞟了眼韩翊的手。那手,光滑细腻得跟花楼里的女子的似的;最重要的,一点疤都不带,实在有点看不透韩翊是来干什么的。 他合计了下,才开口说道, “城东头的彭家是我们的大主顾。前些日子,他家遭了事,被不明来路的人压制得死死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那个切菜的要阻止他,他对着他笑了下, “无妨,反正在市集上天天都有人打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他怕事,走了就是。” 韩翊笑了笑,“我杀过马贼。” 被他称作马贼的,是刘邦麾下反了水的小九。 切菜的那人和大汉对了下眼神,停下手中的活,问他,“那你打架很厉害了?” 他的第一个字还没吐出口,明晃晃的菜刀就从他手中飞出直直地朝韩翊的脸上飞来。 韩翊头轻轻一偏,躲过了那刀刃,就看到那菜刀没入灶头跟前的柱子里,心里不禁感叹好刀功。 他用笑容感叹着。 大汉笑着点头,“买卖不好做。我们本来不缺人,你来,我们只管你吃住,没有工钱。成,就来;不成,拉倒。” 第239章 码头诡事 韩翊立马答应下来。 切菜那人一听,马上抗议起来, “姐夫,他一进来,我就看出来了,这人身上的长衫用的是襄邑的锦,县令大人穿过,他身上的比县令的看起来还要好上一截。 这人到我们这来,定然不是挣一口饭吃那么简单,应该他给我们交刀币才对!” 大汉憨厚一笑,“林子有进步。但还得学着点。” 听到这,韩翊高看了大汉不只一点,他笑着从他们择剩的筐子里找了几片还算精神的叶子找了只洗干净的鸡,在外抹了层盐,密密地包了,再用柴草当绳子捆了几匝,塞到灶膛子里,用还带着火星的灶灰埋在一旁。 “有意思。还第一次见这么做的。是个练家子。你还会做什么?蒸鱼,会不?” 大汉再问。 韩翊笑了笑,“还不到十八岁时,我就东奔西走的,经常是干粮都吃完了还见不着人烟。然后呢,我就学着遇山吃山,遇水吃水。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只要是到我手上的,我都是这么做的。我也只会做这一样。” 屋里人见韩翊不是完全不可取,还如此坦率,气氛一下子就缓和了许多。 “说说吧,天明要打的架,是怎么回事?说不定我还能谋划谋划呢。” 韩翊单刀直入。看这情形,这群人应该是当地人。强龙都压不过地头蛇,更何况这几人看起来比地头蛇可管事多了。他只想着怎么以最快的速度赢得他们真心的帮忙。 切菜的刚把菜刀从柱子里拔出来,就听到这话,他用手指弹了弹刀刃,讽刺道, “小子,别给三点颜色就开染坊了。爷爷我打了这许多年的架,还不知道打架拼的是谁更豁得出去,谁的腿脚更利索,谁的那边人更多,谁的后台更硬。 我们都商量好了要养足精神吃得饱饱的,把刀磨得快快的,明天好少点损失。 今儿个你非得要当出头的橼子,那好,你就给大家伙说说。说得好,我服你,从今往后我拿你当兄弟;说得不好,你以后就是奴隶,懂不?” 这人的话中虽然不带糙字,但句句粗鄙,是个正宗的江湖中人。不但屠户说过,就是他自己也是深有体会的,像这种直肠子的人,只要他认定了你,就会对你掏心掏肺的。所以,韩翊并不生他的气。 这院子里的人最初绝大多数在城里谋生的汉子一样,都是码头的搬运工还有力耙子。到后来,为了防止同行恶性竞争导致大家没法生活,于是就抱团起两股势力——上游的褚衣帮和下游的青衣帮。 院子里的属于青衣帮,主要由附近的农户组成;而上游的褚衣帮,主要由各地犯过事的人的组成。 一开始,他们各处接着从相近方向的活各不相干。但是最近,青衣帮的人发现,他们的活断崖似地减少。而来来往往于各地的商船却不比原来的少。 后来,他们才发现,是褚衣帮越界,以更低的价抢了青衣帮的活。 这是自河道连通后从来不曾有过的事,那群褚衣人为了刀币,连脸面都不顾了。 碍于同在一地抬头不见低头见,大汉他们找了褚衣帮领头人讨说法,但人家很是傲慢强硬,说是不服就战,多说无用。 这不,他们约好了明天在码头一战。 虽然城外楚汉两家打得如火如荼,但在这小小的城里两帮下苦人却为了那么丁点养家糊口的钱打得热火朝天,韩翊的心里升起了淡淡的悲伤。 不过,解决事情才是关键, 韩翊再问了句, “那,你们的这种正面的冲突,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以前有过没?” “没有啊。以前的活,大家都是参照梁家的标准给的工钱;可是半年前梁家没了,一开始大家伙还像以前一样相安无事。可是后来,一些不是青衣也不是褚衣的人悄悄地做着他们以前的生计,导致两帮原来的人的活计都不足,于是,前不久,褚衣帮就开始抢青衣帮所剩不多的活计了。 韩翊听到这,也知道了个大概,这两帮人,为生活所迫要拼个你死我活。 听起来,这事好像是顺理成章的,可是,却有些说不过的地方。 “那,梁家没了后,来这处的粜粮籴粮的多了还是少了?” “当然比以前更多了。前朝时,遇到水啊旱的,还有朝廷赈济,可是现在,什么都靠百姓自己扛过去。 一些以前有家底子的人还好些,那些没奈何的,有顶人头到军中去的,有卖儿卖女的,还有其他种种无奈不堪的,无不是为了活下去。 但无论是大旱还是大涝,到这儿的粮食只多不少。不知咋的,活却没着多。” 大汉的话说得很是笃定。 “大概是梁家没了多久后褚帮开始你们的活的?” “他们什么时候没了的我们说不上来,具体多久?大概就是半月前后的事吧。听那些被他们抢过去的客户说过,好多活都不是他们自己做的,他们包给其他什么人,再赚差价。 人们只看着他们的生活好了许多,甚至他们带头的那两个还多纳了两房小妾,穿金戴银的,日子过得滋润得很。最匪夷所思的是,他们的从客户那抽的佣金,却没见涨。” 来来去去就耗子尾巴那么多点刀币,在韩翊看来,这事情本身就透着不同寻常,更何况半月前,正是梁家覆亡之时。真是让人头疼。 “半月前,你们见过梁家人没?”厨屋里的人都看了过来,韩翊又补充道, “我问的是,包括梁家人以及为他们办事的那些人。他们有没有出现在上下游码头附近,或者是县城里?” 大汉沉思了下,“这个,我们倒是没有注意。我们做的是最靠近货品的活,我们能见得着的大多也是那些为他们办事的人。 不过,这些和梁家人有什么关系?记得梁家还在时,他们的活,我们和上游的都有接,也从来没有坏过不得越界的规矩。” 韩翊没有直接回答,不过他的心里有数了。 第240章 第一道策 韩翊和那大汉说话时,厨屋里的另外两人有好几次好像都有话说似的,但都没有插嘴,他就大胆猜测他是他们中最有威望的。 韩翊以前听屠户说起过江湖中的一些群体,他们和士人群体有些不一样,就好比说,越是说话作数的,就越顾惜底下人。韩翊私下揣测要让自己得到这个群体的支持,就不能让大汉难做。 于是,他说道, “我觉得吧,用拳头告诉对手自己不好惹是必要的。但是,要平息这件事,光靠打架不行。” 跟前那两人有撇嘴的,但大汉一直微笑着,他就没开口。韩翊继续不紧不慢地说了下去, “我小时候听家父说过,擒贼先擒王。放到平事上来说,就跟解麻绳的疙瘩一样,得先把结打开,然后才理得顺。” 大汉示意他说下去。 “同样都是码头上的下苦人,如果没有人做他们的靠山,他们拿什么来和你们较那个即使讨到了好处也享受不到的好处?” 韩翊看另外两人的情绪稳了,接下去说了更深层次的问题, “方才我问有没有梁家人,也只是一种猜测。也有可能是上边的人。你们也知道,现在打仗打得挺紧的,双方对粮食什么需求量都很大。 当然,也不排除其他的可能。” 大汉颔首表示同感。 “如果是梁家人,那褚衣帮也讨不到好。一路上,我听关卡上的那些个兵卒子闲聊,好像说当初梁家人把刘邦和项羽都当成刀子使,又不给好处,把两边都给得罪了。 梁家再大,也大不过这两家,你们说他们跟着梁家,即使侥幸一时间得了好处,过不了多久,全家老小都得跟着遭殃。” “那是他们活该!”持菜刀的那人脱口而出。 韩翊和大汉都没有理他。 “如果是另外两股子人,那就麻烦了。 你们知道,打仗得要粮草。任何一方想要控制码头,无非都是想要控制此处的粮食。那么看起来倒霉的是你们,实则到时候此地的粮商,还有前来贩粮的,都至少会被扒几层皮。” 大汉的眉头皱了起来,右手捻了胡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前一种还好些,这上游下游的,少说没有上千也有成百个渡口,千百年来,多少个市集成了城市,又有多少拨人来这打生打死地挣生活。最后还不是我们这些个当地人的天下! 只是一涉及到府衙,事情就难办了。兄弟们再强悍,也抗不过那些训练有素的军队。 前朝时我们的日子不太好过,但好歹还有能混个温饱。天下大乱后,人都没法做人了!” 韩翊走过很多地方,知道能成为一个帮派的首领的,都不是一般人,自己能想到的,他未必不知道。 可是自己一个陌生人,他们为什么要相信自己?更何况他们可是当地消息最灵通的一群人,如果能得他们的帮助,探听梁家人的动向,再好不过。 所以,哪怕心里再觉得自己被人牵着鼻子走,有再深的羞耻感,都得微笑着统统咽下去,还得推心置腹, “这种子事,说难难,说容易也容易。要看你怎么做。不管是哪一拨人,都得摸清楚情况才见得着分晓。 如果是梁家人,好办,替他们添把柴,把火烧得旺些,让楚国这头去收拾他们。” “比我想的办法好些,如果是后一种呢?”大汉继续问。 韩翊粗略估计,他们跟府衙中人打交道,最多也只是衙门里的一些小吏,因此在人情世故方面,可能很到位,可是从大方向上说,他们就有些把握不住,所以,韩翊得拿出自己的优势来, “无非就是两种情况。如果他们为彭城那头效力,那么你们就投向栎阳;他们选栎阳,你们就选彭城。反正不能没靠山。” “好像有点道理,可是你打算选哪头呢?”大汉轻飘飘地问了句。 韩翊刚想说自己只是想与梁家一较高下,可一想到他们曾经为梁家做过事,一个能传承百年的家族,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你给刀币我卖你粮食那么简单的事。 至少,在收拢人心方面,梁家应该很有一套才是。心里有些话,还是不要过早地暴露的好。 于是,他转了话题,反问道,“我把话都说到这份上,把能得罪不能得罪的人统统都得罪了个遍,你也是在江湖上跑的人,你倒是说说看,我选的是哪头呢?” 大汉的肩膀处轻微地松驰了下来,他憨厚地笑了笑,转头问那操刀的, “如果让你手底下最机灵的那几个人去探听他刚才问到的消息,辰时三刻之前能回来不?” 那大汉什么话都没说,便出了门,消失在深沉的夜色中了。 大汉笑着对另一人说道,“眼看着我这釜里的羹也熬好了,不人齐,做不了往日的菜式,干脆咱把院子里的鸡都宰了,按这小兄弟刚才的做法,给兄弟们改善伙食!” 不过韩翊看得出来,他对自己并不完全信任,他在因为自己的话作出改变的同时,眼睛却时不时地瞟自己一眼,好像在怕自己逃跑一样。 韩翊心中有所图,便安然地等着那人回来,与他们一起杀鸡清理烤鸡,一起吃饭。 “兄弟,你可不是一般人。你看,从吃相上你就跟我们不一样。” 大汉再一次说道。 韩翊看了眼满院子的人狼吞虎咽的样子,就明白他问的是什么了。十天半个月地开一次荤的,和他这种只要想要,顿顿都能见着荤腥的,在碰到鸡肉时的吃相能一样吗? 大汉这是在盘他的出处。 “我呢,没什么能耐,仗着祖荫,进过庠,也进过序,还当过小吏,没吃过什么苦。 可是太平的好日子没过个几年,朝廷说没就没了,家人就给我谋了个经商的差使。 我运气好,还是颇挣了几个小钱的。可是呢,前几年关中大旱,路过那儿的时候不小心,不知咋的,货品和金的银的,在路上被抢个精光。 不过好在人都平安,家里用点小钱,就平了事。 自那以后,我做起生意就不大顺了。这儿赚点小钱,那儿就可能赔个精光。 这不,这次,我就是赔了之后,想要进城去看看府衙什么的有没有差使,好混口吃食,再图其他。” 第241章 交底 韩翊边说边观察大汉还有他身边人反应。他是有金镒,但不等于傻。 这些个人,在与对手的竞争中处于下风,按说听韩翊说了那么多,又没到真正的山穷水尽的时候,多多少少都应该为以后的生活留一些余地才对。可是他们今天却把院子里的鸡吃个精光,如果韩翊没有猜错,他们是盯上自己了。 那就学学屠夫的套路,先哭哭穷再说。 大汉冷笑了一下,说道,“大兄弟,我没有盘你身家,我是盘你的来路。今天你一通分析,头头是道。 你给我们讲,红唇白牙张张嘴的事,可是我们兄弟几人,却是要拿命去换的。 别的不说,我们这些人,十个有九个中家里都有一家老小要养,不敢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呐。” 原来是要投名状的,韩翊松了口气,他拿起鸡腿,笑着说道, “要不这样吧。大当家直接说,我要做点什么你们才能相信我?” 大汉和那个一直没说话,脸上也没任何表情的妇人对了下眼色,那妇人这才开了口, “和褚衣帮相比,我们没有能打得过褚衣帮头儿的人。自从当家的接了帮派之后,他就三天两头地摆出生死擂,扬言说如果我们这头有谁能能打败他,谁就是褚衣帮新一任的当家的,还说什么随时奉陪之类的话。 他那哪是什么打擂,分明就是想压我们一头。我家当家的挑战过他三次,次次都没有走过三招就被他扔下擂台了。” 不用说,褚衣帮的当家人就是用这种方法对青衣帮造成了心理阴影,即使没有前不久的那桩或者那一系列还没有查明白的事件,他们迟早也会吞并掉青衣帮。 韩翊不认为这头赢了褚衣帮就会交权,要耍赖的说辞简直不要太多,就比如说为他们的老大报仇之类的话。 更何况现在还有不明势力想要利用他们,有了依仗的他们就更加地有恃无恐了。 “我在塞上做生意时,那引起个胡商时不时地就会打上一架。打架不可怕,可怕的是对对手一无所知。 不知对方当家的是个什么来路?” 大汉看韩翊愿意效力,知道这事的风险,便也不作隐瞒,“我只是听说他当初和九江王英布同为骊山徒,被章邯带着打败了到戏水的贼人后,他赏了一相面的一口热食吃,那相面的告诉他章邯不是长寿之相,然后他就偷偷地在半路上开溜到这,做起了半个山大王。 还记得当时跟他一起来的骊山徒有二三十个,后来他们只收那些逃兵或者是服过刑的,然后就有了现在的规模。 那个人好生了得,连郡里带兵的那些都不是他的对手,而且打起架来,他还非常地有章程,我们这头老是吃亏。” 听到这,韩翊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暗暗庆幸派人通知了彭城的大掌柜他们。 眼前的大汉身板不弱,如果训练有素,战斗力那是相当地彪悍的,就他,在那人手中都过不了三招。 韩翊自己也暗自掂量了下,如果自己与他人打起擂来,即使是胜,那也是惨胜如败,身边如果没有自己人,在事情紧急的情况下,这些个青衣帮的,扔下自己跑路完全有可能。 韩翊笑了笑,故作镇定地说道, “当家的大可替我与他约战。但是时间得定在林子摸清他们底细之后,而且我自己也得作一些准备。这些个人,如果能拉拢他们真心归附,以后这一带,将没人能欺负得了你们,他括现在最强盛的两方的军队。” 大汉没有吭声。他也有他自己的难处,活计越来越少,他手头余下的刀币实不多,现在又多了韩翊这么个吃闲饭的,对于他来说,当然是韩翊与那头打擂的时间越早越好。 韩翊从胸口处摸出了个拳头大的麻袋子,朝着大汉处推了过去,“这是我现在全部的身家。只求你看在我为了青衣帮的份上,到时候给我留足回家的刀币就行。” 那个袋子里装着的,全是些散碎的大小不一的银子,韩翊估计过,如果按大汉他们什么都自己动手做,还有附近物产丰饶的情况,没病没灾的情况下,够自己嚼和个半年不成问题。 那大汉没有动,甚至看都没有看那袋子一眼,但那妇人却拿过去,扯开系着的绳子,吃了一惊,感叹了句, “人家都说有钱人的穷是从地缝里扫出来的都够一般人嚼和三年,以前我不知道还以为是打趣,现在看来,有钱人的快乐是我们这些力耙子想象不来的。” 大汉白了她一眼,伸手拿过去一看,脸色变了几变,把好袋子又推回给韩翊,问道, “你确定要与那浑球打上一架?你可得考虑清楚了,你跟我还有他们都不一样,我们是活一天算一天,今天不管明天的事。你可还有大把的好日子要过的。搭上命可划不来。” 从刚开始的咄咄逼人到现在劝韩翊不要轻易涉险,大汉的态度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韩翊心里明白这是银子起了作用,钱可通神,何时何地都是管用的。 不过他也肯定,他们之前没怎么接触过一定地位的人。一般人有一般人为生存发愁的烦恼,那些个富贵中人,也有他们自己的烦恼。 眼前的韩翊得跳出梁家人的追杀,楚汉之争落败的一方极有可能会落得个赔上整个家族的下场。 这些话可不能跟他们说,韩翊笑了笑,说道, “人都说家有千镒不如召进一枚。遇事有困难或者危险就放弃,家里就是有金山银山都不够败的。当家的你还是按我说的做吧,我很想会会那个传说中不败的男子。” 大汉这下完全放松下来,他再问了句,“那你还有什么要求,一并都提出来,我们能做的,都给你做到。” 韩翊笑着说道,“不用,这边的事告一段落之后,我还要四处寻找商机。天地间,不断地低买高卖才有可能获得较多的收益。 只是他日我路过贵地需要兄弟们时,你们为我多上上心就好。 所有的加在一起,就一句话,对方的情况摸得越多越准,对于你们控制整个行当就越有利。” 第242章 缠斗 当韩翊说到“控制整个行当”时,看到了大汉和他妻子眼中的喜出望外,心说不怪人家褚衣帮做事不地道,超出能力的欲望人人都有。 不过,如果他们没这点欲望,将来韩翊又如何才能控制住他们呢? 出去探察消息的小林到傍晚时分才回来,听大汉说他早就吩咐小林说是这边要派人与褚帮当家的作生死斗,韩翊吃惊地看了他一眼。 “你别紧张,在你之前,我们也约了个好把式。说好了如果他能取胜,我青衣帮的第二把交椅就给他坐。 x的,是不是老大不要紧,这口子气得出了才最要紧!” 韩翊这才严肃地看了眼露出草莽气的大汉,知道这才是他的枭雄本色,他循循善诱道, “我小时候听庠里的老师说过,种庄稼最多能得一半的收益,一般的买卖能得三倍的收益,珠宝能得百倍的收益,但是如果能得王朝权力的庇佑,那就万倍收益不止。 我看你们个个豪气干云,此时又正好是成就一番功名封妻荫子的好时机,把满身的好本事白白浪费在这仨瓜俩枣上,实在是不上算。” 自从那次赵尧找陈平的麻烦后,韩翊感觉到陈平在刘邦处能站稳脚跟也很是不容易,他想着要为他再添一些助力。 他从他们先前的谈话中判定该城是繁华之地,来来往往有用的消息什么的会比较多,是小柒曾经提到过的好地方。 大汉叹了口气不说话,那妇人却诉起了苦, “理是那么个理,我们也都明白,我们也不是没有努力过。五六年前,我与他刚成婚,他跟我提起过这事,我把我嫁妆一件不留地换了刀币给他作了本钱。 谁知道我们对粮食这行当不熟悉,再加上本钱不足,中间多了很多不必要的开支,中途又受到一些大粮商的挤兑,我们本小利薄,最后连本带利都亏了进去。 我也是后来才听说,我们家的情况不是最惨的。就在我们本县,有的做粮食生意,本钱亏了不说,还欠了一身的债。后来我们也想过做别的生意,无奈没有手艺,更没有本钱,空有一身劳力,就做起了这卖苦力的行当。” 韩翊听得出来,这妇人说了七分的实话。买卖不是每一个人都做得起来的,他们赔了,完全有可能。但是能在一个富裕的县城当上一个行当的头领,没点人脉或者真本事还做不到,要说他家底子薄,韩翊更不相信。 纠结到人家家底子上出不来实在不智,能深交就深交,不能深交以利相交也不错,韩翊笑了笑没说话。 林子是在天将黑时回来的,中间韩翊看到大汉夫妇好几次出门察看插在空地上的竹竿的影子,越来越焦急。 而等待着彭城那头来人的韩翊也异常地着急,从下了牛车到这儿,一路上他都留有印记,可是到现在为止,他抬头看了看天空,还是没有信鸽的痕迹。在这陌生的地界,他能靠的,就只有他们了呀。 没错,直到第二日辰时,也就是林子与褚衣帮约好的生死战的时辰,韩翊看着台上乌泱乌泱的陌生人,心里哇凉哇凉的。 “新来的?青衣帮那头有没有告诉你他们当家的也姓林,帮里主事的都是林家人?” 韩翊的眼中露出诧异的神色,褚衣帮的当家人更得意了, “就那样的帮派,怕这怕那,跟个妇人一样,最重要的是,不是与他们沾亲带故的,半点好处都捞不着,就他们,不衰败就奇怪了。” 在生死擂台上说这种利弊得失的话,韩翊更倾向于相信是他想瓦解自己的意志,虽然不会奏效,但韩翊不得不承认,他的这招比直接骂街要管用得多。 “关我什么事?” 韩翊直把褚衣帮头领噎得直一愣。不过他很快便反应过来, “年轻人,看你不像是走投无路的样子,没必要为了一个不值当的陌生人搭上自己的性命。我不忍心,你走吧,现在走还来得及。” 不得不说,这人还是懂心理战术的。不过他说的这些骗别人或许能行,骗韩翊这个历尽风霜的人,还太嫩了点。战乱年代,生存如此艰辛,尤其能在温饱线上挣扎的这群人中闯出一番名堂的,不可能是那种妇人之仁的人。 “诶,我说,台上那老头,你连我这个妇人都哄不住,何必去哄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他今天要是私自逃避一战,是不可能活着走出这荥阳城的,我说的对也不对?” 一个软糯好听的声音在台下传来,那声音是那样地熟悉,韩翊斜着眼睛瞄了眼,台下最前边,站着松子,他跟前站着的,就是小柒。 小柒在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出现,这还是头一遭,不得不说,与松子结婚,他得到了更多的自由。 韩翊把他们的出现理解为栎阳这头为他铺好了赢了后全身而退的路,心中一下子安稳起来。 不再有顾虑,他心里在盘算着等收拢了褚衣帮后,把他们送到荥阳前线去,还是交给陈平处理。不管怎样,眼前这个把人命当成儿戏的人,他要揪下他的头。 鼓声响起,台下一下子安静下来,对面那人接过台下递上来的一柄长戟,韩翊也从腰间拔出柳叶剑,那剑发出冷沁沁的光,晃得对面那人直皱眉,不过他嘴里边却叫嚣着, “小年轻,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来趟江湖的浑水,连个趁手的武器都没有,就别怨我以长欺短了!” 韩翊笑而不语。长戟适合一定距离的打斗,但是若被人欺身近前,那就是大大地不妙,甚至用被动来形容也不为过。 韩翊早就想好了在躲避长戟进攻时,一步步地往那大汉身边靠,最后再取他项上人头。 韩翊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对手手中的武器,判断着它的攻击方向,好及时作出对策。 不过,这时,他听到台下一阵骚动声,对手看向台下的眼神亮了起来,韩翊顺着他的眼神看了下,只见台下的人分出一条小道来,一个彪形大汉不顾规矩跳上台来,跟他大汉耳语了几句,那大汉就扔掉了武器,双手揖了下,单膝跪地, “是小可不识泰山,还请公子原谅则个!” 第243章 个中曲折 韩翊以前找陈平时,偶尔也会碰到像樊哙那样的军中将领,常听他们说起过“兵不厌诈”“活到最后才算赢”之类的话,上台的那个大汉他没见过,褚衣帮的那个当家人更是没有交情,更何况这是在褚衣帮的地盘上,在不知道他们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的情况下,韩翊只是握紧手上的柳叶剑,静听四周的动静。 然而,四周围很平静。 那大汉看韩翊依旧警觉着,笑着说道, “公子怕是忘了,修武城羊肉市上的屠户了。都是自家人,公子不用这么拘束。褚衣帮老六,正是屠户家中的三弟呀!” 韩翊没动,依旧冷眼看着两人,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那大汉干脆把那站着的人的头往下按了按,双手环抱着褚衣掌柜的头,再说道, “他与屠户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公子你再看,他的眉眼与屠户是不是有六七分的相似?” 的确如此,可世上相像的人多了,这可是在生死擂台上,单凭长得像也不能说明什么,韩翊没有放松警惕,但还是开了口, “屠户呢?” “公子,小弟在这呢。”台上又传来了爽朗的声音,那声音是屠户的, “公子,你是知道的,我不会什么武功,那擂台上的刀剑不长眼,我可不敢往前凑,就叫了赵二去把我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兄弟拦下,今儿个,我叫他给你磕头赔罪。” 韩翊看看台下,人群中除了挤在最前边的松子和小柒,中间和后边还零零散散地有一些熟面孔,心下安然了些,信步走下了擂台,对林子和他姐夫揖了揖手, “林兄弟,对不住,这擂没法打了,不过我既然接了你的事,就会管到底,替你解忧,你看如何?” 韩翊看林掌柜和林子像吞了绿头苍蝇的表情,心里不是个味,但自己一陌生人到他家蹭吃蹭喝的,临了还摆了他一道,最重要的是,自己与他的死对头还是老熟人,搁谁谁心里膈应。 林子的脸黑得像锅底,林掌柜大手一挥,转身吆喝了句, “兄弟们,走!” 韩翊想要的是起底躲在暗处的梁家人的消息,真心帮助自己的人越多当然越好,他没有气馁,问了句, “林大当家的,我听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广交天下友,挣五湖四海财,才是我们出来首要做的,我说得对也不对?” “就算我们要交朋友,也不交你这种两面三刀的阴险之辈!”林子气呼呼地把心中所想一股脑地就倒出来了。 “林子!”林掌柜脖子上的筋一根一根地迸了出来,厉声喝止了林子。 接着,他转过身冷冷地对韩翊揖了手, “台上的情形我看得真真的,你的心情林某领了,褚衣帮的主,你作不了!” 一时间,台下的,台上的,差不多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韩翊,韩翊困窘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啥做得做不得?俺可告诉你,汉王身边最宠幸的大臣,是俺公子的过命之交;项王一母同胞的亲妹子,是俺公子的夫人。俺可告诉你,俺公子可不是一般人,只要他想做的,就没有做不成的!” 屠户看韩翊受窘,非常气愤,撸起袖子叉着腰,嗓门就敞亮开了。 林掌柜听了这话,只得收住了下脚,先前强作的镇定没了,脸上的难看也浮现了出来,最明显地,眉头打成了结, “我家。我等着你!” 屠户笑着对韩翊说道,“公子,不用理他,听三弟说,青衣帮与他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青衣帮看不起他们,时常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鸡零狗碎的矛盾累积起来,就成了今天的态势。” 韩翊在屠户维护他上心里存着感激,但是在他过早地让自己暴露这一点上却有些不满,他本想不动声色地把隐在各处的梁家人都揪出来,可是八字还没一撇,自己就先暴露了。这都哪跟哪的事? 没办法,只得走到哪山说哪山的话,就着现在的情势继续下去。 韩翊瞟了小柒一眼,小柒示意他暂时可以相信屠户,然后他就跟着屠户到了褚衣帮的所在地。 所在地四周的墙壁光秃秃的,原先韩翊觉着林掌柜家简陋,可褚衣帮的比林掌柜家的更不值一提,连案几都是用石头垒了两头在上边加块破木板做成的。 案几在概是褚衣帮里唯一算得上是家具的东西了。 屠户笑着说道,“其实在遇到公子你之前,我家的情形跟这也差不多。” 边说边把角落里的席子往韩翊跟前拉了拉,韩翊看上边的污渍油亮油亮的,还散发出浓浓的混合着头油味和汗味的臭味来,一个反胃,差点没吐出来。 好容易强忍着恶心坐了上去,褚衣帮的当家的说道,“俺爹说了,你是俺家的大贵人。先受俺一拜。” 边说着边跪下磕头,也不顾还有褚衣帮其他人看得见,韩翊窘得忙伸手去扶。 “听说褚衣帮几个头领养的姨娘都穿金戴银的。那些个金的银的可都不便宜,把没必要的钱省下来布置这,情形都要好很多。” 韩翊很反感内里富足还要在外装穷的人,他们的头领拿着底下人的血汗钱恣意挥霍,对外还在装,真是虚伪又自私。 褚衣帮的头领比方才的韩翊更加地困窘,屠户一见,忙解围道, “公子还不知道我姓氏吧?” 韩翊怔了下。 “我姓屠,祖祖辈辈都是屠户。普通人家一月到头难得见二两肉,看起来好像我们多了不得似的,实际上,从买三牲到屠宰再到卖出去,哪有那么简单的事。 先不说要买到好的得有眼光和运气,再说在市集里,各种开支,像与周边其他商户的人情世故,还有市令的各种收费什么的,最重要的是,那些个府衙里,三天两头有个宴席什么的,都是市集各家商户平摊,还有打点府衙的,剩下的能温饱都不错了。 大树底下好乘凉。这话说得到底不差,自从跟了公子你之后,我家的日子才好转的。” 这些个事,韩翊早就门清,只是不知屠户为何要把这些搬上台面来,他耐心地听了下去。 “公子,屠某人这就说了吧,那几个妇人,不是我兄弟的。”屠当家的不似屠户,话说得很直接。 “她们是衙门里那些个说得上话的老爷们的。你想呐,她们都是从燕赵歌舞升平之地买来的。这笔费用,哪是我们这些个下苦人付得起的?” 有道理。只是县衙里上上下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还有县衙之上的那层层管制,想要堵住悠悠众口,韩翊自问做不到,不知禇衣帮和县衙众僚是如何做到的? 第244章 花魁倾城 “公子,就这么说吧,我褚衣帮原先所赚得的已经够我们生活了。虽说我们都是刑徒出身,但大多都是为生活所迫被逼无奈才铤而走险入了狱,比谁都懂得下苦人的艰难,又如何狠毒到要断他们生计的地步?还不是因为那几个的开销太大了,逼得我们不得不想办法。” 屠当家把话直接挑明了。 韩翊依然存疑。宛城再不齐,也是华夏有名的商货集散之地,除了粮食之外,南北的漆货,广汉郡的丝绸,齐地的刺绣还有襄邑的锦,数不胜数。 松子那养着的可是华夏最顶级的花魁娘子,她们的开销几何,韩翊那可是清楚得很。如果真是青衣和褚衣两分宛城的漕运,如果褚衣帮要养,莫说是几个青楼来的,就是几十个上百个也养得起,为何几个就把褚衣帮害得如此狼狈不堪? 得会会她们。 韩翊出门找了松子,问她,“想不想见识一下一年的脂粉钱能拆一个半邯郸城的花魁?” 小柒笑眯眯地看着松子,看得她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松子虽然不否认花楼算不得正经营生,可是她自信邯郸的花魁独步天下,虽不敢自称第一,也不会屈居第二,怎么会有比她手下花魁更具风情的? 不过韩翊说话从来不落空,她也想见识一下。 屠当家的一看她,便知道不简单,寒暄之余来了句,“小妇人巾帼不让须眉,佩服,佩服!” 松子扬了扬下巴,便跟着带路的屠掌柜,带着着了补丁重补丁的粗麻布短襦去会那几个传说中只逊于真娘的花魁。 “唷喂——屠当家的,今天挣够要交的份额了?宛城也没你说的那么难过活嘛,看来以前我们还是抽得少了,都是你在那假模假式地哭穷骗的!” 上座上其中一年轻的小娘一看见屠当家,就劈头盖脸地骂开了,一点也不顾及他身后还有人,他以后还要留着脸面去服众。看来方才他说的话有几分真。 不过屠当家的没有像往常那样对她低声下气,只是带着人直往里走。 “大胆屠褚衣,你这是忘了当初是如何入的狱,还想要再当一次骊山囚徒不成?”那小娘怒不可遏地喝斥道。 不过她跟前使唤的全是褚衣帮的人,屠当家的要来去自由,谁也不敢拦。 当她跟前侍候的人都识趣地退去后,屠当家已经带人跨过门槛,到了她近前,她这才着了慌,声音也开始不自信起来, “姓屠的,郡守可是我姐夫,县令都得卖他几分薄面,别忘了你褚衣帮的地位是如何来的,得罪了我,你可落不着好!” 女子的声音清越动听,呵斥起来人更是自带几分娇憨,如果不是先前听屠当家的说起过往种种,韩翊还真的有点觉得屠当家的不怜香惜玉呢。 不过这时,走到屋正中的屠当家虽没有退却,也没有再与她直面,只是走到一侧,找了个垫子坐下,不再吭声,直把个松子和小六露给了她看。 走得近时,韩翊才看了清楚,那女子只是比中人之姿,再确切点说,只比铃儿漂亮出那么一点点,根本没法跟项颜还有五羊氏她们比,声音虽然好听,但架不住脾气太冲,想要较长久地吸引住一般男子都难。 如果说郡守真是她姐夫,那就说得通了。 “大胆刁民,见了本姑娘还不下跪,你们这是在招板子挨,知道不知道?” 那女子像个任性的孩子,韩翊看得真切,他不知道她的家人如何把她这样一个不谙世事的安到这漩涡上,耐心地看了下去。 松子没有理她。等小柒离她越来越近,她眼中的恐惧也越来越明显。 “南袖,闭嘴!”一个袅袅娜娜的水红色身影从后间走了过来,那声音却是那样地不怒自威。 她的出现顿时让韩翊的瞳孔收缩了一倍不止,出来的这人,正是那晚在彭城追杀他的那个梁家花魁! 或许是韩翊的装扮太过寒碜,从昨晚起就没有洗漱干净,形容太过狼狈,再加上站在松子和小六后边,她竟然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他来。 梁家小娘看了眼松子,笑着说道,“原来是邯郸城里众花魁的嬷嬷,久仰久仰!” 松子也不是吃素的,她也认出了这是个劲敌,内里紧张着,手悄悄地伸到了后腰处,声音却轻快无比, “哦?方才听说此间有绝色,有颠倒众生以一敌万之魅力,今儿一见,以一敌万不假,颠倒众生不至于。我起先还在纳闷,听她一说,原来是郡守家女眷卖出了个与天齐的好价钱!” 韩翊一听,就知道她还没有完全弄清楚情况,不过这样也好,在众女子斗嘴的功夫,韩翊已经准备好了战斗。 还好,有屠户在,褚衣帮至少是中立的,再加上小柒他们带着汉国间者的精锐力量在,韩翊再不用像那夜一样一个人直面一群练家子的程度,今天大白天的在房内,不好躲也 不好逃。 上首的那女娘被呛得像炸了毛的斗鸡,而那梁家小娘却像没听见似的,轻轻拂了衣袖,笑着说道, “那你见识到了?没错,松子,是吧?你的确很强,但是你再强也强不过出身?凭什么人家好些代人的积累会输给你一个! 有些东西,是生出来就在骨髓里的,就好比说,风尘味——” 最呛人的那几个字的尾音拖得特别长,松子一时之间也有些语噎。 “哦?不知高贵的你们的姐夫,是汉国的郡守呢还是楚国的郡守?别是楚国军市跟前那个管一群娇艳女子的?那出身,也真是够高贵的呢,比一群都高!” 没待韩翊说话,小柒就开始了激将法。 韩翊听得出来,不管南袖的姐夫是楚国的还是汉国的,都有问题,因为宛城正在被项羽和刘邦争来夺去,只要她们一个言语不慎,都会惹来灭族之祸。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宛城的郡守究竟是谁,家中人口几何,甚至亲戚关联多少,小柒都一清二楚,韩翊还真想看看他能再挖出些什么。 第245章 受阻 不得不佩服,梁家小娘的定力不是一般地好,小柒那样呛她,她依然像刚出场时一样,只轻轻地用拈了丝绢的手掩了口鼻,嫣然一笑, “奴家认得你,就是松子新近纳的小婿。唉,大老爷们靠妇人活命和妇人找依仗是不一样的诶。” 韩翊趁小柒与梁家人周旋的当口,悄悄地来到了侧面不起眼的角落里,看梁家小娘方才出来的门口处影影绰绰地有人影闪动,就知道她还有后手。 他再四下里望了望,确认没人注意到他时,绕到了后室,找了两三个易着火的点,把那火势燃了起来,让那隐藏在暗处的人先着了忙。 嗖——嗖——嗖—— 在不知名处,借着火光,几支弩箭抹平了暗处的隐患。韩翊这才回到小柒和松子的后边。 浓烟翻滚时,那梁家小娘这才着了慌,命令道, “来人,护送我和女公子到外间安全处!” 韩翊这才凑近了她,她的眼中满是震怖,再没有先前的优雅与从容,张大了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韩翊一个手刀劈晕了,然后被扛到了小柒的胳膊弯处, “梁家人,那夜在彭城追杀我的那个。” 事情到了这步,屠当家的再没有退路,他也学韩翊的样,把那个骄横跋扈的小娘也拽到了外间。 看着熊熊燃起来的大火,屠掌柜一直没有松开的手握那小娘更紧了,那小娘吃痛,腰都弯成了一处,却依然没落了下风, “姓屠的,你敢冒犯我?告诉你,你要是不将功赎罪,等我姐夫知道了,灭你满门,让你褚衣帮这群臭要饭的在此地待不下去!” 青衣帮也好,褚衣帮也罢,无非就是最底层的弱势百姓团结起来应对不可知的天灾\/人祸,与一般分散的人家相比,他们是很强,但是和那些训练有素的郡兵相比,差不多是不击就溃。 韩翊怕他们被屠当家手上拎着的那人儿的话吓着了反水,对自己和小柒不利,干脆一股脑儿地全倒了出来, “柒衙内,宛城现在还在大汉手上,郡守不守王法,鱼肉百姓,还窝藏与塞北勾联的梁家人,罪加一等,你去把他们端了,押解到栎阳审问!” 小柒聪明,马上反应过来,头也不回地就要出发。谁知道屠当家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不服,还在那嗐嚷嚷, “姓屠的,你打听清楚,我姐夫是项王的郡守。项王是什么人,战神!刘邦那糟老儿见了他,也只有夹着尾巴逃跑的份儿!” 韩翊被她气笑了,这丫倒是不完全糊涂,还知道拉出项羽的名头镇场子,他捏着她的下巴问了句, “灭了梁家满门的就是当今的项王,他早就下了对梁家余孽格杀无论的令,你和你姐夫还袒护着他们,真难得!” 说完,稍一用劲,把那下巴往下一摔,那小娘终于闭上了嘴。 屠当家拎小娘的手上青筋暴出, “搁这半年,我们兄弟为她两个打生打死的,原来是被张老虎皮给吓着了。要早知道是这样,我早就去彭城举报他们了!” 边说边有要把手上的那小娘大缷八大块的架势,韩翊忙止住了他,浅笑道, “当家的不用心急。她们的背后不是项王,也不是汉王,而是那个几近族灭的梁家。 梁家几百年的底蕴,那可不是盖的,现在我们招惹了他们,他们定会卷土重来。闾里的老人们都说‘痛打落水狗’,如若现在放过了他们,到时候他们与东西两边任何一方联手,对我们来说,都将是灭顶之灾。 不若留她一命,讯出她背后的梁家余孽,不留后患的好。” 韩翊这么一说,屠当家的倒是犹豫了,跟前的屠户补了句, “三弟好生糊涂,当梁家人大白于众人时,我们已经把她们得罪得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还是听公子的好。” 韩翊的话刚落时,屠当家手中的小娘就要咬舌,韩翊从地上捡起一布舃,直塞到她嘴里,还随手扯了她的小褂,拧成绳子反绑了她的双手, “你可不能死,要死也不能是现在。连下苦人活命的钱都下得了口,像你这种没人心的玩意,不把你的那一窝蛇鼠吐出来,死都便宜你了!” 屠当家的脸色却不大好看, “她们住的,以前是我们褚衣帮弟兄们亲友来时的落脚处。现在一把火就没了,以后可如何是好?” 哪是什么落脚点,韩翊可是听说过的,这些个脚夫们,如果撞了大运遇到愿与他们共白首之人,赁不起房屋,褚衣帮青衣帮会给他们提供一大间两小间之类的住所,生儿育女。 韩翊自觉惭愧,对他承诺道, “商道中人买卖物品,得的差不多都是成本价。等郡里还有梁家的事告一段落,韩某琢磨着屠当家的出面讲价,韩某出资,重新修缮一所,如何?” 好容易有了一个拉拢褚衣帮的机会,韩翊当然要好好把握。只有得他们的鼎力相助,韩翊才有可能把梁家势力连根拔除。 屠当家的笑了笑。 “听说青衣帮内都是当地人,‘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青衣帮与褚衣帮最大的冲突在于褚衣帮占了本来属于他们的活计。不知屠当家的想如何处理。一直打下去可不是个办法。” 冤家宜解不宜结,作为外来户的褚衣帮,想要把已经得手的好处吃利索,不能不与当地人处好关系。 理是这么个理,可褚衣帮屠当家的脸色黑得跟锅底一样,他轻飘飘地说了句, “帮里的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还得跟其他码头的掌柜商量定了才算。” 韩翊就知道他真心不想谈,如果想,他会积极主动地去做,而不是一来就一堆借口。 现在到处乱糟糟的都是褚衣帮的会众,为了小柒与自己的行动,韩翊不好与屠氏多说什么,只得住了口。 大火烧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停下来,四周围的邻居受波及不大。小柒带着栎阳这头的人押着先期揪出来的梁家人和那个郡守一家浩浩荡荡地往西走去。 “他们走了,整个宛城就只剩下公子你了。到了明处,你又如何单枪匹马地与梁家人斗?” 屠户很是为韩翊担心。 第246章 游说 韩翊尬笑一声,心说如果不是屠户你自作聪明把我的身份大白于众人,就凭我这连青衣帮帮众都嫌气味重的打扮,梁家人哪有那么容易发现我? 但是他没有说,有几个惹了乱子的人会在被指责时会心平气和地认为是自己错的?况且韩翊早就看出来了,如果被逮住的那几个梁家人稍微有点份量,怎么会被放在花魁这种尴尬的位置上? 而且韩翊还可以断定,这次被抓住的梁家人,对于隐藏得更深的梁家的消息知道得并不多。要想深挖梁家,还得从更细处着手。 关于这一点,他得跟小柒他们说说。不然在与彭城对峙的过程中,梁家人时不时地掺和一下,汉国间者这头的损失不会少。 眼目下最重要的是,要把青衣和褚衣两个帮派整合起来,成为韩翊的助力。自从屠户他们“功成身退”之后,本来就人手不足的韩翊又被汉国这头挖去了不少当间者,韩翊急需人手开拓前往塞北的商道。 有什么比宛城两个挑夫组成的帮派更合适的呢? 青衣帮的林当家还在他家等着,在外边走惯了,韩翊知道,光靠一张嘴是没有说服力的,得把事情办到实处才行。当下最紧要的,还是把青衣帮被夺的地盘给讨回去。 “这个不打紧,我的脑袋没看起来那么贵重,褚衣帮这头的风声还没有过去,一时半会梁家人还不会动手。 不过屠户,你归家休整也很有些时日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继续帮我押送货物?” 跟着韩翊时,屠户虽然吃喝不愁,挣得也多,但是操心重,脚程远,他看起来总是那一副精干的模样。治房买地再加上休整一段时间后,屠户的肚子处鼓了起来,人也胖了不只两圈,地主老财的范儿十足。 舒坦的日子过久了,不到万不得已,谁还愿意过那风餐露宿居无定所的漂泊生活? 韩翊赌的就是这一点,以及屠户想要提携自己家族中亲友的心。 屠户脸上露出了讪讪之色,又不好拂了韩翊的面子,只得说道, “东奔西跑的太耗人,我的身体已经不中了,只希望在家好好地休养到老去。” 韩翊会心一笑,没有就这个话题纠缠下去,又问他, “屠户你跟我几年,现在家境优渥,桑榆可期。你想不想让屠当家的也得你这样的好命?” 屠户当年之所以能在修武羊市上得那么多人的拥戴,不狭隘也算是一个重要原因。他也是有见识的人,知道家族中有实力的人越多,对于个人地位和利益的巩固有莫大的好处,他当然愿意了。 只是方才他拒绝了韩翊要他再出山的提议,又没摸清楚他究竟要干啥,就只是红着脸,半低着头。 韩翊看火候差不多了,问他,“当初你去塞上比较多,你觉得现在把线路拉长,往塞北贩盐和布,把塞北的马往南边贩,利润如何?” 屠户眼神一亮,马上回道, “东家好眼力,现在刘、项双方打得如火如荼,兵力、战马损失更是不可估量,像你这种有门路的,自然是好买卖。” 韩翊笑看着他。 屠户这才说道, “商场如战场,兵贵神速,我马上就去找屠三说去。 反正挣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金镒,在这干还不如跟着东家你呢。有金镒挣不说,运气好的话,等天下大定,说不准还能捞个一官半爵封妻荫子的,多好。” 韩翊笑了笑,屠户去说,比自己管用,毕竟那是人家自己人。 “你就那么相信他们?不怕他们半路上黑了你的本金和货品?那个屠三,匪气那么重,他可不是屠户!” 松子抱着胳膊戏谑地看着韩翊。 “盗亦有道。能在这宛城站稳脚跟,在他们手上过的货品,无不是天价,他们都能守住本分,在行业操守方面,他们是有的。 再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劫了我的财货,销往哪,逃往哪?眼看着单于就要统一塞北了,塞北华夏的,普天之下,他们为了消化不掉的那点子把自己逼往死地,不值当。” 松子不想听他胡扯,懒懒地说了句, “方才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关于梁家这一块,我会转告小柒的。还有,我看了,梁家女眷,资质挺好,我跟那头说了,等事情过去了,她们我都要了!” 韩翊笑着调侃,“方才那个美妇人,可是在深更半夜时把我追得满大街逃命的,你确定能镇住他们?” “废了武功就是!”松子恨恨地说道,说话间银牙咬得咯吱直响,那样子,像炸了毛的猫,可爱极了,韩翊笑了下,没敢再看下去,只补了句, “露出水面的只是小鱼小虾,用浮出水面的钓出潜在水底的才是最紧要的。” “好吧——我帮你转告。要吃下梁家这块肉还真是费劲。” 松子语气中有不耐,韩翊不管,只要自己把梁家连根拔起,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火熄了下去,余烬也渐渐地全变成了灰白色,韩翊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屠户的消息,却看到远处的码头的货物还是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丝毫不受这头火灾影响的样子,甚至看起来比故乡洛阳还要繁华出几分的样子,心里感慨着。 就在这时,屠当家带着屠户还有几个看起来非常稳健的人走了过来,他好像一点都不怕别人听到的架势,一来就问了句, “如果我们大家伙没记错,韩公子你是跟着青衣帮过来,然后才结识的我们。 方才我大兄说你要提供更好的出路给我们。可我们凭什么要相信你,这可是数以千计的兄弟们的生计,要是你那头不成,我们这头又丢了,到时候我们向谁去讨生活去?” 看他跟前的那几人的打扮还有神情,韩翊就知道这是褚衣帮最有话事权的几个人,在此时,用最简短的话道出最有说服力的道理来,才能成事, “你们的顾虑很有道理。现实比空头承诺更有说服力。要不这样,我现在需要四五十人的队伍到塞上集市去,要不你差你麾下最勇武的人去,如若赚了,我按先前给屠户他们的给佣金,以后他们就长期跟我跑生意。 我每带一部分人跟我走,你们就把这部分人占的码头让出来,怎样?” “这事不对。我们能跑的,青衣帮也能做到。看你跟他们更亲近一点的样子,有这样的好处,为何你不给他们?” 韩翊问了句,“屠当家的大兄,曾经跟过我几年。这跑生意是咋回事,他比谁都清楚。 大叔我问你,如果你站在我的位置,你是选择那种不惧跋涉的,还是那种时时牵挂家室的? 宛城如此繁荣富庶,青衣帮的那些人,能做到心无旁骛地闯荡不?” 老者陷入了沉思。 第247章 硬骨头 “中,刚才的桩桩件件我都看在眼里。韩公子你是怎样的是,修武城羊市里的人都看得明明白白的。就冲你的人品,我愿意相信你一次。 大丈夫在外谋生哪有不担风险的?宛城里的买卖我见得多了,你不孬,还说帮我们盖房子。江湖中人,讲究的就是有来有往,宛城这么大,五十个人,即使你养不了,我们褚衣帮这么些年的底蕴,保他们生存不成问题。 五十个人,你带走。一个码头,我们让出来先!” 屠当家的说得合情合理,跟他一起来的那些个人也挑不出什么错处,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韩翊带着那一个码头的诚意来到了青衣帮的所在。与四更时不一样,屋内除了林当家的,空空如也。 林当家的这时再不像早上在厨屋里那般地好说话,像一尊石雕一样地坐在那儿,严阵以待得像是对面坐着的是褚衣帮的屠当家一样。 韩翊心里有些不好受,但是梁家人被揪得太快,不但是梁家,就是韩翊这头也是始料不及,根本没来得及事先准备好应对之策,现在最重要的是得到青衣、褚衣两帮的支持,褚衣自不消说,青衣帮这头,哪怕是不帮忙,能中立就够了。 韩翊还是像上午那样浅笑着,看着摆在跟前叠得整整齐齐的锦衣,忍耻说道, “晚辈被梁家人追杀这么些时日,一直都找不到梁家幸存者的踪迹,得多亏了前辈上午提供的消息,把我送进宛城,才找到了蛛丝马迹。晚辈得敬前辈一觚。” 韩翊边说边伸手拎了几上的壶,给林当家的满满地斟了。那壶,还带着温度。 林当家不为所动,他还是像先前那样地坐着,像是审视着跑到家里的仓鼠一样地盯着韩翊。 “我听家父说过,天底下最大最重要的事,莫过于吃饭。人要吃饭,才能活下去,才能健康。即使是天王老子来了,天下人要吃得饱活得下去,世道才安宁。 晚辈不才,想要让这码头上的兄弟们都活下去,所以,很努力地在做着所有能做的。” 林当家的从盖子扒拉着汤面,虽然那热汤一开始就只是温热的。 韩翊没有再说下去。在这件事上,青衣帮里没有与他相熟的屠户那样的人,林当家的一直在着绝对的主动地位。 直到晚霞处太阳离地平线不远时,林当家的才开了口,“我们的场子,什么时候回来?” 韩翊这才把他与褚衣帮商量的结果告诉了他。 林当家只嘴角扯了下,笑得比哭的还难看, “只一个码头?打发要饭的呐?糊弄谁呐,只要我想,带着我青衣帮的兄弟冲就是了,打上一架,不说十个八个,三五个码头就到手了,哪用得着费今天这么大的劲。 哼,一个码头!” 韩翊啜了一口,然后悠闲地笑着问道, “那就要看林当家的是想一个两个地往回收,在一年两年内稳稳当当地把码头握在青衣帮的手上。还是今天抢回来明天就丢,然后打来打去,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把褚衣帮占去的那些收回来了。” 韩翊一句话点在了林当家的痛处上,就没有再说什么了,因为到现在为止,林当家都没有亮出他的底牌,一张都没有。只有等他露出破绽,韩翊才好作出化解对策。 杯里的热汤看上去已经凉透了,林当家的还是没说话,天色已经有暗下来的势头了。 韩翊站起来就要走,因为他知道,成功地说服一个人的关键在于对方愿意被说服,哪怕只有小指头尖尖那么小一丢丢。 “你坐下。”林当家的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问了最有力的一句, “你知道我青衣帮立足宛城最大的依仗是什么?” 当然不是现在势头最强劲的刘邦与项羽,不然屠户才在擂台那儿劝和时,他会连松子和小柒都认不出。 不是最上头的,那当然是最下头的了。 早在洛阳时,韩翊就知道,无论是朝廷怎么派遣官员到郡县,郡里县里的那些个小吏,十有八九都是当地人。 这些个当地人千年万年地生活在一个地方,姻亲血亲邻里什么的关系盘根错节。只要不是根本的问题,都会不自觉地帮上一把,即使出的不是力,吆喝也是有一两声的。 那些个小吏也不例外。 最重要的是,朝廷派下来的官员,要办事,还得依仗他们不阳奉阴违地好好做。 一般情况下,褚衣帮这种外来的刑徒帮众,如果不是在梁家人的运作,在实力上是远远不如青衣帮的,无论是在人脉方面还是在智识方面。所以,到现在为止,即使褚衣帮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还是没办法把青衣帮的地盘完全吃下。 “还不错,比姓屠的那杂毛有见识多了。不过他要是有你一半的机灵,也不会在大牢里绕一圈。 实话告诉你,如果不是当初看他们坐过牢要改过不容易,当初他们甭想在宛城挣到一粒粟。只是没想到,好心给了狗,把自己的兄弟给坑了。 你看看他们下作成什么样?不要说别的,以往开花楼的,还知道注意一下影响,坚决不让本地不到弱冠之年的男子进场,更不会让当地小娘靠近花楼。 他们倒好,把郡守的侄女弄到他那堂子里养着藏着的,还对外宣称是为县令他们养的小雀,把个宛城弄得乌烟瘴气的,像什么样?” 林当家的说的没错,因为洛阳也是这么个情况,甚至韩翊走过的许多城市也是这样的。他可以想象得到,屠当家的为了把饼做大,把脸面放低到何种程度了。 “前辈,你想要的是把丢掉的码头拿回来,这才是我们要做的事,我没说错吧?” 韩翊也头疼,他看上的,是屠当家身上的那股子狠劲和闯劲,不然,他还真愿意与林当家的合作。可是,人无完人,你想用别人的优点的同时,也得掂量一下自己能否承受得起他的缺点可能带来的损失。 现在他韩翊,要揪出梁家,开辟塞北的新商道,必须得解开宛城的结,不然他到时候也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248章 坑贪 林当家的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韩翊, “小伙子,你还是太年轻了。你的话,不足以让我心服。即使按你说的,我们拿回了青衣帮原来的码头,你又能拿什么来保证他们不会像当初那样使手段夺回去?这事,姓屠的也保证不了吧?” “我让他们重复屠当家大兄当家走过的路。”韩翊的眼神亮了。 林当家沉默了。他可是听说,屠当家的大兄原先只一个穷字了得,自从跟了韩翊之后,买田置地,日子过得好不快活。如果他们真是跟了韩翊,完全有可能不回来了。 他也有些心动,想把林子他们,甚至是他自己也塞进去,这没完没了到老也挣不了几两银子的活,是真的比不过跟着韩翊闯, “我答应你。不过得让林子也跟着你跑生意。” 其实林当家想说的是自己也想去,可是话到嘴边,实在拉不下脸子,又咽了回去,只得拿林子说事。 只要肯开口就好,悬在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韩翊很爽快地就答应了,不过他补充了一句, “这次我招伙计是想要他们给我跑塞北那头的。前不久,我带着一帮子跟了我多年的伙计过函谷关贩粮食,结果只有项王贴身的一个活了下来。那些个没了的,家世也都不一般。” 韩翊这话说得轻飘飘,但林当家的却听得心惊肉跳。当他得知韩翊的真实身份时,心里气愤的同时也后悔把这个大财主送到褚衣帮的嘴边。现在,他是后悔开口要得太少了。只是话已出口,又不好亲自开口悔约,一下子就沉默了下来。 韩翊从胸口处掏出了缣帛,上边密密麻麻地列着青衣帮可以选择的码头。不得不承认,褚衣帮还是很卖韩翊面子的。 林当家看到眼前的物件,却开心不起来,韩翊根本就从他脸上看到要看一眼的意思,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走过那么多个市集坊镇,大大小小的帮派也见过不少,韩翊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反复不讲信义之人,心里的火腾地就升了起来。 但一想到还在闾围墙外的松子,还有还得时时处处操心的陈平,他只想自己解决麻烦。心里挂着冰霜,脸上却还保持着微笑, “林掌柜的有什么难做的么?” 林掌柜见有台阶下,“呃,先前起火的那处,原先是我青衣帮会众落脚的地儿……” 韩翊再阔气,也经不起一再地敲竹杠。如果说招徕褚衣帮的人为自己跑商路自己不算亏。但是在大城市繁华处起一栋楼,即使对韩翊来说,开销也不小。 偏偏林掌柜又老奸巨猾,把勒索说得那么地冠冕堂皇,让韩翊找不到任何推脱的理由。而此时的韩翊,又不能跟他翻脸,韩翊心中暗暗地骂他无耻,口里却敲打道, “今天宛城起火处是我为了逼杀梁城余孽放的,方才出发前估算了下,得花掉我八九成的现金。金镒的余地不能动——” 韩翊瞟了林当家的一眼,只见他撇着嘴,眼角不住地往下掉,一副不愿意听的模样,就知道这事在对方眼中,是非成不可的,他笑了笑,说道, “不过,这事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对方那张脸明显地舒展开来,韩翊在心里叹了口气,接着说了下去, “现在天底下金镒最多的,莫过于项王与汉王。项王一直为粮食掣肘,我没办法向他开口。不过,听说汉王这头比较宽裕——” 这时候林当家的脸已经恢复到了平常的样子,韩翊的心却揪在了一起,只得忍着恶心再说道, “上次跟我出门的伙计几乎全折在在函谷关时,我听到汉军的军校们私下里提到过,每次大战过后,汉军总要花重金补足兵源。 我现在顾虑的是,得了汉王的扶持,他日战事再起,青衣帮帮众顶着刀林箭雨,也得替汉王卖命到底——” 林掌柜当下黑了脸,“那是你的事,百年来那处地皮都是我青衣帮的,不到手我们没得谈!” 垣墙外的布谷有一声没一声地叫了起来,已经有一阵子了,那声音,韩翊很熟悉,是小柒的。看来他已经与松子会合了,韩翊也放心了。 先前来之前,褚衣帮的那老者跟韩翊说过,青衣帮原来和褚衣帮一样,都是好几个帮众选出来的长老共同议事。自从现在青衣帮的大当家上位后,便使了好手段,现在青衣帮几乎所有的大小事,都是他说了算。 韩翊现在才见识了他的难缠,心里一阵子恼火。最重要的是,如果那话属实,自己为青衣帮争来的那些个好处,最后都将会落入林当家一人的腰包。这样的人,最是不可信。 坑他。韩翊打定了主意。 “虽然不能带林子出塞,但是我还有一个平安又有前途的好去处——” 林当家扬了扬眉毛。 “彭城。” 韩翊的话刚出口,林当家的眼神就又亮了起来,他这才打开了那缣帛,拿起了案几上的木炭,再追了句, “韩公子可得在彭城多给我留几个名额。” “中!”韩翊话音落下时,林当家看似随意地在缣帛上圈了一处。 韩翊小心翼翼地把缣帛揣入怀中,再来了一句,“从今以后,我与林当家的就是一条船上的了,我没了,青衣帮这头的好处也没了。” “知道,我青衣帮会不遗余力地帮你寻那梁家人,哪怕是他们躲到耗子洞里也要揪出来。” 韩翊笑了,青衣帮林当家的也笑了。 韩翊一个人出的闾门,在不远处,松子看着闾里围墙豁口处说道, “公子前脚刚出林家门,后脚一大堆人就进去了。我看那姓林的,好像是在吩咐他底下人说要好好摸清你的货源人脉什么的。” 韩翊看了她一眼,却听到小柒补充道, “我打听清楚了,前朝时林家是宛城的富商巨贾之家。后来赢家倒台后,他家也一夜之间就败落下来。许久以来,林当家的都在为恢复昔日的荣光而努力着,可是结果都不尽如人意。” “只要他不影响大掌柜在彭城的布局,他要,给他就是了。甚至把死忠于范增的司败衙署的赵甲也引荐给他,也可以。” 只是他日彭城荣光不再时,不知道他还有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忠厚才能存身久啊。 第249章 梁家之怒 “那,我们有没有必要把其中的利害得失都告诉他?我的心里咋这么不踏实呢?” 韩翊问了句,虽然他心里也有那么点期待林当家倒霉,可是这种让人万劫不复的事,他还是第一次做,有点过不了那道坎。 小柒白了韩翊一眼,“得,要是我们都像你这么婆婆妈妈,想这么多,那我们什么都不要做了,等着项羽来把我们的脑袋摘了得了。 这个林当家,我这么跟你说吧,自从他掌控青衣帮后,被他挤兑下去的那些个长老们,他们的后人家人都消失了。这么一个人,只要他对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乱伸手,是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至于说他办不到,那就只能怪他自己了。 有道理。 “诶,韩翊,韩翊。那个叫林子的,就是今天那个在褚衣帮外探头探脑长袖飘飘的那个人,这下又说话了。他说,用不用把你像以前的长老那样,在半路上悄悄做了。” 松子的眼睛没离开豁口,她边看着里边边说了出来。 小柒的脸色也凝重起来,“青衣帮的那个头是怎么说的?” “没看清楚,他的脸被一个人挡住了,我看不着。” 等到小柒松口,愿意在自己反击林当家的事上睁只眼闭只眼时,韩翊才松了口气,这才意识到松子居然懂唇语,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通过口型判断别人说话的具体内容的,心里暗暗稀奇,结结实实地当着小柒把松子夸赞了一顿。 “这有什么?我们汉国这头也有懂这个的。有不下十个呢。是吧,松子?” 小柒边调侃松子边给她把面纱上的小虫子摘掉,那样子贴心极了。松子呢,则像没听到他的话似的。 “我说韩翊,你光想着起用屠当家的,他也比青衣帮这头可靠出那么一点点。可像想过没有,你手上握着的,可是汉国和楚国这头有保障的货源还有销路。这么大的利益,他如果起了当年米大家那样的心思你该如何整? 这人,可是当过刑徒的,他不是屠户,你就不能指望他的自制力和屠户一样强,你可得一开始就把规矩什么的立下,后头才好说话。” 韩翊的心咯噔了一下,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迈步朝林当家处走去。 “林当家的,宛城这头的事处理得差不多时,我就要回彭城了。我方才走了一截才想到,林子在宛城熟悉得很,让他现在就开始协助我,等我把褚衣帮重建事宜理好了后,直接从那儿就出发了。” 韩翊的意思明白得很,林子的消息灵通,再加上他与褚衣帮许久以来的不对付,可以让他稍稍监督一下不让褚衣帮中某些人在材料款项上钻了空子。 当然了,林子与褚衣帮将他带着林子在宛城褚衣帮的大街小巷处行走,也是做给梁家人看的,让他们着上一急。 林子的脸上喜悦与勉强哪个更多一点韩翊是看不出来,林当家的却说了话, “都要去彭城的人了,以后还有更多比这更担风险的事要做,你自己机灵点就是了。” 韩翊笑了笑。 还没走出闾里,林子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韩翊发现,他对人非常热情,闾里老老小小的,见了他也乐于与他寒暄上两句。 最重要的是,他很快就雇好了进城的牛车。 “林子,你如何看待做买卖的?”韩翊笑眯眯地问道。 林子的脸红了下,“像宛城粜米是做买卖,还有我们帮人卸货搬货也是做买卖。粜米卖的是米,我们卖的是劳力。” 韩翊看的不差,这人还挺机灵,他点点头,说道, “是这样的。还有一点,你心里得先有个数。天下大大小小做买卖的不计其数,就像当初你们和褚衣帮一样,同行之间的竞争也是很激烈的。” 韩翊是在告诉他出门在外,时时处处都得小心。林子在听着,虽然没吭声,但他是认同这点的。 “林当家的提到的那个梁家,以前是楚国数一数二的粮商。他家倒下后,关东这头的粮市的份额,现在各家之间竞争得很厉害。 尤其是,梁家余下的人也不愿意拱手相让,这也是我在彭城和栎阳几次遇险的根本原因之所在。 我呢,就像今天在擂台上时,那些人说的那样,有楚汉两国作后盾,侥幸没事,也许是永远也不会有事。可是作为我的伙计,就不一定的了。 他们已经好几次把手伸向我的商铺了。不然我的伙计折耗也不会那么大,你自己也得小心点。” 林子诧异地看了韩翊一眼,没有吭声。 “还有一点,商机很重要。做什么事早别人一步,那就多一份的胜算还有利润。” 林子“嗯”“嗯”地应着,他在细细地品着韩翊的话。 刚到褚衣帮时,就看着屠当家的还有两三个长老黑着脸坐在那儿,帮里的众人也忙忙碌碌地进进出出。林子的眉头皱了起来,等了一气,直到韩翊在屠当家的跟前坐定一阵子后还没人理他,眉头才又舒展开。 韩翊看那进进出出的人,手上端着的盆子里和布条上,一片片的全是殷红的血,血腥味直冲人鼻子脑际,像是大战后伤兵营似的,他看了眼林子。 林子忙摊了下手,“不是我们,方才我姐夫答应与褚衣帮好好相处,就断没有起事端的道理。” 屠当家的听了,脸上满是不悦,“是梁家人。报消息的前脚刚走,你们后脚就到了。他们的好些人,我们都见过。” “这真是大水淹了龙王庙……”林子的话还没说完,屠当家的剜了他一眼,他立马闭嘴。 “把他们连根拔了就是。”韩翊冷静地说道。 “你说得容易。这些年,梁家控制的郡县不知凡几,底蕴在那儿,像我们这种只在一城一池有根脚的帮派,根本奈何不了他们。” 不然,屠当家的也不会为了与青衣帮一较高下投靠已经没落的梁家人了。韩翊懂。 “没人希望自己打下的江山是别人在当权。这事我会立马报上去,自有人收拾他们。” 第250章 狭路相逢 “可能——并不只有梁家人。”林子开了口,“褚衣帮毕竟是上过战场的,他们打起架来可不是一般人架得住的。” 屠当家眼里对林子的嫌恶没有减少,但是他觉得林子说得没错, “听回来的兄弟们说,对方还用上了战场上才用的弩箭。不然谁吃亏还不一定。” “是大宛箭?”韩翊问。 屠当家的带着韩翊二人进了内室,墙角处取子医士拔下来的箭。那箭头上的铁看起来比华夏这头的小上一圈,但是那铁看起来更坚硬,韧性也更好。 更重要的是,箭头上刻着谁也没见过的弯弯扭扭的符号,不像是匈奴的,也不像是前东胡的。 屠当家的脸色更加地难看起来,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林子,看得林子的后背凉嗖嗖的, “别看我。我们要是有那勾结塞北的本事,绝不能被你们抢了那么多码头。” “前不久我听说彭城的襄家投靠了匈奴,把这头东边西边都得罪个透的梁家想要东山再起,现在能靠的,可能只有大宛了。” 韩翊证实了一些事。 “我们这头死了三个兄弟,还有五个到现在都昏迷不醒。本来我们还想着怎么都共事过一场,事情不能做得那么绝,没想到他们倒是丝毫情分都不念。 韩兄弟,你来路不凡,招惹的也是我们不能及的,我们出城不足三十里就被伏击了。你是不是至少要把梁家的刺拔了再说合作的事?” 韩翊看了看林子,林子窘红了脸,当即表态,“我愿意说服我姐夫在揪梁家人上合作。” “你们还记得那天擂台下那个贵妇人不?尽快把这头的消息传给他,以后有什么关于梁家的消息,也一并都转给她,她知道怎么办。” 不能给小柒,小柒是刘邦这头的人,如果小柒牵头,彭城要保,就没办法把梁家连根拔起。但是松子不一样,他是北边和楚汉双方的纽带。 天麻麻亮时,松子才赶了过来,不过她却很平静, “最近比较多跟我们作对的人,每一次查线索查到宛城就断了,我才来的这儿,好些天都没头绪。没想到公子你倒是把事情盘活了。 也好,梁家人要作妖,用他们把大宛端了就是了。” 韩翊与青衣帮合作的消息也很快地传了开来,这下不仅是褚衣帮,青衣帮众也没完没了地受到梁家人无差别的攻击。宛城最大的两个帮派暂时达成了和解,齐心协力地打探起梁家人的下落。 每当褚衣帮提供一些以前所知道的线索时,青衣帮都能从中抽丝剥茧,再找出新的消息。 每出一个有用的,就被打掉一个窝点,速度快得让人瞠目结舌,很快这股子风就刮到了宛城周边甚至更远的地方。 韩翊也因为梁家人的垂死挣扎滞留在宛城。 “没用的,冒头的都是些小鱼小虾,那些个大鱼,根本不咬钩。” 小柒很是无奈。 “如果是饵的份量够呢?” 听到这,小柒吃惊地看了韩翊一眼,“不,公子,我说,你没必要这么冒险。天底下找不到第二个比你更适合到处都吃得开的商贾了。” 小柒他们还要以韩翊的店铺为掩体做很多事呢,韩翊笑了笑, “以我对梁家人的了解,他们在反击的时候,已经想好了如何勒紧包围圈,把我们闷死在宛城。以后,他们还会不顾同乡之谊,出卖华夏的。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经历那么多,我命大着呢,哪是那么容易就丧命的,早点拔出毒瘤,早点安心。” 一时半会儿,小柒和松子都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他们只得按韩翊说的做。 韩翊回到传舍时,还听到了店里鸡啼,店家的眼神一下子就愁了起来, “大白天的啼什么啼?我这店开了这么久,几百年了,并没有得罪过谁,世道不太平,这瘟鸡也出来埋汰人了。” 在华夏地界,不光是宛城,很多地方都有大白天公鸡打鸣主人有灾的说法,掌柜被勾起了这满腹的牢骚也不稀奇。 韩翊和小柒相视一笑,调侃道, “一般人家都把聪明能干的子弟比作长成的雄鸡。这公鸡打鸣,是说掌柜你家中要有子弟出息了!” 遇事不吉时,不能说出来,反而用吉语化解,也是华夏很多地方的习惯。 掌柜的这才反应过来,强挤出笑容,忙回道, “借二位的吉言,小老儿这就把那打鸣的宰了,久久地炖了,给二位爷送去!” 韩翊从袖口处掏出两粒金瓜子,递到掌柜跟前的案几上, “掌柜家的那鸡,是个毛色油亮冠子红润的,我馋了好久,在这,我就谢谢你了。 再买一只吧,毕竟传舍里南来北往的客商还得靠着鸡鸣声算着时辰呢。” 掌柜的笑容这才重新灿烂起来,他忙吩咐伙计把事情做了起来。 回到住处时,小柒的脸色却难看得紧, “那鸡我看了,不像是有病的样子,它跟前的另一只冠子长齐了快打鸣的,也没有乱叫。这事不寻常,我们得小心为上。” 经年的老鸡,差不多得炖上一天,白天传舍里人来人往,梁家人要动手也找不准好时机。韩翊与小柒抽着这当口,美美地补了觉。 傍晚时,掌柜的亲自把鸡汤送了上来,韩翊与小柒草草地吃了,换了传舍官奴的衣裳,从窗户里跳了出去,然后去往屠掌柜的所在。 “诶,我说,那两个,忙活一天,工钱是几个刀币?”那声音听起来好像是宛城的,但又夹着点东边的腔调,韩翊便呛道, “怎么,还想抢我们的衣食不成?没错,我们传舍里除了能拿到一般人的工钱,伙食也比别处高出一截。时不时地还有官老爷的打赏,逢年过节的也有礼物领。 不过呀,你们也不打听打听,能进得了传舍的都是些什么人,都是县衙里官老爷的三亲六邻的,你消了那念头先!” 洛阳也有传舍,与宛城这样的大城市里的大同小异,韩翊早就摸得门清,这时候正用得着,随口就来。 对面那声音沉默了下去,韩翊偷偷地拽着小柒作离开状。 “我要送你们场大富贵,接不?” 第251章 暗影 “你知道我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就敢让我给你们办事? 在我们这个传舍来来往往的达官贵人和富商巨贾多了去了,从没见着像你这么毛毛糙糙做事的。 跟你这样的人,天大的富贵也不能要,搭上性命就太划不来了。” 韩翊一时半会猜不出对方的底细和目的,大街上无聊拿人开涮的人多了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就直接以最刺激人的方式直抒胸臆。 “唷嗬,不过是不入流的官奴而已,还真当自己是衙内了?宛城的传舍那么多处,还没听说过哪个贱籍从良的……” 韩翊看对方是个刺头,自己还有重要的事要做,便当没听见,随着扯了自己袖口一下的小柒往目的地走。 这时却听到另一个声音响起,“只要有足够多的金镒,是可以赎身的。宛城好多入罪的仕族后代,都不知变通。像这样能赚到金铢的机会,不是什么时候都会有的喔。” 这个声音听起来闲适慵懒,比先前的那个更像是话事人。没想到不大不小的宛城,竟然隐藏着如此的风浪,韩翊自己的事都没解决,不想掺和。 本以为不理就可以了,没想到走了百丈开外,那两人的气息也尾随了百丈,韩翊正想转进小巷,多折上几折甩掉这两个无聊之人,却听得最先的那声音说道, “喂,我说你们两个不识好歹的。你们不敢干,也可以不干,把你们衣物还有关传什么的赁给我们,我们给你双倍的价!” 这俩人是想混进传舍里! 传舍虽是官家所设,主要用来接待公干在外的衙署中人,每人还按官秩有定量的饮食等的配额。可是看这俩人一副不差金镒的口气,他们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以富商的身份自费入传舍,还多花那些个金镒实在不合常理。 “你们不是高贵吗?自己进去不就得了,干嘛拿我们向个杂役开涮?”小柒也开了口。 “不然呢,就一句话,这金镒,你们是想赚,还是不想赚?”那个哔哔喇喇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赚!黄金两百镒!” 韩翊干脆来个狮子大开口,压压对方的气势,顺便让他们知难而退。 “萧相国一年的俸?也不过才三十镒。我说你小子也差不多些,把自己当根葱,也要有个葱样才……” 听了这话,韩翊心中暗喜,却不料暗处那个慵懒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成交。脱衣。” 这时候莫说是韩翊,就算是小柒,也被雷得抖了一抖。韩翊马上反应过来,“一手交金镒,一手交衣。” 暗处的火镰磕了起来,昏黄的的光只照亮了手上的一圈,韩翊一镒一镒地点着那些个金子,心里震憾到无以复加。 “主子,要不要把他们控制起来,等我们办完事了再放出来?”那个对韩翊小柒倨傲的声音这时却恭敬到极致。 “不用,他们比你想象中的更珍惜活计。”那个慵懒的声音没有多余的话。 韩翊和小柒却在暗处得意地笑了。 早在他们从传舍掌柜那要了伙计的衣服后,那头是做了登记的。而且衣服上有姓名,要是看到人与衣服对不上,那头掌柜自会留意。 最重要的是,现在是揪梁家人的关键时期,当街里是韩翊与小柒在走,实则在看不见的角落里,还有好些个汉国这头的影子在晃动,眼前的这一切,早就被他们看在眼里,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他们的眼睛。 韩翊与小柒笑着走向最近的小巷深处的一户人家,打开了东厢那扇永远都不上锁的门。直到这时,身后的尾巴才离去了。 这家是褚衣帮去塞北折掉的一个兄弟在宛城赁的房屋。他的租期还没到期,老房东夫妇在外出时双双遇难。房东夫妻俩没有后人,再加上屋子死了人,很多人把这房屋当成凶宅,莫说是夜里,就是白天,知情的人也是远远地绕开走的。 但这对于作为间者的韩翊二人来说,莫说是凶宅,就算是乱葬岗,他们也能内心平静地待上十天半个月的。 他们把金镒放进了棺椁,然后再到柴房寻了两件麻衣,趁着夜色出了门。 门外,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咦?这不是凶宅吗?怎么还有人进进出出的?我没看错吧?” “喝你的去,急了找个撞不着人的地儿放水去!这房子的上一任主人,是个跑江湖的,到处都是仇家,咱莫沾了霉运才好!” 又两个不着屋的酒鬼,真是坏事!韩翊两人出门后,哧溜两下便上了门口跟前几人合抱粗细的大树。今儿个知道他们得了巨额金镒的人除了刘邦这头的,便只有方才寻传舍衣物的那两人或他们的同伙。 刘邦这头的正在配合韩翊寻找梁家人的下落,事情的轻重他们比谁都拎得清。韩翊是想借着那两百镒顺藤摸瓜,摸出那俩人身后的人,没想到却被俩酒鬼给撞破了,心里暗骂“晦气”之余,想要下树带着金镒离开,却被小柒一把拦住。 之后那屋子周围便是死一样的寂静。 不多时,便听到里边传出了声音,“咦,啥都没有。这屋子比我婆娘的脸还干净,还跑啥江湖?” 韩翊马上就听出了是那个酒鬼的声音,怕晦气的进了晦气的门,事情马上变得有意思起来。 “那——你敢摸那人的棺材不?听说今天还是明天就是那人的头七了,过了就上棺材钉,你就是想摸也摸不着了。” 褚衣帮那群去往塞北的人遇袭,不过是最近两三天的事,韩翊在树上耐心地听着屋内那两人胡扯,也在细心地观察着。 屋内安静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火镰子声响了,昏黄的灯映着酒鬼的脸,韩翊却看得清楚,那人分明没有一丝醉意,这才意识到事情比他想象中的要复杂得多,心里暗自佩服起小柒来。 油灯的光亮了起来,屋内的情形看得更真切了。那两人身材高大壮实,绝不是一般的酒鬼或者是翻找死人财物的能有的。 一人正要推开棺材板,另一人却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腕, “真的没事吗?褚衣帮那群人打起架来,连郡尉都得退让三分……” 第252章 祸水东引 “嗐,怕甚么?这会儿不是只有咱两个人吗?你不说,我不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那人边推棺盖边说叨,“先生给的可不是个小数目呢。咱要是拿到手,你一半,我一半,找个没人的地方,动动脑子,就凭你我的学识,在地方上站稳脚跟,管保子孙万代都吃用不尽……” 本来是浑浑噩噩的语调,等到棺材板开了多半时,韩翊看得很清楚,那人整个地僵住了,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地叫了一声,丢掉手中的油灯就跑。 他身边的人没看得清楚,也追着他跑了出来,边跑边骂骂咧咧道, “诶,不带你这么吃独食的,你得分我一半!” 整个屋子起了火,是从棺材处蔓延出来的。虽然整个屋子空空荡荡的,但还是一点一点地到了墙边,再到了屋顶。 等到屋顶也着了火时,韩翊这才看清楚,先前的棺材处除了烧焦了的木头,啥都没有。按他的理解,遗体的火化过程,不但比棺材的慢,甚至比整个房屋被烧毁还要慢。不应该这么干净的。 趁着底下街坊四邻救火时嘈嘈杂杂的当口,他问小柒, “刚才你为啥不让我去追那两个小贼?偷东西都偷到你我眼皮子底下了,连死人都不放过,还有比这更恶心的吗?” “你真不知道?下午时,苦主的兄弟就从褚衣帮把他遗体领走了。听说是屠当家的念着棺材板不错,不想浪费,就差人把空棺送过来了。” 韩翊一想到那两人看到空棺时的狼狈样,就觉得好笑,“那些个金镒呢?那可是我们周旋得来的。一想起让他们白白地顺去了,我就来气。” 小柒从胸口处掏出一鼓鼓的小袋来, “这才是那人给我们的。方才放进去的,只是一袋铜币罢了。这袋子里的,除了金镒,还有磷粉,只要我们从这出去不绕弯,很快就被揪出来了。” 不对,小柒没有把话说全。如果只是空棺材,方才那俩小贼是不会有那般乍乍呼呼的反应的,看样子,那可是惯常夜行并吃亡人财物的。 虽然不知道小柒在棺材被毁之前动了什么手脚,韩翊还是强压下好奇心,反正,只要盯紧了那两人,拔出萝卜带出泥,韩翊就还有机会揪出那伙要到传舍的人。 这就够了。 韩翊带着小柒麻溜地下了树,朝着褚衣帮的方向走去。小柒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子了, “还敢去,不怕把那伙人引到禇衣帮吗?屠当家比姓林的好说话多了,不怕他跟你翻脸?” 韩翊暖哼了声,“不这样,能激起他们与梁家一争的决心?要知道,梁家是他们多少年来的半个东家?我与他们的合作差不多是用现实强逼出来的,若不如此,如何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我做事?” 小柒再问,“是不是他们还一说呢。那褚衣帮也不是白吃干饭的,要不是他们,你岂不是白费心了?” “不怕,先前能拿出那么多金镒的,不光明正大地进去住宿,鬼鬼祟祟地来与我们换衣服,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人,让褚衣帮与他们较较劲,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小柒看了韩翊两眼,没有再说话。 到了褚衣帮时,屠当家的正带着一帮兄弟看护着伤员,他见了韩翊,皱眉说道, “韩公子,你走后,几个兄弟找到我,说那梁家不是一般人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使落败到现在,他们还能找到那么强硬的靠山碾压我们。 自古以来,都说穷不与富斗,民不与官斗。我们来宛城的兄弟,本都是厌倦了那种餐食不济,居无定所的日子,图个安稳罢了,没必要为了那有命挣没命享用的金铢刀币什么的白白折了性命。” 韩翊与小柒对视了一眼,说道, “么事。能理解。山不转水转,江湖路远,总是有要打交道的时候,被焚毁的屋子的重建,我会负责到底。至于说以后相见,我们还是兄弟。” 屠当家的盯着韩翊看了一阵子,看他不像是虚应的样子,便放下心来,拿出一本绢帛订成的账簿, “公子好器量。栎阳与彭城的事我们早就听说过了,虽然不能直接与公子你同仇敌忾,但也不是完全没底。 这是我们这些年为梁家人干活时累积下来的账簿,上边详细记着与梁家往来的各种细节,琢磨着有用,就拿来与公子你。” 韩翊的眼神亮了,屠户跟了句, “东家也可以想办法让青衣帮的把账簿拿出来。 刚才我听说,那梁家人当初做买卖,用的是阴阳账簿。褚衣帮和青衣帮记下这些,是为了防着梁家人灭口。现在秦王朝没了,两个帮派再留着这些个东西没用。” 小柒接过手翻了翻,说道,“从字迹还有墨迹看,有些年头了,都是在不同时间里做成的。” 边说,小柒还边掏出那袋金镒, “你们给的东西很有用,今天我们用传舍出来时,遇到俩人用这换了我们身上的伙计装束。 钱出手得这么痛快,路上那两人看起来挺精明的样子,总让人想起不义之财来。 这金镒吧,我们拿在手上实在心里不踏实,要不当家的拿去用在受伤的兄弟们的恢复上,也算是让它们落了个好去处。” 屠当家的笑了笑,本想傍上韩翊得一个好差使的愿望落了空,以后的日子还不好说,便没有推辞,道了声谢,便取了过来,让手下的小弟拿去造册入库。 夜色越来越浓,他找了辆牛车,派了十几个精壮之人护送韩翊二人回往传舍。 小柒的手里紧紧地攥着那本账簿,韩翊问他,“可有用?” “记得相国说过,商贾是天下心灵最机巧的一类人。如果把这交到他手上,对于王上一统天下后的赋税的征收,有很强的借鉴作用。” 韩翊想找的是梁家人,车内空间逼仄,他与小柒又都不是身材单薄之人,心里有些闷,一心记挂着那要潜入传舍的人,便没有再追问下去。 第253章 另辟蹊径 “吁——停下,停下,司败署的查案,车里的下来!” 走了不多远,便见着不远处吵吵嚷嚷的,好些个提着灯着公服的衙役拦路盘查,路上的牛车鹿车什么的排起了长队。 褚衣帮为首打听了一圈,回来告诉韩翊,“前边是官署的人查案,说是不远处桂枝巷子那头起了火,好像不是意外,正在拦路盘查过往行人。” “唷嗬,车不大,派头不小。普通的黄牛,配的仆从倒不少。” 隔着车,韩翊都能感觉到那踢车的力道不小,他捞开帘子。问, “我们刚从码头那头过来,不知此地发生了何事,要查我们的车?” 在一众衙署差役中,就数那踢车的衣着最是光鲜,也最是健壮,其他的差役好像都是围绕着他转,韩翊被踢了车,皱起了眉头,想要下车做点什么,不料却被小柒一把扯住了袖口,重新坐了下来。 “有完没完?叫你下来,你就下来,摆什么谱,你们这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还要衙署里三跪九叩地请不成?” 跟前一衙役怒了,直接就是一顿训斥。 韩翊和小柒下了车,那人却不依不饶, “穿得倒整齐,哪来的?深更半夜的,都快宵禁了,还出来跑啥跑?在家待着不好,非得要出来遛弯子?你们这些人,真是的!” 车下衙署中人众多,净是些提气死风灯的走来走去的,气氛很是不同寻常,韩翊应了句, “前不久友人重伤,刚刚夜里照看的人过来,我才敢离开的。” 宛城是个大城,商贾云集,利益冲突不断,少不了隔三岔五的冲突,有人受伤再正常不过,那衙役看不远处有人为排队先后起了争执,韩翊二人所坐的牛车又是再寻常不过的,于是转向了那头。 “栎阳那头知道这边的事不?” 韩翊问的是刘邦这头,如果这时他们能来镇一下场子,那简直再好不过。 小柒看了韩翊一眼。 “那——彭城那头知道这头的事不?” 小柒笑了,小声说道,“你以为为什么陈都尉要我来宛城助你?他们在荥阳打起来了,谁也赢不了谁。” 看先前的态势,连郡守的内侄女都在梁家人的的掌握之中,韩翊有一种骑在老虎背上的感觉,心里凉飕飕,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事情还得继续下去。 “怕了?”小柒看韩翊的脸色不对,问了一句。不过他还是挺得意的,和陈平比,他是比不过了,可是眼前这局势,如果换成是他,他会顺势而为,怎么也得达到目标。他小柒可是身经百战的真正的间者呢。 “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这一切?”小柒不会擅自行动,汉国那头的任何一个安排都有其道理,韩翊很想知道缘由。 “子房先生说宛城是个重镇,王上需要我们稳住这个地方。” 小柒不怕韩翊知道得更多一点,反正韩翊也跑不了,现目下借助汉国的力量与梁家周旋,才有可能斩草除根。韩翊是没有退路的。 “怕什么?我又不是孤军奋战。”有上头罩着是个打法,没有的话又当是另一番对策,反正只要不死,都得与梁家硬抗到底。 司败衙署的人查得很仔细,不光是路人的车驾,连每一个人的指甲口鼻都不放过,没问题了后才放的行。韩翊与小柒离开后,韩翊吩咐车夫, “去县令后衙。” 车夫愣了下,韩翊摸出十来枚刀币递了出去,那车夫便二话不说地听了他的安排,至于说褚衣帮里的其他人,看情形不对,找了个借口早早地就逃之夭夭了。 小柒在车里朝韩翊竖了个大拇指,韩翊就知道他懂自己的想法并且愿意并肩作战了。 车是在离县衙一里地开外的一个僻静的小巷口停下的。韩翊二人下车后借着屋檐的掩护到了县衙后院处的。 “女墙在哪?”韩翊用悄不可闻的声音问小柒。 “女墙离县令的卧房还有相当的距离,你确定从那儿进?现在这县令可不老实,除了按规制安排的护卫之外,他还养了不少打手。”小柒再逗韩翊。 一般来说,如果不是官家训练有素的护卫,那些个私人豢养的打手,基本上都是乌合之众的水平,一旦处于下风,情形不妙时,就会作鸟兽散。 这是常识,韩翊笑了笑,“要不,你去挨家挨户敲门借梯子翻县令家的墙。” 小柒没吭声,也没动。 “要不,你去敲县衙大门口的那面大鼓?把县令引出来就是了?” “你傻的吗?最近几天都是师爷处理的政事。”小柒骂了起来,连骂边带着韩翊往县衙后的女墙方向摸去。 “县令的书房离住所有点远。他有七八房小妾,也不似秦宫,晚上在哪过夜没个准数。”小柒补充道。 情况不是一般地糟,韩翊也有些紧张起来, “小柒,我看了,宛城这地儿,怪出美人的。这里的女娘,不但骨相好,还水灵灵的。 这长夜漫漫的,县令大人不好找,姨太太还不好找?要不我们把她们挨个看个遍,要是县令不配合,我们把县令斗倒了之后,把她们一个个的,全运到邯郸去,中不中?” “韩翊,你个登徒子,火都烧到眉尖尖上了还在打当人牙子的主意。”小柒啐了一口。 “你不高兴不要紧,哄好夫人要紧,松子会很高兴的。” 那时三刻,韩翊二人就来到了女墙边,还没贴紧,就听得院墙里的狗一声紧过一声地狂吠起来。听到动静,县衙后院里,少说也有十几条大狗,骇得人脸都白了。 韩翊反应过来,攥着小柒的手马上朝最近的小巷奔去,转了几道弯,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你怕狗?没想到大名鼎鼎的世家子还有怕狗的一天?哈——” 这下轮到小柒笑话韩翊了。 县衙后院的狗叫起远远地传来,近处的的狗子也有一声没一声地附和着。 “那县令那么怕死,你说狗都叫了,他院里的那一群还不得里里外外地巡查个十遍八遍的?不跑,你等着下狱啊?” 真是的,这有什么好笑话的? 不过,有些事,宜早不宜迟,既然已经到了这儿,万事都有其解决之法,已经到了这,韩翊就不想半途而废。 第254章 智进县衙 不多久,韩翊看到不远处县衙方向上传来火把的光影,还有嘈杂声, “我们方才只是把县令家的狗子惊动了,没干什么事呀,还闹出这么大动静。 小柒,你说他们是不是把派出去巡夜的人都调回来了?” 小柒咧着嘴望着不远处,没有吭声。 韩翊拽着他,前往先前查夜行牛车的地方,关卡没有撤,但人是少了不少,现在的关卡,更像是走个过场。 不多久,只见一衙署小吏装扮的人骑行到那处,到处吆喝, “半刻后宵禁,未归家的归家,逮着了按纵火从犯论处!” 直唬得韩翊二人后退了两步。 “公子,要不,咱回去从长计议?” 传舍早就落锁了,此时应该还有人没有睡下,明显不适合这时候就溜回去。 “小柒,你说县令家跟前那一带,他们搜索完了没?”韩翊还想回去一趟。 天黑之前,宛城发生了两起火灾,一处在褚衣帮的地界,一处在褚衣帮帮众的家中。 而褚衣帮,在把梁家人供出来前,是和郡守还有县衙这头是一伙的。 个中真味,值得细品。 褚衣帮不好过,县衙这头免不了人心惶惶。 不过和小柒小心翼翼地回到先前藏身之处时,四下里的狗叫声,小孩的啼哭声,男子骂骂咧咧的声间,还在夜色里喧嚣着,不过不远处的县衙四周,已经开始安静下来了。 “困不?”小柒没由头地来了句。 废话,如此热闹刺激的夜,瞌睡虫早就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困了就像先前那样惦记一下县令大人的小妾。我听说,县令大人的正室夫人,年青时也是个有名的美人,虽然已入少妇的年纪,我听见过她的人说过,现在的她更像一只熟透了的水蜜桃,更诱人了……” 韩翊白了他一眼,这火都烧到眉毛尖尖上了,如果他们干不掉梁家人,梁家人就要拧掉他们的脑袋,在如此你死我活的时刻,还有心开这种不着调的玩笑,小柒真是恶趣味。 “我要菜叶子,就像是芋叶那么大的;还有面粉,没有麦子的,其他粮食的也行;还有一些细麻绳。” 韩翊见识过,小柒他们找物件的本事,那可是非常惊艳的。现在要拿下县衙,这些个小物件可不能少。 “你找这些干嘛?” “待会你就知道了。” “要多少?” “多多益善。” 小柒走了,消失在夜色中。 韩翊再望着县衙方向,那处的人也渐渐地少了起来,慢慢地归于平静,不到三更,又回复到韩翊他们夜探前的宁静。 “不用看了,只是几声狗叫,而且宛城两处起火,还死了人,也够县令头疼一阵子了。 物件搞来了,我还带来了两兄弟,你就说吧,这东西究竟用来干什么的?” 小柒回来得并不迅速,韩翊想象得出,今夜城里的宵禁有多严苛。 韩翊没有说话,他扯了衣摆捂了口鼻,从怀中掏出两三个小陶瓶,把内里的东西与粉子拌了,再用芋叶包了用细麻绳扎好。 “不对,公子,这东西狗不吃,甚至闻都不闻。刚才你该让我带肉来的,那个好使。” 小柒这才反应过来,马上提出了异议。 “宛城县令家的狗,值不得二两肉,还是粉子的好。对了,小柒,你们探好县衙后院的狗的位置了没?”韩翊笑眯眯地问道。 是夜,小柒他们按韩翊所说的,把这些个芋叶包投到了院内,是刚落到一半就破裂,然后粉尘乱飞的那种。 过了不多久,先前还零零散散地有着呜咽之声的内院像是死寂了一般。 “韩公子,你比大将军还有办法,又抠又管用!”小柒与韩翊跳过女墙时,还不忘了补上一句。 想都不用想,韩翊就知道此时县衙内院里的狗子早就口鼻出血倒成一片,至于那些闻了的人,恐怕也得等到明日被发现时才有得救吧。 自从陈平那次从楚军军营逃往修武城投奔刘邦路上,用毒解决掉了在武力上对他呈现碾压之势的船夫后,就对用毒执念般地热衷起来,每当有新的品种出现时,他总是忘不了与当年的赠毒人韩翊分享一二。 韩翊起初还觉着可笑,自己就一商贾,不惦记权势,没人会与他到势同水火的地步。没想到现在竟然用它与狗子较上了劲。 “公子,这是宛城县衙的布置图,我回去的时候,底下人翻出来的。” 难怪陈平会重用小柒,做事瞻前顾后面面俱到,韩翊对他高看了不只一眼。 “咱们得尽快把县令一家子转到妥当处。要快,不要与县衙的那帮子人撞上。”韩翊用起小柒来一点都不客气, “都绑了?” “嗯?”小柒有些苦相,方才他们带着些寻常物件过穿街走巷时,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现在要带着这些个人,难度不是一般地高,甚至说是韩翊在难为人也不为过。 “我听屠当家的说,衙署里那位,做县令差不多已经两年了。你想啊,那梁家人,连郡守的内侄女都敢摆布,你说这县令做得稳,跟梁家没半点瓜葛,你信?” 在韩翊看来,县令的众多姬妾中,有一二人出自梁家在情理之中,甚至是县令的夫人,也是梁家人。 小柒点点头,“只能往码头那头运了。只盼着褚衣帮的人机灵点儿,不要多管闲事才好。” 这次县衙后院的女墙内静悄悄的,韩翊和小柒他们很容易地就进了内院。 果不出所料,内里的狗子和护院躺了一地,韩翊不敢大意,再三确认里边的人都软得说不出话来才大胆地穿行在后院处。 到厨屋里点了灯,一照,内里的丰富惊得小柒吐了吐舌头, “妈呀,比王上的厨屋都差不了多少了。” 一个县令一月多少俸?,对于韩翊和小柒这类经常跟官家打交道的人来说,再清楚不过,光看吃食,就知道他平常没少捞。 “韩翊,你怎么了?魔怔啦?”小柒这才发现韩翊有点不对劲。 “我想把县令给烤了!” 一般情况下,上到郡下到县的官吏,怎么都得顾及一下风评,现任宛城县令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行事,背后的倚仗来头不小,平素定没少干伤天害理的事。 第255章 顺藤 当狗子都变得安静的时候,县衙后院的最后一盏灯也匆匆忙忙地灭了。 县衙后院中人果然不一般。韩翊提高了警惕,看四周上下左右地望了一圈,确定没有埋伏之后,才朝最近的那间卧房处走去。 突然,不远处书房的灯亮了,吓了进院的人一大跳。 “韩翊,进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声。 小柒看了韩翊一眼,没有阻止他。韩翊只得把绑在腿上的短刀抽了出来,轻轻地放在袖口处,以备不时之需。 轻轻一推,吱呀一声,门便开了,雁足灯下,坐着一身材硬朗的老人。 “周——周叔,你怎么会在这?” 韩翊被惊得心跳快了一倍不止。眼前坐着的,赫然是军市令,也就是已故周推的老父亲。 按常理论,此时他应该在栎阳,与刘邦的后宫们,或者是与栎阳城里的那些个贵妇们斗个你死我活才对。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这儿可是与刘邦的子嗣八竿子打不着的呀。 军市令咳嗽了两声,有血迹从他的嘴角淌下来,他的脸色也咳得发青,不过他的话音还是很稳的, “好小子,这毒我在栎阳城见过,一下子放倒了我所有的下属,害得我都狼狈撤退。 没想到在宛城,又见到了,你的手法可比他们的高明多了。 小子,这里没有外人,把解药交出来吧。” 韩翊有些尬,这军市令,对自己还真是不带客气的,要知道,门外还有小柒他们几个汉国的间者在呢。 他的脸抽了抽,“陈平没给解药,说是一般的医士都能治。 叔,你还是躺下不要动,等明天天亮了就好了。我会尽快让人发现这儿不对劲的。” “狗屎,医士解这毒,没个十天半月根本下不了榻。我走了,我记住你了,好小子!” 一眨眼的功夫,军市令就消失不见了。 韩翊细细查看了书房处,再没有其他人在的痕迹。 “人呢,你为什么不把他留下?”小柒这时候已经进来了,他排查了一圈,走到韩翊跟前问。 “我不是他对手。”韩翊冷静地说道。 “他是谁?” “周推的爹。就是那个死在田荣手上的周推。” 小柒也惊了一跳, “那人在栎阳大闹了一通,中毒后在百十来号兄弟的眼皮底下逃得无影无踪。 现在再次中毒,居然你还打不过,他是什么来头?” “范增的妻弟。” 余下的人已经把县令后院里的一干老小给捆了起来,韩翊提灯一看,县令正在籁籁发抖着,他的脸白净方正,看起来与小柒一般的年纪, “怂货,买个官花了多少金镒?今天的两场火,如果换成是别的县令,早就结案了。你现在还让县衙的人搅得全城都不安宁。” 那县令筛糠似地抖个不停,不过他身旁一着绫罗的美妇人却镇定得很, “大人,他是梁家人。梁家在时,他就入赘到了郡守家,没花钱就得了县令的官。” 这个入赘的是个软脚蟹,难怪不得梁家不留他。按照衙署的规定,出嫁或入赘后按新家的人算,难怪不得他还能活得好好的,也难怪不得梁家人能在宛城藏得安稳。 “你呢?你又是哪来的?” 小柒看着觉得有趣,顺便问了句。 “我是郡守同父异母的小妹。只可惜我是一女娘。不然依我的才干,还有这窝囊废什么事? 遇到点风吹草动就怕得不行,能干出什么事来?” 那美妇人见着人,小嘴就叭啦个不停,此时的韩翊正需要这样的人。 不过,韩翊一行得防着梁家人,或者是衙署的人反应过来,直接问她, “我们想直接把你送到郡守处,怎么个走法?” “院子里,正对书房门口的那棵古树下,有一口枯井,半截深的地方,有一个秘道直通城外一家。 那家人聋的聋,哑的哑,全家没一个健全的。这些年来全靠县衙的关照生活着,所以他对这事一直保密着。” 听了这话,莫说是韩翊,就是小柒都被雷得不轻。一般人,谁会想到用一户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的人家当逃生通道的出口啊。 而且,最绝的是,他们还把利诱用到了极致,有县衙罩着,还有温饱可期,哪个身体不健全的人家不会拼命地守着这个秘密? 这时那县令不发抖了,他用手捶地,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韩翊没有管他,指着院落里的人,再问了那美妇人一句,“还有谁是梁家人?” “除了我都是。”那美妇人毫不含糊,把院子里的都卖了个遍。 美妇人的话让小柒的眼神都有点不淡定了,这宛城,还真是热闹。先前是梁家人以官老爷金丝雀的名义蛰伏在褚衣帮;现在又有梁家人以赘婿和小妾的名义潜伏在县衙。 还有什么是梁家人做不来的?难怪不得作为顶尖间者的小柒他们要揪出梁家人都不容易,而且他们还敢当着小柒他们的面直接扑杀褚衣帮。 韩翊细细地扫视了众人一圈,发现果如那美妇人说的,那些个女眷,与县令在眉眼处总有些相似之处。 这时院子里又来了个人,他附耳在小柒跟前说了些什么,小柒扯着那美妇人说道, “你,带路,下井!” 韩翊问小柒,“梁家人狡猾非常,我们得防着他们在秘道处使诈。” 小柒指着那新来的说道,“方才他就是从那头从井里过来的,那头也安排好了。” 与小柒在一起,韩翊没见着他发什么指令,这才片刻的功夫,居然把这里的后事都安排妥当了,韩翊不是一般化地吃惊。 那美妇人没有犹豫,带着县令在内的一干子梁家人,直接就下了井,不多时便出现在井的那头。 没有诈。 韩翊指着面如死灰的县令,问她, “他可是你的丈夫,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好歹夫妻一场,你这么把他的至亲出卖了,你不怕他恨你?” 梁家人中对她有怒目的,可那美妇人很快便瞪了回去,“没啥好怕的。我大兄原先扶持他,不过是看着他是梁家旁系子弟,读过书识得字脾气还柔顺。 本想着在这男子当道的世上,让他充门面我来握实权。可是他一当权,便马上把他的那些个亲族一股脑地都弄来了,我得不到权柄不说,还得像个下人一样地看他们脸色行事,早就想搞掉他们了。” 第256章 求同存异 “毒妇,我梁家几百年根基岂是你一介小官僚能匹敌的? 告诉你,别以为前朝时我让着你们是因为你们实力强。如果不是那始皇帝把我们做买卖的压得死死的,我才不会与你家虚与委蛇呢。” 美妇人很镇静,这点有些出乎韩翊的意料,她走到县令跟前,讥讽道, “哦?你还想说始皇帝都是你们梁家人的爪牙给做没了的,连李斯都不是你们对手? 哦呸!谁不知道你们当年像狗一样地匍匐在那些权贵的脚下摇尾乞怜送金锭送女人的?刺杀始皇帝?就凭你们?” 场面很精彩,现实很狗血。韩翊兴致勃勃地看着眼前两人,悄悄地问小柒, “准备好了没?” 长时间地待在这不是个办法。县衙司败的那些人不是吃素的,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杀过来,还是早作准备的好。 新的地点在宛城五十里外一靠着丘陵的农庄里。这里是前朝李斯的儿子李由的私产,自从李由战死李斯被诛李家彻底覆灭后不长的一段时间里,此处已经三易其主了。 庄园现在的主人就是现任的县令。 早在韩翊他们行动之前,小柒就派人控制了此处。以前小柒在做类似的事时,总是会遇到阻力不小的抵抗,可是在收拾此处时,小柒总觉得这庄园处处都是漏洞,不费多少功夫就收服了,还一直疑心着是不是有诈。 在听了那美妇人的话后他才彻底放下心来。有谁一时半会儿会想到“歹人”把县令全家给挟持到县令自己家了呢。 最重要的是,庄园里除了牛羊成群粮食满仓之外,还有前朝整一套的刑具。如果县令不开口,用在他身上最合适不过了。 “贱人!休想从我嘴里掏出任何关于梁家的话来,死也不能! 穿玄锦的那个,我认出你了,你是洛阳韩家的那个。有本事你弄死我,要不然我梁家定要你韩家全族不得好死!” 县令果然不是个聪明的,到了这一步,如果换作是韩翊,他大概会尽量在嘴巴被堵上之前咬舌自尽,以免再受那刑狱之苦。 越是这样,韩翊越觉得对付他不费劲,他让人倒了杯热水,坐下慢慢地浅斟细饮,边欣赏县令的歇斯底里。 韩翊不说话,周围的人也不吭声,等到骂骂咧咧够了的县令意识到这点时,他也闭了嘴。 “骂,继续骂,不骂显不得你是个好汉,我听着呢。”韩翊让跟前人给声音已经嘶哑的县令端上热水,让他润润嗓子。 县令却把那耳杯给撞翻了。 韩翊腾地站了起来,问小柒,“还记得当年田荣在齐王宫的地牢里是怎样对付他的政敌的吗?” 那种一刀一刀地看着自己的血肉被割去,那种钻心的疼,还有那种心理冲击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 韩翊给陈平提到过,陈平也让小柒他们练习过。韩翊想要的,无非是那种诛心的效果。 县令不说不要紧,让被抓住的其他梁家人观刑就是了。他身边的可都是些欺软怕硬之辈,这种人,有骨气的没几个,一般情况下,不用费多少功夫,就都招了。 不过,还得给他们一点压力,让他们绝了被救或者家族中还有人能侥幸活下来的心思。 “忘了告诉你们了。昨夜来县衙之前,我才去了趟褚衣帮的私牢。 那次攻击他们为我跑腿的商队的那些个人,有被逮着的。这点我有没有胡说,宛城县令你是清楚的吧。 在你们落网前,那些个死士的窝点,都被我们端了,无一生还。 再给个提示,其中的一个窝点,在你娘舅家后院处。” 县令这才意识到事态已经比他想象中的要严重了,可是他也回不了头了。 在他决定用违背与郡守的誓言,昧着良心不惜打压结发妻子也要维护梁家时,早就做好了有这一天的准备。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早。 不过他也不用担心,他们派出去劫杀助韩翊一臂之力的褚衣帮帮众的,是梁家豢养多年的死士,那可是撬不开嘴的顽石。 “那又如何?”县令的眼更加地冷了。 “也不如何。那些个死士,已经被送往荥阳前线,赋予了新的身份,他们现在是汉国的军士。 不过呢,每一个据点处,都有梁家人与死士接头,还派了新任务呢。” 韩翊不怕再多透露一点。 县令的脸色灰败得如淤泥一般,他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如果先前他还存有一丝丝逃出生天的侥幸,现在他连那点侥幸都没有了。 求速死。 小柒看火候差不多了,这才开了口, “梁家人的本事,彭城和栎阳都不敢小瞧。先前项王毁了梁家的根基,东边,你们是回不去了。 可是,汉王仁义,他说了,如果梁家能为汉国所用,他可以给梁家东山再起的机会。” “汉王想要什么?”县令有气没力地应答着。他现在可不相信这些个诸侯,他们打起仗来,为了赢,那可是没有底线的。 “大宛,也就是大月氏的行军布防图,外加梁家配合匈奴攻打大宛。” 小柒可是一点都不含糊,把一切一股脑地全都兜了出来。 不光是县令,就是韩翊都听出来了,梁家要存家,非得出卖给了他们机会的大宛不可。 众人心中一阵恶寒。 韩翊想到先前他所遇到的种种,就知道,如果梁家把大宛卖了,其他的诸侯看着,势必会心寒,这差不多等于把梁家的后路给断了。 可是,听小柒这意思,刘邦至少在短期内,有起用梁家人的意思。一想起梁家人对自己的绝地追杀,一股寒气从背脊处直冲脑海。 这些,小柒他们都没有跟他提过。韩翊看了小柒一眼,没有吭声。 “梁家和他,汉王选谁?”县令口中的“他”,指的是韩翊,他说这话时眼睛看的也是韩翊。 “陈都尉是王上的重臣,大将军是王上的利剑。王上不会因为某一个能人放弃另一个,梁家恐怕以后得好好地与韩公子共处一室才行。” 韩翊想着的是为了保命如何把梁家连根拔起,刘邦想的是如何让双方都为自己所用,而且还得摒弃前嫌。韩翊的心里不由得对刘邦多了几分敬意。 第257章 内讧 县令的头埋了下去,他在沉思,该如何在刘邦的眼皮子底下把韩翊做掉。 就在他沉思时,韩翊对着虚空说了句, “可得想好了。就好比说我,梁掌柜当初再三地借他人之手想置我于死地,结果呢,虽然我一次又一次地化解了危机,不敢动他。 可是等到他亲自现身动手的时候,我把梁家的根基给灭了……” 县令抬头瞪了韩翊一眼,不过韩翊不怕,他现在是阶下囚,等到他投奔刘邦后,按着刘邦定的规矩,他不能在内部挑起争端,有些话此时不讲更待何时? “投奔了汉国,就得服从汉国的法度律令,听汉王的,不然同样是死路一条,懂不?” 县令涨红了脸,来来回回地扫视了韩翊和小柒好多遍,才迸出了句, “我呸!想我梁氏一门,黄帝后裔,和周天子一家同样尊贵的存在。 那自称是贵族的项羽小儿尚且不在我梁氏眼中,什么时候轮到刘邦这等猪狗不如贱得像泥巴一样的玩意对我等指手画脚的?” 话说到后半段时,韩翊马上反应过来宛城县令已存死志。到这种你死我活的地步,他死不要紧,关键是他的死是激起在场的梁家人的慷慨赴死的气节,还是打击他们的信心,进而得到汉国这头想要的结果? 韩翊马上脱了脚上的鹿皮舃,一把塞到县令的嘴巴里,断他想要咬舌的念头。 等到看着光了一只脚的韩翊时,小柒才反应过来,笑着说, “幸好不是被审,不然你这双舃把你出卖个十次八次的都不成问题。” 韩翊没理他,看了一圈,从那美妇人的脚上连舃带袜地拽了下来,塞进梁县令的口中,换了自己的鹿皮的下来,心疼地抚了抚上头的牙印,再穿上。 “鹿皮可不好找,这还是去年汉王赏我了两张才做了这么一双舃,我还没穿够呢,可不能给梁家人毁了。” 梁县令的眼睛瞪得溜圆,那美妇人却从方才被韩翊夺了舃的惊恐中回过神来,笑着说道, “对,就让这杀千刀的吃我的脚臭味儿,他一家人都得吃脚臭味儿。” 这时梁家人的眼神难看极了,小柒却少见地笑了,吩咐跟前的人道, “给郡守的妹子找双趁脚的来。备好香茗,等松夫人过来时她们好好聊聊。” 韩翊再扫了圈,在一众梁家妇人中见到一双尺寸与美妇人的相似的脚。最重要的是,那人脚上的,可是更加少见的豹皮面料的。 他用更直接的手法,夺了那梁家妇人的予那美妇人,那美妇人脸上满是得意之色,笑着说道, “这么懂妇人的心思,你是有过家室的吧?好嘞,就冲这双我惦记了半年多的舃,今天我得与那松夫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小柒冲韩翊意味深长地一笑。梁家一老妇人却骂道, “你个前朝余孽,如果不是我梁家运作,你和你那大兄,现在还在邮亭里为奴为婢呢,苗头不对转手就把梁家卖了。不得好死!” 还有这么一出,梁家与郡守一家的恩怨情仇一弯九折,比社戏还精彩。 不过,在前朝,虽然郡守对县令有一定的管辖权,但郡、县最高官长都是由朝廷任命的。 虽然秦帝国对商贾打压得厉害,但是梁家人还能通过秦朝廷搞到郡县官吏的委任状,这等手段,委实让韩翊咋舌。这也让他明白了当初梁家为何敢牵头与要征税的项羽对抗了,人家打根子上就没把项家人放在眼里呢。 现在最快地审出其他梁家人的下落才是最紧要的,韩翊正在思忖着如何把这又要撕咬成一团的两拨人拉开,却听那美妇人悠闲地说道, “随你,反正现在做阶下囚的不是我。哦,忘了告诉你,我听说啊,汉国这头顺藤摸瓜的本事可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呢。 梁家人谁都看不上眼。你说今日之后,这华夏地界,还有彭城梁家么?” 美妇人说完,就独自朝外走去,走到门槛处时,见只有她一人,便回首笑对韩翊说道, “韩公子,奴家可不认得那个松子夫人,你还是陪我到明堂坐着等会儿,免得第一次见,尴尬。” 小柒等人意味深长的笑愈发地意味深长了,小柒更是打趣道, “别看我,松子是我家的人,你家也得出一个,要是你能把你那些个妻啊妾的拉一个陪她,你也可以不去。” 一路上都是美妇人带的路,她一出那门,脸便严肃起来,“汉王真的想要收拢梁家人么?” 韩翊没有吭声,因为他听到这消息并不比她早。 “韩公子觉得前朝咋样?” 美妇人冷不丁地问了这么一句,韩翊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周天子在时,韩家是周天子的臣;前朝时,韩家又成了嬴家的臣;现在,韩家在观望着项家和刘家。用流水的王朝铁打的臣来形容也不为过。 虽然细品起来有些不是个味儿,但是乱世之中,活下来才是硬道理,反正刘邦也好项羽也好,都是土生土长的华夏族人,谁上台,都一样。 没等韩翊回答,美妇人就自顾自地接着说道, “前朝还是不错的。他们也只是对齐国的田陈家、还有楚国的那四大家等那些个实力实在太过雄厚的家族下过手,像我们这些个旧王室中旁枝末节的人等,还是很宽厚的,还给我大兄他们官做了。 本来,秦朝廷是想让我大兄在故魏国的郡里做官的,没想到后来梁家人却使钱说是怕我们作妖,硬是让我一家子被关了半年多,然后才到的这宛城做郡守多年。 在那过程中,我二兄他们都莫名地没了。然后就是在宛城这地有根基的梁家人控制了我们。 你说,如果换作是你,你恨不恨他们?” 天下的权势就那么多,你争我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韩翊不想听这些个与他无关的陈词滥调。他没有吭声。 美妇人很是满意。 一个人影从庭院的游廊处走来,美妇人愣了下,接着满眼都是阳光, “是你?你的胭脂水粉很好用呢,还有没?” 第258章 荥阳突围 荥阳城下,残阳似血。 刘邦对着帐下的众将领一通臭骂, “你们昨天不是说只要敖仓在,这次项羽小儿是怎么都攻不破城门吗? 今儿个又让我逃出城去。 军中无戏言,有你们这么把战事当儿戏的么?” 众将领都知道刘邦的脾气,这时候都低着头,不想当那很可能掉脑袋的出头鸟。 不过,帐中从将领的眼角都不时地瞟一眼陈平。这次项羽的围城之战很是诡异,对城中的布防了解得好像是自己的手掌一样,每次派出攻打城门或者冲击城墙的人,都像是量身定制的一样。 大家都是身经百战过的,其中有什么猫腻,也都心知肚明,只是碍于陈平除了是刘邦的近臣,还有监督众将的权限,军中谁没个一星半点的瑕疵?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想直接得罪他罢了。 刘邦越说越气,气得胡子都一根根地炸起来了。 陈平冷眼看着刘邦,审度着时势。他不认为这时候是问责的最好时机。眼见着汉军的防守被楚军削得越来越薄,他心里能想的,首先就是怎么突围,再就是哪怕牺牲掉他自己,也得保住刘邦。 让刘邦冷静下来才是重中之重。陈平正要说话,却被掌印赵尧抢了先, “这也不能全怪众将军,他们无一不是在拼死抵抗。” “他们没错,都是寡人的错!”刘邦怒不可遏。 “听说,是梁家人替那头传的情报。” 赵尧把矛头直接引向了陈平。陈平手上的权势太过招人喜欢,只要搞掉了陈平,他相信,就凭着他的才能和刘邦的宠信,他定能得到他想要的。 赵尧的话让陈平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刘邦不是个糊涂蛋子,他是允许手下人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的失败的。 这次的荥阳之危,陈平想要跳出赵尧挖的坑,就得向刘邦展示他比后者更有用,于是他揖手后跪地, “王上,宛城那头正要把梁家人连根拔起。以前不知梁家的根基如此深厚,是臣大意了,臣甘愿领罚。” 他微微抬头瞟了刘邦一眼,看他的情绪好像平静了一些,于是接着说道, “不过在此之前,还请王上相信臣一次,这次臣定能像以往一样,让王上安然度过这次危机。” “你倒是说说,如果换作是你,你如何让孤脱困?” 陈平从没有让刘邦失望过,在如此危局之中,刘邦依然选择相信他。 也可以说,他施恩于赵尧,有那种让他在较长时间制衡陈平的意思。 但是,这种制衡,不包括在这种生死关头的内斗,这样太看不清形势了。 除非,赵尧有与陈平相媲美的教具。 在陈平将要讲出解决方案时,刘邦专门点了赵尧一下。赵尧以前是做过郡县的官长,对于民生可能他还能说出个一二,对于打仗,他明显很吃瘪,脸憋得通红,除了集中优势兵力从一门突围之外,根本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刘邦没有理他,抬头问陈平, “你来讲。” 陈平松了口气,心里对赵尧的怨气又多了几分,不过他不是赵尧,他早就看出了刘邦的心思。在闲暇之余,张良也给他讲过一些关于权术的故事,现在的他已经不是昔日在项羽帐下时的他可比的了。 对于这样一心只扑在追求权势富贵上的赵尧,他还能忍得住, “王上,不能按掌印说的那样做。项羽的园阵我们是见识过的。如果贸贸然从一门出城,除了被绞杀之后再围杀,不可能有第二种结果。” 陈平的话得到了以樊哙、灌婴、郦寄等人的一致认同。赵尧缩了缩脖子。 在刘邦的阵营中,就是这么奇妙,除非有真才实学,用功绩说话,不然谁都不会把你当一回事。 “所以呢,王上,臣提议,你出城时应轻装简骑,由武艺高强者护送;同时,由身形与你相似之人由另一门出城。” 刘邦一听,悬在半空的心终于安稳下来,底下方才还闹哄哄的众将士这时都鸦雀无声了。 扮作刘邦出城,那可是十死无生的勾当。他们这么拼死拼活的,不就是为了等刘邦坐稳江山后享从没有享过的福吗?这种傻子,谁会去做? 刘邦的心咯噔了一下。 陈平上前一步:“王上,臣愿将功赎罪。” 刘邦瞪了他一眼,心想劳资还要留着你好遇到急事时用呢,这会儿充什么大尾巴儿狼?只冷冷地说了句, “你身形太过高大,谁看着你都不像是寡人。” 不过赵尧的高矮与刘邦倒是相符,陈平看了他几眼,刘邦也察觉到他的目光,见赵尧的向后退了半步,心里有了数,便没有再说话,眼睛再次扫向在场的众人。 “臣愿往。”一个身形长相与刘邦有七八分相似的大汉走了上来,平静地请命。 陈平记得这人,他是刘邦身边的旧部了,因着不是丰沛人士,也没有过硬的祖业、有力的同乡和与樊哙他们那般的勇武本事,在人才济济的刘邦众部下中显得格外地平常。 他给陈平留下深刻的印象,还是因为他那与刘邦非常像的外貌常被军中各位同僚调侃。 义士也。陈平圣纪信这样评价道。 在作了一番安排后,刘邦穿上寻常将士的服装,骑上寻常的马,在出城前,问了陈平一句, “宛城那头到现在都还没收服梁家么?” 在听了宛城县令的话后,刘邦本就黝黑的脸更加地黑了,他咬牙说了句, “难怪不得会遭灭门之祸。寡人以前还念着他们以前的献宝的忠心想着再给他们一次机会。既然这样,那就都灭了。” 陈平的心里有些安慰,他知道,梁家最大的祸事与韩翊有关,即使他们表面上答应捐弃前嫌,梁家也不可能真正放下灭门之恨。 这样的大家族的报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现在梁家所做的一切,反而让韩翊躲过了数年后的一劫。 出城的时间到了。 纪信坐着刘邦的车驾,用着刘邦的仪仗,带着浩浩荡荡的身着甲胄的女子队伍出了城,用他自己的命换得了刘邦的平安。 第259章 破防 习日。 宛城县令看着自己被割掉了一半生肉的小腿,笑了, “小子们,我知道你们是谁。刘邦呐,今天就会死在项羽的刀下。 没了刘邦,你们毛都不是,把我当鱼脍割。 哼!到时候,有的是梁家人为我报仇,你们和你们的亲人,一个个的,都会把我受的刑统统再受一遍!” 小柒早就得到了荥阳的战报,对于那头的战况,他比谁都清楚。 不过,他的身边,都是汉国最有能耐的间者。自从小九被初出茅庐的韩翊诛杀了后,汉国这头对于自家人的甄别和忠心看得格外地重,他自信跟前的这些人都是可靠的。 只是梁县令和这些个梁家人一直在狱中,为稳当起见,他们连吃食都格外的注意,更不可能有人为他们传递消息,这个梁县令是怎么得到荥阳战报的? 小柒的心里更加地戒备起来。 不过,陈平早在他接手的时候就跟他们说过,战场上的事交给将士们,他们干好他们的就行了。对于这一点,小柒深信不疑。 他对着梁县令轻蔑地一笑, “我还当多大的事呢。我数数哈,彭城、下邑,还有鸿门,就是戏水跟前的那个地方,都多少次了,次次都能化险为夷。最险的那次,上天一阵大风,把项羽的马都吹翻了。 这说明啥,说明我们的王上,有上天护佑。这次这点小浪,伤不着他的。 你呢,还是乖乖地等着慢慢地被剐吧!” 对于梁县令的消息来源,小柒一直心存芥蒂。他不怕梁县令他们知道外间的情形,只怕自己还不知道,人家就把自己这方的消息透露出去了。 只可惜万事通陈平不在跟前,韩翊又被那个美妇人拎走了,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这种事,越快解决越好。 小柒唤来了一人,附耳吩咐了几句。 那人找到韩翊时,韩翊正在百无聊赖地看着松子为那美妇人打扮着,对于小柒带来的话,他也好似不在意一般,只指着美妇人说道, “这事你问她。” 美妇听了,得意地说,“你问我就对了,正经的梁家人,都是受过鸟兽训的。” 鸟兽训?韩翊这才想起来,他以前押货寻货路过一些传舍时,听里边的人提起过,训鹰不是最精巧的活。最精巧的,莫过于那些驯养鸟兽的,他们中一些人甚至能听得懂鸟兽之语。 “告诉小柒,撒鹰。方圆十里之内,不得有鸟兽靠近庄园。” 打猎也是刘邦的爱好之一,那次虽然没有收匈奴单于的猎鹰,但是他也起了自己训练猎鹰的心,现在他帐下的训鹰人,都不下数十个。 而有些比较优秀的猎鹰就一只只地被送往前线或者是间者手上,这时候,就起了作用。 “你们啊,还是太嫩了。几百年的梁家,能把荥阳战场上的事传到这来,其他的梁家人,能不知道你们还有他在这庄园里吗?” 梁氏庄园,已经不安全了。 那人是当着梁县令的面把美妇人的话说出来的。梁县令更得意了,他看小柒他们的眼神更加地居高临下了, “不是说要把我当鱼脍剐了吗,到头来,还不得给我一痛快? 告诉你们吧,这些年,刘邦手下至少四成的间者都是死在我梁家人的手上的,现在连你们的汉王,也要折在我梁家人手上了。 什么叫巨贾为王?这就叫世贾为王。 呵——” 小柒的脸色凝重起来,自他作间者以来,哪怕是遇到楚国最顶尖的间者,他都能游刃有余。没想到遇到一个有些年头的商贾家的间者,会这么难。 “要换地方吗?”那人问小柒。 现在换地方已经来不及了,梁家可以驱使鸟兽为他们干活,现在的他们,差不多一举一动都在梁家人的眼皮子底下。到哪儿都不会安全。 “换什么地方?继续做人脍。” 当听到梁县令嚣张的嘴脸时,韩翊只想好好地治一下他。他接着对小柒说道, “我在想,如果是陈都尉在此,他会怎么办?也许我只是沾了他谋略的边。” 小柒洗耳恭听,连梁县令也竖起了耳朵。 “我到宛城,本就是来找梁家人厘清是非的。可是一直以来都几乎见不着他们的踪影,我在明,他们在暗。如果一个宛城县令能吊出潜藏着的梁家人来,虽然他们的势头可能比我们想象中来得猛,但一劳永逸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高呀,是这么个理。韩翊,以前王上夸你能,我还不服气。现在我真是不服都不行了。 就按你说的做,我马上去安排。” 梁县令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韩翊看着他,笑问道, “劫杀褚衣帮的那些个强人,是你派出的吧。一般的江湖中人,不是他们的对手。” 梁县令脸上的傲气更甚,他闭上了眼,摆出了韩翊不配受他搭理的架势。 小柒这才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脸色更加地凝重。不过韩翊却显得格外地轻松,早在从宛城县衙撤退前不久,他就让松子通过一些途径得到了彭城不会插手他与梁家你死我活的争斗。 再加上彭城也有斩草除根的心,所以即使现在刘邦身陷危城,宛城在名义上处于汉国的治理之下,彭城也没有派出一兵一卒到宛城来。 像韩翊和梁家这样的商贾,当财富到了一定程度之后,是非常忌讳一定要分个你死我活的。可梁家偏偏一定要对韩翊赶尽杀绝,到了这一步,韩翊也就没必要再予梁家以仁义了。 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大棒。不能让梁县令太过好过, “刚刚,我们已经撒出了猎鹰——” 梁县令的眼睛猛地睁开了,怒骂一声,“贱人!” “我们也在房前屋后还有房顶地下部分厚厚地撒了灭虫的药。” 韩翊再补充道。 如果不把梁县令和在场的梁家人的心防打开,即使梁家这次倾巢而出,也未必没有漏网之鱼。 让梁家人自己咬出来最好。 “姓韩的,你身上没有丁点儿世家大族的风骨,白瞎了你的好出身!” 梁县令终于撑不住了,他的崩溃对当场的梁家妇人们的影响更大。 这才是韩翊想要的。 第260章 树大根深 然则当梁县令看着自己的第一千片比蝉翼还要薄的血肉被割下来时,韩翊眼中的他哼也不哼一声,心里不禁对他敬重了几分。 “如果你不是梁家人,也许,我们会有金兰之谊。只可惜,梁家人把天下人当刍狗的心太过狠厉。” 虽然洛阳有过为数不多的凌厉之刑的现场,韩家长辈因为现场太过血腥没有让韩翊看过,但韩翊还是听说过,千刀之后,受刑人的生命就像风中的灯烛一样随时都有可能灭掉,他不再怕梁县令临终前的诅咒,因为他看起来再没力气说出话来。 小柒皱着眉看着这一切,他的嘴蠕动了两下,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悄然转过背,刽子手会意,一刀了结了梁县令。 “不要受我的话影响。王上与楚国大战,是为了让天下再没有谁有那个挑起大战的能力;你我并未伤及无辜,我们现在所为,是为了让天下更好地安定下来。你也不希望战事永远这样没完没了地下去吧?” 韩翊把手搭在了小柒的肩上,但小柒的眉头却没完全舒展开来。 “不用可怜他。他做的那些个事呀,奴家再清楚不过。梁家被灭前,宛城的那些个花楼,十有七八都是梁家人的。 宛城临河的那排子夜夜笙歌的小楼里的那些个莺莺燕燕,哪来那么多身量窈窕的小娘? 是她们的父母穷没法了?胡扯!好多都是人牙子或哄或吓强骗来的。 别看着宛城那条街看起来光鲜,莫说是以年算,就是每月里,因为有骨气被沉河的那些个冤魂有多少? 他这个宛城县令,可是那帮人后头的大靠山哩!我跟他成婚不到三年,亲眼见着他亲督沉河的小娘就不下十个。 那十来个人中,有好些都是白白嫩嫩的,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孩子。 那些个小娘都是从哪来的? 每年梁家从中赚得的血泪银子,至少有一半都上缴了上边。 不然你们以为他们一介商贾,凭什么左右前朝朝廷对郡县官吏的任免的? 当然了,如果不是你们把县衙众人拿下了,我是断不敢说出这话来的。” 宛城县令的骨头很硬,可惜他的爱只给了梁家,骨子里把梁家以外的人看得和牲口一样。 小柒的脸上恢复了血色,韩翊也放了心,他再问那美妇人, “梁家人与褚衣帮的捆绑有多紧密?” 美妇人笑了,笑容里有揶揄, “我前头听说你想要用褚衣帮为你跑塞北那条线,还以为你至少摸了个七八成呢。没想到只到这种程度。 听说做买卖的人请伙计,那伙计一般都有自己信得过的担保人作保。你倒好,不但没有担保,对对方几乎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敢把最重要的事完全放出去。 啧啧,这还是我听说的事里头一桩称奇的呢。” 不得不承认,美妇人人在深宅大院,但对市井民情却了若指掌,韩翊不由得对她多了些敬意,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想让我全心全意地为你们办事?”美妇人语气的妩媚中带着些严肃,“可以啊。前提是你们得告诉我我凭什么要帮你们?” 边说,她还边指着还有些温热气息的宛城县令的尸身说道, “他,还是我曾经名分上的丈夫呢,我也把他看得比命还重。可是我和我大兄在他眼中,猪狗不如。 现在我也看明白了,人世间,唯有利益最是可靠。你倒是告诉我,你们能为我带来什么好处,能抵得上与梁家人为敌的风险?” 一场不幸的婚姻,竟然让一个士族家的女娘开了窍。韩翊和小柒对视了一眼,以同样严肃的口气问道, “那,你想要什么?” “第一,梁家覆灭之后,免去以往我与我大兄与梁家联姻有可能受到的牵连;” 这个好办,只要美妇人与汉国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并且在诛灭梁家的事项上立了功,断没有再把她归入梁家的理。 “第二,我也打听过。前朝覆灭后,华夏大地上的郡县,因着连年的战事,十室九空。我大兄治理下的宛城及周边数地,现在还能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所以,我要求,梁家覆灭后,我大兄能继续担任郡守一职。” 这事难办。人事任免,尤其是像宛城这样的地界,得由刘邦说了算。臣子私下允诺,犯了刘邦的忌讳,是很找死的。 “这事可以。我可以代汉王答应你。起誓也可以。”小柒却答应得干脆利落,看得韩翊目瞪口呆。 美妇人一看他,笑了,“也对,汉王是有名的任人唯贤。就冲你这句话,我和我大兄,愿为汉国肝脑涂地。” “褚衣帮的屠当家的,当初与现在的九江王英布,曾经同为骊山徒,传闻属实。 听说前朝的一些档案什么的,保存得还算比较完整,这可以查出来。” 小柒和韩翊都不意外。这些他们早就知道了。 “与江湖传闻有出入的地方在于,屠当家的,曾经是英布的下属。 不知怎的,在英布成为项王麾下猛将之前,屠当家的就来了宛城,干起了下苦人的行当。” 这一点,着实出乎人的意料,不过英布现在在汉王麾下,这些不够震憾。 “到现在为止,虽然我没找到梁家人与褚衣帮勾联的直接证据。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百年来宛城都在梁家人的控制之下,但凡在宛城立得稳脚的手艺人和商贾,无不或多或少地与梁家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褚衣帮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把本地人组成的青衣帮压制住,我告诉你没梁家的支持,你信不?” 美妇人没有再说下去。 褚衣帮那次出师不利的缘由,韩翊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只要梁家在宛城的影响还在,褚衣帮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与梁家人直接为敌,那可是会犯众怒的,除非是他们不想在宛城待了。 “这次梁家人到庄园寻仇,宛城众商户,会有多少与他们一道的?” 美妇人美目一笑,“能想到这一层,还不赖嘛。就这么说吧,梁家当初在宛城做事,对少数人是有好处的。但这少数人中,未必就没有想取梁家而代之的。 他们干的,又不是什么称得上大义的事,这少数得利的,大多也不会为他们舍命相陪。” 韩翊懂了。 第261章 放下 梁家人的进攻很是猛烈,和庄园里那些受困的梁家妇人一样,没有一个退缩的。 幸亏小柒是经过战阵的,在他的指挥下,汉国间者赢得了最后的胜利。 但,惨胜如败。 韩翊他们这头,连松子也是参加了战斗的。 大战过后,美妇人身上、脸上全是血渍,她拖着刀,迈过长廊,来到刑房前,对着梁家人高高地举起来。 手起刀落时,一支羽箭射中了刀把,带着她一个趔趄,梁家人眼带鄙夷地看着她。 美妇人站了起来,再次举刀。 “诶,那妇人,先前我们说好的,她们归我。” 松子的身上穿着明显与她身形不符不的甲胄,手上的弓拉得满满的,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美妇人对着她惨然一笑,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松子硬弓如刀一般,直直地砍向了那美妇人的肩头。美妇人跌坐地上,眼中冒火,对着她吼道, “疯了吗你?你知道她们都是一群什么样的人?我与那杀千刀的成婚几年,前前后后怀过五个孩子,都是健健康康的小生命,都被她们,要么是在生下来时,要么是在腹中,被她们这群恶魔给杀死了! 那个杀千刀的,一开始只在边上看着,后来几个孩子没了时,他连看都懒得看。 她们该死!如果不是恨她们到了骨头缝缝里,你以为我会为了那点好处出卖梁家。背着背弃夫主家的名声,对我可没什么好处。” “单于有令,逮着的梁家人,不论男女,一律送至匈奴。”松子额上凌乱的头发上还沾着血渍,寸步不让。 “狗—— 你和那个单于,都是梁家的狗!” 松子仍然没有松口,眼睛一眨不眨地警惕着四周。 美妇人绝望了,对着墙上高高的窗口凄然一笑, “那你杀了我,不然,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都会到刘邦那揭发你是匈奴单于的探子!” 她早就看出来了,汉国的那些个间者跟松子的关系不一般,到了这一步,要么梁家的人死,要么她死,没得选。 “不用你揭发,汉国和楚国从匈奴买得的马匹,都得从她手上过一遍。” 韩翊觉得美妇人脾气上来了就跟小孩子一样,他想敲打敲打她。 美妇人伸手要去抓刀,却被韩翊踢得远远的, “要去匈奴不?我帮你!月氏那头有不少梁家人,我没说错吧?” 美妇人脸色沉得吓人,她没有吭声。 “不久后匈奴就要与月氏一战。月氏是曾经和现在都是塞北的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匈奴需要月氏的消息,也需要梁家人的消息。” 好半晌,美妇人才恨恨地扫视了梁家众妇人一圈,“我去!” 那眼神,看得先前还傲骨铮铮的梁家人直一个啰嗦,瞬间蔫了下来。 松子扶着被她砍伤的美妇人出了刑室,看着天边血样的红霞,好半天才问道, “还能生不?” 美妇人没有否定。 松子说道,“妇人生养,最怕的就是受寒。当年我在匈奴受训时,含雪卧冰的,落下了病根。 看你那般地喜爱孩子,你可想好了,匈奴比不得华夏温暖,一过夏天,寒风呼啦啦地刮,像是要把人骨头都刮一层皮起来似的。 这一去匈奴,你可能真的永远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你可想好。” 没等美妇人开口,松子便自顾自地走开了。 美妇人在房门口站了半天,抽泣了半天,好容易等情绪平稳了,又走了回去,她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差点坐到地上。 先前被韩翊踢远了的那把刀,早就被一个离它最近的梁家人拾起来,割断了手上的绳子,一刀一个地了结了其他人的性命。 然后,自刎了。 “你们为什么不阻止她们?就这么个死法,太便宜她们了!”美妇人对着虚空质问着屋里还在的人。 韩翊和小柒轻悄悄地走了出去,掩上了门。 陈平说过,楚国是汉国的对手,强大起来的匈奴未必不会是,不能让匈奴的力量太过膨胀。 帮匈奴,得有个限度。 没了这些个梁家人,美妇人也该放过她自己,一切从头来过。在这个战事频仍的年代,妇人改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想得开,把日子过好,才是最重要的。 天边一只灰白相间的身影飞过,一只鸽子落在了小柒的肩上。 他温柔地解开绑在鸽子腿上的缣帛,然后对韩翊说道, “陈都尉好手段,活了王上。他问我们要不要见识一下那个百战百胜的大将军? 哦,我还听说,现在的大将军夫人,是襄邑人。当初还是你带到栎阳去的。” 韩翊上一次跟陈平把酒论豪杰时,还提到过,韩信虽然用兵如神,但是他不善治财,所以才有了得漂母相济受市井小人胯下之辱的传说。 正是因为有了这一缺陷,再加上他那惊才绝艳的用兵之道,迟早会成为他不迈过就杀身的祸事。 韩翊那是劝陈平放下与韩信的过往,以平和的心做事做人。 在小柒接到陈平的亲笔手书前不久,韩翊也接到了项羽的。 而且最诡异的,项羽的手书是籍孺所写。早在韩翊助籍孺离开彭城时,俩人就约定过书信在不同的地方的记号。 项羽攻下荥阳城后,活捉了纪信和韩王信几人。他帐下的门客谋士等人,根本就近不了几人的身,更别提劝降了。 这时候,项羽身边的项声就提到了韩翊。说是韩翊与汉国也走得近,与这些个俘虏比较熟,让他来劝降再合适不过。 虽然籍孺的书信中没有提,韩翊也知道,刘邦让韩翊认出籍孺的笔墨,是趁他去项羽营中时顺带观察被俘的几人的言行。 “埋了吧。”小柒把梁家人遗体的处置权交到了韩翊手上,韩翊最终还是放下了。 如果余下的梁家人在经历被项羽屠门的惨事后,能够认清现实,放平心态,不再参与到诸侯逐鹿之中,凭着梁家几百年的基业与人望,未尝没有再现辉煌的时候。可是,急着报仇,却赔得个底朝天。 小柒他们顺着线索把梁家人抓个七七八八。韩翊却想放下了。 第262章 栎阳之争 出了庄园门,小柒远远地看到树下一清癯的身影,吃了一惊,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对韩翊说道, “韩公子,上头另有安排,我们就此别过吧。” 韩翊笑嘻嘻地走了过去,那身影,是前军市令也就是已故周推的父亲的,他正咧开大嘴憨憨地笑看着韩翊。 小柒的眼神比自己的好。 韩翊的心里也暗暗地吃着惊,军市令可是彭城这边的人,他居然敢单枪匹马地跑到一大群汉国间者跟前来找人,这胆识,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就两句话。”军市令费了这么大劲,就两句话? “第一,荥阳你不用去了,去了也没用。那种以死换刘邦平安的人,要么他们自己想降,不然你是劝不动的。 那头关于那几人的即时消息,我给你。” 韩翊本身也不太想去,劝以前跟自己把盏言欢过的酒友,如果他朝他们脱困,再见时,该是多么尴尬! 第二句话,才是军市令最想说的吧。能让他为难的,定然不是小事。 “第二件,项王想虞夫人了,你去彭城把她送到荥阳项王跟前。” 韩翊听懂了,是上头把任务给到了军市令,然后军市令又把责任推到了他头上。 在彭城时,韩翊远远地看到过虞夫人,凤眼修眉,身材窈窕得跟春日里随风摇摆的柳枝一样,任谁看了心襟都动摇。 打心眼里说,如果有得选择,韩翊是不愿意接这桩活计的,让一个青壮的男子送一美貌女娘,一路上只会是一种折磨。 最要命的是,流言可怖,那可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呢。 韩翊想要拒绝。 “栎阳王宫中,仓慈母女的日子有点悬。”军市令笑眯眯地看着他。 现在吕雉还在项羽军中,栎阳王宫的一应事宜都是戚夫人在打理。 她差不多是韩翊送到刘邦身边的,仓慈是自己的人,一般情况下她都会好好照应仓慈母女二人的。 出了什么事? “我给刘邦送了两三个美人,曾为人妇,年轻貌美,会说话,又解风情,很得刘邦的欢心。她们让戚夫人很有失宠的压力。” 然后呢?又不是仓慈对戚夫人造成了威胁,军市令净在危言耸听。 “戚夫人就费尽心思地找了个新侍女,哦,老夫记起来了,她叫贾佩兰。 戚夫人擅长音雄浑之舞,那贾氏歌《上灵》之曲,连臂踏地以为节。不同的风格,硬生生地把刘邦的目光给拽了回去。” 这符合戚夫人的风格,柔弱中带着点英姿飒爽之气,她在四海升平楼待过不短的岁月,对于自身和对手,都有清醒的认知,找到有力的帮手,不足为奇。 “那贾佩兰,不傻,自知不是戚夫人的对手,就打起了仓慈手上权柄的主意。 这么说吧,接连三个回合,她打得仓家母女毫无还手之力,如果不是戚夫人有意偏袒,她俩早就尸骨无存了。” 韩翊看了军市令一眼,不满道,“我听懂了,合计着你们神仙打仗,我媳妇遭殃呗!” 军市令呵呵一笑, “戚夫人那丫,还真得了劲。家伎一般的人,还要摆主母的谱。真以为得了一两个会跳舞的我就奈何不了她了。 别忘了,当初我说过,我要保吕雉安然无恙地回去。到那时,我要她死无葬身之地!” 现在汉国的太子是刘盈,下邑画谋之后,吕氏兄弟在汉国军中得了大权柄,再加上汉军将领多了丰沛人士,刘邦又是一冷静的好色之徒,吕雉一旦回归,对戚夫人造成的,将是碾压之势。 戚夫人与军市令斗,吕雉会回归。问题是吕雉回归前,仓慈母女得活着,才能盼得到出宫的那一天。 韩翊知道,这些是实情,军市令在他面前从来都不说空话, “周叔你打算如何保仓慈?” “我塞进汉宫好几人,冒尖的就那么一两个。剩下的虽说与戚夫人构不成分庭抗礼之势,但要保并不算太笨的仓慈母女,还是绰绰有余的。” 韩翊无语,再看向军市令时,他站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了。 才刚体会到间者生涯的无常与血腥,现在韩翊又要卷进无休止的宫廷妇人内斗中,心中甚是羡慕樊哙等人在沙场上的快意恩仇。 走了没几步,却见着小柒跟了上来,韩翊问他, “干脆我把虞姬交到你们手上,你们拿虞姬把王后和太公换出来算了,简简单单的一件事,搞那么复杂干什么?” 小柒面色有些为难, “这恐怕不行。虞姬只是一小妾而已,在份量上远远抵不过王后或者是太公。 再说现在太公和王后之所以还平安,是项羽本着他那罪不及妇人的贵族的准则。 如果我们事先撕去底线,激怒了他,反而于王后他们不利。 最多我们能保证在你押送伊人的时候,我们不出手就是了。” 韩翊不信。在汉国的一众间者中,小柒最多算是能力出众者,他的地位和权限还没到能代表汉国给承诺的程度。 最多,韩翊把他的承诺当成一种提醒罢了。 “那美妇人呢?她还好吧?她是打算跟松子走还是留在她大兄跟前。要知道,宛城可是一座富庶之地,缺金少粮的项羽,随时有可能拿下它。 到那时,即使她的大兄贵为郡守,也不一定能保住她。” 小柒笑了,调侃道, “怎么,难道你还想收一房小妾不成。不过我可告诉你,上头说了,王上对宛城很重视。等她见了郡守,休整过后,就要以夫人之名迎她进汉宫。” 韩翊扶额,汉宫还不够热闹么?一个女人一台戏,现在栎阳王宫里的女人们,可是打起来了呀。 “管她们咋个斗,只要没把爪子伸到王子们头上,汉王都不会管的。只要活着就行,王上需要这门姻亲。 再说,我泱泱汉国,又不缺那一口吃食。” 听到这,韩翊隐隐有一种感觉,汉王这头,不仅仅要保住荥阳,以稳定敖仓,还要下一盘大棋。 新的棋局中,有美妇人和她当郡守的大兄的一席之地。 呵,了不起的姻亲关系! 第263章 遇挫 再见到虞姬时,韩翊发现,她的面色红润了不少,体态也不似范增在时的那般瘦削,风姿看起来反倒更加地绰约了。 虞姬接过韩翊递上去的缣帛,蓦地红了粉颊,用银铃般的声音说道, “早就听说过你。人家拿好处,总要分个敌我的,你可好,楚汉通吃,有些没下限呢。 嘻嘻——” 看样子,虞姬丝毫没有要跟韩翊一起出发的意思,韩翊还惦记着刘邦和项羽给他下的明令,心里不由得有些着急,真想把她敲晕了拿袋子装走。 他环顾一周,看她身后武士个个勇武,阵阵暖风吹过处,还隐隐能写察觉到暗自也埋伏着不少高手。 “夫人说笑了。如果没有我这种两头都不开罪的人,项王又如何放心夫人您一路上的安危? 靠打架?双拳难敌四手,恐怕把全大楚所有的军队都用上,项王才能在荥阳见到全须全尾的你!” 虞姬见拿捏不住韩翊,便俏脸发白,娇嗔道, “我夫项籍,天下霸主,岂有我受你摆布之理?好没道理的事?” 这时门外几个柔弱的影子的一角照进了大殿,韩翊一看就知道是大楚王宫其他妇人的耳目也伸到了这。 在楚王宫里,虞姬的祖上虞丘曾担任过故楚国的令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比底蕴,项羽的其他妃子可比不过虞姬的,她们中的大多数人是没有那个实力撄其锋芒的。 韩翊一来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笑着说道, “前朝之前有七国,七国公室多佳丽。听说栎阳宫中新进了四五个,都是出身高贵的……” 戚夫人斜眼看了韩翊一眼,本来像陶瓷娃娃的脸再加上匀称娇小的身形看起来可可爱爱的,偏要装出一副镇场子样儿,简直不要太逗笑。 韩翊接着说了下去,“我从周军市令那得知,刘邦宫中新进了几个丽人,无一不是故七国王室后人。 而且,现在一些小诸侯,为了获得好处,无一不是争先恐后地各处特色绝色给刘邦和项王。 韩某本为夫人您着想,不才请不动,只得另想他法,到各处觅得良人献上,以将功折罪。” 听到这儿,戚夫人的眼神就有些凌乱了,她依然端坐在上首,却没再吭声。 韩翊揖手,趋出。 出了彭城王宫,韩翊就近找了家客栈住下。 虞姬再高贵,她也只是一女流之辈,对于长途奔波有着天生的恐惧,只要她心动了就好。 他在等着她来找他。 不过,等来的却是项声。前些年时,项声不如项悍沉稳,但自从亚父病故之后,项家诸事不顺,经历过世事打击的他倒也有了几分老气横秋。 他靠在立柱上,沉静着脸,“戚夫人不过一小妾而已,你都搞不定。不知我周叔为何要把这差使派给你。” 韩翊看了他两眼,回怼道,“再小妾,也是你项家人。要不,你来,你去把她从王宫拽出来,拽到荥阳去!” 项声闷声站起就往外走去,背景萧索之下,留下了一句, “龟山见。” 韩翊笑了。 龟山下有座传舍,韩翊坐在门口不远处,远远地望着彭城方向,天将黑时,远远地尘土飞扬,声势震天。 众多骑士拥着一辆裹着车轮的牛车前行,车身甚是华丽,跟前还有宫装婢女骑行相随。 “是王后么?楚律有规定,除王上和对楚国有大功绩的,乘坐安车当处以极刑。 王后一向贤明,按说不会做如此昏聩之事才对。” 说话的是当地的亭长,他跟前的亭尉扯了扯他的衣袖,他非常不耐烦地挣脱了他人的拉扯,没有吭声,只是盯着。 这几年,从彭城出来的大队人马,除了出征的还是出征的,好久都没有如此景象,驰道两旁净是些看热闹的百姓。 到了韩翊所在之处时,安车旁一宫装妇人下马朝门口处的亭长走来, “我说,亭长,是不?你去到里处把一个叫韩翊的男子传到这儿来问话!” 宫装妇人的眉眼间净是傲慢之色,那亭长也是个狠角色,当即问跟前的亭尉, “韩翊是谁?是我辖下之人么?” 跟前几人哄笑,他旋即回那宫装妇人道, “贵人,我们这儿没有一个叫韩翊的小民,官吏中也没有叫韩翊的。” 那宫装妇人当即红了脸,忿忿道,“在我楚国,敢当面顶撞夫人的,你是第一个!” 宫装妇人的辞色甚是严厉,方才跟着哄笑的几人看情形不对,马上静默下来,一时间四周围鸦雀无声。 亭长自知理屈,但彭城四周,全是城中权贵置地之所在,他要保持着足够的威望,以后才好在地方上行事。到了虎背上,只能强撑着擂虎的胆, “夫人?你是哪位夫人?项王不到而立的年纪,哪来你这位四五十岁的夫人?按大楚律,冒充皇亲国戚者,当为城旦舂!” 亭长说得合情合理,那宫装妇人也不是个好想与的,她被亭长顶得满脸通红,当即下令道, “对王室不敬者,当斩立决!来人,行刑!” 队伍中有两人刚要动,不知朝何处看了两眼,又端坐马上,像是没听到宫装妇人的话似的。 韩翊大概猜得出,项声也在这骑行队伍里。如果所料不差,军市令大可以把护送戚姬的差使交到他手上,但是却绕到韩翊这儿,实则是有意借项声打击戚姬的威风,再通过韩翊来挽回一些项羽的颜面,毕竟,韩翊比项声要识时务得多。 韩翊没有出门,一直在内里看着外间的动静。 亭尉看情形不对,悄悄地溜进传舍里,对着内里不多的几人小声问道, “你们谁是韩翊?识相的赶紧站出来,不然待会儿等我们亭长忙完外边的把人揪出来,可是要吃牢饭的!” 亭尉长得五大三粗的,即使小声,中气也十足,内里几人,包括掌柜在内,都被唬得不敢吱声。 韩翊在这等着送虞姬去荥阳,要想路上顺利,必须得把虞姬主仆几人的骄气压一压。 现在有个现成的项声做这事,他求之不得,不想马上出去,只得和其他人一样埋了头,只等着外间事了。 第264章 虞姬的心计 亭尉见没人响应宫装妇人的命令,便再没有急吼吼地找人的举动,他和在内里的大家一起朝外看去。 天还没凉下去,韩翊却看到亭长的背心处已经湿透了,就知道他心里的压力挺不小。 不过方才因为宫装妇人命令被唬得静下来的围观的百姓又窃窃私语起来,甚至人群中还有起哄的。 亭长很有见好就收的心思,无奈这时传舍里外的,还有安车队伍里的目光,九成九地都落到了他身上。为了摸不着的威望,他也只有把脖子梗到底, “乡亲们,这个冒充皇亲国戚的,不知是从哪拉来的混子地痞。他们不把事情交待清楚就不能放他们走!” 周边人的响应并不热烈,他们本来就是看热闹的,没必要掺和到里边去给自己找麻烦。 亭长尬得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可他只能硬撑,眼下手底下的人加起来不到二十个,如何才能与这浩浩荡荡的队伍抗衡? 除了发动众人的力量,他实地找不出更好的办法, “乡亲们,听说过阳武没?前朝时,一个过路的拿大铁球砸了始皇帝的副车,然后跟前所有的住户都没了。 以往坐安车打这儿过的,都是提前通知我们的。看见没,这轮子上缠着蒲草的,就是安车。 在我楚国,能坐安车的,统共不超过一巴掌的数。本来我也不想过问,可他们偏偏停在了我们亭。 往小里说,是过路行人;往大里说,如何才能辨别他们是不是歹人? 我们可不能因几个外乡人丢了性命!” 亭长的话终于引来了共鸣。 亭尉不知什么时候也挤到了人群中,一会一句“是亭长挑的头”,一会儿说“不能因为外乡人我们就不活了”,硬生生地把四周围人的情绪搅了起来。 韩翊也怕等虞姬的事暂时告一段落后,亭长再到传舍来个瓮中捉鳖,也悄悄地混到了群情激昂的人群中,时不时地跟着应上几句。 安车里的帘子动了动,那宫装妇人走到近前,对着内里一顿“嗯”“呀”之声后,便昂着头对队伍里吩咐道, “上头有令,事情平息之前,我们今天到山上过夜。” 龟山上有座行宫,比彭城王宫小多了,可胜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内里的陈设什么的足够精致贵重。项伯曾经带韩翊进去过。 事由没了,众人旋作鸟兽散。韩翊被一只手拉着到了一逆旅里,等到安下心来看时,却发现是军市令。 天气并不冷,军市令却袖着手,他神情非常地轻松闲适, “这是老朽我开的逆旅,公子你富商巨贾,以后可得多多光顾才好。 实在不行,多给伙计们打赏一点,我也承你的情。” 听到这,韩翊差不多也算是明白了,他埋怨了起来, “护送宫里那位,本就是你的任务,你既然在这,我还是不插手的好。” 军市令靠着立柱,却也不着急,他懒懒地笑着, “我是亚父这头的人,亚父不喜欢那妇人,我也不喜欢。不送。” “关我什么事!”韩翊无语。 “栎阳宫里…… 荥阳城里……” “好吧,好吧。”韩翊只得起身,朝龟山行宫方向走去。快到门口时,听得身后军市令说道, “行宫的出入令牌!” 韩翊接过铸铁,却转了方向,朝传舍走去。 亭尉这时还在传舍里盘查着入住的各人,亭长在搬了张席子靠在枣树下,等到韩翊近时,他懒懒地对着里头说道, “人找到了。” 然后再转过头黑着脸看着韩翊, “看你衣着光鲜富态,不像是一般人。一句话,你是自己跟我到司败衙署走一趟呢,还是我捆着你去?” 走到近时,韩翊才看到亭长的眼下已经起了黑黑的一圈,知道他现在已经是惊弓之鸟了,但他并不戳破,把军市令给他的那块黑铸铁扔给了亭长。 亭长把铸铁拿在手里掂了掂,再仔细地瞧了瞧,好半天脸上才堆起了笑,可那笑,比哭还难看,因为他的脸此时黑得跟锅底一样。 “呦嗬,宫里的?那你倒是说说,今天安车里坐着的,空间是谁?” 亭长的心情沉到了谷底,已经到了这地步了,没有比这更糟的了,得罪一个两个都是得罪,他也不怕多得罪几个,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虞夫人。”韩翊笑眯眯地回答道。 还真是只有更糟的,还有比这更倒霉的事吗?亭长抓起席子上的觚仰头一饮而尽。 “是项王最宠爱的虞夫人。”韩翊并不打算放过他。 “格娘老子滴。你知道你刚才不说清楚,想看着老子倒霉是不? 我告诉你,老子今天落不了好,你小子也别想善了!” 亭长边说边把他黑铸铁块装到胸口处,一点儿也没有要还韩翊的意思。 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护送虞姬的差使本来就不是彭城派给韩翊的,他本就不想干下去。亭长激愤之下给自己找了个脱责的借口,他揖了揖手,道了声“多谢”,便要离开彭城这是非之地。 亭长一看韩翊的派头,再加上白天吃的那一吓,猜不透韩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里犯起了嘀咕,见韩翊溜得比兔子还要快,像沾着了烧红的铬铁一样,蹭地站了起来,腿脚比平日里利索了不止三五倍。 韩翊看着他的狼狈像便笑问他,“其他人呢?” 亭长愣了下来。 “宫里贵人们再贤惠,也不会任由你方才那般搅扰。之所以你现在还好好地在这儿,他们是想让你通知县里郡里,做好山上行宫的防卫。” 其实今天虞姬一行没必要在龟山下的传舍逗留,只要她的女官派出个人把她的行程通知到韩翊这儿,韩翊自会尾随着她一路西行。 韩翊把她的举动解读为她事先感知到了什么,想把危险扼杀在出发前。 刚好亭长这个五大三粗的糙人撞上了,由他去做接下来的事,再合适不过。 亭长马上黑线,他是彭城周遭的人,当然风闻过宫中的二三事。 这还没完全出彭城地界,敢当着那么多王宫卫戍们对虞姬下手的,大抵也是宫中之人。 平常项羽十分地注重出身,宫中之人大多有滔天的权势作依仗。 他帮了虞姬,同时也把宫里贵人给开罪了,心里就像揣了个活蹦乱跳的兔子七上八下的。 “下午那场乱子,传舍的、还有周围的,都可以作为你见过虞夫人的目击证人。不去不行啊,亭长!” 第265章 危途 韩翊看亭长家里猪跑丢了的表情,先前被亭尉追着寻人的不快一扫而空,他收回那块黑色的铸铁块,安慰道, “凡事往好里想,帮虞夫人可能得罪某些个人。但是你想想,虞夫人身后站着的是谁,是我大楚国独一个的霸王啊。 今天这事,你不但得办,还得办得漂漂亮亮的。有了项王撑腰,你还怕那些个同样靠项王存活的家族干什么?” 亭长的脸上这才有了些神采,终于开了口, “刚才我与虞夫人的侍女交涉完了的时候,有几拨练家子已经尾随他们上山了。 那些个练家子的武艺寻常的军卒子比不过,这会儿莫说是我去,就算是放出信鸽也来不及了。 等郡尉他们赶到,恐怕山上的人和行宫早就化成焦土了。” “怎么不早说?”韩翊心里这才着了十万分的急,拔腿就往山上赶去,亭长紧随其后,甚至连亭尉他们都没来得及通知。 “你打得过几个人?”韩翊边往山顶狂奔边问。 “也就十来个吧。” 亭长的话让韩翊很是失望。一个人能面对面地挑翻几个壮士,而是一定要放翻多少人。 周朝时诸侯混战,曾有一人对抗一支上万人的军队的传说。 力不能敌时,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克敌,如果在心气够时,以一敌万完全是有可能的。 这是韩翊当初在汉国粗粗受训时听到的。严格说来,韩翊算不得一个真正的间者,像小柒他们这样的,个个都是草木皆为刀兵的好手。 亭长不像是间者的样子。 “你当过军候没?”韩翊再问。 “没,服过兵役,期满时被郡里选上了,可是又被临时通知被筛下了,然后就被安排在这当个亭长。” 亭长是个有故事的人,这些个事韩翊没少听说过。他听得出来,冒名顶替亭长的,家世应该不俗,而且也算比较地厚道,才把他安排在彭城的城墙跟前。 “赶紧通知郡尉呐,咱们救虞夫人后,不要接应的啦?” 亭长笨伯一个,这才打了个响哨,马上就有一说不出名字的猛禽飞来,立在了他的肩膀上。 只见亭长把随手取出上边粘着带血的羽毛的缣帛出来,绑鸟腿上,回应韩翊道, “半刻钟郡尉就能看到,咱们只要撑够两个时辰,援兵就到了。” 两个时辰?彭城龟山内外蠢蠢欲动的那些个强人,可不会等到郡里的援兵到了才对虞夫人下手。 军市令这是给韩翊派的什么活计呀,接了活,死神简直如影随形似的。 韩翊加快了步伐。 到半山六角亭处时,整个山峰都被云雾笼罩了起来,韩翊二人已经差不多完全看清山上的情形了,但淡淡的腥味却时有时无地飘荡在四周围。 “咦——” 亭子的显眼处,一把短刀深深地没入了木头的柱子上。短刀下,是一只色彩斑斓的雉鸡,血一滴一滴地从它长长的尾羽处滴下来。 “血还没有凝固,鸡死的时间不长。”韩翊看了看地上的鸡血,还殷红着,没有一点发黑凝固的迹象。 本来听说向自己求救的是虞姬后,亭长的脸上一直被乌云笼罩着,可在吃了这么一吓后,反倒镇定下来, “山上的人在警告我们少管闲事。 真是的,坐着不知站着的腰疼。那么多人看见了,我还有退路吗?” 亭长骂骂咧咧地把雉鸡从地上捡起来,然后高高地抡起,那雉鸡带着长长的尾羽,直直地向山谷处落去。 到了这一步,韩翊知道,越是这样,越说明山上的争斗很是激烈,那些个歹人们是知道戚夫人会留后手的,他们不希望有什么第三方的势力插手进去,才做了柱子上血腥恐怖的一幕。 亭长虽然嘴很强硬,但迈不开的腿却出卖了他的心,等到真正见了血的时候,他的恐惧又一次地绊住了他的脚。 在战场上,最怕遇到的就是贪生怕死的同伴,不但杀不了敌,还会因为他们的怂样引得整个军队的士气。 亭长就是这样的人。韩翊很有些看不起他,便抬了脚,头也不回地往山上跑去。 亭长无奈,只得跟着韩翊往山顶处走去。韩翊转头看了他一眼, “趋生避死是人之常情,我有我的坚持。你我皆平常人,山顶处那些人正在经历生死关,没人会注意到你去没去。” 亭长有些心动,脚步缓了下来,但望着韩翊很快就要消失在前路的背影,又犹豫了,拼着他当地人熟悉地形的步伐,三步并作两步,很快便跟了上去。 道不同不相为谋。 韩翊再没有回头,也没有理他。 “韩翊,是吧?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楚地人,家乡何方?” 上山的路终究寂寞,再加上对死亡的恐惧,亭长终究还是没沉住气,开始与韩翊闲谝起来。 “彭城,羊记。” 山上的鸟声兽声像是事先约好了似地,一齐消失在大雾里,与平日里的热闹喧嚣很是不同。有韩翊在旁,终究比一个人在这样的路上走着的好, “我想起来了,听说城里羊记的东家是个外乡人,而且跟宫里往来密切,说的就是你吧? 诶,你的后台是不是虞夫人?这样拼命,是不是怕没后台被其他商铺吞了?” 韩翊进彭城时范增还在,那时候的虞姬被他压制得死死的,半个字都不敢多说,又哪来的功夫去管那些有的没的金的银的事? 韩翊不说,但亭长却叨叨个没完没了, “只可惜我的品阶太低,不然我罩着你。想想就觉得美,什么都不用干,每天的金镒像河水一样地淌到我家来,吃用不尽,多好!” 想得真美,也不看看他店里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出货量有多大,一般的人哪兜得住? 烦死了,真想把这人的嘴用麻线缝住, “是项王。” 等了好久,都不见那人回应,只看得一路上鸟兽的尸体越来越多,有被人踩踏死的,有中了流矢没的,还有缺翅膀少腿的,情形越来越不妙,看得出来,打斗非常地激烈。 “离行宫还有多远?”饶是韩翊,此时也紧张起来。 第266章 火中逃生 “还有二十来里好像。我以前是跟着郡尉他们来的,他们一路上都低着头,我就更不敢抬头了。” 刚才还提品阶,现在才知道连高了他好几阶的郡尉都小得没品,韩翊觉得亭长对于自己所处的士大夫群体缺少最根本的认知。 不过这跟解救虞姬没关系,韩翊犯不着为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失掉一个得力的同伴,他抽出长刀,问后边那人, “前边的岔路口怎么走?看起来都一样。” 那人也不赖,像是克服了害怕似的,几步就走到前边,边说话边壮胆, “不愧是行宫跟前的,这路修得恁个好,如果不是跟你,平时这里都有人巡逻,没事我根本上不来。即使上来了,我也是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我跟你说,那些个巡逻的,随便拎一个出来,官都比县令还大。官大一阶压死人呐。” “等救了虞夫人,你的官比他们的还大,他们见了你得低头。” 韩翊给亭长画起了大饼。亭长紧张得没血色的脸上这才有了些笑容,终于住了口。 韩翊从路边一鸟身上拔下箭,细细地研究起来。楚军不愧是天下第一骁勇之军,那箭头还带着倒钩和血槽,要生产起来也是很不容易的。 他偶然间听小柒他们说起过,汉军得了楚军的箭,让军中的匠人打造,结果其中一些关键的技术破解不了。 “要是这会儿我能弓箭在手就好了,至少能增加三成胜算。” 看到楚军中最精锐的才用得上的大杀器,韩翊不由得感叹道。 “小心!” 亭长伸开胳膊拦住韩翊,因为他已经听到利箭破空的声音。 韩翊也听到了,那声音,绝不是一支两支,是成千上万支,和蝗灾时从天而降的蝗虫一样地多,不是韩翊二人凭勇气就躲得过去的。 “看样子虞夫人他们在行宫里还算比较稳当。还有没有其他的路上山?” 等到这些个人打完,估计功劳就不剩多少了。亭长想抢得一些,韩翊也得确认虞姬无恙才好把她送到荥阳城。 “没。你看这四周的都是密密的林子,平常不让人走的。听城周围的老人们说,山上只开了一条道。” 亭长和韩翊伏倒在一棵大树后的小土坡下,很有些不甘心, “这样下去,龟山都会让他们削掉顶,到时候我们不用上去,直接为虞夫人陪葬得了。” “按我大楚律,纵火如何量刑?”韩翊笑眯眯地问。 “这个嘛,逮住了算纵火,没逮住就叫失火。 这会山上人打得你死我活人仰马翻的,谁也顾不上谁。龟山上起了火,是谁放的?戚夫人,还是宫里的其他人?反正我没看见。” 亭长活得很通透,把人心吃透了,韩翊跟着他,找了一林密不透光的暗黑之处。 韩翊小声问道,“你带火镰了没?” 四周围空荡荡的,没有回声。把韩翊吓了一跳,惊觉不对,可在这黑得不见五指之处,早就迷失了出去的方向,这才惊觉上了当。 就在这时,一里外燃起了大大的火圈,火圈外的亭长狰狞着脸, “韩翊,项王的妹婿,是吧?我见你第一眼便认出了你。我本无意与你为敌,千不该万不该,你掺和到宫中事务来。 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记得你的冤生债主是虞贱人,不是我!” 那一圈火火舌越来越高,不断地舔着周遭的一切,树干一时半会没有燃,但树上的那些还没来得及掉落的枯枝却着了火,顺便带着跟前不那么干的树枝也着了起来。 亭长这厮,把韩翊从树上逃生的通道也堵上了。 韩翊平静地看了眼亭长消失在远方的背影,迅速地就近砍倒了些树木,简简单单地收拾出了一个隔离圈,把那堆树木点着了,再把余烬推出圈外。 等到亭长的火烧过来时,韩翊已经站到了圈里,尽管地面还非常地烫,火舌不断地飘到圈里来,烤焦了他的眉毛或头发,但已经比直接在火里好多了。 等到外间的火小得快要灭掉时,韩翊借着天光看清了来时的路,他像先前清理圈里的余烬一样清理出一条道来,快快地上了来时的主道上。 山里起了火,最被动的莫过于守护戚夫人的那一队。亭长找来的人,是敌是友还分不清。 韩翊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把虞夫人带下龟山,全须全尾地送到荥阳城里去。 “唉,与军市令承诺为我做的那些个事比,送一小妇人到荥阳去是再轻松不过的。 我说呢,一向老奸巨猾的他怎么这么好心让我占了便宜去,原来除了彭城复杂的人事关系外,王宫以外的地方处处危机四伏,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完成任务。 护送完虞姬后,我得离军市令远远的,他可没他那死鬼儿子厚道。” 离开那片密林,越到山顶的方向,人工开凿处理的痕迹越明显,受山火波也就越小,韩翊望着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衫,长长地舒了口气。 就在这时,却听到背后一声断喝, “那人,说你呢,你哪来的?恁大的山火,跑山上干嘛来了?” 韩翊看看手上的长刀,再看看那声音后边整整齐齐的队伍,便猜测是亭长方才飞鸽唤来的队伍,便有意隐瞒了事由,回道, “得了令上山,结果遇到山火与其他同伴走散了。火势太大,脱下来的盔甲也丢了。” 那人到近前时,韩翊才发现他方膛脸,络腮胡子,魁梧壮实之余,眼神也出奇地亮,跟两汪寒潭似的,仿佛能洞察世间的一切,看得韩翊的心也抖了两下。 与人打交道多了,韩翊赶紧稳了心神,径直迎上他的目光, “身单力薄的,还好遇到了将军,心里有底多了。” 那人骑马挥手示意身后的队伍停下,绕着韩翊转了几圈之后,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 “小子,一般人见了我,极少敢看我的眼睛超过十个数的。你不是一般人。 只是作为兵卒,你也忒单薄了些。以后跟我吧,我管保把你训得跟水牛一样地壮!” 韩翊顺势下坡,跑到了那人的马后。 “我说,你和一般的兵不一样,可认得字?”那人边走边问。 “当守账房的掌柜。”韩翊回答得很简洁。 “好,有前途。” 有个毛的前途。项羽身边战力最强的几个上将,韩翊都见过,这人却脸生得紧,连画像都没有个,韩翊才不信他的话呢。 最重要的是,这人如果与亭长是一路的,韩翊怎么才能从他和他手底下的众多兵卒里抽身出来。 第268章 人质 好奇心害死猫。韩翊已经被亭长困在火中过了,那种死里逃生的感觉很不好,即使他想弄清楚缘由,也得在他自身安全得以保障的前提下。 韩翊拔腿就往回跑,却发现宫门被反锁上了。他拔出刀来,哧溜哧溜地借力顺着柱子爬到门楼顶上,待到要把刀归鞘时,却发现上边还有暗红色的血迹。 韩翊这才发了慌,四下里瞧时,再没有一个人。正在找下一个着力点时,却听得檐下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韩翊,是吧?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你可别怪我,害死你的是你自己。 知道这是哪儿不?自周天子时,这儿的生祭就没停过。里边关的,都是那些个战场上得来的俘虏和奴隶。 自打我记事起,就没听说过进了里边的有活着出来的。今儿个,可是你自己撞进去的,别怪我。” 这人知道的比自己多得多,韩翊这在回想起方才在游廊处时,空气中隐隐泛着的那味道是战场上才会有的人血的特有的腥味。 之所以内里空无一物,大概是刚刚祭祀完,打扫干净。 看样子这个亭长知道的还不少,这次的大意让韩翊长了个心眼 ,龟山上这样的大,建筑群又那么多,这样的错误,绝不能再犯第二次。 “诶,那亭长,我跟你无冤无仇的,你为啥这么见不得我活着?我命都交这儿,你就说一下呗?” 底下静默了一会儿,传来了亭长的声音,这次,他老成得可怕, “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把手伸到王上的后宫去。好也罢,歹也罢,王室的家事,连令尹都不敢管,你算什么?” 这家伙,居然见风使舵地站在了楚王后的一边,完全不顾及一下事发后会不会受牵连,看来项羽的权柄并没有外间看起来的那样大。 “虞夫人呢,他还活着没?亭长,她可是项王心尖尖上的人,你动我可以,动她可万万不能呐。” 既然是送虞夫人去荥阳,最好她能全须全尾地活着。军市令开的条件不错。 “还在管,看来我的话你还是没听进去。罢了,实话告诉你吧,如果你不急吼吼地要上山救她,我完全可能在传舍那挫磨你一下就算了。 可惜了,城里那么好的买卖……” 军市令的嘴啧啧得极响,隔着重檐,韩翊都能看到他离地三尺绵绵不绝的涎水。 “对呀,我还有那么多的金镒没有花完,不能死。亭长,我下来请你喝酒,王宫里出来的那种桂花酿!” 韩翊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着四下里出来了许多的弓箭手,弓拉得满满的,齐刷刷地对准韩翊的所在。 刚探到屋檐的头又缩了回来,只听得亭长的声音响了起来,不过这时,他的声音里满是得意之色, “不知道吧?我家世代三老,名望高得很。到了项王一统华夏时,我就是这龟山的祭酒。 有你这大富大贵者当祭品,即使是金山银山都求不来的好事,我又怎能放你走呢?” 三句话不离祭,韩翊没有过激的言论,趁着亭长得意忘形的当口,他掀起了筒瓦,轻轻地摞了起来,透过不大的洞,他辨清了亭长的方位。 再掀起瓦,摞起来,拈弓搭箭,“嗖”地一声,箭矢冷不丁地就射中了亭长的左肩。 在与他一起上山时,韩翊专门暗中观察过他放信鸽的动作,缣帛是用左手掏出来的,口哨也用左手小指打的,最后把鸽子推向天空的动作,也是用左手完成的,足足的左撇子。 箭是那种在战场上也算得上最锋锐的那种,韩翊的膂力过大,一下子就把亭长钉在了他跟前的柱子上动弹不得。 就在这当口,韩翊自己也像是离弦的箭一样对着亭长扑下去,一脚把他连人带箭地从柱子上踢了开来。 不过还没等亭长趔趄的动作到一半,他便成了韩翊手上的人质。 亭长也是个硬惯了的,他不吭也不哈,对着不知名处仰天长笑, “拿我当人质逃命?你当我楚军是吃素的?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楚军因为一个人质妥协过? 故楚国时,楚王把身为人质的王后都射杀了也不与敌周旋!” “不错的肉盾!” 亭长长得膘肥体壮的,可以缷掉箭矢不少的力,韩翊方才看柱子就知道了,以伤换生路,也不算太亏。 亭长这才严肃起来, “姓韩的,你不讲武德。” “那又怎样?” “要不这样,你放了我,我对天发誓,留你一个全尸送归故里?” 韩翊听得出,在面对生死时,亭长已经顾不得体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起软话来了。 不过在这生死攸关之际,韩翊可不能掉以轻心。那些个楚军的弓弩手,可是连刘邦都胆颤心惊的存在,除非韩翊手上捏着的是项羽,否则韩翊不敢太把人质当一回事。 “还是要死,我要你作我黄泉路上的伴!”先吓吓这个像泥鳅一样滑溜的家伙。 再没有别的什么人来,出人意料地,那些个弓箭手也小心翼翼着没有往近里靠。 看来这亭长没有说实话,他在楚军中的份量无足轻重,但在彭城却是实打实地重。 韩翊的心里踏实了些。但还没等他嘴角的笑意勾起来,那亭长像是中了箭的野猪一样,猛地发起狂来,他背一硬挺,猛地拔出了身上的箭,顾不得像泉眼一样往外涌的血,就要与韩翊作生死搏。 说时迟那时快,不远处的弓箭手不再有所顾忌,眼看着他们手上的箭就要射出,韩翊趁着亭长肩上有伤痛行动迟缓了不少的功夫,一掌狠狠地劈在他脖子上,再把他扶了起来,用刀抵在他颈上的血管处。 这时韩翊才看到,那围着的弓箭手少了不少,四下里又没有打斗的声音,一想起方才自己阴亭长的那一手,韩翊提高了警惕,挟着亭长往侧里慢慢地走,好寻找逃命的时机。 这时那些个弓箭手的包围圈也越来越紧了。亭长伤口处的血却没有因他的昏迷而慢上半分。 流血过多会死人的,死了的亭长就没有让弓箭手顾忌的价值了,韩翊的手心处除了血,也起了不少的汗。 第269章 死生之地 韩翊从来没被人逼得这么狼狈过。 当他与匈奴新单于的劲敌交锋时,他的身边不但有汉国的间者,还有单于的人马,现在的他是单枪匹马;即使在初出洛阳与汉国最出色的间者小九作生死搏杀时,对方的人数远没有现在多,更不像现在这样迫近。 那些个弓驽手靠近到一定程度就没有再靠近了,韩翊手上的这个亭长比预想中的要好用很多。 亭长的脖子上架刀的地方已经起了一条血线,他也由刚被韩翊协迫时的不断地瞅机会反制或者逃命,到现在的身体开始绵软任由韩翊摆布。 韩翊能看得出来的,那些个目力非凡的弓弩手自然也看得到, “找你们管事的出来!” 韩翊终究还是希望能为自己多争取一点时间。可是,那头却没一个人说话,除了像蜂窝一样多的箭头对着自己。 “没用的,姓韩的,我跟你说,我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是谁了。 杀了我吧。杀了我,我姐就有办法接手你的买卖。我姐说了,只要得了你的利好,那虞贱人就再也翻不起浪花来了。” 到现在还在姐慈弟孝,想用命来换一个家族长久的繁荣昌盛,韩翊还真是佩服这些个大家族的心气。 难怪不得作为汉国间者的身份暴露后,彭城还能容得下自己,原来是项羽的后院不安宁呢。 “然后呢,然后王后母家越过项家成为楚国第一大家?做梦吧,前朝的前朝,也就是周天子时,有多少诸侯是死于后宫或者子嗣之手,还有多少王侯是被母舅家夺权身死的,项羽政事算不上高明,但不代表他傻。 我身死之时,就是王后母家覆灭之际!” 亭长的目光又黯淡了几分,先前因为心气强撑起的精神也褪去了多半。 这时弓箭手队伍里才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国舅大人,要找赤狐大人解围吗?” 赤狐,很特别的称呼,韩翊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乍一听,好像是精怪或者方士的称谓一样,让人听了心里更生警惕。 手上的人没有说话,对面的人也不吭声。这时韩翊面对的情形比先前还要严峻,可是却没有一点子自己的援军的影子。 韩翊跟亭长商量道,“死了就没人真心拥护王后了,你好好想想,非得要这样吗?” 亭长轻蔑地扯着嘴角说道,“你听说过哪个大家族是靠一个人撑起来的?” 这亭长,油盐不进的,韩翊拿捏不住他,形势危急下又一时半会找不到突围之法,只得时时警惕着上下左右之余还得想着脱身之策。 韩翊心里焦躁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他手上的那个疲惫得连睁眼睛都觉得困难的人好像都感觉到了,他嘲弄着他, “小子,人都说人来自世家,你懂什么叫世家吗?” 韩翊不想让他扰了理智,大危之下出奇地冷静下来,不为亭长的话所动,四下里警醒着的同时,也在尽力地找寻着一切可能的生路。 背靠着门楼慢慢地挪动,没多远便到了刚才进去的大门处。 直到这时,韩翊才细细地看了这门。 门和他在其他地方看到的宫殿的门一样,都是严丝合缝得一根针都插不进去。就是因为这样的木工手艺,再加上从外边钉上的一根粗木头栓子,让韩翊随身带的那把不输于现世任何一个诸侯王的利刃派不上用场,心中不免感慨之余净是苦涩。 再看看手中的亭长,他即使闭着眼睛,嘴角处的那抹嘲讽的笑还是那样地明显,这时还多了一种叫优越感的表情。 韩翊没有理他,在离木条很近时,手起刀落,猛地一下就削断了那根木条。 等到木条落地的声音重重地响起时,亭长才撑开眼皮,还没等他换过表情,韩翊已经拖着他进了那宫殿,直往连廊处走去,那儿是宫殿门口视线所不能及处,也是相对安全的地方。 就在这时,亭长哀嚎了起来,“韩翊,你个疯子!” 放松下来的韩翊这才笑了, “王后的娘家兄弟又怎样?千算万算,到头来还不是和我一样,都成了祭品啦? 让我猜猜,你也替我把把关,帮你从作为祭品的困境中摆脱出来,和保住后位,他是选哪一个呢?” 亭长不再挣扎,他原地坐了下来,韩翊看时,发现他的唇色已经有发白的迹象了,不过坐相倒是挺端正的。 还在摆谱! 同样作为世家子弟,韩翊走南闯北,在市井中打拼,早就没了这些个虚头巴脑的做派。 即使是同样的处境,一想起他先是想要烧死自己,后又想把自己射成刺猬,心里就不是个味儿,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一时半会出不去,扎扎他的心是一定要的, “一开始还在门楼前说我是生祭品,现在我们俩都是了。王后的弟弟——” 韩翊把最后两个字拖得特别长,自己不好过,这个亭长也别想安生。 走到这一步,至少自己还健全着,跟前这人已经算是伤了元气的了。 韩翊朝亭长跟前靠得更近了,在这时候,他还没忘了气他, “我可得离你近点,等那些人从顶上过来时,只要他们敢,我就和你一起变成刺猬!” 亭长看了韩翊一眼,想要跟他结结实实地打上一架,只可惜刚有要站起来的动作,伤口就被扯得生疼,疼得直不起腰,只得又坐了下去。 韩翊看到这一幕,再回想起他在门楼外对自己的那些个表情,心里终于有些痛快了。 还没等到他说话,亭长开了口, “这是祭祀上天的所在,他们不会进来。倒是你,再没有出去的机会了。 好好的富贵不享,为了个王上的女人,搞成这样,真不值得。 听说她在被父兄送进宫前,有一个相好的,听说是在那年上汜节定的情。她为反抗还绝食过,差点没死掉,活过来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想开了,很快就得了宠。 那个相好的,不会就是你吧?” 这牵强附会的本事! 韩翊没有回答他,只回了句, “如果知道你与王宫里有这层关系,我压根儿就不会找你上山,甚至都不让你知道我要上山。” 末了再补了一句, “先前以为你和他是一伙的,没想到到头来,你跟她是对头。误判害死我了,你真是晦气。” 第270章 猎杀 亭长没有理韩翊,自顾自地闭目养神。 韩翊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让伤口的血止住了。但终究是流血过多,亭长的身体看起来还是很虚。 亭长先前的话没能镇住韩翊,再加上身边多了一个活人,即使知道此地危险,韩翊的心里却自在得很。 想以前,比这凶险万倍的坎都过了数十次,这次的又能算会呢? 这下他悠闲地朝四周围看去,到处依然是一片死寂。亭长受了重伤行动不便,现在空荡荡的祭祀之地只剩下韩翊能起点作用。 亭长流了太多血,需要药和食物将养。而且韩翊要活下去,也得摄入足够的食物和水才行。 跟前没有,韩翊只得往正殿方向去寻。 在他的记忆中,一般的祭祀之地随时都供奉着新鲜的瓜果菜蔬,这是他和亭长急需的。要是再有些肉食汤饼之类的饭食就更好了。 他朝深处走了没几步,就听到一直闭着眼的亭长开了口, “没用的,这生祭之所,祭品只能是活着的人牲。他们和那些金玉和贝之类的东西都放埋在祭台下了。” 不愧是祭酒,亭长年纪轻轻的,就有看透人心的本事。韩翊回头看了他一眼, “说到底,这天下,只是项、刘两家的天下。你和我,只是为自己和家人活出个人样在拼命。 好好地活下去,才对得起你我玩命搏杀一场。” 韩翊看见亭长的眉头皱了起来。过了一阵子,又舒展开来。终究没有再说一句话。 “要不,你出去。替我投喂一些食物进来,即使要死,也得做那饱死的才好。” 韩翊与他商量着。 亭长的脸色苍白,唇色也几无血色,好半天,他才睁开眼, “没用的,莫说是我,即使是项家最德高望重的进了这,也不能出去。 没能送你到底下,我已经严重失职,失职当死。又何必再牵连宫中的王后?” 韩翊完全有理由怀疑亭长这时已经虚弱得开始胡言乱语了。 照他这样说,想要自己命的,不是王后。也不大可能是虞姬,她与自己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她没必要丢掉人畜无害的人设在项羽面前失了宠。 连王后都怕被牵连,那要自己死的会是谁?韩翊不敢再往深里想。 亭长的话让他放下了从山下上来时所有的恩怨, “莫要再说话,保持体力,我带你活着出去。大不了不要俗世的功名利禄,找个没人认得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亭长像个闷嘴葫芦,又不作声了。韩翊看了都急,他可是俩人中对外间情况知道得最清楚的人了。 “外边有几队人马?大概有多少人?还会不会有增援的过来?” 他这下不客气了,既然是一条绳上的,他得把亭长的价值用到底。 “山上的一切都是为了围杀你布置的。出动了这么多人,把整个龟山都点着了,还没能杀掉你一介商贾,耻辱啊耻辱!” 听亭长这口气,合计着举楚国之力,动用了项羽的宠姬还有军市令,以及楚王宫的禁卫,就为了摘他一颗脑袋,整个人顿时像坠入了冰窖似的。 不过,接近山顶时的那些残肢断臂不假,残箭断矢也是真真的在那儿,韩翊心里不断地给自己鼓气,告诉自己亭长只是为了打击自己的求生欲而已。 “结果我一个人就把你困在这儿,早知道,我就请命,让我一个人拖你进地狱,我大楚的好儿郎们就不会死得那样惨烈了!” 韩翊斜睨了他一眼,说道, “楚国最精锐的儿郎,竟然为了我这个商贾与自己的同胞作生死斗,还真是抬举我了!” 亭长猛地抬头,狠狠地剜了韩翊一眼,“你小子不笨。” 想明白了,韩翊的心里渐渐地清明起来,他悠闲地围着亭长踱了一圈,然后再问, “王宫里派出了几拨人?” 亭长粲然一笑,“你猜?” 韩翊心里有了主意。今天龟山上扮作强人的,都是楚军精锐。 他们都是冲着虞姬来的。干的本就是见不得光的事,一击不中,宫里除了王后外,还有项羽其他的姬妾及她们背后的家族盯着。 在看了亭长的表情后,韩翊心里敞亮了,心里的压力小了许多。 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把那数量固定的围祭祀用的神庙的那些个弓弩手,全部射杀掉。 当他再次跳上门楼的重檐上时,亭长睁开有些混沌的眼,“疯子,你要干什么?” “让我猜猜。你在我手上时,他们不敢放弃你,是因为你国舅爷的身份? 你在内里时,不敢出去,怕的是他们中有虞夫人或者宫里其他贵人的耳目。 我说得可对?” 韩翊憨厚一笑,“没关系,我替你把他们都宰了!就不会有人看到过你进过这里了,除了我。” 从来没听说过进到这里还能出去,这个韩翊,居然想通过杀人的方式来一了百了,真是个疯子! “就算是神射手,你的箭矢也不够,还是算了吧,下来,留点体力,还能多活几个时辰!” 说这话时,亭长的精气神倒是挺足的。韩翊看着他笑了笑。 他悄悄地踅到了另一侧,透过屋脊,看到不少个弓弩手异常紧张地盯着方才他站的那一处。 亭长说得没错,外边的人不少,而且都是从头到脚的甲胄,自己要射中他们不容易,箭矢的稀缺程度,不比食物和水差多少。 到了现在这一步,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韩翊沉拈弓搭箭,对着一人的面门又快又准地射了过去,直直地没入了那人的眉心之间。 被射中的人倒下了。那人跟前很快地聚起了一堆好手,箭矢像雨点一样急急地朝韩翊飞来。 韩翊跳下了檐口,想了想,在两侧回廊处找了个离上一箭较远的地方。 因为上一箭的原因,这次所有的射手都处于紧张状态,韩翊要得手不容易。 他看向不远处的亭长,亭长没有拆穿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好像他看到的亭长早就料到了似的。 不过韩翊这次的弓上并没有放箭,只是悄悄地把弦拉到了最满处,然后再松手。 弓弦在空气中振动的声音不大,但也被墙外的那些个人捕捉到了,墙外起了一阵的骚动。 韩翊马上下了连廊,走到亭长处,扒下他第一层外衣, “我这是救咱俩出去,你出不了力,出出物也是可以的。” 还好在路上押运货物时,跟屠夫他们学习过搓麻绳的本事,他把亭长的细麻衣直接当麻绳搓了起来。 “你猜我接下来要干啥?” 亭长的精神头很不好,但他是陷入绝境中的韩翊的精神支柱,韩翊不能让他睡过去,时不时地跟他说上两句。 第271章 求生 “怕我睡过去再醒不过来么?我可是要你命的人。等我缓过劲来,定要杀你个片甲不留!” 亭长的好梦被搅了,笑着对韩翊说道。 “怕么?反正我是有那么一点点怕死的。前朝以前,我听说过一些大贵族用活人殉葬时,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等到我落到了这种境地的时候,才深切地体会到活着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说说吧,如果这次你能活下来,出去后你最想干的是什么事? 告诉你,我最想成为的,不是王也不是侯,我要富甲天下。 我算是看明白了,铁打的商贾流水的王朝。从轩辕黄帝到现在,都多少个王朝过去了,可世上的商贾,却从来没断过。 你争你大楚的权势,我追我的金镒。只要你不跟我抢金镒,我就不跟你急。” 亭长像看怪物一样地瞅了韩翊一眼, “你真是稀奇,我这还是第一次遇到不爱权势的。不过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做买卖,的确比追逐权势稳当多了。自从王上成就霸业,我阿姊成为王后以来,我家族中都有十来个儿郎死在战场上了。其中有三个是与我同父异母的。 可这些,都没能换来王上对我阿姊的一心一意。王上的后宫里,有来自六国的后人,比春日里王宫花园里的花儿还要多。 其中有几位的父兄更是在我大楚有实权的。我阿姊愿意不愿意,哪怕是再委屈,都得与她们好好相处。 权势呵——” 精神头不佳的亭长说起话来比里弄里饶舌的老媪们还要啰嗦,可话说到一半,他就蔫蔫地又要睡过去了。 小时候韩翊与族中长辈们到山中打猎时,听他们说起过,人在严重受伤虚弱时,能在风雨侵扰不到的地方休养最好。 自从被韩翊射了两箭后,外间的喧哗就没停过。韩翊知道这时候再出手偷袭成功的可能性不大,干脆直接搀扶着亭长往有门的地方走去。 “没用的,你自己想办法好好活下去吧。韩公子,你是个好人,只可惜,你生错了时代。” 亭长从来在尔虞我诈中求生存,像韩翊这种连生死敌人都要救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亭长的思维钝得都快转不动了。隐隐约约间,他觉得初见韩翊时心中的那种鄙视还有敌意好像消散了些,如果不是因为家族还有其他的原因,也许他和韩翊能成为很好的挚友。 韩翊看情形不对,从绑腿上抽出了针,扎在亭长右手的中指尖上,亭长疼得再次醒转过来。 大殿里很宽敞,内里全是整块的黑石打造成。表面平平的,上边规规整整地刻画着一张又一张的人物,每一张上都只有一端庄祥和的人,他们的服饰不但和现世的不一样,即使他们之间,也有不一样的地方。 “祭天是幌子吧?远古的月亮和现在的都是同一轮,上天也只能是同一片。 他们是谁?看起来像是很多都没有享受过香火的样子。” 韩翊的话没有换来亭长的回答,他只是说道, “为了家族,我这一生,一直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反正都要死了,也没啥好顾忌的了。” 说到这,他还是停顿了下,然后再接着说道, “这是前楚国的王室的祖先。听说来头比楚国本身还要大。 义帝在时,每逢时节什么的,祭祀从来没断过。自从他崩逝之后,这里就被当成了禁地,成了不可说的存在。 王上下过命令,凡进入此间者,不论是谁,杀无赦!” 韩翊听懂了,此间是义帝熊心把都城迁到彭城后建成的。自从义帝在放逐途中死于非命之后,项羽面对天下舆情汹汹,暂时保留了这里。 可能是因为怕故楚王室祖先对他这个臣子自封的楚王不利,用了一些禁术镇压这里,那就是他刚进了院子里就闻到淡淡的血腥味,找不到一个活物的原因。 至于说是什么,韩翊不知道,跟前这个亭长即使知道,也不会说出来。 小时候,韩翊听韩平说过,在七国中,韩国最是势弱,有好几次,韩国都被其他诸侯国攻进了王宫,但每一次韩王室都能一个不少地安然脱身。 如果这地方真是熊心所建,未必没有到外间的通道,亭长给韩翊的消息很有用。 听说几百年前,华夏地界大大小小的诸侯国好几百个不止。到后来形成了七国鼎立的局面。 能在那样的乱世中存活下来,故楚国的存身手段必要不少。 熊心遇难身亡是好些年前的事。久未祭祀,在宫殿里几乎不可能要找到食物和水,现目下最重要的是,要找到通往外间的通道。 “韩翊,如果你迟迟没有动静,外边的人未必不会进来。上边是下了密令务必要摘下你的人头的。” 亭长好容易挤出了这句话。 韩翊在大殿里有段时间了。一进大殿,外间的骚乱他是一点都听不见,亭长的提醒很及时。 不过看亭长好像很怕冷的样子,韩翊取下罩衣给他披上,再次背上弓箭,直接跳上大殿的房檐。 可他人还没站稳,外间的那些弩箭就像漫天大雨一样飞来,韩翊只得再次躲了起来,再由回廊处回到门楼处,在第一次引得众多箭矢的地方,拾起先前麻衣搓成的绳子,打好结,只轻轻一套,那些个箭矢就被绳子带到了韩翊的跟前。 韩翊赶紧跳到箭雨够不着处,等到风头过后,再从游廊处回到大殿中。 亭长已经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地四处敲打着,也在找着出路。 “诶,先前见你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我还以为你真的不怕死呢。 怕死就好,活得好好的,干嘛非得要死要活的?” 殿里太静了,静得连呼吸的声音都听得到。这种静,很是吓人。韩翊用说话来给自己壮胆。 亭长该干嘛干嘛,没有理他。韩翊只得跟着他一起,四处敲打着,到处挪着摸着,为最后一丝生机争取机会,甚至连那些神像都没有漏过。 密密地敲打了一圈,韩翊二人终究是失了望。二人背靠着神像,耷拉着脑袋。 “亭长,跟这些成百上千年的人为伍,我真的不甘心呐。我的未婚妻比月宫里的嫦娥还要美,还是处子之身;我有几房小妾,一个赛一个的天仙,她们在等我回家;我还有一个儿子,十几岁了,从出生到现在,他都没见过我几面。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呐。” 亭长:…… 第272章 受困 韩翊越想越气,越气越想叨叨,越叨叨就越愤怒。 “武器是用来保护自己和家人的,现在命都快没了,还要这劳什子干啥?” 韩翊猛地站了起来,惊得正在打盹的亭长眼睛一下子就睁开了。 这还没完,只见肩上的黄杨木硬弓不知什么时候向上飞出了一道弧线,然后直直地往门外方向飞去。 只可惜大殿太大,弓太重,那弓到最后还没能飞出大殿去,一头咣当一声撞在门槛上,另一头重重地落到地板上,以地板上撞出了空响声。 “有救了!” 韩翊和亭长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朝门口处奔去。亭长脱下他的木底舃重重地敲击地面确定范围,韩翊则用他的利刃一块一块地把砖撬起来。 砖下有一层粘得非常好的细沙和粘土,使劲敲击之下,还能听到啌啌之声。 “是用一种米和上泥和沙做成的,比石头还要硬。”亭长非常肯定地说,“修建时我还进来看过一阵子。” 韩翊看了他两眼,韩翊的短刀再锋利,但架不住面积太大,要割出一个人能通过的大小难度不是不般化的大。 “用火或者醋。”亭长非常肯定地说道。 韩翊平时不事厨事,没有把火镰带身上的习惯,他看向了亭长。 亭长憨厚一笑,“烧山的火星是事先准备好的。谁也不会有事没事地带把火镰到处跑,即使侥幸带着,还不一定能找到火石呢。” 真是个麻烦事。韩翊望着窗格子外的天, 顾不得那许多了,他再次到檐下,像只猴儿似的,倒挂在檩子上,然后做起了燧人氏的勾当。 亭长摇摇头,又找了根柱子靠着,昏昏然地睡过去了。 到了后半夜,亭长在一阵灼热的炙烤中醒来,整座大殿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焰,他顾不得体虚,使出洪荒之力,拼命往庭院空旷处赶。 “这个猾头,只顾着自己逃,也不叫我一声。” 边想着这一茬,亭长边往四下里看,四下里只有他一人,韩翊早就不见了踪影。 亭长不顾烈焰炙烤,再凑近到门槛处看,只见那块底下有空的地面还好好地在那儿。 “咦,那人哪儿去了?不过是老虎打盹的功夫,上天了,入地了?” 顾不得虚弱,他冲出了神殿,对着那些望着内里烈焰却不敢往里救火的弓弩手怒吼道, “赶紧清点一下除了牺牲了的还有谁不在,把不在的动向找出来!” 可惜,亭长的反应比韩翊的动作还是迟了不只一拍。韩翊借着到密林里方便落单的兵卒的甲胄,早就逃之夭夭了。 从大殿起火吸引人的注意到韩翊脱身,只是一瞬的事。这种事,韩翊早就驾轻就熟了。 “楚国的甲胄还真不错,只可惜特点太鲜明,得受着太多的约束。” 韩翊还得找到虞姬,如有可能,他还是想最后把她带下龟山。 不过亭长的话让他起了戒心,如果龟山的这些个凶险事都是为了取他人头设计的,那虞姬也不可信,他得想办法把消息传到彭城内,让城里的大掌柜他们早作准备。 神殿的火势很猛,吸引了绝大多数兵士们的注意力。他们中好多都是老楚人,也都清楚那神殿究竟是什么。 在他们的心目中,义帝才是君,项羽只是臣。连年的征战让他们无暇顾及这些个和正统相关的事。可是龟山上的那团映红了半边天的火,再一次勾起了他们对故国的思念,还有对这场战争必要性的思考。 心气松下来,王宫守军对于龟山的守备就比先前松懈多了。 韩翊顾不得肚内空空和周身的疲惫,以极快的速度探得了龟山四周的地形,发现龟山还真如亭长说的那样,三面峭壁,差不多只有一条下山的路。 “怎么办?” 亭长的急智他是知道的,离大殿起火到现在已经有好一阵子了。这会莫说是大殿处加强了戒备,就算是下去的那条山道,恐怕也是个连蚊子也飞不过去的地儿。 这两处都不安全,韩翊不能指望着从那里通过。现在的他想要脱身,就必须要先让亭长他们乱起来,动起来。 韩翊找到了方才藏匿甲胄的地方,背上弓箭和箭壶,往神殿方向赶去。 一路上,他不断地拾起箭矢放进箭壶中,再不断地隐身到黑暗中给那些个在山上的人马一箭。 直到到了神庙不远处时,他才蜇伏起来,静观事态的发展。 这时候,那些个弓弩手五个一堆,就连外出急事时都至少是三个一群。 “怎么办?也不知道虞姬下山没?不知还能不能找到她?如果她没有参与到算计他的阴谋中,该是多么完美的事!” 神庙处的兵卒比先前还要多得多,看样子从神庙逃生是不可能的了。 韩翊只得伏在下山的路边,静待时机。 四更天时,韩翊是被山下县邑那儿传来的更鼓声吵醒的。他在乱石堆里等了几个时辰,却连半个下山的人影都没有碰到。 “经历了那么多次生死一线,从来没有哪次像现在的这样让人沮丧狼狈过。 我发誓,如果韩某人有出去的一天,一定要把项羽竖子的头摘下来当踘踢!” 本来韩翊还在想着把一个娇滴滴的虞美人送到前线是不是欠妥当,现在看来,再合适不过。 韩翊在暗黑里对天长揖,只求虞姬到现在还好好的,最后能平平安安地送到项羽跟前。 “真是的,也不看这是什么时候。那位还在跟我们要护卫的人马,也不照镜子看看,她又不是王后,小妾而已,凭什么只是为了安全感,就要宫里侍卫放下正事?” 山道远远的地方传来了牢骚声。 “听说神殿那头死人了。刚才警觉多了,可还是挡不住弓弩手阴一个阳一个地没了。 我说,如果我们能跟着虞夫人下山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就说今天吧,又是大火又是死人的,比在战场上还凶险。人家在战场上的没了,家里父母妻子还能领到抚恤金。在这儿,什么都没有!” 牢骚发到这儿,那两人就没再说话了,周遭又安静下来。 第273章 杀手韩翊 当夜露初升时,行走在暗夜里的韩翊就感觉凉意一阵阵地袭来,尤其是在穿着甲胄的情况下。 看情形,山上几拨人的恶斗已经平息下去,这时候,谁在有意或者无意间说些什么,都不再重要了。 突然,他感觉身边不再那样地寒冷,警觉地往侧里一看,一个着玄色夜行衣的娇小的身影蹲在他跟前,他下意识地离她远了点。 “那人,我说你,我又不是属老虎的,至于嘛你?” 话语很活泼,但声音却粗得跟砂砺一样。韩翊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人是女卒之类的。 他在汉军和楚军中都看到过,那些个诸侯家眷身旁,总也带着几个胡装英姿飒爽的女侍卫。她们的声音,就像跟前这位似的,听起来与悦耳怎么也靠不上边。 但是这一类人,她们的近身作战能力好多都不在樊哙之下。一般情况下,军中的兵士和将官连玩笑都不敢跟她们开。 韩翊又下意识地离她远了点。 跟前那人有点光火,“我说,你丫的,我又没让你娶我,蹲近点咋滴了?” 声音太大了,简直有一种不管不顾的感觉,吓得韩翊一个激灵,朝山道及四周围望了一圈,虽然什么也看不清,在直觉没有第三个人在的情况下,才又把目光收回到那人身上。 “我知道你,弓弩那头的。这会儿不在神殿那待着,跑这儿来躲清闲,算不得什么好鸟。还嫌弃我呢。 我呸!” 见过炸的,没见过这么炸的,这小脾气,都赶上一头惹毛了的野猪的了,在这龟山上韩翊本来就属于来路不正的那一种,所以就由着跟前那人可劲发脾气,就着不吭声对付。 对于这种脾性的人,晾着她就是对她最大的折磨。没办法,谁叫这儿是下山唯一的那条路呢。 跟前那人见韩翊不理她,更着急了,两挪三挪就到了韩翊跟前, “我说,你去打听看看,连王上最宠信的都尉大人都不敢这么对我,找死是不是?” 边说,她还边伸出手来揪韩翊。揪不着甲胄,便冷不丁地一把扯住了韩翊的脸颊,还可劲地拧了一圈,疼得韩翊只想一脚把她踹到山脚下去。 看方才的手劲,韩翊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在两招之内拿下她,怕只怕短时间制服不了,她引来更多的高手,那就麻烦了。 韩翊的眼神中满是愤怒,跟前那人的怒火也一点都没有少,大有要与韩翊大战三百回合的势头。 “小金,主子叫你回去!” 黑暗中另一个女声响起,那女声不是十分悦耳,但也不难听。 原来叫小金。清泠泠的名字,钝如碎石的声音,暴得能顶飞一头牛的脾气,这反差,真不是一般化地大。 走了好,走了就没人聒噪了,韩翊的脑子会转得更快,应对也更得法。 只是,为了防止这女娘再回转过来找他麻烦,他转身就要溜,却被小金一把拽住箭筒, “你,不能走。跟我回去,我主子需要你这种不守规矩的。” 还第一次听说因为这个被人需要,韩翊不知黑夜里还有多少他看不见的危险,况且他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对策,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跟着前边俩小娘到了一三间的小石屋处。 右侧小屋的案几上一只雁足灯照亮了整间屋子,内里坐关一白纱覆面的小妇人,她身旁空着好几个锦垫,却没人敢坐下去。 等到小金与她耳语了几句后,她抬起头看了韩翊一眼, “弓弩那头的?不在其位,到处乱跑作甚?” “怕死。”反正山道上那两人好像提到过他离开后那些射手已经死了好几个了,而且他先前也射杀了几人,这话说着没毛病。 小妇人手指敲击着跟前的案几,好一会儿,才问了句, “我要你二更天时,躲暗处射杀那在山脚盘查的队伍的将官,做得到不?” “我怕死!” 韩翊人看了,山脚处那些人手上也有弓和弩,要是自己捅了马蜂窝,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是绝对的。 最重要的是,现在不谈条件,更待何时? 四下里又静寂下来,过了好一阵子,小妇人对小金吩咐道, “你带他下山,等我过关卡时再行射杀!” 一般情况下,无论是项羽、刘邦还是其他的诸侯王,无不像珍惜自己的手足一样爱惜自己手下的将领。 像这种明晃晃地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要置一将士于死地,韩翊只能理解为她是被刺激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 心里越是难受就越是要冷静才是正理,不过小妇的事他管不着,他只想下山。 小金领命后,韩翊问了句,“你不怕我下山后一去不回么?” 小妇人吃了一惊,猛地一抬头,没有说话。 “小样,我主子敢用你,就自有节制你的办法!”小金得意洋洋地说道。 “他的装束不中,让他换上中侍的服色。”小妇人补了句。 韩翊心里佩服得不行。 听得出来,这小妇人还非常地年轻。在如此如此血腥的夜色中,能镇定到如此地步,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办得到的。 跟着小金下山后,韩翊疑惑, “你,先适应一下这里,呶,看到没,穿那种服饰的,不管是谁,待会跟我主子行礼问安的,你就射他! 在此之前,不得轻举妄动。” 话说完了,小金却没离去,已经下了山,韩翊心里再没了包袱,一想起在山道边被她呼呼喝喝的,就想逗她一逗, “怎么,舍不得我?想做我第二十房小妾?” 在现在的刘邦和项羽的身边做近侍,或者在宫里贵人们跟前做女官的,出身大都不低,韩翊说他自己有小妾若干,一点都不算夸口。 小金又伸了手,韩翊下意识地要用手护脸,却不料小金这次拧的是胳膊,一拧,再一旋,同样是钻心地疼。 “做梦吧你!没半点翩翩公子样,就你?!” 山下小镇传来了亥时二刻的更鼓声,韩翊握硬弓的手上满是汗水,因为他看到换防的将官正是神殿处指挥弓弩手的那位。 最糟糕的是,路口不远处铺着一张苇席,席子上一人软软地靠着凭几坐着。 那坐着的人,正是亭长。 第274章 猛药 “嘿,女人,那人,我搞不定!” 小金一听,脸马上就沉了下来,韩翊虽然看不见,但也想象得到她想把自己吃了的心。 “这是你说了就算的事吗?”小金的声音几不可闻,但银牙咯吱咯吱的声音却异常地清晰。 韩翊不吭声。 早在濮阳时,他就听说过,楚军的弓弩手,不仅眼神了得,听力也是一绝,绝到了蒙着眼听弩箭飞来的声音就知道以什么样的速度往哪就能躲得过的程度。 夜里本来干扰的声音就少,自己遇上这么一个硬茬子,失手是十有八九的事。 “韩翊——”小金的小嘴里迸出了可怕的字眼,“要么那人,要么你的所有家人,只能活一拨。” 韩翊怒了,他拉满了弓,箭头直对着小金,“我怕你?!” 小金淡定地把箭头推到一边, “你有得选吗? 现在不光是王后家的,楚国内很多势力都想要你的项上人头。 你不该来彭城。 来了,只有找一个强有力的后台,你才能逃得出去。 韩公子,你说,除了我家主子,还有谁有那个能耐和魅力去救你? 王后?她现在关心的只有怎样让她的那个傻王子继承王业。 她是不会为了你这个不重要的人犯错的。” “你得给我一个那人必须死的理由,不然,这事我不干了!” 韩翊想不通,就算要暗杀,作为王后弟弟的亭长更有价值一点。 可是现在戚姬要杀的,居然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众多将官中的一个。 这个小金鸡贼得很,跟了他半天,韩翊都没听到半个与弓弩处将领来历有关的消息。 在龟山上受了挫折,韩翊深切体悟到,哪怕是亲近如军市令者,要得到一些东西,就得付出代价。虽然也有可能是付出了代价却什么都得不到。 韩翊不相信虞姬没有后手,那人死了后,虞姬会怎样对他,他得知道,好早在心里有个底。 “愚蠢!没看到他是王后那边的人吗?他是王后在宫里最重要的助力,也是夫人前进路上最强的劲敌。” 小金看韩翊还没有动手的意思,心里有点急,糙糙地编了个理由糊弄。 只可惜韩翊一眼就识破了, “那夫人从他眼皮子底下下山,岂不是很危险?他杀了她,不是更能领到功劳么?” “小子,讨打是不?处处跟我抬杠,告诉你,比起夫人来,你的人头更有用。王上可以有无数个姬妾,王后却只有一个。大不了王后忍到夫人年老爱驰的那一天。 可是,你的人头,却能让世子的地位稳当下来。要么,你摘了那个人的头颅挪走世子的绊脚石,要么把你的头颅献给世子。你自己选!” 小金很不耐烦,不过她说的都是实话,韩翊听得出来,这时候,他没得选。 他有些想小柒和陈平他们了,他们对自己,可从来没有这些个算计过。 这才刚刚拿下荥阳城,刘邦都还好好地活着,项羽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赶尽杀绝了吗? 早就听说虞姬的母家在楚国的影响力不弱于王后母家的。 韩翊知道,虞姬敢放他下山再办这事,就不怕他溜,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他就比在神庙中的境遇还不如。 “我一天没吃饭没喝水了,没力气。” 牛要耕田,都得把豆饼什么的管够,更何况你们是要我与那样一个大杀器对峙! 小金瞪了他一眼,正要瞪第二眼时,却因为想到天太黑瞪了韩翊也看不见,只得往后走了不多一会儿。 再来时,手上拿着一大布袋子,内里装满了荷叶包着的大大小小的吃食,还有几个竹筒盛着的酒酿, “拿!赶紧吃,吃饱了好投胎!”作为虞姬的贴身女官,自从范增没了后,除了韩翊,还没人敢这使唤她,她能有好声气才怪。 鸡是好鸡,豆是好豆,酒也是好酒。可韩翊的目光,却在路口的那将官身上一直未曾挪开过。 白天的伤似乎伤了亭长的元气,他一次次地打着瞌睡,又一次次倔强地强打起精神。眼神却不曾离开过那条不宽也不窄的路。 “给我一套内侍的衣服,我要跟着虞夫人的车马再下一次山。” 方才在大块朵颐的时候,韩翊已经想好了对策。 如果他在这伏击那人,虞姬大可以借口他的暴行让他死于当场,或者是让他不声不响地死去。 毕竟,白天那种从亭长跟前虎口逃生的幸运,不是时时处处都有的,稍有不慎,就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你不要过分喔。彭城能人多的是,再过分虞夫人不用你就是了!” 小金沙哑的声音开始激动起来。 “能人那么多为啥还要找我,不就是有些事只有我做得,做了才不至连累夫人吗?” 小金被韩翊噎得无话可说,她就算知道韩翊想拉虞夫人下台,也得硬着头皮去做。 今天王后已经公然向虞姬下手了,项羽又没在跟前,除了铲除王后母家最有力的臂膀换一点点喘息的机会再作他图,她想不出其他的办法来。 小金再一次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不大一会儿,她便带着韩翊从某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里上了山。 韩翊观察了下,在道旁监管得那样密不透风的情况下,小金还能撕开一个缺口让韩翊通过,只能说虞姬并没有平时看起来的那般人畜无害,范增看人还是很有两把刷子的。 再看到韩翊时,虞姬的面纱很明显地动了两下。韩翊感觉得到,她很生气,但迫于现实,又不能动怒, “韩公子是吧,你不想下山活命,我成全你!” 韩翊笑看了她两眼,“我这次来彭城的任务只有把夫人您送到项王身边一个。其他人,其他事,都不在也不应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面纱平和了下来,“说吧。” “如果只是泄夫人一时之愤,杀了那个将官就够了;可如果夫人您想要在楚王宫里站稳脚跟,平平安安地到王上身边,我就得掳上亭长。 他现在正是虚弱好控制的时候,这是老天爷都在帮我们。” 虞夫人思索了会儿,“中!” 第275章 下山 虞姬看着着内侍装的韩翊,冷冷地评价了句, “不错,就是没奴才味,无心人都能一眼看出来。” 小金掩鼻笑了笑,对韩翊说道, “听见没,头低一点,背稍微再弓一点,就好了。” 周遭的侍女和内侍都低头浅笑,韩翊看了小金一眼,照做之后, 虞姬叹了口气,“罢了,心高气傲惯了的,是拉不下身段的。” 在虞姬一众内侍中,韩翊走在第二排,只听得小金叹了口气, “幸好个头不是太高,不然真没得治。” 韩翊看了她一眼,“想要当我的第二十房小妾,不用急成这样的。” 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调侃,平时严肃惯了的小金脸一下子猛地红到了脖子根,如果不是虞姬就在近前,她定要把韩翊揍成熊。 再不甘,她也低下了头。 “我的侍女,只能嫁作正室。”虞姬开了口,不咸不淡的。 小金得意地朝韩翊看了两眼。 “到地儿的时候,按你想好的去做就是了。”虞姬叮嘱道。 在虞姬之前,下山的有好几拨人。虞姬想要杀掉的那将官亲自到场,逐一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放了行后还要尾随一截。 气氛很是凝重。 待到那人到前一辆牛车前时,韩翊才真正地看清楚,他长着一张紫棠脸,龙睛虎目,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很是矫健的样子。 “是个不好对付的。”韩翊先在手心里捏了把汗,顺便瞟了眼不远处的亭长,亭长还在有一个没一个地打着盹。 “离得有点远,事情很难办。”韩翊小声地贴着车把话传到了虞夫人的耳里。 “来人,还要本夫人等吗?把车和前边的靠一起,一起查了!” 虞夫人在车里常声吩咐道。 那将官吃惊地抬了下头,急急地检查了前边的车辆放行后,看到虞姬已经走了出来,指着身后的牛车冷着脸说道, “呶,这是我的。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看个遍,好好地查,查完了我就回宫了。” 将官的例行公事并没有因为虞姬的态度有丝毫的松懈,他还真的当着众人的面进了虞姬的车,细细地翻查起来,一点颜面都不留。 虞夫人回头看了一眼,眼神在韩翊身上停了一瞬,又恢复了常态。 韩翊再瞟了眼亭长,一听到戚夫人的声音,他的瞌睡仿佛被恶狗驱散了一般,两眼睁得大大地看着这头,不肯放过一丝一毫。 韩翊计算着,在解决掉眼前这将官后,如果顺利,顶多两步半,他就能把他捞在手里。事到临头时,他反而不紧张了。 那将官手脚倒是麻溜得很,不过是韩翊几眼的功夫,他就到了韩翊跟前,指着韩翊说道, “你,离车远点。” 韩翊朝右半步,并着意踩了他的鞋。 平时虞姬与王后素来是面和心不和,韩翊的举动,当即就被他解读为挑衅和不屑。 如果是虞姬的无视,他还可以当作是王室成员的心情不佳,可是跟前这给他不痛快的侍者,算个什么东西?狗一样的人,也敢跟他叫板? 就在他停下手上的活,赶到韩翊跟前要狠狠地教训他一通时,不远处的亭长瞧出了不对劲,想要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说时迟那时快,韩翊握着袖口处的刀,一刀朝将官左侧的脾脏处扎去,并且还极快地转了两圈。 整个过程都被亭长收入眼中,他自感不妙,想要逃远些,却被韩翊两步就追了上去。 刀尖上还滴着血,韩翊把带着血的刀抵在他脖子上,身体紧紧地贴着他,厉声呵斥道, “离远些,不然国舅大人就是你们害死的。害死皇亲国戚是多大的罪,你们自己清楚!” 亭长这才知道自己又一次被韩翊劫持了。 “倒霉催的,一天中两次!把我当成是猫了?” 亭长大怒,却不敢公然反抗,王后还在宫里等着他,他的那些个异母的兄弟姐妹与王后的心不太齐,王后能靠的只有他, “韩翊,你彭城的铺子不想要了?铺子你不要了,你的那些个伙计也不管了?” 虽然身体很是绵软,但他却尽全力把声音提到了最高,让其他的将士们都听到,好到彭城乃至宫中把现场的情形报与各衙署知晓。 到了这一步,韩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他一点也不含糊, “随你,怎么处理都行。你当我不知道,里边的,九成九,都是宫里指派的。不是我的人,我还操什么咸老婆子的淡淡心?” 平时项羽手底下的那些间者不归皇宫管,亭长也无从知晓,韩翊的话让他着了慌,还没等他嘴里说出对策来,韩翊却先对着虞姬呵斥道, “你,打头阵,给我开路。不然,我拉他垫背!” 虞姬心里感叹韩翊的聪明机智,她假意让手下人都离他远一点,实则是护着韩翊和他手上的人质。 那个人质,可以保她在任何情况下平安走回宫中,虽然那儿是龙潭虎穴。 小金搀着虞姬不紧不慢地往山下走。边走虞姬还边与亭长唠着嗑, “国舅老爷,今天不得了呢,好大一阵山火,把龟山都烧秃了。听说山顶的土都被烧化了呢。” 先前韩翊已经告诉过她,龟山上的火是亭长放的,她当然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能让王后家人心里紧张的机会。 “韩翊,韩公子,你没必要这么迫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对我有意思呢。” 四周围的那些个兵卒一直紧紧地包围着韩翊等人,连一支箭的缝隙都没有留下。 如果他能赚得韩翊卸下戒备,那他定能在那些士卒的配合下反败为胜,杀掉韩翊等人,然后把虞姬之死推到韩翊身上。 这样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两个心腹大患,没有比这更合算的买卖了。 韩翊没有理他,对着四周围虞姬的人呵护道,“停下!” 边说,还边让匕首在亭长的脖子不是最紧要的地方留下了一条深深的血口,那血又流了下来。 亭长只觉得一阵眩晕,几乎就要站不稳。 韩翊没有管他,从袖口处掏出一条麻绳,把他的手从后边结结实实地绑了, “记得不?绳子是在神殿那儿用你的细麻布衣服搓就的,现在绑你,正合适!” 第276章 脱险 等到了山下小镇时,虞夫人的娘家兄弟带着乌泱乌泱的押兵器去前线,与韩翊等人撞了个正着。 “哟喂,那不是驸马大人吗?怎么跟国舅大人杠上了?牙齿咬着嘴唇的事,当不得真的,看国舅的情形很不好,闹出人命就不合算了!” 这个虞将军,韩翊在濮阳的项羽营中时就见过他很多次,大家伙都知道他是掌管兵器铸造这一块的。 “他说他奉命要取我项上人头。”韩翊言简意赅。 龟山上的一幕幕让韩翊现在还后怕着。他听到了几个版本,其中一个就是宫里包括戚夫人和王后在内的都想要他命。 如果这种事属实,那想要他命的就是项羽了。手上的这个国舅,可是放山火烧过他的,不拉他垫背可说不过去了。 虞将军看了小金一眼,只见她点了头。 “我说老景,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不论我们是何来历,那些在宫里的贵人们都是我们的主子。你怎么能诬蔑主子呢?” 亭长硬生生地被虞将军的话噎得晕了过去,小金径直走了过来就要接人。 说时迟那时快,韩翊搂着亭长后退了两步,“你们要是再敢上前,韩某当与亭长同归于尽!” 虞将军和小金齐齐变了脸色。 小金更是喝斥道,“狗贼,别得寸进尺!” 韩翊冷笑着回道,“我的任务是把虞夫人平安送到荥阳项王身畔。除了项王,你们谁都不能命令我!” 王后或可控制彭城的防务,但是这些个刀兵甲胄之类的物件是王者眼中的大忌,韩翊相信,押送队伍中,定有项羽的人。 在这重重人海中,他现在只能赌杀他的令项羽不知情。如果有人冒用项羽的名头做一些事,定然怕后者知道。 韩翊偏偏要捅破这层窗户上的纱。 小金怒不可遏,可虞夫人却开了口,语调很是平和, “哦?你是说王上让我伴驾?他身边的能臣猛将那么多,为啥要派你这个立场不明的人来?” 虞夫人的声音极好听,像银铃一样,仙乐大概也不过如此,韩翊此时却没功夫细听,他一直没放松警惕,手里牢牢地攥着亭长。 “是周军市令转达的,就是周推的父亲。你问他去!” 虞夫人沉思了半晌,才对虞将军说道, “二兄,我想去。放他离开。” 周围围着韩翊的重重人马撤开了两三条路,可韩翊还是没有松手。 他观察过,这些个兵,那可都是从战场上的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兵不厌诈,他们和韩翊一样地深谙其道。 再说了,要是没有亭长在手,韩翊即使走出了重围,凭着跟前的弓弩手在跟前,他一个人是逃不掉的。 本来是彭城的水火不相容的两股势力,现在在解救亭长这件事上,空前地团结起来。 韩翊看得出来,先前在下山关隘处的那一拨人,和虞夫人这头,这时都显得异常地重视亭长的安危。 虞将军没有要让步的意思,虞姬却与他商量道, “王城的安危事关王上的霸业。没有景国舅和他身后的景家,王城不会稳的。二兄,咱们得救,哪怕是付出代价,也得救!” 这一番大义之言,绝非是一般的姬妾说得出来的,先前她要韩翊诛杀关隘处将领给韩翊留下的不好印象,这时候消散了多半。 可是,脱离险境才是最重要的,好感可救不了自己。好在韩翊掌握着主动权,没等虞将军开口,他便开口提了要求, “我要出城门,等到我彻底安全了,才能放人!” 既然他们在众目睽睽下摆出一定要救人的姿态,这时候韩翊不提要求更待何时? 韩翊挟着亭长且走且退,虞姬也上了牛车,一路上一直跟着虞将军,尾随着韩翊二人一路朝东再向西北而去。 夜色越发地深沉,不过离龟山越远,虫子的鸣叫声和鸟叫起越发地频繁,处处彰显着生机的声音让韩翊心里终于不那么地焦躁了。 正打盹的功夫,一支鸣镝从暗夜处飞来,正中亭长的心脏,他当即就停止了呼吸。 韩翊吓得不轻,只得舍弃了亭长,马上朝夜色更浓处闪去,紧随着他的,是万千利箭破空而出。 就在韩翊走投无路之际,一只手把他拉到了一处,委着身,只听得利箭身在厚木头上的声音。听那声音,好像与韩翊窝身处隔了好几重木头。 “不用担心,一时半会,他们是找不到这儿的。”是军市令的声音。 这个老贼,害死人了。如果不是他,那个景国舅也不会死在自己手上,自己更不会经历这一生最凶险的一天。 现在还来充什么好人!韩翊下意识地往绑腿处掏去,想要与他一决生死。 不料却摸了个空,刚才短刀落在亭长处了! 韩翊气得牙痒痒的,军市令却小声说道, “虞家娃儿这次押的是刀枪剑戟之类的兵器,所带箭簇不多,他们不知道这头什么个情况,差不多咱就撤。 韩翊在暗处用手恨恨地指了军市令好些下,想要咬掉他身上几块肉来解恨,但迫于形势,他只能作出退步,感受着身边这人的动向,好与他一起撤。 果然,过了一阵子,箭雨稀疏了,军市令递给他一块重重的东西,“撤!” 然后,韩翊与他一起就冲入了密林更深处去。 山路崎岖,韩翊有两次都差点被裸露出来的树根绊倒掉到不知名处。 到后来,他干脆像初次入蜀山与小九缠斗时那般,扔了手上的那重物,迅捷地上了树,在树枝间闪转腾挪,往更深处去。 只见林中树上树下,绿光荧荧,大的小的,成双成对的。 “飞禽走兽倒是不少,也不见半个怕人的。今儿个要是能逃出生天,我再也不信姓周的话,要离他远远的。” 在习惯了夜间视物之后,韩翊借着从树缝间透射下来的光看到不远处一个身影也在迅疾地向深处奔命。 以前在彭城时,他从来没有涉足周边的山林,入林稍一深,早就迷失了方向,只得跟着那个身影一路前行。 第277章 收获 天光微熹时,军市令才停止了向更深处进发的脚步,在一简陋但结实的小屋里停留了下来。 小屋灶台以外的地方都落着厚厚的灰,可军市令却轻车熟路地舀了水,取了熟食,再摸出两竹筒递给韩翊。 韩翊拧开盖子,一股子桂花酿的香气扑面而来,比濮阳里的还要醇美得多。 不过韩翊马上就挪远再盖上盖子,再用手猛扇了好些下,好像那是沾过瘟疫的一般。 军市令一把抢过去,再仰头喝个精光。然后把竹筒底朝天晃给韩翊看,再把它收到水缸跟前。 韩翊的眼神一直在军市令身上,头天他可是好些次差点交待在龟山上,到头来,才明白有那么多人想要他的脑袋。 这军市令,可是楚国这头数一数二的间者,官阶又那样地高,他不相信这事他事先不知道。 知道还让他涉险,真是居心叵测。 现在韩翊看军市令,哪哪都透着一股子邪气,怎么看怎么不是个好人。 军市令再抢过韩翊跟前的肉干,大口大口地嚼了起来,一点儿也没有要给他留的意思, “小子,我生在六国末时,到处都在打仗,能吃一口算一口。这会还在吃,说不一定什么时候就没命了。 随时保持好体力,才有可能活下去!” 明明是个坏人,却做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再也没有比这更恶心的了。 “亭长是王后的亲兄弟,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你知不知道当场的人会把他的遇害归咎到我头上。 我在彭城的那些个伙计,会没命的。他们可是有父母家人靠他们过活的!” 韩翊恨透了军市令。 “那又如何?关我什么事?”军市令对韩翊在意的一切都漠然得很。 交道打了这么些年,韩翊没想到眼前这人是这么个魔鬼心肠的,他猛地站了起来, “我要回彭城,哪怕是拼掉最后一口气,也要把你杀了景亭长的事让景家人知道!” 韩翊把话都说到这种份上了,军市令还是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大块吃肉,大口喝酒, “哦?那你说去。” 韩翊的脚都走到门口了,听到军市令又补了句, “你问那个叫小柒的,他会把那箭头被喂毒的经过是啥样都细细地告诉你的。” 这倒完全有可能。 “你为什么不救他?他可是你楚国人!” “是个楚国人我就要救了?刘邦也是我们彭城周边的,也是楚人。 是个楚人我就救,到处都在打仗屠城的,我救得过来吗?” 军市令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他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项王在外征战,王后背靠着景家稳着后方。现在景亭长没了,你叫她以后靠谁去? 彭城没了,楚国危了,对你这个楚人又有什么好处?” 彭城有韩翊太多的记忆,比如项悍和他杏林深处的妻儿,还有森严的王宫,赵甲主持着的司败衙署…… 只要彭城没了,一切愉快的或者不愉快的记忆,都将会成为一场梦。 “刘邦也是楚人。楚国变成楚帝国,作为楚人,我赚了。”军市令油盐不进。 不对呀,前头军市令还把周推之死怪罪到田荣以外的刘邦身上,扬言要杀光刘邦的子孙,怎么现在反倒帮起刘邦来了? “那我周兄弟的仇,没了彭城作后盾,你怎么报?” 韩翊干脆把伤疤全都撕开了,想要刺激一下军市令,昨天韩翊差点死在龟山,那事可不能那样就算了。 事情奏了效,韩翊看到军市令吃肉干的动作顿了一下。可事情还是没有朝韩翊期待的方向发展。 “韩平说了,他的儿就是我的儿,既然我还有一个儿子,罪魁祸首田荣又已经死了,我还那么执着干嘛?” 军市令顺带过了一回当韩翊爹的瘾。韩翊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假的,因为兴洛里韩家,自古以来就没有把亲骨肉过继给外姓人过,现在更不可能。 自己之所以会经历这么多,还不是因为当初与军市令的约定,韩翊问了句, “虞夫人现在到了他兄长身边,差不多等于已经送到了项王跟前。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你的呢?” 军市令愣了一下,以前他只是知道韩翊聪慧,没想到事情能到这种地步, “你们的汉王昨天刚刚从大将军手上接管了三万虎狼军,不久后荥阳又会回到他手上。” 韩翊不满,对方明明知道他问的不是这个, “还有呢?” “这个还不够?” “难道我回荥阳城跟汉王说他前不久从大将军处得了三万兵的事?”费了那么大的劲,韩翊可不是为了这点没什么价值的唇舌。 军市令狡狯地一笑,眼角处全是褶子, “项王把你们长得像刘邦的纪信看成了战略资源,好些次派人轮番劝降,甚至他自己都下场了两次。纪信不降,最后烈火焚身而死。” 韩翊静静地等着下文。 军市令无奈,只得继续地说下去, “还有周苛战死,韩王信投降,逃出项羽的视野后又跑去找刘邦了。” 这个真不真,可以问小柒他们,事情瞒不了太久。 “还有呢?项王留下守荥阳及跟前重镇的守将会是谁?”这才是最有价值的。 军市令吃惊地看着韩翊,他没想到韩翊对排兵布阵也略通一二,他以前还是小看他了, “现在还没有传出项王要离开荥阳的消息。” 韩翊知道他毕竟是楚国人,对象征楚国的项羽怎么着都有几分感情在,他再提示了下, “现在项王身边的得力将领,都有谁?” “好几个,不过最受项王器重的那个人,一向刚烈,做事有点沉不住气。” 军市令能把消息给到这一步已经了不得了,韩翊知道这已是极限,遂没有再问下去。 他走到他跟前,从他手上抓过肉干,取过清水就吃吃喝喝起来。昨天在龟山上奔波紧张了一夜,除了虞姬给的那碗麦饭,他几乎是料米未进,心里没那么紧张时才感到巨大的饥饿感快要把他抽空了。 军市令干脆把剩下的全给了他, “吃吧,都吃了。赶紧吃,吃了好赶路。 景家的势力不是一般人想象得来的,这儿已经不安全了。” 第278章 诱杀 一听到王后的母家,韩翊头一个想到的便是那个被他猎杀的弩箭校尉。 这个家族,能笼络到的人才还真是了不得,韩翊一下子就凝气屏息起来。 突然,一支利箭的破空起直直地朝小屋处飞来,接着是第二支,第三支,无数支接踵而来,像是儿时记忆中庄稼还没熟透时的蝗虫一样密集。 军市令一把把韩翊拉到矮桌下头, “小子,龟山那头人心不齐,你还有活命的机会。现在这些可都是景家来的。跟你称兄道弟的那些人不地道啊。” 不多一会儿,韩翊就望见屋顶上满满的都是穿透树皮的箭头,还星星点点地透着点光下来。 “有通往外间的地道没?咱们赶紧走!”韩翊问军市令。 “这就是进山的猎户临时的落脚地,里边可能有他们偶尔添置的粮食是可能的,地道?怎么可能?你以为石头都是麦面磨成的?” 到了这种程度,军市令都没有皱眉头,韩翊很是佩服他的定力。 “叔,听说箭雨过后很有可能就是围杀,你有几成把握脱身?” 韩翊想让他也尝尝和自己同等程度的紧张,谁知道眼前这人老奸巨猾, “你不是陪匈奴单于搏杀过,还杀了汉国最厉害的间者,连龟山都让你搅了个天翻地覆的,还怕这种二流家族养的护院?” “你不怕,别躲在矮桌下呀。”韩翊小声嘟囔着。 “小子,过了今天,天下怕是要变了。景家的内宅,不是一般人看到的那般风平浪静。失去支持的王后,怕是要镇不住彭城了!” 韩翊心里有些不明白,十里一亭,十亭一乡,小小一个亭长,就算是彭城周边的,能给各路大势力汇聚的王宫内多大的影响? “他都死了,告诉你也无妨。你说的那个亭长,他可不是什么亭长。就算是项王在他跟前,都得客客气气的。 就这么说吧,他在楚国的地位,和陈平在汉国的地位一样。唯一不同的,陈平能靠的只有汉王,而这位亭长,是项王靠着他。” 韩翊惊呆了,没想到这人还真的不能貌相,先前韩翊看他,感觉只是一普通的世家嫡子,是才具不出众的那种。没想到竟然出色到这种地步。 “他一个人,牵制了你们汉国将近一半的间者。最后以惨重的代价,汉国才弄清楚他就是赤狐。” 赤狐?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外边箭矢撞击木屋的声音没有停过,不过因为有人开了个自己非常在意的话题,分散了韩翊的注意力,所以他这会没那么害怕了。 这时候他才想起来,虽然箭矢像春日里漫天飞絮一样地多,但他发现,木屋墙壁处,竟然没有一支箭射透过。 “叔,这墙壁有多厚?三尺、五尺?” “小子,没有间者的敏锐,你还做什么间者的事?这木屋,十岁小儿合抱粗的树干,整整围了三圈,你说有多厚?” “如果发生神庙那样的大火,我们还逃得出去不?” 韩翊被烧怕了。在山腰密林处被亭长放火烧,在神庙被放火烧,所以到现在,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一把火。 “神庙?赤狐没有告诉你那地界的由来?放心吧,山火一起,要控制住就难如登天了。天底下哪有什么包得住火的事? 声望可是大家族实力最重要的部分。如果刘邦被困在这里,他们或许会用火,但是,你,你不值这片森林!” 箭雨是快晌午时才停的。韩翊一发现这情形,便闭了嘴,摸出箭,搭上弓。 军市令却不慌不忙地从跟前的木地板下摸出了两柄长刀,“咣”地一声,那长刀便从刀鞘处拔了出来,先递给了韩翊;再摸出第二把,留着自己用。 “叔,他们要的是我。你是他们的人,你还是出去吧,不用为了我受牵连。” 韩翊好像都能感受到屋外人蹑手蹑脚靠近的动静了,他说了这么一句多此一举的话。 军市令跟自己到了小木屋,本就是避不了嫌的举动。在烈火上再烹上这么一句油一样催火的话,韩翊是想把他捆死在自己的船上。 军市令没有说话。韩翊看到他的左耳上下地动了几动,才知道他的听力非常人能及,心下了然。 门猛地被推开了,一个背着光的影子出现在屋内二人的视野里。 “老狗,不用怕。景家家主之死与你无关,只要你不与我们对抗,我们当场直接放你走!” 那个背对着光看不清脸面的人到了门口,就没有再往里走,他清楚军市令的实力。 韩翊却紧张起来,如果军市令出去,在这深山密林人烟罕至的地方,他将独自面对一群人的围攻,而且,永远也别指望援军的到来。 就像军市令说的那样,他韩翊不够格。 屋子里却静了下来,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的那种静。 韩翊只得默默地把剩下的不太长的麻绳绑在箭头上,再把箭置在弦上,等着屋外那人的动静。 “老狗,还不出来。你知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吗?你这是在与项王作对,与我整个大楚国为敌。你承受得住吗?” 屋外那人还在游说着,不过韩翊从他的言语中听不到任何一丝慌乱。 他的话让韩翊很不服气,先前军市令已经说了,赤狐之死让项羽的大后方已经坍塌了大半。没有后方的军队,就像是迷失了方向的孤狼,到最后只会有羸弱而死这一个下场。 拿鸡毛当令箭,唬谁呢? 韩翊正要开口,军市令却拉了下他的衣袖,作了噤声的动作。 门外那人还在没完没了地鼓动着,不过这时却影响不到韩翊的情绪了。他这时才反应过来,极有可能,屋外那人,忌惮军市令是真的,他也不一定想要放后者一马。 真正的原因,是他不能确定韩翊二人的具体位置,他和他跟前的其他人不好下得手。 韩翊听小柒他们说过,在荥阳跟前的战场上,楚军弓箭手配的弩,有的能直接能连箭带箭羽一点不落地全都没入城墙的石头中,威力实在惊人。 韩翊拍了拍胸脯。心跳得厉害。 第279章 出逃 屋内有军市令,还有一个实力不容小觑的韩翊,那人不敢贸贸然进屋,只得在门口小心翼翼地等着屋内的人熬不住的那一刻。 “老狗,我知道你们屋内有粮有水的,熬得住。可你想过没,为啥你们到现在一点动静都不敢露出来? 有米又咋样,做不了饭。你们能熬多久呢?十年,二十年?我看你们哪,连三天都熬不过去。 我说的可对?” 韩翊的额头上起了密密的汗,手上却把硬弓攥得更紧了。 “老狗,知道你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悲痛,把个与推兄打过交道的或者与他有几分相似的都当成他一样来爱护着。 可是你想过没,推兄至死都没婚配过,无儿无女的,要是你没了,这世上,连个记住他的人都没了。 你还是出来吧。我对天起誓,以我家族的名义起誓,只要你莫要与屋内那人再有沾染,我景家再不会因为这事为难你!” 韩翊看了眼军市令,他的眼神依然坚定无比。而门口处那人的话却说得越来越难听,一句比一句诛心。 不能再这样了!必须有一桩突发情况打破现在的平衡,韩翊现在左右不了军市令,斗不过门口处的那人和他的同伴。 韩翊一直在等一个时机,他想了想,脚擦着地,不动声色地到了门跟前,把弓弦拉到了最大。 突然,一箭出去,“嗖”地一声,门外那人来不及躲闪,大腿处被连骨射了个穿,韩翊趁势一滚,离到了原地。 只见很快地,好些支羽箭就接踵而至,差不多只一瞬,那一小片地密密麻麻的就全是箭。 韩翊一眼看去,那箭头处甚至比先前射穿了屋顶的都要好,心里很是满意。 最重要的是,现在门外那人已经牵在了他手上。他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只就近抱着柱子用力一拉,那个猝不及防的人就被夫君你拽了进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韩翊顺势操起地上的磨刀石重重地一砸,那人就晕了过去。 韩翊拖着他往最里躲。直躲到那石头砌成的案板底下。从那人被拽进屋到案板底下,一支箭都没有射过来。 韩翊心里很是宽慰,没想到这人和亭长,也就是赤狐一样,都是有份量的人物。 那人中箭处流血不多,韩翊怕引起大出血,没有敢拔出来。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那叫个行云流水,看得军市令在心里一直叫着好。 在那人刚进门时,他就看清楚了,这人是王后的另一个一母同胞的兄弟。 他一直都听说王后家的家族传承,对于族长以外的那些旁支,哪怕是嫡系的,在教育上都有很大的不同。 就好比说这次,族长,也就是楚国赫赫有名的赤狐大人没了。如果他处在王后的境地,就不会让另外一个兄弟以身涉险,毕竟,王后只有两个同母的兄弟,他们可是她立身的底牌啊。 那人落到韩翊手上后,屋外的人就忌惮起来,从这,军市令判断,屋外的那些个弓箭手,是王宫守卫处的。 景家内部各支也有竞争,王后家的倒了,他们才有起来的机会,如果是其他支,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逼韩翊二人杀掉这人,再极快地将二人斩首,然后回去领功。 韩翊是个熟练的猎人。猎物到手后,他用长刀削去箭枝太长的部分,不让它进一步伤着他。 外边传来了一阵喧闹声,过了好一会,门口不远处才传来了人声, “屋内的人,你们把那人放了,有条件好好提!” 韩翊虽说在彭城多年,与王宫处也有接触,可对项羽那么多姬妾的母家的各种关系利害,他还真是搞不太清楚。 还没等到他理清头绪弄清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军市令开了口, “第一条,你们撤。这次皆因韩公子被逼奋起反击,怪不得其他人。你们得放羊记众人离开。” 外边传来了小声的商量之声,片刻过后,外边那声音说道, “几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放了就是。” “第二条,此次的事,不得归入司败衙署,不得存入卷宗。更不得事后问责。” 这是为韩翊脱罪的意思。只要他们答应这点,以后韩翊入彭城以外的楚境,任何势力或者个人,都不得以此事为由头私下处置他。 韩翊感激地看了军市令一眼。 屋外那人迟迟都没作答复。毕竟先前死的,可是称得上楚国半边天的赤狐大人。 韩翊感到心脏就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似的,但还得强作镇定。 直到门口处的光影显示日头已经开始过午,外头才传来了承诺, “这个也可以。什么时候放人?” 当然不能在这时候放人了,放了人,他们无所顾忌,不惜一代价也要置他们于死地怎么办? “你们用你们和你们背后的家族起誓。”事情一直都按着军市令预定的那样地来。 又过了好一阵子,韩翊才听到门外传来对天发誓的声音。他依然很紧张。 “好了,你们可以走了。后天,让王后在王宫门口接国舅爷。” 韩翊发现,军市令在和屋外之人应对时,手里的动作就没有停过,他好像用长刀撬开了什么,然后好像还用了个什么东西去探了探,再伸手示意韩翊撂下手上的人跟他走。 韩翊悄悄地摸了过去,跟他进了底下一摇摇晃晃处,然后就是速度快到极致的坠落的感觉。 很快地,坠落感消失了,军市令带着韩翊走了下去,拉开了一扇门样的东西。 这时候,上边传来了急气促的声音,“快,拿绳子来,追过去斩立决!” 不过韩翊已经不在意他们的话了,经历了小屋的那一场,能活下来,他已觉是万幸。 借着外边的天光,他瞧了眼四周目力所及之处,四下里墙壁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两个大拇指粗的绳子结成的网,那网子的背后,都是大小不一的石头。 只见军市令朝最近的绳网砍了几处,那绳网顷刻之间就土崩瓦解了。那些个石头很快地就填满了整个空间。 出来后,韩翊长长地舒了口气,“叔,你咋不早说呢?早说咱早就回去了。” 军市令笑着说道,“怎么也要让他们再长长记性,他们才会停止追杀我们。 不然,你以为就凭你和我,对上整个景家,我们能活着离开楚国?” 第280章 谋杀 韩翊看军市令迟迟没有离开的意思,问了句, “叔,我听陈平他们说作间者的,无不是全身心甚至是灵魂都奉献给他们的主子。 你今天还有最近,已经有好几次都没站在项王一边了。 这是为什么?是周推兄弟的死与项王脱不了干系吗?” 军市令闭着眼,仰着头,深深地吸了口气, “我只有那么一个儿,自小就是憨直的性格。那时候他十来岁,正逢赤狐奉梁将军之命选拔训练楚国这头的间者。 我已经禀明了他不适合作间者的缘由,还找到了亚父,说我愿意作为间者,换我儿平凡一生。 结果呢,我半个甲子岁数的人成了间者,赤狐却隐瞒了前一段实情,找到了梁将军,把我儿拉入了间者的队伍。” 军市令说得没错,韩翊是见识过周推的,间者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一般都会在举手投足之间,见微知着,于一草一木中得许多消息。 但是当时初到临淄的周推,人生地不熟的,就敢一个人跑出去,东问西问,东看西看的,实在当不得合格二字。 把这样的人派到那样的险地,实是不应该。赤狐应该对周推之死负多半的责任。 可是,战争,不就意味着死亡吗?战场上的阵亡再正常不过,作为急先锋的间者的死亡,也是避免不了的。 军市令可不是这么看不开的人。韩翊知道背后定还有隐情。 “我那儿该死。” 听到这儿的韩翊诧异地盯着军市令。 “还记得义帝不?抛开各为其主的立场,那是多好的一个人。 即使项氏对他咄咄逼人,从来没把他当一回事,为了灭秦大任,他哪怕自己受委屈,也从来没短过西征将士一寸衣一粒粟。 如果没有他给了刘、项二王全力的支持,项羽他早就得面对现如今的困境了!” 军市令的话让韩翊更加地吃惊,不存在仇怨的两个人,一般都只称其字不直呼其名,这是礼节。 可是军市令却如此咬牙切齿地称那人为“项羽”,韩翊打心眼里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 “我那儿,千不该万不该,在义帝沉江之后,奉密令灭了义帝的后嗣。 前不久,我在汉国,遇到了当初楚宫中流离的宫人,还有侍者,从他们的口中才听说了那些个陈年往事。 后来我查了当年执行密令的那些个人,他们都消失得无声无息,只有我的儿,时时在我眼皮底下,又得着亚父的看顾,才多活了些许时日。 可是,即使亚父,还是抗不过王命,被项羽派到了临淄那虎狼地。 他的功底我是知道的,本来他是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的,是赤狐,他当时找了个人,在市集处与我儿起了争执,让他暴露在田荣的视野里。 再然后,一个船户家的女娘帮他躲过了追击,再然后,他就死在了水里。 这才是全部。 如果没有赤狐推那一把,他还不至于死在那个连半日真正的国君都没当过的田荣手上。” 军市令说的这些,完全颠覆了韩翊的认知。较彭城的间者,他接触汉国的间者更多一些。 照军市令说的这些,汉国的间者更加地众志成城。至少韩翊到现在还没听说过,也没发现过。 那个赤狐,死得不冤。 “叔,景亭长害了你儿,你当该手刃仇人才对,为何要让我走这一趟?我是个连半吊子都算不上的人哪。” 韩翊还是想不通,同样是要赤狐死,死在自己手上,或者小柒他们手上,都不如死在军市令手上来得痛快,至少会让他心里好受一点。 “小子,用你之前,我找过韩平。他说如果我能把你当亲儿子一般地看待,用你也无妨。 你也莫小瞧了你自己。我打听过,原先汉国的第一间者小九,就是死于你手。还有你在处理与梁家人的事上,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强。 知道为什么我的武艺在你之上还要用你去杀赤狐不? 能当得起一个大诸侯国的间者第一人的,都不会是泛泛之辈。要与他们拼命,光靠蛮力是不够的,得靠应急还有其他一般人注意不到的能耐。 在这一点上,你甚至比陈平都强。” 这还是韩翊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夸他的,不过他的心里却满是苦涩,军市令,已经年迈了, “叔,去栎阳,或者是南郑,跟我父亲,还有苟敬他们一起颐养天年吧。” 苟敬的独子小六死在彭城王宫的大牢里,他也满腹的心酸与仇怨,可是他却陪着韩平慢慢老去,把报仇的事交给刘邦还有他麾下的一众人等。 “小子,出来有一阵了,你还是赶路去吧。如果我是你,会马不停蹄地飞到刘邦身边去。 荥阳可不是一般的城,在它的跟前,那座敖仓可是能供着百万雄师吃饭的好地方。刘邦要做天下主,就得拿下荥阳。 你在他到荥阳前禀明一切,比他到荥阳已经知道一切你再告诉他要好得多。” 军市令的眼中全是远方。 “叔,逝者已逝,生者还要活着。你可得照顾好自己,这样才有人长长久久地时时在心里记挂着周推兄弟。” 韩翊其实想问的是军市令的去向,这样,他有时间的时候,好去找他,喝喝小酒,吃吃小肉。 “还有件事,我得去做。别人做不来。还记得前不久我让你转告汉王后,我要保她安然回到汉国不? 说到,就要做到。 我还要去找项羽,哪怕是扫马粪,我都要时时关注着她,直到她回到她应去的地方。” 韩翊笑了笑,军市令,终究还是放不下,他在谋着更大的局。 “叔,现在项羽离萧索不远了。如果刘邦再镇不住,天下人还将继续受刀兵之祸,到时候,就有千千万万个推兄弟倒下,又将有千千万万个你受丧子之痛……” 韩翊没有说得更详尽。他希望军市令能悬崖勒马。 军市令没有再吭声,他指着更深处的十万大山, “听说刘邦当年曾在芒砀山中游荡过。心中要是没了方向,将会和行尸走肉没有区别, 今生我欠人的,今生还;今生别人欠我的,我今生讨。 你不要管,也管不了。” 第281章 问责 离荥阳城还有五十里处,刘邦看到风尘仆仆的韩翊,沉着脸问道, “我让你去荥阳城打探消息,到现在为止,你进过城没?” 韩翊吓了一跳,心想如果自己真的晚刘邦一步进城,以刘邦赏罚严明的风格,自己不死也得脱层皮。 多亏了军市令提醒得妙,还真是人老成精,能把一个有天纵之资的诸侯王的心思猜得透透的,以后得多多向他请教才是。 好在军市令先前告诉了他,他把他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了一遍。 刘邦虽然听得仔细,听时眼睛微眯,可等韩翊说完时,他的眼神中自带了几分的杀气, “我问的是自你接过任务起,到现在你进过荥阳城没?” 韩翊看了跟前站着的几人,陈平和张良均是眼观鼻鼻观心,夏侯婴则是站在一旁宽厚地朝他微笑着,那笑容,看得韩翊心里直发毛。 “没。” “没进过荥阳城,你又是如何知晓城中的情形?什么都拿来糊弄本王,你小子找死吗?” 刘邦的话音刚落,就有两个身材魁梧的力士走了进来,架起韩翊就要往外走。 韩翊闻着他俩身上还带着股子明显的血腥味,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 “回王上,臣这些天在彭城,把彭城跟前的龟山烧了个精光。” 总得做点子事,不然韩翊没法交待。 可是刘邦却没有回应,那两个力士架着韩翊走的步伐丝毫没有慢下来。 “回王上,楚国的间者头子赤狐死在臣的眼皮子底下,他的同胞兄弟也活埋在臣的眼前!” 韩翊不得不祭出重器。不过他也不敢说那两人是他杀的,即使是天大的功劳,他也不能跟小柒他们抢。 不贪不属于自己的,不招无妄之灾。 刘邦这才睁开了眼,招手示意力士把韩翊带到跟前, “楚王后的两个兄弟双双没了,孤问你,那两人真是你杀的么?” 这个鬼刘邦,鬼精鬼精的,韩翊只得把更详细的抖落了出来, “是臣把他们重创的。赤狐死于一支不明来历的箭矢,但那箭是谁射的,臣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 有命抢功劳不算本事,哪怕是清粥小菜度日,有命才是最重要的。 韩翊还有诸多要仰仗小柒他们之处,最重要的是,他不能让陈平为难。 刘邦不动声色,韩翊看不出他心里所想,把剩下的话也说了出来, “楚王后的第二个兄弟,被臣一箭贯穿大腿,然后被周推之父活埋在巨石阵里。” 一听到“周推”二字,刘邦的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几跳,他示意力士退下。 韩翊背上的衣衫湿透了,紧紧地贴在他背上。刘邦看了他一眼, “既不是儒生,没必要穿得那么不方便。儒生都让本王治了,更何况你这个黄毛小儿!” 刘邦的这话明显带有关心之意,韩翊心里刚放松了下来,就看到刘邦斜着眼睛问他, “那个帮你的人,为什么不跟你一起来见孤?” 韩翊不知小柒他们还埋了多少暗桩,把军市令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周叔说我们害死了楚王后的兄弟,等于断了项王一臂,他回去想办全周全王后和太公的性命去了。” 刘邦想了下,才像自言自语似地说了句, “他要是做得成,其功劳不下于攻城拔寨。” 然后再补了句, “你叫韩翊,孤没记错。要是今天你把杀楚王后兄弟的功劳昧下,将来项羽小儿倒台时,你将会得封一等一的侯。 现在孤的身边,众人无不为爵位和俸?拼命。你倒是很特别呐。” 韩翊接了句,“臣无大志,唯爱金镒。唯盼千秋万代得汉室庇佑,子孙世代吃用不尽。” “韩翊想要的,也是现在追随我浴血奋战的众将士所期盼的。 你现在的立的功劳虽大,还不足以与你期望的对等。还须多多努力才行。” 韩翊差不多卸了项羽一半的武功,这么大的功劳都还不够当一个富家翁。刘邦的话很委婉,也是说给众人听的,在激励众人多多奋斗。 张良笑着示意韩翊退下,退下时韩翊庆幸刘邦没有追究荥阳城一事,对于功劳不足以得汉室庇佑一事心里不免有些失望。 刚出来,就看到小柒站在一郎中跟前小声地说着什么,韩翊一把扯过他, “小柒你可不地道,明知道我一个人置身于万余全身甲胄的楚军之中,还把我手上唯一的保命符给射死了。你是想害死我啊?” 小柒推开他的手,用手理了理被抓出褶皱的地方,一本正经地严肃道, “韩公子,如若我们不念及你是个连生手都算不上的菜鸟,我们不会等到你们在密林边缘的地方动手。 在那种地方,要是关于脱身的那点子事你都做不好,这只能说明你不行,怪不得我们!” 一开始韩翊并不确定景亭长是死于他们内部的争权夺势,还是军市令的算计,或者是小柒他们。他与小柒话语间,是带着十二分的试探的。 没想到还真是小柒他们。这群家伙! 韩翊不理他,继续朝前走去。 “诶,韩公子,你方才在大帐中的话我都听到了。我们王上可是神明一样的人,遇到他,只有真诚,才有可能得到他的宽宥,知道不?” 小柒说这话时,声音大大的,每个字的尾音都拉得长长的,看上去生怕刘邦听不到似的。 什么时候,小柒也变得如此油腻了?还呼扇呼扇地拍起刘邦的马屁来了。 方才在帐中时,刘邦说起话来一直不疾不徐的,看到小柒这个样子韩翊才知道方才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心里不禁后怕得紧,赶紧扯紧了棉袍,三步并作两步地离开了这是非之地,在汉军军市处找了个落脚点,吃吃喝喝了一通,给这头的军市令递了枚金瓜子,在他的卧房处借了个榻,倒头就睡。 过不多时,韩翊捂头的被子被掀开了,一个熟悉而又温暖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前。 是陈平。 “起来了,还有事得你去做。” 杀人也不过头点地,从昨天到今天,韩翊经历了他这一生中的至暗时刻,累得都快睁不开眼了,真不希望再经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昨天你上龟山时,大掌柜他们就三三两两地从彭城撤退了。现在你去接应他们。” 第282章 接应 “那时候他们就知道我会出事了?还不到龟山接应我?” 韩翊心里有些不平, “那我为什么要去接应他们?给我个理由。最好在我醒来之前!” 出门之后,只有在陈平跟前,他才能这样地放松,实在太困了,腿软得走不动道,连自己都救不了时何谈救他人? 陈平没有强迫韩翊,只是平静地说着, “荥阳失陷,我们这头损失惨重,人手严重不够。本来我汉国的间者就是一人顶楚国间者三人的活,这下就更抽不出身了。 不光是你,所有的人,都是本着人尽其用的办法去使的。你不该有什么怨言。” 形势所迫,韩翊的确不应有怨言,不过他还是想有要美美地睡上一觉再出发,所以没有吭声。 陈平把手伸进韩翊的被子里,找到他的手,把一块帛书塞到了他手上,一接触到帛书,韩翊立刻攥得紧紧的,放到了胸口处。 看到韩翊接受了他的说法,陈平长舒了口气。战争还会继续,以后韩翊与大掌柜他们打交道的机会还多得很,这时候派他去,也是为了增进彼此间的情谊。 陈平不再搅扰韩翊的清梦,抬腿就往外走。 “都尉,我们的人以外的那些人,他们会怎样?”韩翊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前一批伙计,因为跟他一起过函谷关时被这头截住送战场了。现在这一批,可是他亲手选拔聘用的。 人,只要见过,总会惦记着的。 陈平微微一笑, “那些人,虽不是我们这边的,可也是他大楚国的百姓。人家国内的事,天王老子也管不了。” 也对,在楚国,他们还有他们的家人和亲朋,就算是真的知道有事,他们又能跑到哪去呢? 韩翊太困了,睡得也不踏实,梦中净是那些留在彭城的伙计的面孔,反而自动忽略掉了大掌柜他们。 醒来时已经二更天了,军市令一直守着一红泥小火炉,炉火熊熊,上一小釜上的盖子时不时地被蒸汽顶起来,再掉下去,有规律的嘭嘭声就没断过。 “醒了,都尉吩咐过让我准备好你的吃食等你醒来。呶,这儿有汤饼,还有炖肉。肚子饱了好办事。” 一闻到肉香味,韩翊的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咕地叫了起来,进食起来竟像了饕餮七八分,一边还听着军市令的唠叨, “如果我没算错,他们这会儿已经开到荥阳城下了。项王是昨天离开的,好像彭城还有东边都出事了。不出几天,我就能进城美美地睡一觉了。” 汉军这头的军市令韩翊认得,不久前他还因为口舌八卦当着刘邦的面与一众将军破口大骂,然后不知怎地,就被刘邦亲自提拔成荥阳这头的军市令了。 因韩翊是商贾,少不得与他打交道,他又是那样地特别,所以即使认识他不久,韩翊对他的印象是很深的。 这位新军市令,先前好像在荥阳城中并没有产业,汉军俸?微薄,他要休息,也该在临时的军市处才对,怎么会是荥阳城中? 除非…… “你高升了?” “不是啊。霸王屠城了。士兵在城中烧杀抢掠了三天三夜,房屋没损失什么,人都死得七七八八了。 汉王前天把队伍带到跟前时,跟大伙儿说,只要我们拿下荥阳城,除了先前在我汉国官民名下的,那些个没了主人的房屋,谁占着就是谁的。 我也要抢一座。我琢磨过了,那些大的,好的,位置不偏的,都被那些将军尉官他们记挂上了。 我也不贪,哪怕是陋巷处的,只要是前店后坊的那种,再小,我也要有一套。 等汉国胜了,我有自己的产业还有买卖,再挣个最低等的爵位,娶一房丑媳妇,再生个他几个儿子女娃的,人生就圆满了。” 没想到天底下还有这么不掖着藏着的,韩翊还有些事不明白,想要问,只好先逗了逗他, “你就不怕那宅子是死过人的,不吉利?” “那有啥,身无立锥之地才是最大的不吉利呢。再说了,我听我爹说过,千百年来,我华夏国大大小小的仗打了不下百万次,我们站的、坐的、种庄稼的地底下,哪儿还没有个把人的尸体? 你和我,不管生前是干什么的,怎么死,到最后,都只会是脚下这方天地的肥料而已。” 还聊起生死了,没想到这个人这么有趣,韩翊再把布垫朝他的靠拢了点,扯着他的袖子小声说道, “平常我看到有军中之人驱赶附近没有摊位的。那些个想要做生意的,好像都不停歇地朝你这儿塞好处。 一路上,你的钱袋进财都没停歇过。到现在为止,你的钱够不够在荥阳城买一间房的?” 韩翊问到了军市令的痛点上,不要被惦记上这点觉悟他还是有的,于是他收了袖子,自觉地坐得离韩翊远一点,再不说一句话了。 韩翊也吃饱喝足了,他摸摸再次圆起来的肚子,心里对眼前这个很有些市井气的人很有些感激,对他说道, “前朝,还有前朝的前朝,商贾的地位都是很低的,他们三代以能的家人都不能做官,还不能穿绫罗绸缎,不能骑马。 你心里得有个数才好。” “我还当你是洛阳第一富商呢,原来这么没见识。商贾再不好过,也是有肉吃,穿得暖,住大房子的,哪点不比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一顿饱饭都没有的农人强? 人活着呢,还是活得好才是最生要的。” 韩翊这才知道,这人固然有其克服不了缺点,但也是有可取之处的,他的务实和人间烟火气息,是很能打动人的。 他再撂下了一枚金瓜子,只身融入茫茫的夜色中,一路向彭城方向赶去。 大掌柜他们一行人并不都是青壮年,即使零零散散地走,大概率也不会离大路太远,还好找。 听军市令的意思,不久之后,包括陈平小柒他们在内的一众汉国间者都要参与到夺回荥阳城的战争中。 项羽手下的兵将有多强悍他是知道的,这将是一场硬仗,他只得在心里默默地祝福他们。 不知道陈平让韩翊接他们之后会作何安排,韩翊的心里却沉甸甸的,虽然他们作为间者有他们自己的使命,韩翊还是希望他们的步伐慢一点,再慢一点,最好在荥阳城在汉军手上之后再回来。 第283章 反为其道 “小子,你快把我们放出去。情况不明,最怕迟则生变。” 大掌柜看韩翊不紧不慢地逗着他的样子,着了十万的火急。 “大掌柜,躲开一场杀戮不好?求生可是人的本能。”韩翊比他还要急。 “你小子知道个毛,还世家子呢,读过史没?不说远的,就周天子在的那阵,各国间打过多少以少胜多的仗? 王上要取荥阳城,我们这些人存在的价值,就在于助王上四两拨千斤。不然养我们干啥?” 大掌柜说话前所未有地直接。 韩翊一刀劈开大铜锁,刀口都崩了个大口子,口子靠刀背处,还裂了条大缝。 他看了眼其他被装在精铜笼子里的同伴,吐了吐舌头。 出了笼子的大掌柜二话不说,直接从韩翊头上拔下发簪,插进铜锁的眼子里捅了进去,拨拉了几下,不到眨眼的功夫,铜锁就掉地上了。 不多时,跟大掌柜他们关在一起的就都重得了自由身。没等韩翊反应过来,他们像猫儿一样,悄无声息地朝林子更深处跑去,顺带把韩翊也拉上了。 韩翊一想起林子深处那处孤零零的小屋,还有小屋下被巨量石头活埋的景家人,心里就非常地不舒服。 但是,大掌柜带着大家进了密林深处不远时,就停了下来,用韩翊看不懂的手势整合了下队伍后,就带着大家从另一个方向往山下的大路上跑去。 远远处隐隐约约地看得到人影时,大家伙才停了下来。大掌柜走到韩翊跟前,问他, “知道我们为什么不继续往更远处逃不?” 韩翊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要不像楚军军市令那样往林子深处去,再经历一次小屋历险,怎么都好。 “我们手上没武器,还有人受了不轻的伤,要遇上厉害的凶兽什么的,连尸骨都别想落个整。” 大掌柜指着路上的人接着说道, “他们就不一样,他们有粮有金镒,还有武器,最重要的是,他们有真得不能再真的关传。 能走大路,谁还去与禽兽为伍?” 韩翊听懂了,他们是想干一票,把想抢的抢到手,顺便在歼敌之余借用一下他们的身份。一举多得。 不过,想做就做是了,干嘛跟自己说?该不会是? “韩公子,我们这一行人,就数你的武艺还有应变能力最强。 看到没,路上那群人中,穿石青色襦衣那个,就是他们的头。 他的十八般武艺比赤狐也差不了多少,你去把他拿下,然后我们一起把余下的人放倒。” 大掌柜边说边递给韩翊一把短刀,一只陶瓶。 刚被周推他爹狠狠地使阴招用了一把,心里阴影无限大,还没有一丝一毫的缓过来呢,结果又被大掌柜用阳谋不得不再用一把。 求韩翊内心的阴影面积。 韩翊脸色铁青,接过大掌柜递过来的东西就往那头靠过去。 走了几丈远,韩翊再细细地观察了,确定路上那些人没有带猎狗之类的动物之后,借着树林的掩护再靠近了些。 突然,他闻到一阵排泄物的热腾腾的臭味,连鼻子都没顾得上捏,就闪进了林木异常茂密处。 “陈五,你说我们这次把那些个汉国的交上去,能得多少赏赐?” “得了吧,别想了。没看到咱们头儿把他们往那头一放,连个看管的人也不放一个吗? 听懂行的说,这些个都是小鱼小虾的,费劲不说,还得不了多少好。 上头说了,要是谁把驸马爷抓到献上去,二百两黄金马上兑现。 你想想,你一百两我一百两,拿到手咱们直接回乡置办田产当富家翁去,谁还干这种提着脑袋的事?” “驸马爷?哪来的驸马爷?没听说过王上有姐妹姑妈呀?” “就是以前那梁掌柜的通房,后为嫌不好看没有记入项家族谱,嫁给羊记东家的那个,听说那人是个贵族,也是要体面的呢。” …… 韩翊再注意了下周遭的动静,方圆十丈之内都没有其他人在场。 而且这俩人说话专注得不得了,他握紧拔出来的刀悄悄地靠近他们,一刀冷不丁地扎进了其中一人的脾脏处,拧了一圈。 还没等他开始倒,就飞快地用刀把另一人的脖颈处深深地割了下去,直割得整个脑袋都耷拉了下来。 不待他脖子上的血喷溅出来,韩翊把他俩一推,两人就齐齐地头朝山下倒去了。 韩翊把刀在头一个人的身上揩了揩,不慌不忙地插入刀鞘,再拔下第二个人身上穿着的往身上一套,再搜下俩人的关传,按着山上草木倒伏的方向往山下走去。 韩翊早就看到大掌柜口中说的的那个石青色襦衣的人。那人很是讲究。 他让其他人围了个帷幕,然后不知在内里干着些什么,偏偏他手下的那些人,还得站在离他二十丈开外的下风处。 韩翊不敢再像对付前两人那样去对付他。因为大掌柜说过,这人的武艺不在赤狐之下。韩翊之所以能拿下赤狐,靠的就是出其不意。 对付他,自然不能用面对面肉搏的方式。 韩翊往四周一圈,在帷幄一处取下了一张弓,并背上了箭筒子。正在把身上袖箭喂了毒的箭头子往羽箭最前端绑时。只听得帷幄内的声音停了下来。 韩翊立马上树,只见内里两男子正在往身上着衣。一男子生得像景亭长一样地魁梧,另一男子则很有几分女娇娘的妖娆妩媚,如果不是嘴唇上有胡须脖子上有喉结,隔着这么远,韩翊还不一定一眼就能看出他是男子。 等到那大汉抬头时,韩翊一箭射出,直向那大汉的胸膛处飞去。 当然了,韩翊这支箭,可只是简单的羽箭。那些个一箭封喉的毒,得来非常地不易,得留到关键时才能用。 妩媚男子一声尖叫,那大汉却下意识地用手一把抓过。韩翊飞速地搭上第二箭正要射时,却见那大汉抓羽箭的手肿得黑亮,眼神中净是不可置信,他用指着那妩媚男子说, “你个贱人,枉我平日里对你百般关照,你竟敢……” 还没等他说完,他从手到脸,整个人都肿得黑亮黑亮的。只见那妩媚男子用手巾包着手,一把把他推倒,说道, “我是虞家的。要怪,就怪你我各为其主吧!” 第284章 初战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妩媚男子回过头时,韩翊手上的弓的弦已经张得满满的,箭头最锋利处正对着他。 距离是那样地近,近得他即使化作闪电也来不及逃,他举着手,对韩翊娇嗔道, “韩公子,不必当真的。要是山底下那些人都没了,我什么都没看到的。” 韩翊没有放箭,也没有说话,只那么直直地把箭头对着他。 突然,一把长刀的刀尖穿心而出,妩媚男子睁着不可置信的眼睛直直地倒下了。 大掌柜一脸责备,“跟他说那么多干啥?光听他说得比黄鹂叫得还好听,你又如何知道他是不是有同伴绕到背后,或者瞅准时机给他的同伴报信? 虞家人那么好,昨天为什么还要把你陷入那么大的危险中?” 林子是绿色的,韩翊的脸被大掌柜责备得通红,比韩翊的脸更红的,是林子中的帷幄。 林中两人,为首的那人已经化为了一滩黑色的脓水,而那个妖冶男子胸口处的血,也开始凝固开来。 大掌柜一脚把他的尸体踹到了那脓水处,然后做了个离开的姿势,带着韩翊在不远处上了树。 韩翊再朝那遗体看去,发现他只剩下一双手足在洋溢地冒着黑泡。 而山下的人好像没发现这边的事似的,还没人往这头过来。 “叔,如果他们发现了这边的情况,收缩到一起或者直接走掉埋伏起来。手头没武器的我们的胜算不高呐。” 山下的人看起来还不少,与韩翊等人形成了直接的碾压之势,不解决他们,他们反应过来后很快便会成为韩翊等人回荥阳的有力阻碍。 “闭嘴。到时候的事到时候再说。”大掌柜生怕打草惊蛇,现在这种情况,能解决一个,就少一分的压力。 严格来说,解决了前头那两三人,韩翊二人捡漏了一些武器,尤其是后两者,位置高,东西好,大大地增强了韩翊的信心。 等了好久,才看到山脚下来了两人,走到半路时,只见其中一人歇了脚,只睁眼往帷幄处瞧着。 等到另一人走近帷幄处,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问询些什么,半天不见回应时,俩人的神情才凝重起来。 这时候,羽箭已经显得有些醒目了,半道上那人只要往山下报信,韩翊等人就会非常被动。 大掌柜指了指衣袖,韩翊便支起了袖箭,对在树上悄悄地朝帷幄处跳近,直到找到合适的藏身处才又停下来。 近处那人往帷幄处再靠近了两步,这次就没有再行礼,他只是礼数极周全地朝里问候了两声。 再没有听到回答时,他迅速地靠近了帷幄处,待到朝里看时,看得有些不明白,就径直走了进去,用手伸到那已经漆黑如墨的血处,直接醮了点,只见手指头处嗞嗞地冒着白烟,手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着。 就在那人惊恐地要大声呼救时,韩翊的一支袖箭已经拢到了那人的耳背处,嗖的一声,便着了他的脖子,他还没能知道是怎么回事,就直直地倒了下去。 底下那人看这头迟迟没有动静,拉满了弓,左手从后背处拔出长刀,正要往这头靠近,却见一剑从胸口处钻了出来。 待到他倒下时,韩翊才看清,他的背后站着的是大掌柜。 在这时候,韩翊不得不佩服大掌柜真是宝刀未老,身手矫健得跟个小伙子一样。 还没等韩翊作出反应,大掌柜就再次打手势让赶紧撤,不过这次是在山路上全力奔逃。 待逃出山下人的视线时,俩人再折向先前同伴的方向而去。 “你小子还不赖,还知道把那人的武器搜刮一遍。”大掌柜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叔,咱们这些人,就这么点子武器,要一下子拿下他们,好像挺困难的。” 实际上,是几乎不可能。现在情况明了了,人家那也是从军中选拔培养出来的间者,楚军和汉军,那可不是一个量级的。 “你先前是怎么拿下他们的头儿的?”大掌柜不恼,反问了一句。 关于这一点,韩翊差点忘了。他一拍脑门,只留下了一支弓和一壶箭,还有一把短刀,借着密林的掩护,直直地朝溪流拐弯处去了。 不过这次箭头上系的,就是一陶瓶。韩翊把那箭朝溪流湍急处的石头上一射,那陶瓶一碰就碎,瓶里的药粉还没来得及散开,就和着瓶子碎渣一起被冲走了。 韩翊看四下无人,想着匮乏的武器,就要下溪里去取箭,却被一只手握住了, “就知道你小子做事容易出纰漏,都尉才让我跟着你的。他们那折了几个人,如果是我,我会收紧人手,注意跟前的风向还有流水什么的。 至少,人是不会再饮水了。你出手这么快,他们在溪边的马匹就不一定了,让他们损失一些也好。” 小柒的话让韩翊有点沮丧,“没啥,那只是跑肚的。沾了水,两天内没被肚子闹死,也得缓个十来天的样子。” 不多时,韩翊便带着小柒到了大掌柜处,大掌柜看到小柒,眼神怪怪的, “荥阳快打起来了,你不留在他那王上,跑来这头,倒是闲得紧。” “不要紧,多我一个少我一个,都不影响战局。”小柒说得很轻松。 “新婚燕尔,你夫人没陪你过来,她在邯郸的生意还好?” 韩翊也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眼前的这个小柒,好像对这边的事,并不十分地熟悉,于是,韩翊就用松子试探了一番。 “哦,新进了些小女娘,不过没有那些没入官中的好,前景堪忧呢。”小柒对答如流。 韩翊明白了。 在汉国间者的黑话中,生意指的是那种不便于拿到明面上来说的事。 就好比说,松子替匈奴联系马匹盐巴还有布匹的买卖事项。 平日里,即使楚国也在跟塞北做战马买卖,但内部知道的也只有那些最接近权力核心的。 这再次说明了眼前这人只是与小柒长得像而已。 韩翊心里有了数,他问他,“小柒,你都有什么武器,可劲地拿出来,跟大家分一分。” 边说,还边靠近他,像平常那样做出要搜身的动作,待到小柒躲闪时,韩翊的袖箭箭头不小心划破了他的左手,殷红的血流了出来。 第285章 抄底 小柒从腰间抽出一把柳叶软箭,可还没等他发起反击,却被韩翊一把捏住手腕,软剑咣当一声就落了地。 小柒正要伸出另一只手反击,却发现全身疲软,连手都抬不起了。 “小柒,陈都尉都是经你的手给我药的,连药性用法都是你教我的,你怎么这么容易着道了呢?” 韩翊讥讽着问道。 一群人一拥而上,把眼前这个假小柒身上大大小小的武器、暗器搜罗了个遍,然后笑问韩翊, “公子,咱们柒爷也是他能装的?也不打听看看,柒爷那神气,那气派,是旁人学得来的么?以后要假扮人,先打听打听再说吧!” 大掌柜轻轻地用那软剑废了那人的筋脉,问韩翊,“如果是公子,当如何处理他?” 没有更好的方法了。陈平给的药,药性再好,终究会有到头的时候,到那时候,他把韩翊等人的行踪泄露出去,在这个离彭城不远的地方,对这群刚出牢笼的人来说将会是一场灭顶之灾。 “把他关回他们的铁笼子。”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最合适不过的。韩翊的想相法,是把活捉的,都像治假小柒这样,废了武功,再投进笼子去,吸引他们的注意。 最重要的是,要对他们造成心灵上的冲击,让他们感到恐惧。 “你们谁的准头最好?”韩翊问在场的人。 “我!”一个眼神明亮,阳光爽朗二十出头的男子毛遂自荐。 “待会儿你在笼子跟前的树上看着,有落单的敌人时,一箭一个,记得机灵些,注意安全。” 大掌柜看着指挥着众人的韩翊,心里很是宽慰,他问道,“先前进了溪水的药,还有用不?” “那是凝血用的。”韩翊不再隐瞒。 那个被拖着离开的“小柒”幽怨地看了韩翊一眼。 大掌柜会心地笑了。 突然,不远处下到地面觅食的鸟儿扑愣愣地飞了起来,韩翊朝不远处射了一箭,马上就有一碗口粗细的树枝摇着滚着下到了山道上。 一行人非常有默契地上了树,像鸟兽那样四下里散开了去。 林子里原先众人站立的地方,突然多了许多的箭矢。 他们在林子里同一块地待的时间有点长。对方表面上收拢了阵形,可也是楚国最精锐的间者,不会像寻常商队那样一直在原地等着风波过去。 他们的这记反杀,不可谓不漂亮。 韩翊却没有离开。 他太了解楚国间者,现在发现了同伴尸体的他们正怒火中烧,大有不把韩翊等人挫骨扬灰绝不罢手之势。 果然没出韩翊所料那些个楚国间者皆追随大掌柜他们而去,而且还是或三个或两个对上一人的那种,反倒是以不动对已动的韩翊却获得了暂时的安宁。 韩翊瞅了瞅四周围,见将将被他射中的那人正面朝天地躺在地上,趁大家都没功夫顾得上他,悄悄地摸近了那人,在他的身上搜刮了一圈,得了两把做工颇有些粗糙的短刀,和一把铜剑。 待到了一安全处时,韩翊用自己的刮刀刮蹭了那铜剑两下, “我去,这可是精铜。这么多金,为啥不把短刀制好一点?” 得了利好之后,韩翊凭着记忆朝大掌柜的方向赶去。他记得,刚才有四人在追赶大掌柜。 他此行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要把大掌柜平平安安地带回去。此时最关键处,众人对大掌柜有种发自肺腑的服从。 那几人在树上的行踪,自是有迹可寻。韩翊追了好远,都没有跟上他们的脚步。 最糟糕的是,到了一处,所有迹象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不过却有人呻吟的声音传来。 那声音与小柒的颇有几分相像,韩翊定睛一看,是笼子里的假小柒的。 “唉,在这世上,最愚蠢的莫过于掩耳盗铃,以为用赝品就能瞒天过海,殊不知因为过往还有接触的人遇到的事不同,乍一看再相像的两个人,细一瞧,差远了。” 韩翊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不过等到那人抬头时,韩翊却被吓了一大跳,那人再也不会像小柒了,因为他的眼眶里,已经没了那两丸黑水银,只是已经开始干涸发黑的眼眶了。 最可怖的是,他的眼珠子被挖了,连那张开的嘴里,舌头也不知跑哪去了。 一开始韩翊有些疑心这人是不是把假小柒往笼子送的那人。再定睛一看,不是的。 小柒是西边戎狄部落来的,身形是那种高大健壮没有一点子赘肉的那种,楚汉两军千百个中也找不出一个来。眼前这人明显就是小柒。 韩翊心里安稳了些,他再四处找寻着带假小柒的那人,可怎么转都找不到。 “糟了,那个促狭鬼,让他把这假的关进笼子,可没让他把他弄得这副鬼样子。 画蛇添足,是不是把自己搭进去了?” 韩翊不敢多做逗留。径直朝楚国间者在山下的落脚处奔去。 果不其然,山脚处,马儿在悠闲地吃着料,甚至猎狗都微眯着眼一动不动地,要是再有三两间农家小舍,简直是真得不能再真的世外桃源的模样。 不过,那些个闪着金属光泽的甲胄还有它们跟前的箱子,无不展示着让人心颤的光泽,与这些个安谧形成极为强烈的反差。 韩翊在山上从不同的角度看了一圈,这里只留了两个看守的。一个背都有些佝偻了,另一个看青的,还缺了一条腿。 “唉,要是早点发现他们倾巢而出就好了。兄弟们如果有这些武器,对上楚国间者的胜算也可以大出很多。” 韩翊有些扼腕叹息。 那些个出去猎杀大掌柜他们的那些人随时可能回来,留给韩翊的时间很有限,他举起了弓,一箭射向那个身材佝偻者。 虎虽老,可那还是老虎。韩翊要把潜在的危险降到最低。 那箭刚从老者的心肺处穿过,那缺腿的,便同样地从跟前取了弓,直直地朝韩翊这头对准。 没等他的箭射出,韩翊便跳向了更隐蔽处。遇到同样的射箭能手,他可不想再一箭予以还击。 韩平曾说过,像楚国的琴氏那样的神射手,对于弓和箭都有着非同一般的感知力。 如若用箭对付眼前这人,除了打草惊蛇。凭空给自己多几次暴露行踪的机会,啥用都没有。 第286章 得神弓 韩翊射了两箭。 一箭是在原处射的,射穿了猎狗的一只眼睛。 第一箭刚离开弓弦,他就跳向了另一稳当的地儿,射出了第二箭,射断了一匹绑在较远处的好马的缰绳,那马受了惊,嘶鸣着跑开了。 “作为军中最精锐的间者,居然连战马都配不了几匹。 看来没了范增的项羽弱到了如斯境地。虽然项羽拿下了荥阳,打得刘邦袖管里的军队好像全军覆没,他自己也快成了强弩之末。” 第二支羽箭刚离开弦,他又换了安身之处,回到了第一次待的地方。 那个地方,可是绝佳的观测场所,不容易碰到啊。 回到原处时,地面缺腿的那人的箭才射到第二次藏身之处。 韩翊又拈弓搭箭,这次他对准了那神射手。 那神射手的目标开始凌乱开了。他分射了好几处树叶浓密的地方。 趁那人的注意力还没能回到原处时,韩翊搭起了两支箭,一上一下,同时射出。 上边那枝射的是神射手的胸膛,下边那枝射的是他可能倒下的地方,也即健全的腿的那一边。 射手之间的竞逐,生死的差距往往只有一瞬,韩翊想要赚的,就是这眨眼的那一瞬。 不过那射手是个很有经验的,他既不倒向左右两侧,也不朝前扑,只是直挺挺地朝后倒去,倒下之后,就着一斜坡,朝下飞快地滚下去,让韩翊的好几箭都落了空。 最可恨的是,那射手在朝下滚的过程中,还朝天发射了几只鸣镝,尖锐声立马在空中响起来。 “该死!”韩翊本想抄了那几人的老巢的,没想到却暴露了行踪。 项羽军中之人,那可不是盖的,个个都是好手,要是认真格斗起来,即使是一对一,韩翊不一定能胜。 方才大掌柜他们被那些个人追得疲于奔命,现在他们喘气还来不及,能有那功夫回援韩翊吗? 韩翊心里暗自叫苦。 可是事情已经做到了这一步,自己捅了马蜂窝,离山下又是如此地近,不做点什么,好像很对不起自己冒了这么大的险。 他只得祭起了火箭,一支枝的,都射向了那牧草和那帐篷处。 那儿起了熊熊的烈火。 韩翊已经换了几处地方了,眼看着时间不多,又弯弓搭箭,对着那些个缰绳一顿射,好些个马的嘶鸣声,伴着火起时的风声,山下顿时乱成了一团。 韩翊这才往溪水下游方向逃去,那儿离缺腿射手处远,离山下敌人的据点远,离大掌柜他们逃跑的方向更远。 最重要的是,那些个马匹中的大部分,都是朝溪水下游方向跑的,如果能为大掌柜他们掳得几匹,会大大地增加他们脱身的可能,实在不行,把这些个马儿都宰了,也不能留给对方。 一路上,韩翊虽然没遇到什么追兵或者阻碍,却一直小心着,别说是赤狐那种了不得的人物,就是一个假小柒,也够他喝一觚的了。 不知怎么着,上游处方才那缺腿射手的鸣镝再次响起,之后那营地处便是死一般地寂静,只剩下呼呼的风声和燃烧时噼里啪啦的声音。 刚一闪神的功夫,那些狂奔的马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山下营地的火更大了,易燃的,不易燃的,统统都烧了起来,人为近距离纵火的迹象非常地明显,像极了汉军军市令口中楚军攻打汉军时荥阳城中的情形。 韩翊愣了一下,想起陈平他们再三叮嘱过,夺回荥阳城的战争迫在眉睫,而且楚霸王离开荥阳城后随时都可能催马回守,脑子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一定要不辱使命地救回大掌柜他们。 韩翊这次换了思路,他悄悄地从树梢处跳到了溪流对岸的密林里,然后再全速往上游鸣镝方向赶去。 营地还在熊熊燃烧,可是却没有一个活物了,那射手本人也不知去向。 离鸣镝处还有两射距离时,韩翊却在山脚下的大路边看到了大掌柜他们。 他们受伤的不少,却显然都没有方才那样地慌乱了。看到韩翊,更是多了许多惊喜之色。 “谢天谢地,天可怜见,我几人活该命不该绝。你知道刚才那些个鸣镝是干什么的吗? 是楚王宫专用的。听说有个家世不在虞美人之下的,一听说赤狐没了的消息,马上就对楚王后发难,集齐了家族中的好手,与王宫的卫戍军起了激战。 好像还与彭城周边的某些个驻军勾联在一起,硬生生地把王后逼得退无可退。 然后,王后就发了景家的求救信号,急召景家死士回援彭城王宫。” 韩翊这才感觉到自己累得快脱形了,二话不说,直接躺倒在大路的草丛中。 “起来,咱回荥阳去。王上还等着咱们呢。”大掌柜的笑容里净是温和。 “叔啊,你不累。我要睡一觉。醒了再走。”韩翊翻身,像呓语一样地说着他也不知道是啥的话。 “瘸子杀回来了!”大掌柜对着韩翊的耳朵说着悄悄话。 韩翊一个激灵腾地就坐了起来,先前身上的睡意倦意都跑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回过神来,才惊觉哪有什么一击就中的事,分明是大掌柜把自己先前与那缺腿神射手对峙的情形看分明了。 “哄你的啦。别觉得丢人,方才那人,是琴氏的亲传徒弟,连项羽都敬他三分,败在他手下,你不丢人。” 韩翊以前听说过大掌柜说话冲,没想到这么冲,哪是败了,还没分出胜负呢。 “那人死了,往坡下翻的时候,没注意,头磕在石头上,晕了。然后,我补了一刀,他就死了。” 大掌柜的话说得韩翊很是郁闷。 不过韩翊也有所得,他把所有的得失都总结到一点,那就是在生死相搏时,对方在观察你时,你也得尽一切可能地观察对方。 大掌柜拿出了一张大弓,用力地拉了拉弦,那弦却纹丝不动, “老咯,拉不动弓了,这宝器,还是留给你们年青人用吧。” 故楚国琴氏的弓,即使是在你死我活的敌人面前,也是有相当的吸引力的。 韩翊细细地打量着这张弓,黄杨木铸就,单就这一点,就非常地了不起。 听苟敬说过,黄杨木在楚国,十年才长到拇指粗那么一点,要长成铸就这张弓的材质,少说也得千把年。千把年,朝代都不知更迭了多少代了。 把这把弓形容成弓中的皇者,或者是神仙级别的都不为过,值得用弓的人膜拜。 韩翊很是满意。 第287章 再赏再罚 刘邦摸着韩翊奉上的黄杨木弓。弓背上闪着暗哑的光泽, “好东西,孤想赏下去。韩翊是吧,你倒是说说,这神弓赏给谁呢?” 韩翊咽了咽唾沫,喉结不由自主地动了下,打心眼里说,他是很想拥有这张弓的。 只是,小时候韩平说过,不要太过贪恋过于好的东西,人人都想要,到最后就成了凶器。 这次韩翊是想借刘邦之手确定自己对这把弓的名分,没想到弄巧成拙,竟然眼睁睁地看着它成为别人之物,韩翊心痛,却不得不笑着应道, “赏这次第一个进入荥阳城的人。” 韩翊的一举一动都落入了在场众人的眼中,刘邦笑而不答,张良笑着否定道, “嗯。诸将实诚,要的是爵位和封地。王上平常配的武器,都是一等一的精品,这把弓对他们构不成多大的吸引力。” 韩翊的神情放松了点,他看看弓,看看刘邦,再看看张良,最后终于鼓足了勇气, “王上,臣很馋这把良弓。” 刘邦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孤这里不但有良弓,还有故魏王的佩剑,都是一等一的好物,都想赏了你。 不过,到现在为止,你立的功,还不足以得到这两样宝器。 孤身畔多的是想建功立业的壮士,但孤想把这机会交给你。只一件,办好了,两样都是你的。” 韩翊笑了。 前日龟山一日,丢了多半条命,无意间让楚国没了赤狐;昨日救大掌柜时,经历了一场大惊险,又取了琴氏爱徒项上人头。 这样的功劳还不算大,还得要再立功才能得这两样好物,可哪一次不是与死神擦肩而过? 韩翊累了,这两样东西,再也不能引起他强烈的欲望了。眼里没了光,脑子也冷静下来,转得飞快。 原来,刘邦是想派新任务了,而且这任务危险系数极高,还非他去做不可。想想就脊背发凉, “王上对我的恩德,天下人共知。只要能为陛下效劳,小民愿万死不辞。” 韩翊的话让刘邦很受用。刘邦不是项羽,可是经历了足够多的人情冷暖才走到现在的。在他心里,韩翊的话是不是发自肺腑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怎么说怎么做。 “韩翊不是武将,这两样东西,终究是好看多过实用。就这样说了吧,这事要是成了,等孤成天下主的那一天,你现在拿到的利好孤允许你世世代代承袭下去。 另外荥阳城下时,孤再把城里最好的酒楼赏你!” 这简直是封妻荫子级别的赏赐,而且还是高祖级别的,这种落到实处的好处,比朝代开创初期的那种加官进爵的赏赐,不知要稳上多少倍。 韩翊的眼里的光再次亮了起来。 “孤听说你在宛城有一堆好兄弟。” 刘邦说的是褚衣帮还有青衣帮他们。自从梁家被汉国这头连根拔起之后,青衣帮利用他们的亲朋故旧的关系接管了不少原梁家暗中控制的商号和生意。 至于说褚衣帮,没了梁家再三袭扰,他们也放心大胆地替韩翊跑着买卖马匹的生意,再加上松子帮忙给找了几个匈奴奴隶出身的养马人,韩翊的马匹生意也暗中顺利地开展起来。 “亲兄弟,明算账。小民从来没有亏待过他们。他们也算是上道的。” 韩翊把话说得很直接。在刘邦这样的聪明人面前,实话实说才是最好的的应对方式。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也是你平素积累的好人缘。现在,正是用得着的时候。 你去告诉他们,孤要送他们一场大富贵。” 刘邦的命令下得很明确。 韩翊不解,刘邦让张良解说给他听。 “世侄,王上要你带陈平去宛城,与那两个帮派的人接洽。 金镒,我们管够。至于说爵位,我们也不吝惜。” 韩翊的眼中有了光。 想他韩家在洛阳,除了族中子弟在故韩国及周边郡县掌实权的之外,还有的就是世代的韩家人处处与乡里为善,只要乡里有小童有可造之资,他韩家无不是尽力去帮扶。 从来不提半个字的恩义与回报,可那种无形中的回报却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 如果慷刘邦之慨,结他韩翊与宛城诸人的善缘,为他和他子孙后代种下善果,是再好不过的事。 韩翊嘴角的笑咧到了耳根处,由陈平带着,去往宛城。 离上次见到陈平已经过了很久,现在的陈平风尘仆仆的,鬃边多了几丝白发,眼神中也有了沧桑之感。 那种沧桑感,韩翊以前从来没有在陈平的身上看到过。可以想象得到,这次荥阳大败,无论是从心理上还是身体上,陈平都吃了不少苦。 看上去,倒也比先前更加地稳重了。 向东走了好久,韩翊才听得耳边传来了陈平的声音, “韩翊,韩公子,王上交给你的任务。再在我好好地给你梳理一下。” “王上手上的将卒大多是从大将军那调过来的,别说拿下荥阳,就算是图跟前的成皋都非常地费劲。 王上想要宛城牵制住项羽一阵子,确切地说,是等他打来时,莫让他拿下城池就够了。” 陈平没有再往细说,韩翊也吃不准刘邦那头作的如何谋划,但是以宛城的城固水深,青衣帮加上褚衣帮,再加上城中的百姓,只要粮水充足,拒项羽军于城外不成问题。 最重要的是,宛城粮食买卖的活跃程度和规模,在华夏那可是数一数二的。 这次刘邦的金镒给得足足的,只要吃进宛城两天所有的粮食交易量,就足以让整个宛城中人在将近一年内饿不着。 “宛城多商贾,怎样在城中一旬之内建立起一支正规的军队,你有何想法?” 陈平问韩翊。上次小柒他们只是奉命剿清梁家,匆忙得很,很多细节,都了解得不够透彻。 “九江王英布,曾经为骊山徒。他在骊山时,有一个与他武功不相上下的好兄弟,就是现在的褚衣帮当家的。他手下的那些个褚衣帮帮众,也都是刑徒出身。 他们都打过仗,听说屠当家的曾经还是英布的部下,后来不知为了什么事,他离开了英布干起了在江湖上下苦的勾当。” “这人咋样?”陈平对韩翊看人的眼光,还是很认可的。 “骨子里有商贾权衡利弊的特性,但比起青衣帮林当家来,他更有一套自己行事的准则。” 听到这些,陈平心里有了底。但具体咋样,他要看了人才知道。 第288章 打前阵 陈平没有直接去见屠当家的。 “公子,他们关于我曾效劳于英布的传言是真的。”屠当家的现在见到韩翊,称呼里把姓氏都省了,可见他对韩翊的认同与信任。 “那时候,英布还没有投效到项羽麾下。章邯把我们从骊山带出来,还没出关中。 他让我们自已找意气相投的组成什伍。早在那时,我就认识了英布。 起初,我是伍长,他是什长。我与他相谈甚欢,打起仗来,我们配合得非常默契。” 韩翊看了他一眼,骊山徒,最先在章邯所部。项梁将军就死在章邯手上。 当他们成为项羽的部下时,可以想象得到,如果不是有大智大勇,建立了世所瞩目的功勋,是不会得到项羽认同,并且身居高位的。 “我见过周文,”屠当家微笑着回忆道, “一开始,当章邯带着我们到戏水不远处大声讲了一堆把我们煽得热血沸腾的话时,我还以为他是一个三头六臂的传说中的人,再不济都是像秦朝廷中的大将,或者是在骊山监管我们的那些尉官那样魁梧的身材。” 陈胜吴广是第一个起来反抗前朝统治的,周文是他们的部下,领着一队西征军一路往西。 那时候关中的军队都调到关外打仗了,才有了我们的出头之日。 一开始章邯并不像世间传闻的那样,一见到周文的军队就冲上前去。 他也有些害怕,毕竟对方差不多是切切实实把害怕带给秦朝廷的人。 章邯把军候侯的任务交到了我们什伍,主要是我和英布负责。 初见周文是在戏水河畔。他在饮马,我们扮作樵夫,与他搭上了话。 过了很多年我才想明白,他那时候应该看出来我们不是真正的樵夫的。 他是苦人家出身,又怎么会不知道山中采樵,水中捕鱼的道理。 只是我和英布都不是渔民出身,假扮的样子连我们自己这关都过不了。 我们是去看他的队伍部署,带过兵的他,看不出来也出该猜得到。可是,他还是放了我们。 后来,不用说,英布带着我,把周文的情况摸得透透的,然后,章邯用他在前朝别的将军麾下时看到的方略,不怎么费劲就赢了。 周文死在战场上了。确切地说,他是有机会生还的。 那时候我们把他团团围住,章邯有心招降。东边还有好几股陈王手下的部队,他想把他们都拿下来,建不世的功勋。 可那周文,虽是草莽出身,对章邯的如意算盘却像是看透了一般,眼神很平静,我和英布当时站在众人的最前边。 我后来问了,英布当时也觉得,他的眼神有看过他,不过他在里边找不到一丝丝怨恨,直到自刎的那一刻都是。“ 戏水河畔,也是当初项羽宴请刘邦的鸿门所在。那儿也是改变屠当家一生的所在。 周文死得壮烈。他的死对屠当家的心理冲击相当地强烈。之后屠当家一直认为,他的死是自己和英布造成的,以至于连拿起武器与敌人殊死一斗的勇气也好像被自责抽干了一样。 这种情形被英布看在眼里,他找到一得空便整日里买醉的屠当家,劝告他,大争之世,敌我之间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周文不死,那死的只会是章邯和他们俩,所以没什么好内疚的。 屠当家的终究是赛不过自己的内心,在章邯让刀笔吏统计人数时,就偷偷地带着一小伙人离开。 走的是崤关。函谷关守备太严,不是他们几个犯事的刑徒能混得过去的。 崤关在函谷关以南一点。他们到时,英布已经在那了,是他把章邯给的关传带给他们的。 英布说,现在正是好男儿建功立业,改变出身的时候,他缺少男子该有的血气,以后他会后悔的。 屠当家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然后他们跟随遇到的商队,一路到了宛城,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与青衣帮起了许多龃龉,才把下苦的这碗饭吃得稳当了的。 可是天不遂人愿,在他们刚刚安定下来的时候。一向以平和着称的梁家人突然暴起,找到他们,要他们跟他们合作,挤掉青衣帮。 没有谁是天生的奴才,一心为了清静的他们自然也是不愿的。 但在他们看了梁家人的财力,以及他们手上掌握的权势后,他们害怕了,也后悔了。 那时候章邯接二连三地取得了重大胜利,朝廷也不断地给他加官进爵,他手下的人也跟着鸡犬升天。 那时候他们也曾想过,如果当初不曾离开,也许,他们也早就升官发财,不用受这小地方乡绅的鸟气了。 “韩公子,你拔掉了梁家这颗毒疮,我们是敬服你的。你带我们走一条比下苦人更好的路时,我们更是对你感激不尽。 可是,当初我们离开章邯,图的就是一份安稳,不想搅到这些个是是非非中。里头风浪太大,我们背不起,更不想背。” 屠掌柜的直接把话挑明了。他不是个笨伯,对于韩翊到北边做生意的那一套玩法,他看得真真的,也自信能玩得转。 韩翊自然明白,他笑了, “章邯将军现在在项王麾下,很不得志。好在英布将军早就因为军功得了盛名,然后转投到汉王这边了。” 交通不是很便利,有些消息,传递得不是很顺畅,甚至还有误传的风险。韩翊干脆把这些个他知道的,和屠当家相关的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 最重要的是,打掉他的侥幸心理。屠当家的最羡慕的英布都在刘邦这边,他还能投到哪儿去? 屠掌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他没有说话,其实他心里所有的话集中到一句,那就是他不想涉政。 “屠当家,你信我不?”韩翊急着回陈平交给他的任务,话说得有点失了平日的水准。 当然了,对方没有说话,只是听着。 “现在刘邦和项羽,在宛城,还有好几仗要打。除非屠掌柜你,和褚衣帮众人,不在宛城过活了,否则,迟早你们都得选一个的。” 屠当家的脸色这才难看了起来。自从跟了韩翊,他的日子才好过起来。如今遇到这样的祸事,根本就躲不开,无论是从哪方面。 既然是不愿,他当然还是没有开口。 “反正都要经历这么一遭,你主动投诚效劳,比他们找来你再加入的好。” 韩翊更进一步。 第289章 王者之诺 韩翊看屠当家的神色中没有一丝慌乱,就知道他心里很有底气。 也是,宛城是个不输于洛阳的大都会,商贸往来远在洛阳之上,像他们这种垄断了宛城半个行当的帮派,有家底子傍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有了本钱,现在为韩翊跑商路又摸到了些门道,存了自己出来的单干的心思再正常不过。 韩翊没有点破,只是轻飘飘地说道, “我做买卖有些年头了。先前往来的只有吃穿用度的物件,彭城和栎阳两头跑。 自从买卖马匹之后,彭城那头很不高兴。前些天,还被楚王后景家追杀,差点交待在龟山上。 这年头,做个买卖也不太平,不知什么时候就丢了脑袋。屠当家的为帮中众人寻长远的出路实在是明智之举。” 不管韩翊是否出自真心,但面子上还是给褚衣帮留足了的,而且褚衣帮和屠家都受过韩翊的关照,屠当家的只好干笑了两声。 但还是没说话。 韩翊看他情绪稳定,就加上猛料, “这马匹生意,跟一般的穿衣吃饭不一样,买家主要是各诸侯国。 要把这生意支楞起来,光晓得货源和门道,缺了买家可不行。 据我所知,彭城这头的马匹,都是他们直接跟北边接洽。这些年,楚国的钱粮一直吃紧,结算的周期不是一般化地长。 他们的这门生意,主要是司马氏在做,人家是上千年的贩马家族,底子厚,像我这中程度的,完全不够看。 至于说汉国这头,就直接跟你交个底,汉王最敬重的子房先生,是我我世伯;汉王的宠姬戚夫人,跟我家沾亲带故,还是我把她带到汉王身边的;至于说都尉陈平,更是我生死之交的好友。 其他的就更别说了。 要把马匹卖到汉国,你有什么?人家凭什么让你赚那一份金镒?” 屠当家神情中的坚定终于有了动摇,韩翊趁热打铁道, “屠当家的,明眼人不说暗话,咱就敞亮着来。 这次大战之后,不管是那一边的胜了。北边和西边的强族还在,我华夏族大战中的马匹损失掉的还得找补回来。 所以,在很长时期内,马匹生意还有有利可图的……” 韩翊的话刚说了一半,屠当家的就有些不耐烦了, “你要说的话翻来覆去只有一句,我的后台没你的硬,还是好好地跟着你做,然后像我族兄那样在你那分点残羹冷炙,还要像奴隶一样对你感恩戴德的,是吧?” 这话让韩翊一愣,他现在才意识到一件事,不管屠当家的话说得好听或者不好听,他当初离开英布,极有可能是因为后者满足不了他的野心。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屠当家的本性如此,谁也改不了。 “他的意思是,你本可以找一个比他所有的靠山更硬的后台。” 门外一人开了口,声音是那样地沉稳大气,让韩翊都不得不敬服。 屠当家的拔了刀,就要冲到门外辩个分明,却不想那人不慌不忙地踱着方步走了进来,后边还跟着英布和陈平二人。 三人身上都穿着家常的细麻布襦衣,俨然是一般中等人家农户的打扮。 屠当家的一见到英布,气势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只见英布像是见着自己家的小孩一样,直接从他手中夺了刀,再插进刀鞘里。 刘邦责备陈平道,“都尉你兄弟人不行。一来就把自己的老底交待个明明白白,生怕人家不把他连根拔起似的。” 陈平笑而不答。 等到刘邦在最上首找了个坐垫坐下时,对着屠当家的说道, “没有官家作后台。即使你贩了马到内地,一个小小的县份上的衙署,随便找个借口把你所有的心血收缴了。 屠当家的在宛城这么些年,这种子事,看得不少吧?” 刘邦轻飘飘的一句话,把屠当家的所有精神气都踩在了脚下。韩翊佩服到不行。 “听他说过,你是个讲信义的人。”刘邦指着英布说道, “要是你替我守牢了宛城,孤当你的靠山。从今往后,你从北边贩来的马,只要品相还过得去的,我大汉国一律照单全收。 沿途驿馆,一律不得拦阻,违令者按叛国罪论处。” 好像在求着屠当家的似的,是邦一上来便开出了如此丰厚的条件,连韩翊这个跟了刘邦许多年的心里都有点嫉妒了。 “我没有马匹。” “孤给你配齐。” “我没有弓弩和粮草。” “孤给。” “青衣帮不会听我的。” “孤给你摆平。” …… 屠当家的提了一大堆难处,最后都是刘邦承诺处理。虽然不是白纸黑字,当着两位重臣的面,刘邦显然给足了他好处与颜面。 “直说吧,汉王想要我做什么?”屠当家的终于松了口。 “我要你顶着我的名头,顶住项羽的进攻若干轮。” 刘邦一点也不含糊。 屠当家的面有难色, “小民观察过项王调兵遣将的方略,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敌的。 想当初,连章邯、王离那样的百战名将合起来的都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籍籍无名的我?” 刘邦的脸色沉了下来,英布却开了口, “屠兄弟,你有多大能耐,别人不知道,兄弟我还能不知道。如果说项羽那厮是天下第一擅攻的战神,天下最擅守的名头,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当得起。 想你我兄弟二人联手时,当初项梁将军派出项羽攻城,你硬是守得让他没讨到半点好处。 除了你,我想不起有谁更适合守这宛城。” 话说到这份上,屠当家的还是没松口。 韩翊知道他不想与任何一诸侯王为敌的心情,便再添了把火, “在龟山时,我死里逃生,项王的大舅哥,也就是王后的同胞兄弟,楚国的赤狐,没了。 你知道,那意味着项王已经丢了大后方,即使他再能战,也难以持久。 屠当家的尽可以放心选汉国这头。” 韩翊边说,边在心里暗暗地埋怨着屠当家。这话,要是放在私下里说,听起来不打紧。可要是明晃晃地当着刘邦的面说,他过度解读,差不多就等于公开告诉刘邦,他也是被待价而沽的。 果然,刘邦笑看了陈平一眼之后,又把眼神放在屠当家的身上了。 第290章 屠当家之死 “汉王你固然一诺千金,但世人都知道你对韩翊的宠爱胜过你的子侄。 现在你把这项利好给到我手上,谁又能保证他朝你不会收回去再交给他? 到那时,我和我的兄弟们拼着流血牺牲换来了一场空。说到底,我们只是一群连商人都不如的下苦人,到时候我们又向谁哭去?” 韩翊一听,就知道这个屠当家的不懂人心,不知道这时候在感情上与刘邦及刘氏家族深度绑定,他朝即使得了贩马之权,也会别不知名的他人使计夺了去。 连韩翊都看得出来,作为人精的刘邦和陈平更是看得出来。屠当家的虽然统领半城脚夫,却是个不成大气器之辈,如果不自己作死,大体上不会引起诸方势力的惦记。 刘邦沉脸怒问,“那你倒是说说,要怎样,你才愿意守住这宛城?” 屠当家的这才慢悠悠地回道,“洒家啥都不要,只要宛城县令一职。洒家要终生为宛城县令。” 这屠当家的,听得韩翊都愣了。这宛城,可是重要之地,自处理好青衣帮和褚衣帮的矛盾后,韩翊的商号也开到了这里,而且生意还不错。 他褚衣帮的大当家一旦成了县令,褚衣帮就处处高他韩翊一头,有官身的屠当家,可不是韩翊轻易动得的。 这家伙,还不赖嘛。 果然如传说中的那样,刘邦惯用爵位、官位、财帛之类的好处拉拢人,刘邦一听,当即喜笑颜开, “这个好办。只是民间有一句不成文的规矩,叫做‘丑话说在前头’。 为一方父母官,和做买卖不一样,有些规矩,你还是得守。” 屠当家的表示洗耳恭听。 “第一,官家讲究一个法度严明,褚衣帮众人要是犯了法,得和一般的百姓一样受到处罚。 第二,公是公,私是私,进了衙署的,不得用官家的权力为自己谋私利。 第三,地方郡县,得无条件遵守受我的命令。” 当听到第一个条件时,屠当家的眉骨高高地凸起,眉尖拧成了一团。 再听到后边的条件时,他的心情似乎也沉重了起来,本能地想要拒绝,但面对刘邦强大的威势,他又不敢说什么。 英布看他那不入流的小气样,骂了一句, “一般人跟随王上出生入死的,都图个到最后封侯拜相,人家那是要把自己的封地当成是自家的后花园一样地精心打理。 瞧瞧你这还要拉疯狗糟践自己家园的没出息样,连个县令都当不好,净想着些鸡零狗碎的事。 王上,他手下的好些个刑徒,当年都是我拨给他的。他不干,要不让我来守宛城。懒得跟这种扶不上墙的烂泥多说。” 屠当家单独跟韩翊在一起,谈起与英布的陈年往事时,一般人还看不出他有什么与寻常不同的地方。 当他跟英布同处一室,特别是英布说话时,他的气场一下子的溃散了,大有要溜之大吉之势。韩翊以前还从没看到过他这样怂过。 英布一把抓过屠当家的,一刀进去,然后把刀在屠当家的身上擦了擦,再把他推到一边,像扔块破抹布一样, “王上,这人不厚道,当初跟着我闯荡时,背着我当了章邯的耳目,还收了我对手的好处,瞎编排我。 真相大白时,他待不下去了,才来的宛城。亏我还念他与我一同在骊山受过苦的份上,时时暗中帮他,但凡稍微有点脑子,他都该看得出来吧。 结果到了现在,还是这怂样。他哪是信不过你,他是要你取了我脑袋,才肯从命。” 英布看着挺精的一人,没想到是个莽夫,到了这节骨眼上,就算屠当家的该死,也该是刘邦杀他才对,当着刘邦的面杀人,还振振有词的,不知刘邦心里会怎样想? 最让韩翊为难的是,屠当家的是修武城郊屠户的族弟。如果不是屠户,他韩翊要与屠当家的熟络起来,得颇费一番功夫,而且效果还没这么好。 现在屠当家的在见韩翊时死在英布手上,韩翊实在不好向屠户交待,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与屠户的感情。 只听得门口处有人厉声奔走呼号, “快来人呐,汉蛮子把大当家的给杀了!” 只听得呼啦啦纷乱的脚步声很快地从四周围聚拢来。刘邦抬头看了英布一眼,虽没有半分责怪的表情,但笑容中却另有深意。 英布两步并作三步,走到门外,这时门外已经聚拢了好些人马。 只见英布高举长刀。对着围上来的人说道, “吾乃九江英布,你们昔日出生入死的兄弟,也是你们最可依赖的将军!” 只见褚衣帮那些个围在最前边的壮汉,低头窃窃私语了一番之后,又点点头,对着身后诸人说道, “上首的的确是我们刑徒中人出身的九江王。当初章邯要带着我们投降,是他偷偷告诉我们项羽要坑杀关中士卒,才让我们能活命的。” 他身后那些闹嚷嚷的声音这才静了下来,不过旁边一人问英布, “英王盖世英雄,不是在跟着汉王打天下吗?怎么跑到宛城这弹丸之地来与我们这些个下苦的抢食吃了?” 这话问得很难听,英布已经杀了屠当家的,要想助刘邦成事,就不能再开杀戒了。 只见他笑了笑,说道, “我得到可靠消息,项羽的老巢已经被人端了。现在汉王只差几场战役,就能成为天下主了。 他要给我们宛城的兄弟们名正言顺地吃皇粮的机会,你们想不想要?” 旁边那人一脸不可置信,“天底下哪来那么多白吃的朝食?要我们送命才是真的吧?” 他这一句话在众人中引起了一阵骚动,只见英布脸上的笑容一点都没变,对着大家伙真诚无比地说道, “兄弟们,先前你们跟梁家的那些个事我都听说了。你们想想看,如果褚衣帮的人当了宛城县令,身后直接的靠山就是汉王,也就是大汉朝的皇帝,那还有谁敢安个娘们到你们头上作威作福?” 众人又是一阵议论,不过人群中已经有点头称是的了。 “兄弟们,这些年,褚衣帮已经有了家底,也见识过行商利润有多丰厚。为啥姓屠的还不带着你们经商?” 底下安静了下来。 “你们知道,或者不知道,我都告诉你们。因为经商不单单是低买高卖那么简单,得背后有靠山,靠山越大越硬,买卖做得越稳,就跟洛阳的韩翊一样。” 他的话得到了很多的人认可,韩翊从众人的表情中就看出来了。 第291章 平众怒 不容易相信人的终归还是信不了人,即使在上边说话的是英布,即使他祭出了刘邦的信誉,先前那人还是提出质疑, “英将军,那些个诸侯王平时那么地高高在上,你说的那个汉王,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们谁见过他? 你是我们刑徒中人不假,可是我们凭什么要相信你一个久未谋面的人,我们又凭什么相信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人?” 这话问到关键处,底下就快平息的质疑声又起来了,而且比先前还要猛烈。 “我,刘邦,丰沛人氏,当年奉义帝之命西进关中时,受到过宛城父老开城热情迎接的恩。 当年我可是下马步行入的城,我的脚,是一步一步地丈量过宛城的每一寸土地的。 苍天可鉴,宛城父老可作证!” 刘邦是个黑面孔,面部饱满丰隆,即使是撂到人群里也能一眼被认出来。更何况他的跟前站着的还有韩翊。 韩翊在宛城处理褚衣、青衣两帮派的纠纷,还有扫清梁家势力时,无数次穿行于宛城的大街小巷,很多人都认得他的面孔,这点不容置疑。 先前那人一看到刘邦,在气势上就输了一大截,受了挫,一时之间不知该怎样把拆台一做到底。韩翊趁着这当口趁热打铁了一把, “各位壮士,我们都知道。邻居家买马,找你借钱,你不借。等到人家马到家后,你家有急事要用,人家是借给你用呢,还是不借? 不知道要是你出租金邻居都不租给你时,你又该怎么办? 这就好比是宛城,在它稳稳地成为汉王的囊中之物前,你们没有出钱出力,等到它的主人完全只有汉王时,你们凭什么在宛城讨生活?” 刚说完这话,韩翊就后悔了。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言语失当了。 凭什么?只要褚衣帮众还是大汉子民一天,他就有权在大汉的国土上讨生活。 韩翊方才说的道理在一般百姓间适用,但刘邦是要做天子的人,怎么能用这个作比呢?他只想扇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刘邦瞟了他一眼,没有揭穿他,对众人说道, “刘某人借天之运得了如今的富贵,自然不能辜负了天下苍生。 今儿个我把话撂这,不论你们帮不帮我这个忙,只要不是替项羽攻与我汉军为敌的,都能在这方天地间生活。 只是天下苦秦久矣,又久经战乱,百姓之家十室九空,天下人痛苦不堪。 邦只想结束这战乱,让百姓过太平日子。” 韩翊一听,心里佩服得不得了。 但屠当家的人头还在院落的一角,院子里还是闹哄哄的。刘邦见状,又补了一句, “邦一介凡夫俗子,一双手两条腿,伸青云之志靠的是众人的支持。 如若各位助邦成就这不世功业,邦当不负各位,按我汉军的功绩对各位进行封赏,加官晋爵封妻荫子都不在话下。” 一中年壮汉见状,指着头上青天对大家伙说道, “始皇帝的那群臣子有人说过,头上一片青天,凡得天下者自有他得的道理,守得住天下的必不是轻易弃诺之辈。 天底下的诺言,我愿意相信汉王的。只是汉王,我褚衣帮众人数并不多,莫说是那个强悍的项羽,就算是你随便派一个差不多点的将领,我们都挡不住。 望汉王还是集城中众人之力共同对抗强敌才能成事。” 方才他一直没说话,等到他方才一番言语和气派,还有院中众人对他的恭敬后,韩翊才发现,他在褚衣帮中的地位,不在屠当家之下,甚至大家对他更信服一些。 刘邦一副记住他的眼神,说道, “其他的事,我汉军都会做到。只是宛城之中,只有禇衣帮中诸位兄弟经历过真正的战场,到时候保卫宛城之战,还得你们来指挥调度才行。” 说罢,他眼睛瞅了眼角落里屠当家的尸首,报歉道, “方才屠当家的想要在汉楚两国间虚与委蛇。仗打到现在,所有的势力非汉即楚,已经没有任何当墙头草的余地。 我部下性子急,是我节制部下不力,愿为部下受过。” 边说,刘邦边脱下衣衫,直接趴在门口和木地板上,请众人责罚,还说了以命抵命也是应该的之类的话。 院中众人见刘邦如此爱惜部下,又那样地平易近人,再加上跟前站着的英布陈平之流都是身材魁梧之辈,他处看不见的地方还不知埋伏着多少好手,便都说是屠当家的不识时务,死得不冤。 韩翊趁大家的注意力几乎都在刘邦身上时,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却听得刘邦说吩咐陈平道, “尔等到城中找一口上好的棺木,挑个风水上佳地,按二等侯把屠当家的厚葬了。 如他有后人,让他的后人承袭他的爵位,若没有,就此作罢。” 院中众人都很信服。 却听得刘邦又吩咐韩翊道, “韩公子跟宛城中众人熟悉,现在你去青衣帮联系他们,商讨共同抗楚之事。” 韩翊不知道随后刘邦跟褚衣帮众人说了些什么,但屠当家的死讯传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快,当他找到青衣帮林当家时,他第一句话问的就是, “他没了?他可是你得力的帮手,以后你要到北边贩马,可是没人会像他那样地与你好好干了。” 韩翊脸上笑着,心里却苦着,那个屠当家的,没有他的族兄屠户厚道,先前还替褚衣帮要了他的贩马之利。 但这些,他都不能告诉青衣帮,大战还没开始,两个帮派因为胜利后的好处争得不可开交,那可是对大战不利的。 “唉,谁叫他心无大志,泼天的富贵到了他眼前,挤都挤不进他的心,他还起了害人之心,你说在这种情况下,我保得下他不?” 林当家的笑了笑, “我听说了,你是奉汉王之命先来说和的。我不是姓屠的那蠢货,平日里就见着他小心眼多得不得了,大事上迟迟拿不定主意。 他有如今的下场,全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林当家的把对手看得很透彻,韩翊心下佩服。 “但是,守城这种会付出沉重代价的事,我还是觉得跟汉王当面厘清的好。还请韩公子引荐。” 第292章 催谎人陈平 刘邦看了眼林当家的,心下了然,直接来了句, “林当家的好气派。孤当年在泗水亭当亭长时,觉得丰沛县里的小吏们气派,现在一见,他们比不过你。” 林当家的和屠当家的不一样,非常地有眼色,而且是那种能屈能伸性格。 他听了刘邦的话后,微微一笑,嘴角还带着得意, “布衣天子得天下,无非是天生的天命。天子的话没有不应验的,林某在此谢过了。” 天穿地穿马屁不穿。刘邦在屠当家的那儿受了窝囊气,刚好有一个贴上前来的,他本想在林当家的这找补回来,没想到林当家的一顿让人听起来像是一语成谶的马屁舒舒服服地拍下来,反倒让他不好发作了。 “你,给林当家的铺一个垫子,要细麻布的那种。”刘邦直接吩咐陈平。 陈平在刘邦跟前的地位可不低,韩翊想抢先去做,却被他一眼制止了。 这一幕,尽收林当家的眼底,不过他和那些纯纯的马屁精不一样,他一点不带客气地就收下了刘邦的赏赐,稳稳当当地坐了下去。 “说吧,你找我什么事?”刘邦揣着明白装糊涂,把韩翊都看懵了,遇到明白人,刘邦这不要脸的劲儿,简直没谁谁了。 “小人听说楚霸王要攻打我宛城,心下忧愤得紧。那人可比不得汉王您,他那屠城的劲,一座接一座的,连只耗子都不放过。 小人愿带青衣帮众兄弟一起守城,还请王上您为我宛城百姓做主。” 明明是刘邦要借宛城牵制项羽,没想到硬是被林当家的给说成是为天下苍生计感天动地之举,听得韩翊身上密密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刘邦已经够没下限的了,没想到这个青衣帮帮主伏低做小得更深不可测。 “有前途。比我跟前的籍孺还要有眼色。籍孺你听说过没?他的那一手好字,那可是我见过的写得最好的。宛城守住之后,你跟他身边吧。” 丞相门前三品官,更何况是天子近臣,只要宛城守得住,这林当家的,可算是一步登天了。 韩翊却看到陈平脸上的肌肉跳了跳,这才想起籍孺是他用来牵制那个一心想要取代他的赵尧的。现在刘邦找了个与籍孺能抗衡的,可见那赵尧不是个省油的灯,不知怎么地又挠到刘邦的痒痒肉上了。 林当家的喜不自胜,再三拜谢,当下就要回去组织青衣帮众,甚至连刘邦挽留他一起用餐的话都来不及听到,就急匆匆地走了。 “你看他咋样?”林当家的走远了,刘邦直接问英布和陈平。 “佞臣。”英布说。 “比不过籍孺。”陈平说。 刘邦深不可测地笑了笑,再回过头问正在一旁收拾的韩翊, “韩翊世家子,也有大本事,做这些委屈你了。这些个事不用你做。 你倒是给孤说说,那个姓林的是个怎样的人?” 屋子里的几人中,就数韩翊与青衣帮林当家的交道打得最多,可是方才那人把刘邦哄得很高兴,自己又不是时常在刘邦跟前的,万一将来林当家的在刘邦跟前坏自己,那可不妙。 “回王上的话,他与屠当家的,滑溜得跟泥鳅一样,个顶个地难缠。” 韩翊半说实话半拉踩人。他跟陈平才是一伙的,如果不是陈平多方关照,他早就不知死过几回了。 “这几人中,就数你最实诚。不瞒你们说,想当年,我们丰县那儿,可比不得这宛城富庶,要啥没啥的。 尤其是泗水亭那儿,更是穷。我管的那些个人,比这个林当家屠当家的可难缠多了,八百个心眼子。 可是我是什么人?他们的这些个小伎俩,在我的眼中,都不够看。我把他们啊,治得服服帖帖的。” 这还是韩翊第一次看到刘邦自吹自擂,不过韩翊不得不承认,这个刘邦的确有本事,居然把萧何韩信还有陈平他们这些个有大本事的人调教得心甘情愿地为他舍生忘死的。 “那个韩翊,你打不了仗。眼目下孤还有一事得让你走一趟。” 老实说,刘邦待韩翊不薄,几乎没开口要他做些什么,乍一听到,韩翊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那个屠当家的,棺椁就在院子的东南角放着。人都图个乞骸骨还家,孤寻思着,他这么客死他乡,临了还回不了家不是个办法。 刚好你与修武那个屠户相熟,知道他家在那儿,你就跑一趟,把他送回去,顺便把他的爵位印绶什么的送到他家中。” 韩翊欣然领命。 想多少客死他乡的人到头来莫说是爵位,就是好棺材板都没有一副,这样算来刑徒出身的屠当家的下场,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刘邦虽还带着流氓习气,但这事做得厚道,韩翊不得不服,当即就走到城中去寻巫咸,还没赶到院中时,就被陈平拉到了一边, “到时候见到屠家人,你怎么说?” “当然是把王上的恩典详尽地一遍了。” “呆子,人背井离乡地拼死拼活,根子上是为了啥?”陈平气韩翊不开窍, “当然是为了自己和家人活得更好。人都没了,这些个劳什子富贵,于他的家人而言,更是一种伤痛与仇恨。 到时候见着屠家人,你就说——” 陈平的嘴巴离韩翊的耳朵更近了,“屠当家的遇到了项王的军候,寡不敌众死于敌人刀下。” 这可不好办了,屠当家的死状,褚衣帮那么多人可是看得真真的。天底下的事,山不转水转,万一哪天屠家人遇到知情人,知道了真相,天知道会咋样。 韩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陈平气极,戳了下韩翊的脑袋, “你啊,从小没受过穷,看不透人心。现在宛城这些个人,只要扛过项羽几轮强攻,能活下来的不会太多。 活下来的这些个人,将来是要封侯得赏赐的,他们是嫌细麻布的衣衫穿身上不好看,还是嫌全家免赋税的日子不好过? 有谁会去乱嚼舌根?即使有那么几个不长眼的,拼命来的好处,他们不要有人要。” 陈平对人性一直把握得非常地准,不过韩翊还是觉得有哪不对劲。 “记着,从来不撒谎的你,偶尔说一次谎,一般不会惹人怀疑的。” 陈平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第293章 坦诚之重 屠户见到屠当家的尸身,整张脸都僵住了。前一次路过修武时接待韩翊的那个老者,更是整个人都扑倒在屠当家的棺椁上, “我苦命的侄儿啊,刚刚日子有点盼头,就遭了如此横祸。 最可怜的还是我那兄长,连个孙子孙女都没见着,独子就没了——” 说着哭着,老叟竟然晕厥了过去,整个人直直地倒在了泥水里,连口鼻被淹着了也一动不动的。 韩翊和屠户马上把老者扶到了里屋躺下,屠户的脸色很不好看,好半天才挤出了一句, “这儿只有我们两个,是兄弟的来一句实话,我那兄弟他究竟是怎么没了的?” 这些年,屠户一直非常忠厚可靠,对韩翊的好,即使是亲兄弟也不过如此。 “他与英布旧日有龌龊,俩人在宛城一见,几句话不对,英布就动了手。” 最后韩翊还是选择实话实说。 “是刘邦吧?英布现在可是他的人,没他点头,他敢杀人?” 屠户的话听得韩翊一个激灵,不过既然说开了实情,就干脆把所有的都倒出来, “那倒不至于。汉王正侄用人之际,像屠当家的这种带过兵打过仗又对宛城了若指掌的人正是他的心头宝。” 屠户浑身的气息凉飕飕的,韩翊感受到了凛冬的气息。 “刘邦不是项羽,他自己打不了太激烈的仗,很多事情都得仰仗着他手底下的人。尤其是像英布韩信这类的,只要做得不是太过分,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屠户没有留韩翊过夜,他当着屠家全族人的面,把他那个最健康也最年幼的儿子过继给屠当家的,承袭了他的爵位与俸?。 后半夜他送韩翊出了庄子时,对韩翊说道, “其实我跟我堂弟一直有书信往来。他没了后,不到两个时辰,我就知道了全部的过程。 谢天谢地,你还肯为了顾全这段兄弟情谊跟我说实话。” 韩翊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可以想象得到,他此时定是恨英布入骨的。 “不要紧,来日方长,那个亡命之徒,坏事做多了,迟早翻船。” 这时候屠户的语气已经很平静了。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青衣帮那个杂碎,花钱从邯郸那骚娘们那买了个雏儿,好像有点来头,你前脚刚走,后脚那杂碎就把他送刘邦榻上去了。 同送去的还有好几个,个顶个地赛天仙。” 这事很正常,刘邦好色,整个华夏地界的都知道,他手底下的人投其所好也是常有的事。韩翊并不感到意外。 “那里头有一个啊,是姓周的人,他早就跟姓林的沆瀣一气了,姓林的看他送的人身材气质绝佳,就顺带帮了忙。” 屠户再没有往下说。韩翊大概也知道了,周推之死依然是军市令心中的一根刺,他还没有放下对那事有关人等的仇怨。 “就从这走吧。这路又平又直。等新的皇帝出现时,就走不成了。” 送到了驰道旁,屠户就要回去,屠当家的尸身还没有下葬,他还有一大堆事要处理。 就在这时,二人跟前,出现了一熟悉的身影。 是陈平的。 屠户以前见过陈平,他一下子就僵住了,同样震惊的,还有韩翊。 “你前脚刚离开,处理完宛城的事,王上后脚就离开了。他担心你太过迂腐,就派我来了。” 陈平的话说得很自然,不过也让韩翊后背寒气直冒。 “英将军没有来,他离开宛城后直接往西边去了,那儿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屠户是吧,我记得你。屠当家的事,你节哀。没什么好怪的,要怪,就怪我们投生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 宛城的事多耽搁一刻,战场上我们损失的兄弟就多了数万人。 这么着跟你说吧,战场上打的就是时机,时机又是瞬息万变的。 如果不能很快地说服宛城诸人帮我汉国,我,子房先生,甚至是王上,都会灰飞烟灭。 而屠当家的,大有把这事拖到天长地久的苗头,照这样下去,即使英将军不出手,我也会出手的。 生死之争,从来来不得半点犹豫。” 韩翊不知道陈平为何要这样说,屠当家的当场就陷入了沉默,陈平没有管他,当即带着韩翊就离开了。 “林当家的送的那几个美人,王上一个都没有要。 王上爱美人不假,但他收的都是知根知底的人送的。那个林当家的,一看就是个虚猾之辈,他的好处,王上是不会受用的。” 韩翊听了,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你话说得那么直接,屠家人会怎么想?” “你知道王上带着我是怎么逃出包围圈的吗?那个替王上慷慨赴死的纪信,到现在都没得到增个爵位。 同样是死,那个姓屠的,什么都没有做,他倒好,一下子儿子爵位,什么都有了。 占了天底下最大的便宜,他屠家还有啥不满意的?不愿意的话,大可以把爵位还回来啊。” 现实是最好的夫子,陈平的心气跟以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可经历了那许多事,韩翊又能说些什么呢? “王上是不是还有任务要派给我?”这种时候,韩翊不信陈平还有闲心来找韩翊叙旧。 “没。” “王上会怎么处置周市令?” 陈平肯定会把今天听到的一切一个字不落地告诉刘邦的。把歪脑筋动到诸侯王身上,韩翊不相信刘邦会真的不介意。 “王上派他到成皋城中去了。他跟守城的曹咎有旧,听说后者还受过他的恩惠,很是佩服他的智谋。” 陈平不怕韩翊知道,因为他肯定,韩翊不会把这抖落出去。 韩翊也佩服刘邦用人,连对他不怀好意的人都敢用,也是一绝。 “他要是不从呢?” “那他就永远也别想靠近王上和王室中人,包括那些个宫婢,半步。” “用不用我去接应他?” 韩翊听了个大概,是鸡贼的遇到更鸡贼的了,刘邦装聋作哑,用军市令的坏心思吊着他为他卖命,事情背后的真相听起来挺滑稽。 “得了吧。要用到你的话我还不早说了?先把你家后院收拾好再说吧。” “我家后院?” 是韩平那头还是铃儿那头?韩翊的心情一下子就跌落到谷底了。 第294章 漫漫寻亲路 “也就是前天的事。前天有两个自称伺候令尊令堂的,说是令尊身体很不好,要她回家帮忙料理几天。 听铃儿说,那两个杂役她在韩家见到过,那时候她没有多想,就看到项颜上了牛车。 直到今天午时三刻,令堂差人来送老家新产的瓜果蔬菜还有鸡鸭什么的,铃儿顺带问了一句,才知道那两人在两月前就从你家脱了奴籍,早就不知道去向了。 我们这头派人动用了所有在关中及蜀地的人马,就差掘地三尺了,都没有找到。 王上说这事不小,无论如何都让你回家看看先。” 陈平把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的,虽说项颜与韩翊从没有夫妻之实,但是他已经习惯了把她当成是家人,她的一颦一笑,还有从她对他的好,此时一股脑儿地全都闪现出来。 项颜一向要强,从来不要求韩家为她做些什么,也从来不向韩翊哭诉过,以至韩翊差点忽略了她。这时候猛地听到她失踪了的消息,他才知道自己原来如此地惦记着她。 韩翊转身就要往彭城方向走,陈平一把拉住了他, “这时候越乱越不能慌。你自己要镇定。还记得我不?当初我在楚营的时候,我的妻儿家小都不见了。怎么也找不着。结果呢,他们是在蜀中,都好好的。” 现在项颜的消失和当初仓慈的,那种感觉完全不一样。当初仓慈不见了时,是和仓母还有她家的仆役一起的,好歹有个伴。 现在项颜一个妇道人家,身边又没个可靠的人,会遇到什么,韩翊简直不敢想。越不敢想,越是容易往坏处想,越想心里就越毛躁。 可韩平见了韩翊第一句话就是,“你在外边有什么生死冤家没?” 这一句话把韩翊彻底整不会了。就像龟山出事那天赤狐说的那样,连景家那样的一二流的家族都在惦记着韩翊手上的这点好处,其他明的暗的,有那实力没那实力想要韩翊的资源的家族更是不计其数。 即使你没去招惹人家,人家都跟你有十二分的仇怨。更何况与人打交道,哪能没半点矛盾。 像前两天,间接死在韩翊手上的赤狐兄弟,还有死在韩翊眼皮子底下的屠当家的,这种事,一年两年的,总会遇到那么一回两回的。 而且他们散布于华夏不同的地方,这叫韩翊如何去找? 韩平见韩翊不说话,又来了第二句,“会不会是项家人把她接回去了?” 有倒是有这种可能,像前几天从楚国刮起的诛杀韩翊的风,倒有那么几分要与他划清界限的意思。 到了这一步,韩翊倒是有点怀念梁掌柜了。至少项颜跟了他那么多年,还没有像这次这样被人哄骗着赚走的。 “唉呀,老韩,我说你这么不消停,旁观的比遇事的还急,你总得让孩子自己理一下,该往哪个方向去找。”苟敬说了最中肯的话。 韩平指望不上,苟敬又老了,韩翊现在能靠的只有自己了,他问了句, “带走颜儿的那几人,现在查出来都是谁了?他们是个什么底细?” 韩家的家奴,除了家生的,就是那些从外买来的。那些外头进来的,事先也都把他们的来历家什么的摸得门清,甚至担保人都是做了契结书的。 线索理到这儿,就好办多了。韩翊查到,为首的那三人,一人是洛阳本地人,原先是羊记的伙计。大概是洛阳羊记到了羊老六手上后招进去的。他的父母家人均在洛阳周边。 一人是燕赵人氏,骑得一手好马,最重要的是,他会制皮草。 韩翊从各处收得的那些个皮草,品质最多算是中上。真正上乘的那些,都是韩平或者是手底下的伙计及他们的家人的偶然所得。 这人,曾经也是韩翊的得力助手。两人曾经合作得那般地愉快,韩翊从来没想过对他的出处穷根究底过。 剩下的那一人,是松子介绍的。他以前也负责韩翊与松子,也就是匈奴那头的联络事宜。当半年他带着松子手下的头牌要私奔,被小柒他们逮着,然后送到韩翊手上,韩翊就把他安排在韩平处侍候。 “知道该怎么找了?”苟敬两句话就把韩翊的心定了下来,找到方向,韩平不得不佩服他这一点。 羊记,在洛阳,最最近的。 韩翊一想起羊老六就头疼,先前他拿粮食作要挟,想通过韩家的的关系拿到洛阳跟前的水利工程,结果被韩翊摆了一道,让项羽端了他所有的粮食储备,损失惨重。 现在要去找羊老六,韩翊不认为天底下有包得住火的绢,羊老六迟早都会知道那事是他干的,只是没想到在这当口去找到,心里的尴尬可想而知。 和很多年前韩翊因为苟敬带来的窘迫去找羊老六一样,羊老六看韩翊的笑容中透着冷,甚至比那一次更冷。 为了项颜,韩翊不得不厚着脸皮走了进去。 洛阳羊记还是那个羊记,只是陈设有些显旧,却还没有要换新的征兆,韩翊就知道那次粮食被劫,对羊老六的打击还是比较大的。 “羊叔生意兴隆啊。”该有的客套还得有。 “好。” “仗打得太厉害,人丁损耗太大,生意不好做。我已经开始来往塞北贩马了。” 韩翊开始找话,羊老六却没有接茬。 “羊叔家人丁兴旺,也可以让你的好大儿闯闯试试。”韩翊鼓励羊老六把视野放得更开阔一些。 羊老六还是不吭声。 “我听说故燕国那一带也开始把他们产的皮毛往外卖。人家产的栗子榛子什么的那么多,人家的百姓不用稼穑都能吃得饱,人家可以把价压得很低,我们比不了。” 羊老六的眉头皱了一下。韩翊说的是实情,现在他也感觉洛阳城中的生意不好做起来。 洛阳是个大都会,洛阳都不好做了,其他地方能容易吗? “羊叔啊,前两天,我被楚王后的两个兄弟堵在龟山上,差点没死掉。” 韩翊的话让羊老六的心里闪过一阵阵的快感,这样的祸害,他倒霉,他羊老六就高兴。只是,咋没死了呢? 羊老六的表情落在韩翊的眼里,他趁这时来了句, “羊叔,我发现,金铢再大,也大不过权势。人家宫里一道旨意,我在彭城里的所有产业眨眼就没了,还有我的那些伙计,死的死,逃的逃,惨得很呐。” 韩翊更进了一步,羊老六的心里暗自欢喜着,他还是没有说话。 他有存粮的事,他只告诉过韩翊一人,结果不久就迎来了项羽的洗劫,用脚丫子都想得出那是谁告的密。 不然,那笔粮食按略低于市场价的价钱出手,他也赚翻了,早就实现了想怎么拓展生意就怎么拓展的宏图伟愿。 “叔,你说要是谁动项家人,项王会不会让他全族灰飞烟灭?” 老虎皮好扯,韩翊还得用那个人屠项羽来吓唬吓唬羊老六。 第295章 寻项颜未果 “哼,关我什么事?大不了一死,这年头,位高权重的都死得乌泱乌泱的,我一个小老百姓怕什么?” 羊老六不承认也不否认,甚至连项颜的失踪知道不知道都不提,一来就跟韩翊呛上了。 韩翊用胳膊肘支了下羊老六,羊老六像是碰到脏东西一样地闪开了下。 韩翊并不恼,他知道手握现金对生意人来说有多重要,即使羊老六有一万个坏心眼,但他毕竟没有付诸行动过。 更何况再大的难堪也比不过项颜的安全重要,他再次靠近羊老六,这次不但靠近了,还用手挽着他的肩,左手捉着他的手,让他一时动弹不得。 “叔,你是个正经本分的人,我也没刨过你家的祖坟,害过你的父母妻儿,有什么化不了的仇怨呢。不就是手头的那点金的银的吗?” 韩翊说得轻巧,羊老六的脸黑得更厉害了,但他不再往开里挣了。 “叔,你损失的粮,我赔给你行不?你跟我来。”韩翊挟着羊老六往牛车里走去,不多一会儿,只见他从座位底下掏出一个麻橐来,里面鼓鼓囊囊的,看起来很沉的样子。 羊老六见状,也没有客气,直接从韩翊手中接过来,倒在车厢里,一看,黄澄澄的,全是金镒。他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再拿起一块来咬了咬,成色那可是十足的。 从中挑了好些次,成色都是非常可观的。他指着车内的金镒, “这些都是我的?” 韩翊笑了,“叔,我算了下,你的那些个粮食,包括粮价工价还有仓储的,差一丁点才到四十镒。我这可是六十镒。虽然够不着灾荒年间的粮价,但抵平常年间的够够的了。” 羊老六小心翼翼地把那些金镒收拢到布袋里, “算你小子有良心。你知道不,你小时候进山一个人杀了一群狼,累得不省人事,如果不是我把你背下山,你说不定就被其他闻着血腥味的野兽吃了。” 韩翊看事情有了转圜,他自己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挥霍,直接问道, “叔,项王的亲妹子,我的如夫人项颜,前两天是不是到你这儿? 她可是汉王点名要重点保护的人。她在不在你手上?如果在,你把她交还给我,我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然,汉王项王都饶不了你,你到哪找活路去?” 羊老六笑了笑,“如果不是你内宅的人丢了,你还不还我粮食不成? 看来我还得感谢那个把他掳走的人不成?” 韩翊一听到这,心知坏菜,一阵急火攻心,把装了金镒的袋子往羊老六的肩上重重一搭,直晃得羊老六一个趔趄。 “下去!”这下轮到韩翊冷脸了。 羊老六得了金镒,心下高兴,也不与韩翊计较,像个精壮的小伙一样,三下两下就跳下了车。韩翊命车夫驾车往东驾去。 羊老六待到车走了两丈远时,一拍脑门,赶忙来追韩翊的车,上气不接下气地, “公子,我想起来了——” 车夫一时没停住,韩翊的头却探了出来,只听羊老六说道, “前两天,以前我手底下的那个伙计,后来跟了你的那个。 我看他在北郊,带着一队人马,有男有女的,跟着两辆牛车,朝北走去了。 当时我还以为他是为你办事,没有多想,不知道坐他车里的,有没有你的侧夫人。” 韩翊一听,惊了一身的汗,不顾牛车还没停下,直直地跳了下来,一个站立不稳,差点摔倒在地,待稳住身形后,双手如铁钩般紧紧抓住羊老六的肩膀, “叔,那人,你是从哪儿招来的?他现在的父母家人何在?进店时的担保人又是谁?” 羊老六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刚才追牛车时差点要了他半条命,现在韩翊一抓一摇,他脑子嗡嗡直响,差点没一头晕倒在地。 韩翊看他脸色极难看,忙松了手,扶了他缓缓坐下来,让车夫取了热水给下他喝下,待他气色好一些了,才急切地盼着他说出更多有用的消息来。 羊老六指着身后的羊记,示意他人多眼杂,不方便多说,便带着他到了羊记二楼最隐秘处,抖抖擞擞地取出一个匣子来,内里收藏着近二十年来所有在羊记干过活的伙计情况。 看到那一页时,他傻眼了。内里并没有记载那人的父母家人还有出处,而且招那人进来的,居然是韩平。 担保人是当初在羊记不远处卖朝食的一家饭庄。但大概五六年前,饭庄东家夫妻俩先后老去,他们的几个儿子也死于战争。 韩翊用刀裁下那一页已经有些发黄的茧纸,颤颤巍巍地再往回赶去。 这个韩平,究竟要干啥?不知道项颜多在外一天就多一分危险吗?明知道自己那样着急,为何在出发前不把事情一次都说清楚? 然则,看到茧纸的那一刻,韩平却异常地平静。 “翊儿,这次王上被困荥阳,替王上慷慨赴死的那个纪信,你还有印象不?” 这时候提这个干嘛?斯人已逝,活着的还要继续活下去才是,不对吗? “当初是我发现他与王上有七八分的像,然后才把他拉到你苟叔跟前,见了王上的。 没想到他好处没得着,却只因为长得像竟然那样壮烈地没了。” 韩翊这时候才觉出味来,前不久陈平用两千妇人扮作士兵,拥着载着纪信的车驾浩浩荡荡地赴死,那时候,项刘两家,或者说汉楚两家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了。 韩平的意思,是让韩翊不要再管这种永远也厘不清的事,哪怕再不甘,也不要陷进去。 “阿爷,当初我在彭城遭了难,颜儿不顾兵荒马乱的,一个妇道人家,不惜以得罪彭城为代价,千里迢迢地跑到那儿为我解围,你让我现在怎能放得下她? 阿爷,人或有一死,我只求心安!” 韩翊边说边冲出了屋,连韩平给他倒的热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 “这孩子,自己的孩子都那样高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不管不顾的。” 苟敬看韩平的眼中有悲戚,与他共情着。 “不过,正是这样不完全地受感情影响,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能救他一命呢。” 第296章 人质项颜 洛阳城里,一高门宅的第三进院落里。 项颜正经历着她人生中的至暗时刻。 深秋已经颇有些冷了,她被脱得只剩下一层单衣,还被两个五大三粗的仆妇按进冰水里。她刚探出头,那如狼似虎的仆妇就又伸出了手,把她摁了下去。 此时的她,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求速死。可跟前的那两个仆妇偏偏把她的生死一线掌握得极好,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在她的不远处,几个眉清目秀的大汉正喝着小酒吃着盐煮豆,其中一个还时不时地看向项颜处,他欲言又止几次后,问坐在主位的男子, “老大,我们这么弄她,她兄长会不会把我们灭了?那人灭起梁家来,可是狠辣得很哪。” 上首的男子恰巧坐在阴影里,听到这话,他仍旧悠闲得很, “她兄长?西楚霸王?空有匹夫之勇罢了。这次被人端了老巢,丧家之犬都比他好一些。” 另一紧挨上首那人的瘦削男子见状,忙执了铜觚,斟了满满的一爵,讨巧道, “大人,那韩翊呢,他可不是好对付的。要是这事捅出去,我们到时候两边都落不下好——” 上首那人还是不紧不慢地吃着煮豆,没有理他。 先前那个无趣得紧,看着时不时冒出来的项颜的侗体,紫棠色的脸时不时地抽动着,眼神有点迷离, “老大,这妇人不差,比我们见着的绝大多数的都要耐看。要不——” “噗通”一声,上首那人弹出的豆子在他额角上留下了一个大包, “听说他跟梁家那死鬼一起弄死了好几胎,当妇人的物件全不全还一说呢,你确定起得来?” 那人轻声骂了句“晦气”,便端起酒碗到项颜处,示意仆妇把她拉起来。 经过这么大半天的折磨,还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她先前在韩家养起来的那么一点子精气神一点点地溃散着,她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了,一有说话的机会,只说了一句, “杀了我吧。” “哈,哈,哈……想死?”那人轻抬起她的下巴,“告诉你吧,我们会让你死的,但不是现在,等你们项家人一个个地死光了,我们还要让你看到我怎么把你那宝贝夫君一刀一刀地剐了呢。” 项颜已经没有力气睁眼了,她耷拉着脑袋,全身也像被抽了骨一样,软绵绵地耷拉下来了,看起来跟死了没两样。 那人把爵里的热酒缓缓地倒到她头上,可她还是像雕像一样地一动不动。心里存着气,抓起她的头发正要发泄一番时,只听得身后坐在上首的暗影里有个声音响起来, “把她放小房子里,多给几个炭火盆,别弄死了。” 那人眼睁睁地看着项颜被架走,对着水渍踹了几脚,骂骂咧咧地往座位处走去,却被屋内的柱础绊了一下,酒一下子就醒了多半。 这时他有些看得清上首那人的面容了,他的笑眼中带着怒意,他忙回到了座垫上,端端正正地坐下,像平常那样说了一句正经话, “老大,听外间说,韩翊正在找她。如果让他找着了,我们该如何应对?” 上首那人的脸上怒气更甚,不过他的怒意不是因为这人的话,而是对着韩翊的。 因为韩翊在龟山上一通搅和,然后彭城乱了套,让他的司败衙署众人也作鸟兽散。 “喵的,我欠他的么?” 上首那人就是楚国的司败赵甲,他现在怨毒了间接地害死范增的项羽,如果范增还在,彭城不会乱,他的前程也会无量; 他现在也恨透了韩翊。依他的才干,屈居于司败衙署已经够倒霉了,谁知道韩翊龟山一行不但把龟山的烧去了大半截,还打破了彭城各方势力的平衡,间接造成了彭城的动荡,让他连司败都做不成了。 “该咋办咋办,手上捏着那么重要的好人质,你还问我怎么办?你是吃糠长大的么?” 如果不是项颜还有保命的价值,他早就把她片成薄薄的人脍了。 “什么都做不了,当真可恨。”赵甲在心里暗骂了一通。 他心里清楚,被掏了虎窝的老虎,也还是虎,虎威犹存,他现在还没有掀炕几的底气;至于说韩翊,听范增说过,那人杀了汉国小九,灭了梁家,前两天又杀了楚国赤狐,除了他本身有几分能耐外,背后的势力也不容小觑。 恨韩翊,连带着他的家人。 先前那人自觉无趣,又不敢跟赵甲多说。赵甲这时心里烦着呢,谁多说谁遭殃。 正无聊时,只看到门口人影晃动,一小厮蹑手蹑脚走到他跟前,耳语了几句,他的眼神亮了,紧跟着往外走去。 在一进厨屋里做饭的鱼嫂按他们的要求,从城外带来了一十五六岁的小娘。 那人叫萧简,本是彭城往西萧县的一乡绅之子,过惯了花天酒地的生活。 彭城内人才济济,大家族也不知凡几,偏偏他阿爷让他到彭城为家族谋一个更好的未来。 像他这种品行算不得上佳,才具也寻常的,一般有点能耐居得了高位的都看不上他,好容易他才花了大代价跟了赵尧,没想到不到仨月,赵尧就被赶出了彭城。 他跟赵尧期间,为了博得后者的青眼,他做了许多别人不敢下手的事,得罪了不少明着的暗着的势力,以至于在赵尧离开彭城时,他都不敢单独行动,甚至连回萧县一趟都怕别人报复。 直到赵尧要他扮作小厮跟着韩家先前的仆役去赚取韩翊的家眷时,他才知道赵尧已经踏上了一条把楚汉双方都得罪了的不归路。 于是,他撕掉了在彭城时彬彬有礼的伪装,时不时地让院里的仆役给找点乐子。 谁知都到了这一步了,赵尧还要约束他,直接告诉他,要么管住自己不要乱跑,要么死。 于是,他只能让家在城外的鱼嫂在外给他物色,带进来,他就不用出去了。要是这还不行,那就不是赵尧找他的麻烦,是他即使要死也得溅后者一脸血了。 在厨屋门口,他见到了那个小娘,瘦瘦弱弱的,个头很矮,像是没长开的样子,从身形看上去不到十四岁。 “唉,算了吧,有比没有好,哪天死都不知道,将就将就就过去了。”他在心里暗自叹着气。 “抬起头来,让大爷看看。”鱼嫂得了萧简的好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命令那还是默默垂泪的小娘道。 第297章 难姐难妹 屋里的炭火盆还在熊熊地燃烧着,后半夜时,项颜晕晕乎乎地醒了过来,只感觉屋子里有一股子亲切劲儿,心下一阵安稳。 睁开眼时,却看到一个瘦弱的小女娘衣衫不整地躺在身边,那情形甚是凄惨,却睡得异常地香甜。 “终于有一个还在喘气的陪着自己了。”项颜强压下想大哭一场的冲动,因为他知道,一旦眼泪流出来,自己就会变得软弱,然后变得天地不分地崩溃掉。 她静静地看着那个熟睡着的女娘,对她很是怜悯。 不多时,那女娘的脸上扯出了一个笑容,然后咯吱咯吱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没控制住,一下子咬疼了舌头,然后醒了过来。 “你腿那还疼不?”项颜问她。 那女娘却好像什么都没经过似的,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 “好漂亮的小娘,可惜进了虎狼窝。”项颜对她更加地怜惜起来。 “姐姐,你真好看。可惜他们说你是石女,空长着一副皮囊。”那女娘的话扎扎的,显得很没有城府,不过项颜并不介意。 她边说边往四下里查看着,一看到项颜跟前的吃食时,便伸出胳膊往项颜处爬来。 “伤得这么重么?实在不行,就不要动了,姐姐给你送过去。” 项颜看她的手上,黑黑的,肿肿的,还横着竖着布满着黢裂的口子,和她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项颜强撑着坐了起来,他把吃食放到了小娘的跟前,看她连吃带咽不消一刻钟就把那些个吃食扫得连渣都不剩。 吃饱喝足之后,那小娘这才强撑着面对着项颜坐了起来,“姐姐,你是我见过的对我最好的人了。” “我记得小时候我跟家人走散了时,在野地里挖草根树皮也能吃处树饱,你怎么过得这么惨?” 项颜先打感情牌,有过同样的经历,才更容易听到实话。 “我呀,这样的日子已经是神仙一般的了。我家离洛阳城差不多两百多里,前几年闹灾荒时,村里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听他们说,洛阳城富庶,我就带着弟弟一路乞讨着往洛阳方向走,饿得哭。 后来,弟弟被一户生不出孩子的人家抱养了,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到洛阳不远时,我看到有的比我还小的孤身的女娘,排着队求人用汤饼买了自己。 可是呀,那些个人挑剔得紧,一长溜的人,只有我被相中了。 那个阿媪让我吃饱后,让我在跟前的小溪里洗了脚,给了我双草鞋,然后就把我带到这儿来了。” 边说,那小娘还边把脚朝项颜伸近了些,得意地说道,“阿姐,这是我五六年来第一次有鞋穿,上一双鞋,还是我阿娘给我做的,可惜她跟我阿爷早就饿死了。” 项颜的头晕晕的,她看着眼前的小娘,觉得她是那样地阳光明媚,就像是原野里的?一样,无论环境怎样恶劣,都在竭尽全力地活下去。 “阿姐,他们为什么不送你一双草鞋呢?我进来时,看这宅子可气派着哩,不像是送不起草鞋的人。”小娘反倒心疼起项颜来。 项颜的心悲凉。从小到大,她穿的最差的衣衫,都是细麻布做成的,而细麻布衣衫,在很多中等人家中,已经是很了不得的存在了。 从小锦衣玉食的她,脚生得又白又嫩,根本穿不了那硌人的草鞋,在这一点上,她比不过眼前的小娘。 “阿姐,我们闾里的人都说我阿娘长得跟天仙似的。你说她生得那样地好看,为什么不嫁到洛阳城里来?” 项颜看着坦率自信的她,心里自愧不如之余又有些难过,便随口说了句, “可能在你阿娘的心中,你阿爷比洛阳城更好吧。” 那小娘点点头,“我阿娘说了,我阿爷跟她成亲前,我们闾里大半的未婚小娘都喜欢他。” 听到这,项颜知道自己现在身处洛阳城中,便不像先前那般地绝望,有了些盼头,在脑子里回想着洛阳城里有哪些可以求援的地方。 小娘却没有察觉到项颜面部表情的变化,炭火把她的脸照得红通通的,更增加了几分神采,直看得项颜都有些个呆住了。 项颜朝她更靠拢了些,替她拢了拢凌乱的头发,“想出去不?” 小娘憨厚一笑,“出去?姐姐你觉得我看起来傻么?现在兵荒马乱的,我又没个家人去处。一出去,指不定会遇到什么更糟心的事。 外边哪有这好,有的吃,有的喝,还有火烤,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还有火烤。” 项颜心里的凄苦更多了些,先前韩家仆役来接她时,她也察觉到了些蛛丝马迹,可还是跟他们来了,只因为她对韩翊与他的兄长项羽为敌不满,想离他远远的,省得将来为难。 现在看来,自己的兄长,虽手握天下,却让天下人比前朝时更加地痛苦,她也陷入了矛盾跟痛苦当中。 “你不怕他们再像今天这样地折磨你?”项颜对她还是很怜悯的。 “那有啥?姐姐,你不知道对于我这样的穷人来说,外边的世界有多可怕。 如果我是个男孩子就好了,男孩子有好人家要。可惜我不是,前半年,我遇到另一个小娘,她就很不走运,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她被卖到了脏地方,一天要遇到好几十号人呐。 至少在这儿,只有几个,我比她强多了。” 小娘的话听得项颜只想吐,以前她只知道大争之世,活着不容易,只是没想到,还有这样不容易的人。 听眼前这小娘说的,比她境遇更不堪的大把地有。 “姐姐,你是怎么进来的?看你这样儿,不像是吃不起饭进来的。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你也得回答我才行,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 听到这,赵尧心里有了底,他回到住处,对跟前的几人吩咐道, “以后,可以让新进来的那个帮鱼嫂做做事。” 据他的判断,新来的这个,可以激起项颜的生存意志,也可以让他们少点麻烦。 而对于那个小娘来说,有事做,比一直被关着强多了,至少在院子里四周的天空下,她有了一定的人身自由。 第298章 死地 厨屋内,小娘边择菜边往灶膛里送柴禾,鱼嫂在操作台上忙碌着。 对于小娘,她还是很满意的,这丫头手脚利索,还不记仇,乖巧得很,看得她都心疼了。 时不时地,她便问上几句,“苇子,老嫂子看你好像啥活都能干一点的样子,你爷娘在时,是你家家境好还是你东家的家境好?” 一般说来,在一些大家族,厨屋还有顶重要的女眷的活计,都是家生奴才包揽了的。 “阿嫂,什么叫东家?”苇子抬头问。 鱼嫂便没有再把这话题继续下去,她不禁感叹着,这投胎也是门技术活,这小娘,哪怕是生在洛阳城里的一般人家,像她家这样的,到了这年纪,也是大把的好人家踩破门槛地提亲。 “苇子,你这样下去,有没有想过,要是有了娃娃该咋办?” 这种事鱼嫂见得多了,一般情况下,那些个女的的下场,大多是惨不忍睹。 “嗯哼——”萧简黑着脸子进了厨屋,“鱼嫂,送菜的那个是不是你娘家兄弟?” 鱼嫂一听,心里盘算了下,自己的活计这人说了算,自己娘家那头的生计这人说了也算。现在这些个好处,洛阳城内外大把地有人挤破头想要,苇子再懂事,也是个外人,还是先管好自家再说,便笑着回道, “我那不成器的兄弟前儿个还说,等年底了,要把他养大的肥猪送一扇孝敬爷呢。” 萧简便没有再说话,把头转向了苇子。苇子毕竟年轻,自从来了院子之后,吃饱穿暖,又没有那么多的粗重活计,手上的老茧褪得很快,人也愈发地出落得水灵了别有一番动人的风采。 “苇姐儿,最近胃口可好。要是腻歪了,跟鱼嫂说,让她采买的时候多带上点。” 自从逃荒以来,萧简还是第一个对她好的,苇姐儿对他很是感激,怕他担心,对他说道, “萧爷的好,奴家记着呢。等奴家有钱了,定要给爷立一个长生牌位,天天向长天祝祷爷福寿无疆。” 苇子的话让萧简很是不耐烦,但苇姐儿是个胆小的角色,他不便把什么都挂在脸上,看了鱼嫂一眼。 方才鱼嫂说话过了界,心里正不安着,现在一看萧简要他做事,心里不由得欢喜起来,忙提醒道, “苇子,萧爷问你胃口咋样哩。” 苇子的笑容更灿烂了,她说道,“挺好,多亏生活好起来,我最近越来越喜欢绿叶子菜了。” 鱼嫂一听,知道自己白做好人了,便没有再说话。 萧简愣了下,笑着说道,“觉得好就好。” 他出来到赵尧跟前时,其他几个无聊得紧的问他, “那个苇姐儿皮肤越来越光溜,都快赶上四海升平楼里的了。 她在这儿,跟姓项的那娘们儿处得越久,知道的事就越多,萧公子是打算把他送到姑娘楼里,还是卖到大户当仆妇?” 萧简一听,知道这是赵尧的意思。听说彭城那头的乱子,大有快要平息的势头,他拿手掏了下耳朵, “卖什么?送什么?洛阳本就是韩家的地盘,不管到哪儿,万一漏嘴,你我还活不活了?” 从头到尾,赵尧都没有说半个字,事情就解决了。 当天,鱼嫂接到了吩咐,要她带苇子出城去地里现买菜蔬。 鱼嫂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苇子却喜不自胜,她美滋滋地打扮着,也把这消息告诉了项颜。 项颜虚弱地笑着,从席子下的乱草中摸出了条头绳,给苇子系上, “人家都说三分人才,七分打扮。我看咱们苇子,现在竟有七分的人才了。将来定会嫁个高门大户,做少妇呢。” 项颜说的什么,苇子有些听不懂,但她肯定项颜说的是好话,脸上甜甜地笑着。 一旁的鱼嫂看见了,心里更难过了,这时萧简却走了过来,一眼就看到了苇子头上的异常,非常生气地就要去扯掉,还没忘了骂骂咧咧, “啥都往头上戴,大街上的狗屎多,要不要抹点上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眼前这个男子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苇子吓得目瞪口呆,鱼嫂有些看不下去了,忙解围道, “那是我兄弟在路上捡了捆菜来的。萧爷不喜欢,我拿把刀把它绞了就是。” 看到项颜鄙夷的眼神,萧简没来由地心慌了下,冷冷地说道, “算了,早点收拾好早点动身。” “给鱼家多送点安抚钱。”赵尧说了许多天来的第一句话。这些天他一直阴恻恻的,把周遭的人都冻得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萧简长舒了口气,心想终于解脱了。他在萧县的娘子给他生了两儿一女,她可是大家族的,女人的心眼小,不能让他知道苇子的存在。 于是他派了小厮,护送鱼嫂和苇子往城外走。鱼嫂心里打着鼓,苇子却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一样,对萧简说道, “鱼嫂每次都是一个人出去的,现在添了我,不用那么麻烦的。” 萧简再看了她一眼,心想是个好情人,从袖里掏了十来个刀币,递给她, “出去时,遇到想吃的,买点来,不要太苛待自己。” 鱼嫂心里的恐惧更甚了,她却不得不强颜欢笑着劝道,“萧爷给的,你就拿着。以后办事再用心些就是了。” 苇子高高兴兴地接过,这还是她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多的钱财,心里开始盘算着怎样才能让萧简也高兴起来。 一路上,她都在四处瞧着,有没有可心而又不那么贵的东西可以入手。只可惜洛阳城太大,她的钱太不顶事,走了好长的路,她都没能买到。 鱼嫂一路上都沉默着,那个跟着她俩的壮汉时不时地催上几次。 到羊记不远处时,苇子被那些个小小的毛皮做成的物件吸引住了,对鱼嫂说道, “阿婶,这个,你说我穿上会不会好看?像不像城里的那些大小姐?” 还真别说,衣服一上身,苇子立马就变得光彩照人起来,立马吸引了好几个路过的来看她身上那种款式的。 不过,那是以金银计的,她身上的财物不够,只得放弃了朝前走去。 方才接待他们的伙计等几人走远了后,朝后方羊老六所在地走去。 第299章 救急的羊记 羊老六听到伙计的话,眼里全是不屑, “跟你有关系么?跟我有关系么?闲得很是不是?不想干了是不是?” 伙计讪讪着小跑着走了。 等到跟前没人时,羊老六招手把他的好大孙叫了出来, “羊娃,来,爷爷给你三十个刀币,你去隔壁街韩家铺子买几个饼回来吃。告诉那个卖饼的,上次欠的币,我们两清了。” 羊娃还不到六岁,对于吃食很是上心,他欢欢喜喜地出门去了。 这时羊娃的父亲才从后边过来,“阿爷,韩家那样对我们,我们还要帮他们,看他们倒霉不是更好么?” 羊老六喝斥道,“你懂什么?韩家小子给的,比我们损失的多得多了。都知道我们跟他家有择不清的关系,他倒了,我们也落不着好。” 羊父扫了眼店里的摆设,心里嘀咕着。 羊老六看懂了他的心思,开导道, “现在啥生意都不好做,非得显摆出我家比别家日子好过,把那些个伸手的引那么多来干啥? 去,你去唤那个新来的伙计,让他看看那几人往哪儿去了,顺便沿路留点记号。” 羊父前脚刚离开,韩记饼店的老板后脚就从后角门进来了,他悄悄地进了一不起眼的角落,问羊老六, “你那话啥意思?什么叫两清了?那可是半年的饼钱,我挣那点毛毛子钱,你也看得上,也不嫌丢你祖宗的脸。” 羊老六像是不知道他的存在似的,像往常那样地对着账,嘴里念叨着, “我店里的伙计,看到一个小娘跟着一大嫂,由两个壮汉护着往西城门外走了。 那小娘头上扎着的,可是当年韩项氏送皮子来时扎口袋的那种绳子。” 那种绳子,是各处羊记的边角料物尽其用后剩下来的和着麻搓成的,花花绿绿的,虽和正经的首饰没法比,但也别有一番风味,只有韩翊旗下的店铺在某段时间用过。 羊老六记得,那小娘头上的绳子,比当初捆口袋的要长多了,所以他疑心那几人与项颜有关。 “这个,够不够抵我在你店里吃一年饼饵的钱?”羊老六得意洋洋地问道。 韩记饼店掌柜处没有声音,羊老六看时,却发现那里已经空了。 羊老六笑笑,韩翊的人情,他算是还了;与韩翊的恩怨,他也既往不咎了。 那个老嫂子,是个熟面孔,可那小娘和跟着她俩的那俩壮汉,是十足的生人,再加上那条绳子,很有说明一些问题。 他们走的,是往洛阳城外虎贲寺的方向,那可是洛阳城出征将士的家属逢年节时祭拜的地方,平时住户不多,人迹少至。 “可能会出事吧,希望不管发生什么事,那个新伙计都不要傻傻地去插手,认路就好。” 新伙计随着那几个人出了城,看他们在一路边摊上要了茶水,便也凑上去, “老嫂子,今年雨水不行,听说庄稼收成并不十分地饱满。” 自从听了萧简警告意味十足的话后,鱼嫂的心里就一直七上八下的,连看到了外边自由天地欢喜雀跃极了的苇子跟她说话,她都不吭一声。 小伙计跟他搭话时,吓了她一跳,然后她敷衍地“嗯”“啊”了两声。 那伙计是个机灵人,再想到东家叮嘱他的话,他就明白了几分。但他也看得出来,这四人中,看起来最活跃也最好看的苇子,在几个中的地位也最低。 还好,临出行时,羊掌柜特地给了他些嚼和的,方便他路上用,他伸手招来了卖家,指着那两个壮汉还有鱼嫂,说道, “给他们一人一碗汤饼,算我的。” 边说他还边从怀里掏出几个刀币,放到矮桌上,任由卖家拿去。 方才他跟鱼嫂搭话时,他已经看出了那俩壮汉的不满,人家都说,财能通神,他也想自己这一路走得顺利些。 “你们往哪儿去?这月十五,就是我堂兄的三七了,我阿爷让我去问问虎贲寺管事的,什么时候能给他做法事。不知道顺路不,要不我们一起?” 汤饼很香,苇子闻着就想吃,可是那人怪得紧,唯独少了她的一份,她又不好开口,只得忍着。 同桌的两壮汉交换了下眼神,拿起筷子在桌子上顿了顿,对那小伙计说道, “这年头,钱难挣,命难活,恐怕也汤饼也不是白给的。有啥要我们做的,直接说出来就是。” 新伙计见自己不说的话他们不吃,自己也就搭不上话,便憨厚地笑了两声, “前两天寺里管事的说寺里过几天会有云游的道士要来,要我把我堂兄的棺木挪到西厢房后边的屋子里几天。 不知几位可能搭把手?” 那棺木,其实是他家邻居前两天进洛阳城提到的,需要挪棺木也确有其事,他想借着这事,跟他们一路,顺便把他们的目的地弄清楚。 其中一壮汉听着没事,便动筷吃了起来,另一人却皱了眉头, “这抬棺的事,都是亲戚邻居干的,我们跟你非亲非故,这点子东西可不够。” 新伙计一听有门,“好哥儿,我本就是小家小户的,再多也拿不出来。你们就当是行行好,积积德,然后遇啥事都能逢凶化吉,一辈子平平安安的,中不?” 那壮汉听新伙计说到这份上,就没有再为难他,用筷子指了指跟前的壮汉,说道, “这家的汤饼的量委实着急,要不你再请我们一人一碗,这事就成了。” 新伙计一听有戏,心里高兴,忙叫卖家一人再来了一碗,这次苇子也沾了光。 新伙计这时才敢多瞅苇子一眼,“这小娘着实漂亮,听口音不像是我们洛阳周边的。不知婚配了没?” 两壮汉相视一笑,贼兮兮地问新伙计, “小伙子,看你胡子长成了没多久的样子,是不是还没成亲。我们这小娘,可不是只有漂亮的,家里的,地里的活,她样样都能来两手,只要吃饱穿暖就行。 你想要?” 小伙计的脸腾地就红了,漂亮的小娘,哪个男人不爱?他是想娶,就是怕家里的爷娘不同意,最重要的是,怕这么漂亮的小娘,自己娶不起。 鱼嫂的心这下才安稳下来,方才她一直在观察着小伙计,总觉得他是个可靠的好人家的子弟,心里很为苇子高兴,但是她太清楚苇子的底细了,她得替她抬抬身价, “咱东家夫人一直把她当亲女儿看,可不能给俩钱就嫁,得找个心疼她的好人家才行。” 第300章 找项羽去 苇子被领到了那伙计家里,鱼嫂自是怜着她,假装没目的地见,那两个壮汉得了钱财更不会把这事捅出去。他们把苇子随身的衣物带出去撕扯了两下,就交了差。 韩翊是第二天到的。前些年鱼嫂年轻时,在韩家帮过工,很快地,韩翊就弄清了事情的始末,招呼了当地衙署里的人,侨装了一翻,进了赵尧的院落。 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赵甲等人,已经退了租,院落里已空空荡荡的。 好在鱼嫂等好些人是见过与他们一道的人,司败署很快就有了精准的画像,韩翊等人就着画像一路往东追去。 赵甲等人行程异常地快,很快便消失在彭城城内。 “你打算怎么办?” 苟敬也是无奈,当初他用仓慈钓韩翊出来,没想到现在一个项颜又把他钓到了生死一线之处。 早知道这样,他就不会去找他了。 “叔,么事。最坏不过是头点地。再怎么着,救不救得出来,我都要去全力去救她。” 苟敬嚼和着一节枯草,看着韩翊,他知道,韩翊平静的背后,除了痛苦,还有冷静。 他在等着。 “叔,你帮我把我们找项颜的过程,还有项颜在赵甲手上的证据搜罗起来。 我,要找项羽。” 韩翊太平静了,平静得让苟敬感到陌生。 “早知道,还不如全心全意地站在楚国那边。你和陈平,都是个顶个地有谋略的人,说到底,还是老奴害了你。” 如有韩翊全力辅佐,项羽未必会像现在这样地被动。 韩翊苦笑了下,用手从苟敬嘴角处拔下草茎, “何必呢,叔。你我都再清楚不过,如果不到楚营,我就不可能有那许多的机会;如果不是我后来逮着机缘了,项羽也不会重用我;如果他不重用我,我就不可能接触到颜儿。 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再回到从前,我还是避不开这条路。路是我自己走出来的,能怪谁呢?” 经历了那许多事,难得韩翊还一如既往地有担当,苟敬很有些心疼韩翊。 “拿到证据后,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事?”他想再点拨一下他。 韩翊笑了笑。 “用箭吧,缣帛上贴几片鸟羽,项羽会看到的。”苟敬担心韩翊被逮住祭了旗。 韩翊再笑了笑。 有了苟敬他们相助,韩翊的消息得来得非常快。项羽从成皋撤军后,直接就杀回了彭城,用威势镇住了几大家族,把王后的威信放在了无可置疑的高度。 这头刚稳住,那头就有军候传来了粮草再次被彭越烧掠殆尽的消息。 顾不得兵疲马乏,项羽就下令三军前往砀郡昌邑平定叛乱。 走到半道,路过一密林时,只见前方密密匝匝的大树横七竖八地倒在路上,一眼望不到头,竟让一行人寸步难行。 “报——王上,要清理完前方路障,至少得三个时辰!” 最近不顺的事太多了,听到军候线报的项羽一阵头疼,当即下令三军原地修整造饭。 一时间林间炊烟袅袅升起,一派人间烟火气息,倒也让楚军有了几分生气,项羽心里平静了下来,闭眼在原地坐下。 突然,前方林间一角飞鸟扑楞楞地惊起,项羽一个激灵,张弓搭箭,正在做饭的兵士也握好武器严阵以待。 不料,从那处却只走出了一个人,高高的个头,不胖不瘦的身材,一出现在众人眼中,便扔了弓,弃了剑,再把背上的箭筒也扔到了道上是,然后举着双手走向了项羽处。 嘴上却叼着一袋什么,沿路的兵士刀箭相向,把路堵得密不透风。 “放他过来。” 项羽从来目力惊人,他一眼就认出了来人就是那个掀了他老巢的人。 他可是华夏族有名的万人敌,不怕一个连他的兵士都够不着的韩翊。 韩翊笑着,走近了项羽,把那麻袋扔给了项羽的亲卫,然后再把手举得高高的。 项羽掏出内里的东西,不紧不慢地看了起来。 “韩家竖子,好大的胆子,竟敢把项颜弄丢了!千刀万剐也难赎汝之罪!” 项颜一介女流之辈,现在落得个生死不明的下场,怎能不让他这个兄长牵肠挂肚。 韩翊冷笑一声,“王上怕是忘了,那赵甲可是你彭城司败衙署的人,如果不是项颜,我岂会来找你? 也对,你的人,用腌臜手段勾联了两三个一看前被赶出家的奴仆,骗拐了我女人。 现在我也想问一声项王,你把的家眷拐到哪儿去了?” 项羽一家是以贵族的身份示人的拐带妇人,可算不得什么好名声。韩翊就是认准了这一点,才敢这么大摇大摆地向项羽要人的。 当刚听说项羽与刘邦打得如火如荼时,他就曾经想过项颜的尴尬处境,如果真是项羽把她接回了项家,好歹也是跟家人在一起,韩翊将不会再担心受怕的。 项羽眯眼一笑,眼中寸芒尽露,“彭城人皆知,半年前赵甲就从我大楚国辞官归乡了。韩家子家人不见了,来找我,似乎不妥当吧?” 看项羽的神情不像是说谎的,实际上他也没有必要说谎。他现在正为战事和粮草焦头烂额着,项颜好好地在韩翊家中,他没必要也没那精力去搅扰她。 一听到这,韩翊冷笑连连,“我一路追着赵甲,看他进了彭城的。” “不可能。那你看到的不是他。他是在彭城犯了事离开的,借他十个胆他也没那能耐回彭城。” 司败衙署,衡量千万百姓的是非曲直,本来就是该慎之又慎的事,谁知道赵甲因着私人恩怨做成了青天白日下的冤假错案。 虽说彭城那么多人,三年五年的有一次冤假错案避免不了,但偏偏这次的,太多的人为因素,盖都盖不住。 最要命的是,那次的苦主,表面上是一个普通百姓,但人家是一个大家族的私生子,而且还是赵甲惹不起的那种。 不知是谁透露了风声,然后,赵甲就以彭城乱了为由,带着他的信众出了彭城,再也没回来过。 “来人,找丙锋去彭城,把赵甲揪出来,救出项颜。”等韩翊转身离开后,项羽下了令。 第301章 掩人耳目 丙锋在前朝时在寻踪觅影方面就异常地能干,当初是赤狐把他调到项羽帐下的,项羽也非常地认可他的才具。 听韩翊说,赵尧一行人是打西边进的彭城,他让随从带着他的车驾从西门进,自己却到了龟山脚下,借了另一人的身份在传舍找了间房落脚,然后再出门到一僻静之处。 “出来吧,从山道旁我就注意到你了。”他对着侧后方说道。 跟踪他的是韩翊,在彭城,没了大掌柜他们,韩翊是两眼一抹黑。再加上他把王后身后的景家得罪死了,能避开追杀就不错了,根本就没法追踪赵甲,要找到项颜更是无从谈起。 柄锋不喜欢韩翊。 韩翊笑嘻嘻地走了出来,自己是汉国那头的人的事,现在是楚国这头大多数官吏都知道的事,他不奢望这头的人原谅他。 但,项颜还是要找的。 “给我一个理由。”丙锋指的是跟踪他的理由。 “我找不到我妻子,但是你可以,而且你只会做得比我好。” 丙锋冷冷地看着他, “好吧。那你又凭什么觉得我找到人后会把翁主交到你手上? 你,配不上她。” “因为,除了我,在血亲之外,她再找不到比我更在意她的男子了。” 韩翊看得出来,眼前这人对项羽极忠诚,所以,他在赌,赌他会看在项羽的面上与他合作。 “不用你。最多半天,我就能找到翁主,把她带出来。”丙锋不想与韩翊多沾染。 “你真的能把她带出来?” 丙锋挑了挑眉,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人质疑过他的能力,包括项羽。 “如果赵甲把她送到王后手上了呢?” 王后的两个兄长在追杀韩翊的过程中,被韩翊反杀,至少王后和她身后的景家是这么认为的。一般说来,想害人的人遭遇反噬时,只会恨被迫害的人,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这是人性。 如果没有王后的支持,韩翊不认为已经犯了众怒的赵甲敢那样大摇大摆地进彭城。 这倒是个难题,王后现在掌握着彭城及周边,如果她要置项颜于危难的境地,莫说是他丙锋,就是项王,也得掂量一下。 谁都看得出来此时,楚国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一个相对安定的后方。 “需要一些非常之手段的时候,带上我,让我来做,比谁都合适。” 韩翊毛遂自荐。 “不需要。王后比谁都更懂只有稳住了后位,才能保住景家一流的大家族地位。” 再没有多说,丙锋很讨厌韩翊,在这一通话过后,他回到住处,找了掌柜,续租了房间,再朝彭城赶去。 不过之后,即使他能很明显地感觉到韩翊在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他再没像前边那样阻止或者躲避他。 很快地,丙锋便把目标锁定在了王宫内,他倒吸了口凉气, “事情果然如那人说的那般与王宫不无关系。如王后也参与了此事,事情还真的不好办了。” 他拿出腰牌,朝不远处做了个挑衅的姿势,再大踏步往王宫天牢处走去了。 韩翊只得看着前边那人消失在王宫里,然后找了个能看得见宫门的茶舍坐了下来,时不时地瞟一眼内里。 “你这么看着也不顶用。小子,你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吗?” 一个苍老而又熟悉的声音在韩翊的耳边响起。 是项伯。 韩翊吃惊地站了起来,迎项伯坐下。 “王叔,那事不怪我,我只是想活下去,对暴行予以反击了而已。” 到了这种时候,韩翊搭着项颜的名头称呼。 “那,你知道他们为何要启动斩首行动?” “知道,无非是我在西边东边两头走这事。”韩翊不能直接认错,实际上他也没错,胳膊拧不过大腿,商贾的地位那样地低,他不这样还能咋样。 “小子,莫要在这狡辩。你自己说说,彭城内的多少消息,是从羊记泄露出去的?” 项伯愠怒。 韩翊松了口气,“王叔,这不怪我,这又不是我指使的。你在军中多年,也是知道的,哪怕是英明如你,或者是亚父,都不能保证你们手下没有心向西边的。 我一介平民,摊子那么多,又如何保证得了?” 现在项颜生死未卜,她好歹是项家的人,项伯不关心她的去向,竟然只顾着问罪韩翊,真是让人心寒。 项伯沉默了半晌,不断地让茶碗在矮桌上打着转。到现在为止,韩翊都没有弄清楚项伯口中那个格杀令令从何处,心里不紧张是假的,他的背心处也起了一层汗。 半晌之后,太阳开始西沉。 “颜儿不在王宫。丙锋进去也无用。赵甲犯的是把牢底坐穿的罪。 对他来说,就算坐牢不算什么,这些年他得罪了那么多人,他也怕到时候在里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听得出来,他这是要放韩翊一马。韩翊从他的话时,知道他是亲眼确认了,才敢这么说。 于是,他站起身,朝项伯行了个最庄重的晚辈礼,然后但消失在夜色中了。 “该死的,方向不对,你光顾着逃命,也不问问王叔赵甲的老家是哪里的?” 出了城门不多远,丙锋就追了上来。 “你被骗了,上次进彭城的,只是个样貌身形与赵甲有几分相似的人。 他是打北边鲁地过来做了内侍的,除了外貌,其他与赵甲并无半点关联。 只要与彭城无关,就不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内,我要走了。小子,那只是一个只是断了几年案的人做的掩人耳目的局而已,剩下的就只能你自己去处理了。” 到最后,丙锋也没有透露一句关于赵甲身世的话就去追项羽去了。 韩翊摇摇头,只得安慰自己说,幸好项伯和丙锋说了那么多,自己也有个方向去找。 还有,在出了茶楼时,韩翊听说了,赵甲开罪的,正好是襄家人。 襄家在彭城,虽然实力不容小觑,但也算不得是一个一流家族。 这样的家族,外间对于他们的秘密的忌讳程度,远不如对景家还有项家的,韩翊很快就打听到了赵甲的底细。 第302章 赵甲之死 在楚国,像赵甲种级数的官吏,项羽在彭城给他们安排有宽宽敞敞的宅邸,回到老家,一般建的至少也是四进五进的院落。 这个赵甲,偏偏是个例外。他家的院落,勉勉强强算个二进,门楼也是那种极寻常的,如果不是再三确认过,韩翊是绝对要错过的。 走到门口时,从门外一眼望着没有影壁的内里人来来往往地忙碌着,就再没有进去过。 “怎么,不进去?”韩翊还没走出半里地,一个操着浓重的楚音的人紧跟着过来。 “还用看吗?就赵家那个样子,偷只鸡都藏不住,更何况是那么大个人?”韩翊很是沮丧。 “知道我为什么找你不?” 韩翊不想理军市令。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哄得刘邦愿意把他留在身边做事,反正一想到他要做的算不得什么好事,就想离他远远的。 “项颜现在不在赵甲手上。” 不可能。那人算不得个舍生忘死的义士,他怎么可能把项颜这张对项羽和刘邦都有用的保命符舍掉? “赵甲死了,跟着他的那个叫萧简的,是早就被萧县萧家除名了的,他以前就不务正业,到处闯祸,萧家容不得他,就除名了。” 那个萧简的死活,韩翊还真顾不上,项颜究竟咋样了,这个军市令,说话还真的急人。 “出这这事之后,再加上他买卖人口等罪,被判了刖刑,说是这辈子被废了也不为过。” “那个叫项颜的,被你那个叫铃儿的小妾接回栎阳了。身体虚亏得厉害,估计这辈子都得在好好地将养中度过了。” 一听到这,韩翊的牙咬得嘎嘎直响,只想冲到栎阳去把那个叫萧简的一刀刀地剐了。 却被军市令一把拉住,“陈平让我转告你,那处萧简,虽说已被逐出了族谱,但身上流着的也是萧家的血。 还有一点,相国也姓萧。” 听说彭城大败后,是萧何一次次地把兵力粮草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刘邦手上,刘邦才有那与项羽一较高低的底气。 在这种刘邦与项羽一较高低胶着的状态下,韩翊自己的情绪,必须让位于大局。 韩翊的脸前所未有地难看。 听说韩信的夫人,是萧家认了的女儿,正好也在栎阳,韩翊要找她唠唠家常。 “我要见五羊氏。” 军市令愣住了。到现在为止,他还不知道哪位是五羊氏,或许是个很重要,但够低调的妇人吧。 五羊氏和众多刘邦军中的将领的家眷一样,都在栎阳或才新郑住着,那儿离荥阳算不得天涯海角之别,有一次铃儿路过韩信府邸时,曾指给他看过,只是他一想起韩信与陈平不和,心里不舒服,就一次也没进去过。 而后,军市令笑了笑,“汉王说,你已经很久没进宫去拜见各位主子了。他让你先去拜会一下再说。” 韩翊这才想起来,这军市令在得知项羽已经暗中放弃找寻四海升平楼的真娘后,还在孜孜不倦地找着她。就知道他还没有放弃他的复仇。 “那——周叔有没有要我带进宫的话?”作为臣下,与刘邦的后宫有不明不白的来往,简直是找死。 “么,么有。”军市令语气有点不自然。 这时候,韩翊想试探军市令,军市令也未必没有要试探韩翊的意思。 “不对,我记着周叔好像托我转告过王后,一定会让她和太公平平安安地回到汉国。 从那时候起,我盼着呢。想王后盼着的心情是更加地急切吧? 叔,战事一日紧似一日的,赶紧把王后送回汉国,我好进宫拜见她啊。” 军市令听到这,脸色先凝滞了一瞬,而后很快地恢复了平常, “是么?我有说过么?我怎么不记得我说过?韩公子莫要把对老夫的期待错当成现实才好。” 军市令终于停止了对韩翊的试探,韩翊松了口气。他现在最想干的,就是回栎阳看一眼项颜,眼见着了,心才安。 “韩公子,老夫还有其他的事要做,就此别过。别忘了,汉王让你去宫中拜会戚夫人的话,去不去在你,老夫的话反正是带到了的。” 这人,试探起人还要分两次来说,这人是越来越不敞亮了,啧啧地感叹起来。 “有其主,则必有其奴,老夫也是颇为无奈啊——”伴随着这样的话,军市令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也不知道军市令的话有几分真,韩翊紧跟着他。 “怎么,不怕我把你吃了都不带吐骨头的?”军市令看韩翊跟得紧,就调侃起来。 “周叔,除了项颜在铃儿处,你还有哪些消息是和我相关的?” 只要把这些个大的小的粗的细的消息都理一遍,总会得出些让人心安或不安的结论,而这种结论,才是最可靠的。 “还有的啊?没有了。要是硬要说出一个来,那就是我很嫉妒那个叫韩平的老头,他现在儿孙绕膝,天伦之乐,好不痛快,让我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韩翊走到军市令的前头,然后转过身,倒着走,逗着军市令, “周叔,苟敬,我苟叔,你听说过没?他唯一的儿子小六没了,他把我当成他孩子,现在我给他养老,他跟韩平他们一起生活,就住隔壁院里,生活也惬意得很。 如果你放得下,也可以把我当成是周推兄弟呐,我不介意关心我的人多的,多多益善才好哩。” 军市令的脸上有了活色,但还是一本正经地说, “一边去。你连一个没半点血缘关系的小妾都放不下,还来教训我。” 眼里有向往,但在现实中却不松口,用来形容现在的军市令再恰当不过。 韩翊知道,他即使再认可他,也不会来找他。因为军市令不可能放下周推之死。 他对上的是整个刘氏家族,再不择手段的人,心里也有那么点柔软的地方。 “还有一点,即使我到现在都不知道真娘是谁,但刘邦和项羽打了这么久的仗,哪怕是闭着眼睛都该判断得出来,她早就到了刘邦手上。 她代表的东西到了刘邦手上,她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刘邦让你去后宫拜见谁谁谁,不用那么放不开。” 军市令跳上了一辆驴车,给了车夫几个刀币,然后就与韩翊分道扬镳了。 第303章 猫腻 戚夫人是在夏宫偏殿接见的韩翊。 医正也在,他指挥着一众医士和宫人照料着项颜。 项颜伤得很重,皮肤惨白,还带着那种一直泡在水里的皱皱巴巴。 “如果不是身体虚到了极致,从水里出来后,她的皮肤应该好得很快的。” 戚夫人在宫里人面前总是摆出一副威严相,但一看到韩翊,话就亲切了许多。 “美人,不但是腠理,内脏因为长时间进水,也有损伤。”医正擦了擦额角上的汗,据实禀奏道。 听得韩翊的心揪了起来,看那赵甲,也是有家人孩子的,怎生得这样地狠厉? “没办法。本宫也给王上说了。王上说,只有像赵甲这种狠辣六亲不认之人,才做得了司败这种官。 项羽的任命没错,错就错在他没有看清他连自己的主子也要反咬一口的德性。” 戚夫人平静地说道。 听到这,韩翊感觉戚夫人再不是那个只会舞乐的真娘了,她跟在刘邦身边,见识和手段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四海升平楼的真娘可比的了。 “周推的阿爷说那头已经放弃了寻找四海升平楼的那个真娘了。”关于这点,韩翊还是想告诉她。 “关我什么事?爱找找去。反正朝廷上的还有外边的事,都是王上在管,我只管好后宫就行。” 韩翊看得出来,戚夫人现在的边界感很是明确,很有田舍翁家的贤妻的模样。 但是,这样不行。刘邦和她,既有名分上的夫妻之情,但刘邦现在是诸侯国的国主,将来更有可能成为华夏之主。女人对他而言,就像是后花园里的花儿一样,开了一茬又一茬,还源源不断地有新的好的品种进来。 戚姬必须理智。 “王后可能要回来了。”他先把她不爱听的话说出来。 戚夫人的脸瞬间变得精彩极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对于她来说,王后回来后,她和刘邦的后宫中其他嫔妃的优势就将荡然无存。 她涨红了脸,剜了韩翊一眼,虽然媚眼天成,可韩翊还是被剜得心里凉嗖嗖的,不由自主地住了嘴。 “还是管好你自己家的事再说。”她眼神扫了眼榻上的项颜, “她管着韩家的家计,能不知道你家进进出出的奴仆有哪些吗?” 如果记错了一个是疏忽,一下子三个都记错了,有问题的可能极大了。 男子没有不好面子的,被戚姬这么一说,韩翊心里很不舒服,但她背后是刘邦,韩翊只得低了头忍了回去。 戚姬怒气未消,吩咐殿内的其他人,“退下,不要打搅人家的小别胜新婚。” 当门完全闭上时,项颜睁了眼, “她说的没错。那时候,我是想过回彭城的。彭城出了那么大的事,我很为我王兄担心,想着助嫂子做些什么,然后就跟着好几人走了。” 韩翊像是吃了尉佗煮过的蛇肉似的,胃里一阵翻涌,但他还是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那几个人,包括赵甲在内,都是景家的人。亚父没了后,他们就投靠了王后。 那次赵甲翻船,是替与景家关系紧密的一人脱罪,大致情形和外间的传说不一样。 这些,都是他们在虐待我的时候我听到的。” 韩翊亲眼看到一滴清泪从她的眼角掉了下来,他替他拭去。 “我王兄选女人的眼光不咋滴。赤狐没了,几大家族合起来逼宫,在这种情况下,我那个镇守后方的王嫂在这时候,最应该做的,就是把一切能拢住的势力拢起来。 她倒好,反倒一个个地拔得精光。只剩下她,她镇得住不? 她也不想想,她与我王兄的其他妃妾不一样,我王兄没了,他景家也走到头了。” 项颜的眼神有些空洞,韩翊安慰她道, “当初我之所以背井离乡,是苟敬的玩法太花哨,我家被他逼得没活路了。 看起来的难关,可能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严重。” 这些话都是屁话,连韩翊自己都骗不过。可以绝处逢生的,那是普通人的福气。他项羽是一个统摄天下的王,一旦失败,身死家亡,才是他避不开的。 方才说话已经耗掉了项颜九成的气力,她再也没有力气去想韩翊的话是否只是安慰,甚至没有人会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 她太虚弱了,闭上了眼, “到最后,我欠得最多的,是你。到底还是辜负了你。” 韩翊出门时,发现戚姬带着她的一众宫人在殿外等着,这倒让他很意外,要知道,这人越来越有无利不起早的商贾气质了。 “莫要以为我是为了你。这是王上的命令,他要把救活她作为阖宫最紧要的事来做。” 戚姬对着向她施礼就要离开的韩翊说道,见韩翊不理她,她又补了句, “你想得没错,王上对王后的感情极深厚!” 戚姬故意把“极深厚”那几个字咬得重重的。 “太公也在项羽手上!”韩翊走时,没忘了补上这么一句。男子对父母还有家族的执念,一般的妇人很难理解。 戚姬的心里并没有因此好一些。 虽然她也生下了儿子,但嫡庶之别,像一条深堑一样横在她的心里。 她示意其他人先别进去,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项颜的榻前,替她掖好了被角, “你唯一做错了的就是想回彭城没有跟我知会一声。如果我知道,会把你平平安安地在众目睽睽之下送过去的!” 当然了,不能白帮忙,她得替她把她心头的那块大石头给搬开。 戚姬的话项颜听得清清楚楚的,她闭着眼睛,一句回应也没有。这种深宅大院里的争斗,她不想参与,更何况她觉得戚夫人并不属于有智慧的那种。 “你好好地养着吧。你活着,太公才能活着。那个妇人——” 说到这,被怨愤控制了情绪的戚姬已经冷静了下来,她闭了嘴,招了宫人和医正进来好好地待项颜。 时间有些紧迫,项颜又不能通过动作把身体里的水排出去,她只得遵医嘱,让宫人又搬进了几个炭火盆。那几个炭火盆,随时随地地熊熊燃着,照得屋里亮亮的。 第304章 伤离别 “王上这么做是为了保住太公和王后。”苟敬笑嘻嘻地对韩翊说道。 “太公和王后回来后,颜儿会怎么样?”这才是韩翊最担心的。 “会怎么样,一辈子都得靠药罐子续命的人,威胁不了大汉,又不让宫中出钱养着。 我们的王上,曾经有无数个对手,但从来没对妇人动过粗。这点大侄子你尽可以放心。” 苟敬说这话时有点严肃。 “吾儿,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楚王后让我们家吃了这么大的亏,你打算怎么对付她?” 知子莫若父,韩平太了解韩翊此时的心情了。 韩翊此时最想干的,就是杀进彭城王宫,把楚王后千刀万剐了。 “听说楚王宫经历一场动荡之后,加强了戒备。你是进不去的。 况且她的背后是项羽,项羽一天不倒,你一天就动不了她。” 韩平把他听到的都说给韩翊听。 韩翊算是听懂了,韩平是要他在刘邦的伐项大业上添砖加瓦。 可是,他真的不想掺和进这种事。陈平和张良都告诫过他,一入权门深似海,倒不若商贾来得自在舒坦。 “我和你苟叔合计过了,王上想要收复荥阳,可是他的兵马,现在还在成皋城外徘徊。那个守城的曹咎,先前跟的是王上,后来投靠了项羽的。 如果你能劝降他或者引他出城与王上打一仗,你就立了头功。” 后方不行,这些年项羽一路打下来,损兵折将的,将领补充又很是补不上。要是再帮刘邦拿下成皋,他怕项颜会恨他一辈子。 “这不是你要不要做的问题。小翊,项羽与项颜,只能活一个。就像是项羽在景王后和颜儿之间选择景王后一个道理。现实如此。” 韩翊都不用问去找项羽问个明白,项颜经历过什么,以他项羽的的手段,要弄个明白,总是容易的。 可是在项颜被救出后,他也仅仅是处死了被人当枪使的赵甲,其他任何人,都没事,就很能说明问题。 现在的项颜,身后能依靠的,只有他了。 “我想再见颜儿一面。”韩翊提了一个要求。 既然没有十足的把握获得项颜的原谅,那就告诉她一切,反正她虚弱到现在这种程度,连偏殿的门都跨不出去,即使让她知道,汉国也不会太过为难于她。 韩翊是当着戚姬的面说的,戚夫人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 他知道,他让她为难了。但还在床榻上项颜明明已经醒转,此时却闭着眼,一滴清泪从她的眼角滴出。 韩翊在边上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项颜的半句话,只得怀着沉重的心往外走。 “项颜,我知道你醒了。上次你和他的悄悄话,我也听到了,只是不想揭穿罢了。 这个男子,他像大山一样地沉稳,他爱着你。你身后的那个家族,败局已定。他现在正在用他的命来换你和你身后的那个家族一条活路。 如果我是你,哪怕是只剩最后一口气,哪怕是挣命,也要微笑着让他安心。 可惜,你连这点都做不到,你只顾你自己的感受,还有那个没把你当回事的项家。 老实说,我现在终于明白了,那个梁家,为何不重视你。商贾重利,但在看人上,不输于任何一个衙署里的官吏。 你只配错过好的。” 项颜猛地睁开了眼,眼里满是泪水, “你我皆世家子,豪门贵族里的那些个事,你不清楚么?像你我这些个女子,除了用自己的姻缘为家族换得更多的支持外,还有什么用,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他也不是三岁小儿,在娶我的时候,早就该想到这一层!” 说完,她就再次闭了眼,无论听到什么,感知到什么,她都不再睁眼。 她在心里,默默地为韩翊祝福着。 老实说,她能体会到他的为难,他的身后有韩家,还有他放不下的另外一些人。在这世间活着,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韩翊离开后,在宫门口见到等他良久的夏侯婴。后者憨厚地笑着, “俺们王上说过,你一定会执行命令的。他也会尽全力保住你的妻儿家小的。 正当乱世,有多少人带着不甘死去,又有多少人活着,为了一口吃食,活得猪狗不如。 王上要做的,就是尽快地结束这场战争,还天下人一个太平。 王上说,如果过程顺利,他会保未参与战争的项氏族人平安。” 夏侯婴是个见了什么都说好的人,也是个慎言寡言的人,在韩翊的记忆中,他不是个刘邦没发话就自己擅自作主替刘邦许诺的人。 照这样算来,刘邦还算是个不错的人。 夏侯婴的车一如既往地稳,韩翊能感受得到,他是个好把式, “你说,我坐了你的车,进了成皋后,会十死无生,还是会功成名就?” 这可是诸侯王的车驾,等刘邦一统华夏后,这就是天子的车驾了。这会给他带来好运,还是僭越后的不能承受之重? “都不会。出了成皋,你会成为华夏数一数二的富商巨贾,你的那些个妻妾,会给你生十个二十个的儿子,然后,你韩家,将会成为我大汉除了皇家之外最让人羡慕的家族。” 夏侯婴太了解权力场是怎么回事了,他不讨厌韩翊这个眼里满满的全是金镒但也人味十足的人,所以他对他,祝福的心更多一点,就像祝福他自己一样。 韩翊笑了笑,“那,你就当我那一堆孩儿的义父,他们的爹无权无势的,要是有谁欺负他们,你和你的儿子们得护着才行!” 夏侯婴笑了。 沿路在驿站换了好几次马才到了成皋城外。刘邦一听韩翊来了,高兴得连鞋都来不及穿,就迎了出来,前所未有地热情,抓起韩翊的手就往里走,连脱舃的功夫都没有给韩翊留。 “来,来,籍孺,过来,你们好久没见了吧?你们都是洛阳人,听说关系也不错,你过来,和寡人一起,与他浮一大白。” 籍孺从榻上起来,懒懒地趿上舃,不情不愿地往这头走过来。 韩翊扫了下不远处的柱子下,赵尧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韩翊一眼,他跟前的张苍则瞪了他一眼。 第305章 以伤换命 “赵尧那厮,自从回了汉国与我共事汉王后,处处与我为难。你也得小心他一点。” 韩翊起身前,刘邦叮嘱陈平送他离开,离开一段距离瞅着四下里无人时,他叮嘱韩翊道。 在濮阳楚营里,赵尧是那样地关照陈平,没想到到现如今,俩人已经是如此水火不容了。 在韩翊的认知里,方才在刘邦帐中的一切,刘邦都心知肚明,他之所以让陈平来送韩翊,就是想看看陈平怎么说怎么做。 把这些个事说到明处,陈平哪怕是再难受,往后哪怕只是在表面上,也只能与赵尧好好相处了。 好在那个张苍也是阳武人,听小柒提到过,他与陈平的结发妻子母家,是非常亲近的关系。从刚才在刘邦帐中的情形来看,所传非虚。 有张苍时不时地盯着赵尧,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遏制后者的坏心思。 “进成皋前我想与籍孺接触一下。”韩翊对陈平提出了要求。 韩翊一提到籍孺,一向镇定自若的陈平就有点支支吾吾的,而且脸红到了脖子根。 韩翊马上就想到了方才籍孺从刘邦的榻上下来的情形。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籍孺那人,本身就非常地不拘于形式。小柒第一次带韩翊见籍孺时,籍孺就带着大袋的金镒住在柴房里。 可能会有谣言吧,而且陈平还与籍孺在长相上有几分相像,传着传着,变成陈平与刘邦有那么二三事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韩翊从怀中摸出几张茧纸,递给陈平, “这是成皋守将家中妻子的笔迹,还有她做事为人的风格。 苟敬帮我弄来的。 你说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还有谁有那种本事替成皋守将曹咎的妻子写一封家书呢?” 陈平释然。 籍孺是刘邦的宠臣,他马上回去,很快地就借来了他,为韩翊做了一封曹咎再熟悉不过的家书。 “曹咎这厮,也不知道哪来的如此雄厚的财力,如此平常的家书,竟然用了这么金贵之物。” 在研究曹咎发妻的字迹时,籍孺没忘了把这字的承载物也大赞了一番。 韩翊以前看籍孺在仿制书画时,做旧那些有些年头的东西,都是在一些常用的物事上边做。而这次,如果不是苟敬给了韩翊茧纸,韩翊都不知道世上还有如此妙物,更无缘得见。 籍孺在赞叹,韩翊却紧张起来,他一下子按住了籍孺的手, “籍先生,你得给我交个底,你仿制这茧纸成色,能仿制得有几分像?我可是拿命在拼,你莫要瞒我!” “一半的一半吧。”籍孺显得非常地轻松。 韩翊不信,同为洛阳人氏,他太了解同乡说谎的神态和语调了。他用非常严肃的神情看着籍孺。 “好吧,最多四成。”籍孺像是在集市上讨价还价。 韩翊用一种看骗子的眼神看着他。 “三成。我以前没观察过茧纸老化的过程是咋样的。这东西据说前朝时只在蜀中出现过,而且不是一般人用得起的。 我就更没多少机会见过了。看曹家这情形,这玩意他家是常用的,我仿制得稍有差池,他都可能看出来。” 籍孺没有再哄韩翊了。 “这茧纸珍贵到何种程度?”韩翊问道。 “这么说吧,九成含量的金箔,两张叠在一起,才抵得上同样大小的茧纸。 即使是这样,一般人还做不出来。” 籍孺边说边暗暗地咽着口水,这种物件,他可是眼馋得紧。虽然人人都道刘邦对他很好,但这样的好东西,连刘邦都只有过两张而已。 韩翊的心却像沉到了湖底,眉头第一次不争气地皱了起来。 “大侄子不用如此忧心。你想想,你和籍先生的区别在何处?” 张良在门外站了已经有一阵子了,里面两人的话他听到了多半。 等到籍孺把难度用语言拉到了极致时,他才摇着羽扇走了进去。 韩翊朝他行了晚辈礼后,他才随处找了个不那么邋遢的地儿坐下, “大侄子,我问你,这茧纸主要用什么做成的?” 当然是桑蚕丝。 “这就对了,说一千道一万,这茧纸,和你一直卖的襄邑的锦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问你,在什么情况下,锦的老化程度与平时不同?” 韩翊听明白了。 籍孺也听明白了。 怀揣着华夏最精巧的籍孺仿制的家书,韩翊心里感到前所未有地有底气。 趁着几个粮商进城之机,他进了城,找了曹咎,用的是他自己的钞能力,而且,他是当着曹咎的面贿赂他的下属。 曹咎很不高兴。 他本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可自从项羽离开成皋之后,汉军的骂声越来越难听,越来越响亮,即使是遵项羽之令没出城应战,他也被骂得心里毛躁到不行。 “来人,军棍五十!” 韩翊刚进城,就被打了一顿。 不过,他的心里却是高兴的,因为那封信,即使是张良出了主意,籍孺还是坚持仿造曹家家书成功的概率不超过三成。 这一顿打,可以让他的贴身衣物小小地沾上血,血渍,可是能染红衣物的,而且还是洗不干净的那种。有什么能比用伤换命更划算的呢? 这时候,城墙外汉军的骂声与往日又有所不同。这时候汉军中不但有骂声,还有哄笑声。他怎么听着,就怎么觉得不对劲。 派了军候去察看,说是汉军的脏嘴中出现了与妇人相关的词。 再多的,那军候是死也不说了。不过曹咎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中间没那么简单。 于是,他只好亲自登上了城墙,侧耳听那动静。 那些个人,骂声不像前几日那样密集,但过了好一阵子,他也听清楚了,那些个人,竟然夸起他家的女眷起来。 这时候,他才想起方才受了军法的那人嚷嚷着是给他送家书来的, “来人,方才那个一身铜臭味的人死了没?” 一般来说,军中衙署中,又有谁会对一个看起来稀松平常的商贾下毒手呢? 五十军棍,好像连重伤一个人都不能,又如何能让一个人死去。 “带他上来!” 这还是韩翊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伤害如此羞耻的部位,他揉揉后边,呲了下嘴,正要背朝上躺下时,却又被人拎了起来。 第306章 狱中探底 韩翊是被架到曹咎跟前的。 蹲不下,又俯身不了,韩翊只得呲着牙花子站在曹咎跟前。 这时候,韩翊才看清了曹咎的面容。他方膛脸,肤色紫红,身形和绝大多数项羽跟前的武将一样,长得又高又大。 眉眼间又不带一丁点清秀,韩翊就知道他不是那种足智多谋或者是多心眼的。 韩翊心里不由得多了几分自信。 “你犯我军法时说有家书送来,可属实?”曹咎鼻孔抬得很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韩翊心知他小孩似的直率心性,更知他手握千万人生死大权,即使心里不痛快,也强忍了下来,把衣衫下摆扯开,露出了里边带着还没干得完全的血渍。 曹咎看了后,虎目圆睁了半天,挪着他那健硕高大的身躯,带着如泰山压顶般的压迫感,走近韩翊,然后用他那蒲扇般的大手,把韩翊攥了起来, “小子,弱得跟鸡仔一样,敢在我面前撒谎。我夫人用过绢帛,但她用的绢帛,从来就没有这个样子的!“ 被曹咎抓着举起来时,韩翊只觉得一阵子气血翻涌,比先前挨军杖还要难受,难受得脑子都转不动了,他也就更无从辩驳曹咎的话,只是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人小山一样强壮的人。 韩翊的样子让曹咎很是满意,他看了一会儿,扬起手上的茧纸,再次用他那自信而傲慢的声音问道, “本将军再给你一次机会,这玩意,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韩翊脑子像是被山洪冲刷着一样,依然转不过弯,除了本能地想保护籍孺还有与他亲近的人外,什么也想不到了, “在赶集时找写家书的人写的。听他们说,只要跟将军你把关系拉近了,将来挣金镒的机会会比齐地的涌泉还多的。” “这种绢帛,一般的代写家书的可没有。死到临头了还满口谎言! 来人!把这个冥顽不灵的恶徒押入死牢,明日午时按军法处决!” 韩翊再一次被人关进了牢中。只不过,上一次是一瘸一拐地自己走去的;这一次,是被推着搡着拖着进去的。 牢里又阴又冷,好半天,韩翊的脑子才恢复了平日的状态。他一次又一次地复盘着先前的种种,绞尽脑汁地想着对策。 突然,一阵猪食的气味飘了过来,只见死牢里的其他人都冲到最靠近那气味的来源处,嗷嗷地嚷嚷着要多吃先吃。 韩翊一阵恶心,连连退了好几步,直到退无可退。 只见一狱卒打扮的人从过道处来,对着其他牢里的人呼呼喝喝道, “慌啥?慌啥?守规矩的,都有!” 以个葫芦,对着韩翊这头说道, “今天,你没有;明天,你也不会有;后天,看你的表现再说!” 韩翊的身上还有些金瓜子之类的财物。早在洛阳时,他就听说过,某些个狱卒,以搜刮刑徒的财物为第一要务。 甚至,有些个狱卒,看搜刮无望时,还会把个别在押的悄悄送到别处做苦力敛财。 现在,这些个狱卒看起来好像还是如往常一般地如狼似虎样,但却没有一人敢打开他的牢门来对他进行搜刮。 曹咎在某个不易被觉察的角落里观察着! 一想到这,韩翊心里一阵激动。 他不怕曹咎对他施以酷刑,只要他不要把他置于九霄云外就行。 只要注意到他,他就有机会想办法。 而这些个军中临时安排的狱卒,他可以忽略。 “小子,说你呢,你啥态度?只要天一黑,劳资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你碾成飞灰,趁现在还有机会,赶紧把爷哄高兴了先!” 方才那狱卒还在那骂骂咧咧的,韩翊只得把他当成了兴洛里最僻静处的那个邋遢老媪,像是欣赏鸡叫一样地观察着他的污言秽语。 那人的德性可比不过那个老媪,他见韩翊不睬他,举起那瓢就要冲过来揍人,却不想被跟前的另一狱卒拉了拉后襟。 和这些个狱卒相比,韩翊有身高优势,再加上置于观察者的位置,过道处发生的一切都尽收他眼底。 看着那人气得冒烟却不敢过来的样子,站在暗处的韩翊看着心里有些得意。 猪食的气味过后,一阵子臭味又传了过来,韩翊有种想呕吐的冲动,不过他忍住了。 他必须冷静着,那个同样把自己置身于暗处的曹咎,能当一军之首,把刘邦手下一干能人逼得束手无策,可不会像表面看起来的那般好相与。 光线暗了下去。 隔壁那个刑徒敲了几下,问韩翊, “那人,刚才他欺负你,你顺着他来就是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招惹他干什么?” 方才韩翊观察过他,他和其他人的吃相很不一样,而且过道的狱卒对他和对其他的刑徒有些说不出来的不一样。所以,他把他当成了撬动曹咎的杠杆, “都要死了,还在意那么多鸡鸡鸭鸭的事干什么?” “快死了?”那人显然没听懂韩翊说的是什么。 “被人算了。有个将军说是要我的命。”韩翊补充道。 那人还是不解样。 “这不是死牢吗?”韩翊看他不像其他人,很好说话的样子,干脆反问起来。 在那人回应前,韩翊明显地感觉到整座牢房瞬间安静下来。 “不是啊,牢里绝大多数人都只是小偷小摸而已,偷到手的东西连黥面的工钱都不够,最多半月就能出去。哪来的死牢?” 天大地大,生死最大,韩翊终于明白方才周遭为何是死一般的静寂了。 “看你这打扮气派,不像是一般人家的哥儿。听到死刑,还能这样镇定,是不是你家有能力把你捞出去? 唉,我跟你说,虽说生死同命,但大家族的和平民百姓家的,死法还是有不一样的。” 隔壁的虽然像话痨一样叨叨个不停,但遮不住他内敛的性格,韩翊知道他是来套自己话的,这种做法,拿到包括牢狱在内的很多地方,叫做盘道。 “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一死?”韩翊逗他说出更多来。 “那哪能一样?像大家族的子弟,只要没引起宫里主事之人的注意,就可以使钱不断地减刑,甚至不用服刑。 而一些贫苦人家老实本分的子弟,则有可能被自己的父母卖去当顶罪的成了刀下冤魂。 你说,能一样么?” 第307章 初探 秦律严苛,商鞅就是被他自己制定的律法给逼得无路可逃的。 像隔壁说的那些个事,至少到现在为止,韩翊还没听说过,所以他就当他在逗自己玩。 逗与被逗,谁是主动谁是被动一方本就可以换个位置的,站在影子里的那个人到现在还不现身,韩翊想把他和隔壁的都逗一下, “兄台,听你这么说,倒是我不谙世事了。你说像我这种,得要多少好处才能得自由? 今天才第一天,光牢里的吃食我闻着就想吐。要是让我在这待个十天半月的,还不得自己把自己饿死了不是?” 他俩的声音不大,但他俩的话题倒是引起了牢里其他刑徒的兴趣,一时半会之间,他们倒是安静下来。 “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进来的?一来就是死刑,看你这斯文兮兮的模样,也不像是能干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的人。曹将军是天底下最守规矩法度之人,我还从没听说过他冤枉过任何一个人哩!” 隔壁是个大大的马屁精,套话的同时还没忘了拍暗处那人的马屁。韩翊一阵反胃,但任务在身,戏还得演下去, “嗨,让你说对我。我家吧,虽然算不得大富大贵,但也薄有资财。按说吧,我也看不起那三瓜俩枣的财帛的。 谁知道今早一早,就是一般的县城刚开城门那阵子,一个算卦的把我拉住,硬塞给我一袋子金镒,说着‘稚子无辜’之类的话,还找了个妇人把一个什么东西缝到我衣角,要我把那东西送到成皋曹将军手上。 你想想,城外驻有要攻城的,城内一个个的也严肃到不行。一看就是要打仗的架势。这些年,仗打得激烈了,屠城是常有的事,我本不想进来的——” 隔壁是个急性子,听到这,本能地插了句嘴, “那你还来干什么?直接告诉你吧,我进来,是因为穷得实在没办法,老娘和妻子都快饿死了,不得已,只得寻了楚王进城的空档进来。 一开始以为他会像以前那样屠城,我就可以进城里那些个大户人家寻值钱的物件,好换了粮食给家里人。 谁知道人家只斩了为首的几个,我忙活了一气,什么也没捞着,饿极了,进城里一男主人不在的人家抢吃的时,遇到官兵就被送到这儿来了。 不过我比你幸运,这头只判了我半个月的监禁。听说期间会派一些活计什么的来抵饭钱。 熬一熬,很快就过去的。” 这人的故事编得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来,但韩翊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和他一样,都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韩翊行商途中,那种食不果腹的人家他看得多了,大多数人脸上瘦得皮都快包不住骨头了,哪像这人,圆盘实脸的,身材魁梧,一看就是没短过吃食的。 韩翊从袖口摸出些碎银子,找了个空处递了过去。 韩翊来成皋前,是专门打听过附近的粮价的,这些个碎银子,够买小半袋不那么精细的米粮了,和着野菜一起煮,够一个三口之家吃上半个月不成问题。 可是那人却很有些看不上眼的样子,他的手伸得十分地勉强,拿到手后,只是随随便便地往胸口处放,和往常得韩翊求助的穷苦人家的人把那些个可以活命的东西藏得小心翼翼的样子形成了极鲜明的对比。 和无名小卒置气不是韩翊此行的目的,他看破不说破,假装唉声叹气道, “兄台你是不知道,我也有我自己的苦衷。我上有大兄,下有小弟。父母疼幺儿,大兄又是早就分家立业得父母赞许的,我是上下靠不着。 唉,现在我又沾上了死刑,父母哪能随便把一家的活路与我换作生机? 还是你命更好点。” 韩翊说这话时,隔壁那人干脆就地坐了下来,“我呐,宁愿肚里饱饱的,哪怕少活几年都愿意。” 双方是什么底细,这时候即使盘的没有七八分,也有三四分了,隔壁那人一放松,就席地背对着韩翊坐了下来, “小子,你怕死不怕?” 一想起正在暗处偷听的曹咎稍有不如意就判自己死刑,韩翊心里的火腾地就升起来了, “咋滴,怕死或者不怕死,就可以不死了吗?千不该万不该,听了一个摆摊的说一妇人带着几个孩子的难处就动恻隐之心。 我怜悯她们,谁怜悯我,怜悯我的妻儿父母?” 说着说着,韩翊也气愤到不行,就地背着那人坐了下来。疼得直啜牙花子,但还是直直地坐碰上。 天光暗下来时,韩翊心里着了急,自从他进了大狱,自始至终,暗处的曹咎都没有出现过。 刘邦指天发誓说过,只要韩翊帮他拿下成皋,等他得天下之时,赦免未参战的项家人和项颜的死罪。 进城前他本想着学那郦食其半夜溜到县令房中割下曹咎的头,然后控制整个成皋,没成想曹咎把他送进了根本施展不开的狱中。 下午受了伤,晚上又滴水未进,狱中的条件差也就罢了,还又脏又臭,时不时地有虫子爬出爬进的,他晚上困到不行时,只得和衣靠墙打着盹。 夜半时分,韩翊被两个人拔拉醒了,这才发现自己的胳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绑了起来,不但嘴巴被塞住,连眼睛也被蒙上了。 那两人挟着他在暗中左转右转地走了好长的路,才到了一温暖的所在。 那所在,没有臭味,还有食物的香气,还没能搞清楚到了哪儿,韩翊的肚子便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那响声,是他遮掩不住的那种。 他在暗中揣度这是怎样的一个神仙处所时,只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松绑!” 是曹咎的。 本来韩翊还以为这人会至少熬他个三天四天,直到熬得他蔫成了夏日烈日下的菜叶子那样才肯见他呢,没想到这个统率三军的人,居然这样地沉不住气。 韩翊在心里轻视了曹咎一回。 曹咎坐在上首,他的案几还有韩翊跟前的案几上,放着丰盛的食物。 “今儿个你在看卦的那儿,见到了几个妇人,几个孩子?” 第308章 出城 “我只看到了卜卦的在那儿。”韩翊相当地笃定。 真作假时假亦真。 这个曹咎,韩翊一开始还对他抱有愧疚,可在他临阵判他死刑时,他最后的一点歉意都被冲得干干净净了。 别的不说,就算是在刑罚酷烈的前朝,像韩翊往守城将士手上塞金银的行为,最多也只是按行贿论处,罪不致死的。 像韩翊这种年纪的男子,有几个不是身后有一家老小要养的。曹咎这样把人命当儿戏,也许,是替世上除了一大害哩。 曹咎把弄着手上的酒爵,从左手到右手,又从右手到左手,过了一阵,他又问了句, “那你又如何肯为他送信的?不怕他暗中害了你?或者骗了你?” 听到这,韩翊知道他对自己下午在狱中说的那些个故事存疑,也不揭破,接着说道, “他告诉我进城送了这信,将军你就会送我一场大富贵。当时我心里合计着,财物是一码事,要是能与你这样有权势的人搭上关系,那我往后的人生,就会大不一样了。” 曹咎冷哼了一声,脸色极为难看,他从身侧拿出一支羽箭拍在案几上,颔首示意韩翊自己拿上看。 上边是刘邦那头代写的让曹氏出城门救家小的内容,如果韩翊所料不差,曹咎拿到的,还有他家人才有的一些物件,不然,依他多年在曹军阵前养成的不动如山的素养,不会因为一封信着急的。 最要命的是,这封信上的字迹,与韩翊送进来的,看起来出自同一个人。 一想到这,韩翊的手就抖了起来,阵前斩将,都不算什么,更何况是自己这个来历不明的可疑之人? “当时我看那卜卦的,与周遭摆摊的都非常熟的样子。我就想着,他定是个有根脚的,要是不准,到时候再找他就是了。 只是没想到,事情的后果会这么严重。” 韩翊补了一句。 曹咎睁开眼看了韩翊半天,淡淡地问了句不相关的, “你可学过武艺什么的?” 韩翊不知他的用意,只得用小人的心态揣摩了下,回答说无从学起。 “那这会儿,你跟我的军候出城,到你说的那地方,把他卜卦的押回来。做得到不?” 曹咎这是试探,还是其他,韩翊不得而知。 从进来到现在,韩翊一直在盘算着与曹咎的距离,当他一步步地靠近他,眼看着就要得手时,却想到临行前张良再三嘱咐过,刘邦要的,是这座成皋城,曹咎的人头,无足轻重。 韩翊以前在项羽军中待过,知晓他把这样一座大城留给曹咎,定也算好了曹咎阵亡之后统领楚军的人选。 如果就这么冒冒然灭掉或者劫持曹咎,说不定会让拿下成皋的代价更加不可描述地沉重。 “将军,我只能做到找出那算卦的,揪出他。至于说把他带回成皋,恕我斗胆,那在我能力范围之外。” 开玩笑,每一座城,都有自己的守将,还有司败衙门什么的,自己这头一动手,没有足够得力的人手,莫说把人运出来,就是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还一说呢。 韩翊无明显地感觉到,曹咎的身心这下才真正地放松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指着韩翊跟前的案几吩咐道, “吃吧。我听说你今天下午到现在滴水未进。吃饱了才有力办事。” 曹咎的所在,与奢华不沾边,但胜在干净舒适,与牢狱相比,简直有在天上的感觉。 环境不那么糟糕了,几中口食物下肚,韩翊的脑子又飞速转动起来,这才为刚才的话有些后怕。 首先,那个卜卦的,无论是在狱中还是在这儿,都是他自己临时杜撰的情节和人物。 而这事,自己与陈平他们并没有事先商量过,更不可能通气。 城门刚开的时候,天刚麻麻亮。那样地早,即使他们偶然撞了大运碰到卜卦的,那人也不一定符合自己故事中人的特征。 要是这一环出现纰漏,即使曹咎再不拘小节,恐怕让他出城门与汉军一战的计划都会落空。 韩翊在心里默默地合计着怎样在出了成皋后把这事做成。 “怎么?是不愿意去找还是你说的一切都是撒谎?”曹咎注意到了韩翊的反常。 “哦,都不是。我是在想,如果就这么找那个卜卦的,那他口中的妇人和孩童会不会受到牵连?” 韩翊佯作妇人之仁状。 “你只管认人就是。”曹咎看他说得颇有几分道理,少有地作了让步。 这时,韩翊见到了曹咎派给他的与他一起出城办事的人。那人十八九岁的样子,一张脸刀削斧刻,身上的气息更是冷冽得让乍一看的人忍不住啰嗦。 更重要的是,这人不爱言辞,即使见了曹咎,也只是懒懒地揖了揖手,然后就使了手势,示意韩翊跟着他走。 走到他后边,韩翊只觉得寒气逼人的同时身上冷嗖嗖的,还有想与他搭上话,套一些关于今天成皋城墙的二三事的打算落了空。 那人天生就有种吸引人好奇的本事,韩翊跟了他一路,就观察了他一路。 他发现,这个沉默的怪人走起路来,不声不响的,连他的影子都是清冷的。 莫说是韩翊跟他搭不上话,就连城墙处的将卒们见了他与他打招呼,他也是连头都不带点一下的。 “这是个间者,还是地位特高的那种。”韩翊把他与赤狐作了比较。 这人精明劲外露,没有赤狐那种用人间烟火气掩藏身份的内敛与智慧。不过。他最大的好处,就是没有多余的半个字的言语,不易得罪人,更不容易引起人的注意。 “诶,你打算怎样把我带出城。听说正在打仗,城门是不会为你我二人打开的。” 韩翊还是想打开他的心防。 那人依旧不作一声,只带着韩翊往前走,直到到了一处城墙的垛口处,那儿事先备着两个大大的筐子,筐子上还系着两条手腕粗细的绳子。 那人自己进了其中的一个筐子,然后守城的士卒就把他放到了城墙下。 天很黑,城墙下更黑,韩翊专门从墙上往下瞧去,城墙根下黑得什么都看不见。 等到筐子把韩翊送到城墙下,韩翊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后,却发现早就找不见那人的影子了。 第309章 被抢的任务 韩翊在这一带购置的房产,大多在城里。 现在深更半夜的,城里正宵禁着,城门也关闭着,他进不得城去。 拉了拉差不多就快粘在身上的深衣,韩翊这才觉得下午挨了军杖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他嗞了下牙,一瘸一拐地朝最近的另一座城的城门处走去。 四下里黑着,还下着冻霜,韩翊打了个哈欠,再伸了个懒腰, “狗娘养的曹咎,看在今天你请我吃了一顿的份上,我原谅你了。 不过嘛,你把我伤成这样,还期望我帮你救你家小,做梦吧你。 等天亮城门开了,我就要进城回家困觉去了。把伤养好了,看刘邦怎么把你的脑袋摘了挂城门上!” 这话,是说给那个隐匿在茫茫暗夜中的间者的。对方要通过他才能找到他口中的那个卜卦的,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放弃救助曹咎的家人。 最近的那座城东门不远处,有一座废弃的寒窑。寒窑虽冷,但好过在这空旷处忍受寒霜浸湿衣衫之苦。 韩翊找了些枯枝败叶进去,生了火,取了暖,打着盹。好半天,才听到更里处一人埋怨着, “后来的那人,老夫在这十几年了,你进这生火经我同意了么?” 寒窑无主,是天下暂失居所之人共同的家。这人的话很没道理,韩翊拨拉着火,把找来的柴禾一点点地堆到火上去,就是不理那人。 那人火起,弓身弹了起来,随手拎了一块红砖循着火光急急地走了过来。 韩翊抬头一看,是大掌柜。 大掌柜的眼神向来极好,整个寒窑本就不大,火光之下,要说他没认出韩翊,换谁也不信的。 做戏做全套。 韩翊看了他一眼,连身都没起,只一脚,他就歪了下去,差点绊倒。等到他用手平衡身体防止受伤时,那片砖也就掉地上了。 韩翊用脚一勾,一个弧线,那砖就到了韩翊的手上, “窑是好窑,火候均匀劲道;砖也是好砖,即使被判定为废弃的,也掩饰不了它绵密细致的质地。” 韩翊当着大掌柜的面像面对新娘一样地细细地抚摸着手上的砖,看得大掌柜都呆住了。 当然了,他们这是演给寒窑外的那个人看的。大掌柜看韩翊进来了后不久,又看到他身后寒窑口子处一闪而逝的人影,一想到韩翊出现的时间和地点不对,再加上最近刘邦最头疼的事,他就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就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看到韩翊很内行的样子,大掌柜冷哼一声,嗤笑道, “不是内行,就不要强装。强装的样子很难看。” 那砖摸上去可比地上暖和多了,韩翊直接把它当成垫子坐了,然后扬起眉,斜睨着看着衣衫褴褛的大掌柜。 “看好了,这是烧陶器窑,和烧砖瓦的窑是不一样的。” 听到这,韩翊的心一凛,心里埋怨眼前人对无关紧要的细处计较到不行,对大事却只字不提。 “诶,一整天都没看到你了,卜老大还提起过,让你帮忙送信来着,送到了没? 这家伙,又抠又毒。这次居然给了你十镒,我替他跑了一辈子的腿,挣的堆起来,都没你一天挣的多。你帮人家的事办得咋样了?” 知道韩翊去送信的,在汉营这头,包括刘邦在内,绝不超过一巴掌的人,韩翊就知道他是来接头的,心下安然起来。 “那么好挣?你去挣呗!”韩翊直接呛了起来。 大掌柜作老奸巨猾相,缓缓地坐到韩翊跟前,试探道,“抢你的吃食,你不恨我?” 韩翊心里佩服他上道,“明早城门一开,我们就找他去,让他把那活计给你。” 边说他边指着红砖处说道,“我算是倒了十八辈子的邪霉了,看到没,十天半个月的都养不回来。” 边说还边打了个臭臭的饱嗝,把在牢狱里吸进去的臭气排了个多半。 大掌柜没吭声,韩翊看不出他是信还是不信,不过他却把自己干草铺成的地铺分给了韩翊一半,并且在夜里时不时地醒来看韩翊一眼。 天刚麻麻亮时,韩翊被一阵子不轻不重的肘子拳给打醒了,睁眼后转了个身,又睡下来。 “我说你小子,不能说话不算话,你得跟我进城去找卜先生,让他把你做不了的任务给我。” 大掌柜还是不依不饶的,韩翊却不想理他。 被拽起来后,懒懒地梳了个头,就迷迷糊糊地朝城里走去,心里却佩服陈平管理汉国间者的手段到不成。 不过韩翊不说,可能连陈平都想不到,韩翊之所以不愿意主动起来,是因为他实在不知道他们会让谁来当那个派任务的,最好是让大掌柜认出来最好。 卦摊还是天不亮就摆了出来,不过这次卦摊上守着的却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娘,她一看大掌柜,就十分不耐地呵斥道, “今天没活派,去,去,去!” 她的话激得大掌柜的脸和脖子都红了,他非常想与那小女娘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前臂却被韩翊抓得牢牢的, “我们这要办事的人不能打妇人,打妇人会有大不顺的。” 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大掌柜的脸就转成了谄媚的样儿,揖着手对着那小娘说道, “小神仙人美心善,皇后娘娘的命格,天下人的贵人,自然不与我们这些不入流的计较。 听这小哥说他不想做昨日接到的活了,我就想拉着他来,请卜先生把他的任务转给我一下。 小哥儿你是知道的,卜先生这儿,每天最多就三个任务,那些个一般人都能做到的,抢夺的人太多,竞争太激烈,小老儿我抢不上。 那些危险的,又都不是我做得了的。所能,小哥儿的任务就挺好的,他不想做,我想要。” 韩翊一听,心里先笑了几笑,眼前的这小娘,寻常颜色,气质也不出众,出身无法与戚夫人相比,更没有吕雉与刘邦的结发夫妻的情份。哪一条都占不上,排队都轮不到她,凭什么是皇后的命格。 大大掌柜的嘴,哄死人不偿命。不过韩翊没有戳穿他,只是当一个乐子看了。 先前大掌柜愠怒时,那小娘被吓得变了脸色,即使他说了一大通好话,这会子她依旧惊魂未定的样子,忙点头答应了。 大掌柜得了好处,拉着韩翊往城里最会做吃食的面摊去了。 第310章 卖汤饼的陈平 汤饼摊还是原来那个摊,可是卖汤饼的却换成了陈平。 秦代女子地位不高,除了为生计所迫,男子会庖厨的并不多,韩翊在心里想象着假装不皱眉头吃下一碗汤饼的心情。 “卖家,给我二人一人两碗汤饼。” 大掌柜像是看穿了韩翊的心思似的,一次点了双份,如果不是陈平在场,韩翊定要踹他个仰儿八叉的。 那头陈平习惯性地应了声,熟稔揭开了锅盖下着料。这边俩人还没坐定,韩翊便发现不远处戴着斗笠穿着细麻布襦衣的就是那个浑身散发着冷气的楚国间者。 那间者看了他一眼,眼神冷冷的,像是三冬里的冰刀,吓得韩翊埋头大口吃了起来。 大掌柜看出了不对劲,眼睛瞟了眼那人,直接对着陈平呼呼喝喝, “卖家,那人谁啊?我们又不曾少了你的币,凭什么要看你们的眼色?” 大掌柜骂骂咧咧的,边骂边从怀里掏出十来个刀币,掷到矮桌上。 陈平笑着收了起来,点头哈腰地回道, “他跟小的是邻里,是个富户。小的家贫,时不时地向他家借钱借粮的,天长日久,就欠了一大笔。 他家现在也遇到点难处,心情不好,各位就多担待点。” 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面部特征,就像陈平和赵尧,在长相上就有某些共通之处,而不远处那个间者,明显就跟陈平不是一个地方的。 陈平那种好像是暗语似的话,在韩翊听来,就当是他认出了那人的身份并且要亲自处理的意思。 他再看向那人,那人也向他看过来,那眼神像极了了当年襄助训养的那只鹰的,韩翊再一次低下了头。 陈平和大掌柜都笑了笑。 不得不承认,陈平做的汤饼,赛过了许多妇人做的,是这方圆三百里最好吃的。韩翊心里装着事,三口并作两口地狼吞虎咽起来,不一会儿就把两碗汤面扫光,逃也似地向城的另一头走去。 走出了好远,大掌柜才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 “刚才我看了下,四周没尾巴,你也是,从来没见你这么狼狈过。那人是谁,看眼神就不是一般人?” “他是曹咎派出来跟着我的人。就是不知道他怎么跟陈平碰面的?你说他跟陈平打起来,陈平会不会吃亏?” 韩翊阴郁着脸。 事情办到现在,对于怎么把曹咎引出城,他半点头绪都没有。倒是陈平这头,用上了曹咎的家小,还与那头的间者对上了。 “讨债的,也是赚金镒的。这人没看起来那么可靠。刚才你也听说了,陈平还欠他一大笔。 你想想,陈平什么时候欠楚国间者大笔的金镒了?” 韩翊的脸色这才缓和过来。 听说陈平刚到汉中不久,灌婴那厮还带着几个人造谣排挤他,其中收受军中贿赂一条,还惊动了刘邦。 他哪来那么金镒,又有谁会借给身无长物的他金镒? 唯一的一次就是陈平得了刘邦的几万金到楚营离间项羽与范增还有那几个主要将领的。 几万两黄金,那可是一笔巨资,没想到他还欠着给他办事的人的。 韩翊这才深切体会到小柒当初说的“间者是一个太过烧钱的行当”的深意。 “好啦,不用太过担心。那人是都尉故意吊着的。听说他是楚军间者中的翘楚,但也是只忠于形势的。 项羽用人,很有些唯出身才给重用的味道。他呢,空有一身好本事,却来自一个将将吃得饱饭的家族。然后,就不情不愿地勉强在赤狐手底下办事。 时间长了,难免会有怨言。 唉,楚营中离心离德的,不只他一个人。” 军市令边说边把他带进了一三进的院落里, “忘了告诉你,我这儿是陈都尉新进购得的。他把你的那几处宅院卖了买的这。” 这符全陈平从不把自己当外人的风格,韩翊想骂,但碍于陈平是为公,韩翊就算是告到刘邦那儿也不占理。他的多半身家,都是刘邦给的,除非他不想再背靠汉国这棵大树了。 “这宅子好,这宅子好。”韩翊的心在滴血。 “你的那些个宅子,早被楚国的间者盯上了。曹咎那厮不赖,派出的间者不只刚才那一个。如果你进了自己的宅院,还真是露馅了。 所以呢,以后做事,得更严谨些才好。” 韩翊没想到还有这一出,背上又惊出了冷汗。少许的汗渍碰到杖责处还没有完全结痂的伤疤时,疼得牙都呲了起来。 “照你这样说,汉国这头昨天进成皋的,不只我一个,为什么要把这会掉脑袋的事让我去做? 你知道曹咎那厮的人打我打得有多狠,他们一个个,咬牙切齿的,恨不能把我的子孙根都断了不可。” 那一顿好打,将会是韩翊一辈子的耻辱。 大掌柜把韩翊领进了过堂东侧的小屋里,虽然整个院子里韩翊只看见了大掌柜和他两个人,但屋内的火盆熊熊燃烧着,像是有人一直在维护着它似的。 不过回到了自己的老窝,这些都不用韩翊去操心,他只要躺下,让大掌柜给他的伤口上药即可。 “叔,你进城,可得小心些。那曹咎,残暴不法,把人命当儿戏,他人的生死,只凭他的一时喜恶。” 大掌柜是韩翊拼着命救回来的,他还是希望他能一直平平安安的。 “谁说我要进成皋的?上头派给你的任务,还是你一直跟下去的好。” 大掌柜像是看见新物种似地看着韩翊。 一想到成皋那个臭哄哄的牢狱,还有那像猪食一样臭臭的牢饭,韩翊像是坠入了冰窟一样,整个人都不好了, “叔,刚才你当着那小娘不是说你要接任务的吗?话都说好了,那些个耳目也都听到了,现在你又要我回去,这不明摆着把我往死里坑吗?” 大掌柜给韩翊敷药的手重重地摁了下,“陈都尉的命令,爱去不去!” 韩翊疼得再一呲牙,心里这才认真地琢磨起曹咎家人的事来。 以刘邦以前接陈平的家小,还有仓慈一家到汉中的手笔,曹咎一家现在在汉国也是完全可能的。 他要怎样才能尽快把曹咎诓出成皋与刘邦一战呢? 第311章 认命 “想知道曹家人在汉国不?”大掌柜托着手里的药膏在鼻子处闻了闻, “好香的猪油味,要不是加了药,我真的会舔一下。” 韩翊剜了他一眼,想大掌柜在自己店里的时候,自己在饮食上没亏待过他。他们回到这头超不过半个月,已经馋成这样了。 “得了吧。拿下成皋,王上论功行赏,莫说是区区一罐猪油,就是一头一头的猪,也够你全家老小美美地十年吃不完!” “所以呢,你得赶紧把曹咎引出城来找我们决战,不然兄弟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上肉呢” 大掌柜边说边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包裹。那包裹打开时,里边整整齐齐地叠着大小不一的孩子的衣服,还有一妇人用的蔽膝,蔽膝的边上,还绲着粉色的边。 待到韩翊都看清楚了后,又原封不动地系好了。 “王上说了,如果曹咎引兵出来,他的家小会没事,还会得到王上的救助,直到他最小的孩子长大成人为止。” 大掌柜坐在韩翊的榻边,平静地说道,平静得就像他在彭城时吩咐伙计把锦绣不带误差地送到客户家中一样。 韩翊的头上泌出了密密的汗珠,没有去接那个包袱。那曹咎的不但是个将军,也是个酷吏,就因为韩翊给他部下送了几镒金,就要摘陈平的脑袋。 大掌柜笑了,眼尾露出了几条深沉的纹路, “等你把这事做了后,就会发现,除了生死,其他的都是小事;当你把生死看开后,你就是无敌的!” 韩翊看了他一眼,把手支到下巴底个下,把头朝里,不去理他。 “那个曹咎,和钟离还有龙且他们不一样。他虽有一身勇力,还有点小聪明,但是,他是个软骨头,也没有那几人的公而忘私,私心重着呢。 早在他跟着项羽征战的时候,我们就把他们几个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了。 项羽重用这样的人,败亡是迟早的事。这是为公。 于私而言,要保住你的如夫人还有她身后的家族,你不得不把这事做得漂亮。 这是陈都尉让我转告的。子房先生出是这么说的。” 韩翊的头朝里,却伸了手,一把攥过包袱,然后像是睡着了一般,不发一语。 大掌柜笑了笑,再从门边搬了两个火盆进来,然后悄悄地走了出去,掩了门。 再回到面摊时,陈平已经走了,那个冷得像寒刃的间者还在那,他的跟前放着一红泥小火炉,炉子上温着一觚酒,酒香四溢。 韩翊从掌柜的跟前取了一只碗,直接坐到了那人跟前,抓起觚满满地倒了一碗,然后双手捧着,细细地品着, “真不错,昨天天黑时还饿着肚子在成皋受着牢狱之灾,今天就能享家如此醇香的美酒。 你说,明天,或者今天下午,我们会活着,还是会成为这大地的肥料?” 那人还是那样地冷,连看都不看韩翊一眼,更别说憋出只言片语了。 韩翊的心里糟透了,他把肩上的包袱扔到那人跟前, “你把这交给曹咎,我就不去了。他不是白起,却是个屠夫!” 那人没有接,还是不理他。 韩翊最讨厌这种永远拒人于千里之外高高在上的人,他给韩翊一种泰山压顶的感觉。 求人不如求己,他一把抓起那包袱,往矮桌上扔了几个刀币,便气呼呼地就要出城。 “他从来都一丝不苟地执行着王上的命令。” 韩翊离开两三步了,那人才说了这么一句。韩翊回头看向他时,他却还是先前的姿势,冷冷地坐在那儿,品着酒。 韩翊再次进城,却是晚上时分,同样的箩筐,在先前的地点。那个冷面的间者拉他上去的。 唯一不同的,只有他脸上的面巾没了。 在同样的地点,曹咎坐在同样的位置,指着下首的一布垫让韩翊坐。 “我知道你是谁,看你第一眼时就认出你了。” 看到他妻儿的衣服时,他不打算瞒他。 “所以,想要我项上人头的,是项王?” 韩翊更是直接。 “是景家人。你不该惹景家。他们在楚国的底蕴,远超你的想象。” 曹咎笨嘴拙舌地套着近乎,虽然韩翊还看不透他心里究竟是咋想的。 “赤狐是在追杀我时死在他人手上的,这事与我无关,你信不?” 当别人拿着刀枪剑戟十八般武器一定要取你的性命时,任谁都要拼个你死我活的。 不过,韩翊从他的语气中,知道那个诛杀他的命令不是项羽下的,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事情过了那么久,这些都不重要了。”曹咎的眼中有不易觉察的泪光, “景家要我取你的项上人头,刘邦握着我的妻儿老小,你说我该怎么办?” 项羽的王后越过后宫把手伸到战场上来了,而项羽本人对将士家人的关爱明显不足。也不怪曹咎现在为难。 韩翊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说吧,那头要我怎么做?” 韩翊惊异地望着暗影里的那个人,直觉告诉他,那人已经存了死志。 当听到刘邦那能让他后顾无忧的承诺后,曹咎仰头喝光了整整一觚酒,问他, “那人知道这些不?” “这你得问他。”韩翊不想也不能出卖那人,虽然他知道那人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干净无害。陈平说过,己方和敌方,是不一样的。 “告诉他,出城后,他下手利索些。”曹咎的声音里无喜无悲。 “他从不与我说话。”韩翊说了最现实的话。 曹咎的脸上有苦笑, “他与那头的往来,我早就知道。赤狐在时,他的心在他身上;赤狐没了,这头没人能拢得住他的心。” 韩翊吃惊地抬头看着阴影处。 “很看不起我,是吧?你们这些个世家子,把道义看得比命还重,按你们的道义,我应该毁家纾难才算是尽了一个臣子的本分,对吧?” 韩翊心里波澜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他不是这样想的,就好比说是英布投靠了刘邦,韩信投靠了刘邦,陈平也投靠了刘邦。 刘邦也好,项羽也好,都同是华夏子弟,谁跟谁,都一样。 “要有来生,我一定不要让自己这么为难。你看着吧,我不是下场最难堪的一个。 项王再不懂人心,也拦不住他是一个君子。只可惜我再坚持,也挽救不了大势。 项王,臣在九泉之下等着你。来生,你修好了帝王该有的课业再做我的君王,可好?” 第312章 谋中谋 “曹咎不是一个合格的臣子。” 这是刘邦对他的评价。 刘邦有陈平、韩信和萧何这些个能耐远超常人的臣子,还有纪信那样的死士护着,而曹咎,只要拿住了他的软肋,他就可以背弃自己的主上。 这是陈平对刘邦的评价的补充说明。 他的话让韩翊惭愧得低下了头。 老实说,韩翊的处境一直很尴尬,游走于楚汉之间,替两国都做着事,而且还是同时的那种,最让人无语的是差不多都是明着在做。 “你不用那么上心。你只是一个商贾,不是朝中的大臣,从来没有谁要求一个商贾一定向弦高看齐。 只要你不存吕不韦之志,哪边都不会把你怎么样。” 陈平像是看出韩翊的窘迫似的,说出了上边的话。 韩翊拒绝了刘邦的封赏,因为他当着很多人的面,禀明了曹咎答应引兵出城的其中一个条件是让韩翊掩埋他的尸首。 刘邦眯着眼睛笑咳了几声,就依了他。 曹咎棺椁及一应丧葬费用,却是从汉国的国库里拨的。而且刘邦还把照料曹氏家小的任务交到了韩家头上。 韩翊也第一次看到了曹咎的家小。 他的妻子,是个身材高挑的妇人,长得与漂亮沾不上边,甚至那快长到耳垂处的阔嘴一笑就让人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和曹咎惦记着她不同,即使知道曹咎是为了她和孩子而死,她也没掉半滴眼泪, “陈婴,知道吧?王陵,听说过吧?一般有点见识的人一早就看出来了,刘邦才是那个托得住福气的。 早些年我公婆还在时,也看出了苗头,让他赶紧转投明主,甚至拿出了后代的前程来劝他,他都不听。 结果,你看到了吧,现在,他死了。那个叫项羽的,掉脑袋也是迟早的事。” 韩翊看了她一眼,碍于她是曹咎的未亡人,没有说重话,淡淡地应酬了句, “每月家严会亲自送上米油钱粮还有一应用度。汉王说了,曹将军是义士,不能短了他家小的用度。” 那妇人的神色却依然自若,没有半点羞惭或者悲痛的意思,哪怕装也不装一下,韩翊从心底为曹咎叹息了两声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 “曹咎那未亡人的长相,猛地一看,也确实太吓人了点。正因为这样,他才能安心地在外闯荡不用为家里分忧。” 苟敬当着已经回到了韩家的项颜的面说着这些。 “可是,大侄子,我的好大儿,咱们就事论事,你我皆为男子,当知道我们都是有爱美之心的。 那个曹咎,他的父母,为了他的前程考虑,为他选了这么一个妇人。好就好在他从此不会太过惦记家里,一心为前程;坏也坏在这。 天底下哪有孩子都有几个了还对自己丈夫没感情的妇人?不用想都知道,她没少受他的冷遇,心冷了,情份就就淡了。 至于说她说的那对公婆,曹咎在时,定是怨极了他们给他配的婚姻,才用毁掉前程的方式来报复。 儒家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别小看了‘齐家’,家事处理不好,是可以让一个盖世英雄折戟沉沙的。” 边说,他还边冲项颜一笑。 这次突破曹咎心底防线的,是项羽与刘邦在荥阳、成皋一线打生打死的,后方彭城的楚王后,却派出了人要取本应在争取之列的韩翊等的人头。 韩翊跟项颜说起过其中的厉害,项颜苦笑一下,没有作声。对于她来说,得到刘邦只要韩翊引出曹咎就放过没上过战场的项家人的承诺就够了。 “小子,这两坛桂花酿,已经在树下埋了有二十年了,你拿了送给陈平去。” 桂花酿,韩翊初到濮阳时,军市令爱喝,陈平爱喝,他也爱喝。 现在如此好酒,让他全都给陈平送去,他还真的很舍不得,留下一坛,正要拆开封口时,却听到韩平的呵斥声, “竖子!你以为那个曹咎真是看在他家小的份上才让你活命,给你立功的机会的?” 韩翊愕然。 “你刚到城里时,他妻儿家小的消息就已经传到了城里,汉国这头也拿这事骂阵过。 结果怎样?还是毒打了你一顿,再把你投到死牢?你也不打听一下,凡是被他定了死刑的,有没有一个活口?他可是项羽屠城的急先锋!” 韩翊还是不明白,曹咎最终一投降和陈平有什么关系。 “你在大牢时,陈都尉马上派出了死间,把这些年搜集到的关于王后一家在宫里宫外的做派的证据交到了他手上,尤其是赤狐死后这段时间彭城发生的事。 陈平才是压垮曹咎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个人,本事和视野不够不要紧,但是有足够的自知之明,对他人的帮助有足够的认识,对贵人要有足够的敬畏之心,才走得长远!” 苟敬也是一副受教的表情,韩翊这才抱起两个坛子,往牛车处走去。 “诶,别忘了,给我大孙子带上你亲娘做的衣物吃食。 还有一点,我老韩家几百年的家训,如有嫡子,家业传嫡不传庶;如只有庶子,由长子继承!” 韩平在后边急急地追着叮嘱道。 韩翊不知道祖上为何要留下这样的家训,但一个家族能够几百年屹立不倒,有些规矩自有它存在的道理。 自从当年离开洛阳为韩家打拼后,韩翊都没有过这样的待遇,他都有点羡慕亲儿子了。 以己心度曹咎的心,韩翊打心眼里觉得,他是爱他的孩子的,不然他对项羽失望已久,又怎会因为进一步的失望而背叛呢? 韩翊也知道,韩平说这话,是因为楚汉之争迟迟望不到头,刘邦给韩家的承诺是等汉国得了天下,他就赐她刘姓,再以郡主的身份风风光光地嫁进韩家。 风光是风光,子嗣繁盛才是一个家族传承的关键,那时候如果仓慈因为年龄太大生育太过危险,那他宁愿她平安。 “你爹也只是说说,不用放心上的。要是那次你去蜀中不成功,我们家败了连温饱也不能,日子也照样过。 有些事,得到了固然好,没得到了,也未尝不是另一种幸福。” 韩母送韩翊悄悄地对他说道。 第313章 出尔反尔 “什么?你说什么?” 喝着韩翊送来的桂花酿,一听到韩翊的话,陈平马上就不淡定了。 因为韩翊问他的是,事先说好的用他的功劳换项颜和未上过战场的项家人的平安,还作不作数? “呯”地一声,陈平把酒坛子重重地锤到地上, “我没听错吧?从来没听说过你浑不吝过,今儿个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未参战的项家人?我问你,王后参战了没?太公呢?一大把年纪了,他又参战了没? 他们现在在哪?项羽可对他们存过一丝一毫的仁义之心?他都不存,为何还要我们这头放他族人一马?” 韩翊的心哇凉哇凉的,终究,他的功劳,还不足以解开刘邦和项羽之间的恩怨纠葛。 “只要两位贵人平安归汉,项家未参战的人就能平安了么?” 韩翊还是不死心。在成皋城破之前,陈平他们是代刘邦传过话作过承诺的。 陈平没有吭声。 项家人的生死,他陈平说了不算,刘邦的话才顶用。 “寡人以江山为凭,对天发誓,只要我妻和我父能平安归汉,寡人定保祸首之外的项家满门的平安!” 刘邦进来了,方才韩翊和陈平的话他都听到了。太公年纪太大,吕雉又一妇道人家,外加审食其已经回来有一段时间了,要说他不在意还在楚营的家人的安危,那是假话。 陈平默然起身,韩翊当即愣在了原处。 刘邦拆开那坛未开封的桂花酿,抱起就喝,半点儿诸侯王的威严也没留下。 陈平习惯性地把刘邦迎到了最上首坐下,俩人齐齐地看向韩翊。 这时候,刘邦连最毒的誓言都发了,莫说是韩翊是他的臣民,就算是一般的平民之交,也得拿出点态度来才行。 “臣曾替周推的阿爷,也就是濮阳时遇到的军市令让臣转告过王后,说是他定要保王后和太公安然回到王上的身边。 臣以为,王上可以与他联手。不过,他毕竟是亚父的旧人,王上还是不要尽信的好。” 韩翊的话让刘邦的眼中有笑意, “算你竖子有眼色。他说那话时,是在他到龟山救你之前吧? 在那之前,他说那话,我还信上那么几分。可是龟山大火之后,他自己到了彭城,能不能活还不一定呐,那话,他说得太大了!” 陈平看向韩翊的眼中也带着笑,韩翊知道,他这是在给自己递眼色,让自己给刘邦以对策。 “臣民以为,当初陈都尉带着四万两黄金用计诛除范增时,用利益勾起项羽那些臣下的贪婪之心。 现在,那些个所谓的楚臣,表面上还担着项羽臣子的名义,但好多都已经与项羽离心离德了,有的甚至巴不得马上摘掉楚臣的帽子。 以目下的情形论,王上仍可以用他们对权势还有金镒的向往之心来钓他们,让他们拼命地促成王后二人的平安。” 刘邦在案几上把玩着酒坛子,好半天都没有说话,他斜睨了眼陈平,陈平却眼观鼻鼻观心,像是没看到一样。 “狡猾的盗嫂贼,你就这么点子能耐么?你倒是说说,这事你办得成不?” 刘邦逼了把陈平。 陈平还是不吭声,低着头。 韩翊背上的汗把内里的衣衫都打湿了,他心里懊悔着给刘邦出了这么个地狱级难度的主意,把陈平都搭进来了。 “他不说你来说,寡人最精锐的那一支是他在统领着,他还握着我汉国的监军之权。你倒是给我说说,这事,他办得成不?” 刘邦把话锋转向了韩翊。 陈平看了他一眼。 “回王上的话,臣听说在战场上,都是良马对良马,劣马对劣马。 那项羽是个诸侯王,只有王上你才有那能耐与他一较高下,我们这些个臣民,才能偏颇,能有辅佐的才能都算不错的了。” 韩翊只得把鞠又踢回给了刘邦,让陈平缓口气。 刘邦笑了笑,没有再在这事上多作纠缠,他起身带着陈平离开,只留下韩翊一人在满屋子的酒香中凌乱。 韩翊离开时,却发现夏侯婴还站在门外,他还是像以前那般地笑呵呵的, “还好,人家都说韩翊有胆识,今儿个一见,果然所言不虚。” 韩翊整个人的感觉很不好。从项羽手上救吕雉二人,难度不比在十万大山中的虎王爪牙下救伥鬼低。 “么事。王上也就是一说。那个周先生,田荣弄死了他儿子,他怪上了一大群人。这个王上知道。 还有,王上晾了他差不多一个月,半月前他就没影了,不知跑哪儿去了。” 刚才刘邦离开时,韩翊明明没有在门口处听到任何话语,哪怕是窃窃私语声,都没听到,没想到夏侯婴却凭着刚才听到的对话,猜出了刘邦的心思,真真是了不得。 “昨儿个王上还说起过他是个有趣的人,韩公子你说,他究竟跑哪儿去了?” 说到这儿,夏侯婴再没有半个多余的字。他本就是个惜语如金的人。 韩翊是坐着夏侯婴驾的车离开的。刘邦给他留了这世上最难的题,反正自己是做了不了大臣的,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现在最紧要的,就是尽快找出军市令,现在他差不多是汉营中最熟悉项羽的人了。 见缝插针这种难度的事,少了他可成。 韩翊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他曾经跟军市令说过,他可以像苟敬一样,有韩翊给他养老送终,跟亲儿子一样。 他在跟刘邦打交道时遇到不顺心,如果是一般人,最想去的地方,莫过于能让他心里感到温暖的地方。 “我们接到你的信后,就给他准备了庄园。可是他一次都没有来过。” 苟敬很真诚地说道。 韩翊能想到剩下的地儿,只有周推的坟前了。那儿埋着周家的列祖列宗,还有军市令的妻,和他的儿。 周家的祖坟离范家的不远。 韩翊购得了三牲和香烛冥器,请了个道士,在周推坟前做起了祭祀之礼。 “你不必这么破费的。”军市令嘴上说着最谦虚的话,可脸上却有掩饰不住的欣慰。 “给我一个我必须要救汉王后的理由。”军市令如是告知韩翊。 第314章 借力 “我让你给汉王后代话,说总有一天我会救她出去?” 军市令嗤笑着, “亏你还是一介商贾,连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都不清楚。如果我的妻、儿还在,那么,我会重视我的承诺,因为我最亲最爱的人还要在这世间生存,我得给他们创造更有利于前途的环境。 但是,他们现在不在了。什么承诺?哪怕是指天发誓以如何?还有比现在更悲惨的境遇么?我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苟敬他们要韩翊对军市令的心结对症下药,可现在军市令把他的心结一点不落地摆在韩翊眼前时,他才发现,在他面前,自己真的很无力。 “办不到是吧?办不到管好你自己就行了,以往我愿意帮衬你一二,只是因为我儿在给我的家书中总是提到你。 当时间一天天过去,他在这世间的物件一样样地消失,你身上承载着他活着时的气息,你只是一个我怀念他的凭借罢了。 不用想那么多,要是你把我惹急了,我照样把你当兔子剐了!” 军市令把话说得更直白了。 有些话,是不能放到明处的,韩翊自问说话做事一向谨慎内敛,但没想到到了这一步,他能想到的唯一能破解僵局的唯一方式,竟然是不管不顾。 要做不一样的自己,很有挑战性,更何况韩翊身后还有他的妻儿老小,如何让他敢放得开手与拥有半壁华夏天下的刘邦一争? “在临淄时,没能保得住推兄弟是我无能,周叔。 现在你要做的,无非是为周兄弟报仇,我说得对也不对?” 军市令的脸色肃然,“是又如何?” “可到现在,不但你痛恨的相关人等还在;就连那田氏的族人家人,也皆在享受着荣华富贵天伦人伦。 你却只能在这儿受尽妻离子散的苦楚,为何?” 军市令的脸色很难看。 “如果周叔你有项王的用兵如神,直接带兵到齐地把田氏族灭了就是; 退一步,如果你有汉王的实力,大可以派间者去把田氏后人灭个精光也行。 可是,叔,你有吗? 你给项羽卖命。亚父在时,或许你说话还有点份量。亚父没了,即使没发生龟山跟前的那一幕,你作为一个间者也只能是最边缘处的那种。 楚国没有替周推报仇,也没有借力量给你替周推报仇,这才是你愿意在龟山跟前救我的根本之所在,我说得对也不对?” 军市令没有吭声,但韩翊能看得出来,他是默认韩翊这种说法的。 “可你到了汉国,汉王也没有给你足以报仇的力量。所以,你很失望,对也不对?” 军市令同样没有吭声。 “叔,亚父是个智者。他有没有告诉你,一个心怀仇怨之人的眼神与一般人是不一样的。 或许你的隐忍能瞒得过项王,但是汉王是什么人?他长了项王一轮不止,而且常年与那些最擅搞阴谋诡计之人虚与委蛇,一阵风吹过他都能嗅出咸淡来,你的心事又如何瞒得过他?” 韩翊把话说到了绝处,军市令沉默的脸上泛起了一阵潮红,鼻翼肉眼可见地张合着。 “所以,叔,要给推兄报仇,得靠咱们自己。”韩翊看情势不对,先安抚了军市令一番。 “刚被逼着出走洛阳时,我以为财帛是这世上最有力的。直到后来借了彭城和新郑的势后我的财富成千万倍地增长,我才发现,权势才是这天底下最大的。” 军市令眯了下眼。 “所以,周叔,我们得抓到足够大的权势,才好做我们想做的事。” 韩翊循循善诱。 “然后呢?”军市令终于开了口,虽然是从鼻孔处冷哼出来的。 “用来报仇的权势,不能是东、西两边任何一方给的,那太束手束脚,得我们自己找或者组织起来的。” 韩翊看得出来,军市令还是很认可他这句话的,于是,他继续说了下去, “现在,魏豹没了,九江王这样凶悍的都得在汉王与项王中选一方投靠。 你与我的能耐,远在英布之下,所以,我不认为我们在天下大势已经落到楚汉中任何一方的时候再扯人马起来是明智的选择。” “接下来,你要说的,就是我应该救吕雉出来,然后,借她之手弄死我的那些个仇人?” 军市令的语气很是阴阳怪气。他长这么大,即使是在范增,也只有做他手上的刀的份,还没有人能算计到他头上。 韩翊一个乳臭未干的商贾,又算什么? 但韩翊像是没看到他似的,聊起了兴洛里往事。 “好几百年前,韩家女眷,妻和妾,就不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 因为,在那之前,韩家发现,一个屋檐下容不下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妇人。她们斗起来,那可是能让人断子绝孙的。” 听到这,军市令的眼中有了光。韩翊说得在理,他知道怎么办了。 “咱们,去救汉王后吧。只是,没有楚国作后盾,现在我行囊空空,财物上,你得管够。” 这不废话吗?汉国给了韩翊保吕雉和太公的任务,他能不尽心尽力吗? “可是,救了汉王后以后,除了我行事所需的权势以外,我还能得到什么呢?如果和现在一样,我还不如不做呢?” 军市令居然跟韩翊谈起了买卖。 “这,你得问汉王后,我说了不算。” 韩翊的言下之意是,出了樊笼的汉王后过得好,军市令不一定好;但她要是过得不好,韩翊和他定是身首异处。 因为他们在救吕雉的时候,就已经卷进了刘邦后院的是是非非中。权门的是非,从来都是带着危险的。 “我无所谓,你呢?怕不?”军市令问。 韩翊苦笑了下,“我说了,那只是你跟吕王后的事,跟我没关系。” 军市令淡然一笑,一把抓起韩翊的胳膊,从他的袖口处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麻橐,在手里掂了掂,然后大踏步离开了。 韩翊摇了摇头,他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想要拦一下那远走的人,可到最后,他的手还是放回了原位。 “麻橐里装的,是刀币,按现在的物价,抵不了多大的事的。” 第315章 厚学 项羽看着眼前狼吞虎咽着的军市令,讽刺道, “我还以为你投靠刘邦后会和韩家小子一样地衣锦着绣呢,没想到这样地落魄!” 实际上项羽也挺狼狈的。他后悔没有听彭城王宫里那个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名字的谋士的谏言。 那个谋士告诉他,打到现在,要与刘邦一争高低,上策是占领齐楚,把燕赵也连在一块,稳住荆襄,再图西进。 而与刘邦争夺荥阳一线,只是下策。 结果,就是因为他久攻齐地不下,再加上刘邦拿下了彭城,他便放弃了齐地,结果,被韩信抄了后路,折了龙且。现在,他又没了曹咎。 最让他沮丧的是,现在他连下策都守不住了,再派人回彭城寻那个无名谋士时,却只得到当初王宫大乱时他和很多宫中人在逃亡途中失了音信的消息。 而这些,要是亚父在时,他都给他安排得妥妥帖帖的,他只管去打仗就是了。 亚父没了后,再没了赤狐,项羽头上乌云压顶的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散去。 “赤狐在的时候,你们何曾这样窝囊过?外人算计他的时候,你要是与他同心同德,你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项羽用这话激军市令。 “赤狐没了的时候,我不在当场。 那时候我只算到了韩翊小子的逃亡路线,满心满眼的都在怎么保他一命上。 王上不该怪我。” 军市令在推卸责任,项羽的眼睛直直地瞪着他。 “王上,那韩翊涉权势场不深,没必要摘他脑袋。”即使项羽的眼神很不善,军市令还是不管不顾地把所想一股脑地说了下去, “这次,他与刘邦闹得有点僵。 刘邦原先承诺只要他拿下成皋,等到将来,就放项颜还有未上过战场的项家人一条生路。” 还没等军市令把话说完,韩翊就来了句, “然后,刘邦就反悔了?” 军市令接着他自己的话说了下去, “刘邦当时挺生气的,差点没要了他脑袋。但没办法,他是当着帐上不少人给的承诺。 过了好久,他的怒容才平息下去,只冷着脸对天发誓,只要吕雉和那刘老头平安回去,他就履行承诺。” “然后,那傻小子就打上了我这头的主意。刘邦那老不羞的,为了赢,连祖宗都可以不要,更何况是那一两句无关痛痒的誓言? 也只有他才信。吃了一次教训还不长记性。” 跟刘邦交道打得多了,项羽从吃亏中认清了那人,很是后悔在戏水河畔未听亚父的话杀了他,才让自己陷入如今的境地中。 “说吧,刘邦给他们都允诺了什么样的好处?”项羽问道。 “好处?他们?”军市令抬头。 “英布呢?” “我只听说英布的住处待遇与刘邦一样。” “小恩小惠。” “又把他封成了九江王。” “九江现在在我手上,空架子罢了。看着吧,等到刘邦得了天下,他会把这些个东西一样一样地收回去的。 有用的时候,你是大爷;没用的时候,不过是待宰的猎狗罢了。像他这种人,没有信义可言的。” 英布在楚营时与军市令没什么交集,所以他的过去将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韩信呢?” “刘邦与他殷勤得很,就差同穿绔子一条腰了,简直比亲兄弟还要亲。甚至刘邦的堂兄弟在当中涓时侍候刘邦的同时还要侍候他。” “愚蠢。有血缘的没血缘的,能一样吗?还敢指使人家的亲戚,自以为高贵,岂不知到时候得连本带利地还的。” “韩王信再三地丢了封地,刘邦又再三地封他为韩王。” “这人是个软骨头。能当韩王要别人为他争取,守疆土还没打就落跑。他倒是在刘邦手下活得久。” 项羽对刘邦很是不屑,觉得他只收拢得到一群势利小人。看得军市令心里直打鼓,这都快到生死存亡的角力的程度了,项羽还在计较谁更丢脸一点。殊不知,权贵之争,胜了,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这些个不是秘密的秘密都要从自己口中才能得知,难道他不知道自己的处境艰难,脱困才是第一要务吗? 军市令是楚人,从项羽身上,能看到楚国不久的结局,他的心揪了起来。 项羽虽好,但他连自己都保不住,又拿什么来帮他报仇?看来还得从汉国那头下手。 “王上,兵贵神速,带着他俩会影响行军速度,用不用我把他们——” 边说,他边比出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他俩,指的是吕雉和刘太公。 而此时,关押吕雉和太公的铁笼子,就在不远处。可以说,军市令的话,他俩可以听得清清楚楚的。 太公神色委顿地坐在一旁,吕雉却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活着的比死了的管用。这次彭城大乱时,之所以汉国的间者没有参与其中,和他俩还在我手上有关。” 项羽坦诚以告。 军市令的心放了下来。这时候,他看到不远处项伯带着运粮的队伍过来了,还与生火埋灶的兵士打了招呼。 曾几何时,如果不是这位项伯极力庇护,吕雉二人不死在项羽手上,也早就丧命于愤怒的楚人之手了。 听说他现在也恨不得置二人于死地了。军市令要保二人平安出去,首先得保住他们的命。 而眼下损失不小的楚国国内,恐怕只有说动这位曾经帮过二人的人,才能保住他俩。 吕雉的眼神一直像刀子一样在军市令的身上扫来扫去,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他,达成目的,才是最重要的。 只见他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换了张笑脸,迎向项伯, “都说打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现在王叔对王上的情,亲父子也不过如此。” 关于军市令的传言,项伯听得不少,他对这个吃着楚国俸?却首鼠两端之辈很反感,所以他当他不存在。 军市令的脸皮,是早就练出来的,他接着伙同着项伯手下一袋一袋地缷着粮食。 项羽还在跟前。先前不知道他跟项羽说了些什么,竟然未被撵出队伍,哪怕是为了项羽的威严,项伯也只得把火气藏了起来,只一个不理。 第316章 心死 “王叔啊,你名下的孩子们可都好着吧?” 军市令走到项伯面前讨没趣。 项伯不想理他,转了个身背对着。 军市令笑了笑,接着又开了口, “我听说这次彭城内乱,多亏了王叔,宫里才能撑到王上回城的那一天。 儿子多了好啊,能替父亲打仗,还能给老父亲养老送终。我就没那个福气啰。” 项伯的脸上像被马蜂叮了似地抖了下,他知道军市令在说啥。 想当初撺掇众人给范增施压,让军市令的独子成为楚国最早的那批间者中的一员,虽然军市令再三找他们强调过周推不具备当间者的任何特质。 到后来,事实证明,周推不是不堪大用,而是根本钝得没法用,好容易把他派到最平和的临淄去,不到一个对时的功夫就折在那儿了。 军市令被刺激得死去活来,连范增都被激得两天没说一句话。 这只老狗,现在提这事干嘛?战场上为楚国捐躯的壮士多了去了,谁不是家中老父的儿? 项伯挑了下眉。 “王叔,我记得你有五个儿,个个人中豪杰,要不,你过继一个给我可好?” 军市令笑颜不改,继续说着他心中所想。 “王叔,不要觉得吃亏。比起跟你上战场,我更能给他们安稳的生活。 还是好好考虑下吧,荣华富贵和活着哪个更重要些?” 项羽方才一直在琢磨着军市令的话,他觉得他说得没错,大富大贵的背后,少不了风险波折,这也是他为何一心要把项颜嫁给韩翊的原因。 嫁出去了,就是韩家人了,再加上没有入族谱,只要她不作,往后的人生平平安安还是可以的。 同理,项伯的儿子,也可以过继给无关紧要的人,虽然过继的时机和时间都显得稍晚,几方效力,也可以让风险不那么集中。 “王叔,这个,可以商量。”项羽委婉地劝着。 “商量个屁!姓周的没了儿子,一看到别人有儿子他就眼红。当初是我强力促成那小子上道的,依老小子的个性,他哪能不怨恨? 我儿子到了他手上,等于是把羊羔送到了儿狼王嘴边,能落得着好么?” 本来看在国仇家恨的份上,军市令没有把项家人往死里怨。 自己和很多江东父老的儿子都没了,一听到自己只是玩笑般地要过继项伯的儿子,项伯的反应就这么大。 打仗受累的他们这些所谓的臣子和百姓,享受权力和荣耀的却是是项家人。到头来军市令才看清楚了,敢情是只有项家人才是人了呗? 一股怨气自脚底腾地升到了头顶。军市令甚至有些怀疑周推是死在项家人和范增在权势的博弈里的。 范增对项羽那般地忠心耿耿,不是被项羽伤透心悲惨地死在半道上了么? 和项家人比起来,韩翊主动说要替周推照顾他到终老的心是多么地难得! “这个项楚王朝,不值得为它卖命!”军市令笑了笑,淡淡地谏言道, “都说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更何况王上您流着贵族的血统,自不能像一般市井无赖那样地百无禁忌。 王上,老臣不才,不知是否有道理?” 项羽沉默了。怀王在时,有怀王为他调度军粮;亚父在时,他只管冲锋陷阵就是了。 可是等亚父都走了后,他才第一次有了一种无力感,才深切地体会到后方对自己的重要性。 “道理个屁,就算赤狐不是你杀的,那王后的另一个兄弟之死你脱不了责。要不是王后的两个兄弟都没了,还会有彭城的那场乱子吗?” 项伯终于把不满爆了出来。 这是在发哪门子鸟气? 方才的事让军市令看不上项伯,这会儿还人模人样地做出为项王考虑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多么大公无私,从来没跟刘邦私相授受呢。 军市令在心里鄙视了项伯一万遍,脸上的笑容被压到了看不见处,还是尽量平静地回道, “那王叔把刘太公和吕雉宰了呗,最好再把他们俩的头挂到城墙上,或者是随便找个盒子盛了,给刘邦送过去就是了!” 他的话让项伯吃了一惊,让他们更加难受的是,军市令接下来的这句话, “吕雉和太公跟我没关系,我也不是项氏王室的人。现在的我无父母、无妻、无儿,刘、项两家你死我活没有下限的互父,又伤不着我,我还管那么多干什么?” 说这句话的军市令是平静的,虽然他的心早就被周推之死烤得跟石头一样硬了。 事情闹到这一步,他再没道理留在这里了,用麻橐直接在伙夫那装 了满满的两袋粮食,大踏步走了。 项伯拔出了刀想要从后背置他于死地,却被项羽伸手按下了, “王叔,为了我们楚国,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这是江东父老都知道的事,大家都看着呢。” 然而,项羽并不全是为了顾及影响不好。在他的眼中,现在的军市令活得生不如死,像他这种太过迂阔的人,活着比死了更煎熬。 “贤侄,现实中的人多是权衡利弊之辈。当其他人看到欺辱我项氏的人得不到利索的惩罚,只会引来源源不断的人来探我项氏的深浅的。 那时的我们,只会更被动。” 项伯的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只可惜,因为项羽还在怨着戏水河畔鸿门宴的事,现在他说的话,在项羽那没起到太大的作用。 “这个人,对周推的事耿耿于怀,迟早会成为我项家人的心腹大患,比刘邦还可怕。” 项伯说出了虎狼之词,却像当年范增评价刘邦的话那样没有引起项羽的重视。 这正是韩翊想要的效果。早在军市令出发前,他说周推之死与项家不无关系,军市令嗤之以鼻。他干脆祭出了项伯,“江东子弟死了那么多,别的不说,你去问问项伯,让他的孩子多到生死搏杀的第一线去,他可愿意?” 军市令当然不能被韩翊牵着鼻子走,然后就有了上边的一幕。结果果然如韩翊说的那样。 他的心凉凉的,更为周推的牺牲感到不值了。 第317章 见招拆招 “周叔,亚父的事,对不住了!”项羽半是试探半是客套。 “那是你跟他的事!”军市令也不是吃素的,他不想承这个情。 “周叔,周推兄弟的事是我欠你的!”项羽的脸被怼得酡红,他很想说些什么,让他和军市令之间不那么难堪。 “你能杀光所有与他的死有关的人不?” 这些个相关的人,也包括项伯在内。军市令知道他办不到,所以才提了这个要求。 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择清与项羽的所有关系。 这个人,空有一身勇力,对政事却一窍不通,人情世故更是谈不上。 成皋失陷之后,军市令更看不到他的未来,也更不指望通过他来为周推报仇。 项羽沉默了,项伯却吩咐项羽跟前的军候, “去,给军市令取六十金镒,那些饼,撑不了几天,他啥事也甭想干成。” 其实他想说的是,即使有了足够的金镒,军市令这匹老弱的孤狼也是什么事都干不成的。 这是羞辱之言,也是诛心之语。 “谢了!”军市令笑呵呵地接过麻橐,还在手上掂了几掂, “够买好些亩良田,还能娶上三四房小妾,再生他个十个八个大胖儿子。 我就再不是孤家寡人了。” 军市令已经强烈地感觉到项伯身上散发出的杀意了。现在的他不怕死,但是他死了,周推的仇又有谁来管? 不过他的话任谁听着都不切实际。五六十镒,是够他买田置地,甚至讨几房小妾的了。 可是,这些个金子,就像是个死水凼凼,就那么多,用一点少一点,人只要活着,就得吃穿用度。用不了几年,他就会坐吃山空。 项伯是个过来人,情知老年丧子的痛苦,知道军市令是在反讽他,再一想到这人打过自己儿子的主意,心里对他更添了一层恼怒,眼看着军市令拿着吃食和金镒大摇大摆地离开,心里有了主意。 等到项羽卸完粮草再次踏上征程后,项伯招来了军候, “那人是来为吕雉和刘邦的亲爹求情的,还要项王养着他,你们看着办吧。” 最近战事不顺,项羽和军中将士对刘邦一方的怨气冲天,好些次,楚军中都有人悄悄地带了明的暗的武器靠近吕雉的所在,幸好项羽早有防范,吕雉二人才能有惊无险。 “杀了那贱人!”“杀了那老贼!” 项伯听起来无关痛痒的话成功地点燃了他跟前人们的怒火,纷纷抄起家伙就要找人拼命。 “那个妇人对王上有用,你们暂时留她一条贱命!” 项伯不糊涂,当军市令说要他把吕雉二人杀了泄愤后,他无比地清醒过来。 他现在才意识到活着的吕雉比死了的好,至少,活着的吕雉,能给他和其他的吕氏族人一个更多活命机会的可能。 不过,有了这种念头的他也只是不会再找吕雉的麻烦而已,不再是儿女亲家的他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维护她和太公了。 “王叔,难得啊,你没亲自去追击周叔。” 在项伯面前,项羽永远是那样地温润如玉,但即使从他如此温和的言语中,项伯也听出了其中的责怪之意。 “我说了,这个人不简单,他曾得过亚父的真传,被怨恨上的我们,迟早会被他重重地咬上一口。” 项伯依然不觉得自己有错。 “王叔,你说的我也想到了。当时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我只是想让大家深切地体会到,那些为我大楚国牺牲的壮士的家人,都会得到我们的善待。” 这是拉拢人心的手段,当年亚父和项梁教他的。 项伯看了项羽一眼,虽然知道项羽说得在理,但他还是没有任何要阻止他们的想法。那个人,该死! 项伯的一举一动项羽都看在眼里,这个项伯,私心太重,对项羽的心,比不过亚父的。 想当初,亚父为他项羽,可是搭上他的儿子辈孙子辈的,可是这个项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还在不断地利用着项羽的威权为他和他的儿子们谋着私利。 “我现在回去,马上清查队伍。如果周叔没了,他们会被按逃兵处刑;如果周叔还在,他们会被擅自离队处理。” 当然了,前者比后者量刑要重上许多。 项羽也觉得军市令该死,但总得有人为这事担责。义帝之死对他的声望伤害太大,他到现在终于明白当初亚父为何要他谨慎地处理与义帝的关系了。 刚刚才在众人面前露了脸,没过多久便命丧归途,因着前头义帝的事,大家伙不把军市令的死算到他头上才怪。 所以,他得事先堵上众人的悠悠之口。 不过,他想多了。 韩翊,还有小柒他们,在军市令离开时,就悄悄地跟了上来。 尤其是小柒,还在陈平那拿到了相当数量的人马,营救吕雉,得越过项羽,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最重要的是,刘邦还给他们派出了查探项羽军动向的任务。 而跟着军市令,能省去他们不少功夫。 “韩公子,那人,能太平?”小柒对此表示怀疑,据探子来报,那人与汉军的往来,项羽已经知道了。 “又当又立的人最是好面子,优柔寡断的,至少众目睽睽之下,他是安全的。” 小柒对韩翊的这句话最是认同,因为陈平也这样评价过项羽。 他像只静待时机的饿儿狼一样,和众汉国间者一起在楚营不远处蛰伏着。 待到军市令像个在邻居家得了手的龌龊老头闲散着步子走上大道时,小柒才对韩翊和陈平佩服到不行。 正当他要带着众人前去接应军市令时,韩翊一手拦住了他, “鱼还没上钩,你就惦记开了饵料?” 韩翊边说边做出手势让小柒把大家分成三拨,一拨用来冲最先出现的鱼; 如果他没料错,第二拨是用来接应的;第三拨才是针对最后出场的大鱼的。 他不信项羽会轻易放过军市令这样一条大鱼,更不会相信项羽不会反拿军市令来钓可能出现的鱼。 拿出了箭,韩翊把弓弦张得满满的,对着军市令走的路上,他跟前的几人也和他背靠背围成了一圈,警惕着四周围。 这情势让小柒有些没底,“如果项羽带着大军前来了怎么办?” 项羽一来,莫说是他们这些在旷野之中的小股的间者队伍,就是在荥阳城中刘邦的正规军,也是扛不住的。 第318章 射手甲 “跑!” 韩翊嘴里轻飘飘的一个字让小柒的脸上起了一层寒霜。虽说刘邦这头在培养他们间者时第一句话是要有随时为刘邦牺牲的觉悟,但在面对连刘邦都胆寒的项羽的军队时,小柒要做到心静如水还是很困难的。 跑?他们这支支援军市令的队伍,为了不惹眼,莫说是配备中够的好马,连马都没有一匹,就算是骡子,也仅有一只,还是驮武器用的。 韩翊看到小柒的表情,心里很受用。 将军之剑不斩苍蝇。 刘邦都没那能耐到项羽眼皮子底下把吕雉和刘太公救走,更何况是差不多只能算楚国最末等间者的军市令。 仅仅一个军市令,是不会引得项羽大动干戈的。韩翊笑了笑,只知道服从陈平和刘邦命令的小柒,很可爱呢。 不过战场之上情势瞬息万变,韩翊不能排除有什么特殊情况,项羽那只猛虎就在不远处,他不敢把方才的推测告知跟前的人,随时保持高度的戒备,总是好的。 “军市令的武艺,已经达到了神鬼莫测的境界,抵二十个人不成问题。” 定心丸还是必要的。 “能有项羽好吗?”都这种时候了,小柒对韩翊调侃式的语言很是不满。 “要不你试试?”项羽的大军就在不远处,韩翊也紧张得紧,不过,在小柒面前,他只能通过说话来化解掉一些。 “滚犊子去!” 周围的人虽然没掺和进他们的谈话中,但也把弦绷得紧紧的,眼神一直尾随着军市令。 眼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都走到大路上了,那些个追兵却还没有出现,他们心里的焦灼都快变成黑烟了。 突然,一支羽箭从军市令的上前方的大树上出现,快得就像是颗陨落的星辰似的,让大家来不及作出反应。 韩翊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不可否认地,军市令也发现了这点,他不躲不闪,只是一闪身,那羽箭便从他耳朵根跟前飞了出去,深深地没入他身后不远的大石里。 羽箭的箭头虽为铁或铜的制品,但箭身却是竹木的,能没入石头中,固然有其制作精良的原因在,射箭人技术的高超也不是一般人能及的。 面对如此杀神,这时候莫说是小柒,就是韩翊的手心里也沁出了汗水。 他朝小柒点了点头,然后三下两下迅捷地上了树,从一棵树跳到了另一棵树上,直到与小柒等人拉开了足够的距离。 然后,他朝方才箭来的方向射了一箭,平稳,但不迅疾有力,他把省下来的力气用在了转移上。 面对羽箭和弓弩这些个中长程的杀器时,不暴露自己的位置可以最大程度地保命。 然而对面的那人却没有予以还击。 “这是个老狐狸。”韩翊看着羽箭射出的方向,再观察了下四周围所有可以用来作掩体的地方,再射了箭,再转移。 终于从不远处一箭直直地射向韩翊第二次待的地方。 一个物件落下。 那人跟前再一箭射出,直直地把那物件钉到了树干上。 这时只见四周围四五箭齐齐地射向那人处。 “小柒这货,还不赖嘛!”韩翊一想到小柒没有守株待兔,心里压力就减了一半。 但那人还是没有从树上掉下来,也找不到任何和他踪迹有关的迹象。 “这人是个老鸟,不能再像先前那样试探。”韩翊悄悄地靠近先前那人羽箭射出的地方,顺带从短靴处拔出了短刀。 近距离搏命,短刀比羽箭管用。 那人却像是鬼魅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韩翊的心陡然地紧张起来。他没敢再轻易挪动地方,只是一个劲地朝上闪转腾挪,直到找到了一个对于他来说最佳视野的地方。 还是不见那人的踪迹。 韩翊感觉承受的压力快把他胸腔撑炸了似的。 就在这时,一滴滑滑腻腻带着点温热的东西从上头掉了下来。 韩翊吃了一惊,忙转开了身,同时往脸上一抹一看,殷红殷红的,是鲜血! 对手在上,他在下,人家隐蔽得比他还要好,但终归是寻得了踪迹,韩翊心里的压力减轻了不少,胆气也壮了起来,他竖起耳朵倾听着风声,在这风声里一个劲地朝上蹿。 他在心里做着随时避开羽箭的准备。但直到看到那人,他都没听到羽箭破风的声音。 好容易看到了那人,才发现他已经受了重伤。箭尾羽毛的那一端已经折断了,羽箭的头却不偏不倚地没入了他的胸膛,他的脸白得跟麻布一样。 血还在滴,那人的精神却还好,两眼明亮得很。 早在濮阳时,韩翊听陈平和赵尧唠嗑时说过,失血过多的人全身上下是酸软无力的。 韩翊长出了口气,却不敢大意。 想以前,他就有过两个猎手,把他们受了重伤的同伴推到前头吸引他的注意力,然后他们悄悄地包抄到韩翊后方想取他性命的经历,所以他不敢掉以轻心。 “洛阳女婿!”那人的脸上和语调里,满满的全是讥讽。 这时候对敌方的情况不甚明了,在这种生死一线的时刻,没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韩翊当他是空气,靠近了他,替他拔了箭。 却见着那箭簇头上带着倒钩,生生地带出了血肉,也让那人的鲜血再次喷溅出来。 饶是虚弱到如此地步,那人却也没失掉骨气,他再刺激了韩翊一波, “你的如夫人被人欺负,谋划的有我一份。” 他口中的如夫人,指的是项颜。这是在项羽的麾下,居然连项颜都敢动,嚣张到如此程度,韩翊怒了,头上的青筋一条一条地跳了出来。 “他们说啊,你如夫人当妇人都不健全,所以,他们把她当男人用了。” 那人再刺激韩翊。 韩翊的眼皮跳了跳,握短刀的手更紧了。 那人更加地不可一世了,他摆出一副看白痴的高高在上的眼神看着韩翊, “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你也不过如此。” 他说这话时,韩翊握短刀的手不再紧张了,他已经想清楚了,看着自己的血慢慢地不可逆地朝外流,感受着生机一点一点地消散开,那不是一般地折磨人。那人希望韩翊杀了他! 第319章 破除追杀 跟前那人的血还在流,韩翊没有理他。汉国这边不只他韩翊一人,这人的一边,极有可能还有其他人。 生死,不过是瞬息间的事,韩翊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再告诉你件事,项颜之所以被搞,是因为她忘了自己也是个间者。 你不是这们这边的人,赤狐大人就下了格杀令。她不遵命,就到了暗杀名单中。” 韩翊懒得理他,在心里估摸着这人的身形还有体重,不住地盘算着怎样才能把他当成最趁手的人盾。 “多精良的人盾,身上还披着软甲呢。” 韩翊不经意间就说出了以上的话,那流着血的人又惊以怒,“叭”地吐了韩翊一脸的血沫子。 韩翊连血沫子都懒得处理。那人这才感到可怕,不为周遭环境所动,简直就是赤狐那样的魔鬼一般的存在。 “你逃吧。那个叛徒武艺极好,这次王叔派了我们中最精锐的来,目标不在你。像你这样的,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 如果韩翊这时候上蹿或者下跳,都有可能暴露行踪,然后成为被攻击的靶子。现在最明智的,莫过于待在原地,把这人当成现成的盾。 看韩翊还是我行我素,那人笑了,嘴里牙里全是殷红,直到他的头晕目眩,到最后连眼皮都睁不开了为止。 韩翊看向了军市令方向。 从楚国这头射出第一箭,到那个神射手流干了身上最后一滴血,军市令一直都保持着同一种步伐往前走,像是从来都不知道有人要害他似的。 “将军有剑不斩苍蝇。为了我这么一个风烛残年之人,竟然把琴氏这样的神射手都请了出来,看来楚国的气数散得越来越快了哩。” 他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此生,我与项氏缘尽于此。他日遇到,当以仇人处之!” 琴氏有华夏第一神射手家族的美誉,坊间传闻,琴氏族人,不论男女,皆是蹒跚学步起就开始挽弓拉箭,能射中天上的飞禽。 故楚国时,楚国的几大家族都乐于与琴氏联姻。没想到到如今竟然甘于替人做如此下作之事,真是令人唏嘘。 “项羽小儿,今日我把自己送到你眼前,你杀不了我,他日我定要你项氏一族把我所受的痛苦统统尝一遍!” 一想到周推之死与他有关,军市令本已平静下来的心再起了涟漪。 “大胆贼子,还不快快把你身上值钱的家伙交上来!小心爷要了你的狗命!” 拦路的是一骑着一又高又大的骡子的男子,他个头不高,但胜在身板劲道。 “没见识就是没见识,连个强盗都扮不像!” 强盗有这么好的身板,说话会这么斯文吗? 男子看诓不住军市令,便拔刀相向,想要摘掉军市令的脑袋。 “蠢货!”军市令边骂边伸直了前臂,掌心正对着来人。 那人见军市令连个趁手的武器都没有,心里非常地痛快,砍向他的刀使得更快了些。 突然,他的眉心处多了一支小巧的箭簇,伤口处渗出了丝丝黑红的血。 那个狂妄自大的人,没了! 军市令把他拉了下来,他直直地倒在草地上,僵得不能再僵了。 只见军市令从那人的眉心处拔下了那小箭,在那人的衣襟处擦了擦,又放回了?箭上。 “炼毒不容易,喂毒更是一门了不得的活计呢。好东西,不能糟蹋了!” 这枚袖箭,是韩翊送他的,说是保命的时候可以省点功夫,事实证明,果然管用。他对韩翊的好感又增加了那么一丢丢。 他从项羽军中出来时,莫说趁手的,连把钝刀都没带,方才那人用刀指着他时,就像是饥饿的儿狼遇到鲜美的羊一样,他的眼睛晶亮晶亮的。 这时候,他拈起手,用那人手上取过了刀,再把他全身上下搜刮了个遍,把能吃的能用的,金的银的,都充了己用,包括那身甲胄。 “骡子是只好骡子,比马强。” 军市令看着它背上驮着的东西,再了掂自己搜刮到的,不由得感慨起能帮自己负重的骡子的重要性来。 于是,一人,一骡,一堆零碎东西,继续向前走着。 林子较深处,几个楚国士卒远远地看着军市令娴熟的动作,脸色沉得就要拧出水来。 本来他们是要用琴氏打掩护的,没想到不大一会儿,琴氏没了;正面那个拦截军市令的牛人也没了。 最重要的是,从琴氏没了的过程中,他们看到了军市令的身后还有为数不少的能人藏身于暗处帮着他。 军市令本身不弱,再加上有强横的对手,自己这方的服务处,一成不到。 “头儿,咱们要不要上报上去?”说这话的人想的是借项羽之威来做成这事。 “没长脑子吗你?我们看到有大股的汉军了吗?连对方有几个人都没有摸清楚,贸贸然报上去,会被治扰乱军心的罪的。” “那我们——” “回去领罚!” 本就只是运粮的,给他们安排这种作战部队都不一定能做好的事,要么是故意刁难人,要么就是上头喝多了。 虽然眼睁睁地看着军市令就那么云淡风轻地离开让人觉得不甘心,但总比夹在项羽和项伯之间丢了命还落不着个好字的好。 小柒他们在寻找琴氏的过程中,无意间发现了这股人,脸上全是兴奋。 “兄弟们,咱们不能便宜了他们!” 小柒带着大家伙悄悄地包抄了过去。韩翊见没有大的危险,加快了脚步去追军市令去了。 “叔,看样子,项羽待你不薄呢。”韩翊没有太强的归属意识,就事论事着。 “你懂个毛。人前赠以重金,人后派人追杀。有福还得有命享才是正理。他这叫对我好?当我是三岁小孩呢嘛?” 军市令对项羽的不满到了极点。 “还知道来接应我,算你还有良心。说吧,还有啥事?”琴氏加上这不算末流的刺客,用脚丫子都想得到是咋回事。 看着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韩翊,军市令气笑了, “不用遮遮掩掩的,我知道你是来问吕雉的。他自己都做不到,人家刘邦一开始就没指望你能救得出她。只是让你我来稳住项羽的杀心,然后再徐徐图之,如此而已。” 第320章 迷局 “叔,你做什么了,把项羽惹得要摘你的脑袋?”韩翊前来,才不仅仅是问那些个明知道答案的事呢。 “不知道,我想收义子,把项伯惹炸毛了。” 像军市令这种在军中有过一定影响的人要收义子,军中满地都是,项伯哪用那么光火?不用想,都知道,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小事啊,想当年在濮阳时,军中上赶着要当你义子的,大把地有。 他那么光火干什么?这不是欺负人吗? 幸好这次我们碰巧经过,不然指不定哪次,你就吃亏了。叔,想不想把这次的鸟气出了?” 韩翊想再给项羽添点堵,谁叫他这样粗暴地对待军市令的? “不想——” “嗯?” “你们能有几个人,像我这种做过多年间者的人,看得一清二楚,比起一时的意气,活着更重要。” 军市令吸了吸鼻子,教训起韩翊起来。 “叔,咱们去抄项羽的老底,把项伯送来的粮食一把火给他点了咋样?” 韩翊一想起项颜受了委屈后,项羽不但不帮她出气,还把这事给压下来,心里就很不爽。 “不咋的。彭越老是哄抢楚军的粮食,现在楚军的粮仓就在项羽的中军大帐跟前,劫粮烧粮的难度,不低于救汉王后的。” 军市令从来不主动把自己送到危险中的事,他的鼻子,可灵敏得紧呢。 “叔,我们来的时候,听说项伯用一袋粮,买了个卖身葬父的小娘。 那个小娘,十四五岁的样子,粗麻布衣服都没能遮掉她的绝代风华。 听说项伯在把粮送到项羽营中前,还专门把本来就吃紧的人手拨了几个护送她回彭城,心心念念地想要给她一个名分。” 韩翊也爱八卦,尤其是这种和诸侯国王室有关的。不过这次这瓜,是他们准备接应军市令遇到街市时偶然听到的。 市井中对这事说啥的有。 有人说项伯交了好运,都入土的年纪了,还遇到那样天仙一样的小娘。 还有人说那小娘有心机,项家什么样的家族,能到项家当妾室的,都至少是大家族的,像她这种仅仅凭美貌一朝飞上枝头的,定然不能长久。 还有其他的种种说法。 当时韩翊也在人群中看了那小娘一跟,见她楚地小娘面容之下,和松子一样的矫健的腰肢,就知道事情不简单。 “你说,项伯后院里那些个出身高贵的妇人们,一见到这个美貌的平民小妾,她们会怎么做?” 韩翊的意思很简单。项伯家后院的女人们太多了,突然来一个平民人家女娘,比她们还受宠,那项伯家,会安宁吗? “你家后院乱了吗?”军市令有点看不上韩翊,只知道宅斗的,是妇人才对。 “如果,项伯家的那些个女人们一致对外,竭尽所能地阻止项伯纳妾呢?” 妾室虽比不得正室,但要得到正式的名分,也得有项家有份量的人参加婚礼不可。 如果项伯家的那些个妾室们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包括娘家的力量)把那个小娘拦在半路上动弹不得,不知道项伯还有什么办法把事情做成? 军市令诧异地看了韩翊一眼,“平时看你一本正经的,没想到遇事蔫坏!” 如果那样的话,项伯想要把事做成,就得请项羽参加他的婚礼当证婚人。项羽在项家人中的地位,可是没有人能望其项背的,他的话,很顶用的呢。 韩翊笑了笑,“就一句话,叔你跟我们一起做不?” 说这话时,韩翊心里在想,这算个啥?还有更阴的呢,你要是不参加,就永远也不会知道我们接下来还有哪些动作。 军市令了然地笑了笑,“听起来有些下作,和你世家子的身份不符,这种子馊主意,是陈平给出的吧?” 韩翊笑了笑,没有回答。心里却说,这都乱世多少年了,你还当我是当年那个在太平年的纨绔子弟呢。 还有,还不只这些呢,我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我韩翊呢,希望置你在没得选择的境地中,与刘邦和解,与自己和解,然后,我想把你和韩平、苟敬放到一起,给你们养老呢。 军市令听到的,也只是韩翊想让他听到。早在营救之前,小柒他们就把项伯遇到天仙要娶她过门,将来还要扶正的消息送往彭城了。 “那个陈平,他还在楚营时,我找人看过,他可不是一般人,你好好地跟着他吧。 还有,像这次坏人姻缘或者子嗣的事极损福德,以后还是少做的好。 要不你去问问陈平,我说得有道理不?” 这话是说给韩翊的,也是说给陈平的。军市令对陈平的师承,有一些了解。 项伯看中的那个女娘,眼神明媚清澈,如草原上沾了露珠的花儿一样地好看,是那样地生机勃勃,有华夏大地上女娘不一样的美。 别说是项伯,就连韩翊,也有些心动了。 韩翊瞄了眼军市令,他看到他的喉结也上上下下地动了动,又心领神会地笑了笑。 “叔,你说这样的女娘婚后生的孩子,是不是特别地康健?” 韩翊的调侃,让军市令的脸刷地红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叔,我听说周天子时,七十岁的郡守都能老蚌生珠,要不,等这事告一段落了,我给你找个这样的,让她为你生很多的儿女?” 军市令没有吭声,韩翊也看不清他的心思。听苟敬说,经历过太多世事沧桑的男子,遇到让其心动的妇人虽然有可能,但会不会付诸行动又是另外一回事。 “叔,听说刘帮和汉王后,当初也是老牛吃嫩草,结果年青的汉王后还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可见,世间还是有真情在的。” 韩翊进一步娓娓道来。 “咦?我离开前,项伯就已经完成了粮食的交接。一般情况下,他现在已经快到这里了,为何到现在还不见他的人影? 那老小子,是不是又遇到更让他心动的了?” 军市令没有接韩翊的话,却全神贯注地注意起事情的动态来了。 第321章 诡新娘 韩翊用怪怪的眼神看了军市令一眼,心想小柒他们事前的准备还真齐乎,连项伯好女色这种王室秘闻都探察到了。 想他在彭城那么些年,与项悍等项氏族人打交道那么久,对这些个事都不知道。 军市令半天等不到项伯,便给韩翊普及起来, “不光是项伯,其他的项氏族人,好色的不好色的,都有妻妾以外的妇人,而且还不只一个两个的。” 韩翊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这些个做法,很有些年头了,甚至可以倒溯到周天子统治华夏国时。 自从一些诸侯国开始蠢蠢欲动要吞并其他诸侯国时,一些较弱国的诸侯国就开始在妻妾这些名分之外处留下自己的骨血。 这些为他们留骨血的,有贫苦无依人家的好女娘的,也有那些花楼中涉事未深的,甚至还有一些已婚的妇人。 像项伯这种把利益看得极重之人,更是把后路留得足足的。” 军市令说这些个事时,就像是在自己家里吃汤饼一个样,不过这些个王室秘闻,对于韩翊来说,却是头一遭。 “我本来是不可以知道这些的。自从项羽拜了亚父后,最开始亚父便让我做一些为项氏扫尾的事,然后我发现了这些个事。 当时我的心也是惊得无以复加的。 听说张良在辅佐刘邦。张家三代为相,之前更是韩国的股肱之臣,他家对这些个事了解得比我还详细。 如果我没说错,刘邦早在第一次见到张良之后,就没少做这样的事。” 韩翊的心里更加地震惊了。 不过他对军市令告诉他这些事本身有些埋怨。这些个王室秘闻,知道得越多越危险。 “小子,项家人做这些个事时,是异常隐秘的。像这样在众目睽睽下要迎娶小娇娘的事,本身就极有可能只是一个障眼法。” 韩翊明白了,军市令这是要他转告小柒他们,要他们找到项伯所有的行踪,包括他说的,做的事。 很久以前,韩翊听韩平说过,周天子东迁后,各诸侯国王室开始互相征伐。 这种程度的争斗,往往是覆巢之下无完卵。处于那种地位的的诸侯王王室成员们,无不是拼尽全力,豁出全族性命为之一争。 但是事后最诡异的莫过于,本来已经灭族的各国王室,又跑出来一些自称是王室后裔的人,偏偏其他的诸侯国幸存者们在没有任何利益纠葛的情况下是认可这种说法的。 现在看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只是军市令多虑了,小柒多得陈平真传,做事稳重缜密,既然探得了眼前这美貌的女娘,又怎会不把项伯在外的行踪一探到底? “叔,你看这小娘,后边像是谁家揉的面团似的,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 项伯不知惜福,我帮你把她掳到新郑或者是栎阳去,给你做个填房,三年报俩,到时候有儿有女的,可好?” 军市令认真起来的那劲头让韩翊背上凉飕飕的,他用调侃的方式化解心里的不适。 军市令的脸红了一阵,又恢复到平常, “小子,别人不要的你就捡。你还真敢捡啊?这兵荒马乱的年头,真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就饿得又黄以瘦的,哪来的这份水灵? 她说她葬身卖父,她埋的那个,真是她阿爷吗?” 韩翊笑了笑。 红烛下,那小娘是那样地美,如果不是军市令的话,韩翊的心都要恍忽上几回,此时他却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周遭的一切,想尽量做到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子时将近,项伯还是没能赶到。那小娘跟前的一老媪有些挺不住了,对着那小娘抱怨道, “要娶你的是他。想当初,我是劝过他,像他这种常年里四处奔波的人,给不了你安稳,人家不听。 现在吉时将过,不来的也是他。你说说,这都什么事嘛?” 那老媪的话音刚落,就见着一中等身材,脸色有些苍白,微微有些浮肿的中年男子进来了。 他喝得醉醺醺的,一进来就往那小娘处扑。可奇怪的是,屋子里那么多摆设,他竟然一样都没有碰到。 “老色匹。”韩翊小声嘟囔着。 军市令看了韩翊一眼,再把目光放到了那小娘身上。 “美人,爷今儿个来了,爷娶你,当爷的外室,爷给你良田百顷,仆役过百,如何?” 这男子是谁,韩翊以前没见过,不过看他那略显绵软的胳膊,还有那虚浮的脚步,就知道他平素没少干酒色财气之事,而且是把身体都掏空了的那种。 那小娘一把扯下那连夜幕都遮不住红盖头,随手从头上拔下一尺余长的簪子,对准那人便开刺。 一刺刺在了那男子的肩膀处,多半个簪子都刺进去了。拔出时,那血汩汩地从那口子处往外流。 一般的人,莫说是妇人,就算是男子,也没这样大的手劲,即使隔得那么远,韩翊也是看得只有一种冷风直往牙花子里灌的感觉。 他再看了看军市令,军市令却直直地看着屋内的动静。 那男子吃痛,眼神一下子清亮起来,马上变手为刀,手刀还没有落到那小娘的身上,他的手掌就被刺穿了,而且还被那小娘一脚踹到了门外。 一个漂亮的弧线过后,门很快地被小娘跟前的老媪关上了。 这一招,看得韩翊更是心惊肉跳。莫说是那男子当局者迷,就算是韩翊这个旁观者,都没有看清那小娘是怎么刺出那第二簪的。 军市令得意地笑了下,“她早就发现我们了。” 韩翊再是一惊。 “她好像还在等着什么人。”军市令补充道。 发生了那一幕,小娘跟前的老媪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沉声问道, “王叔会来吗?” 那小娘坐回床边,自己把盖头遮上,在那静等着。 灯闪了几闪,老媪从屋门口不远的柜子里取了灯油给添上,还剪了剪灯花,屋内的情形又温馨了起来。 突然,一支短箭从窗户那射了过来,直直地定在床头上,没等老媪出手,那小娘自己就把那箭从床头拔了下来,取下绑在上边的绢帛,看了起来。 “老梆菜,爱来不来,几只小耗子就把他吓住了,真没出息。” 第322章 征服 那小娘骂项伯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很是好听,在韩翊听来,却惊悚得紧。 突然,一双美目往房梁上韩翊和军市令处看过来, “方才你们不是要做我的姑爷吗?梁姑爷,可不是什么好话。” 韩翊头皮一阵发麻,只得跟着军市令蹿了下来。 “我还以为你们会逃呢,原来也是有胆识的。”那小娘微笑着不紧不慢地说道。 军市令讨好地一笑,“那也得能活着逃得掉才逃,是不?” “算你有见识。” 小娘边说边摆弄着她的指甲。韩翊这才看清,那指甲,足足有四五厘米长,一看就知道是生生长出来的,经常干活或者居无定所的人是养不出这样的指甲的。 “那个人,被你们吓跑了。这婚礼,不能停,说吧,你们谁当我的新郎。” 头一次听说这样拉郎配的。小娘说得很是悠闲自在,韩翊看着她的指甲,背上却起了一层密密的鸡皮疙瘩。 “我,太老了,还没银钱,给不了你想要的。还是他吧。”军市令死道友不死贫道,直接把韩翊推了出来,唬得韩翊脸蓦地煞白。 那小娘看看军市令,再看看韩翊,却把目光停在了军市令身上, “方才我听说你们俩中只有你是没正妻的。我呢,从彭城跟了那老梆菜一路,他可是个舍得花金镒的主。 本来想从他那敲一笔大的,然后随便找个地方过我的安生日子的。” 边说,她边呶了呶嘴, “俗话说千里以外的富贵不算是富贵。我看你这里的不少,恰巧你缺个妻室,我缺个夫君,还是你吧?” 军市令的头上冒出了冷汗。看得韩翊心里直乐。 “不乐意?看你是个练家子出身的,我呢,这一身少说也有几十斤重,就让我奶娘许媪跟你过两招,可好?” 赤裸裸地降维打击。韩翊知道,眼前这小娘,对于她的奶娘碾压军市令的信心,是溢出来的那种足。 军市令的年龄大了,韩翊不想他吃亏。况且这小娘来历不明,韩翊可不想引狼入室,于是他壮着胆子 来了句, “要不,加上我叔的,我给你双倍的金镒,放过我俩,可好?” 军市令像抓着了救命稻草一般,不住地顺竿爬, “对,这个主意好。你找他,他有的是金镒。而且他还年富力强,能陪你到白首。” 小娘怒了,怒目中带三分娇嗔,“弱鸡,塞给我?你要死吗?” 军市令的脸色灰白,低下了头。那小娘跟前的许媪伸手就要来拉他。 韩翊却伸手拦住了她,“老周家家规,夫唱妇随。遵从者入周家,不从者不能进周家家门半步!” 韩翊说得很明白,军市令家不容悍妇,这点军市令说了不算,除非她想当个没名没分的外室。 军市令一直低着头不言语,韩翊看不清他究竟作何想法,只得强硬地硬杠眼前这妇人。 “竖子!我跟他之间,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的?” 那妇人脸上的怒意消失了,韩翊看不清她的表情,心里反而更加紧张了。 “周家是个千年旺族,宁死不折!”韩翊怒了,直接把军市令摆到台面上来了。 “我当是为啥先恭后倨呢,原来是救兵来了。都出来,老娘一个横扫你们一群!” 那小娘的底气没来由地更足了。 暗影里,小柒,还有陈平走了出来。 那小娘看都没看小柒一眼。从他们出现在视野里,到二人走到近前,她一直直勾勾地盯着陈平看,边看还边发出了赞叹声, “天下竟有如此美貌的男子!” 韩翊骇然,立马收敛了眼神。 谁知陈平却笑得春风得意,他找了个案几坐下,然后挨个指着军市令、韩翊还有小柒几人说道, “好眼光。他们都是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我这人,与兄弟向来是可以以性命相托的。你呢,你愿意当我兄弟么?” 韩翊一阵恶寒,心想陈平见着个好的就想招揽,心里只有刘邦委他的重任,难怪不得刘邦敢让他监视他的那些个将领们。 男的也就罢了,见了女的,也想做兄弟,这就有点过了吧? 那小娘笑了笑,韩翊这才发现,她的笑有一种让人感到温暖的力量,不过她的话却让人觉得冷, “好吧。想招揽我是不是?那我问你,你有什么本事让我心甘情愿地为你卖命? 你打得我?还是你们能打得过我?我为什么要认你做我头儿?” 韩翊看了看,屋子里的这几个人,除了陈平,武艺都不俗,本来生了几分信心。 可一看到军市令那自从落地后再也淌明亮起来的眼神,韩翊就知道,他们几个加起来,都不是眼前这个身着嫁衣的小娘的对手。 “楚霸王项羽,你可知道?” 陈平并没有因为她的挑衅而乱了分寸,反而反客为主,慢慢地牵着小娘的鼻子走。牵得那样地自然,竟然让那个武力值爆棚的人儿愿意听他说。 “然后呢?” “当年,亚父范增,派了楚营中间者的最精锐部分来追杀我,从彭城附近到修武城,我都全须全尾地活了下来。 你——能吗?” 对于陈平被追杀的那段经历,韩翊只从别处听了一部分,心里都哆嗦得不想再听第二遍,没想到他还要用这样的经历来征服眼前这个神鬼莫测的能人。 这脑洞,值得韩翊一辈子揣摩学习。 “你能活下来,是因为那时候我还不是他们的一个。现在,只要我想,照样能随时随地取你项上人头!” 小娘很是自傲。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小娘的话音刚落时,一根银闪闪的长针直直地落入小娘的人中处。 韩翊以前见过人被扎这处,那可是痛彻心扉的,大多数人受了这针后都会哭天抢地的。 那小娘身上抖了几抖,头上的金钗掉落了几枝。 就在这时,军市令的第二针早在第一针落下时就已经刺入了小娘的少商穴上。 少商穴是一处痛穴,位于拇指末节外侧。韩翊原本以为以小娘的体格,最多只是痛苦,不会受不了的,没想到那小娘“嗷”地一声撕裂了夜色,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地暴出。 这时陈平没有再问,只微笑着看着那个疼得扭在了地上的小妇人。 军市令没有停歇,出了第三针。 第323章 琢玉 第三什扎在隐白穴,大脚趾跟前。 韩翊这才看清了那小娘的左脚。她的脚白白嫩嫩的,跟蜀地稻田里剥了皮的慈菇一样,好看极了。 可是那脚的主人,这时候整个身子却弓成了河虾状,身体还一抽一抽的。 “说吧。”军市令冷冷地说道。 “干瘪老梆菜,我只是没防你罢了,得意什么?”不多一会儿,那小娘便缓过劲来,强硬了起来。 军市令把第四根针在红烛上烤了烤,直烤得那针整个针体都红得发亮了,一针扎在了小娘的大陵穴上。 那小娘直接疼得晕了过去。 军市令把他扎的针一根一根依次拔了下来,掐了小娘的人中。 小娘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四处找那根被烤过的针。 那根针,比前三颗都要长得多,粗得多。 韩翊能感受到她对第四针的忌惮。 这次军市令没有说话,依次扎了她的人中和隐白穴,疼得她银牙都快咬碎了。 军市令拈起第三针,眼瞅着针尖,对那小娘说道, “你我是什么人,不用说都知道。我想听什么,你也知道。这一次,我会把那十几针都扎下去。 至于说能活不能活,或者侥幸活下来,会不会一生都只能在榻上过活,我就不能保证了。” 韩翊很清楚地看到,在军市令说这话时,那小娘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惊惧,但她没有说话。 韩翊听小柒说过,暴露的间者,十有七八都不能活。要是再有任何泄露蛛丝马迹的言行,更是生不如死。 这小娘,在选择痛苦和生不如死之间,苦苦挣扎着。 军市令却没有惯着她,他慢慢地当着她的面把针尖往她 大脚趾那儿靠,就在他就要扎下第三针时,那小娘开了口, “我说。” 军市令冷眼看了她一眼。 “我只一要求。我如实交待了后,求速死!” 陈平笑着吩咐,“扎就是了。” 那小娘也不讲条件了,着急忙慌地说道, “王叔让我替颜翁主生一个儿子!” 韩翊的耳根猛地红了。 “还在撒谎!”军市令第三针直直地扎了下去。先前那四针,已经透支了她的体力,当这次的第三针落下去时,她直接晕了过去。 “把她交给王上发落。”陈平笑眼扫过韩翊,吩咐小柒道。 当韩翊等人跟着陈平出了小院时,才发现院落外横七竖八的全是尸体,那情形,和大战后的原野一个样。 “这是一场诱捕。项伯用这场婚礼来诱捕我们汉国的间者。 赤狐死了后,我汉国间者在力量上碾压了楚国的。他们便用了这一招来最大程度地让这种对比不那么明显。” 陈平把事情的缘由告诉了韩翊。 “那个女间者,她会被处死还是被贬为女奴?” 那个女间者,比铃儿还要小很多的样子,那么小,就练成了那样的功夫,还要面对一般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死亡,如果她是韩家的女娘,韩翊的心会碎的。 “上位者的事,我们管不了,王上的身边有一个洞察一切的子房先生,她要是好人,不会不有事的。” 陈平以为韩翊对那小娘动了心,解释得详尽了点。他也是在警告韩翊,如果那小娘注定要被处刑,韩翊不要强出头,毕竟和她比起来,他和小柒才跟他更亲近一点。 不过,世事无常。 他将将才要跟陈平道别时,却传来了刘邦的命令,要他全程观摩那小娘受审。 陈平诧异了下,急急地跟着韩翊到了刘邦的帐下。 刘邦正拿手捏着那小娘的下巴,“长得嘛,倒也不错,比得上戚夫人。” 韩翊看那小娘时,她的眼神已经开始迷离了,但一眼看过去却找不到伤,不知道刘邦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她说她要为你和项颜生儿子。你想要不?”刘邦斜眼看了韩翊一眼。 韩翊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她的武艺,在我之上太多。” “怂包,连个女人都拿捏不住。”刘邦直接看韩翊不上眼。 “医正已经卸了她的功夫,她以后不比铃儿强。既然是霸王的好意,你就把她领项颜跟前去吧。” 刘邦松了手,直接放了那小娘。 韩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直接尬在了原地。 张良笑了笑,朝他点了点头。 韩翊这才走到近前,背起那小娘就往外走。 刘邦朝陈平使了眼色,陈平就随着韩翊走出了营帐,到军市处找了辆牛车,雇了个稳妥的妇人,和韩翊一起带着那小娘朝韩平处去了。 走了好远,韩翊取出怀中嗅盐到鼻子下晃了晃, “别装了。你那身板,十个樊哙也近不了你的身,只是卸功夫的罪,压不垮你,不至于。” 小娘呸了一声,“小色胚,别看我,再看我,我戳瞎你眼睛。” 一旁的仆妇忙将醮了盐水的布条在小娘的脸上搽了搽,再喂她喝了点淡盐水。 “你在着嫁衣前,得了一正一副两个任务,我说得可对?” 小娘看都没看韩翊一眼,神气得很。 “主任务是清扫这头的人,这个任务不成的话,才是去照顾项颜。 替项颜生孩子的话,三岁孩童都不会相信。” “爱信不信。”小娘依然看不起韩翊。即使在包括她在内的外人的眼中,项颜对他青睐有加。 她可是能与赤狐想匹敌的存在,像韩翊这种的,在他眼中,太过平常了。 “你走吧。”韩翊直接赶人。 小娘的眼中满是不屑,没有动作。 韩翊伸手抓过缰绳,生生地把牛车勒住了。 “你走!”韩翊再次赶人。 小娘依然没动。不过那仆妇却开了口,“她的身体太过虚弱,年轻妇人孤身出行,容易遭遇不测。” 韩翊本就是想磨磨小娘的脾气,很是气恼仆妇多管闲事,直接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她轻轻松松地就能在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你能不?” 那仆妇被唬得一个激灵,立马低下了头。 “我家里都是普通人,不欢迎你这个了不起的!”韩翊赶人话又说了出来。 “我是来照顾颜翁主的!”小娘依然强硬着。 “项颜身边供她使唤的妇人不下三十个,哪一个都是照顾人的好手,不缺你这个养尊处优的!” 韩翊再打磨着她的脾气。 第324章 护身符 韩翊叫停了御夫,直接赶人。那小娘委屈到不行。 这时候,已经沉默下来的仆妇不知从哪找补来的勇气,再次开了口,“看起来人模狗样,还以为是谦谦君子,没想到只是个欺男霸女的孬货——” 还没等到她的话说完,那小娘便伸出了她葱段似的手,直接卡在了韩翊的脖子上,还有三根手指的指甲抠进了韩翊的脖子,血都流了出来。 她的这一动作,直接把方才为她鸣不平的那仆妇吓得眼珠子都快凸爆了,不过韩翊还是不想惯着她,领这么一个稍微不如意就捏着人脖子的女煞神回家,家里人都别想安生, “拧啊,可劲拧啊,哪怕是你把我脑袋拧下来,我还是一样地不欢迎你!” 边说,他还边瞟了眼方才还振振有词的仆妇,“看到了没?这才是她的真实实力!” 那仆妇还保持着目瞪口呆状。 那小娘本就苍白的脸色这时候被韩翊气得泛起了红晕,捏韩翊脖子的手更上劲了些。 韩翊看着她,眼里全是轻蔑的笑, “大家伙都知道你是彭城来的间者。我不领你到家,死的只有我一个,要是你进了我家门,汉国这头稍有风吹草动,死的可就是我韩氏全族了。 妖妇,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那小娘把韩翊的头往牛车上一按,然后恶狠狠地骂道, “小子,给脸不要脸。什么间者不间者的,还彭城的间者? 告诉你,姑奶奶我是周天子姬延的五世孙,就他一个连正经诸侯王都算不上的项羽小儿也想让我做他的间者?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然后,韩翊感觉脖子上一轻,再抬头时,那小娘已经跳下了车,朝相反方向径直走去了。 韩翊再看了仆妇两眼,那仆妇眼神躲闪着,神情非常地不安。 韩翊掏出绢子擦拭掉脖子上的血痕后,从?口处掏出几串刀币,扔到了那仆妇的跟前, “呶,从哪来回哪去,工钱我一点都不少你的。” 然后,他再对着那御夫说道, “把牛车驾回租赁的地儿。把她放到上车的地点。” 说完,他就眯上了眼,把这两天发生的事好好地在心里理了一遍又一遍。 再见到刘邦时,韩翊带来的消息把刘邦惊了一跳, “那种从骨子里气派,的确不是一般人家养得出来的。这事就此打住。 陈平,你去查一下,项伯那老狗是怎么搭上这么个狠人的? 还有韩翊,王姬的内力深不可测,这次周氏在给她扎针时,被她的内力所伤,孤的医正使不上劲。 孤听说苟敬当年行走江湖时,不知从哪学得了一手好针法,你把他送他那儿去休养一段时间。” 以前听刘邦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怒火,韩翊看他脸上并无愠色,便悄悄地跟着陈平退了出来。 “你听懂王上的的意思了么?”陈平问。 不就是让苟敬给军市令疗伤么?韩翊一脸懵。 “哼,苟敬那针灸功夫,连江湖郎中都不如。医正从祖上起世代都是蜀中的名医,他的医术又怎会不如一个连个半吊子都算不上的苟敬? 那小娘一身好功夫,又太过年青,她在军市令这儿吃了大亏。 方才我专门看了下,她是那种不太明显的三白眼,报复心重着呢。 如果把他安在军营处,那小娘就永远不会出现,王上这是要用他钓出她来呢。” 韩翊恍然大悟,忙转身再赁了先前那牛车,载着身强体健佯装重伤的军市令往新郑方向赶去。 “叔,王上为何对王姬那样上心?她会撼动王后的地位吗?” “啪”地一声,军市令的手掌不轻不重地拍到了韩翊的后脑勺上, “想啥呢?我观察那刘邦很久了。他虽好色,但能到他近前的那些个美貌妇人,十有八九都是脑子不是非常聪明的。 那个王姬,显然不在这范围内。” 韩翊摸着后脑勺看了他两眼。 “这么跟你说吧。这是张良的主意。 张良告诉刘邦,前朝只存在了二十多年,但是如果不是平王东迁动了周王室的根基,根本就没前朝什么事。 就这样,周王室还存在了八百多年。 所以,他建议刘邦礼遇王姬,多听听周天子当年的那些个朝堂上的后宫里的那些个事,好为以后长治久安打算。” 韩翊知道军市令和刘邦之间的那些个恩怨,没想到为了自己,他愿意做到这一步,心里有些小感动。 “叔,你是不是早就看出了那王姬的身份?”韩翊直接以直觉告之。 “小子,亏你东南西北地跑了这么些年,还不知道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就好比是当年名动华夏的真娘,和自幼在项家长大的将门虎女不一样。 不瞒你说,当年我专门暗中观察过义帝的骨肉至亲,他家的和项家的又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我用嘴形容不出来。如果非要说,那就得用‘高贵是刻在骨子里’来说可能更恰当些。” 韩翊算是听懂了,军市令也相信那个小娘是周王室的后裔。 “小子,你上点心。叔告诉你,前几年刘邦听了郦食其的谏言,差点扶持六国后裔让自己的大业功亏一篑。 现在刘邦也需要一个正宗的周王室后裔来告诉那些个不平不服者,连周王姬都臣服了,他们这些个诸侯王,没那个资格对他说三道四。” 原来是政治人物的出现,有着多重的考量。 可是,军市令为何要把这些都告诉给韩翊呢? “你小子,别瞎想。你叫我叔这么些年,也帮衬了我不少。我想送你一场富贵。 你听懂了么?” 韩翊不解。 “还世家子呢。联姻是为了什么? 既然刘邦动了那样的心思,你就干脆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把那王姬收了再说。” 韩翊吓了一跳。在刘邦面前公然展露野心,可不是一件明智的事。 军市令鄙夷地看了韩翊一眼, “不用吓成那样。你做个换位思考,如果你是上位者,你首先会怀疑谁最有可能谋反?” “农夫?” “不,天下人都有得吃穿的情况下,他们才不会谋反呢。” “商贾?” “不,空有钱财,就好比只有刀笔一样,如何谋反? 在刘邦的眼中,对他最有威胁的,将会是现在随他打天下的那些个猛将能臣中的人。 所以,你不在最被怀疑的人之列。” 韩翊松了口气。 “但是,锦衣美食,黄白之物却是天下人都爱的东西。你得想办法得到王朝的庇佑才行。 我观察了下,在刘邦得天下之后的若干年若干代君王那里,他们都需要周王室血脉来稳定人心。 所以,即使王姬的言行再不温柔,她也将是你韩氏一族最有力的护身符。” 第325章 军市令的执念 军市令说得太切中要害了,但最难消受智者恩, “叔,说吧,你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汉王后离平安归来已经不远了,你替我引荐一下戚夫人呗?” 军市令说得很诚恳。 韩翊警觉地看了他一眼。按说汉王后归来他不算头功也至少是个二功,他应该投效吕雉才对,现在却盯上了一个只有妾室名分的戚夫人,这本身就有问题。 “如果我儿周推还在,我会选择效忠吕雉,但是,他不在了,我没必要顾忌那么多。” 军市令没想过要瞒韩翊。 韩翊吓得额上全是汗珠。军市令还没放下要对刘邦的子嗣下手的执念。 要是他得手了,跟他走得近的人不一定能择得干净,作推荐的自己也得不了善终。 “就这种程度就把你吓着了?放心吧,虽然我听说过一些自带贵人血统的人荤素不忌,但是,我还是浑到打刘邦后宫里那些人主意的地步。 就这么说吧,你叔我,小时候跟着亚父行走于大家贵族之家,他们那些人阔绰着呢,哪怕是指缝埋在漏出来的,都够你叔一家人吃上大半年的。 刘邦后宫的那些人,有好些出身不凡,要是再能搭上他们身后的家族,你叔我挣的,可不比你东奔西跑天南海北的少。” 韩翊笑了。 军市令说的这些个道理他一开始就知道。为啥到现在他都不敢把商业版图扩展到刘邦的后宫,还是不因为这里边的水太深,一不小心,就是祸及整个家族的大祸吗? 他懂得的,像军市令这种老油子未尝不懂。韩翊还是放不下对他的警惕心, “叔,我养你。你也不用那么辛苦。你说你敞开了肚子可劲吃,一月一套细麻布,你又能花掉多少。 咱啥年纪干啥事,你年纪比韩平还大,不用那么折腾,我养你。” “叔,我听懂了。他办不到的,不想帮的,我帮你去做到。” 韩翊的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诡新娘,那个周王室的后裔。 这时候韩翊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韩翊的身后,再吓了韩翊一大跳。 军市令脸上露出了一种奸计得逞后的满足的微笑。 “不过呢,叔,你得帮我混进刘邦的后宫才行。” 韩翊再看那个周王姬,先前她在刘邦营帐里受刑后的虚弱此时已经完全看不见了,状态甚至比昨晚上坐在喜帐里时还要好。 军市令看了韩翊一眼,声音拔高了八度,应和着她, “这个好说,只要不是当刘邦的后宫,作女官宫女之类的,我都能帮你。” 这个周姓戏精,韩翊笑着摇了摇头, “叔,你刚才还在说要我娶她当小妾,怎么现在又要把她送到汉王宫里去? 我未婚妻现在可是统领栎阳王宫的女官,你尽可以放心,我会让她寻了由头,把项伯的这位新娘赶出来的。 你送一次,她就赶一次;你送十次,她就赶十次!” 军市令笑了笑,而后从胸口处掏出了一方上绘着头像的绢帛,抻开了给韩翊看, “韩家小子,大话谁不会说?你看,这个妇人,是不是就是戚夫人。就说你叔我绘得逼真不逼真?” 栩栩如生。 韩翊吓了一大跳,这简直就是把戚夫人的每一根汗毛都画出来了,他错愕地看着军市令。 “我潜入汉王宫观察了好久才画出来的。你叔我呢,是个谨慎的人,还拿着这张图去过洛阳。” 军市令没有说出的话是他去过四海升平楼,而且在洛阳,不少人都指认过图上这人是谁。 “什么时候的事?”韩翊心噗咚噗咚地跳得厉害,但声音和表情却十分地镇定。 “那次离开乱葬岗往栎阳,我直接就潜进汉宫见了戚夫人。” 不可能,虽然军市令说得言词凿凿的,但戚夫人,也就是四海升平楼当年的那个真娘,也不是个傻白甜,她会离处处要拿捏自己而又强过自己太多的人远远的。 见韩翊不信,军市令再追了句, “她是当年王家人。前朝时,王家可是咸阳城数一数二的家族呢。” 秦王朝是取代周王朝建立的,军市令在周王姬面前说这话,包藏的祸心昭然若揭。 韩翊看了身后的王姬一眼,她平静得像是先前军市令的话从来没说过一样。 “听说王家当年参与过逼迫周天子退位的事,王姬,你就不恨么?” 军市令嫌乱子不够大似的,又补上了一句,但也把韩翊身后的那人儿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境地。 “楚汉两国交战频仍,差不多每天都有大量的人死去。你说多年后幸存者的家属遇到了他们的仇家,会不会追杀对方到天涯海角?” 王姬的回答很是巧妙,真诚而能滑头。 不过韩翊能很清楚地感觉到她情绪由先前不明显的沮丧变得斗志昂扬起来。 这两个疯子!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王姬做危险的事,是在成为他的家人之前。 也许,韩翊永远都不用娶这个神出鬼没的女娘了呢。 牛车还在向前走。韩翊看了眼御夫,他却像是个聋子一样,赶的牛车还是那样地沉稳。 世上真正能保守住秘密的,大概只有死人了,韩翊偷偷地为车最前方的那人捏了把汗。 “大侄子,你呢,你会跟我们一起谋划不?”军市令找到了同路人,心情马上变得大好。 “王朝更迭,再正常不过的事。我走到哪山说哪山的话。” 韩翊马上摆明了自己的立场。可他的话还没说完,一只冷浸浸的小手捏住了他的脖子,捏得他直喘不过气来。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韩翊在心里暗暗地嘀咕着。 军市令一手拦下了王姬,韩翊这才有了喘气的机会,一阵猛烈的咳嗽之后,他心里烦透了这个动不动就要打要杀的王姬,再补了句, “周王室没了后,我韩家受的冲击比楚汉两国相争还要大得多。 你们知道韩平怎么评说的? 他说,谁手上握的战力强天下就是谁的。王姬,你现在自我深省一下,你现在握有的军队,能和刘邦还有项羽不战不? 连敲门砖都没有,想那些有的没的有什么用?” 第326章 分道 “啪”的一声,韩翊摸了摸被王姬拍痛的后脑勺。 “小子诶,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凭什么人屠的后人能在汉王宫里逍遥快活,而我这个王族的后裔就得衣食无着? 嫁你,作一个商贾的小妾?你倒是想得美!” “如果我是你,只要家里还有活着的族人,就不会如此轻举妄动。” 韩翊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 牛车,还是先前那辆,韩翊在还车前在车上做过记号,现在记号还在。 但不过是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御夫就换了个生面孔,韩翊很佩服眼前这俩人,什么都敢说。 一想到先前差点做了项伯外室的王姬,韩翊在心里撇了撇嘴,有脑子的,哪会作如此不智之举? 在如此敏感之时,韩翊才不想纳一个脑子不太灵光的人进门呢。 打定了主意,韩翊在车上一蹬,便跳下了车, “我们不是同路人,我从宛城派到匈奴去贩马的同伴到现在都没有消息,我要找他们去了。” 如果当年那个屠当家的还在,以他在宛城褚衣帮中的威信,韩翊大可以不用这么费劲的。 只可惜,他掺和刘项之争掺和得太深,以至于连性命都丢了。 王姬看了韩翊一眼,“外加一个马贩子。你知道怎样驯养马匹吗?” 韩翊只给了她一个背影,“你会?你可愿与我同行?” 背后是一阵子沉默。 韩翊摇摇头。 他本可以不用去塞外的。但是,军市令要做的事牵扯太大不说,不但损人不利己,还逆大势人心,韩翊打心眼里不愿意沾染。 当然了,在离开前,他还得到陈平或者夏侯婴那儿去报备一下。 “什么?姓周的那老小子跟周朝的那个王姬谋划到一起了?” 这下不光是陈平在笑,连夏侯婴也笑了, “前些年一个小官吏的遗腹女堕入风尘,最后都得了一个进贵族家族的好结局。 难怪这样一个王姬却次次做小妾都都当不上,原来是没眼色脑子也不好使,怪不得别人呢。” “你走吧,这事怪不得你,我们会报与王上知晓的。”夏侯婴笑眯眯地说道。 一想起塞外,韩翊就再想起了修武城外的那个成了地主的屠夫,他想和他再走一趟。 “我就不去了。年纪大了,再加上这些年过惯了好日子,那些个风餐露宿刀口上舔血的日子,我过不了了。” 屠夫又在修武城的牛羊市上做起了牛羊肉的买卖,他说他一生最好的日子就是在修武城中度过的,他希望余生能像先前那样活着。 韩翊知道他对屠当家之死还有心结,而且也有家族的压力,他不会再跟着韩翊再跑一趟了。 “如果最后成为天下主的是汉王,你将会如何自处?” 屠夫当初替韩翊走南闯北的,对于品评人物很有一番自己的见解。 听说王陵的母亲当初被项羽扣下时,她宁死也要让王陵跟刘邦;还有其他的一些跟随刘邦的能人,好像也都早就看出了刘邦一定会赢似的。 相信这点,屠户也看得清楚。 可富贵归富贵,他的堂弟,可是英布当着刘邦的面结果了性命的。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上位者的那些个事,是咱这些个小老百姓想管就管得了的么? 我家族长都说了,我那堂弟,本是一个军人,当以马革裹尸为荣。却当了一辈子逃兵,我屠家人,当他是死在战场上了。” 屠户现在的情绪非常地平稳,和韩翊,刚送屠当家的屠家时很不一样。 “还有,你要去北地贩马,可以到宛城去找伙计。我堂弟生前跟我说过,像他们这些个人,身强力壮时还干得动,温饱不愁。 可是等到他们上了一定的年纪后,没了劳力,全身酸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 如果你能帮他们破除现在的困境,那么他们便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你。” 临了,屠户说了他内心最深处的话。 宛城,还在打仗。 刘邦在宛城、成皋还有荥阳等这几个由南至北有一定距离的城市里往返辗转,让营帐里大将人数严重不够的项羽疲于奔命。 项羽,打起仗来可是神明一般的存在,已经抵挡住他两次全力冲击的宛城没有哪一次不是竭尽全力的。 就这,韩翊还想从他们中调度人马为自己贩马,这不等于跟刘邦对着干吗? 好像看出韩翊的犹豫,屠户劝了句, “在这之前,小柒路过修武,让我转告于你。为了配合汉王的战略性守城,宛城中包括青衣帮、褚衣帮在内的百姓死伤严重。 活着的还好,那些牺牲掉的,他们还有父母妻儿需要照顾。如果你能很好地为汉王分忧,有些事,是可以在一定范围内通融的。” 韩翊笑了笑。 果然如小柒他们所料,当韩翊毁家纾难,拿出了大半的家业来安置宛城的死难者家属时,不但是褚衣帮,就算是青衣帮的帮众都愿意为韩翊奔走。 无他,不但有为自己老了之后的考虑,也想到时候有那种能力多多少少为那些死难者的家小尽一份心力。 塞上有城为雁门,上上一次韩翊来时,军市令半路拦截了他,让他逃过走进匈奴新单于对手伏击圈的噩运。 一想到这儿,韩翊的心里就不是个滋味。 “韩家小子,我家小柒让我来帮你跟王庭里的人联络联络。 人,你张罗起来了;盐巴布匹,还有生铁,你也运到塞上来了。 花了这么大的代价,你该不是想撤了吧?” 松子说这话时,她也说不清内里有几分是关心韩翊,但她更多的是,关心着韩翊运来的盐巴。 布匹还好说,大不了他们匈奴用羊皮代替就是了。可是这盐巴,他们还眼巴巴地盯着南边运过去呢。 自从刘邦改变战略后,彭城和栎阳两头不断地互相骚扰对方的后方粮草供给,甚至把这种斗争延伸到军马方面。 到后来,竟然到了盐巴和布匹没有诸侯的军队的护送,到不了塞上的地步。 松子可是纯血统的匈奴人,她极希望已经到塞上的韩翊的这些物资,能到她同胞的手上。 第327章 鹬蚌相争 当初离开栎阳时,韩翊就曾收到过小柒转达的要他把大批盐巴和布匹由宛城转塞上再到匈奴的命令。 当时他就觉得非常地绕。 燕赵及齐地代地产的布匹足以满足塞外的需求,把齐地的海盐送到匈奴,可以节省大笔的运输费用。 不管怎么看,都觉得汉国这么做多此一举。 韩翊看了两眼松子,心里有点心疼浪费掉的,没好气地说道, “要不,你带着大伙儿把这些个物件送到匈奴单于手上。至于金镒嘛,除了本金,应有的利润是多少,你到时候给到我手上,我转给汉王就是了。” 这些年松子在邯郸受的苦可没有白受,无论韩翊怎么不痛快,她都能平心静气地听着受着,微笑着应对, “敢情这个好。我一路上跟着你,还替你掐了好几拨尾巴。 像他们这拨人这样没经验的,即使到了塞外马失前蹄也很有可能。 让我来押,反而更安全点。” 松子的话让韩翊吃了一惊,这一路上,他光顾着琢磨怎样把军市令从他丧子的悲痛和魔怔中拉回来,竟然破天荒地没觉察到如此重大的危机。 “这可是汉王的物件,谁敢拦阻?”韩翊说了见到松子以来最正经的一句话。 “你还不知道吧?自从成皋失守以来,楚国那头也回过味来,他们不断地袭扰汉国在东边的商队,劫略掠了大批的物资和金银。 后来,莫说是像你的这样明确有汉国标识的,就算是像我这样顶着汉国家眷句号的,生意也多有不顺。 前头我奉单于之命从齐地买了好几批盐,每次都不到塞上就被不明身份者抢略掠一空。 没办法,单于同时修书汉王和楚王,请他们帮忙护道。汉王还好一些,说只要卖给汉国足够多的骏马,其他都不成问题。 但是那相楚王,唉——” 韩翊一听背后有事,本着避坑的目的,他耐心地听了下去, “他接到单于的亲笔书信后,非常有风度地微笑着说, ‘本王只管打仗,这些个后勤的事,都是王叔在管。本王再写一封亲笔的书信,你一并拿去给他看,让他处理。’ 本以为这样就好了。谁知道项伯那厮,跟大街上到处吃白食的无赖一样,他是笑都懒得笑,直接给警告,说是项王在外征战辛苦,我等商贾当多为前线出钱出力才是本分,还说是,如果单于能保证匈奴从此不与汉国做生意,楚国哪怕是派军队,也要保证盐巴送到塞外。“ 韩翊听着觉得好笑,这种事,有讨价还价的么?匈奴单于没有趁着楚汉两国斗得疲软这当口趁人之危,已经很不错了。 “然后,我们单于大笔一挥,就送了三千匹好马到韩翊的帐下。 人家刘邦二话不说,按正常价给结的账。” 这么一比较,刘邦和项羽之间的高下立现,如果把韩翊和匈奴单于掉个个儿,韩翊的心里也更倾向于刘邦一些。 不过,这些个上位者之间的心思,岂是他一个小小商贾能揣度左右的? “诶,松子,你也算是我们汉国的媳妇,你倒是说说,经过了这么一遭,单于他老人家是不是就会和刘邦联手,早点把楚国治服帖?” 韩翊倒是想华夏早日一统,这样,天下太平,百姓不用受那颠沛流离之苦,他在关东的商道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时断时不断的,时不时那些伙计的生命还得不到保障。 “这个嘛——” 松子跟韩翊打起了哑谜,她也能理解韩翊心里的苦闷。 “你急个啥?受影响的又不只是你。楚国那头,项伯那个臭不要脸的,时不时地派出他手底下的那些个畜牲,到我这来揩油打秋风。 我手底下人挣的金镒,竟然被他们揩去了多半。 就这样,我都没急,你急个啥?” 韩翊再看了她两眼,不过是半年多的时间不见,松子比先前清瘦了一圈不止,像她这种没心没肺的人,能瘦下来委实不易,就知道这段时间以来她过得很不如意。 他没有作声。 “也不怕告诉你,我们单于以前,是刘邦和项羽两边吃。总的来说,卖给刘邦那头的战马数量是卖给项羽的两倍还多。 我们匈奴的马匹,要怎样才能值钱?告诉你,得南边打起来,人脑袋打起狗脑袋,打得越惨烈,我们赚得才越多赵稳。 懂不?” 原来匈奴吃的是华夏这头的人血汤饼。匈奴快要一统塞北了,他们自己在统一过程中也有损失,他们要靠南边的战事来养他们的元气。 还真是没有永远的兄弟,只有永远的利益呢。 “彭城那头不是要与你们切割了吗?这下可好,你们只剩下你们自己,还有不完全的汉国了。” 韩翊的口齿前所未有地利索起来,他心里有一个不好的预感,如果华夏只剩一个汉国,一统草原的匈奴,迟早与华夏国摩擦不断。 到那时,韩翊这头开始了没多久的马匹生意,也将受到挫折。 “那个不打紧,只要汉国还没有统一南边,项羽那头找上匈奴是迟早的事,那时候,开价码的就是我们,我们会赚得更多。” 松子说这话时自信心满满。 “然后呢,要是项羽和刘邦之间的平衡被打破了,你们再下场让我们这头再打得难舍难分?” 韩翊很不满。 秦末陈胜吴广起事前,华夏这头,处处炊烟相望,人烟还稠密得很。 最近个一年半载的,韩翊从曾经无数次走过的村落再次经过时,残垣遍地,十室九空,那情形惨不忍睹,就这,他们还要华夏这头没完没了地打下去。 “差不多。” “我们这儿现在差不多都没人了,再打下去,你是要南边处处是荒冢你们才甘心?” 韩翊的话里满是悲愤,一向善于察颜观色的松子在此时却丝毫没有顾及到他, “南边如此地肥美,南边没人了,我们匈奴,可以放牧。风吹草低见牛羊说的是我们塞北。到时候,南边的青山绿水之间,也满是白得像云朵一样的羊群和满地奔驰的骏马,该有多美,你想象得到不?” 韩翊的心堵得厉害。 第328章 到栎阳去 “如果不是汉王下了令要把这些物资安全送到王庭或者你手上,我这盐巴不卖给你们,布匹,我拉回去朽掉也不给你们!” 韩翊直接表达了不满。 他早就观察并且权衡过了,松子带的这些个人,明里的暗里的,都不是他带的这些伙计的对手。 大不了打一架呗,反正吃亏的又不会是他们。 松子嫣然掩嘴轻笑, “你很气啊,原来你也有生气的时候啊,我原来以为你不会生气的呢。 不过,你生气有什么用呢。你再生气,也改变不了匈奴和华夏不是一家人的现实;你再生气,也不能不把这些个物件交给我们呢。” 韩翊默然。 松子又自说自话嗲嗲地说了一通专门让韩翊生气的话,可等到她发现她怎么说,都影响不了韩翊时,她才收敛了笑容,正声说道, “将来的事,谁知道呢。一步步地走好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韩翊从松子手上领到了足够的利润,再把刘邦亲笔手书的马匹类目还有数量交给了她,一切交接手续完成后,韩翊便带着一行人匆匆赶往栎阳。 “韩公子,路过市场的时候,我专门看了下,有些在我们那边顶奢侈的东西,在这便宜得跟白菜一样。” 一个伙计问韩翊。 韩翊看了他一眼,打趣道, “在这里,大冬天的白菜可不便宜,差不多是一钱白银一钱白菜呢。” 那伙计吐了吐舌头,“难怪不得到这里后,顿顿吃的都是牛肉羊肉的,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东家你大方,原来是吃肉更省刀币。” 他这样一说,把大家都逗笑了,韩翊听着心酸,又从食肆处买了大量烤好的羊腿,给大家伙留着路上吃。 “那我就请你们吃个够。下次,我再请。只是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我们再来这里。” 说罢,韩翊回头看了看松子离去的方向,皱了皱眉头。 那个妇人,为了匈奴,竟然把小柒抛弃得如此彻底。要知道,小柒可是把她当成心尖尖上的肉的。 众人第一次看到如此多的牛羊肉,一车车堆成小山似的,叽叽喳喳的,开心得把韩翊都晾在了一边。 “你们,好像很久都没有打过架的样子。如果遇到跟我们过不去的,你们动弹得了不?” 韩翊突兀地问了句。 “么问题,跟着东家打架,吃得比楚军还要好,还有金子拿。” 众人争先恐后地响应着。 “要的就是你们这句话。不过你们放心,那人的能耐不小,但他差不多只是孤身一人。” 韩翊先给大家伙鼓足了气。 军市令,可是在军中所向披靡的存在;而那个王姬,则是比军市令还要强的人。 没有豁出命来的狠劲和觉悟,他们这些个人再多,也不会是那两人的对手。 “东家,你还没说我们要跟谁打架呢。” 那个伙计年轻气盛,大咧咧的,骨子里总有一股子用不完的劲,很是能得周围人的赞叹。 “一个老叟,又高又瘦;一个女娘,美得跟庙里的神仙似的。” 于是,大家伙又有选择性地把军市令里省略掉,热烈地谈论起那个听起来美得不可方物的王姬。 韩翊摇了摇头,带着大家一路往南。 越接近栎阳,百姓的生计越发地好,那伙计又感叹开了, “东家,听说你去过蜀地。” 韩翊颔首。 “东家,听说蜀地妇人十个有九个都是漂亮的。是不是真的?” 那伙计一路上就没断过好奇心,他让大家都精神抖擞的。 一听到这个话题,队伍中就有人调侃起了他, “我说小虫,哥几个媳妇还不知道在哪边天呢。你家里都有一只母大虫了,还惦记别的妇人,是不是不太厚道啊? 呵呵——” 那伙计也不嫌臊,直接回了过去, “你们知道,一个觚配几只爵?我家只有那一个,只要兜里有金,再来一个咋了?还是不够的,是不是?啊?” 韩翊听着他们的话题偏离了原先的那个,心里却在想象着他们见了王姬流哈喇子时的情景,还有被王姬打成熊瞎子时的情形。 管他呢,让他们先自嗨一阵吧。 路过离栎阳还有将近两百里的一偏远的一个院落外时,韩翊又看到了一人家大门口处的大树,和大树上挂着的大大小小的草编成的圈子,还有系在圈子上的写着名字的布条。 他笑着悄悄地记住了位置,在不远处高价租下了一处院落,供大家修整。 然后趁大家都没有注意的当口,来到了大树跟前的农家院落,稳稳地走了进去。 “小柒呢?韩翊我找小柒。” 他进了院子就自报家门。 过了好一阵,才看到先前安静的院落里有不少的人走了出来, “我们见过你,我们这儿都有你的画像。你是陈都尉直接统辖的韩翊。 在这儿,你找我们本来就冒失。直接说吧,你找我们有什么事?” 韩翊取出一小麻橐的金镒,扔给了那个打头的, “这些个,小意思,请兄弟们喝酒!” 那人接过后,再警觉地看着韩翊。 “我想要请你们帮忙找一个人。楚国间者周推的父亲,濮阳城曾经的军市令。他现在不在栎阳,就在去栎阳的路上。” 韩翊这么问,一是真想知道军市令真正的去向;二是想探一下汉国这头对军市令的真正态度。 “他?我们知道。他现在已经到了栎阳,跟他一起的,还有一茜色罩衫的王姬。那王姬还想扮作普通人家的小娘混进新招的宫人队伍呢。不过已经被刷下了三次了。” 为首那人心想着这金镒赚得可真容易,只可惜是上边要转达的,不然他定要使使计再赚他个几笔,然后,就可以悄悄地脱离汉国间者队伍,置个百十来亩地,和一处两进的院落。 他的眼神却没能逃过韩翊的眼睛,韩翊笑了笑,就施施然退出了院子,然后再到田地里转了一圈,得了不少果蔬,提着就往伙计们住的院落走去。 “明天,今天我去闾里雇一个做吃食好的老媪,再雇两个把你们的衣物洗了烤干。 好好修整,明儿个天麻麻亮就出发。” 说是麻麻亮其实是离天光还有一刻两刻的光景,众人都习惯了韩翊的这种习惯性的口误了。 第329章 拯救不了的 栎阳城,正东门处。 “诶,小妮子,想进宫是不是不?求我啊。把爷我哄高兴了,也许我可以帮你呢。” 韩翊在栎阳城有几处几进深的大宅院,他把那些伙计都安排到自己空着的宅院里了。 听门房的人说,今年栎阳王宫里招宫人的过程很是不一般。 大张旗鼓地扯出了比往年壮观出许多的招考队伍,可每次都只招一个,有时候甚至一个也没招到,偏偏不多久又来一次。 一开始报考的人数不胜数,次数一多,大家都说宫里没真的想招人,最近,报考的人就像春天里树上的果子一样,稀稀拉拉的,谁也不知道坚持着的人家和宫里人谁在涮着谁。 韩翊听懂了,那坚持着的人里,十有八九都有王姬一份。他一见着她,没客气,直接调侃开了。 宫里人见过韩翊的不少,对于他在参加宫人选拔的女娘中只是晃来晃去的样子一致地采取视而不见的办法。 王姬一看韩翊调侃她,本能地就要伸手往他胳膊上拧。却不想韩翊滑溜得像条泥鳅,总是能只差那么一点地刚刚躲开。 “小美人,你再这样,人家以为你中意的是我!”韩翊嘻嘻哈哈地调笑着。 他们的动作算不上庄重,和宫人的肃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多会便吸引了大把的目光,王姬看着情形不对,这才停了手。 一旁扮作王姬阿爷的军市令这时候开了腔, “韩家小子,我前头观察过,那些被选进宫里的小娘,远不如王姬,要说这其中没什么纰漏,我都不信。 我们呢,也不指望你能帮她进到宫里。你帮她问清楚问题出在哪就好。” 韩翊嘻笑着点头应下,心里却明白得紧。自从刘邦得了军市令想搅扰他后院的消息后,这是在跟军市令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呢。 权势还真是个好东西呢。 “叔,王上帐下很多人都见过你和王姬,世事无常,生老病死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天底下的事,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的,要不,还是放下吧?” 韩翊不那么委婉地说出了心中所想。 王姬还好一点,军市令的眼里马上失去了神采。他拉着王姬向与王宫相反的方向走去。 “叔,我养你,给你养老送终。别奔波了。”韩翊紧跟慢跟地,才将将赶得上。 出了城门,韩翊已经累得满脸通红,王姬却神色如常,忽地,她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气愤地说道, “好个韩公子,坐着说话不腰疼。要是我杀了你全家,你能做得到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吗?做得到吗?” 韩翊哑然。 “不说是不?我这就杀你全家去!让你也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 眼前的美艳人儿生起气来,莫说是王族的气派,就是贵族的那点子矜贵,也是一点子都找不着的。 “杀吧,杀吧,先从我爹杀起,再杀其他人,我要是皱一下眉头都算我输!” 韩翊像是逗从西域过来的名贵犬一样地逗弄着这个尚且年轻的王姬。 那王姬讨不着上风,一顿脚,风也似地走远了。 军市令看了眼王姬消失的背影,然后沉下了脸, “她动不了你家人。你家跟前,都有汉国的好手保着。那个苟敬的腿脚和机警程度,更是远在我和她之上。”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 “韩家小子,好歹我跟你打交道久了。今天的情形,不正常。” 军市令边说边看向了韩翊。 韩翊知瞒他不过, “叔,那个项羽,打仗算得上号好手,可是,你看他,是个能把天下治理好的人么?” “我早就不在他帐下了。”军市令声音冷清。 “当天下落入一家一姓某一个人的手上时,要是这家人的传承断了,天下又将陷入诸多势力争霸的时代。天下人就又要承受妻离子散的痛苦。这是你想看到的吗?” 韩翊直抒胸臆。 “不要你管,天下去往咸阳的方法,不只一种,没你想的那么悲观。” 王姬一身的好功夫,她是最好的合作者,遇事不顺,军市令的心里很是不痛快,他也离开了韩翊,追赶王姬去了。 韩翊苦笑了下,转身去往汉王宫宫门口不远处。不久前在他找王姬和军市令时,他在那个不起眼处看到了夏侯婴,就知道他有事找自己。 “韩公子能耐着哩,宫里因着周天子的面子没完没了地阵仗着都没解决的事,公子几句话就把事办成了。” 夏侯婴看到韩翊很高兴的样子。如果不是知道他见了谁都把话往好里说,都是一副高高兴兴的模样,韩翊铁定会感动得非肝脑涂地不可。 “夏侯有啥话请讲。那两个人,以前与我都或多或少地打过交道,只是希望他们不要把路走歪了而已。” 对于那两人接下来还会有啥动作,韩翊心里实在没底,还先把自己择出来好一些。 “韩公子仔细着哩。任何时候都没忘了作为王上臣子的本分。 王上让俺来转告你,那俩人的事,不用你插手,他知道与你无关。” 韩翊看了夏侯婴一眼,知道他没撒谎,也没有多问。 “韩公子,王上让俺来问你,你替他送的盐巴和布匹送到了没?什么时候能把良马押回来?” 韩翊低下了头。拿了刘邦的好处,刘邦下令让他做的这两件事,他一件也没做好,便只得把在塞上时的具体情形详细说了一遍。 “韩公子,你和松子各为其主。王上面子上拗不过说的一些话,你要用心好好想一想再做的好。 其他的,都莫要轻易相信了的好。” 夏侯婴的话把韩翊吓了一大跳,他忙说马上去追松子去。 “韩公子,来不及的。商队进了塞北,快得跟骑马似的,他们早就该到王庭附近了。 你离开塞上不久,小柒就追上了松子。你看看你,因为你,有个仗义得紧的好兄弟呢,哪怕毁了自己的家也要替你兜底呢。” 夏侯婴的话听着好像没有任何的怨怪,但韩翊怎么都觉得是自己失职了。于是头就低得更厉害了。 “陈都尉让俺嘱咐你,以后任何事情,都要有个轻重缓急。”夏侯婴用最温柔的调调说着最重的话。 第330章 重任 “夏侯先生,王上什么时候能收网?” “嗯?” “王上什么时候才能一统华夏?” “嗯哪?快了,快了!” 刘邦这种级数的人才可能有的份内事,是他们可以评说的吗? 韩翊的话题把夏侯婴吓了一大跳,旋即反应过来,讨口彩似地随口应了两句。 “到那时候,百姓就会回归故里,建房置地,生儿育女,多好!” “嗯哪。”终于听到两句正常点的了,夏侯婴忙点头称是。 不过反应过来,那样的日子,的确是让人羡慕得紧。 “王上会怎么处理周王室王姬?” “不知道。” 夏侯婴看了韩翊两眼,“你想要了她?” “我打不过。”韩翊回答得很直接。 “的确挺憋屈。不过王上好像有意要撮合你们。连项颜你都收了,你把她也收了也好。” “有好处没?”韩翊不想放过任何一个讨好的机会,他和那些个在战场上厮杀的将士们不一样,到时候他们有封侯得赏的机会,像韩翊这种暗中的,断不会有的。 “姓周的没跟你掰扯明白?” “风险也蛮大的。” “樊哙当将军还是挨过刀的呢。就你,还要白嫖不成?你当我们王上是什么人了?” 夏侯婴白了韩翊两眼。 韩翊算是听明白了,周朝王姬,他是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这是一个长期而艰巨的任务。 好处,他现在还没看到,将来也不一定能看到。 现在最重要的是,那两人,听了他的劝告后,已经跟他分道扬镳了,要找到那两人或许不难,但要让他们与自己一条心,恐怕是难上加难。 “现在军中将领,有多少是三个老婆的?”韩翊苦笑道。 夏侯婴白了他一眼,“伸出四根手指,“至少四成。” 韩翊不甘,“那又有多少人是两个老婆的?” 夏侯婴五根手指全出来了。 “一半?” “哪能呢?全部。” 夏侯婴的话把韩翊惊呆了,“樊哙将军不是王上的连襟么?她不是只有一个吕媭么?” “哪能呢,前几年你不是还给他送去了一个吗?人家大胖儿子都生了,哪会只有一个?你喝高了?忘了?”夏侯婴嗤笑他。 “喔,喔。”如果不是夏侯婴提起,韩翊差不多都快忘了那个人了。她原来是彭城的一个间者,后来在松子名下当过催债人,又被刘邦赐与了樊哙。 现在连孩子都有了,生活大概算得上安稳了吧? “问这些干啥?”夏侯婴瞟了韩翊一眼。 “没干啥。” 韩翊心说,那人也是军市令的一条眼线,通过她,也许可以找到军市令,只是这时间,可能会比较长。 当韩翊再次来到栎阳城樊哙家门口时,那个武艺可以与军市令一较高下的门房老叟已经不了,剩下的也都是些新面孔。 好在这两人见韩翊穿着富贵,气度雍容,又大箱小笥地带着礼物,没有直接赶人,只说了马上去通禀大夫人。 樊府的大夫人就是吕媭。 吕媭一看韩翊气就不打一处来,当着底下小厮仆妇的面直接就训斥道, “好你个衣冠禽兽,看着我家老樊老实,可劲地憋着劲诱他变坏。就这,你还敢上门,讨打来的不是?” 韩翊素来知道直脾气的拧不过软活话,他笑着说道, “送一千个来,你还是主母不是?谁会嫌孩子多呢? 再说了,我这不是知道错了,跟你赔礼道歉来了么?再说,现在我俩的事情,都比不过王后的安危不是?” 听到这,怒气冲上了天的吕媭马上转了脸, “有消息了?早不说!” 还没等到韩翊回应,她身边的仆从便让出了道,迎着韩翊往樊宅的更深处走去。 更急的是,韩翊还没坐定呢,她直接吩咐道, “柳嫖,给韩公子上好茶。” 只见她跟前一抱着小婴儿的胖妇人小心翼翼地把那孩子交到跟前一嬷嬷手上,然后从吕媭跟前的炉火上取过一壶来,给韩翊满了一杯。 韩翊看了她半天,才依稀从她眉眼处看到当年那个绝世惊艳的影子来。 原来是故人。 不过,要借她,还得经过吕媭的同意。吕媭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樊夫人可还记得小人曾说过,有人托小人转告王后,他定要保她安全归汉?” 吕媭沉吟了下,“有这事。” “那个人,就是小人刚到濮阳时,濮阳的军市令。他姓周。” 吕雉很专注地听着。 “是他让小的转告王后的,小的也那么做了。可是他也直言说他的独子周推没了,有汉国这边的一份责任。 我也曾几次劝过他,害了周推的是田荣,虽然那时他跟汉国这头是合作关系,但却不是受汉王节制的。 这种事,怪不到王上头上,可他偏不的,削尖了脑袋要报仇,要取王上后嗣的性命。” “由得他胡整!”吕媭重重地拍了几案一下,几案上的茶具翻倒成一片,几案狼藉不堪。 柳嫖正要上前来收拾时,却被吕媭制止了。 “可不是大夫人说的这个道理?军市令不懂事,嘎了就是。偏偏天底下,只有他的际遇还有能耐能救王后,你说咋办呢?” 吕媭的火气这才压了下来,这时手底下的仆妇收拾好了案几,又上了盘精致的点心。 她指着点心,斜眼看了柳嫖一眼,“你,现在,把这个全吃下去!快!” 韩翊终于知道柳嫖为啥会保不住她窈窕的身姿了,被吕媭惦记上,好像算不得一件好事呢。 “你问我咋办?我又能咋办?现在家里新添了男丁,柳嫖这个没用的又镇不住下人,我娘家人又不肯帮我照应他。我再也没法像以前那样随意地来去了。 想想就气煞个人。” 吕媭语无伦次的气话说了一大堆,吓得跟前一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等到她气消恢复理智时, “韩家小子你既然来了,想必是有主意了。你倒是说说,要我怎么做?” 韩翊心里直夸她上道,便直言道, “我想向你借一个人。” 吕媭的眼神亮了,“谁?” “柳嫖!” 第331章 吕氏的助力 吕媭目微垂。柳嫖面稍有喜色。 好半天,韩翊才听到吕媭说了句, “除了尥蹶子勾引男人,我看不出她比我家里的老嬷嬷能耐在哪里。” “我要找到军市令。” 不用韩翊多说,吕媭当然知道军市令是怎样的存在。要救回吕雉,非她不可。至于说那人会不会伤害到王上的子嗣,对于吕媭来说,除了王太子刘盈,刘邦的其他儿子们,当然是死光了最好。 吕媭脸色沉了下来,她剜了柳嫖一眼,吓得柳嫖往后退了两步, “你是说这贱蹄子跟彭城那头还有说不清楚的关系?” 韩翊没吭声。 “那你们还上赶着把她往樊府送?我那个汉王姐夫也真是的,他怕掉脑袋,我就不怕了,屠狗的就不怕了?” 这女的,这心气,韩翊看了眼退无可退的柳嫖,说道, “樊夫人,吕家是太子的娘舅家,将来王后是要成为皇后,王太子也是要做皇帝的人。 你说那么大的家业,他是不是得靠你这个亲姨母帮衬着。以后,比这棘手的事,还多着呢。怎么办?你是接呢,还是不接?” 吕媭的火气下去了,但面色还是难看,她来了句, “也罢。让她去。你走罢。每次见着你都没啥好事。” 韩翊看柳嫖整个人轻松了好多,却并不走,等到吕媭沉默下来时,他又来了句, “光有她,还不行。” 吕媭怒极,反而显得平静了,让韩翊一并说完。 “得得到吕产将军的支持。” 一听韩翊提到大兄吕产,吕媭的心反倒平静下来, “他要带兵打仗,你那些个鸡毛蒜皮的事不要烦他。” “我想要他手下那个刀箭利索得跟一阵风似的尉官。”韩翊见识过军市令的手段,知道快是他决胜的法门。 现在对于他的规劝,军市令听不进去,在某程度上,是他的武艺不如后者的缘故。 如果能用武力让后者收收心,定定神,也许会有转机。 “为什么我要帮你?你不是说了吗?那个人的心在搞死我姐夫的孩子上,没有多少真心救我姐的。” 吕媭一万个不乐意。韩翊不吭声。 说着说着,吕媭的话来了个大转弯,“要是,他只杀我侄子以外的王子,这个也是可以的。” “王上的子嗣他都惦记着。”韩翊可不打这种没有把握的保票。要是让刘邦知道自己掺和进他的家事当中,还不把韩家老小都剁剁炖炖了? 吕媭的的脸又沉了下去,“我大兄那好手多的是,要不我从我大兄那多调几个,把那个讨厌的糟老头子做掉得了,省得这不成那不成的。破烦死个人!” “那吕将军手下的那几个人,能把王后从楚营中救出来吗? 宫中你去得多,当知道王子间的竞争有多激烈。王子能不能脱颖而出,除了王子本人之外,还得看王子身后的母家势力。 吕家实力不容小觑不假,也可以送一个或几个资质不在戚夫人之下的到王上身边,可是又有谁比得过王后是王上结发妻子的名份? 且后宫里母凭子贵,子凭母贵。母子间是互相倚仗的关系。王后一天没安全回来,太子的地位就一天稳固不下来,这可如何是好?” 吕媭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还有,吕家的富贵权势现在与王上绑在一起。将来呢,樊夫人你还希望这种富贵能长久吗?” 吕媭这些年在栎阳看多了深宅大院里的悲欢离合,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在丰沛一带不晓事的村妇了,她知道韩翊这话的份量。 但她也有些看不清韩翊的真实目的,不想多做纠缠,只得把这个烫手山芋扔到吕产那, “柳嫖,你去把织帛还有笔墨取来,我要给二兄写信。 还有韩公子,我阿姊的事就拜托你多奔走了。要是能救出她,以后我吕家就是你最可靠的靠山。” 韩翊舒了口气。 当他拿着吕媭的亲笔手书递到吕产手上时,吕产笑着看了他一眼,打趣道, “我王上妹夫让你娶那个周朝王姬,没想到你找女人找到我这儿来了,该打,该打。” 韩翊伸出脖子到他跟前,边作出给他打的架势边说道, “王后一向以亲侄子一样的眼神看我,我自然也是将军你的侄儿。叔父教训侄儿,是为侄儿好。该打,该打!” 吕产再笑了笑,“听说你最看好的是我大兄手底下的那个。又跑到我这来干嘛?” 没想到吕媭把这个也告诉他了,韩翊回之以微笑, “没有比将军家更在意王后安危的了,侄儿相信,你们派出的人,比我想要的人更能助我成事。” 吕产豪爽地说道,“亲戚也认了,既然韩家侄子你都这么说了,那么我还不得不把我袖管子里的那支好人马给你。” 哇哦。韩翊本来期待中的只有不超过五个人,没想到还有一支人马,这下能过一把统领千军的瘾了。哪怕是一天,一天也行呢。 吕产示意他的副将把人带上来。 来的是三个人,不过韩翊却呆住了。 其中的一人,就是当看年跟自己一起从彭城到栎阳去的那个叫襄助的少年。 而且韩翊还知道,襄家是死忠于项羽的,襄助又是怎么想通了在刘邦麾下效力的? 吕产也知道韩翊与襄助间的过往,“韩家侄子不用这样。在我王上妹夫和项羽之间跳来跳去做选择的能人不在少数。说到底,都是为自己和自己身后的那个家族作长远打算。” 说完,吕产还意味深长地看了韩翊一眼。 韩翊知道,他没说出的话是如果老是首鼠两端,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很有可能惹一身麻烦。这是很含蓄的警告。 韩翊只回了句,“叔父说得对。可侄儿和叔父不一样,侄儿只想做好一商贾,商贾的眼界,不必比将军的长远。侄儿现在想做的只有保王后回来。” 吕产看他说得实在,对走进大帐的那几人吩咐道, “从现在起,到我汉国王后安全回来的这段时间,一应事体,你们都得听眼前这位韩公子的。他的话,就是我说的。” 韩翊对于吕产的信任很是感动。 第332章 收拢人心(1) “说吧,你究竟想咋安排?” 襄助把客气只留给了匈奴单于和吕家人,对于韩翊,他有诸多不服气。 不把头一个跳出来找茬的摁下去,别说是制服军市令,就算是这三人麾下的队伍找的事,韩翊都平不了。 “这些年,你功夫可有精进?”韩翊不着急,先问了句。 “就算是我不练,也是万里挑一的存在。更何况我还有一只即使放在塞北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鹰。” 襄助倒是自负得很。 韩翊笑了笑,“这次是打架。一个彭城间者边缘地位的老者,还有一个不谙世事的美貌小娘。” 襄助吃了一惊,“那间者是谁?” “间者周推的阿爷,曾担任过项王在濮阳时的军市令。”韩翊道。 “他?看上去老实巴交的,他有什么能耐,竟值得你向吕家借用这么大的阵仗?” 襄助有点吃惊,如果有谁会像对待军市令那样对他隆重以待,哪怕要死人,他都愿意。只可惜,许久以来,包括单于在内的所有人,连理都不理他。 更过份的是,这次看到刘邦拿下了成皋和荥阳,战局开始向刘邦一方倾斜时,匈奴单于更是把他和几个在匈奴王庭里最不受重视的人送给了刘邦,即使单于知道他是彭城这头的人。 到了汉国,更让他气不打一处来,吕家人不但不委他以重任,还把他交给韩翊。而韩翊让他对付的,居然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碍于吕家人的面子憋了一肚子气没处撒,韩翊却又来了句, “怎么,不乐意?怕打不过?” “切,论摔跤单于都不是我对手,我怕谁?” “那就好。”韩翊笑着说道,“不过上头还指望他能在项王手底下保王后太公的平安呢,你们莫要让人彻底废了的好。” 众人嗤笑,见襄助那般地挑衅韩翊都没事,也越发地放肆起来。 当他们看到有些黑胖略显苍老的柳嫖时,便摸出刀币,要她去不和名处找几只流莺过来。 柳嫖的身手韩翊是见过的,那几个冒犯她的人不是她的对手。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些人都是从塞北过来的,他们之间的默契比一般队伍要高出太多。柳嫖十个二十个打得过,要是这些人团结起来,吃亏的只会是柳嫖。 柳嫖可是自己从吕媭手上借来的,要是她吃了亏,吕媭的面子拉不下,把个樊哙也彻底得罪了,他正要祭出吕媭这尊大神来震慑吕产给的这群宵小时,却看到到柳嫖轻笑嫣然,手里拨弄着那不多的刀币,嘴里应承着“得嘞”,一扭一扭地走到韩翊跟前, 把另一只手摊至韩翊跟前,嗲嗲地说道, “韩公子,他们给的这点子,到青楼找个六十岁做洒扫的都不够,你添上呗?” “差多少?” “五镒金。” 韩翊的眼瞪大了,以前屠夫他们帮他跑商道的时候,也常去花楼里转,从没听他们要这么多的。 “韩公子,你是在外闯荡的,可知道找伎人解决那点子腌臜事只是极小的一部分,她们还有缓和场面上各人关系的作用。 一般的花楼女娘,你需要的这些可不会。” 柳嫖很专业地说道。韩翊的脑海里不停地浮现出她跟樊哙之前在席间巧笑嫣然的情形,心里打了个寒颤,没有说啥,很痛快地掏了六镒金来。 柳嫖非常上道,她拿过金子,回头便对着方才调戏她的那几人说道, “韩公子人不错,还把下酒菜的银钱都出了,后头你们办事可得紧着心点。” 那几人浪笑着应着调笑着目送着柳嫖走远了后,才走近了韩翊, “韩公子是吧?那妇人不错,胖是胖了点,但看得出来,没胖之前是个大美人儿,也会来事,是个贤内助,你眼光不错。” 韩翊红了脸,他正色道, “她可是樊哙的小妾,也是吕媭的得力帮手,那可不是我们这些人可以惦记的,你们啊,想可以,莫伸手才好。” 那几人一听,转了声色,再不言柳嫖半句。 其中一高个的最后还是忍不住了,“她以前是干什么的?一般人家的妇人可没她那胆识、本事和心机。” 韩翊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和你想的一样。” 刚刚才平静下来的那几人一下子炸了窝,叽叽喳喳地说着一些让他们血脉贲张的话。 “外加,是彭城的间者。” 韩翊这话说出口时,那几人又静了下来。彭城遴选训练间者有多苛刻,他们可是见识过的。如果刚才她有心,是可以在眨眼间取下他们头颅的存在。 死神在头上绕了一圈,几人还是不免有些胆寒,喏喏地归了队。 没想到这几人这么不经事,韩翊心里有了主意,他随手取了煮的盐豆,主动凑上去问他们, “看你们的协调配合不是一般地默契,更像是在项王军中待过似的,从匈奴回来时为什么不回彭城呢?” 那几人非常拘束地笑了笑,然后把那个高个子推了出来,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那个单于,好生厉害,听说他还会说我们华夏的话,我们这些人要在塞北立足,得交上两个到三个家人到匈奴去当人质才行。” “哼,为了到匈奴,他让你们交你们就交了?没有人分甘同味,那你们争这场富贵又有何意义?” 韩翊对这种靠出卖家人的人很不齿。 “没办法。这头仗打得厉害,不死在兵荒马乱中也得死在饥饿里。匈奴那头至少管个饱暖,先活着要紧。” 高个子说了最实在的话。 “以前在修武城时,陈平领命带楚兵攻打司马卬,匈奴单于假名‘赵托’救过我一命。 我听他说,他的祖先夏后氏,也是我华夏族人。其实吧,我觉得在匈奴还是华夏问题不大,最重要的是,哪儿活人就到哪儿去。” 韩翊不吝翻出过往。 “那汉王和项王他们知道你这段过往不?”高个子来了精神。 “知道啊。命都快没了,我管得着谁救我或者不救我?”韩翊回道。 第332章 收拢人心(2) “最重要的是,正是通过我的那次死里逃生,他们才能与现在的匈奴单于搭上关系。他们没道理因为这件事对我产生不好的看法呀。” 韩翊算是看出来了,这些个在塞北待久了的汉子,已经习惯了直来直往,像寻常人那样的弯弯绕绕只会让他们反感。 “牛皮!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与外敌打交道还理直气壮的,偏偏你还没事,就冲你这运气,像我这样的普通人再过十辈子都望尘莫及的。” 高个子对韩翊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但更多的还是无奈,“拼了那么久,要是我有你一半的气运,怕早就封王拜侯了,也不用这样被人当添头送来送去的。” 韩翊见过因嫉生恨反目成仇的事,他想把这种苗头遏制在一定的范围内,于是他看了眼在一旁独自静坐的襄助, “他呢?他不是跟单于同生共死过,还有拔尖的本事吗?” “哼!他?他聪明太过了,作臣子的吃两家饭,还想把单于当刀使。他也不想想,现在这单于是什么人,那可是好些次从鬼门关绝处逢生的狠人,人家不比他聪明?” 韩翊笑了笑,小声凑到他跟前问道, “这可是犯上头大忌的事,单于还能留着他,可见对他是非常看重的,小哥你还是悠着点儿,莫要把自己搭进去才好。” 高个子朝后仰了下,离韩翊远了些,“嗐”了声,不以为然地说道, “我还当是什么事呢。就这么告诉你吧。拿下东胡那头时,单于已经得了好些个能力不在他之下的训鹰人。他处处掐尖要强,又不太懂通融之道,没几招,他就被那几个抱成一团的东胡人给算计下去了。 连他与彭城这头苟且的事都是东胡人扒出来的。你说这人谨慎不?” 原来塞北的男子们之间也有许多的心眼子,韩翊算是开了眼了。 他悄悄地往高个子手上塞了两镒金,边塞边面不改色地说道, “以后还望兄弟你多多指点则个。” “好说,好说。” 韩翊跟高个子越聊越近乎,正酒酣耳热呢,就听到路口一人快跑着冲了过来, “吕家那个妇人押着好几辆牛车过来了。车上全是穿红着绿的,一个个年青漂亮得跟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他的话成功地把当场除襄助之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他身上了。 “切,装什么冰清玉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喜欢男人呢。” 高个子很是不满,故意把声音拉得又长又响亮,可襄助当他从来不存在似的。 看他那样子,大有怼襄助怼到天荒地的势头,可架不住柳嫖带来的那些个妇人太过养眼,当其他人都往那头着了迷似地狂奔的时候,他只得把心头的那把火给掐灭了,也撂下韩翊紧赶慢赶地往过走。 就在这时,刚才一直闭着眼的襄助也睁开了眼,却仍然一动不动地跪坐在原地,韩翊赶紧拎上一坛子清酒向他走去。 “不用讨好我,做再多的事,我还是一样地看不起你。”襄助的话里全是刺。 韩翊也只是把东西放到他跟前,然后随意地蹲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爱喝不喝。不恨吗?” “恨什么,为什么我要恨?” 襄助跟上次见着时判若两人,韩翊想象得出他定然在匈奴经历过不一般的事,便没有跟他计较, “说说吧,我哪得罪你了?这次你见着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襄助忿忿不平,“我是南边的,东胡人是东边的,我们本来井水不犯河水的,你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针对我?” 韩翊垂着眼皮不吭声。 “是你那个叫‘陈平’的兄弟,他用重金收买了那几个东胡人,让他们把我赶走。那几个人,脑子没我们南边的好使,他们哪有那能耐? 陈平那个偷嫂子的,不但用财物,还给他们出主意呢。” 这家伙,被打击得风度全无,韩翊看他那执拗样,深知他的心结不是一时半会解得开的,却听见不远处那群远离家门的男人们围着什么不时地打气鼓劲,韩翊笑了笑,跳下石头朝那头走去。 内里众人情绪激昂,高个子稍微晚了点,都被挤在了外边,他感觉到韩翊走到了跟前,头都顾不得转地说了句, “你说吕家这个妇人,找的这些个花魁真不赖。你看那腰肢,那舞蹈—— 快了,快了,再上去些,再上去些,这小腿哟,白得跟雪一样,好可怜劲的哩——” 高个子的眼珠子都快掉到里圈那舞娘的身上了,只可惜韩翊没他高,看到的只有密密麻麻的后脑勺,只听着这些糙老爷们此起彼伏的喝彩声,觉得没趣,心里又惦记着襄助,想要离去。 却听得内圈里传来了娇莺一般的声音,“想要不?” 韩翊看到高个子和其他人一样哈喇子都快流出来时,心里觉得不得劲,便要离开。 就在这时,一妇人的深衣包着个软绵绵的东西一头扔到了韩翊手上。 “谁接到我贴身衣物我今夜就跟了谁!” 那个舞娘的声音极其魅惑,不过却提不起韩翊的兴趣,他正要把手上的东西转给高个子时,却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盯到他手上。 找这些个花魁花的是他的金镒,大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让出一条道来给他走近那花魁。 韩翊本来挺紧张的,一看那花魁身上该遮的都是遮了的,便走近了她,打量着她白花花的腿,还有腰上那不连贯的花瓣形状的红色。 “这个柳嫖,百密一疏!”韩翊心里暗骂道。 那舞娘顺势绵软地朝韩翊靠过来,韩翊却退了一步,害她差点没摔到地上,引得众人一阵嘘声。 韩翊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柳嫖一眼,柳嫖却若有所思地闪烁着眼光,却也跟着他往圈外走去。 “你跟着松子时也这么干吗?” 找了个远离他人的角落,韩翊直接怒问她。 “不,松子对这些个事忌惮得很,不但是对她手底下的那些个花魁,就算是去邯郸她的花楼的那些个权贵们,她也是查了又查验了又验的。” 柳嫖没有打算瞒韩翊。 “这次,有她这种症状的,还有多少个?” “全都有。” “啥?”韩翊被柳嫖雷到了。 第333章 收拢人心(3) “一路上,你没看到他们那种高我华夏族一等的姿态吗?他们在匈奴那么多年,早就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真正的匈奴人。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为什么要怜惜他们?” 那个高个子方才热情与坦率的余音还在韩翊的眼前耳际不曾散去,而且他们现在与自己还是一道的,最重要的是,匈奴单于“赵托”于自己有过救命之恩, “我还指望用他们来降服军市令呢,你倒好,净帮倒忙。”女娘大多不喜欢别人对她们呼呼喝喝的,韩翊再着急,也得对柳嫖温温和和的。 “切,光认得出来有什么用?连这点常识都没有。那种脏病,从染上了到发病,得有好几年的时间呢。到那时,我们说不定都跟他们打起来了。 他们这种人,在那之前死了最好。” 柳嫖的眼神是冷的,和她的话一样。 “要是换成是松子呢,你是否也要这样?” “一样。别忘了,我是一个间者。不同立场的间者相见,一瞬间的犹豫都只会是灭顶之灾,被陈平和张良保护得太好的你,是体会不到的。” 柳嫖倒是很诚实。韩翊的心却凉凉的,不过她的话却让他没法反驳。 只得灰溜溜地走到高个子跟前,想把他拉回现实。可他满脸春意如痴如醉,连看也不看韩翊一眼,不但从韩翊手上抽了好些次,还把他的手拍掉了好些次。 “唉,救不了。”韩翊长长地叹了口气,回到襄助跟前就地坐下。 “遇到事了?他们就这样。不管是匈奴还是华夏,到处都是打打杀杀的,有今天没明天,今朝有酒有朝醉,没啥对不对好不好的,让他们自己乐去吧。” 襄助少见地多说了句。 “韩兄做事向来沉稳,看你今天乱了分寸的样子,想必遇到的必不仅仅是刚才他们那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吧?” 韩翊仰天长叹,在襄助炯炯的目光下坚持了半晌,还是把想借军市令之手救吕雉的想法和盘托出。 襄助冷笑,“韩兄也算是阅人无数了,还能有这种幼稚的想法?有道是‘靠人不如靠己’,把希望寄托在那个背叛为背叛去的人身上,连匈奴人都知道他不可靠,你能指望他吗? 再说了,你当你是谁啊?项王,那是当世第一勇的存在,他身边还有那么多勇力能征善战的将士,你拿什么去救下刘邦都救不了的汉王后?光靠一个军市令,决计是办不到的。” “那——你看好项王吗?”韩翊不由自主地问了句他自己都觉得愚不可及的话。 “不看好。”襄助冷声中有怨愤。 韩翊没有多说,他在等着下一句。 “以前有人传他把给他送密信的曹无伤卖给了刘邦,这次我之所以会翻船,就是因为他不顾实际情况地给我施压,他的人被匈奴盯上了,然后才间接把我害了的。 就这种成不了事的货色,你能指望他什么?” 襄助说的连高个子都不知道,项羽的确是会做出那种蠢事的人,对于他的话,韩翊还是有几分相信的。 不过,时势艰险复杂且敏感,楚汉之间正进行着生死搏杀,襄家与楚军之间的利益纠葛是那样地深,韩翊就没有再多说,包括那个神秘又高贵的周朝王姬。 “我又要纳妾了。” 韩翊的话并没有换来襄助的注意,他坐在那一句话也不说。 “是刘邦要我娶的。”韩翊却不能不说,只要还要用襄助他们,他们迟早会与王姬碰面的。 “那个小娘,脾气很不好,还没脑子得很,武艺又是那样地高,我一见着她就只想离她远远的。” 襄助可以不应,但韩翊不得不把所有的铺垫都做好。 “切,得了便宜还卖乖。你知道在栎阳城,只要看过她一眼,只要沾着是男的,不管是人还是猪狗,没有不两眼发直心心念念好几个月的。” 身后传来了柳嫖的声音,她拿出了一块烤好的红薯,分了一半递给襄助,襄助却极自然地接了过去。 “没听说过吧?我的母亲,是他的乳母。当初我能跳出火坑,多亏了他的帮助。”柳嫖更加地坦诚。 “所以,襄助不去围观,是早就知道有风险了?”韩翊恍然大悟。 “废话,是猫就会偷腥,那是天性。天性归天性,我不能把我的救命恩人也坑了不是?”柳嫖倒是正义凛然的样子。 “公子,后边要做的事,你差不多就得了。我听吕夫说,上头是想借项羽的手除掉姓周的。他对刘家的威胁太大了,但是没有把事情拉到明面上,刘邦还需要天下人来为他尽力,他可不会犯那种亲自下场灭了他的错误。” 襄助没有说话,不过韩翊看他好像答应了的神色,就知道是真的。 “好歹他和周推都曾是楚国的间者,兔死狐悲,你们居然说得这样轻松!” 军市令也曾说过把他当成是亲儿子的,虽然怎么说是红唇白齿两瓣嘴轻轻地碰几下的事,可那人做过的那些爱惜他的事却是真真的,韩翊的心乱了几下,然后看向柳嫖。 “你在吕媭跟前,消息灵通,当知道我跟军市令的关系,为什么还要把这消息告诉我?”韩翊不相信她是为了救人。柳嫖可算不得人美心善的那类。 “很简单呗,要么你和他一起死,要么你眼睁睁地看着他死。”柳嫖冷漠中带着轻蔑,边说边给襄助揉捏肩膀。 最毒妇人心。 “如果我和他都死不了呢?”韩翊来了劲。 “那又怎样,你,或者他,敢把手伸到樊哙的后宅里不?没看到我出来后行程这么累都不怎么吃饱不?因为我要把那妒妇的男人迷住,只要他对我着迷一天,她就会护我一天,像我这样出身不好,又懂得察颜观色的人可不多。” “然后?” “然后我不断地找你和他的事,我就不信,你们的命不会比猫还多。”柳嫖妖妖娆娆地说着最狠毒的话。 “为什么?”韩翊不认为他和柳嫖,甚至和襄助间有什么深仇大恨。 “那你得问陈平啊。如果不是他算计范增,我家就不会受池鱼之殃,然后就没有现在的我的悲惨。我现在,活着比死了还要惨呢。” 柳嫖面上看着无所谓,但话里怨气极重。 第334章 收拢人心(4) 把柳嫖的话归整一下,陈平算计范增的过程中,柳嫖家受了池鱼之殃。然后柳嫖在怨恨陈平的时候,又捎带上韩翊,想在执行吕家给她借刀杀人的命令时,把不识时务的韩翊也算计进去。 这关系,也够复杂的。 韩翊冷笑了几声,旋即他的眼神锐利起来,像刀子一样直往跟前那两人的心窝子处戳, “柳嫖,樊家二夫人,了不得的阴谋家! 我韩翊知道你有能耐。聪明是好事,但聪明过了头,就不好了!” 柳嫖不为所动,反而还扬起了下巴。 “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甚至,你也可以不顾那个亲骨肉。 但是,襄助,你还是在意的吧?襄助身后那个包括他父母在内的襄家,你总是在意的吧? 我知道你身后是那个了不起的吕家。可你想过没有,吕家的底线在哪? 这次我们出来,对于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是救出王后,然后才是汉王要除掉军市令的命令。你的私怨,在他们眼中,和汉国的前途还有把吕氏的权位建立在磐石之上比起来,不值一提。 任何一个环节出错,告诉你,不光是你和襄助,连你余下的亲人,还有襄氏全族,都会受到灭顶之灾!” 韩翊把这其中的利害掰开来揉碎了地讲。还好,在听到最后一句时,襄助还算不动声色,但柳嫖早就惊得脸色惨白, “你——你——你是如何知道我还有亲人存世的?” 韩翊轻蔑一笑, “这还用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你们和我,处于什么样的圈子里,难道你自己不清楚? 这些个事,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只不过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罢了。 你说说,你有那个不管不顾的条件不?” 襄助的手抖了下,暴露了他的内心,韩翊心里更安稳了。就在这时,他看到襄助的身姿坐得更挺拔了,眼睛也变得晶亮亮的, “唉,高兄弟,你怎么过来了,身边这女娘真是不错,袅袅娜娜的,还漂亮得像从画里走下来的一样。 不一般的福气呢。” 这话在不知情的高个子听来,是一种羡慕,或者用嫉妒来形容也可以,他得意洋洋地捏了舞娘柔软结实的腰肢一下,然后说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本来好运是韩公子的,结果,他把她让给了我。 后来我想了下,做兄弟的,有苦同吃,有难同当。我不介意与他一起和舞娘共度春宵。” 高个子边说还边用心照不宣的眼神示意了韩翊一下,再加上柳嫖和襄助意味深长的笑容,韩翊像是见了绿头苍蝇一样地恶心。 他借着这当口,直接把柳嫖拉了进来, “高兄,是吧?大家都知道樊家二夫人才是我的心上人,我不会碰除了她以外的任何一个女娘的。哪怕天仙下来也不顶用!” 韩翊话刚出,襄助的眼睁大了一下,柳嫖知道韩翊有意遮掩,也不想把事情闹大,虽然面上是春风拂面,私底下却伸手就在韩翊后腰上狠狠地拧了一把,疼得韩翊头顶的汗都出来了。 “这个贼婆娘,下手这么狠,也只有樊哙才降得住她,活该被吕媭白天夜里地磨。” 韩翊在心里暗暗地诅咒着。 “明白,明白,那我就不搅扰韩兄弟的雅兴了。”高个子看了看襄助,再一副“我懂了”的神情,眼神扫过韩翊和柳嫖。 等到高个子离开后,韩翊掀开了襦衣,朝后腰上看了眼,方才被柳嫖拧过的地方,一大坨,全是黑紫,用手指头轻轻一摸,疼得钻心。 “我说你个柳嫖,你是被樊哙宠得傻掉了吗?我又不是你仇人,开个玩笑而已,犯得着下这么狠的手吗?” 襄助再次合上了眼,柳嫖却得意地警告韩翊, “我和姓周的那个老不死的事,韩翊你最好少管闲事,今天连个开胃菜都算不上,你记着,后边有你好受的!” 闹归闹,柳嫖的注意力并没有过多地花在韩翊身上,她的眼神时不时地扫过方才歌舞助兴的地方。 韩翊看得出来,她使的,毕竟不是什么深不可测的手段,那些人中,只要稍微有点常识,就很容易识出她的奸计。 再加上匈奴又不归汉国管,一旦把那些个亡命之徒惹急了,他们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不过好在歌舞在继续,那头出没谁注意到不对劲,直到大半夜时有人往几处篝火里添柴禾时,一切都平稳地进行着。 韩翊因为方才跟高个子说的那些个话,不好再回到他们中去,只得跟襄助还有柳嫖在一起。 后半夜时,才见着方才陪着高个子的那个舞娘独自走了过来,她把手伸到柳嫖的面前,说道, “樊家二娘子,白天时我们说好了的,歌舞加侍候,得八镒金,你人痛快,一下子就预付了五镒,我也痛快,给你一镒的优惠,七镒。 你,还是把余下的那两镒结了吧。” 柳嫖把她打发到韩翊跟前,韩翊问了句, “你们身上的病,你知道是啥不?” “知道啊,是樊家二娘子点名要这样的,我也是好容易把这些个姐妹们找齐了凑够数的。 要不然,你以为为啥收这么少?她们中随意一个没得病前,哪一个的院门外不是排着几里长的队,争着抢着地要把成百上千镒金往里扔的? 这么多个,跑了这么远的路,统共才几镒金,你们不亏。 怎么,没听说过昧钱不昧婊子钱?你们几个,看起来就不是一般人家出来的,不会这点钱都要抠吧?” 韩翊看了眼柳嫖,把两镒递给了她,顺带说了句, “现在路上荒凉,又夜深人静的,你们一群妇人带着金子和牛车,还是等天明了再上路吧?” 舞娘一收妩媚,严肃下来,她脸上有掩不住的凄恻, “唉,遇一歹人又如何?最坏不过一死。像我们这样,等到病情严重时,全身溃烂,到时候烂得连鼻子眼睛还在不在都不知道。 活着比死了还痛苦,想死又没那自杀的血性。他们一刀把我们结果了,倒也是一桩功德。” 她的话让听者心酸,都是华夏族人,如若不是遭了战乱的殃,她们又何至到如此境地? 柳嫖和韩翊二人心里怜着她们,一直把她们送到了好远的地方。 第335章 逃兵 七镒金,在华夏地区,是好大的一笔财富,不过因为这笔财富,吕家派给韩翊的那群帮手一下子就跟韩翊亲近了不少。 韩翊要收服的是军市令和周朝王姬,都不是泛泛之辈,需要大家的同心协力,柳嫖的做法,等于变相地帮了韩翊的大忙。 高个子还是一如既往地跟韩翊亲近着,与他讲着在匈奴,还有吕家军中的种种过往。 韩翊以前听松子还有赵托他们说起过,匈奴的普通人过得也很清苦,难得高个子如此地乐观,韩翊都被他感染了,心里觉得有使不完的劲。 不过,以韩翊走一步看十步的习惯,他不认为高个子他们这样的活法是长久之计。不说为他们自己,就算是为了他们的父母妻儿,也应该有个长远的打算才是。 “高兄,你有没有想过,过不了几年,这仗就打完了。止戈之后,哪个王朝都不会养着那么多的兵的。到那时,你们又作何生计?” 韩翊问得轻松,实则试探。 他对于柳嫖说的他们迟早会站在匈奴一方与生养自己的这方热土上的同族为敌,始终抱着一丝丝幻想。 高个子释然一笑,儿时我在楚国,前朝时又到了匈奴,现在却在汉国。恐怕除了老天爷,没人会知道将来我会在哪,到哪。 而且现在战事这样地激烈频仍,说不定明天,或者不到明天,今天夜里,我就成了滋养脚下这方土地的肥料了呢。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只要我还活得到那时候。至于说现在,今朝有酒今朝醉罢!” 韩翊看他说得动情且痛苦,只得勉强劝慰了句, “听说周朝后半段时,那些个太有实力的后起之秀,下场都不太好。还不如一开始什么都不是,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到后边慢慢地挣功名富贵的好。” “这倒也并非完全没有指望啊!想当初,我还在吕将军帐下效力之时,曾听到那些军中的将士们在私底下议论纷纷呢。 他们都说,韩公子您对待手下的伙计那可是出奇的好呀!听闻凡是长时间跟随过您的那些人,最终都能够衣锦还乡,购置良田美宅,成为一方富豪,让整个乡里都为之侧目。 若是有朝一日,我无处安身立命、缺衣少食的时候,韩公子您能否看在今日同路的情份上收留我则个。到那时,我也可以不用劳心就过得比一般人好呢。” 韩翊没有吭声。 “我不爱操心,但是我干活是很勤快的,做人也很忠诚,不是个心眼多的,韩公子你大可以放心。” 高个子又补了句。 韩翊笑着点头,但却没在口头上答应。他的心里有些不好受,高个子他们,即使是能逃过战场英雄杀的残酷,也逃不过那贪恋女色惹下的祸根。 高个子满足地笑了, “公子你要找的那位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呀,他能在项王军中单枪匹马地几进几出,如入无人之境。” 韩翊的话把高个子震得好半天都合不拢嘴。 “那他跟前的那个小娘呢?有所顾忌和拖累,总是很影响动作的。” 高个子起先存了些侥幸。 “比他利索。” 韩翊再说了实话。 这时候这样说,是想逼他们知难而退。高个子和跟韩翊一直出生入死的屠户不一样,后者是忠厚之辈,而高个子很有投机还有奸猾的味道。 这样的人,莫说是韩翊,其他看人非常准的大商贾,但凡有点办法的,都不会用这样的人。 果然,在听完韩翊的话后,高个子马上就变得魂不守舍的,即使他想遮掩,却越遮掩暴露得越多。 韩翊静静地看着他那游移的眼神,没有点破,等着他作出反应。 到下午夕食时,人群中就再没了高个子的身影,韩翊笑了笑,队伍里的其他人也都像习惯了似的,没有作进一步的问询。 “要我帮你把他找出来吗?” 襄助看着心事重重的韩翊问道。 “这不废话吗?公子,表面上吕家把这支队伍交到了韩翊手上,实际上你才是他们的统领。 那个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别看着底下这些人现在啥都不说,等到上头追问的时候,哪个不是想把你咬死好自己上?” 还是柳嫖看得明白,韩翊没有反驳她,虽然他比他们都更希望高个子逃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了,他可不想被那个没有任何道义和责任的人缠上。 襄助一声鹰哨,那飞鹰就从远远的天边飞了过来,然后稳稳地落到他的肩上。 跟那鹰亲昵地贴了贴脸后,襄助把他的指令传给了那只鹰。 然后那鹰一飞冲天,在头顶上盘旋了几圈后朝远处飞去。襄助的脸却黑得跟鹰背一样。 他问韩翊,“你先前跟他说什么了?” “我说军市令的功夫不错,那个小娘的比军市令的更好,都不是好对付的角色。” “你这人——”襄助正要发作,却被柳嫖瞪了回去,然后又转了话题, “军市令我熟悉,只要事做得细密,使使手段,就能拿下他。 那个小娘,是咋回事?你还没交待她的底细呢。” 韩翊自然不能吐露实情,当他收到要纳王姬为妾的命令后,上头还叮嘱过,王姬的身份属于绝密那个级别。 韩翊把这个命令的理解为刘邦怕天下人追随周王朝的影子而去,让他得天下的愿望落了空。 他为难地笑了笑,“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在找樊哙的夫人之前,我接到的命令是娶她为妾室。 莫说是她来历和家世,就算是她的姓氏,甚至是乳名,都不曾听说过。” “哼~哼哼,大名鼎鼎的洛阳韩翊韩公子,也有被当成牲口卖的时候?太解气了!” 韩翊看了柳嫖一眼,没有跟她计较,她讨厌陈平,不喜欢自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要她没忘了此行的最终目的就好。 就在这时,远远的天际,传来了嘹亮的鹰啼,襄助的眼睛亮了, “那小子不知在哪弄到了骑的,都跑到山边了。我们要快点,要是他进了山,我们要找到他,就难了。” “那找到他你怎么处理他?”柳嫖问。 “宰了!”襄助没有任何犹豫地脱口而出。 第336章 逃兵(2) 本来襄助在众人眼中就没什么威望,当时被吕产派出来之所以没说什么,是因为可以逃避与项羽的军队的正面激战。 现在他要众人中途折往他处,要是放在往常,会有老不少的人与他针锋相对,可是昨天韩翊才请了他们那样地一顿,面子上总有些过不去,只是勉勉强强地动了身。 襄助的眉头拧在了一起,这下连柳嫖都不理了。 眼看着周围的气氛愈发地凝重,韩翊只得问柳嫖,“高个子以前遇到事时也总是溜得如此利索吗?” 高个子是匈奴过来的人,柳嫖整天被吕媭盯得死死的,她又如何得得知内院以外军营中的这些个事呢? 韩翊想问,但又不想尴尬。 柳嫖答不上来,过了好一阵子,襄助才解了韩翊的惑, “比这次还利索的也有。如查不是他的弓马娴熟,无人能比,他早就被当成逃兵处刑了。” 跟前几个听到襄助的话,怨气先消了些,韩翊跟前倒也安静了不少。 “他逃跑时,我们没注意到,你的鹰也没发现吗?”韩翊还是有些埋怨襄助知情不报。 他现在最急的就是找到军市令,告诉他这些个事,然后让他想办法与刘邦和解,现在他与项羽已经闹崩了,再让刘邦惦记上,处境不会好。 “你当我鹰是牧羊犬?它是牧羊犬,你们还不是羊呢!” 襄助很是光火,不过当他看到韩翊无意与他对抗时,才耐着性子与他解释道, “华夏地界,与在草原上不一样,这里人烟太过稠密,好些人都会射猎,一不小心,我那会飞的兄弟就折在不知名处了。 如果不是那人跑到森林边缘,它也不会发现的。” “那它有没有看到那个助高个子逃跑的人是啥样的?”韩翊还是不甘心。 “他身边现在人不少,老的小的男的女的。我的鹰能在人群中分辨出他都不错了,哪能指望它做更多?” 襄助有些不耐烦。 不久前彭城的襄家又来信了,催促他带领一部分家族子弟投效刘邦。 这让他很是为难。当初他是提出过这个办法的,可襄家家族中有话语权的那几个,都一致坚持誓与彭城共存亡。 不然的话,襄助也不会那样轻率地在栎阳附近直接提出因为范增之死他要与陈平死磕到底的决心。 可等他回到汉国后才发现,人家根本就没给他那个接近汉王的机会。 籍孺是陈平的人,连夏侯婴与张良都与陈平称兄道弟的,刘邦的那个宠姬戚夫人,人家更是不愿意得个插手刘邦政事的名声。 好容易靠近了王后的母家人,偏偏人家已经有了自己的人马,他始终都没得到他们的认可。 现在高个子又来这么一出,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想着就觉得难受。 偏偏这些,又不能跟韩翊说。 “呦嗬,媒人不是说现在男丁战死了八九成吗?今天是咋滴了,才来了个手脚健全的,一下子又来了这么多,不知道里长他老人家会不会后悔没有多等两天?” 一个手脚异常肥大的高个子妇人手持长矛在闾门口看着韩翊等人两眼放光,但她与另外几个手执武器的妇人却没有要放大伙进去寻人的打算。 昨天才尝到了甜头的众人,一听到有妇人,而且还是急需成亲的那种,本来就焦躁的情绪一下子缓和下来,非常耐心地等着韩翊等人去交涉。 柳嫖拧了韩翊到那说话一点儿也不知道收敛的那妇人跟前,对她说道, “大嫂子,你看我兄弟咋样?他今年二十好几了,硬是被爷娘惯成了不懂稼穑的模样,乡里闾里,知道他的,宁愿自家女娘单着,也不愿意嫁给他。 你说我娘家就他这么一个独子,今后我家还有他该怎么办?你就行行好,帮他介绍一个呗?” 襄助听到柳嫖一本正经编排韩翊的话,觉得有趣,竟然哧哧地笑了起来。 “去,去,去!打哪来的归哪里去!谁说我们闾里的女娘多了?我们嫁就近的都不够,哪会找你们这些个外地人?” 那妇人一听就炸了,闾长特意交待过她,说是不管谁用怎样的好处说怎样的好话,都不能开营寨的门,不然整个寨子的人都会遭殃。 韩翊看了看这闾里,寨子扎得相想当地稳固,莫说是他们这群乌合之众,就算是现在最会打仗的项羽来了,要拔下这里,也得费不小的心力。 那几个妇人一看到柳嫖靠近时,就朝里递了消息,内里防守更加地牢不可破了。柳嫖再有脾气跟本事,也不好冒然发难。 韩翊见状,便拦了二人,要他们带众人远远地退下。 “这条癞皮狗,好处享了一大堆,事没办成半点不说,还处处地惹是生非!别给老娘逮着他,逮着了不揭他几层皮!” 还没退到地点呢,柳嫖就憋得大骂开来,全然不顾及樊家二夫人的身份。 襄助则继续当他的甩手掌柜,对队伍里的事一点也不上心。 韩翊静静地站在他俩跟前,打量着因愤怒而不停地颤抖着的柳嫖。此时柳嫖胸中的怒火,是他不能直面得起的,他只得在一旁听着,看着。 “喂,姓韩的,你说你武不能武文不能文的,我实在想不通,汉王他老人家如何能把你安在我们头上的? 怎么解决这事的对策,该我问你才对,我们执行就是了。你问我们,你是不想支使得了这群人了吗?” 柳嫖没有作答,襄助却把手摸向某处看不出鼓胀,却让人有非常强的她要动用她的武器对付韩翊的猜想。 韩翊小心地应对着,尽量不去作不好的想法,他自顾自地说道, “你们也都知道,高个子高是,就是太瘦了,脸色还透着苍白,像个从小到大从来就没有健康过的药罐子,闾里的那个拿主意的却一心要收他为赘婿。这是为何? 一则是高个子那人看着机灵,口才又好,看起来不靠谱,但谁能保证那家没有别的打算?最重要的是,那个壮妇说闾里男丁奇缺,为什么只要他进去,把我们却防得像群贼一样? 你想想,好歹也是闾长家的小娘,再缺男丁也是不愁嫁的存在,为何非得要嫁给一个不知来历的外乡人?” 柳嫖懂了。 第337章 逃兵(3) 第337章 逃兵(3) 韩翊轻蔑地看了眼襄助那依然按在腰间的手,冷冷地呵斥道, “得了吧。今儿个我们要做的事,看起来是小事,谁知道是影响到多少人多大的事? 我一个不起眼的,活着或死了都不影响这事会被做成。但如若这事不是你我做成的,那你、我,还有他们的家人,都将朝夕不保。 现在你还回得去彭城不?” 襄助迟疑了一下才把手放了下来,韩翊更加地看他不起了。 不过韩翊却没闲下来,他直接跟柳嫖商量, “你说接应高个子的会是谁?谁有这么大的能耐,在这乱世中保了这个闾里太平的? 听说当初秦国攻下郢都时,连项家那样的家族都遭了覆巢之祸。” 在韩翊的记忆里,像小柒他们那样严密的谍者组织,都是非常谨慎地选择联络地点,从不敢张扬地要保某一城某一地或者是某一座村寨。 柳嫖直接用她那又白又细的指头轻轻地戳了戳襄助的后襟处, “我们几个里边,不是你跟他接触得最多吗?你该知道才对。” 襄助想了很久,才说了句, “我是从华夏地界跑到那儿的,一直跟在单于左右,如果不是前不久受了东胡人的排挤,我根本接触不到他。 现在我也是连他是什么时候到的匈奴都不知道。而且他那个人,不但我们华夏这头的话说得极好,匈奴语也极顺溜,跟谁都能套近乎。” 说着说着,他也觉着窝囊,干脆来了句, “不过,与我们同路的这些人中,听说有的与他家相熟,或许知道他的底细也未可知。” 韩翊听明白了,干脆趁大家伙喝酒小赌之际,摸出了一镒金,鼓动着大家把高个子的底细挖出来, “这,是一镒金,足够在我们在脚下这片土地上买一院二进的院落,还是锅碗用具一应齐全的那种。 高个子本应是与我们一起出身入死的兄弟,却不顾我们的死活私自脱离队伍,害得我们无处可去。我们该怎么办?” 没有有响应。 在这乱世中,像现在这样又有粮饷又不用受死的日子是多么地难得,有谁会为了那么点钱把这日子葬送了? 他想,其他人还不想呢,何必为了那一镒金惹众怒? “两镒金!”韩翊心痛,再加码。 没有谁响应,但四下里更安静了。 “三镒金!”韩翊的心开始麻木,他开始不管不顾地加。 没人响应。 “四镒金!” 还是没人响应。 …… 直到加到了十镒金,才有一个个头中等,看起来非常忠厚稳重的的男子站了起来, “老金我,愿意为韩公子提供那人的消息!” 韩翊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他走到那人跟前,一镒一镒地把那十镒金数给了那人。 那人在众人惊羡的目光中收了悬赏,然后放开了嗓门说道, “高个子是匈奴人。” 众人惊异。 “他是前匈奴单于赏给手底下的左支王的女奴所生。那女奴是某次匈奴南下抢的华夏族的女子。所以,他也有一半的匈奴血统。” 韩翊觉得那金镒有点值了。但身后的襄助却不买账, “那你又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他是我母亲接生的。他母亲是南人,受不了我们那的寒冷,他一生下来就没奶吃,他还是我母亲把他奶大的。 结果,就是你们看到的,我的个头都长到他身上了。” 女奴之子又如何,还是好过太多的普通人。 韩翊再问了句,“他现在是单于的人?” 不过韩翊自己先否认了这一点。如果匈奴单于真的那么宝贝他,为何把他派到这天远地远前路难测之地来? “他的亲生父亲,是老单于的旧部,早陪老单于去了。他也是因为女奴之子的身份才免了代父受罪。” 听到这,韩翊明白了,敢情现任单于把他派到这儿来,是让他自生自灭来了。 正听得热闹时,就听放哨的过来报告, “先前我们在那寨子碰到的那几个女的,带着几缸子热米酒过来了。 我看上边还有大红的喜字。她们也说择日不如撞日,让大家伙也跟着一起乐呵乐呵。” 众人赶了一整天的路,正人困马乏,再加上野外吃食不便。这几人挑着酒食,正合大家的胃口,不大一会儿便挤了进来。 那哨兵正拿起瓢要第一个舀了吃,却被挡了下来。只见韩翊朝那壮妇人看去。 那妇人呵呵一笑,挨个揭开了盖子,酒香随着夜风飘得极远。 她一一地喝了,然后把瓢朝下,“我喝完了,我好好的,尽管放心。” 这下众人像是脱了缰的野马一样,纷纷拿起酒橐来盛了喝。 不多时,酒见了底,烤熟的全牛也只剩下了骨架子,众人却横七竖八地就地倒下,四下里只剩下鼾声一片。 从那妇人过来时,柳嫖和襄助就一直警醒着,没有接受那妇人恩惠的,还有他俩。 等众人倒下时,他俩也凑了上来,柳嫖一本正经地问她, “说吧,你究竟干啥来的?” 那妇人得意地一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们闾的新女婿说了,你们是来取他的人头的。 他嫁进我们闾,就是我们的人了。他的仇人,也就是我们的仇人。” 边说,她边伸出胳膊招呼寨子里的人上前来,一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留,大有把这儿所有的人都了结了的势头。 韩翊笑着指着四周围睡成一团的兄弟说,“你确定他们不够格娶你们寨的女娘?” 壮妇人笑着说道,“当然。本来我是奉命与你们好好交涉来的,没想到让我听到了那人是现在匈奴单于的族弟。小妾生的如何,女奴生的又如何?只要他父亲与匈奴单于扯得上关系,对我们寨子来说都是好事。” 她带来的人不多,也不算少,足足百十来号人,净是种庄稼的好手,个个长得壮实得像头牛。 如果地上众人不被他们放倒,他们这点子人,简直不够塞牙缝的。 可现在,韩翊几人,在这空旷之处,双拳难敌四手,只有作鱼肉的份儿。 第338章 逃兵(4) “哦?”韩翊笑了,笑得很灿烂,“你确定你带的这些人能活着回去?” 那妇人并不多话,大手一挥,那百十来号壮汉便抓着手上的刀朝地上的人砍去。 韩翊的脸上没有半点慌乱,他笑看着那妇人。那妇人没有动手,不过被韩翊看得脊背处直发毛。不过她带来的人占着力量上的绝对优势,所以她不断地给自己鼓气,很快便镇定下来。 刀落下时,死的却是那首先挥刀的那十来个人。他们是被羽箭射穿了胸膛。 那羽箭,来自于妇人看不到的地方。 直到这时,壮妇人还不肯认输,在她看来,只要她这头的人心够齐,一齐上,那么她的胜算会更大些。 地上的人鼾声震天,韩翊却依然微笑着看着壮妇人。 这次壮妇更崩溃,她带来的人手上的刀还没来得及挥起来,这次少说也有二十几人倒下。 眼看着四周围除了倒下的,只剩下她时,她这下才慌了,想跑,往回去的路上全是她同伴的尸体,留下,只身面对韩翊三人。 这次是她第一次损兵折将,还把她自己陷入了危险的境地。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哭。 可壮妇还是强撑着下了令,“后撤——后撤——” 其实不用她下令,她带的那些人也有往后退的势头了。她的令一下,他们飞也似地逃开了,像兔子一样,全然不顾身后还有一个壮妇。 壮妇绝望了。 韩翊看着她,笑问道,“还要不要与匈奴单于结亲家啊?” 壮妇嘴里嗫嚅着,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这时柳嫖才风情万种地扭到她跟前,优雅卸下了她手上的刀,然后一手攀着她的肩,一手挽着她的胳膊,把她带到了韩翊和襄助跟前。 “知道你为什么会失败吗?”韩翊听着四周围绵长的齁声,还是像先前那样地从容自在。 壮妇眼里的惊恐中夹杂着倔强,她咬着嘴唇不说话。 “告诉你吧,那个高个子,是匈奴单于指名要人头的,而且我这头的兄弟,有汉王的,也有项王的。 刚看你时,你那样地谨慎,就知道你们在这乱世中,是靠着谨慎加谨慎才活下来的。 对上一方势力,或许你们还有存活的希望。如果对上三方势力,你觉得能活几个人?” 壮妇咬唇不语。 “进你们寨子的那个人,我们与他打交道时,都是小心又小心的。他那个人见了女色就走不动道了。 前不久,他以前的一个相好的得了花柳病死了,全身溃烂流脓,连眼睛都没有了。 还有,与他相好的那几个,无一不是有了症状的。我说得实不实,你们闾里应该有医士,可以让他验上一验。” 襄助的这话让壮妇眼中有了动摇之色,但她还是不让步。 “你走吧,走了就不要回来了。”韩翊并没有为难于她。 柳嫖想要出言阻止,却被襄助用眼神制止住了。 那妇人比不得男子,先试探着走了几步,再十几步,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寨子方向逃了去。 “放她走干嘛?我们还不知道是谁帮着那个人进了寨子的,那个闾的人那样地排外!” 柳嫖第一个不干。 “她会回来的,他们人的尸体还在这儿。”襄助挤了句,不过他的口气中已经带着些嫌恶了。 韩翊则没有跟他们在一处闹,搜了寨子里那几人的尸体,搜出了些丹药,给跟前几人喂了下去,居然都慢悠悠地醒了过来。 “我去,那娘们,果然不是只好鸟。一下子放倒了我们这么多弟兄!” 先醒来的看到寨中人的尸体,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赶紧也学着韩翊的样子,从剩下的那些人身上搜罗解药,再救人。 “不对,数目不对,我们的弟兄不只这些人。还有的呢,他们去哪了?” 终于有人提出了质疑。 “他们啊,愿意用放弃这一次的口腹之欲来还昨天的人情。 我呢,用他们还的人情救了你们的命,你们欠我的,可是双份人情,一次比一次重呢。” 韩翊直接讨起了人情,把那人的脸说得红了。先前韩翊事先找的,就是那些与他关系比较和缓的人,如果他们一开始不能对抗的情绪与韩翊相处,那么现在他们就不会这样地狼狈。 他们嘴上没有软,却主动地承担起救醒同伴的任务,在丸药不够用时,他们还把那些仍在熟睡着的同伴拢到了干躁之处。 果然,就在他们刚刚熬煮好麦饭时,寨子里来人了。 为首的那个身形清癯,白胡子白眉毛白头发,却没有一点子的老态。 他跟前离得最近的,就是那个壮妇。他们领着的人,带来了足够的解药。 韩翊看着他们把所有的人都救醒转了,才有了要与那老者谈的意向。 “我听我家小高说,你就是韩公子,对吧?”老人张开没牙的嘴,说着听起来已经不太清晰的话。 “成亲了?”韩翊问。 “还没,最近几天都是黄道吉日,哪一天都行。” “你们看上他什么了?”韩翊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他长得高啊,又会侍弄马啊骡子的,咱家女娘跟了他,一辈子不亏。”老人说得很实在。 “你们啊,这成天介打过来打过去的,死人是不会少的。个把人找不着尸首,也是正常的。你呢,就把我家小高当个屁放了得了。” 老叟的要求有些荒诞,但比起那个溜号的小高,找出协助他的人才更重要。 韩翊不懂对方的道,笑着没有吭声。 “还有啊,听我家小高说,昨天他们花了你八九镒的黄金,今天呐,我带了二十金来,算是向你赔礼的。” 高个子还真逗,把韩翊出钱替众人招花魁的事都一点不落地告诉老叟家了。 老叟今天拿出这些个金子来,在韩翊看来,是在告诉后者,他家不在乎这些。 最重要的是,现在大家伙都醒了,韩翊再不能提小高身上带着病的事了。 韩翊把那些个金镒放在跟前,向老者提出了第一个要求,“老伯,我带了这么多人,是来找一老一少两个人的。” 老叟很认真地听着。 “上头给的任务没完成,我也不好为他开脱。以后华夏一统,他们还要在这片天地间生存,所以还是上头先点头才好,我说得对不,老伯?” 第339章 逃兵(5) 看这情形,老者是寨子里最德高望重的,在这样的人面前,韩翊不想绕弯子。 老者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他跟前的壮妇见状就要上前来挡韩翊,但都被他拦下了, “韩公子的急,老夫能理解。只是我华夏大地,茫茫人海的,一老一小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老夫纵然有心,怕也力不所逮。 这该如何是好?” 树老成精,人老也成滑头,明明韩翊要的是把高个子送进寨子里的人,这老叟,既想要人,又没有诚意,委实有些不厚道。 韩翊看了眼襄助和柳嫖,见他俩有让自己处理这事的意思,定下了心,示意底下人把东西还给老叟,然后直截了当地说道, “那人是单于要的人,栎阳和彭城那两位都是拍了胸脯不会让他消失的。 老伯要人,我可不敢做主。还是等汉王、项王还有匈奴那头找来了再说吧。” 那个寨子再能耐,它也只是一个闾,要是对上三方势力,定然难以存活。 这是极直白的威胁,韩翊算是看透了,玩滑头,他永远也不是这老叟的对手,但架不住他身后有人呐。 而且这老叟这么大年纪,当是知道在战事吃紧的当口,项羽或刘邦可没他这么有耐心。项羽会直接屠了寨子,刘邦或许不亲自来,但他派出的人,也不会是什么善茬。 即使这样,老叟却没有要交出高个子的意思。此时的韩翊很是羡慕高个子,在这时,还有人以全族性命保全于他。 “要不这样,韩公子,你跟老朽进寨子一趟,有什么话你亲自跟他说。至于说谈得拢谈不拢,老朽就管不着了。” 柳嫖和襄助对望了一眼,正要说些什么,就被那老叟抢了先, “老夫可以对天发誓,以我全族人的性命保公子平安出寨子!”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到了这一步,韩翊想要应下,却被柳嫖抢了先, “老伯,韩公子可不是一般人,你要领他进去,得要你闾里的亲笔画押,还有印信!” “这个可以,非常可以!” 等到韩翊进了寨子里时,才发现内里与外边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韩翊看着那些个比汉王的还要好的一排排的马厩,内里不输于项羽的乌骓的好马就有好几匹,心里向往到快要飞起来,唾沫都不知道咽了多少回。 老叟笑呵呵地说道,“老朽这儿的好马,在华夏排第二,那没人敢排第一,要不老朽送公子一匹?” 最难消受宝马恩,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处,韩翊强忍着欲望拒绝了。 “跟你在一起的那个风尘女娘,她是怕老朽扣着你不放吗?” 韩翊看着他,但没有吭声。 “小伙子,你们还是太年轻了。像这种在乱世中一点位置都不挪还全须全尾地留存着的所在,连刘邦或者项羽都做不到,你以为老朽会怕你们说的那些个势力?” 这话说得极满,却没法否认人家说的是事实。韩翊没有吭声。他想要听老叟说。 “告诉你吧,邯郸城里的那个松子,只是枚无足轻重的棋子。” 连这都知道,不过韩翊更想听的,是这寨子的主人究竟是谁。也许,对韩翊来说,知道这些不是件好事,韩翊只想尽快找到军市令和王姬二人。 那老叟说话有分寸,话说到这时,就没有再往下说了。韩翊这才开了口, “老伯,晚辈只想知道助高个子进来的人是谁?” “想知道?跟老朽来就知道了。” 从外看,或许能看到寨子里的尽是些二层或三层高的小楼,可被小楼遮着的内里地势较高处,却是一座座的毡房,跟在匈奴草原上的一个样。 “老伯你是匈奴人?”韩翊非常吃惊,因为先前他从老叟的举手投足之间,没有看出丝毫和匈奴相关的影子。 “是啊,当初松子的父母,还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呢。”老叟用没有情绪的语调说着往昔的得意事。 “而且,松子也是我把她从蜀中救出来荐给大单于的母家的。” 韩翊算是明白了些,眼前这老叟,不是匈奴单于母家的人,就是匈奴单于的人。 不过,韩翊最想知道的,还是军市令和周朝王姬的下落。 正说着间,老叟就领着他进了一座很不起眼的毡房,如果不是有人带着,韩翊绝对想不到高个子会被放到这里。 内里地上铺着厚厚的半旧的羊毛毡子,墙上挂着色彩艳丽的看不出来是什么材质的罽,内里或站着或坐着十来个美艳的年轻女娘,她们都围绕着一个着匈奴服的男子。 那个男子,就是韩翊等找了好久的高个子。 老叟上前给他施了一礼,然后就弓着身退了出去。 “听说你在找我?”高个子不含糊,直接用了质问的口气。 “不用问他们是谁帮我进了这里。这里本就是我大匈奴的地盘,我父汗在时,建的这儿。 我父汗没了后,我现在那个当单于的长兄,把这儿给了我。他在跟东胡还有大月氏人打仗的时候,我就在这坐镇,把南边的盐巴、粮食还有布匹源源不断地运给他。 想说我没骨气,卖父求荣? 随你怎么想。反正他的死直接间接都不是我造成的,他在时,我在他眼中,就是个不起眼的存在,不给我人马,想救也救不了不是?” 韩翊不等他客气,便随意找了个地儿坐下。 “昨儿个你花钱找的那些个娼妇,腰肢松松垮垮的,不咋滴。我跟你说。” 边说,他还用他的大手往坐得离他最近的妇人腰上拍了几下。韩翊看了下,紧致得紧,的确别有一番风情。 “还有,女人我见得多。那个舞娘,不干净,我根本没动她,只是让她在那荒草丛中干叫了一阵。 你小子,不地道。” 高个子也不客气,直率得让韩翊汗毛一根一根地立了起来。 “我们匈奴人,连洞房都是在马背上过的。这儿离塞北,骑马不到半天的功夫,你说我要是把你怎么样了,你的那些救兵,来得及救你不?” 第340章 逃兵(7) “然后呢,你究竟要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韩翊不想跟他拉那些结虚头巴脑的东西,这人城府太深,交道打得越多越容易被算计。 高个子捻了下手指,示意那些女娘退下,整个毡房里只剩下了他和韩翊两人。 “我们大单于说了,他想要你当他的眼睛和耳朵,把在南边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他。尤其是刘邦和项羽这边发生的事。” 韩翊看得出来,高个子一下子就道倒出了他的意图,和南边绕十八道弯弯肠子的做法不一样。他反倒不好与他周旋了,只得诘问他, “你们不是有松子吗?为了匈奴,她连她丈夫都卖了,她的忠心,比你的还要真!” 高个子仰头大笑, “是你装糊涂还是当我傻?当初你们一力促成她与那个叫小柒的南蛮的姻缘,然后,她就被彭城那头防着了。 那个小柒,与其说是与她成百年之好,不如说是更容易地监视她,让她在对汉国这头的消息方面也频频失手。 如果不是她现在动弹不得,你以为我愿意求你这个处处讨好处的? 今儿个,你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就直白一点说,你在栎阳还有新郑的那些个妻儿老小,还有刘邦护卫他们的人员布置什么的,我们可是摸得一清二楚的。 你以为我们要动的人,刘邦他护得住?” 不带拐弯的威胁!韩翊眯缝了下眼,想了下,直接说道, “我要的很简单,就两样。与匈奴上层直接进行买卖的权利,和你必须为我找到两个,并让他们为我所用。” 还没等韩翊说出那两个人是谁,高个子便大声命令毡房外的人带了两个人上来。 那两个人,一老一少,一男一女,他们都身着极合身的匈奴平民服饰,进来后就像从来不认识韩翊一样,径直向高个子行了大礼。 “是他们吧?你猜得没错,他们就在寨子里。不过不是他们把我带进寨子的,而是我把他们拘在这儿,让他们哪儿都别去,在这儿等着你。” 高个子直接说着,脸上满满的都是优越感。 韩翊懵了,直接对军市令说道,“周叔,你是匈奴人?” 军市令一直保持着缄默,直到高个子点了头,他才作答,“如假包换的楚国人。” “那王姬呢,她是匈奴人吗?”韩翊再问。 一想到刘邦让自己娶的是个匈奴女娘,韩翊整个人的感觉都不好了。听松子说过,她们匈奴缺水寒冷,一般的匈奴人一生只洗两次澡,出生一次,离开时一次。 虽然松子长期在邯郸地界,但早已和普通的华夏族人无异,娶松子都比娶一个一生只洗两次澡的匈奴女娘强。 哦,对了,这个王姬,身上的香气太过浓烈,那种远远就能闻到的香气,和别人的都不一样。以前觉着特别,现在一想起来就恶心想吐。 韩翊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 “她在华夏长大,不过受我匈奴接济多时。”高个子自己就告诉了韩翊答案。 韩翊的脸色依然不太好看。 “怎么样,想好了没?如果你按我说的与我们合作,不但塞北的马匹生意有我匈奴王族为你保驾护航,我手下的这两位也任你驱驰,如何?” 把刘邦卖给匈奴单于,卖的同时,就等于把自己的把柄交到了匈奴人手上,以后就算匈奴人不泄密,让刘邦知道,自己及族人将面临的,也将会是灭顶之灾。 可是,韩翊现在身陷虎狼窝,虽然他连权势边缘的人物也算不上,陈平说天降巨雷,炸错了也炸不到他身上,但他还是不敢轻易地答应。 “这事太大了,你得给我时间考虑一下。” “可以。”高个子比他想象中的人要豁达得多,直接让王姬送客。 韩翊看了她一眼,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如果我与他打起来了,你帮他还是帮我?”韩翊突然问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小孩子气的问题。 “你是外人。” 虽然想到了这种结果,王姬的回答还是让他心痛不已。其实,这样也好,利益和人情择得清楚,以后韩翊也用不着为难。 “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应该与匈奴合作。一则咱大单于于你有救命之恩,即使你再想与他择清关系,刘邦也不会相信。 二则你只是一介商贾,和朝中大臣和郡县里的官吏不同,没有那么多必须要遵守的条条框框约束。 三则不几年大单于就完全一统草原了,你要做马匹生意,绕不开他。” 韩翊听她小嘴吧啦吧啦的说得挺有条理,就知道她身边还有高人。 将要成为自己女人的女娘的心不在自己身上,韩翊的心里不好受,他直接问了句, “你要是不施香粉会怎样?” 这话已经是挑衅了,可王姬并不在意,她轻描淡写地回答了句, “肌肤不好,粗糙。” 韩翊看她好似不在意的样子,有种拳头打在草垛上的感觉,便不再挑衅她了。 “刘邦让我娶你为妾。”韩翊把最残酷的现实坦白给她。 “挺好啊,那我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用天底下最好的东西,比大单于的大阏氏还要阔气轻闲呢。” 王姬还是一脸不在意的样子,韩翊感觉自尊心有点受挫,他没有再言语。 王姬一直到送他到寨子的了望楼跟前,才停了脚,看到韩翊头也不回地走远了,她的眼泪不争气似地流了下来。 好半天,直到看不到韩翊的背影时,她才揩开了泪,再平静地往高个子所在的毡房走去。 “他真跟你说了这些?”高个子玩味着韩翊的话,好半天,他才来了句, “这样也不错。韩翊虽然算不得个伟丈夫,但在后院中,绝对是个好男人。他与匈奴不可能有大的利益冲突,你能嫁与他,也算是你的造化。” 军市令听到高个子这样说,心里暗暗地吃惊。刚才他观察过,高个子对韩翊的意见好像很大的样子,能够抛开情绪与立场客观地评价一个人,匈奴单于的这个异母同父的兄弟,怎么也算个人物。 第341章 逃兵(8) 第341章 王姬低头,没有吭声,但也也有走开。 高个子没有理她,只吩咐人叫先前的那些匈奴舞姬进来,继续先前的歌舞。 军市令看情形不对,悄悄地从后边拉了下王姬的袍角,然后带着一太情愿的王姬离开了毡房。 “回华夏也挺好的,至少是您祖上生活过的地方,在这里遇事能得到的帮助会更多些。” 军市令劝慰她。 “回来干啥?等刘邦打败了项羽或者项羽打败了刘邦?说到底,他们也只是我祖上当年的臣民,往后余生,你让我和我的子孙后世向我曾经的臣民称臣称民,这也太残忍了吧?” 王姬终于忍不住痛哭了起来。 “你是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了吧?这么些年,老单于的阏氏们还有现在单于的阏氏们之间是个啥情形,你也是看到过的。 单于和他跟前的那些个王们,他们身后的正妻和妾室,不管怎样,都出自匈奴的名门,身后都有支撑。 你眼里的这个人,他虽然不是单于,但他的野心可不小,他身边的女人,可不好当,一不小心,就成了单于的结发妻子那样的筛子!” 军市令疾言厉色,想要制止住王姬的哭声。但是没用,韩翊的眼泪更加地滂沱起来。 他生了气,快步向马厩方向走去。 王姬没有再沉溺于她的情绪,她紧赶慢赶地跟了过去,这下换她扯军市令的衣角了, “叔伯,你得帮我。我心里只有他,没他不行,别人不行。” 听到这话,军市令先拧起了眉毛,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事我帮不了你。你最好找韩翊帮忙。要纳你这个外族女子为妾,只有单于开口他才会应。韩翊跟单于有交情,他开口也许顶用。” 军市令是说单于曾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助韩翊这个啥也不是的人,或许韩翊再去求他,他会考虑帮忙。 王姬止住了哭,眼里的泪水也很快地消失不见了。她在盘算着怎么跟韩翊说。 “如果韩翊跟小君要我,我该怎么办?”王姬不无担心地问道。 军市令被她这个问题逗得快懵了,“这疯丫头,脑子里装的都是些啥呀?” 以前没看出来,这次进寨后,韩翊对王姬的嫌弃,军市令这个过来人看得是真真的,如果不是刘邦开口,韩翊躲她还不及,又怎会主动要她。她是没见过仓慈还有韩翊的另外几个小妾都是啥样吧? “那就以他向单于为你请好姻缘为前提条件!”军市令说出了连他都觉得很浑账的的对策。 “这个可以。”王姬却很认真。 却说他们口中的那个韩翊,与柳嫖还有襄助会和后,并没有把军市令俩人在军营的事告诉他二人,而是要了马,急急地就要找小柒或者陈平商量对策。 “这事挺好的。孤还正愁找不着机会与那单于的人接触 呢。” 陈平听了没有吭声,刘邦却很兴奋。 虽说这些年他派出去的人,与匈奴互有商贸往来,也有手底下的官吏与到内地的匈奴人相善,但了解到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且还挺零碎的。 如果能通过这个老单于的儿子更多地了解匈奴的事,那再好不过。 韩翊心里暗暗地松了口气,却看到门口处一高大的人影出现时,刘邦改口说了个很不严肃的话题, “孤听说啊,那个匈奴人,尤其是匈奴男人,他们干那事很得劲,韩翊你以后可得帮孤搞清楚啊,那个匈奴王子,他的那个究竟有多得劲。 能有多详尽就得有多详尽。” 张良笑而不语,韩翊却很懵圈,“小民看到他时,十来个腰身矫健的女子围着他,看那样子,个个不亚于英将军。” 韩翊的话把刘邦逗得哈哈大笑,一旁的张良更是笑得喘不过气来。 只有英布满脸黑线,一语不发。 “去,你去,转告那个高个子杂种,把他的舞姬挑一个最漂亮的洗洗干净给我的英将军送过来,不好的不要,我还得找他事!” 众人收住了笑,英布见多了刘邦没正形的样子,倒也不介意。自从自己的家小死在项羽手上后,这些日子以来,刘邦没少往他身边送妇人,他都习以为常了。 “王上给末将一支骑兵,末将把那个寨子踏平了。谁给那个匈奴杂碎的胆,敢跟我们王上讨价还价!” 英布没搞懂先前他们的话题,以为是刘邦被冒犯了,谁知道刘邦呵呵一笑, “无妨,孤想要看匈奴长啥样,那头就送眼睛过来,挺好的。” “还有韩翊,你跟那妮子的婚事,得加紧。最好一两年内再有个孩,就把她拴牢了。” 刘邦对于自己治妇人的招术还是很自信的,就好比说他当年落魄时分,那个开酒肆的曹氏,还有他的结发妻子吕氏,个顶个的,都给他生了儿子,还对他死心踏地的。 韩翊一想起王姬身上的气味,和她那跟男人一样的性格,心里就先膈应到不行,脸色马上黯淡了下来,急急地就退了。 “搞啥?他这们,就跟王上要他在榻侧侍候一样。再说了,要侍候也是籍孺的事,他想还轮不到他呢!” 英布把方才在刘邦处受的窘撒到了韩翊头上。不过刘邦跟前的籍孺虽然没说话,眼睛却很不自然地眨巴了两下。 “王上,莫开臣的玩笑。方才军候传来消息,说是匈奴彭越又抢了项羽两次粮食,真是痛快。 还有就是,听说彭城那头悄悄地与匈奴接洽过,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说了些啥。” 这才是英布来时的最主要的目的。彭越劫项羽的糊,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没什么好稀罕的。 可是彭城要是与匈奴联手,那汉国这头可就不妙了。得早点想办法才好。 刘邦的脸色由此可见地严肃起来,他问陈平, “孤把孤最精锐的交到你手上,这样紧要的事,英将军不说俺还不知道,你这俸?领着确实亏心。” 陈平吓得额上冷汗直冒,忙回说会尽快破坏掉他们的联系。 然后,就匆匆地离开了刘邦的营帐。 在刘邦营帐的屏风后,赵尧扯了扯嘴角。不是陈平手底下人不尽责,是他把那消息毁尸灭迹了。 不把陈平拉下来,他就永远看不到出头之日。 第342章 逃兵(9) “啥?韩翊你小子竟敢——” 高个子没想到韩翊竟然把与他密议的内容报知刘邦,还得到了刘邦的同意。 刘邦之所以同意,用大脚丫子都想得到,之后自己从韩翊身上得到的,将会是刘邦想要他看到的;而他这头的,将会有多少被泄到刘邦处,将会是变得不可测。 早在很久以前,他就听说过,刘邦用一个陈平,就把当时还如日中天的项羽的亚父给拿掉了。在用间方面,和陈平相比,他没有绝对的自信,这种感觉,很不好。 “王子殿下,在下只是一小民,能怎么办?在下对上你,根本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能力,如今你要我当你的眼线,你也可以拿我当你眼线的事来要胁我做更不可测的事,甚至,你也可以随时为了抹除一些事让我和我家人突然消失。 我除了把暗处的事拿到明处来做外,又能怎么办呢?” 高个子把跟前的铜觚重重地扫到了地上,“哧啦”一声把腰刀拔到一半,然后又重重地合了回去,嘴巴里叽哩咕噜说着些什么,吓得毡房里其他人脸上都没了血色。 本来韩翊先前还在纳闷现任匈奴单于为啥要留这么一个心思深沉的兄弟,还委他以重权,现在看来,这人因受过困苦长期压抑着本性,等遇事时,他的急躁的脾性便一览无遗了。 不过这人倒是也忍得住,兵器声都响起来了,还能马上转出笑脸来, “也对,你本就不是我匈奴人,咱们是合作头系,合作关系,呵呵——” 高个子看起来如沐春风,但韩翊看到半跪在地上收拾残羹的美妇人全身瑟瑟发抖,还有那新奉美酒的妇人像踩在棉花上似的脚步,就知道这事没完。 他庆幸自己与刘邦通了气,不然落到如此人物手上,一不小心就将死无葬身之地。 “周伯,王姬,大单于说了,你们以后跟着韩公子好好地做事,一应事体,别忘了你们在长生天上发的誓就好。” 高个子马上就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王子,汉王让在下来,还有一事得转告大单于。” 看今天这样子,以后自己想要进寨子里,千难万难的,干脆一次把事情说透了的好。 “讲!”高个子脸色一僵,随即便和缓下来。 “汉王说,汉国与匈奴许久以来,都是好兄弟一般的关系,尤其是大单于,我们可是不止一次地打过交道,是生死兄弟。 汉王想,两国之交,与百姓间往来一样,得勤于往来,感情才会深厚。 明后日,他将让使者郦食其带着足以表达匈奴与汉的友谊的份量的礼物前来拜会。” 那个郦食其,见识非凡,口舌了得,他一来,足以消弥匈奴与楚国联手的大祸。 “汉国无人了吗?派个看大门的老贼来!他刘邦骗别人还行,骗我,当我真不知道? 那个郦食其,出使到魏国,魏国的军马布防什么的,汉军就知道得一清二楚的。 还有刘邦兵不血刃地拿下的第一个城,就是他出使时砍下了不愿意投降的县令的脑袋拿下的。 这样一个人来,是想断匈奴与汉的情谊吗?” 这个高个子,委实有些难缠。但韩翊领的是命令,必须要把这事完成。 “汉地不宜放牧,南边对匈奴的了解又不多,他郦食其的见识超不过塞上,他能不能把话说到王子的心坎上,还不一定呢。 再说,他有一千种方法获得这头的消息,王子你也有一万种方式让他看不到营寨中的情形,怕他个多半截身子的老头干什么?” 怎么得到寨子里的消息,得看郦食其的本事,哪怕是提升郦食其出使的难度,就算是坑,韩翊也得把他坑进来,把他的任务先完成了再说。 没有得到高个子的允诺,韩翊便被军市令和王姬二人带出了营寨。 “你们为何要投效匈奴?我看这营寨,就像是个火坑,也不怕把你们焚得神形俱灭。” 刚一出来,韩翊就埋怨起来了。 “那韩公子你倒是说说,现在华夏天下并未大定,我们靠向哪头才是个稳当?”军市令冷言问道。 韩翊不好多说,这位,可是个脑子极为清醒之人,自己说什么在他眼里都是多余。 不过那位王姬,这时倒是有意地与韩翊保持着疏离的距离,一直不发一言。 “那个老单于的王子,想要的是汉国这头的消息不是?我帮你们。 和一国有关的所有的消息,最可靠的来自于府衙的文书之上;最广泛的,莫过于该国的国都,茶楼、酒肆、花楼,市集等等。 王姬你呢,先跟我到栎阳,把天地拜了,然后你们俩,哪怕支个凉茶摊子,再说几段子故事,都能得到不少。 我给匈奴的,都将是些汉国想要北边看到的。你们总得搞一些可靠的,但又与我给他们的不一样的消息。” 军市令问韩翊,“那我以什么身份在你栎阳家里待着?” “王姬的爹!”说完韩翊就觉得有些滑稽,汉国这头早就知道周王姬和军市令的关系了,还让他们大白天的睁眼说瞎话,真只是蒙了自己的眼,自己骗自己。 军市令噗哧一声笑了,周王姬则是惨白着脸,一路上都把头别到了一旁。 “这孩子,韩公子与你,你不乐意,可以不与他有夫妻之实就是了。 等不用再绑在一起时,再和离就是了,何必要作死脑筋为难自己?” 军市令也有些看不下去了,韩翊是个君子,不会为难她。王姬再不乐意,也是生在这个天下大争的时代里,比起自己的感受,活下去才是最紧要的,还在这扭扭捏捏的,实在恼人。 “不过呢,一天没和离,一天别给我来个不是我骨肉的孩子,这是我能忍的最底线。” 没感情就好,一开始,把该倒的倒清楚,免得后边要做些什么事,大家也好都没怨言。 “美的你的,你当我是什么人?看得起刘邦?还是项羽那竖子?其他的,更不是我的菜。” 王姬一想起那人,心里就一痛。 军市令看她那样子,想告诉她,论起婚姻亲情,那些个人,十个加起来都比不过一样个韩翊。 不过他还是没有说出口,毕竟,王姬不是他的亲儿,很多事,他不好直说。 第343章 屠夫韩翊 “小子,栎阳,我就不待了。”过了好久,军市令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韩翊看了他两眼。 “你们婚礼过后,我想要回彭城。”军市令说出了最让韩翊意外的话。 “我老了。就算是亚父还活着,也是不超过耋耄的,我自问活不过他。 我呢,想找个足够聪明的老叟,与我一起共赏夕阳晚景。” “苟敬不算?” 在韩翊看来,苟敬也算是够聪明的存在,而且,苟敬的身上,有着他不想拒绝的慈父般的温暖。 “奴性太重,我可不会把自己的儿子推到死地。”军市令对苟敬的评价不高。 “韩平呢?” “太过平庸。不过尔尔。” 在韩翊的心中,家人温暖就好,才能如何,不是最重要的。军市令这么说,让他的心里很不好受。 “小子,要救王后,你得跟我回彭城,回楚国。”军市令说出了韩翊最关心的事。 原来他心中的智叟是刘太公。 韩翊从来不觉得他是一个有智慧的。 “小子,能培养出像刘邦那样的,绝不会是一个平庸之人。只有他,才能保我余生无虞。” 军市令不怕这话传到汉国或者楚国去。 “我会把你这话转达到陈平那里。” “顺便把我要把你带到彭城去的话也转达到。”军市令声音没带半点感情,再一次强调了这点。 韩翊的眉头皱了起来,彭城里有楚王宫,楚王宫里的王后的两个得力的兄弟,都直接或间接地死在他手上。这次他怕彭城成为第二个龟山。 “过年时你杀过猪没?” 对于军市令的话,韩翊有点懵。 “椎过牛没?” 韩家的三牲,都是闾里的屠夫代劳的,这些个连普通人都看不起的事,韩翊自是连看都没有看赤过的。 “小子,这不会那不会,你太弱了。我儿周推,十来岁就开始杀猪了。十四岁就替闾里人家椎牛了。 他比你强。” 韩翊笑了笑没有吭声。 “听说韩平和苟敬那两只老狗在新郑,你打算把与王姬的婚礼在哪举办?” 韩翊还真没想过,他的几个妇人中,除了仓慈是他必须给予正室名分的,其他的几个,哪怕是项颜,都没有过婚礼。一想到这次婚礼会给那几人带来的伤害,他就觉得难办。 “小子,你不缺金镒。多请请乡邻伤不了你根基。在新郑,你办婚礼;在栎阳,你也得再办一次。” 军市令的话把韩翊雷蒙了。 “这两地婚礼用的三牲,每一头,都得你亲自来宰。” 韩翊再次被震惊了。 “你找最好的屠夫来教你。直到你能用屠刀游刃有余地割下每一块肉,能非常精准完整地析掉每一只三牲的皮为止。” 韩翊听苟敬说过,即使是一生浸淫于屠宰的屠夫,到老时也不能非常漂亮地取下牲口的屠夫比比皆是。 军市令这是给他出的什么难题? “那你自己把达不到我要求的话转告给刘邦去!”军市令补了句。 韩翊无语,只得照办。 不过韩平不但让韩翊当了回屠夫,还把他与王姬的婚礼在新郑、栎阳还有洛阳都举办了。 一则是按刘邦的意思,把他老韩家娶了周朝王姬的事公而广之,二则他要让韩翊好好地练着,他还勉励韩翊,说是陈平烧得一手好菜,缝得一手好衣,所以刘邦才把那样的高位给了他。 韩翊知道韩平说的是谬论,陈平的才能,那可不是一般人比得了的,连张良都在人后说陈平深不可测。 没办法。 屠宰是个力气活,韩翊与狼群搏斗过,这些年经商锻炼出来的体魄,对他来说不太难。 难的是掌握那些个猪牛羊的关节骨节什么的,不过这些还好,只要一个熟能生巧的过程就好 最难的还是剥皮,把皮一片一片地从还没有凉透的三牲身上剥下来不难,难的是要整张地、不带一点儿伤地、均匀地从牲口身上剥下来。 这可是一般的屠夫想也不敢想的好手艺。 可韩平却帮韩翊找来了上好的师父。就是那个洛阳城羊记的东家羊老六。 自从韩翊补上了他家贩粮的亏空后,他怨气消了大半。再由于后来他给洛阳韩家递消息救了项颜后,他与韩家的关系,不但恢复了,甚至比以前还要好。 “周老头,别以为你心里的那些个算盘珠子能瞒过我。洛阳是什么地方,是个大都会,那儿三教九流最精明的主儿的金镒,都落到我麻橐里了。” 羊老六自我感觉一好,话就像豆子一样没完没了地往外迸。但军市令扬了扬眉,只看着韩翊的手艺,并不理他。 “告诉你吧,天下人最觉得避之不及但又离不开的,就是屠夫,你是想让韩翊当屠夫,我说得对也不对?” 羊老六继续啵啜啵啜地说个不停。 别看他说这话时云淡风轻的,但他的心里却流着血泪。他手底下的伙计,但凡剥过皮的,怕被人当成和屠夫一样的晦气的存在,对外都说成是制皮毛的。 哪怕是羊老六当羊记的东家很多年了,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闻闻身上留的皮子的腥膻味和血腥味还留有多少,仿佛那味道永远也散不掉了似的。 然而军市令却永远不惯着他的感觉,冷冷地问了句, “然后呢,然后我要带着韩翊干嘛,你知道不?” 接下来他要玩的,可是连羊老六都想不到的。只有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才能一击必中。 不过羊老六怎么说不会对的。因为羊老六能想到说得出来的,别人也可能想得到,处处被人防范着,可是什么事也做不了的。 羊老六尴笑着住了嘴,他这时看到韩翊把猪肉割得极糟糕,连他这个从来没割过肉的看了都觉得惨不忍睹,他把话题转到了韩翊身上, “少东家,像你这样割肉,会让肉掉价许多的。” 韩翊知道自己干得不好,他没想到在市场里看起来极简单的事,做起来这么费劲,比让他穿针引线还要难。 就在他愣神的当口,军市令火了,使劲地拍了他后脑勺,“韩家小子,干嘛呢?继续割,尽全力往好里割!” 那拍后脑勺的空响声,听得羊老六直啜牙花子。 第344章 屠夫韩翊(2) “另外,割得这样糟,能用在你婚礼上吗?这些个,送穷人去!” 军市令说出了更过份的话。听得羊老六感觉心里的肉被剜了似的。要知道,这一头猪的市价,相当于一个平常人家一年的收入,韩翊现在割坏了的,已经有四五头了。 不过令羊老六感到欣慰的是,军市令是打着韩翊与周朝王姬婚礼的由头送出去的。别看着栎阳新郑这样的大都会城中光鲜,但城边缘的那些个一年到头沾不着丁点油腥的穷人也多的是。 “算是结了善缘了吧。”当听了羊老六的碎碎念之后,韩平虽然心也疼,但他韩家还在洛阳时,每逢过年,没少做这种济贫的事,只是那时候都是偷偷摸摸地做的,现在大张旗鼓地做,还真的有点别扭。 “他还没上道吗?以前修武城不是有个手艺极佳的屠户跟你了很多年吗,他的那些个本事,你真的一点都没学到吗?啧,啧!” 以前在洛阳做善事时是量力而行,可现在,当割废了的猪啊牛啊什么的多了,而且还没完没了时,韩平也有些心疼了。 苟敬也来凑热闹了,“少东家,老奴虽然不是屠户,当年可没少为韩家杀猪什么的。一开始比你好不了多少,可是总得有那么一次,你猜老奴是怎么做到的?” 韩翊早就被军市令的高要求弄得晕头转向的,他越是想快点好,越是好不了,一听到苟敬的话,他便停下来看向他。 “我把那些个欺负过我的,还有看不起我的人的头像,安在了那一只只猪的头上。 你想啊,平常总不至于因为那种程度的事把人杀了吧?但是面对那一头头肥猪就不一样了,当它们顶着仇人的头时,那杀得个爽,割得个爽!” 苟敬的话把韩平惊得后退了三步不止,想当初,指摘苟敬不足的,他是头一个,一想到那一只只代自己挨了宰了猪,脊背上就冷嗖嗖的。 这个法子也有点难。韩翊一直在想自己最恨的是谁,最想宰的是谁。 可是想来想去,那些个让自己恨得牙痒痒的,一个个的都不在人世了。总不会想象着把人家从坟堆里扒出来再宰一次割一次吧? 军市令一看韩翊的呆样,就知道这呆子平时模棱两可惯了,苟敬的方法不管用,于是再拍了韩翊的后脑勺,训斥道, “没用的东西。那个个头高高的,他操纵王姬,也就是你的女人当他的打手许多年,现在还用她来要胁你,他可不可恨,该不该杀?” “叔,没有他,还有那个‘赵托’呢。赵托救过我的命,我恨不起来呢。” 军市令彻底傻眼了,跟前的人笑成了一片。 羊老六摇摇头,对韩翊说道, “少东家,你这样想想,一头猪一镒金,十头猪十镒金。十镒金,够买上万斤粮食了。 想一下,那堆得跟小山一样的,金灿灿的粮食,就那样被你糟践掉了,可不可惜,心不心疼?” 韩翊一想到当初被苟敬逼得差点全家衣食无着的情形,那粮食,的确够心疼的。 该恨苟敬吧,可他用自己的儿子小六的命来换自己生路,心里对他又变成满满的全是敬爱了。 杀猪割猪肉这事,还真难呐。 不过这时,王姬却袅袅娜娜地过来了。新郑气候温暖湿润,不用施脂粉,她的皮肤也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而且韩家上上下下的人,看起来都极有涵养,她过得很滋润,虽然新郎不是她心里的那个。 苟敬他们刚才的话她也听见了,这时候,她一手端着果子,一手往嘴里送,却给韩翊支了最不讲究的招, “韩翊,你把这一头头的猪想象成你的情敌,就容易多了。 想象一下,你青梅竹马的那个大夫人,在宫里,被一个位高权重的登徒子给惦记上了,然后,他在她跟前各种秀优秀,大夫人不搭理他。然后,月黑风高夜,他使了下作手段,把大夫人给喀了。 你说这个登徒子,气不气人,可不可恨? 恨他,宰了他!恨他,割了他!恨他,剥了他的皮!” 周王姬的话起了作用,只见韩翊的腮骨高高地突起,然后默不作声地割了起来,越割越带劲,越割越顺溜。 做成了苟敬他们这些个有大能耐的前辈都没做成的事,周王姬挺得意的。可是当她扭头左右看时,却发现除了韩翊,其他人都像原地蒸发了似的,自觉没趣,只得怏怏地走开了。 “唉呀,我滴个娘呐,大侄子那个新娘,可真是敢说。 仓慈在栎阳宫里,是戚夫人手下头一个得意之人,有谁敢冒着把王上往死里得罪的危险,把手伸到宫里去?” 军市令拍拍胸脯,松了口气。韩平和苟敬则是面面相觑,那个不怕事大的王姬,这是让韩翊宰刘邦呢,让刘邦知道了,那还得了? 不过出乎他们所有人的意料韩翊暗自安到猪头上的那个人脸,是周王姬的。 她是刘邦强安到他身上的,那种不情愿地被人压着干事的屈辱,韩翊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火。 再加上现在被周王姬莫名其妙地践踏了作为男人的尊严,韩翊气更不打一处来。 肉越割越顺,可军市令还是不满意。他说他要的是韩翊整张地褪了皮的三牲肉。 现在韩翊割出来的带皮的,不合格,还得重新来过。 韩翊这头一身的猪腥味,那头刘邦营帐中众人却乐开了花,刘邦不乐意了, “姬家那小妮子,别看着出身不凡,但这话说得,把人往死里恶心。 孤再好色,好的也是美色,仓家的那个小娘皮,长得那样地稀松平常,孤各处宫里那么多的美人都记不过来,去惦记一个她?” 陈平憋笑憋得肚子疼,张良笑出了眼泪,夏侯婴则是把案几捶得个震天响。 趁着众人乐着的当口,陈平悄悄地出了营帐,招来小柒,让他转告韩翊,让韩翊送几车亲自屠好的猪送到军营来,必须是带皮的那种,要打着感念刘邦恩德的名头。 小柒笑着应下了。 第345章 屠夫韩翊(3) 韩翊送到刘邦营中的猪肉和刚杀时一样新鲜,内里几人看了又笑了,刘邦笑得格外地开心,他指着陈平骂道, “就你最多事,最偏心那个新郎倌。只可惜他不是妇人,否则孤一定给你们指婚。” 陈平笑应着。他知道,刘邦帐下的人,除了他和张良,还有其他的势力,以及像赵尧这种不算是什么势力的势力。 不过是几车猪肉的事,其他人乐得开个荤,才懒得把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往刘邦那里捅呢。 剩下的,不用说,就是赵尧了。自从赵尧投效一直看自己不顺眼的戚夫人之后,明里暗里,这种小动作就没断过。 有好几次,陈平气得都想把他废了,但都被瞧出端倪的张良阻止了,他告诉陈平,一家独大,让上头不安稳,还不如让赵尧这个不那么聪明的人上窜下跳个够,反正他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有个不花钱的免死金牌也不错。 陈平也是个妙人,他不但假装不知道赵尧做的那些个小动作,遇到小柒他们在外边得了什么好处,还当着或者背着刘邦的面分润于赵尧,就像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隔阂似的。 至于说赵尧,他虽然知道张良与陈平关系不错,但因为他是刘邦唯一一个一直礼敬有加的人,所以他不敢触张良的霉头。 至于说陈平妻家的张苍,他倒是使过几个绊子。但那张苍是什么人?人家可是前朝时的御史大夫,对于朝堂的规矩还有人心了如指掌,有好几次,当着刘邦的面,张苍不动声色地几句话就让他下不来台了。 于是他只能把气直接撒到了陈平的身上,却像是把拳头打在了羊毛堆里,不起作用不说,陈平还处处示以大度,把他衬得小家子气之外,还让陈平得了不少的人心。 最让他生气的是,最受刘邦宠爱的籍孺时不时地当着刘邦的面指摘他的不是,可人家看起来是那样地就事论事,让他没办法发作。 不过戚夫人让人带话给他,让他不用怕,有她为他撑腰。到了这一步,他只得不断地到处搜罗陈平的错处,想把后者拉下高位,谁知道越拽他越觉得绝望。 最要命的是,当樊哙看到韩翊送来的上好的猪肉时,像是看到了久别的知音,高兴得不得了时,刘邦却下令让中涓备好足够的冰块,把这些给戚夫人送去,并让她备足够的金镒,说是汉王室承担这次韩翊婚礼所有的肉类资费。 樊哙一听到是赵尧坏了他的口福后,回头就把赵尧的二三事给其他将军们说了,大家在背后对着赵尧好一顿指指点点的。 赵尧偷鸡不成蚀把米,脸都气青了。 对于这批猪肉,心里像刀割一样痛苦的,还有仓慈。 韩翊身边已经有了好几个小妾,哪怕是那小妾是项羽的亲妹项颜,或者是为韩翊生养了儿子铃儿,她都不在意。 因为她知道,她们都没有得到他正式的婚礼,动摇不了她在韩家的地位。 可是现在,那个人是出身高贵的周王姬,在遴选宫人时,她曾远远地看到过她,长得是那样地年轻貌美,而且现在不但有婚礼,宫里人还都在传韩翊为她亲自操刀杀猪椎牛的美事,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哈哈,你也有今天?想当初韩翊天南海北地寻你,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羡煞了多少闺阁中的女娘? 想开些吧,想现在军中朝中,但凡有点品阶的,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 就算是本宫,看着执掌后宫风光无限,也只是一个妾室而已,只要东边的那位一天还在,我的地位就虚幻得很。 比起男子位朝秦暮楚的感情,还是名分更实在一些。” 当刘邦命人把猪肉送过来时,她就知道了,刘邦这是让她做好仓慈这头的教育,让她好好地当韩翊的贤内助,莫要因为妇人间的拈酸误了汉国的大事,否则就算是刘太公亲至,他也饶不了仓慈。 仓慈没有说话,脸色煞白。 “本宫小时候,我阿娘告诉我,男的在外挣得来,家里才有吃的喝的。 外边也不太平,看着是人和人,实则一个个的,哪个不是披着人皮的饿狼?那吃的用的来得极不容易,咱就别太贪了,做好家里人的本分,让男的在外边没有后顾之忧才能长长久久地拴牢男的的心。” 戚夫人的脸色也不大好,她一想起这些年来为刘邦辛辛苦苦地操持后宫,却始终得不到一个好名分,处处低了那个叫吕雉的妇人一头,心里就不好受。 可再不好受又能怎样,刘邦转送猪肉的另一重深意,是告诉她,连周朝王姬那样尊贵的存在,到头来都只能作一商人妇,像她这种还当过花魁的,就安安心心地作一个妃妾就行了,莫要生出事端来。 饶是如此,她还是强作镇定,把那些块猪肉挨个地送到各宫妇人,以及宫外各家命妇手中,美其名曰普天同喜。 栎阳城里,还有一人,领到戚夫人送来的猪肉时心里是暗自高兴的。 那人就是韩萧氏,也就是当初襄邑城里锦娘娘家的家生奴才五羊氏。 想当初,韩翊与仓慈是那样地恩爱,自己想做韩翊一通房都不能。 而如今,自己做了刘邦手下最能打仗的韩信的正室,而那个仓慈到现在都没能与韩翊完婚不说,还被一小妾的婚礼给搅得七荤八素的。 “本夫人今儿个太高兴太解气了,来人,把王上赏大将军的两笥珍珠拿来,好好地装了,我要进宫,送礼去!” 看到韩萧氏从未有过的高兴,她贴身的陪嫁嬷嬷觉得不妥,很委婉地问她, “夫人,现在是韩公子和那个王姬成婚,这些个礼物是不是直接送到新人手上更稳妥一些?” “怎么,本夫人要送礼,还得看她一个商人之妇的脸色?”被打扰了好兴致的萧韩氏反问道。 “不是,夫人,相国夫人再三叮嘱过,这后院里的事,看着与前朝还有战场不相关,一个不小心,就是咱们姑爷在外的人脉呢。 夫是不是小心点为妙?” “那好,把其中的半笥送到宫里仓氏手上,剩下的一笥半送往新郑韩翊手上。” 萧韩氏听了劝,但听得不彻底。 第346章 屠夫韩翊(4) 得到宫中赐肉的各家贵妇,都像大将军韩信的夫人一样,碍于宫中的情面,给韩翊送去了重礼,和送给别家的不一样之处在于,礼物分成了两份,一份送到新郑,一份送到宫中仓慈女官手上。 于是乎,韩翊还没来得及备好在新郑的三牲的肉时,他不但源源不断地收到了栎阳各家送来的礼物,连宫中的物也收到了两份。 一份是戚夫人代刘邦送他的,足以购买三处婚礼的所有肉类的金镒;一份则是仓慈转交给他的各府送到栎阳宫里仓慈手上的那些个礼物。 被迫嫁与韩翊的王姬翻看着宫里的第二份礼物,再与各府先前送来的比对,心里美滋滋的。 韩翊不懂,她作为一个女娘,又怎会不懂?在她看来,只要不至于要命,韩翊越窝心,她就越开心。 到韩家这么些天,她发现韩翊对包括她在内的那些个小妾都没放在心上,很快就揣摩到仓慈在他心里的份量。 于是,她幸灾乐祸地指挥着底下人抬着宫里送来的第二份礼物,掩着口鼻,一扭一扭地走到韩翊跟前, “唉呀,我的夫君啊,大夫人好雅量,她也给咱的婚礼送礼物来了呢。” 韩翊一听,心里咯噔了一下。手也就滞了那么一下,便继续着军市令交给他的任务。 “唉呀,嘻嘻,夫君,男的喜欢后院春光无限,女的可不这样想哦。再大度的妇人,心里也是很难受的呢。” 正说着这些话的王姬,在韩翊眼里,就跟一只绿头苍蝇一个样,他只想拍死她了事,就算拍不死,拍晕也不错。 不过,他还是没有理她,自顾自地干着活。 “唉,夫君,你说吧,我的婚礼,连汉王和汉国的权贵们都是送了重礼的,而且还在你和大夫人的前头,等大夫人从宫里回来后,是她叫我阿姊呢,还是我叫她阿姊呢?” 王姬继续撩拨着韩翊,此时她的心里比韩翊的还要乱,又不敢违抗那个高个子王子的命令,只好惹韩翊发怒,把她撵回去。 韩翊把手上的刀重重地拍在了猪头上,然后又狠劲地把刀面在猪头上摩擦着。 “唉呀,夫君,这刀长是长,可惜太窄太薄,你就算拿着丈八长矛都不是我的对手,这可如何是好?” 王姬继续刺激着他。 “滚!”韩翊终于怒吼了出来。 “唉呀,夫君,生个嘛嘛气嘛。人家来,只是想让你到汉王跟前说个情,替我争一个正妻的名分。实在不行,平妻也中!” 这个王姬,本就是彪悍的存在,一旦发起嗲来,让跟前的人听着,要怎么别扭就怎么别扭。跟在她身后的小厮,一个个的,恨不能把自己的耳朵都塞上。 “不然呢?”她身后传来了温厚的声音。那声音是韩平的。 “那我就这样,没完没了地跟他纠缠下去。他享受的话,我无所谓。” 王姬的话终于不那么嗲了,不过她也反应过来了,跟她说话的是韩平,韩平的身后,跟着苟敬和军市令。 “你这丫,是不是想让韩翊休了你?告诉你,想都别想,你们要是绑在一起,一生一世,都别想分开。 如果我是你,就像项颜还有你铃儿她们那样,好好地跟韩家小子过日子,别闹得没法收场,想回头都来不及了。” 王姬跟军市令一路有一段日子了,军市令对她的那些个心思也看出来一些。 只是这丫头看着出身高贵,却没有与她的美貌还有血统相匹配的智慧,粗野得跟奴隶家的一样。 像高个子匈奴王子那样的人物,心里惦记得最多的,莫过于无上的权势与富贵。那种男子,身边不会少了美貌的妇人,更不会把任何一个妇人放在眼里。 王姬现如今最应该做的,莫过于在韩家扎牢根,得到刘邦的支持,摆脱掉匈奴的控制。她倒好,恋爱脑上头,什么都反着来。 王姬这才反应过来,俏脸着霜,微皱了眉头,看向军市令。 “你不是说韩家小子打不过你吗?老夫呢?老夫跟前的这位苟先生呢?我们中任何一个人,打得过你不?” 军市令笑着威胁道。 王姬这才严肃起来,但她还是不想承担责任,滑溜地推给了韩翊, “周伯,韩翊只喜欢大夫人,我,还有他的其他的姬妾,我们在人眼里,都算什么?如果没有全力守护的心,那就不该耽误我们。” 韩平一听,倒不好开口了。苟敬更是一句话也插不上了。 “如果我是你,才不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呢。只要他还管着我的吃喝,又不用到处抛头露面,到老了有个安稳的所在,才不奢望那么多呢。” 这话明显说服不了周王姬,在场的每个人很明显地感觉得到。 “退一万步说,韩翊放你离开,你能去哪?去找你那个早已失势空顶着周朝王室血脉的家人,他们在塞北,比奴隶好不了多少,自顾无暇,你那个后娘,恨不能把你卖了换她和她孩子的前程。 那个王子,当你还有当耳目的价值时,你见得着他。你要是离开韩翊后,连这点用处都没了,你说他舍不舍得把你赏给他手下的某个又老又丑的下等军士?” 军市令说出了更诛出心的话。不过他没有说破周王姬对那人的心思,总要给她留点退路的。 一听到军市令提起那个她朝思暮想的人,王姬心里百感交集,但听到那样客观的现实,她只觉得心里汩汩地流着血,痛得连呼吸都是沉重的了。 于是她没了先前的气势,默默地带着底下人离开了。 “王上赐给吾儿的,不是件容易的婚事呢。”韩平先抱怨起来了。 不过他没看到的,是韩翊割肉时失了几天前的水准,好几刀都偏离骨缝了。 “管他呢,走外边去,干啥容易。就当是养条长毛的短腿狗了吧,平时的叫声是讨厌了些,但镇得住宅子保得了全家的平安也算是值了。” 韩翊在心里苦笑了声。韩平拍了拍韩翊的肩膀,没有再吭声了。 “周叔,接下来我该怎么做?”韩翊问。 “做不好屠夫,你啥也干不了!按我说的来做!”军市令严厉地训斥他。 第347章 主动出击 军市令骂骂咧咧地走了。 苟敬微笑不语地走了。 韩平跟着前两位离开后不久,又返转回来。 “翊儿,你莫怨你周叔,我观察他很久了,他做事自有他的道理。” 因为三牲的肉迟迟没有准备齐活,连城郊贫家婚嫁都得沾着点荤腥,像韩翊这样有头有脸的人家,连栎阳各大家族的礼物都收了,更不可能摆出个全素宴来。 不然,刘邦的那些个足以开支所有荤肉的金镒,一不小心就变成了欺君之罪,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知道,这不仅是周叔的意思,更是王上的意思。” 听到韩翊说出这番他都没意识到的话来,韩平睁大了眼,更加地不解起来。 “阿爷,我替王上,牵制住了两个顶有能耐的间者,还稳住了北边呢。王上真有金,也舍得花。” 韩翊的话让韩平惊得呆若木鸡。 “阿爷,你这就怕了?跟苟叔在一起时你怕不?那个姓姬的,和姓周的,哪一个都比苟叔难缠上千倍。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出的主意,我现在大气都不喘不匀。” 韩翊干脆竹筒倒豆子,把所有的一股脑儿地都倒了出来。 “那我也分担一点?”韩平这下反应过来了。 “你又能做什么呢?那个王姬发起脾气来,十个苟叔加十个周叔在她手上走不过三招。” 韩翊长这么大还第一次被人真正拿捏过,他心里非常地痛苦。 韩平想了半天,才回了句, “只要有了名分,她好歹就是我老韩家的媳妇,那时候我和你母亲一起用长辈的辈份时不时压不压她,还是可以的。” 韩翊苦笑了下,没有吭声。 这些天项颜时不时地过来,跟他讲了些楚汉战场上的事,形势好像变得越来越对刘邦有利了。她还告诉他,照这样下去,不出四五年,刘邦就会成为新的天下之主。 而当初屠夫说过,他从屠宰牛羊到能比较顺当地剥下整张羊皮,用了差不多整整四年,而他当年在修武城肉市的同行,用的时间更长。 如果放军市令他们离开,他们会成为极出色的间者,不管是帮匈奴还是彭城,对汉国前线的战事都不是件好事。 刘太公和吕雉作为刘邦的至亲,在刘邦的心里反复掂量过后,比不过他的江山。 “不过翊儿,王上给的金镒太多了,多得你每月办一次婚礼都够了。上头的财物,真能拿得这么安心么?” 刘邦的做法让韩平很是不安。 “把上头交待的事做好了,再一倍的也没关系。做不好,难说。” 韩翊压力很大。 汉国这头知道他与戚夫人颇有渊源的人不少,戚夫人的受宠是整个汉国朝野皆知的事。 甚至戚夫人也为刘邦生了儿子,儿子都那样大了,即使戚夫人掌控着后宫,暗中在朝中发展了不少势力,但只要吕雉在一天,刘邦连丁点儿要把她扶正的心都没有。 韩翊总觉得哪儿有不对劲的地方,可他就是说不上来。如果能见仓慈一面,把一些细处归拢一下,他也能知道个大概。可是这种机会都没有。 刘太公的身后是整个刘氏家族,吕雉只要能大难不死,她身后的那些丰沛同乡再加上刘家人的支持,戚夫人不可能是她的对手。 韩翊也忧虑过,他前前后后地见过戚夫人几次,也婉言相劝过,都被她顾左右而言他地轻轻绕过了。 他也很明显地感受到,每提一次,戚夫人对他就多冷淡一分。 像最近的这次,刘邦把他献上去的猪肉送到栎阳去,闹了那么大一出,只要动动脑子就知道,赵尧没少在刘邦跟前挑拨离间。 赵尧可是戚夫人的人呐。 虽然戚夫人现在没有公然出手,韩翊还是有些后怕。要从为戚夫人撑腰的王权手上保下韩氏一族,韩翊还想指望吕雉一下呢。 “阿爷,我求你一件事。” 韩翊想来想去,还是不想把救吕雉的事落下了。反正又与刘邦交给他的任务不冲突。 这还是自韩翊呱呱坠地以来第一次对韩平这样客气过,韩平听得出来其中的份量,他安静地等着韩翊交待。 “阿爷,这事非你亲自走一趟不可。你带上大将军府送来的那两笥珍珠,让苟叔陪你到栎阳樊哙府上走一趟。务要把珍珠和话都带到她手上,记住,得当着她的面才行。” 韩翊异常严肃,把韩平都唬得心惊肉跳的。 听了韩翊附耳的几句话,韩平更是被吓得魂不附体, “吾儿,这样真的行吗?即便是普通人家的小娘,外人也不敢这样置喙,你确定这么做不会引来杀身之祸吗?” 韩翊说了句,“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反正她阿爷都正式地开过一次口了,再让她母家开一次口,把那头稳住,保住她亲娘,才是长久之计。 等天下一统,谁还敢提这事?” 自打方才韩翊告诉他刘邦的真实意图时,韩平的心就沉重起来,一听到韩翊要做的事,韩平更是两腿浮软。 然而这种事他不好外泄,更没有足够聪明的人为他指点迷津,只得信了韩翊,匆匆地吩咐了他最信任的家丁,备好了礼物和路上要用的盘缠,叮嘱项颜照顾好军市令和王姬地人,带了苟敬就上路了。 “我说东家,少东家的婚礼不多时就开始了,在这时候你离开,会不会太草率了?” 苟敬满是疑虑。 这些天,他看到了韩翊当屠夫的决心和毅力,比大多数吃这口饭的都强太多了。 而且在新郑,他和军市令也挺聊得来的,好容易碰到了个可以谈心的人,韩翊婚礼后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这时候他真心不想出远门。 “草率?苟老弟,你说韩翊婚礼上,新娘是周王姬,主婚人是你来做还是我来做?” 韩平把早就想好的理由搬了出来,而且用的还是平日里与苟敬说话的语气和态度。 “这倒也是。也犯不着到栎阳去呀?汉中就在跟前,请萧相国来不是更方便?” 苟敬是个聪明人,马上就想好了人选。 “王上在前方打仗,粮草和人员调动,少了相国可不行,这时候出不得岔子,咱们找他不合适。” 韩平半推半搡地哄着苟敬带着一众家丁陪他上了路。众人都在身后笑苟敬像个小孩子一样,却不知韩平的心里沉重得像坠了秤砣。 第348章 主动出击(2) 直到到了樊哙府前,苟敬才觉出不对劲来, “我说老韩,你不是到栎阳给韩翊找证婚人来的么?怎么到了这家?这家的当家人在打仗,他家的主母,成日介地与人争强好胜,还不如找新郑的三老证婚来得稳当。” 韩平心里苦,却不能明说,只是笑着说道, “有谁比吕家人出面更有份量的呢?我儿再得宠,也只是商贾,还是请吕家人去说和才好。” 韩平边说掏出碎银子,把拜帖递给了门房,说了喜庆的话,直到看到门房的那人进去后,才用为难的眼神看了苟敬一眼。 苟敬闭嘴。不过等门房回来时,那老叟客客气气地对韩平施了礼,请他进去。 等到苟敬抬腿时,他却伸手拦了下, “诶,我家主母说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只会与人犯口舌,青天白日的,把人气死在府上了不吉利,老伯你还是在外边等着,离我们樊府远一点的好。” 门子的话嗝太过嗝应人,连韩平都停下了脚步,想要为苟敬争取脸面,可苟敬却谦和地笑笑, “少东家的婚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大家都看着呢,老哥你还是把重要的事先办了的好。” 说罢,苟敬就退出了樊府三丈外,看韩平还在那等着,干脆直接朝近处找了个茶楼,就里坐了。 “你家的那个老伙计,到我家来的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了,气性倒是大。 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方才我已经给门子说了,只要他服个软,就让他进来。” 吕媭看着柳嫖生的儿子,一天一个样,长得喜人得很,心里很是欣慰,眼前的韩平慈眉善目的,她无意与他为难。 “樊夫人好气度,我那大孙子,都是他亲娘亲手拉扯大的。不知我那儿媳心里苦不苦。” 韩平借着孩子套近乎。 “说吧,世伯你来究竟是想干什么?据我所知,这次韩翊大婚,我那王上姐夫,宫里宫外,都十分地重视。 如果真像你们在门房处说的找证婚人,只要你拿着韩翊的阿爷的身份,栎阳城里,没有哪家会拒绝。 与韩翊成婚的,那可是周朝嫡亲的王姬。” 吕媭看起来不像韩翊往时说的那般无知浅识,韩平心里吃了一惊,看了她一眼,赔着笑,说道, “最近个三四年,我儿的婚礼举办不了。也可以这么说,他的婚礼,只可能在王上成了华夏之主后。” 吕媭的手顿了下,示意奶娘和其他人退下,然后沉着脸让韩平说得更详尽一点。 “我儿说,王上成为天下之主,也就是这几年的事。国不可一日无主。后宫也同样如此。”韩平压低了声音。 吕媭的脸沉了下来,她神色异常地凝重,沉吟了半晌,才来了句, “戚夫人可是韩翊送到王上身边的,你们与她是一荣俱荣的关系。 韩世伯说这话,不真诚。” 韩平知道栎阳城里和军中人情纷繁,韩翊让他办的事,关系着整个洛阳韩家的兴衰存亡,他不敢大意,硬着头皮也要把韩翊交待的事办成。 “樊夫人对我儿的看法在理。可以夫人的聪慧,当想得到,普通男子尚且三妻四妾的,更何况像王上这样的诸侯王,姬妾众多是常情。 小老儿认为,对于王后和吕家来说,戚姬得宠,比其他妇人得宠要好上千百倍。” 吕媭没有吱声。但她在认真地听着。 “王上喜好歌舞,后来各家贵人送进宫的,无一不是拜名师精学过的。 王后不在宫里,王上身边不是戚姬,也会是其他贵人。一个得宠而没有娘家势力的戚姬,好过一万个二者兼具的美妇人。 现在是王后生死存亡的重要关头,这种伤不着根本的事,可以先放一放。” 吕媭不是蠢人,韩平简单直接地陈述了其中的厉害。 “前头韩翊说是要救我阿姊,我大兄二兄他们已经给了他一拨能打的队伍,结果他跑到半路就折返回来,嚷嚷着要成亲了。 世伯你倒评评理,有一次没二次的。这个口,我可开不了。” 先前韩翊的作为让吕媭有一种被骗的感觉,那感觉,很不好,她现在得事先把事情都说叨个清楚,免得再出那样的漏子。 “我儿先前遇到了挫折,那阻力,不但有宫里的,还有塞北的,甚至连王上都出金镒要他当几年的屠夫。 夫人你说,我儿都被层层防着了,还办得成什么事?如果他能来,就不会差小老儿我来了。” 韩平的话让吕媭气得杏眼圆睁,“姓刘的那个浑球,当初我家不嫌他穷,硬是把个我姐那样的黄花大闺女嫁给了他一个糟老头了, 不指望他感恩戴德,他倒是像个男人,好歹也护着我姐一下呀,他拦个什么拦?” 韩平冷哼一声。他的冷哼,让吕媭倒是很快地冷静下来了,专注地等他说下去。 “那次彭城失陷那次,王上自己性命难保的事都有过。仗每天都在打,战死的人越来越多,王上除了王后,还有他麾下的众将领,跟随他的文武百官和百姓。 我翊儿说,不能只等着王上出手,吕家自己也要自救。” “他说得倒好听。先前他跑到我府上,说是我王上姐夫去了,也救不出我姐。 再往前头,我倒是跑到彭城去救我姐了,他和那几个死耗子硬是把我捆着押回来了。 现在倒好,他还让我们去救,你倒是说说,我该怎么去救个法? 恭听高见!” 吕媭的火不仅仅是发给韩平看的,她也急,到了这一步,吕雉能不能在刘邦登基前回来。对她吕家的影响,可不是一星半点的。 按她的说法,是不能让宫里的那群贱人捡了便宜去。 “我翊儿说,从新郑到栎阳的路,不只有驰道,还有其他的大路小路,甚至还有水路可走。” 吕媭的脾气炸起来,让韩平心里也想打退堂鼓,这一吃紧,他感觉自己至少会少活两三年。 等到吕媭平静下来一点后,他开始了开导。 “说人话!” “翊儿先前没说错,汉国这边去办这事,铁定办不成。但是如果是楚国那头的人去办呢?” 第349章 主动出击(3) “韩翊那小子不是让我们吕家去求陈平吧?我告诉你,那是不可能的。 上次我带着那么好的礼物去他家,好言好语的,结果你猜怎么着? 他那个高贵的嫁了五六次人的夫人,当着下人的面告诉我他男人只忠于我那王上姐夫。 啥意思,看不起人呗。我大兄他们听了后,让我以后绕开他走,不要去招惹他。” 吕媭把话说到了明处。 韩平很想像劝邻里那样,告诉她比起置气,把吕雉救出来更要紧。但一想到人家家里主事的都那样说子,自己再开口就是没眼色了,于是便转了话题。 “将军夫人不用与那人置气,等王后回来,他只是臣子而已,连宫里的其他夫人也都只是臣子。 跟臣子置气,不至于。” 吕媭面有不悦。 “樊夫人,我儿韩翊说了,办成一件事,可以有很多种方法。 看起来现在与彭城那头渊源最深的是陈都尉,但是能与彭城上头的那些人说上话的,却不只有他一个。” 韩平用话试探吕媭的口气。 果然,吕媭虽然面上还带着愠色,但眼神却缓和下来。 “樊夫人你想想,你家有一条现成的线呢。”没几句,吕媭就露出了深浅,韩平心里有点轻视她。 吕媭吃惊,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吕家有谁跟彭城那头说得上话, “你是指?” “就是吕家人啊。樊夫人你还记得在戏水时,王上曾与项伯有过婚姻之诺。 夫人你大可以把这条诺言再用一次。” 韩平刚把这话说出来,他便后悔了,说话得讲究方式还有机缘的,像吕媭这样的妇道人家最是容易受情绪牵引,这么说,只会徒增她的反感而已,没待吕媭发作,他接着说道, “这是我儿能想出的他能力范围内的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现在王后在项羽手上,连他带兵打仗都用一个铁笼子关着她和太公两个随身带着。 现在汉国的盼头越来越明显。怕就怕,哪天项羽败得火起时把王后二人当出气的,手起刀落,不过是瞬息间的事。 我出行前,我儿再三叮嘱我,务请夫人以王后为重。” 吕媭的眉头紧锁, “我恨毒了那项家人。以前我王上姐夫的一个侄女儿,那般好的模样和性情,嫁与了范家,死心塌地地一心为着他范家,结果他们趁她生产时杀了她。 我那侄女和侄儿,我姐夫困顿时他们没享着福,现在好日子过了没几天,我就要把她往那虎狼窝里送,实在于心不忍呢。” 韩平看她说得动情,想着如果换成把自家的小娘往那头送,也会心疼万分的,先就在心里暗自叹息了好一阵。 “韩伯,你说换刘家的其他小娘去行不行?”到最后吕媭还是软下身段来,与韩平商量着。 韩平没有吭声。 “那用我吕家的小娘也行。总之我侄女不行。” 韩平还是没有吭声。 “实在不行,让我那侄儿娶吕伯家的小娘为妻,如何?” 原以为吕媭各种推托是因为不好插手于王室的婚姻,听她这么说,就知道吕家在栎阳的权势还是蛮大的,心里暗自庆幸听了韩翊的话,先行低调行事,不然得罪这位可不妙。 “樊夫人,如果能为吕家分担,把我韩家嫡亲的小娘送过去也是完全可以的。 可是,现在要救的是王后,我华夏国未来的皇后。我韩家的骨血,份量不够。” 这话说得委婉而又直接,韩平想说的是,除了吕雉亲生的女娘,其他的,包括从戚夫人肚子里出来,份量也不够。 吕媭面上有不耐烦,有点把这事摁一下的想法,被韩平看了出来,但他不能让她得逞,于是再补了句, “战事紧急,王后的安危一天紧似一天,樊夫人还是早些决断的好。 实在不行,小老儿我把我韩家全家老小的性命押上。” 吕媭看他说得真诚,无奈地一笑, “世伯你的拳拳爱惜之情我吕家记下了。只是这事太大,我说了不算。要不你把韩翊的话一次都说出来,我马上飞鸽传书给我大兄他们,听听他们的说法。” 这事太大了,韩平盯着门户方向不吭声。 吕媭知道他的顾虑,亲自把门打开左右看了下,再合上门,坐回原先的主位,对韩平说道, “世伯,现在在门口把风的,是我吕家至亲的女娘。她本身可靠不说,她要是遇到异动了,她身上的铜铃动静不会小,你大可放心说出来就是了。” “夫人,翁主离出阁尚需年岁。现在不过是吕家派人去向项伯暗中再次强调与项伯家的姻缘而已。 等王上成为天下主,翁主成了公主,他项家配不配得上一说。 退一万步说,翁主不幸成了项氏妇。那时候项家成王败寇,为保全家安危,他们能不把她当神人供奉着吗?’ 听韩平说到这种程度,吕媭的眉头皱得没那样厉害了,她当着韩平的面把绑着绢帛的信鸽抛了出去。 韩平再看吕媭,她面上看起来平静,但自从抛出鸽子后,就再也没挪一步,眼睛一直望着鸽子飞去的方向。 韩平说了那么多,吕媭在写写画画的时候,却只是画了几笔旁人根本看不出来的符号。韩平就知道那是她与吕家人才会知道的暗语。 直到一炷香都快燃尽时,韩平才看到那只鸽子姗姗来迟。吕媭看了那绢帛后,把它燃尽了,才重舒笑颜, “我大兄他们说了,这事他来做。他还让我转告世伯,我吕家记得这份恩情。 以后戚氏是氏,韩家是韩家,我吕家绝不会把戚氏的下作算到韩家头上。” 这是不与韩家为敌的承诺。他会心地笑了。 吕媭看他的眼神也和善了许多,而且还前所未有地把他送出了三里地开外。 而且来时的两笥珍珠变成了四笥,连军市令都得了吕媭不少的赏赐。 韩平心里宽慰不少。 “老哥不去宫里看看少夫人吗?栎阳城里没秘密,更何况你老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进的樊家,宫里眼线那么多,她又手握权柄,不可能不知道。 少东家又要婚礼了,她知道后会怎么想?” 军市令问了韩平。 “我这也是为了她好。她是戚夫人的人,要与吕家为善,还是少与戚夫人来往,只盼着将来吕氏贵重的那天,能念在我儿的情面上放她一马。” 第350章 教妻 吕泽接到吕媭的飞鸽传书后,知道事情非同小可,当即拿了原信,找到刘邦。 刘邦笑着看了他两眼, “大舅哥不用这样唯唯诺诺的。吕雉是她亲娘,没有她娘拼着命把她生下来,哪有她今天。这是她该做的。” 在吕泽拿到绢帛前,刘邦就已经知晓了栎阳城樊家发生的一切,包括那封信的内容。 吕泽在做事前还知道刘邦才是汉国的主,刘邦对此感到满意。 “还有,刘吕本一家,大舅哥办这事遇到任何难处,只消跟我说一声,我都支持。” 很久没见到太公了,正值壮年的刘邦东奔西跑都有点吃不消,更何况太公那么一大把年纪了,刘邦很为他牵挂,更悬心他的生死。 事情交待完,看吕泽还没有要离开的样子,他让他把要说的一次说完。 “这次的主意,是韩翊出的。”韩翊为吕家着想,吕泽想为他多争取一点。 刘邦和张良相视一笑之后,刘邦笑着吩咐夏侯婴道, “夏侯,你去把孤去岁旧了的襦衣挑料子好的两件,差稳当的人给韩翊送去。” 要知道,那可是刘邦贴身穿过的。平日里这些个东西,只有那些个为他拿下城池的有功之人才能得到的,就连樊哙那么大的功劳,这些年都只得了一件,这次韩翊得的,可是两件。 吕泽会心一笑。 得到吕家和刘邦双重赏赐的韩翊这才安下心来,把眼前的猪牛羊当成了色子一样,安安心心地琢磨开来。 “诶,你说,咱爹神神秘秘地带着苟敬去栎阳干什么去了? 还得了这么多好东西。就是这个汉王有点奇怪,你说他小气吧,他赐了咱俩那么多的金镒;你说他大方吧,他送你两件已经明显看得出旧的襦衣。” “那是送我穿的。你要嫌旧,家里正好有新锦缎,你倒是挑两匹给我做几件呀。” 刘邦送给韩翊的,还有这个王姬与高个子的那段一厢情愿。 一听到这,韩翊的心一下子就落了地,他放心地逗着她玩。 “切,我的这双手,缝出来的东西,跟狗啃过的一样。你那些个好料子,不归我。” 王姬边说边伸出那双虎口处长着老茧的手给韩翊看,边翻边补充道, “我就这样,一不会烹调,二不会缝纫,张弓搭箭打架这些个事,倒是热衷得很,实在算不得个良人。 韩公子你要是嫌弃,大可以推掉这桩婚事,免得到时候被我抓着长刀追着打的时候后悔。” “到现在为止,我膝下子嗣单薄。且我家仆役众多,宫里还时不时地有赏赐下来,我不缺裁衣做饭的,你要是能为我生个三个四个儿女的话,我抬你做平妻。” 韩翊一看到王姬,就想起她先前身上那怪怪的脂粉味,心里就想离她远一点,现在她身上的味虽然没了,但韩翊还是心有余悸。 “哼,我还是个孩子呢,你让我生孩子,韩公子好没羞没臊的德性! 不过让我为你生养也不是不行,等你打得过我了再说!” 韩翊笑看着王姬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似地说着没心没肺的话,心里叹息了一声。 “姬家小娘打听我们干嘛?我和老东家去为你们找证婚人去了——” 还没等苟敬的话说完,王姬就开口打断了他, “那请到了没?请到的是谁?不过你们好本事,都说妇嫁随夫,你们再商贾之家又如何?还不是最末流的。人家谁会真正在意韩家进了谁又出了谁? 他们眼里看到的,只会是谁能带给他们最大的好处。连那次他们送咱家的礼物,都是看在汉王的面上送的。 你以为他们真把韩家当一回事?” 王姬的话深深地刺痛了韩翊,想韩家,可是曾经的世勋贵族之家,只是因为遭遇了不得已,才落到了不为士族所认可的地步。 这女人,连好好说话都不会,难怪那个地位异常尴尬的那个高个子都看她不上眼,如果不是看她还有用,他连多看这女娘一眼都不愿意。 不过,现实却是军市令说的那样,要是韩翊还想让韩家平安长久,无论如何,哪怕只是名义上夫妻,韩翊都得稳紧了王姬。 “哦?商贾是最不起眼的存在?可我看到的是,我现在是自己的主人,而作为周王朝嫡亲王姬的你,只是匈奴女奴生的王子手底下的一个奴隶而已。 你嫌我是商贾,地位低微,可你吃的用的,都是我给的。有本事,你用自己那个高贵的家族的,再不济,我的是自己一丝一缕挣来的,你那么高贵,倒是自己去挣呀!” 韩翊发作了。 眼前这个女人摆不正自己的位置,现在她来踩自己,搞不齐将来的某一天,她会把老韩家的每一个人当成奴隶一般地对待。 无论从哪个角度,他都得压一下她。 王姬看不起韩翊的商贾身份,可是韩翊说到了她的痛处。想当初她的祖上,顶着周天子的名头,却连一天四顿的稀粥都得向诸侯借粮才能维继。 “姓韩的,这次那些汉臣送的礼,有我的一半。把那些个礼物的一半分我,我也可以一生不愁!” 韩翊笑了,“周朝王姬,前朝的前朝的王室的后裔,高高在上的存在,还真是不染人间烟火呢。 你也不想想,这些个人情世故,人家送一镒,我家就得回一镒半,甚至是双倍三倍地回礼。 那好,你把几倍的都拿出来,我看到了再说,再不济,给我写个借据,你慢慢来还。 哦,我算一下,这本钱到了万镒程度,才能达到做六成以上的行当都勉强玩得转的程度。 像你这样一无所有孑然一身的,让我看看,你有什么可以换成刀币的。 你的一身功夫? 哦,我忘了,你是周朝王姬,跟我们这些穿梭于市井之间的人不一样。 你知道世道太平时有多少人饱暖不济,为了生存铤而走险的?还有多少人削尖了头往富人死士堆里挤,他们中有多少人的武艺不在你之下的有多少? 而他们打死打活的,到头来,只是为了吃得饱穿得暖而已,你手上最普通的一只镯子,够养十个这样的死士了。 而那些个死士,他们可是终生都不能有任何的感情,只能把自己当一把刀而已。“ 王姬的嘴嘬了起来,然而,韩翊还没完。 第351章 教妻(2) “说什么呢?我的姬妹妹挺利索的一个人,被公子说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转了。 你一个大男人,没点怜香惜玉的肚量吗?” 项颜在侍女的陪同下走了过来。 本来她才是在韩家一众女眷中出身最好之人,这个王姬一来,就稳压了她一头。 好奇之余,项颜并没有嫉妒,她对彭城的幻想让她的身体彻底地坏了下去,让本来在她手上的掌家之权也落到了别处。 眼前的这个王姬的出处,韩平和苟敬给她讲了些,还提到了利害之处,让她在好奇之余也多看了她两眼。 这个王姬,有着项颜现在所没有的健康,也很羡慕她。 一开始听韩翊训斥王姬时,她的心里有那么一点点的痛快,可是听着这种戳痛处的做法越来越深重时,她想要出来阻止。 对于女子的心理,项颜是最清楚不过的,韩翊的话已经够伤人了,再说下去,就是不给眼前这位留余地了。 无论是出于对同样是妇人的王姬的同理心,还是对给她提供庇护的韩家的维护,她都要阻止韩翊继续训下去。 “她需要肚量吗?你问问她,在楚军中,除了你的阿兄,有几个能单挑得过她?” 项颜骇然。 王姬活出了她想要的样子,她对她既敬且畏。 “她喜欢匈奴前单于的王子。你问问她,是不是那个王子把她送到我这儿来的? 哼,我还没听说过哪个男子会把自己真心相待的女娘送到别人的怀里的呢。” 韩翊再找补了句。 他也知道自己这话说得狠了些,可是王姬心里以为的那段情,只是一个脓包而已,不戳破,不要说跟着韩翊做有名无实的夫妻不会幸福,就是她跟了别人,同样会难受。 王姬的泪最终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羞愤异常,捂着脸跑开了。 项颜咳了两声,咳得脸色惨白,然后在侍女的搀扶下慢慢地坐了下来, “何必呢。我原以为自己很强,能帮到很多人。直到那次想离开去帮我王嫂出了事时,才发现,天下女娘的强,都是男的不跟我们计较罢了。 姬家妹子,看起来一点不经事的样子,要是离开了韩家,被汉国放弃了,她的下场,可以预见地惨。 公子你还是少说两句,就当是多养了只高冷而又爱找事的小猫,算是为韩家积阴德吧?” 事情没有项颜说的这么简单,现在不是王姬离不离去的问题。这个王姬,本就是高个子派过来的一个间者,任务没完成,她是不会也不能走的。 只是她这个间者很特别,都已经沦落到连为臣都算不得的地步了,还没忘了她祖上那没用而又飘渺的荣耀。 项颜一说话,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差了,韩翊心疼她,明知道她说的在现实中不合用,但还是住了嘴。 “谁是小猫,谁又惦记那个匈奴王子了?他不过是女奴之子罢了,老单于在时,他被无视,甚至老单于的那些个儿子们争大位,他连被算进去的格都不够。 就连现在的大单于手底下的那些个将军们都懒得用正眼看他一眼。” 耳力这么好!韩翊和项颜面面相觑。 王姬手上拿着件羊皮内里的斗篷,她一来,就给项颜披上了, “好姐姐,我刚进门时就注意到你了。不知道你是怎样的一个人,一开始只是想与你井水不犯河水。 没想到你是这样地人美心善,以后你做我姐姐吧。我讨厌与人共侍一夫,实在喜欢不起来韩翊。 以后我们俩就互相关照着到老吧,我照顾你,你陪我说说话儿,让我别那么孤独就成。” 这个王姬,可是经过最残酷的间者的训练的。韩翊听铃儿说过,像她们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对人动情的,除非是现实需要。 如果不是先前跟这位打过交道,连他都要信以为真了。听了这话,韩翊撇撇嘴,没有吭声。 项颜很开心地答应了。 “颜姐姐,我看得出来,你先天不错。身体的虚弱是后天造成的。 不要否认,在草原上时,我常给大巫打下手,不小心也看出了很多事。” 项颜笑了笑,“公子还有宫中给我找了很多的名医,都不见效,他们说我伤了根本,这一生都只能吊着命活下去。” “那韩家有没有给你找我们草原上的大巫?” 韩翊和项颜都看向了王姬。 “项姐姐,告诉你,以前我看到过一个人,是个男的,也是后天体弱的,比你好不了多少。 我们的大巫都给他治好了。” 王姬说话很直接。如果是换成一般人,恢复健康是件极诱人的事,可是项颜不一样,她的亲兄与刘邦正在鏖战,不太健康或许会成为她的保命符呢。 王姬没有给她说拒绝的话的余地, “那次我看着大巫给那人灌了一皮橐什么下去,然后就把一只好大的牛活活地从肚子处剖开,然后再把他塞进去。 没几天,大巫把那个人掏出来,将养了几个月就好了。 真的,那人在王庭中任职,不但我看到过,王子也看到过,还有那个叫襄助的南人也是看见了的。” 这下莫说是项颜,就算是韩翊也想试试了,不过他听松子说过,匈奴有那种本事的大巫,一般都只为单于和那些个王们治病,莫说是项颜不够格,就算是韩翊,也是请不动的。 韩翊无奈地笑了下。 “姓韩的,你不是骂人骂得挺厉害的吗?我跟你说,大巫喜欢鹰,他跟襄助的关系很好,你求一下他,搞不准就行得通了呢。” 韩翊看到项颜的眼睛里亮了下,虽然只是那转瞬即逝的一下下。 他在心里合计着,那个襄助,现在还在汉国这头吕泽手下,要找他,还得与吕家打交道。 一想起吕媭,他的心就揪起来了,不过好在先前吕媭给他引荐过吕泽,吕家正在为吕雉和刘盈拉拢人心,像韩翊这种身后有人的,只要厚着脸皮,他有六成的把握能见到吕泽。 “颜妹,那人在王上军中,我对军中的事一概不通,得先请陈平帮忙转圜一下,你看如何?” “哼,这还差不多,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项颜没说话,王姬倒是抢先应下了。 第352章 家事即国事 “公子倒不必如此着急,奴家倒是很享受现在的情形,要是恢复到以往,倒是尴尬了。” 明知道这样有可能拂了韩翊和王姬的面子,项颜还是带着顾虑把话说了出来。 韩翊吃惊地看向她。 “公子,即使因为项家的事奴家吃再多的苦头,奴家的身上流着的还是项家的血,心里还是牵挂着项家。 等到他们说的楚国大败的那一天来时,弱不禁风可能会让我救不了项家的心里好受一些。” 项颜脸上的笑容凄凄惨惨的,让人看了很不是个滋味。连方才因为她不识好心正生着闷气的王姬脸色松动起来,不过项颜说的是实情,反倒让她不知如何安慰是好了。 “那是你的想法。原先跟修武的那个屠户一起跑商道时,遇到一些绕不开的坎总也避不开。最先的两三次我都会想很多,但是后来,我想都懒得想,先活好眼下的,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当救项家的机会来到时,现在的你接得住那福气不?” 项颜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过王姬却少见地没有吭声。自从项颜否定她的提议后,她与她之间开始保持着疏离的距离。 项颜也觉察到了,她微微朝王姬转了脸,说道, “姬家小娘莫要生气,烽火连天的,男子不容易,女子更不容易。 以后需要互相扶持的地方还多着呢。你和我,都先活下去吧。” 韩翊很是欣赏项颜的大气,当陈平把他领到刘邦跟前,说了以上的那些事故之后,刘邦笑了, “项羽的亲妹子,终究还只是一个妇人,气度超不过戚姬。” 韩翊一想到赵尧把这话传到戚夫人的耳中时,后者那一脸“项颜和我有什么关系”的表情,就觉得好笑,但当着刘邦和他的众臣僚的面,又生生地给憋了下去。 “子房先生,孤说得可对?”刘邦在怼人时,哪怕是当着一个外人的面,还没忘了恭维一下张良。 张良笑而不语。 而后,刘邦吩咐陈平道,“匈奴那头归你管,把韩家这事办了。” 陈平送韩翊出来时,他笑着假意责备道, “我哪辈子欠了你的,你小子净在给我找事! 不过,你知道为什么王上要花大力气尽力去救助项颜吗?” 韩翊望着陈平,陈平比他高了半个头。 “告诉你吧,如果是其他的诸侯王,打到现在这种程度时,早垮了。 现在王上对彭城那头,把人心的、兵家的、外交的,还有政事的,都用到了极致,到现在与那项王比还稍落下风。 你知道为什么吗?” 陈平想要给韩翊长长智慧,好让他在以后与朝中军中之人打交道时多一些胜算。 “曾经支持过,或者正在支持项王的那些人,都怕项羽败了后会被秋后算账。 而项颜被赵甲算计得身体落下病根的事天下人尽知。 本来直接让那个叫襄助的与草原上的大巫接头,多给财帛就能解决的事。现在王上让我把这事弄得曲折些,动静弄得大些,让项羽手下的那些人都看一下,连项家人,王上都尽心爱惜着,只要投诚,他们的那点子事,不算是什么大事。” 韩翊这下听明白了,为项颜治病,是为了瓦解项羽阵营,难怪张良虽然没说话,但也一直微笑着,原来是刘邦举一反三的能力很超群。 事情有了眉目,韩翊的心里却有点沉甸甸的,救不救得了项颜还一说,就算项颜恢复了健康,他日知晓今日之秘事,会不会懊恼得想自杀? “这事呢,我会一直管着。但是你也得做些什么。” 这下陈平像是对自己手底下的人安排事务时那样给韩翊分派了活计, “项颜是你的如夫人,在我找襄助之前,你先去与他联络感情,然后我再安排,他才有可能为你好好地做事。” 那次去高个子所在的那个寨子的路上,襄助对韩翊很是冷漠疏离,如果不是因为有柳嫖在,看那情形,襄助连正眼都不会看他一下。 这事的难度,有点大,如果不是先前经商时克服过许多比这更难堪的困难,他还真对自己没信心。 “管他呢,走到哪山算哪山,尽全力去做就是了。”韩翊想想就没那么难过了。 果然,再见到襄助时,他只一门心思地训他的鹰,看着天空中他的那只老鹰带着雏鹰一起飞翔的情形,时不时地吹响他的鹰哨。 “柳嫖她回栎阳了吗?”总得找一个大家都比较熟悉的话题才好。 “她?不知道,听她说吕媭那妇人让她在军中协助吕泽,不过我已经好久没看到她了。” 还好,襄助搭了腔。 “你有多久没回彭城了?想家吗?” 韩翊挺紧张的,在襄助面前,他才发现自己还是有些在意自己的脸面的,他真怕自己提出让他找匈奴的大巫帮忙时,他会拒绝得很彻底。 “我的父母家人,除了在楚军中履职的,襄家的很多人都在匈奴。” 襄助坦白得太多,韩翊心里反而更加地小心起来。 “所以,大单于让你来汉国你就来汉国,汉王让你辅佐吕将军你就辅佐他?” “差不多吧。” “那你与在匈奴的家人还有联络吗?” “有啊。我们训禽兽的,总有别人意想不到的方式交流的。” 襄助的这话韩翊一点也不怀疑,就像是他和项羽跟前的那个襄家子从蜀中走水路前往楚国时,就遇到过通过飞禽监视他们船队的对手。 “在匈奴,逢年过节的,你与那些匈奴的好友兄弟还相互问候不?” 襄助的眼神这才从天空远处收回来,他看了韩翊一眼,才警觉地回了句, “这,好像与你无关吧?不劳你多操心。” 到了真正尴尬的时刻,韩翊才发现尴尬本身并没有那么难堪,他反而从容起来, “我也有过一个匈奴朋友,好怀念当初跟着陈平进攻修武城时遇到他的那些时光。 那时的我,身边的人没这么多,牵怪也没这么多。那时的他,比陈平还有大将之风,更足智多谋。听他的,我们差不多兵不血刃地就拿下了司马卬的修武城。” 现在的匈奴大单于曾经化名为“赵托”,对韩翊有过救命之恩的事,好多人都知道。襄助又放松下来。 “襄家公子,我遇到绕不开的坎了,有事想求他,你能帮帮忙吗?” 第353章 家事即国事(2) “如果我现在在王庭,拼全力说不定能见单于一面,可现在我在南边。” 韩翊吃不准他是不是在跟自己谈条件,让自己重新获得匈奴单于的恩宠,然后他才会帮自己的忙。 “这个小狐狸。重新让他得到赵托的信任和让他充当中间的联络人的份量可太不一样了。 如果我有那本事,直接找匈奴单于去,何必来求你?” 韩翊心里马上想到了这一层。心里虽然觉得眼前这人聪明得太过头,有点想离他远远的,但转念一想,这也是他的软肋,拿捏得准,成为韩翊新的机遇的可能也是很大的。 “松子在华夏地界生活的时间够长,对匈奴也足够忠心,那次我到寨子里听那个王子的口气,匈奴对她好似挺信任的。 如果我要在匈奴长久地生活,我想我会与她联手。” 韩翊自顾自地说了一气。 按韩翊现在手上捏着的消息,北边匈奴现在在华夏地界地位最高的是高个子,但不管他的母亲的地位如何地低,他和现在的单于是同父的兄弟,他们多多少少都有点子竞争的关系,指不定什么时候什么情境下他的野心就露出来了,那些候对跟随他的这些个人来说,那可是生死的考验。 襄助跟他不是生死仇人的关系,所以他不想坑他,看起来最费劲的也是最稳妥的办法。 爱信不信。 “韩家公子现在也终于聪明了一回了?哈?在往寨子方向走的时候,我看着那个王子一直跟你热乎着。你看我,有没有跟他多说一句? 给老单于育有子嗣的阏氏众多,其他没有名分的贵妇也不少,像王子这种的也不少,还有好多到现在都没有名分呢。 那些个王子们之间斗得激烈得很,他能在那种环境下活下来并且得到现任大单于的重用,就不是个善茬。 你还在那与他近乎得不得了呢。” 韩翊现在才发现这个襄助也有唠唠叨叨的一面,虽然他的话听得韩翊很不舒服,但也是那么个理,安静地听他接下来要说些啥。 可是等了半天,襄助又恢复了他沉默的样子。 “听说你跟单于身边的大巫很有交情,而且他身后还有一个不小的部落。 前不久,我押盐巴和布匹到塞上去时,听松子说现在的匈奴盐巴急缺。 刚好前不久蜀中又出了好几眼大盐井,背后的盐商是刚开始做盐巴生意的,他们愿意以低于市面三成的价格出售。 要不你跟大巫交涉一下,把这些个盐巴事先送到他家那个部落去?” 韩翊在商言商,可不能直接把自己的目的说给襄助听,不能再给他狮子大开口的机会。 “那玩意儿倒是能长久地存放。等着吧,在草原,买盐巴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就算大巫有心,也得等他所在部落决定了才能定下来。” 关于盐巴的事,襄助倒是没有直接拒绝。 “这个倒是不用。买盐巴的金镒,我出了。天下财,天下散。多交朋友,财路才会广。” 韩翊的话让襄助感到意外,不过他可是经历过风浪的,可不相信天底下有什么白得的东西, “直接点,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韩翊笑了,“听说匈奴有把病人塞进热腾腾的牛腹里治病的方法。我想他治好我的如夫人项颜。顺带交个朋友也是好的。” “小子,我早就知道你广有财产。在产地买盐可能算不得多么高,可是陆路的运费,往往是盐费的几倍到十倍,这可不是嚼黄牛肉,你可想好了!” 襄助在心里盘算着蜀中新盐井的出盐量,心里被震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无妨。这些年我的如夫人替我打理买卖赚得的金镒,远远不止这个数,这些个金镒,是她应该坦然享受的。” 都虚弱成了那样,还在竭力想稳住那个从没清醒过的王姬,韩翊一想想就觉得她很可爱,有一种想要守护她到底的冲动。 话说到这种程度,襄助还是没有马上答应下来,他迟疑了好久,才说道, “吕将军治军极严,我想要获得外边的消息不容易。你得让我见一下柳嫖,才能给你一个答复。” 韩翊这才想起,自己送匈奴盐巴的事还没有给刘邦报备,要知道,往北地贩盐巴,可是汉国一笔不小的收入,他也得找陈平再说叨说叨。 “狡猾到了极致。韩翊,你这是在给自己塞北的生意找靠山吧?那个大巫,可不是一般人!” 刘邦对于韩翊的自作主张明显不高兴。 张良听到韩翊的打算后,脸上马上没了笑意。刘邦看了他一眼, “子房先生,你怎么看?” “盐巴在匈奴,就和我们的粮食和他们的牛羊一样地重要,楚地的盐巴价格还有数量品质都远不如我汉国的。 可以说,盐巴是我汉国与匈奴联系一个纽带。 韩翊这一笔送出去,至少一年的时间,与匈奴打交道,我们都会很被动。” 张良很有些不开心,刘邦正要骂人,韩翊抢先开了口, “我华夏国对于匈奴了解得极少,虽说民间多有往来,但对于他们的王庭,还有那些个王们,真正接触得可不多。 一旦有事,闪转腾挪的余地可不多。” 没想到韩翊的胆子会这么大,不但张良和刘邦面面相觑,连陈平的背上都被汗浸湿了。 “别说那些个虚头巴脑的,你倒是说说,那个大巫如何值这许多的? 那些个金镒,都够你买几百个风姿绰约的小娘了。” 刘邦马上反应过来了,想当初收拾范增,陈平可是花过他四万两黄金的。后来事实证明,那黄金,花得值! 韩翊这才听懂了,花自己的金镒,也得刘邦同意了才成。与匈奴,可真是不容易, “王上,和当初离间亚父不一样,现在的金镒的量也没那么大。 成了,功在王上;不成,损失算小民的。好多事情,等到要用人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当初下的本钱不够厚。” 刘邦再看了下张良,张良朝他使了个眼色,他便叮嘱韩翊道, “随便你怎么做。有一点你得记住,过,是你的。功,是孤的。” 韩翊笑着称喏。 第354章 家事即国事(3) 韩翊走后,刘邦怔怔地望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好半天,直到看不见影了,他才回头吩咐夏侯婴, “夏侯,上次萧何来时有没有说戚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嫁妆还剩多少,还能撑多久?” 戚夫人的嫁妆,指的是前朝的那笔巨额财宝。听从了张良的建议,刘邦是不会把那笔巨额黄金的来源说到明处的,虽然他跟前的人大都心知肚明。 籍孺和赵尧听得都呆住了,莫说是在华夏地界,就算是在塞北,男家惦记女家的嫁妆,都是异常丢脸的事。这个刘邦,真不愧是项家人口中头一个的流氓,竟然把这事说得那样地理所当然。 不过惊诧莫名的也只有他俩,柱下御史张苍朝籍孺使了个眼色,籍孺马上就伏案疾书了。 赵尧看整个营帐只有自己呆得像头鹅,慑于刘邦的权势,也只得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低下了头。 和他俩不同,夏侯婴像往常那样忠厚地笑着, “王上,相国说国库充盈,等大汉朝建立后,重新修两座不输于阿房宫的皇城都绰绰有余了。” 籍孺原以为在刘邦帐下自己是拥有最多金镒的那一个,没想到跟刘邦比起来,自己连脚下的泥都不如,他用舃蹉了蹉地,再看了眼赵尧,赵尧的下巴抬得高了。 刘邦长长地舒了口气,“也罢,韩家这竖子,看起来不着调,算起来也是个福星,孤以后再多看顾他一点就是了。” 陈平的眼珠子转了下,他知道刘邦说的是韩翊把真娘送给刘邦的事。不过他也放心不少了。 陈平的一举一动都落到了刘邦的眼里, “他给他那个侧室调理身体的事,你多上点心,如有必要,稍微帮衬一下。” 陈平心领神会,刘邦这是让他把韩翊拿刘邦做人情给项颜治病的事传到以项羽为首的项家人耳朵里。 再加上先前韩平让吕泽拿刘邦的嫡长女名头重提与项伯联姻的事,双管齐下,能多保太公和吕雉一时算一时。 不过韩翊刚出刘邦军营,便见着一十来岁的衣衫褴褛的孩童手执竹简要与他做交易, “韩公子是吧?先前一老伯让我把这个给你,说是你会重重地打赏我的。” 韩翊伸手摸了些碎银子给到他手上,那孩子却把竹简藏在身后, “不够,老伯说了,这东西值五镒金!” 韩翊一开始还好奇,后来一想,自己最重要的莫过于买卖,并不牵涉到打仗和权势,家人也都平安,哪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值这么多? 要是人人都拿着一带字的竹简木牍来敲上一笔,自己再丰厚的家底子也招架不住,他也就不在那几个碎银子上多作纠缠,绕开那小孩就要离开。 那孩子一看到嘴的肥羊都飞了,一下子就急了,也不管手上干净不干净,一把就狠命抓住韩翊的袖口不放, “公子你要是缺金子,我也不是不懂通融的,我给你打个折,三镒金,如何?” “好刁钻的小子,一镒金都够我买堆满房子的竹简了,还是不带字的那种。我是有钱,但有钱又不等于傻。” 韩翊可劲掰开那孩子的手,径直就要往南边城门方向走,那孩子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一下子扑倒在地,双手死死抱着韩翊的腿不肯撒手, “一镒金,一镒金行了吧。我把竹简给你,你看了再决定给不给我金子,行不,公子!” 那孩子的举动引来了不少人侧目,韩翊一时半会又走不开,再加上那孩子的话说到了这份上,他就只得接过那竹简看了。 原来是高个子让他去寨子里一叙的书信,信里还说,如果去了,他就不插手韩翊救项颜的事。 威胁,摆到明面上的威胁。 韩翊看事情不对,马上丢下一金镒,三步并作两步,回头就去找陈平合计去了。 陈平看见他,笑了笑,去就去呗,连匈奴的单于和大巫你都快上下其手了,还怕这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王子?“ 陈平说得轻松,但韩翊知道他心里并不像看起来的那样。要知道,自己这头刚才与刘邦合计完,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人家匈奴那头就把刘邦营帐里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了,这本身就是一种失误,或者说是威胁。 陈平可是刘邦麾下总管间者的人,要论起责任来,他应是首当其冲的。 那个毡房里同时有十几二十个美妇人的匈奴王子,竟然毫不顾忌地把对刘邦行间的事做到了明面上,这得是多大的自信与挑衅? 韩翊瞟了眼陈平,陈平却气定神闲地说道, “无妨,他能听到的都是我们想让他听到的。你只管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 韩翊走了,不过事情却没有像陈平说的那样轻松,刘邦当即就把韩翊用一镒金买来的那竹简朝陈平脸上拍去, “你说说你,都干了些啥?你究竟行不行?你知道军中朝中有多少人紧盯着你的位置?” 刘邦急得团团转,像这种程度的间者,毫不客气地说,如果不能拔除干净,人家匈奴单于想要刘邦的命,也只是分分钟的事。 围着几案走了几圈,刘邦终于冷静下来, “彭城与匈奴的合作,谈得咋样了?” “崩了。” 刘邦的心这才平静了,他示意陈平说详细点。 “匈奴大单于想做天底下最大的天子,让项羽奉他为君上。 这些年项羽做够了霸王,哪放得下那架子去侍候一个北边的蛮王? 这种降格的事,就算他想答应,他手底下的那些个将军们还不答应呢。” 一提到与彭城有关联的项羽,刘邦就想起了自己那苦命的长女,他不由得心里一阵抽痛, “夏侯,回头转告戚姬,让她多厚待一下那些个为孤生了女娘的妇人。” 不过这样的消息对他来说是数是来最好的一个,然后他脸色稍霁,伸出三根手指,吩咐陈平道, “三天,孤给你三天的时间,你得把匈奴埋在孤身边的耳目一个一个地全找出来。 中间的过程孤不参与,孤要结果。” 韩翊喏地应了。 第355章 截盐 事实上,韩翊再次见到高个子,是在他出城后一刻钟,用骑马的时间算。 马是刘邦本来要赏给陈平的马,看竹简上的口气,如果韩翊不去见他,高个子是要连吕家派去与项伯说和的人也要拦一拦的。 韩翊连水都顾不上喝地一路骑马狂奔,却发现高个子比他还要急。 韩翊笑了。 这次高个子身边侍候的是当初在寨子门口遇到的那个又高又壮的妇人。 “唷,不带你的莺莺燕燕了?再遇到症候没有现出来的花魁可怎么办?” 只要对方急就好,对方急了,说明主动权在自己手上,不趁机打击一下对方的气焰,后头恐怕自己会更被动。 “我自己有美妇人,可不像韩翊你,家里看着好几个小妾,可个顶个的,跟庙里的神仙一样,只能看不能动,干着急。 到外边吧,夜路走多了,总有碰见邪性事的时候。” 高个子也不示弱,与韩翊唇枪舌战开来。 韩翊再笑了。 想自己带着以襄助为首的众人一路往东时,这个高个子扮猪吃老虎跟自己套近乎时的样子,还在寨子里他的气派,韩翊一听就知道高个子只是看起来镇定而已。 心里计议已定,韩翊伸出一只手到高个子跟前,只见那壮妇瞪了韩翊一眼后就被高个子拦住了。 “哦,早就听说洛阳韩公子富可敌国,连汉王的军资都得靠公子帮助。 不知现在韩翊你看上了我身上的哪样物件?” 高个子很快便稳住阵脚,慢慢地转换了主客形势。 “一镒金。那个小孩说,他从我身上领的黄金,你会给我兜底的。” 高个子笑了,韩翊居然为着一镒金与他较真。一镒金,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是很大的一笔,但对于像韩翊这样的大商贾,和像他这种接近匈奴权力核心的人来说,万镒金都不算什么。 韩翊真抠!还有带侮辱人的感觉。 他笑嘻嘻地从壮妇手中接过金镒,再拎着金镒给往韩翊。 然而,当韩翊去接时,他又笑着缩回了手, “韩公子,可想好了唷。我母亲身后的部族人是大巫部族的两倍还多,马是他们的三倍多,这一镒金,可不是那么好赚的。” 好处均沾,等于没有送出过好处。 而且,大巫所在部族需要的盐巴,对于韩翊来说,已经是一笔不小的钱财了,要是让他再出一次“血”,他感觉自己装钱的麻橐都要被匈奴的这些个吸血鬼掏个底朝天了。 而且,还不能拒绝,韩翊的脸当即就黑下来了, “行!” 听到韩翊答应得这样干脆,高个子自己都懵了,不但把他事先预设好的韩翊拒绝后的威胁用辞给堵回去了,差点没把他来此地的真正目的都忘了。 要知道,向韩翊伸手讨要盐巴,塞北那头可是一点都不知情,全是他的临时起意。 这个韩翊,真真真是太有金了了。 不过,还没等高个子回过神,韩翊后头的话却接连跟进了, “我安置在楚国的员工后,手头的金镒实在不够。不若在蜀地买盐巴的金镒我来出,运送的费用王子你来出如何?” 这些年韩翊在经商时打磨出来的头脑可不简单,既然他要盐巴,那就让他出运费了。 现在高个子把手伸到刘邦头上,想必后头刘邦会对他层层设防,匈奴的那些个脚夫,可进不来华夏地界。 韩翊的商铺遍布汉国。就算运送盐巴的队伍都由所经地区的商铺招募。 就算照正常路线走,每过一地便暗中搜刮一次过路费,温水煮青蛙,最多到半路,盐巴的所出就回来了。后半截到塞上,那是赚的,韩翊怎么都不会亏。 高个子的脸却黑了。 记得他刚到寨子时,壮妇就把这些年他们所能接触到的华夏地界的商事汇总交到了他手上。 他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华夏地界运到匈奴的盐巴、布匹还有生铁等东西,大多的价格,都耗在路上了。 韩翊的打算,他一眼便识破了, “你送给大巫他家部族的盐巴,也是要了运费的?” “大巫能治好我侧室的病。如果你们部落的人有那本事,我也可以把在塞上以南的费用全包了。” 韩翊毫不含糊,在商言商,像高个子这种在匈奴经历了那许多流血惨事之后还活得好好的人,他不信他没有背叛或出卖过什么人。 对他,韩翊不能用仁义来感化,现实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我部族能调理好你侧夫人的病,你就能送同等数量的盐巴给我们? 韩翊,韩公子,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你确定你说这话时是认真的?” 对于王姬说的那个把人放进活活生剖的牛肚子里的方法,在华夏地界听起来很神秘,实际上在匈奴却很普通。 韩翊的话让他马上意识到南边的人对匈奴的了解太过匮乏。他在心里暗暗地夸赞王姬消息透露得妙,襄助也没有真心向着韩翊。 高个子笑了。 在匈奴,莫说是一个巫医,就算是十个巫医,也抵不过整个部族必需的盐巴的价值。 他的反应却让韩翊懵了,没等韩翊再说出什么来,高个子把账捋了下, “韩公子,塞北夏天最热的时候,就跟洛阳的初春一样寒凉。 你夫人当初受了水刑,体质最是畏寒。大巫是不能离开王庭半步的。 就算她捱得住北边的寒气,南边的一路颠簸,她受得住不?” 韩翊犹豫了。 华夏最舒服的车,莫过于安车。可是安车还是多多少少有一些颠簸的。 最重要的是,不管是在汉国还是在楚国,包括王后在内的妇人,都不得乘坐安车,这是数千年来华夏地界的传统。 因为要治病折在半路,还不如就在家苟延残喘呢。 “如果你与我合作,我让匈奴那头派个三个五个的巫医过来,比大巫还顶用呢。” 看得出来,高个子很急切,也很有诚意。 两人说着话,韩翊伸出的手却一直没有放弃过努力,他终于把那一镒金拿到了手上, “中。巫医治好我夫人之时,就是蜀中的盐巴出行之日。” 第356章 截盐(2) 匈奴单于冒顿听说高个子截了韩翊本来要送给大巫家部族的盐巴后,怒不可遏。 要知道,大巫和他身后的部族,一直都是他身后坚定的支持者。 对于冒顿来说,适度地巩固那些支持自己的势力,对于自己权势的稳固是很有必要的。 所以当他听说韩翊要越过他送盐巴给大巫部族时,基本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可是当高个子要越过他与韩翊接触时,他心里感到了一种潜在的威胁, “来人,召开部落大会,本单于的弟弟在南边功高盖世,是时候封王了!” “我的大单于,你是长生天选中的不二的王,哪怕是一句话,整个草原的地都是要抖上三抖的。 就这么把王子招回来,各家王爷们会不服的。那个王子,平素就与各家王交好。听说他把在南边搜刮来的好东西,一件都没留地,全都分与各家了……” 据冒顿所知,大阏氏的娘家正在与高个子母家争一块水草肥美之地,矛盾正在升级之中,这时候他还能做到冷静,实属不易。 “哦,那怎么办?让大巫和他都别要了,送你母家去?” 大阏氏的脸顿时被怼得通红,不过她还是如先前那般地温婉, “到谁家都不要紧,就不以到他家。南边不是说了,那头是他们负责,他负责塞北。大单于你,才是这草原上不二的王呀。” 冒顿作为王子时的正妃没了后,大阏氏之所以能在一众贵妇中脱颖而出,与她那不输于草原男子的智慧不无关系。 “爱妃聪明。等盐巴到手后,本单于做主,把它们都送给你母家。” 冒顿对于她的主意很满意。 “妾身无所谓,反正从单于您那得到的赏赐已经够多了。不知道对不对,只觉得还是把盐巴给到大巫家的好。 如果他日,王子与大巫家打起来了,只要大巫还像以前那般地忠于单于,妾身自去母家周旋,让他们与大巫家共进退就是了。” 冒顿大感欣慰。自从他从老单于手上抢过宝座之后,各家势力暗中都有人在蠢蠢欲动,这时候的他,无论是统一草原,还是巩固王权,都需要拉拢各方势力。 他盯着大阏氏的肚子看了半晌, “为本单于生一个像草原上的头狼那样的儿子吧。” 大阏氏终于红着脸低下了头。 自此之后,对于高个子所在部族派出巫医的个中过程,匈奴单于知道得一清二楚,但他把这事看得就像是母羊产崽一样,任凭好几家部族不断有人到他的毡房里抱怨,就是像默认了一样不吭一声。 大阏氏得知这些情况,私下里笑得比草原上正在盛开的格桑花还要灿烂, “我就说嘛,得了别人家想都不敢想的好处,又没有足够的力量来平事,南边商贾家的盐巴,哪有那么好拿的?” 话说高个子这头,他亲自到了所在部族,把韩翊将要送大宗的盐到草原上的消息告诉了族长,举族上下得到消息的都很高兴。 要知道,今年的盐巴很是不足,本来指望着南边的商贾把盐送过来时想想办法多要一点。谁曾想大单于明面上拨给了他们最多的那份,到手时才看到不到承诺的四成,只得吃了哑巴亏。 等高个子把他能从南边弄来盐巴的消息传来时,族长竟然高兴得鼻头都是红的,他当即一边从部族里挑了医术最精湛的几人,一边询问南边耕牛的情况。 他以前听从南边来逃难的华夏人说过,那边的牛没草原上的牛肚子好,成天介拉的都是稀的。 匈奴人长年与牛马打交道,部族长猜想得到,南边的牛不可能所有的肚子都坏了,这可能和他们进食的草料有关,所以,他还让那些南边来的奴隶押着好几车草料跟着巫医找到了韩翊家。 一路上高个子更是为他们保驾护航,早早地打退了好几拨前来捣乱的人。 “王子,韩家小子的侧室是项羽的亲妹,人家韩翊是在帮他照顾亲人,彭城那头怎么动得了手?”壮妇很是不解。 “亲妹又怎样?找到时连公开身份都不愿意,还能有多少情分? 我阿爷跟大单于不但是儿子与亲爹的关系,名分还在那摆着呢。大单于和他还不是一直都在想着把对方的脑袋摘下来?” 对于彭城的消息,一直作为高个子身边亲近之人的壮妇,是有耳闻的,她虽然没作反驳,但还是觉得项羽对项颜不错。 高个子看一向饶舌的壮妇突然间安静下来,而且还静了半于,有些不适应,转念一想,就想通了, “南边这些人,心眼子跟他们的乱麻一样地多。项羽爱惜他小妹,可是他的两个国舅都折在韩翊手上,他身后的那个王后饶不了韩翊。 他打仗那么忙,不可能一直盯着他的女人不是?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小妾整天带在身边,更没有那功夫去管那头了。” 说到这,高个子脑中突然闪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彭城那头一直挡着他的巫医到韩家,甚至直接在塞上把他们暗杀了,那他从韩翊那得到盐巴的希望就会落空。 “来人,找几个身形与巫医相像的,在他们到塞上之前,换上他们的服饰,押着草料往南走。” 他是想把那几个巫医亲手送到韩家的。他倒不是多么地看重这几个巫医的安危,节制匈奴间者有好几年了,早就看淡了生死,就算是他自己现在就死,他也是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 只是那个一直支持他的部族,他想全力地维护着。 到韩翊家时,他和那几个身材高壮的巫医,统统被拦在了外边。那几个门子,派头比萧何家的还要大。 就在这时,高个子看到了他已经好些时日都没联系的王姬了。 她看到他是那样地高兴,差不多是小跑着就到了他跟前,噙着泪想要对他说些什么,一看到周遭诧异的眼神,又恢复了她作为内里女主人的派头与尊严,笑着吩咐道, “这是草原上来的贵客,还不快请公子亲自来接!” 第357章 截盐(3) 虽说王姬进韩家已经有段时日了,韩府上下甚至整个汉国都知道韩翊为她甘当屠夫的事,碍于韩翊的面子门子没有挡迎高个子进门的王姬,但还是对让韩翊来亲自迎接这个陌生而又看起来不可一世的男子非常地抗拒。 “无妨,还是先让我们去韩公子椎牛的地方看看吧。” 其中的一个巫医对王姬这种虚头巴脑的事体很是不满。他们到韩家来,是用医术为部落换好处的,早一天治好那个传说中的情种韩翊的侧室的病,他们的部落就早一天得到盐巴。 自从进了韩府后,还没有谁敢这样直接地下王姬的脸子,而且她还想在高个子面前表现一下的。 这个巫医,不但没把她放在眼里,甚至还越过高个子自作主张,王姬对他很是不满,想要回怼回去,可一见高个子没有要介意的样子,只得把那不满又咽了回去。 高个子刚到门口时,军市令就看到了他。不同于王姬的亲迎,他马上回去找韩平要了两个得劲的仆从,让他们引那群人到韩翊处去。 这头王姬的不满还没来得及发作,那头军市令便带着那两个仆从一路小跑到了。 虽然在不拼智谋与审时度势的情况下军市令不是王姬的对手,可与他打过一段时间交道的王姬对他还是打心眼里敬服的,所以只得停止与那巫医计较,跟着那俩仆从往韩翊处走去。 和王姬所想的不一样,高个子心里对军市令此举还是很满意的。 “蠢妇,差点坏了老子的大事。” 高个子庆幸在王姬跟前安排了军市令这么个稳妥的。这也是一直以来他虽然对王姬的心思心知肚明,但一直不接受的原因。 要论相貌,他身边不缺出身高贵而又漂亮的。比起那些个虚幻得像是水中的月亮的情谊,那些忠诚听话而又足够聪明的妇人,才是他想要的。 就像是现在大单于身边的大阏氏,不但母家处处维护着大单于,还把他的后方打理得井井有条,并且在一些关键事情上总能帮得到他。 很明显,这个草包王姬,不属于那类妇人。 “幸好把她派给韩翊这个倒霉蛋了。”高个子一路上没少腹诽王姬。 “韩家的牛与我们草原上的有什么不一样?” 为首的那巫医并没有与周朝王姬计较,在他心里,周王姬只是他们部族里一个女奴而已,实在看不下去,杀了就是,与她掰扯,简直是自贬身价。 他问的是军市令。 “草原上的块头要大上两圈,更重要的是,草原上的比这边的要耐冻出许多。 草原上的牛,攒在一起,能抗过暴风雪。这里的牛,到草原上,即使在平常年份,至少有一半熬不过寒冬。” 这时候,不但高个子,就是那些与军市令打交道不多的巫医们,也对后者刮目相看了。要知道,他到草原,还不到三年,对草原的生活,已经熟悉到这种可能拿来用的程度了。 还没见到韩翊,为首的巫医的眉头就皱成了一团, “韩公子的侧夫人,还能撑多久?”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再从草原上把牛运过来。哪怕是在极靠近塞上的地方产的也行。 而这些,都需要时间。怕就怕,牛还没到,人就先没了,他们这一路风尘仆仆的,忙了个寂寞。 “听这边的医士说,保养得当没有受刺激的情况下,她的寿命和一般人无异。” 这一则消息又是来自军市令。 巫医朝向王姬那侧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撇,连高个子都别有深意地瞟了她一眼。 王姬的表情木然着,自从军市令来了后,她就一直插不上话,现在北边的人好像对她都不太待见,让她心里很不好受。 “那蜀中的盐巴咋样了?”先前那些是巫医首先关心的而对于高个子来说,他为部族做的实事越多,将来得到的支持就越坚实。 “听说蜀中的那些堪舆师不知从哪找到了找盐井的古本,按照上边说的找,一找一个准。 蜀中的一些大商贾熬煮出的盐巴雪白雪白的,比齐地还有其他地方的盐巴好出了许多。 唯一不足的地方是新开盐井的那些商贾暂时还没有贩盐的人脉和靠山,他们便找到了韩公子,韩公子再联系了草原。” 军市令对这些如数家珍。这些天,他一直跟韩平和苟敬他们在一起,视野和见识都开阔了许多。 众人沉默了一阵,高个子问他, “如果我们直接与那些盐商接洽,咱们草原上买盐巴能省多少?” 这个对草原极重要的问题也是大家所关注的,不但是高个子,连他跟前的那几个巫医,眼神也都齐刷刷地看向了军市令。 “我们运不出去,他们也不会卖给我们。”军市令口气中满是沮丧。 个中原因,想高个子也知道。像盐巴的买卖,无论是东边的还是西边的,朝廷的控制都很严格。没有官方点头,没有哪个盐商敢直接与草原交易。 还有一点,盐的运输过程也是个问题。很多地方,都倾向于与他们非常熟悉的大商贾让道,因为他们不但在经过时会用当地的劳力,还会把利益拿捏得恰到好处而稳定。 那种信任,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建立的。听说韩翊当初在建立与他们的信任关系时,也是吃了不少苦头,用了好些个年头的。 而草原,不一定承担得起这种风险。人和畜牲摄入食盐的量不足,健康会出问题的。在时间上,草原也耽搁不起。 在说到这些时,先前因为吃力不讨好心情郁闷的王姬这时候也津津有味地听起来了。 “长生天待华夏族人何其地厚重!如果我的祖先当初不离开华夏地界,那我们也不会为吃盐费那么大地劲,那该有多好!” 高个子少有地感叹了句。 巫医瞄了他一眼,心想如果当年夏后氏不离开,他们会被那些人屠得连渣都不剩,更别说吃盐了! 当然了,这些话到后边他也没说出口,他们部族,找不到比高个子更出色的王子来巩固他们的利益了。 第358章 暗战 高个子一行刚到韩翊家门口,陈平就向刘邦处报了他的行踪,并且请示要不要就地审讯。 刘邦笑了下,张良问他, “那就要看都尉希望匈奴那头倒向何处了。他再不中,也是个典客一类的人物,他手底下那些见不得光的人逮了就逮了,你逮个他试试?” 陈平看着他俩,呵呵一笑, “只是苦了韩翊,大张旗鼓地迎娶那妇人,结果人家的心完全就不在他身上。” “原以为陈平通透,没想到也是个不晓事的。天底下,除了那个在你最微末看不到前程时与你结缘一直不离不弃的发妻,你听说过有什么都不图就跟了你的妇人么?” 刘邦的话听得陈平的心异常地踏实。 在他看来,刘邦这是在跟他交底。刘邦何其精明,这些年又有郦食其和张良他们这些智者的辅佐,戚夫人经常找人与他为难,刘邦不会不知道。 可是,刘邦也是个男人,他与项羽对上的这些年,常常处于异常焦灼的状态,吕雉又不在跟前,戚夫人那种惯会侍候人的妇人,对他来说,是很有些离不了的。 刘邦这是在告诉他,吕雉才是他心里唯一的妻,而那个戚夫人,只是那种在不得已时可以当礼物的存在。 刘邦的冷酷让在不远处伏案的赵尧打了个寒颤,他心里非常地苦。 这些年他在项羽或者刘邦跟前久了,不说是见到,从在前朝担任过要职的那些大臣那儿,他听过不少在后院斗争中失败了下场惨不忍睹的故事。 就连那个因为引荐陈平被他压制得死死的魏无咎,气愤至极时还引用过当看魏宫的某美人的下场来诅咒过他。 现在想想,人家一语成谶,幸好现在吕雉还没有回来,自己又不是宫中内侍,怎么说都说得通。 千幸万幸,现在转风向还来得及,他握紧了笔,虽然大家都没有注意到这点。 “刘邦真心疼的是陈平,以后要与他多套近乎。”赵尧在心里暗自思忖着。 赵尧的小表情落在籍孺眼中,是那样的滑稽。 想平时,籍孺没少受赵尧明里暗里的挤兑,他现在心里,就像是把陋巷尽头那只乱咬人的狗猛揍了一顿一样地痛快。 “蠢材!真是没见识。” 籍孺这才发现赵尧真的很蠢,这种涉及到权势的站队,能和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吗? “贵人们的大腿,哪有那么好抱?得了戚夫人的支持,刘邦至少会看在刘如意的面子上保他一命。 不好好地辅佐戚夫人母子,净想着自己的利害得失,就这人,连小客栈里的掌柜都不会用这样的人,还想去攀吕雉的高枝! 哼!” 一开始,籍孺是把赵尧当对手,至少在心里还是有那么些尊重的,可现在,赵尧在他心中,是又蠢又坏的存在,他只想绕他远远的。 不过在同一张案几上共事,籍孺是没法完全不受赵尧的影响的。 就好比说,以前隔三岔五的,总有戚夫人的侍女来找赵尧,或者赵尧去拜见戚夫人。而现在,赵尧总是能找到这样或那样的借口不与侍女单独在僻静处见面,他也好久没去见戚夫人了。 赵尧在前朝是做过地方上的官长的,在权限和心眼方面总是能稳稳地压制住籍孺,自从心里打起小九九后,他虽然对陈平客气了,但对籍孺的打压却一点也不见少。 籍孺只是冷眼看着,时不时地趁赵尧不在时背刺一下他,让戚夫人也着着急。 果然,这天天下着阴雨时,戚夫人带着那个侍女气势汹汹地来了刘邦的大帐, “王上,你曾告诉妾身,赵尧是前朝的重臣,学识渊博,也很务实,让他多给我儿讲讲经世致用的学问。 可是你看他,现在都十几天没去给我儿讲学了。我派人来请,连他的影子都见不着。” 戚夫人是前朝大族王家的嫡女,官场上的事他见得多了,对于赵尧这点子小心思,她还是看得懂的。 “看不起我是吧?嫌我不是刘邦的正妻是吧?我算不得啥不要紧,但我儿可是刘邦的亲儿子,我就不信你慢待了他还想有好果子吃! 戚夫人面上怒不可遏,但心里还是很冷静的。 对于戚夫当面指摘自己的臣下,刘邦心里不会高兴。但是一听赵尧如此轻慢刘氏王族,刘邦面上虽没说啥,但心里还是很不满意的。 他假意哄着戚夫人, “爱妃不要闹。最近战事太过频繁,赵掌印也确实是忙得分不开身。 要不这样,陈平那厮滑溜得跟鱼一样,会做人,还是我手底下最会来事的聪明人,要不把我们的儿子交到他手上,让他来亲自教导,如何?” 陈平不但是刘邦身边的都尉,还节制监视着刘邦麾下一众将军。最重要的是,那些将军们对陈平不但不反感,还与他打得火热。 像陈平这种又能办事又有人脉的,对赵如意的前途,可是能助益许多,戚夫人当然高兴非常。 刘邦笑眼看着戚夫人离去时的清影,问陈平, “知道怎么办不?” 陈平当然知道,王子刘如意的课业,刘邦帐下的谁都可以带。刘邦这是让他稳住戚夫人,别让刘邦的后院起火。 对于陈平的圆滑和聪明,刘邦非常满意,他一想起那天刚刚提到了自己与吕雉的情分,这头赵尧就对自己的儿子撂挑子,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不想像对待其他臣下那样责骂赵尧。因为责骂是最轻的惩罚。 对于一个王者来说,把别人当作工具和自己被当成工具是两回事。 像赵尧这种跟了自己许久的老人,竟然还把自己的分量在心里称了又称,这种感觉真的非常不好。 特别是经过荥阳城那次牺牲掉两千妇人的逃亡,见识过纪信的那种至死不渝的效忠后,赵尧这人,成功地引起了刘邦的憎恶。 不过,赵尧在办事上的确很有一套,他长期在刘邦帐下,知晓刘邦许多不能公诸于世的秘辛,且现在也处在刘邦的用人之际,刘邦得先安抚住他, “赵掌印,陈平会厨中诸般手艺,甚至是针线。把你放在必须与后宫打交道的位置,的确是为难你了。是孤考虑得不周全。” 除了对张良,刘邦从没对谁这么客气过。赵尧总觉得有哪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第359章 面子与地位 失去戚夫人支持的赵尧不敢再像以前那样张狂,韩翊也从底下商铺传来的消息中感到压力轻了不少。 不过,他对王姬把高个子引到自己身边的举动很不满,不是因为她的心不在自己身上,反正这段姻缘是刘邦强塞给自己的,自己也没想过这位王姬会像仓慈或者是铃儿那样跟自己一条心。 在这个时代里,屠户属于贱业,哪怕是赚再多的金镒,也被人瞧不起。就像是樊哙,现在因为军功在刘邦麾下众将中的地位很高,可吕媭还是当着众人的面一口一个“屠狗的”,硬生生地被人看轻了,甚至韩信在向刘邦述职的时候,也总是有意地离他远远的。 韩翊只想穿戴得整整齐齐地跟高个子在轩敞的明间尽主客之谊,哪怕是也得像王姬当初那样用极深厚的香粉味遮盖身上的猪腥气。 可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他不好发作,只得歇了屠刀,摘下蔽膝,亲自把高个子一行往家里最豪华的明间处引。 “韩公子家大业大,院落屋宇大得好像没了边际似的,南边的富人,都这么喜欢显摆么?” 高个子一来,就调侃上韩翊了。 和韩翊预料的不差多少,一看到作为屠户的韩翊,刚到韩家大门时他还有点紧张,但是现在,就非常地放松了,甚至在他的眼中,现在的韩翊和他的一个下等奴仆也好不了多少。 “哪里,哪里。韩某一介商贾,所图的只有黄白之物。不像王子殿下你,顾了自己,还得顾家族,甚至整个部落的人,都是你的责任。 韩家一家老小,加起来统共也就这么些人,就算是我再纳个一百房妾室,生个一千个儿子,也开销不了多少,这些个金镒,不拿来享受,我挣它们又有何用?” 韩翊说得半真半假。就是不想让高个子咂摸出自己是如何把华夏这块的生意做转的。他早就听到过风声,说是高个子出重金在南边经商,好几次都亏得血本无归。 高个子笑了笑, “也不尽然。早在我祖上统治华夏的时候,整个贵族阶层都在全力压制商贾。那时候经商就是一门贱业。 你说他们金银遍地,影响遍及朝野,为何还被划入了最末流?不就是因为没有权柄么? 可见呢,多承担一些,累是累了点,对于守住家业什么的还是有好处的。” 韩翊听得出来,高个子是在压制他,一想到就算自己是商贾,也是刘邦治下的商贾,现在却被这个连盐巴都要来打秋风的人挤兑,心里很是不爽。 他笑着看了王姬几眼,王姬的眼神却不甚明亮,都看不到她猜出他心思的一点点的苗头。 “蠢妇!”韩翊再在心里骂了王姬一回,虽然他的眼神看起来笑得那样地真诚。 自从高个子与韩翊见面后,军市令就一直在一旁悄悄地观察着众人。这时韩翊的沉稳,让他觉得很是满意,“果然现实才是最能磨练一个人的。” “商贾再是贱业,也是百业中一业。这世间,行业间或有高低,但哪一业都是不能少的。要是人人都只想成王成皇,那天下还不大乱了?” 韩平气不过,插了句。 高个子的话让他对韩翊的愧疚更深了。想韩翊也是他韩姓世家的嫡出的儿子,如果不是他这个当父亲的无能,岂会像现在这样奔波劳碌,还被人看轻。 高个子的话戳到了韩平的痛处,哪怕是拼着丢了老命,他也要护着韩翊。 高个子在华夏多年,自是知道长者在家中的地位,他看韩平的怒意已经显在脸上了,便不再张扬,把话转到了正题上, “他们是我们部落医术最好的巫医了,族长一个不落地都送来了。 族长还说,祖上好像提到过,之所以南边没有北边的那种种医术,可能与南边的牛和北边的不一样的缘故。为稳妥起见,他还让韩公子你去塞上多购些塞北生长大的那种草原上的牛。” 本来一开始他想着自己去塞上胡市买牛过来的,但一看到韩翊家比他在华夏的寨子还要大,在奢华程度上不输于大单于的王帐,他心里就开始不是个味儿了,才有了先前在言语上处处跟韩翊过不去的一幕。 要他或者他身后的部族出金镒为韩翊买牛,他就更不乐意了。 韩翊沉吟了一会儿,才问了极关键的一句,“不知在草原上,哪个季节做这样的救治最好?” 高个子跟前的巫医看韩翊这样上道,他们自是乐意的。老实说,一路风尘仆仆,一开始他们感觉南边的食物不像草原上那般地豪气,到后来,他们慢慢地开始适应了后,才发现这样的日子简直就是长生天上的诸神才有的。 于是,他们中自有人生出了要在南边好好地享受一段时间的心思,虽然当着高个子的面不敢表露出来,但途中潜逃到百姓家做赘婿的心还是暗中起过几回的。 “当然是比较寒凉时为好。”巫医一本正经地答道。 事实也是如此,高个子挑不出毛病。看这天道,要达到那种程度,至少还得等上一两个月的时间。 算一算,这一两个月中,等部落的草料送到,以及韩翊从塞上买的牛到达韩家,中间不会闲置太多,也不会耽搁盐巴运往自家部落。所以,他才敢这样笃定。 韩翊笑了笑,把众人引到宅院最后方的一处空地上。 说是空地,也是游廊假山庭院草地池塘活水一样不少,甚至连附近见不着的土山这儿也有。看起来自然至极,但个中不能用金银来衡量的奢侈,也是旁人所不能想象的。 韩翊指着一处引高处流水降温到顶子的亭子处, “汉中跟前比草原炎热出许多,我看各位发际和鼻尖的汗就没断过,这处最是凉快,好酒待客是汉中人的习俗,请贵客移足,让我好略尽地主之谊。” 高个子的心再次翻腾了,“好你个韩翊,等将来我们匈奴一扫华夏南北的时候,我定要把这宅院弄到自己手上!” 不过他的脸上却是狐狸似的微笑。 “这是王上为我请的匠作设计的,用挖出池子来的土堆成山,再引水降温。 不光是我,汉国这头好几家大臣家中也有这样的景致,比我家的好多了。” 韩翊已经觉察到了高个子的情绪,他要再刺激一下他。 “那我们住处呢,是不是和外边一样地热?”巫医问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贵客放心,我们自有避暑之法。” 废话,这次招待他们的花销,都是刘邦出的,连侍候他们的这些个男男女女,好多都是宫里派来的,能差吗? 第360章 谦字诀 自打高个子跨进韩家大门被军市令认出来的那一刻,韩家上上下下的就动起来了,众人在通过水榭时,远远地就能看到流水亭里肴馔席面。 韩翊对此很是满意,把盏应酬本就是韩平的长项,韩翊趁大伙还没有真正切入正题的功夫,便找了个借口到最近的房屋,换了服饰装束,再夹带了香花压了那腥味之后,才到了流水亭处。 这时,高个子还沉浸在韩翊的“汉国朝中大臣有好几家都有这样的亭院阁楼”的话中,他不由自主地感叹起华夏国的富庶来,以至于韩翊小遁片刻都没有引起他足够的注意。 人靠衣装,换装之后的韩翊神采奕奕起来,脑子也活络出许多,他一瞧高个子的眼神和心事重重的样子,便猜到了些许。 不过,他跟陈平打交道那么久,也得过张良他们的教诲,知道“谦“字对于他这个想要走得长久的富商巨贾的重要性,所以他把风头送给了刘邦麾下的那些个将军们。 “我这只是省力就地做境。在新郑这个生机勃勃的地方,只要插一根差不多的枝条,都能长成参天大树,我家这景观,看起来非比寻常,但自家营生的行当,实则很是省银子。 王子你是不知道,王上的那些个将军们在新郑的那些个府邸,那才叫一个气派……” 韩翊边说边观察着高个子的神色,他看得出来,对方对这种奢靡无度的生活,很是感兴趣,便继续说了下去, “就说王上的那个连襟,也就是名将樊哙吧,他家在新郑的宅邸在诸大将里边都算够低调的了 ,后院都是围了整整一个小石山,那上边的松风古亭,珍禽异兽什么的,看得我连大气都不敢喘。” 什么珍禽异兽,不过是新郑周遭十万大山里跑出来觅食的野味罢了,莫说是他们这些个有一定家业的人不觉得稀奇,就算是这里山里寻常的猎户,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谁叫草原上没有呢,“物以稀为贵”,韩翊对这点还是拿捏得很到位的。 高个子因为贪婪之心失了判断,但他身边的为首的那位巫医可是稳妥之辈,他当然看出了其中的不妥之处,于是岔开了话题, “那里有可以媲美我塞北青牛的存在吗?” 高个子这才回过神,他的脸却因方才的起心动念红了起来。 “这小子,还算是听劝,不然我都要想办法劝我们部落的族长放弃他了。” 巫医经历了虚惊一场,在心中暗自后怕。 不过,当他跟随高个子进入流水亭时,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因为他看到,那些跪坐在席间案几前的女娘,一个个的,体态都不比高个子身边的差,最重要的是,她们的皮肤都像剥了壳的鸡蛋似的,白里透着红不算,还光滑柔软极了,对绝大多数看到她们的男子,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的脸色黑了下来。 对于这些个美貌妇人和她们身后的势力打的什么主意,他用脚丫子都想得出来。他们塞北,自古以来生存环境就恶劣,即使他们这些个贵族,都时时绷紧了弦想着怎样为部族屯更多的生存物资,以防大天灾。 就连这,他们这些个南边的还要想剥夺,他真的愤怒了。 “这些,都是韩家的家伎。各位莫怪,我们华夏族里,但凡有些家底的,都喜欢在家养一些能吹拉弹唱能歌善舞的美妇人,等到贵客来时,好在席间助兴,也免得落了主人的面子。” 韩翊笑着说道,边说他还边瞟了王姬一眼。 席间的这些,看起来柔弱,可她们却是汉国一等一的间者,为了韩翊的这次救人之举,刘邦把自己压箱底的都拿出来了。 不过,令巫医心下稍安的,是这些个嫩得掐得出水的美妇人并没有引起高个子的兴趣,他好像对席间的的吃食更上心。 吃的好说,对于高个子这样地位的,南边的吃食不算是多么难的事。 “呀呀呀,韩翊,你家也就是面子上好一点罢了,看这些个菜肴,里边的肉小得像是喂蚂蚁似的。可见,华夏族还是不如我大匈奴还得富庶,比妇人还小气。” 高个子熟练地用筷子夹起了一撮连荤带素的菜肴,挑起了韩翊的理,巫医眼角笑成了月牙,韩翊这头的众人却面面相觑。 韩翊拍了拍手,只见又一队更美身形更窈窕的女娘稳稳地或端着或抬着草原的菜式鱼贯而入,先前的那些菜式,竟然成了陪衬。 “我华夏地界食材多得没法计量。所以对于我们来说,吃什么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菜能做到什么程度。 就好比说我筷子上的这东西。你看得出来它是什么做出来的吗? 好些年前我在塞上就听说匈奴和南边一样,也要吃豆子,可你们看得出来这是豆子做出来的吗?” 韩翊剥开熟得干透了的菜叶子,从里边土样的方块上夹了一块,抬起来问匈奴众人,然后又自顾自地解释道,要做成这样的美味,首先,得把泡好的豆子磨成汁液,然后再用厚布袋把豆水挤出来,接着把汁液用小火熬煮开来晾好了,用厚布层层地包了,压上重物,等到七八成的水都挤出来后,再把它们打成这样大小的方块……“ 本来作为男子,不管是匈奴的还是华夏族的,绝大多数人都不喜庖厨之事,现在更是被韩翊说得晕晕乎乎的,可是韩翊还是没完没了的。 “然后呢,就把稻杆最精壮的那部分剪下来,铺在底下,把那些个小方块放上去,等到这些个方块全都长出了密不透风的白毛时,再把磨成粉子的调料拌了,用煮好又晾干的青菜叶子包了存陶罐里。 过个个把月就能吃了。 豆子都是同样的豆子,要做成这样一小块,得经过好几十个流程呢,哪一个都不能出丁点的差错。 这就是我南国的生活。这种食物呢,也是百姓家常备的呢。” 韩翊的话听得匈奴众人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过为首的那巫医和高个子心里却很是不屑,他们可是匈奴有着最正统血统的贵族,是打小就受过“玩物丧志”的教育的。 韩翊这样,对匈奴来说,是好事。他们没有再作评论。 韩翊看他们放下了戒备,心里也安然下来。 第361章 谦字诀(2) 关于韩家宴请匈奴王子的情形事无巨细地传到刘邦耳中,刘邦听得笑了起来, “陈平,那道菜的做法,是你教给他的吧?孤可从来没听说过他对吃食是怎么做的感过兴趣。” 刘邦的年龄在营帐众人中已经算比较大的了,可他的思维和记忆,却一直不输于任何一个年轻人,陈平在他跟前感到了一种高山压顶般的压力。 “是内人把其他府上送来的礼物转送给他时,唠唠叨叨地说了半于天,其中的一些细节,我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搞清楚。” 刘邦看了陈平一眼。自从灌婴那次纠结众人到刘邦营帐中告状找麻烦未果后,刘邦便私下里给了陈平不少的财物,让他少去向别人伸手,要知道即使到了樊哙的程度,军饷也是一定的,他可不能让这么一号人栽在困窘上。 千金易散,一将难求。 不过因为陈平是牵制韩翊的一根绳,刘邦还是刻意提醒过陈平,韩翊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没想到陈张氏那样地贤惠,与韩翊打起交道来主打一个有来有往,这次还在宴请匈奴人的席上亮了相。 “那用几斤豆做成的?”刘邦问陈平。 “听我夫人说,不到两斤。”陈平做事一向细心周到。 “那个匈奴王子,很喜欢韩翊家的宅院?”刘邦反复念叨着这事。 老实说,在函谷关以西的广大地区,比关东少了许多战乱,比韩翊家好得多的宅院多的是,没想到那个匈奴王子眼皮子那么浅。 “转告韩翊,等事情告一段落,把新郑的韩家大宅送给那个匈奴王子。” 陈平愣了下。 那可是韩家花了好些时日才建成的,听说还晾了大半年。韩宅送给了匈奴王子,那韩家一大家子,还有苟敬以及那些伤残了的汉国间者放哪安置去? “把新郑北边孤的那座行宫赏给韩家。” 刘邦接着吩咐道。陈平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现在的陈平,在刘邦的眼中,差不多是遮掩不住的存在。所以,他对陈平很是放心。 新郑北的刘邦的行宫,比韩宅大上一半不止,而且上风上水的,用新郑阳宅中除了新郑王宫以外最好的宅院来形容也不为过。 夏侯婴笑了下,这时候不光是他,就连陈平,都有些嫉妒韩翊受的恩宠了。不过他们不会因此记恨上韩翊,这些年韩翊光在韩府收留伤残间者这一件事,他们自忖他比任何人都做得好。 更何况作为间者,时时与死亡相伴,到老了伤了残了后,那儿也是他们的归宿呢。 “陈平代众兄弟谢过王上!”陈平半谄媚道。 夏侯婴眯眼一笑,张良却一直笑容淡然。 话说韩翊这头,当匈奴来的众人看陈平准备的餐具刀叉一样不少地都是匈奴人惯常用的,那些牛羊肉味道虽不是匈奴的,也差不远,就知道韩翊是用了心的。 瞧不上是一回事,人家毕竟尽了心意,又在人家的地盘上,高个子和巫医对陈平推杯换盏,那叫一个痛快。 微醺之时,高个子狠狠地在跟前的那个女娘的腰上捏了一把, “瓷实得很,比寨子里那几个还要强。” 他高兴了,可被他捏的那个女娘的眉头却皱了那么一瞬,那种疼痛,是钻心的,即使在训练时,她也没受过这种罪。 韩翊笑了。 方才他看在寨子里于花丛中流连不舍的高个子正襟危坐的样子,还真怕这些个女娘打动不了她呢。 “王子殿下不看看她们身上有没有斑啊疙瘩啊什么的吗?” 韩翊调侃他,也是对他在寨中揭露柳嫖做手脚那事的回击。 “不用看,她身上有淡淡的女儿香气,干净得很。” 高个子一展他登徒子风采。 为首的那巫医心里却咯噔了下。 像高个子这种身份地位的,偶尔把个妇人当成消遣算不得什么事,可是像他这般地深入其中的,对他寄予厚望的部落来说,算不得什么好事。 韩翊假意迷离,他目力所不及之处,自有席间众人为他盯着,此时不顺势而为更待何时? “还不快谢恩!” 韩翊对着那女娘说道。这话一出,匈奴众人一愣,韩翊随即祭出第二招, “嫌少?不够十二个?那她们都是王子你的了。她们可不是樊哙二夫人找的那些花魁,个顶个的都是打娘胎出来的干净。” 说罢,席间的那些女娘都往高个子跟前聚了去,接着第二拨美貌妇人又来到众人跟前侍候起来。 高个子大概也反应过来了,他说了句, “怎好夺人所好?” “诶,不算夺。各位贵人从北边一路过来,想必也看到了,华夏地界连年的征战,百姓流离失所,很多孩童孤苦无依。 她们都是我经商途中捡来养大的。她们中不辞劳苦的那部分早就找了能养活人的人家嫁了。 不过前几年,有那么一两个女娘,要么是受不了夫家的欺负,要么是男人在战场上没了生活不下去了,又跑回来做了仆妇。 于是就有些女娘表示哪怕在富家为奴,换得一线生机,也要找一个好人家。 可是这新郑加上栎阳,数得过来的富贵之家也就那么几户,人家大多仆妇成群,好多也养不了这许多。 她们的青春又不好耽搁,我也正在为此事发愁呢,正好王子殿下来了,当个大善人也好。” 韩翊把席间众女娘的身世说得极为可怜。腰还痛着的那位在心里暗暗地咒骂了韩翊一万遍,她是家人都没有了不假,要说收留,也是刘邦收留的她们,什么时候成了他韩翊的善举了? “真不要脸!”席间不只一个女娘在心里骂韩翊。 匈奴王族男子跟前从来姬妾众多,不分种族,只看重是否美貌好生养。这也是他们在极度困顿的千年间能屹立不倒的一个重要原因。 高个子不在乎身边多这么几个,只要他回去后确定她们不是别有用心就好。 可那几个巫医的脸上却不太好看。 韩翊知道他们对私自带妇人回草原不高兴,只是在明面上当他们没得到好处处理, “来人,挑好的,给草原来的贵人每人送五个。只是后头的,美貌身形,可就比不过王子跟前的了,诸位还是不要见怪的好。” 好处均沾,等于没送好处。送礼也是可以用身分份区分一下的。 众人愕然,而后开怀。 第362章 韩宅冬夏 醉意朦胧中,绔带还没完全系好,韩翊摇摇晃晃地正往席间走时,一阵钻心的疼痛让他清醒过来。 他被拧了,是那个被高个子拧了腰的女娘拧的。 女娘叫红荑,是这一拨来韩府的汉国女间者的头领,她不归韩翊管,但韩翊在席间就那么地把她送给了那个匈奴人,她很不高兴。 “红姑娘,疼,疼,疼,松手,松手!” 红荑的武力值深不可测,而且她又掌控着韩翊的要害部位,清醒过来的韩翊没敢轻易与她正面对抗。 “你疼,我就不疼了?平日里看你衣冠楚楚的,没想到尽干些人牙子的勾当。待会儿回去,把送我的话收回来!” 红荑直接提要求。她对韩翊已经算够客气的了,要是换成别人,她早就手起刀落要了人命了。 “唉唷,好姐姐,那是王上的命令,是我说撤就撤得了的么?” 韩翊可不替刘邦背锅,把这群母老虎惹急了,他可是兜都兜不完的。 “王上的命令?” 红荑这才迟疑地收了手。 “是啊,听他们的说法,现在与楚国打仗,王上不希望匈奴帮那头,只好尽力稳住北边。 而且——” 陈平与张良还有刘邦他们商讨攻守大计时,红荑偶尔也在场,对于前线的战事,她是知道一些的。 如果匈奴与楚军合作,汉国这头很快就会兵败如山倒,她们这些人的境遇,会连现在都不如的。 除了作为一个间者的觉悟,她还是能分清利弊的,不过心里还是很有些不甘心, “还有什么,有话快说!” “赢了楚国后,王上还得直面匈奴给的压力。” 韩翊老生重谈,他知道红荑清楚这些。 “明白了,最多就是我们命苦呗,谁叫我们是间者呢。” 红荑对天小声地长叹,面色很是凄楚,美得让人心醉。 “红姐姐,事情没你想的那么悲观。那个匈奴王子,我前不久才跟他打过交道。他不是个好色之徒,更不是个蠢人。 新郑远离塞上,在这儿碰到的一切和男儿志向不符的人和事,他都不会碰的。” 韩翊安慰道。 “那离开新郑,出了塞上,到了草原后呢,我们会遇到怎样的命运?” 红荑不似先前那样地凶巴巴,但脸色依然不好看,想刘备找到她以前,她就算是死,也是死在华夏地界。 现在是活着,却要跟那蛮族王子到远离故土的塞外苦寒之地去。 “红姐,咱打个赌,你跟了那匈奴王子之后,他不但不会碰你,而且余生你都将住在这个院落里。你敢赌不?” 红荑是个有能耐的,但也素来信誉极好,韩翊想与她赌这把,借借她的力。 韩翊说的是好事,可红荑也不傻,她直接交了底, “那咱得事先讲好,我赢了是个恁说法,输了又是个恁说法。” 韩翊笑了笑, “赢了,韩翊我指天发誓,定让那匈奴王子放了你;输了,你得替我节制好那周朝王姬。” 当然,韩翊口中的节制,不排除怀柔的手段。他作为一个男子,实在不好与王姬正面冲突,更何况他打不过。可是红荑不一样,她也是个女的,而且韩翊再三衡量过,王姬打不过她,智力也在她之下。 “这个可以。” 几句话下来,韩翊的醉意早已散去,他等红荑回去了一阵后,才回往亭子处。 夜风习习,游廊里那群匈奴人还在尽兴地喝着,说着,欣赏着歌舞。 韩翊细看了下,游廊边上没来得及撤的酒坛子堆成了长龙。 他方才离开有了一阵,没想到这些个匈奴人酒量如此之巨,而且他们一个个的眼神看起来还那样地清亮,韩翊心中暗暗地啧舌。 他坐下后,试探了一番,发现以高个子为首的这群匈奴人还没有要休息的意思,当即猜想是一路上的酷热让他们依恋上了这里的凉爽,他笑着说道, “王子殿下如若喜欢,这宅院就是您的了。” 高个子眼里有一闪而逝的喜色,他把着一只铜觚不说话。韩翊知道自己当着他同族的面说这些个话让他下不来台,他们的亲友家人都在匈奴,他们是为着族人的福祉才不远万里到的新郑,事还没办成,高个子就先中饱私囊,的确不妥。 不过高个子跟前的红荑心里却激动到不成,差点就露出情绪来。 韩翊尴尬一笑,没有推翻先前所说,也没有继续劝进,只是指着不远处的池子说道, “这说是池子,内里却全是活水,光靠我们此时所在处的这一小股水,是没办法保持池中的清澈的。 是的,方才韩翊离场时,巫医几人专门观察他的行踪时,就顺带看了,池水中的鱼和石头什么的,都是流动着的,还清澈可见。 “山上有农家,吃的都是山顶千万年的积雪化成的水,即使是最热的天气里,那水也是冷得瘆人的,一般体质的人还经受不住。 修这宅院前,我把山顶的水路修了下,用的都是的中通的竹子,每一家用的都是独立的水路和陶缸,他们接不了流下来的,就成了我这处各处夏天降温的来源。 当然了,我家用的,也是独家的水道。” 山上的部分,他可是为那些个在高处的邻居把水道修得好好的,剩下的,就是他们自己顾惜自己的水源,从长期看,韩翊也省了维护的费用。 “这处流水亭,还有给诸位安排的住所,都有山泉降温,凉爽如秋日……” 还没等韩翊说完,为首的那巫医就来了句, “体弱之人多畏寒,韩公子你侧夫人身体不好,这种福气,对她来说,很折寿的。” 其实他更关心的是,怎么让项颜状态保持得最好,让他为她的治疗效果达到最好。 他得提醒他,体弱之人,不能太过受寒凉。 韩翊也觉尴尬,他见众人停了手上的吃食,便招手让人拾掇开来,带着他们一路走去。 只见最近那个小院子外,几排竹管直接接到了一间带烟筒的小房子里,再由小房子灶上的大锅排到屋子地板之下。 韩翊笑着说道, “到了冬天,灶上的火生起来,烧热的水进了屋下铜管里,密密地在地下绕了后,屋子里暖如阳春,然后再排到池子里。 侧室畏寒,夏日里用的都是冰和树荫纳凉,是可控的。” 为首那巫医点了点头, “韩公子与我部族说好的盐巴,不是惯常的来源,不知可有样品?” 韩翊点了点头,便见着俩小厮抬着一小袋盐走了过来,当着众人的面倒在地上。 第363章 到蜀中去 地上的盐巴,白如雪,颗颗均匀,还反射着雪的光亮,漂亮得为首的那巫医像是着了魔一样,旁若无人地蹲下身,捻了那盐巴便往嘴里送。 盐是好盐,和以往他们部族买到的所有的盐巴都不一样,不掺一点儿涩味的纯咸,简直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好品质。 当他站起来时,神情还是怔怔的,其余的巫医也都像他那样品尝了起来,他们眼中全是不可置信与震惊。 “这是专供你们汉国王室核心成员的吧?先用这些糊弄我们,到时候到我们手上的,不会是其他货色?” 高个子一直都很淡定,虽然看到如此品质的盐巴他心里也狂跳了几下,但那几下之后,他又迅速地镇定下来。 他考虑的,比跟前的其他人更全面更他长远。 众人也都回过神,看向韩翊。 韩翊呵呵一笑,没有正面回应, “把塞北的牛运到这头,很需些时日。大家都不是闲惯了的,吃喝玩乐也不是你们的本心,要不这样。 这段时日,我带诸位到蜀中盐井处参观一下,看看新煮出来的盐巴是不是都是这样的?” 高个子还有观察楚汉两国动向的职责,蜀中有多远,他是知道的,他一下子就沉默下来。众人见他不说话,也安静下来。 韩翊笑了笑,再劝道, “始皇帝在时,前朝把蜀中的粮食往关中运,走的是水路,半月就到咸阳。 如今我们去蜀中,也可以再走走当年始皇帝的运粮路线,不到两月就一个来回,还能休整一段时间,塞北的牛才能到新郑,时间上刚刚好。” 众人一听,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与狂喜,纷纷应和。 红荑一听,知道先前韩翊跟她说的话非虚,盘算着如果能在新郑韩家宅院里就能完成任务,心里倒也大安起来。 再一听那些个匈奴人马上就要启程去蜀中,她们这些个姐妹们连与他们虚与委蛇都不用,心里更是欢喜。 事情进行得顺利,韩翊虽然没表露出来,心里却是比谁都高兴的。 刘邦下了让他把韩宅送给那个匈奴王子的令后,陈平还补了句,说是这些个巫医中,有那么两三个偶尔眼神闪闪烁烁的,跟贼一样,十有八九是匈奴那头的间者。包括韩宅在内的新郑及其周边有太多不便于为外人看的秘密,把他们支到别处去。 韩翊思忖良久,想起听襄助说过,那些个匈奴人,鸡贼得很,他们中有的人会随手用自然中的一些动物把消息传出去。 还有,匈奴那头,水路不像华夏这样丰富,好多人一生都没见过大江大河,这样的水路对他们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存在。 刚好这几人为盐巴的事存疑,让他们过过看他们最珍视的盐巴是怎么做成的的瘾,又能让他们做不了探察汉国底细的事,一举几得,韩翊乐见其成。 “新郑就有渡口,走不远就是通往蜀中的大河,只要金镒给得足,今天我就能定下去蜀中的楼船。 再把府上那些个歌姬舞姬也带上,一路上好不快活……” 韩翊的话还没说完,高个子打了岔, “到哪儿都有歌舞,我们不差这一时。听说大单于身边那个最得力的襄助就在汉军中,把他找来陪我们一同去往蜀中即可。” 韩翊心里暗骂他奸诈,襄助可是训鹰师,家人又都在匈奴,他们下不了船,做不了事,可是襄助的那只鹰,却可以。 他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军中的事,我说了不算——” “襄助是汉王从我们匈奴那借来的,还是我们匈奴人。我对他的命令,不需要经过汉国这头同意。” 高个子很是强硬。 当韩翊的请求传到刘邦营中时,陈平的脸黑得像锅底一样。 襄助这厮,带着他那只鹰,在汉军中已经待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按高个子这一通说,他简直就是匈奴在汉军中的间者。 一人一鹰,比每次出使的郦食其可厉害多了,该看的,不该看的,他统统看了个遍。陈平很有一种立刻把他弄死的冲动。 刘邦的脸色也不好看,当他正要下令处死襄助时,却被张良拦住了, “王上,不可。 王上可还记得,匈奴单于被老单于追杀时到我们这儿来求助的那一段经历?” 刘邦素来就对张良言听计从,他马上洗耳恭听。 “听从北边来的人说,匈奴分好多个部族,不是每个部族都与他们的单于一条心。 单从这次部族与大巫抢盐巴一事来看,他们间也不是看起来的那样团结。 襄助是匈奴单于借给我们的,那个部族不一定用得动。我们再把匈奴王子给他下令的事传到匈奴单于耳中即可。” 刘邦一听马上就明白过来。冒顿可是弑父杀弟才登上单于位的,匈奴王子擅自征用他的人,那可是犯了他大忌的举动。 即使这两拨人不斗起来,哪怕是面和心不和,这也可以为刘邦将来对上匈奴时争取到机会的。 他当即就答应下来,并给了襄助快马和随从,一同前往新郑。 名义上,襄助也受高个子的辖制,但他是彭城的大家族子弟,做事稳,出发前,就如张良所料到的那样,把消息传往匈奴王庭。 一路日夜兼程,第二天不到辰时,襄助一行人就到了新郑,高个子如暖春旭日一样地接受了他的拜见,然后很不体恤地就要带着他前往渡口。 “殿下,真的要走水路吗?”襄助来便发难。 高个子和巫医他们齐刷刷地看向了他。盐对于匈奴人来说,是极重要的生存物资,好容易有了机会,他们能不去看吗? “殿下,可听说过‘晕船’?” 襄助看他们没有动怒,便继续说下去, “不要说是北边的人,就算是华夏这头不在水上生活的人,坐船上了大江大河手,身心不适都是轻的了。 严重的,呕吐不止,更有甚者,头重脚轻,像是得了生病似的起不得身。而且这些个症状,和体质是否健康无关。 唯一能让症状好起来的就是下船登岸。” 高个子等人面面相觑。韩翊在心里暗骂他多事。 第364章 蜀山行 为首的那巫医皱了眉头,“不走水路,要多久才能到?” “至少半年。”韩翊很明确地回答道。半年,得是一路上一切都很顺利要用的时间。 为首的那巫医的脸都快皱起来了,韩翊感觉他大有要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揍一顿的感觉。 “晕船是怎样的一种病?”巫医接着问道。 他在部族里的地位可不仅仅是他会巫、医二术,他也上过战场立过奇功,或者说是经历过很多生死的。 对于他来说,死不足惧,唯一怕的只是辜负族人的期待。他和韩翊的交易,比他的命更珍贵。 在心里小小地权衡了一瞬之后,他在掂量着豁出命的情况下,能否完成任务。 “就像是华夏族吃惯了麦饭和蔬果的人到了匈奴顿顿是肉见不着半点绿叶子菜一样。是一种习惯。” 韩翊很明确地告诉了他。 不习惯,极少会死人,最多是不适。跟前的襄助没有反驳,巫医便认为韩翊没有说假话。 “走,坐船去!”为道那巫医甚至连跟高个子商量一下都没有,当即拍板。 韩翊看了看他,再看了看高个子和襄助,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他知道,自打刘邦说让他把这几人的间者行为控制在一定程度,他做的除了杀人放火之外的一切事,都有他兜着。 “要带上送给他们的那些个歌舞伎人么?”军市令在一旁问道。 “不用,带上那些个洒扫厨艺都了得的仆妇即可。” 昨夜这几人无一不是把韩翊“送”他们的美姬赶得远远的,看他们这架势,在他们的心中,正事远远比享乐要重要得多。 “说吧,为什么不坚持带那些个美人?你不是把她们送我们了吗?” 一上船,高个子便直接问他。 “她们是你们的人。而你们又不能留在华夏地界,以后你们部族再需要盐巴时,有她们帮忙看着,比从别人手上直接到手的好得多。” 韩翊给过红荑留现韩宅的希望,他自然要为她做点什么。 “小子,她们已经是我们的了,等到蜀中的盐巴到不了匈奴的那一天,哪怕是她们死了,也只能埋骨匈奴!” 高个子好像看穿了韩翊心里的那点小九九似的,直接不留任何余地地说道。 韩翊要的就是现在,或者是近几年,刘邦与匈奴的那点事,还得等几年或者十几年呢,到那时,谁说了算还不一定呢。 韩翊笑着颔首。 船离开新郑没多远,草原来的几人的脸色便开始没那么红润了,到后来更是返加舱中坐了下来。 仆妇送来了姜汤,高个子却不让她们靠近。 进韩宅时,韩翊因王姬随随便便地领了人到他所在处,已经落了下风,此时便没有动身照顾的意思。 他看向襄助,自从上船后,他便一直坐在船舱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闭目养神,即使高个子他们出现了不适,他也没有任何的动静。 “襄家少主,王子殿下他们脸色不太好看,你去看顾一下呗?” 韩翊理直气壮地提出了要求。 当听到“襄家少主”几个字时,匈奴几人瞪圆了眼睛,他们无一不用不可置信的眼神望向那个角落。 襄助在心里问候了韩翊十八代祖宗,这时候的他不得不睁开了眼,站起了身,四平八稳地在有些摇晃的船舱地板上走向高个子几人。 “停——” 在襄助走到离高个子他们十来步远的地方,高个子叫停了他, “我们匈奴之所以把你当成我们自己人,是因为你把你的父母妻儿都放在了匈奴。 隐瞒你是襄家少主的事。究竟有何图?” 匈奴虽然和华夏族人不一样,但作为族长,可以为族人的福祉牺牲一切的那种觉悟,他们还是很能理解的。 “图什么?我每一次见单于时,单于就知道。你们信不过我算了,我还不愿意像个奴隶似地侍候人呢。” 在草原时,襄助就很是看不起高个子,在他们一行人前往寻找军市令的路上,高个子装傻充愣一路讨好韩翊的样子,让他更看不起他了。 高个子和巫医等人面面相觑,他以前听说过单于帐下的这人嚣张跋扈,只是没想到竟然连他们都不放在眼里。 大船的行进速度似乎更快了些,高个子等人的脸色更加地难看起来,即使再不甘心,他们也只得放过襄助。 韩翊再看了襄助一眼,心里很是为他捏了一把汗,他对他说道, “昨夜你一路快马加鞭,累得紧,要不我让她们给你铺上被子,休息一下?” 韩翊这是想缓和他们的关系,现在他们之间有点朝剑拔弩张的程度发展,要是打起来,伤了哪一方,对他都不见得是好事。 襄助没有理他。 为首的那巫医看襄助下了高个子的面子,心下不喜,当即从舱门口的仆妇手上端过姜汤一口喝下,发现除了辛辣之余,胃里好了不少,便大步跨到襄助跟前,拿他的脚尖踢了踢襄助, “诶,起来,睡什么睡?没错,我就是抢了大巫他家的盐巴了,明着说,如果不是他家的,我还不抢呢。 抢了,怎么着,有本事,他来打我啊,你起来!你代他打我也行呢!” 他在心里盘算过,他们一行这么多人,襄助仅一人一鹰,在草原上,慑于冒顿的淫威,他们不敢有任何不满。 可现在,他们在船上,他们几个人,拼了命对付一个襄助,还是绰绰有余的。 把襄助这条冒顿身边最得力的猎犬揍一顿,也算是伤了冒顿的面子,给自己和部落里的族人出了口气。 韩翊看情形不对,慢站到他们中间, “别介,你们都是一等一的贵人,打起来有伤身份。更何况,在蜀中,彭城襄家的亲戚,是连汉王也得给三分薄面的。” 一听这话,脸上血色本就不多的巫医脸色更加地难看了,他把眼里的怒火烧向了韩翊。 “项王身边的襄小将军,与蜀中最大粮商是翁婿关系。蜀中多数官吏,与那家都是沾亲带故的。 我们要想在蜀中诸事顺利,还是以和为贵,和为贵的好。” 韩翊当起了和事佬。 襄助本就想借助与高个子他们的矛盾下船到处转悠一番,好多为冒顿搜集消息。 可是韩翊这一动作让他的打算暂时搁浅。不过,韩翊一向都不是乱说话的,彭城那厮,什么时候与这头结亲的,他怎么不知道? 第365章 隐店 “子房先生,他们到了广汉郡后,那粮商找襄助认亲,会是怎样的一个情形?” 刘邦越想越觉得有趣,襄家子当时在蜀中留下了根,却没有付出相应的名分与责任,现在为匈奴留在汉国的襄助会怎么处理,他倒是很感兴趣。 “亲戚,多多益善。”张良高深莫测地说道。 “寨子那头可消停?”刘邦问陈平。 “那头很平静。可塞上那头却太平得非同寻常。” 陈平大概想到了什么,把北边的一并也报上了。 “手底下的部族打劫到了他们自己的单于头上,北边会很热闹的。 吕家到彭城的事进展得可顺利?” 刘太公实在算不得个好爹,但他毕竟是刘邦的亲爹,血浓于水,打断了骨头连着筋,他心里对他还是牵挂着的。 “寨子没动静,可是王宫那头盯他们很紧,一时半会,他们都没有跟项伯接上头。” 陈平这头也很恼火,项羽的那个王后,好像发了狠,只要与韩翊沾点子边的,哪怕是隔着十万八千里,她都要死磕到底。 “虞夫人与项伯的关系咋样?”张良问道。 “除了见面时礼节性的问候外,几乎没什么交集。不过比她与范增的好多了……” 陈平如实地陈述着,才说到一半,话就戛然而止,他像是顿悟一般地抬起了头。 他懂了,张良说的是后宅之事。 战场上是刘邦与项羽的对决,可是后宅却是妇人的天下。只要妇人一多,不会太平静,更何况当初楚王后的娘家人想要在龟山上置虞姬于死地,她们间的关系早就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现在的陈平在一定程度上有自由使用刘邦私库的权力,他马上在刘邦这支了金镒,然后再像上次离间范增一样,去收买项羽手底下那些地位不太高,但是作用却不小的人。 当然了,以那些接触得到项伯、虞姬的人为主。 话说栎阳这头,一听到吕泽在楚国那头的行动迟迟没有进展,吕媭急得嘴角长了泡。 “我这大兄,做事贼憨,手里握着柳嫖这把好刀却用胳膊直接与人打架。” 吕媭把来报信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气性过后,她让那人转告吕泽,柳嫖在松子之前,是楚国的间者。 柳嫖接到了任务后,把韩翊大骂了一顿,其实她心里最想骂的,还是吕媭。 想当初,他在楚国做间者做得好好的,与韩翊一通际遇之后,她被送到了松子手上,然后,又到了樊哙府上。 按楚国间者的规矩,她每过一段时间,都得通过一定的途径述职,可是她已经两年没有理那头了。 她用脚丫子都想得到,十有八九那头都下了针对她的格杀令。可现在,吕媭却出主意让她与项伯接上头。 她真的很想遁逃,不管是尿遁还是土遁,只要遁了才好。 “只是,我那可怜的儿还在吕媭那贼婆姨手上。我一走,我的儿会有怎样的境遇呢? 罢了,儿啊,为了你,娘豁出去了。” 柳嫖理了理妆容,再拿了从韩翊那顺来的手令,到了一看起来与韩翊没有任何交集的二层楼的店铺里,塞给伙计一镒金,伙计便把她领到了掌柜处。 掌柜看她妆容服饰还有气势都不似普通人,便起身想把店里的好货推给她。 她像是无意似的,把袖子里韩翊的信物半透给掌柜看,掌柜的额上便起了密密的汗, “原来是侯夫人,店里的这些个凡物,自然入不了您的眼,请跟小老儿来,那儿有好货。” 好货在二楼。这里随便一个物件,都足以抵得过一楼两年的收入。 掌柜的从层层柜子里拿出了一镶金的红珊瑚发钗。 柳嫖顺带看了眼,只见那红得能滴得出血似的珊瑚面上,像是均匀地笼了一层薄薄的雾似色彩,是那般自然与动人,就算在吕媭那儿,她都没见过。 不过她来是要办事的,她问掌柜,你们和项家,生意来往密切不?” “那个项伯,看起来很是廉洁。但是他常年在外,他家都是他那个夫人在打理。他的那个夫人啊,又吝啬又贪婪,从他家宅院上空飞过的大雁身上都能拔下几根毛。” 柳嫖把那珊瑚金钗往头上试了下,对着镜子看了几圈,觉得无趣,又放回了原处。 看到这,掌柜便猜到了七八分,又补充道, “听说项伯家的小儿子,早两年就已到了议亲的年龄,不知是什么原因他的亲事给耽搁下来了。 项家的祖传宝贝因早年的动乱遗失殆尽,他大夫人很是心焦,差人到我这儿来过几次,要找上好的物件当传家宝,送给她中意的儿媳。 我把海里的、山上的,还有天上飞的,都拿给她看了,她就是不满意。 呶,这个金钗上的红珊瑚,东瓯那边叫它‘孩儿面’,听说在海边也是极稀罕的存在,就是新近为她家寻来的。” 跟着松子的时候,柳嫖可是见过好东西的,在她的认知里,项伯那样的人家要结亲,只这一只金钗是远远不够的。 她再没有多看那珊瑚钗子一眼。 掌柜的又接着拿出了好几样,样样都是那样地稀罕,都不在珊瑚金钗之下。 “是项家大夫人亲自来相看,还是你们送过去看?” 柳嫖看火候差不多了,直接问道。 “像我们店二楼这样的存在,对于项家那样的人家来说,太过张扬,每次项家所需首饰什么的,都是我们的伙计亲自送过去。” 掌柜回答时脸上堆着笑。 “把你们伙计穿的也给我准备一身,我要跟他们进项家。” 柳嫖的话把掌柜惊了一跳,随即他便镇定下来,笑着说道, “定的傍晚时分,要按您的身形做恐怕来不及了。” “那就改。找身形比我高大的,找手巧的妇人改制,最多一个半时辰就做得好。” 小样,当柳嫖好骗,这掌柜的难道没看见柳嫖是个妇人么?她柳嫖的女红也是很不错的。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办。” 实际上,店里请的那个厨娘,就是一个缝制方面的好手,还不用到外边去找。 第366章 隐店(2) 傍晚时分,掌柜的把柳嫖安在送货到项伯家的队伍中,低调而又不失体面地从项府后边的角门进了项伯家。 柳嫖在楚国当了不少年的间者,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识到项氏王族的屋宇,心里激动之余,又有些难过。 在项家人的心里,商人的地位是很低,可他们能周旋于各种富贵士人之间,甚至于王族,而他们这些个为王室卖命的,绝大多数人倾其一生,都只能远远地看那些王族核心人物模模糊糊的一眼。 项伯家看起来很是平常,比不过王宫,甚至比韩翊在栎阳的家都要朴素一些。 柳嫖进了院子后,一直和其他人低着头,直到走到西厢房处时,坐在缘廊台阶上的项夫人才抬头示意掌柜把东西挑紧要的奉上去。 掌柜把几大箱笼的物什抬上去后,项夫人都不带多看一眼的,直到看到了包括红色珊瑚在内的那些个珍稀物件,才伸手让他们停下来。 他首先拿起的便是那枝金钗,一闪而逝的惊喜过后,便是嫌弃, “上边的金子用得太少了,显得特别地小家子气,你去让做首饰的做得符合我项家身份才好。” 掌柜唯唯称是。 项夫人又拿起其他的物件,一一地挑剔指点一番,听得底下掌柜头上全是汗,却又没办法。 柳嫖观察着他,看他一直镇定的模样,再想起先前他说的那些话,想象着平日里这位贵夫人把他送去的好物件一件一件地全盘否定掉的情形,这次,大概算是非常好的结果了吧。 看完之后,项夫人挥手让掌柜把他带来的所有的人和物件都带走。 掌柜的低头做着事,当他和那些箱笼走到台阶下的柳嫖跟前时,柳嫖开了口,她双手捧着一碗大的明珠,对上头几人说道, “夫人,好眼力。我手上这是连当年晋文公都爱不释手的明珠。只这一颗,就足以把夫人身后的这间明堂在暗夜里看不到一丝暗处!” 柳嫖事先没和掌柜通过气,掌柜这时被她惊得呆了,上首的项伯夫人却只是呵斥她, “好没礼的丫头!竟然撬东家的墙角!” 按项家的规矩,底下人不忠,是会被发卖或者直接当众打死的。 项伯夫人看不得这样的人,哪怕是不要这样的宝物她也不会通融的。 她在等着掌柜的当着她的面发落,不然,想搭上项家这根线的大商贾多的是,她可不会给一个不讲规矩的商贾机会。 掌柜知道柳嫖是韩翊派来的人,可他也失去项伯家这样一个客户。 要知道,在楚国,除了王宫里,最能引起众贵人争相效仿的就是项伯家了。 他一开始就没打算从项伯家赚到多少,只要项伯家用了,其他的大家族的购买金额,将会是非常大的。 他为难地瞟了柳嫖一眼。 “夫人,我不是伙计。我的主人也是他家的大客户,我家夫人说,自古以来,贵家联姻,讲究的都是一个门当户对,可不能委屈了项家儿郎!” 柳嫖的话为她暂时争得了说话的机会,不过上首项夫人跟前的另一贵妇人却讥诮道, “项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什么时候轮到一个下人置喙公子的姻缘了?” 还没等到她说下一句,也没等项伯夫人发表意见,柳嫖便大声回应道, “彭城项家,是众诸侯王之上的王族,项家的儿郎,也只有诸侯王家嫡亲的小娘才能配得上! 夫人,这颗夜明珠,没有盒子,也没有任何的装饰,因为任何的东西到了它跟前,都显得那样的多余。我手上的夜明珠,就像是众贵公子中的夫人的儿郎,姻缘岂能将就?” 那被呛的贵夫人满脸愠怒,正要发作,却被项伯夫人抢了先, “来人,把这巧舌如簧的贱人关牢里,看好了!” 说罢,底下两个孔武有力的小厮架着柳嫖就走,就像是提着一只刚长成的母鸡一样。 看得掌柜的手心里满是汗,他像是被钉在脚下的地上似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上首的那贵妇人治不了柳嫖,却把气撒到了他头上, “你倒是说说,那贱妇的主人,是哪一家?” 像她这种常年游走于各大贵家的,被一个仆妇呛了,收拾不了那仆妇,她定要让仆妇后的主人难堪。 掌柜小心翼翼地赔笑道, “小的也不知晓。前几日她代她主人在我店里买了好几千镒金的物件,说是让我帮她在店里找一个活计,这种买卖以后多的是。 我没多想,看她还算安分的样子,就把她招进来了。没想到她这样地不知天高地厚……” 项伯夫人看掌柜的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的,再加上那妇人的话说到了她的心坎上,当着众人的面她不好表态,只得沉了声,教训起掌柜的来, “这种削尖了脑袋要与我家攀上关系的,一月里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像你家这种一向踏实本分的店家,当告诉那家人,要结亲,直接让媒人来就是,莫要这样偷偷摸摸地,白白叫人看轻了!” 掌柜的看事情没有朝最坏的方向发展,他看了眼游廊处凭几上随意地放着的夜明珠,虽然馋得不得了,看也没敢多看一眼,便急急地带着物件撤了。 项伯夫人还是像先前那样,看也没多看那夜明珠一眼,她跟前的仆妇等人也没敢多动一下,直到西边红了一大片,太阳就要落下,来她家串门子的那贵妇人告辞后,她才看了那夜明珠一眼。 这时那珠子四周,已经有荧荧的柔光了,她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好货,便捧着它进了明间,让众仆人关了门窗,下了苇帘。 顿时,众人惊呆了。 整个明间,被那夜明珠照得跟白昼一样,一看就是个不世出的宝物。 “来人,把那妇人给带过来!”项伯夫人这才信了柳嫖一二分。 再次出现在项伯夫人面前的柳嫖连最起码的大礼都没有行,她笑眯眯地看着眼前这贵夫人。 众人退下后,项伯夫人这才在最上首坐下, “有啥话,直说!” “夫人难道忘了,当初在戏水河畔时,刘邦曾把自己的嫡长女许给夫人的小公子?” 第367章 鹰殒 刘邦长女与项伯小儿子的婚礼的一应物什的清单在送到韩翊手上前不久,刘邦就看到了,他把木牍递给了跟前的张良。 张良笑了笑。 “这个柳嫖咋给那妇人说的?她竟然要这样多?比当初范增家那孩子婚礼上的多得多,还好得多。 想当初,范家竖子结婚,那可是倾天下诸侯的国力才把婚礼办得风光了的。 现在居然朝韩翊伸手要这么多,这婚礼下来,非得扒他几层皮不可。” 刘邦先就给这事定了性质。 “王上真的要把嫡长翁主嫁与范家小子?王上现在是诸侯王,将来可就是天子了。 他项伯再位高权重,也只是楚国的一权臣罢了。门不当户不对的,他们还不情不愿,长翁主过去了,日子恐怕也不会好过。 王上当真舍得?” 张良话中的精髓,刘邦当即就听懂了。他是让刘邦使劲地拖,用金镒的,或者用其他的办法多,反正楚汉两国正在打仗,主打一个把这门亲事定下来,出钱钱物,就是不出人。 等刘邦成为天下主后,就算刘邦不认这门亲事,那项伯也没胆气质疑什么。 刘邦笑了,两雄相争,活下来才是正理,画一个大饼给项伯,用他来稳住项羽,保住吕雉和太公的性命,未尝不是上上策,虽然听起来不那么光彩。 “让韩翊把项府现在定的那些个物件送去就是了,往后需要的,从我的私库里出。” 自从刘邦稳住了函谷关以西后,他从各地富商和诸侯那收到的礼物,随便拿一件,都比项伯夫人想要的好,这点底气,他还是有的。 至于说去往蜀中的大船上的情形,陈平是一一说与他听了的。 首先,那几个匈奴人,虽然一开始不习水上生活,但人家身体高壮,不几日便习惯了。 他们与襄助的争斗,也愈发地激烈。高个子甚至直接放话, “襄家少主,你不把襄家整个地迁到草原上去,我就要向我单于兄长请求把你打为最下等的奴隶!” 襄助不理他。 “襄家小子,王子问你呢,你什么时候把你全家老小迁到草原上去?” 襄助任这几人挑衅,就是不应声。 在好几次,他的鹰从外边飞进来,看船舱里情形不对,在他头上盘旋好几圈后,又远远地飞到高空中去了。 韩翊心里很是欣慰,让他们得不到最完整的有关蜀中的消息,对于汉国来说,是件好事, “斗吧,使劲斗吧。你们不斗,我还不能见缝插针呢。” 就这么骂骂咧咧两三天后,高个子终于忍不了了,他找来一张弓,对准想要找襄助的鹰就是一箭,那一箭,直直地穿透那鹰的背,那鹰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直往下掉。 襄助光火了,他提起长刀就朝高个子跟前的巫医砍去,便砍还边说, “你当我不知道,老单于的众多子弟中,就数你最是滑溜,也数你的野心最大。你一直在寻取单于而代之的机会。 这次你们抢大巫家的盐巴,其实是一种试探,单于要是没有反应,你们还会得寸进尺的。 你也不想想,草原上的王,岂可是人人都当得的。大单于的母家,是草原上数一数二的家族,即使是他在最低谷的时候,都能帮上他的忙。 你只想当单于,你也不想想,你的身后站着的是谁?血缘关系不亲近,人家凭什么帮你?即使你当了单于,也只是提线木偶,迟早会被那部落的人吃干抹净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的。” 襄助的话直击巫医他们和高个子的痛处,他们也拔出长刀,要与他决个生死。 韩翊冷笑一声,任事态往大了发展。 巫医他们几人拿着刀,团团围定了襄助,就要来个以多欺少,想着即使不要了他的命,也要废了他的武功。 韩翊左右手都紧紧握刀,找了机会背靠着船舱的墙,寻着机会,还不忘补上那么一句,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我家姻亲,可是蜀中一等一的商贾之家。莫说今天与你们对峙我不会吃亏,就算是我吃了亏,你们也落不着好。 你以为盐巴只是汉国官吏说了算?告诉你们,开采还有运输以及销售的,都是商贾们。 要不试试?你们报线蜀中府衙,我落水身亡。” 襄助是楚国人。楚国水系一向发达,襄助自小谙熟水性。先前上船时,他就预估与这伙人闹僵了后能有几成把握逃出生天。 别看着新郑开往蜀中的大船所经的水道表面看起来平静得跟镜子一样,实则下过水的都知道,内里还不知道有多少漩涡还有石头,稍微有一点注意不到,就会小命不保。 不过,高个子他们对他的话的解读,重点却放在了他能通过姻亲关系断掉或者联结起来蜀中盐巴外运的商路。 和襄家老小的性命比起来,对于草原部落来说,显然盐巴更重要一些。 高个子和巫医他们对过眼神之后,又坐回了各自的位置上。 他们这下想着的,却是该如何修复与襄助的关系。 韩翊笑看着这一切,他还有很多关于襄家与蜀中那最大的粮商的许多的故事,可是这些都不能白给,他在等着最佳的时机。 这时候,船工把打捞起来的鹰送到了船舱里,襄助眼中全是心疼,而高个子几人却异常地尴尬。 舱里静了好些时日,高个子才开了口, “你这鹰,不算是最好的的。等回了草原,我送你两只最好的。” 襄助不语。 “最好的鹰,产在东胡的白山黑水间,个头小小的,据说与那头的虎群相搏都不落下风。 这也是为什么那群东胡人一来,便受到我那单于兄弟的重视的原因。 难道你就不想有一只?” 襄助抬头看了高个子一眼,没有吭声,但是船舱内的气氛,一下子就缓和下来了。 “韩家小子,最近看你收发消息挺勤快的,汉国这头发生啥事了?” 待在船上,又不像襄助那样会控鹰,高个子几人像是被遮了耳目一样,差不多与外界隔绝开来。 “无他,汉王要与项王联姻了。”韩翊不怕说出来,反正出发前,高个子他们是知道这些事体的。 “刘邦家的小娘才多大,项羽多大,刘邦这是疯了吗?”高个子吼了出来。 韩翊微微一笑。 第368章 对账 与高个子待了这许久,就算是块木头,韩翊也该看出点端倪了,这个高个子,信用非常地好,所以襄助才会相信他。 如果这两方暂时地联起手来,自己这个先前挑起事来的人就要倒霉了,所以他明知道与刘邦家联姻的是项伯家小儿子,他也没有说。 想一想,楚汉联姻,对于船舱中这些个已经与外界失去联系的匈奴人来说,无疑会形成一种很大的威压,让他们在对付韩翊这件事上悠着点。 至于说到了蜀中后,那么点子时间里,刘项两家还没有真正地联姻,一般的商人和老百姓,能听到点子风吹草动都不错了,又不是他们穿衣吃饭的大事,谁会管那么多? 至于说等到高个子他们回到新郑后,那就更不用说了,那可是汉国的地盘,那时候他们就算是想发作,也发作不了了。 韩翊大概能猜得到,刘邦会保证这几人的安全,所以他也暂时不用担心那个粮商会因为襄家子上次的事迁怒于他,胳膊再粗也拧不过大腿。 而他们做的这一切,有可能是陈平先前提到的“清君侧”,只有把高个子这个他们最大的头儿支开,他们才好动手。 搞定襄助后,高个子顿觉无聊,他问韩翊刘邦与项羽之间的战事进行到哪一步了?匈奴还有没有消息送过来?还顺带提了下,从塞外买的牛运到哪儿了? 韩翊撇撇嘴,“我又不是鹰,你问我?想知道,你干嘛把襄助的鹰给射没了?” 高个子涨红了脸,不过被巫医给劝下了,为首的那巫医笑着说道, “我们双方,一方是为家人的安康,一方为了盐,没必要为了一时短长丢了大事。” 韩翊高看了他不止一眼。 “说吧,韩公子,你我都是明白人,不打暗语。因为有匈奴的存在,刘邦即使得了天下,他也不会轻易地放下警惕之心。 往后的时日,得了安宁的华夏百姓中,商贾会越来越多,往后你用来赚钱的营生,会越来越利薄。 那时候最大的利市,莫过于汉国最缺的马及马种。匈奴也会限制良马进入华夏。你想要在汉匈之争中立稳脚跟,贩马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没有内应,你做得到吗?” 为首的那巫医说话很是直接。 韩翊看了襄助两眼。 “不用看他。当你说他的族人还在华夏时,我就知道,他不会把我们现在说的话说出去的。 对于刘邦来说,他成为天下之主后,国家和民族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谁挡道,谁就灰飞烟灭。他不会拿襄家满门冒险,那是他的根。” 巫医说得更直白了。 韩翊看着巫医,心里很有些紧张,这人,比高个子难缠多了。 “周朝时,匈奴、大宛和东胡那头,与华夏族最激烈的矛盾,往往发生在我们在边境上买不到我们最需要的盐巴、铁还有布匹的时候。 所以,现在我问你的问题,你都得老老实实地回答。” 盐巴从产出到运到边境,还有相当长的路要走,韩翊当即点头应允。 “蜀中的盐井,开凿成功一口要多少金镒?” “我不知道。我只听说蜀中开凿盐井要凿开大山,那样的工程量,我初步估计,一口井,在成功地找准点后,都至少得几千镒金。” 韩翊如实回答。 巫医吸了口凉气,便回了原处就地坐下。 韩翊看襄助坐在一旁,悠闲地观察着他,他的眼神那样地亮,亮得韩翊的心里虚得慌。 襄助可是做过很长时间的间者的人,如果他闲下来,时间长了,未尝看不透韩翊与刘邦联系的那些个微末之事。 不能让他闲下来。 “襄家在蜀中有得力的大商贾作姻亲。襄助去问,比我得到的消息要来得确凿。” 韩翊又把祸水引向了襄助。 襄助是个土生土长的华夏族人,韩翊这点子小心思,他一下子就看了出来,不过用利害更有说服力,他直接问道, “我襄家在项王近前效力的,不过三四人而已。其中三人已经三十往上的年龄,早就已经成家立室,年长一点的都是三四个孩子的爹了。 据我所知,他们的妻室,即使不是彭城人,也是周边的。蜀道艰难,彭城商贾极少与彭城有来往,他们哪来的蜀中的妻室?” 韩翊先前已经说过,是襄家子,一个非常年轻的少年将官,想必匈奴这几人的心里也没忘,他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襄助, “那位年少的呢?孩子都有了,你能说他还没成亲吗?” 蜀中粮商的那位千金腹中的孩儿,现在应该到处走了吧? 有了刘邦的官衙作后盾,韩翊不怕把那个粮商供出来,到时候一应证据俱全,不怕他不认。 襄助呵呵一笑, “我还当你多高明的手腕呢。与那个人相处那么久,没看到他的能耐在我之上么? 你当襄家的那些个老家伙都是白吃麦饭许多年的?放着那么好一个苗子不扶,偏偏让我这个稍显平庸的人做少主?” 韩翊有点懵了。 “跟着他那么久都没发现,他作为男子的那部分,先天发育不全,此生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也不可能有自己真正的妻妾!” 襄助再抛出了更打击韩翊的雷子。先前韩翊挑拨离间时他没有说透,是碍于他在汉国内里有诸如陈平和张良那样的人物罩着,又与吕家交好,他不想把他得罪得太彻底。 没想到这家伙这么不长眼,只好先打击他一下再说。 韩翊这下彻底地不好了,他惊得连那粮商的姓氏都忘到九霄云外了。 襄助轻蔑地笑着,匈奴那几人也投之以讥笑。 可韩翊却没法把心思放在他们的笑声上了,那孩子不是襄家子的,那女娘长得那样地貌美,又出身不低,那孩子是谁的? 再细细回想当初梁掌柜不顾一切也要拦下载着襄家子和那小孕娘的运粮船的一幕幕。 难道,是心心念念地想要摘下自己脑袋的那个死鬼梁掌柜的? 韩翊的脸色煞白,自以为对梁家已经斩草除根,没想到现在还有一个母家背景如此雄厚的梁家后人。 那可是灭族之恨啊! 第369章 漏网之鱼 彭城梁家还有后人尚存世间的消息犹如一道惊雷在刘邦行宫里炸响。 他在故魏王宫里还没有坐稳,收到这个消息的他震惊了那么一阵,随后再把帛书递给了张良。 张良先看了眼张苍,再看了眼陈平,然后呵呵一笑,把那张帛书放到烛火上燃成了灰烬。 刘邦顿悟。陈平面不改色,心里也有了打算。 …… 蜀中。 大雨滂沱。 广汉郡守府衙。 郡守用前所未有的规格宴请了当地最大的粮商。饶是郡里众人都知道杨掌柜的独生女与郡守家的长公子将结连理之好,杨掌柜的心里还是犯起了嘀咕, “人家请客,挑的都是晴好的天,我未来亲家请客,却偏挑这种鬼天气。 天气不好也就罢了,这么讲规矩的人,还用这种让人不安的规格来请我,今天得小心又小心才行。” 郡守笑嘻嘻地恭维道, “恭喜亲家,今儿个汉王都派特使来为您设宴了。说是您家从匈奴来的贵戚已经在路上了。” 杨掌柜一听,心里先安稳了多半。 按官中的规矩,与匈奴粮食等物资的交易,都在刘邦手上,他虽说是蜀中最大的粮商,可九成九的生意都在当地做成的,跟匈奴的往来,那是完全不沾边的。 可郡守的话锋又转了下, “亲家不必紧张。那个从匈奴来的贵人,带着匈奴老单于的小儿子一行人来蜀中买盐巴,不过你也不用多心,那是王上同意了的。” 杨掌柜的心里紧了下。 “亲家啊,那个贵人,说他家的一条根还留在你家,想要认个亲,把他领回家归宗认祖。” 杨掌柜心里大概猜出了点端倪,不过他听幺妹说过,那个人来自彭城大家族,在项羽身边的职事,好像与匈奴交涉无关,他还存着点侥幸。 “亲家玩笑了,我平素就算是送米粮做善事,也是送到衙署底下的善堂,家里买的奴仆小厮什么的,都是有人作保知根知底的,哪怕有那么一两个小得狠了的,也都是当地的,断不会与彭城或者匈奴扯上什么关系。” 杨掌柜半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半是存着侥幸,尽量不把话题往幺妹诞下的那个孩子身上扯。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自家的女娘未婚先孕毕竟是一桩顶丑的事,更何况幺妹还与郡守家的孩子定了亲,这事要是闹开,那个孩子会成为幺妹的污点不说,整个杨家也会因为她当初的懵懂蒙羞。 几千年来,华夏族男子三妻四妾的有,独守着正妻的也有。虽说女娘也有自主择偶的权利,但也需经过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哪怕那只是一个过场。 像这种还没结婚就生了孩子,孩子的亲爹还不能说的情况,普通人家尚且觉得羞耻,更何况像他们这种有头有脸的人家? 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事盖过去,哪怕是这桩婚事不要了,甚至开罪这位现任郡守。 广汉郡守又如何?还不是走马上任的外地人。强龙尚且压不过地头蛇,他杨家在蜀中可是有数百年的经营的,郡里诸多官吏都与杨家沾亲带故,说句不谦虚的话,就算是刘邦来了,也得掂量掂量,他老杨家可不怕。 杨掌柜的脸当即沉了下来, “虽说商贾地位低下,别的话我不敢说,这几百年来,我老杨家连蜀中的乞儿都不曾轻侮过,更不曾受过谁的侮辱。 如若郡守嫌我杨家门楣不够,亲退了就是,大不了我儿找一个家业低一点的,怎么都是一生,到老都有一家人。” 郡守的心里着急,他心里的那只眼瞟了下隔壁。 郡衙的房子都是木头结构的,隔音效果并不好。隔壁或坐着或站着的那一位,那可是刘邦手下最是杀人于无形的陈平。 在这当口,那人都来了,可见事情有多严重。 杨家幺妹前两年的那点风流事在广汉郡闹得沸沸扬扬的。 之所以他还愿意与杨家结亲,一是杨家的根基雄厚,对于他和他小儿子的仕途大有助益,二是她家丰厚的财力,只要幺妹为他小儿子生下一亲儿,一切就到了他家手上了。 谁会跟金的银的过不去呀? 要是杨家没了,他的算计也就落了空。可偏偏这个不开窍的杨掌柜,还在死鸭子嘴硬,非得逼他把话说绝。 唉—— 谁叫他的地位是刘邦给的呢,只得这么着了。 郡守看似尴尬地笑着,他用铜觚里倒了杯酒到银爵中,清亮亮的,杨掌柜看见了,以为郡守在示好,想要把先前的事给遮过去,正在想是接还是不接,怎么个接法呢。 谁知道郡守把那酒往地上一洒,地上那一摊就起了止不住的沫子,骇得杨掌柜的脸色煞白。 不过,还有更让他不安的事。 “这酒,是陈都尉从王上那带来的。顺带还有王令,要么交出那孩子,要么蜀中再无杨家!” 郡守只得撕破了脸。 杨掌柜当即瘫坐在锦垫上。 “亲家,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自古以来,男男女女的婚事,讲求的都是你情我愿。 比起婚后一心一意把日子过好,婚前那点子事,什么都算不上。 婚,咱先前该怎么着往后还是怎么着。但那个孩子,你还是别保了,也保不住!” 郡守再劝。 合计着这么一个在蜀中有声望的人死在自己的郡守府,对自己算不得什么好事。 可杨掌柜还是像顽石一样,瘫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隔壁传来了猫儿打翻茶盏的声音,饶是再沉稳的郡守也着了急, “亲家,你倒是说呀,那孩子到哪儿去了,这可是开不得玩笑的。 陈都尉说了,汉国和楚国,都容不下这个孩子。” “他亲生父亲可是项王近前得意的人,也保不住他吗?” 杨掌柜老泪纵横。 “项王近前那人,天生作为男子的物件不齐,根本不可能有自己的子嗣!” 陈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进来,他的手还紧紧地按着腰上的刀。 杨掌柜的眼中这时才有了真正的惧意。 “那孩子的亲爹,是梁掌柜。就是那次被项王灭了族的梁家的当家人。” 陈平再冷冷地补充道。 杨掌柜睁大了眼,愣在原地,好半天才说道, “那孩子,刚满六个月的时候,就被送到彭城襄家去了!” 陈平的脸色铁青。 第370章 大阏氏之死 蜀中最大的粮商杨家与广汉郡守家间的那场轰动全城的婚礼是在韩翊他们到达广汉的第二天举行的。 刚刚适应船上的生活不久,来自草原的几人发现阴雨连绵的蜀中让他们更加地难受,甚至为首的那个巫医一到蜀中就病倒了。 不但跟他一起到华夏的其他巫医诊不出病因,就连是蜀地当地的的名医也只说他得的是心病,心病还得心药医,自己把心结打开就好了。 出乎韩翊的意料,高个子竟然衣不解带地亲自照料着他。韩翊也不好离开。 眼见着巫医一天天地消瘦下去,高个子也越来越着急,他问韩翊, “韩公子,咱明人不说暗话。你在汉国和楚国的地位,皆是你的实力带来的。 你和你身后的家族想要保持这种荣耀,草原将会是你们绕不开的。 现在,我以长生天的名义发誓:你能救下他,我部族将会全力支持你到草原贩马;如若不能,我部族将会是你永远的跨不远的深渊!” 韩翊没想到一向淡定的高个子会如此珍惜眼前这人,可是他的心病是什么,韩翊又如何知晓? 等到高个子在巫医的示意下单独留下韩翊时,巫医一把抓过韩翊的胳膊死命地握着, “韩公子,我就再问你一句,要是我大外甥失去了作为在华夏的耳目的机会,他回到草原,将会有怎样的境遇?” 韩翊吓了一跳,草原上的那位,无论是见识气魄还是心智,都在他永远不可及的高度,那位会如何想如何做,他又从何而知。 他拼尽全力想把胳膊从巫医手中抽出来,可是对方哪怕是耗尽最后一丝气力也要让他给出答案的样子。 “我已经好多年没见过他了,关于他的种种,还是从别人那听来的。他会怎么做,我怎会知晓?” 巫医却还是不肯放过他,韩翊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他不是女奴之子,他的母亲是我的亲妹。当时我的部族名义上是最强的部族,但与别人实力差不多。 那时候,大阏氏,也就是现在的大单于的生身母亲的母家,与好几家部落捆绑在一起,凡是给老单于生了儿子的阏氏,都过得战战兢兢的。 老单于好几个夭折的孩子都死得不明不白的。老单于早就心存疑虑,奈何她母家势力太大,只得暂时隐忍。 那时候,匈奴的大巫是我。老单于看在我一直为他和匈奴任劳任怨的情分上,答应给了我妹女奴的身份,让她回部族生养,才保住了我外甥。 当然了,那些都不是白给的。我得拿出大阏氏的性命作为回报。 老单于王庭中阏氏众多,到处都是眼睛,本来我是没有机会的。 但当时想成为大阏氏的有几个,其他有孩子的为了自保,也都选择视而不见,或者是暗中为我提供便利,竟还有几个成了我下手的推手。 你知道老单于的大阏氏是怎么病的吗?” 这些个匈奴王庭的事,像是暴风雪一样,刮得韩翊直想逃,可他逃不开,巫医的手是那样的有力。 “那次,大阏氏手底下的一个下等女奴的孩子被选中,要被卖到斗兽场去。 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那不仅仅是人与兽争谁活着的地面儿。在那儿,人还是那个人,人们却给那些马上就要与人搏斗的野兽灌各种各样的药,予它们以人想象得到的或是想象不到的刺激。 谁都知道,那些看官老爷,想看的不过是那些进了斗兽场的奴隶被撕成碎片血肉横飞内脏涂了满地的情形。 进斗兽场,差不多就等于被判死刑了。” 草原上的环境恶劣,韩翊一直都知道。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比草原上环境更可怕的,是那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贵族们的心。 草原和华夏,还是有不一样的。 “不管是大阏氏,还是其他的阏氏们,他们身边的女奴的孩子遇到这种事的不是一个两个。 本来这些事,她们都选择麻木。可是当时大阏氏身旁的那个女奴跟其他人不一样,她只有那一个孩子。 她冒着冒犯的危险求了大阏氏,阏氏除了让人用鞭子抽得她背上伤痕累累外,没有给她提供任何的帮助。 这时候,一个与她平日里交好的女奴找到了她,告诉她她的主子已经救下了她的孩子,不过她得回报才行。 从她的口中,那个暗中的贵人,得知了大阏氏每月中的那点损伤气血的症状。 然后,她就得到了那些个红色的短短的制过的丝子,每当大阏氏症状出现的时候,她往内里掺那些个极不易被察觉的药。 每次大阏氏出现症状时,我就明医暗害,让她暂时看起来好了些,不久后气血亏损症状一次比一次凶险。 终于,不到半年,一向看起来健壮的大阏氏就一病不起了。 然后的事,就是大家都知道的了。 因为大阏氏的过往,再加上他母家对于王庭的威胁,大单于也为老单于所不喜,好些次,他都差点死于老单于之手。” 自己作的孽自己受,现在的冒顿单于,也就是“赵托”,当初在修武城外救过韩翊的性命,还有好几次恩于韩翊。 这个巫医,明知道是这样,还把这些个事告诉给韩翊,究竟是想干什么? 韩翊怒了。如果不是刘邦那头下令让他好好接待匈奴一行人,他甚至想就地斩杀眼前人。 韩翊的脸变得异常地难看, “你们部族的那些个好处,我不要了;我侧夫人的身体,医士说过,只要一直保养得宜,不影响她长命百岁,你们的恩惠,我也不想消受了。 把你们平安送回新郑,将会是我韩翊对你们最后一点仁义。往后余生,你走你的通天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可那人还是不肯松手。 “韩公子,听着,事情到了这一步,不是你想抽身就能抽的。 前不久刘邦身边的那些个匈奴间者,是我那外甥王子有意暴露在刘邦面前的,那些个隐藏得深的,还多得多。 你以为张良和陈平能保得住你?告诉你,只要我们发难,莫说是你和你在汉王宫外的那些个家人,就算是你在汉王宫中的那个未婚妻,都绝无生还的可能!” 第371章 后路 “关我什么事?那你们发难呗!” 韩翊平生最痛恨被人威胁。而且这种以拿捏为目的的威胁,有了第一次,就会有往后的没完没了次。 边说,韩翊就边要往外走。 那个“赵托”,现在可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而且又是那样地有智慧和谋略,为了这几个做事不择手段的人得罪匈奴单于,那可划不来。 巫医的手仍旧紧紧地攥着韩翊。不过他还是小瞧韩翊了,想韩翊当初在楚军军营时,时常与那些个军医打成一片,甚至在他们忙不过来时,为他们做了不少辅助性的事务。 那时候,他不但了解到一些初步的疗愈手段,一个自称来自医士世家的还教过他一些穴道自救的方法。 就包括,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如何反制住身体条件比自己好出许多的敌人,然后逃出生天或毙敌于意料之外。 他正要动手之际,只听得跟前的巫医说道, “没有掣肘的匈奴大单于,会毫无后顾之忧地袭扰华夏大地,一年中,会有多少次,谁都说不准!” 韩翊犹豫了下。 巫医看奏了效,忙接着说道, “我知道你和大单于的渊源。我不是让你与我那外甥联手对付他。 这不可能,一百个你们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王者的智识,不是简单的数牛羊那般的加在一起。不是谁都当得了一方天地的主的。” 韩翊的心才稍稍安稳了下来,听巫医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我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保我外甥平安无虞。 大单于的那段暗无天日的岁月,皆开始于大阏氏之死,他们母子感情是相当地好。 如果让他知道大阏氏之死的前因后果,我可以肯定,我外甥,还有我身后的家族,都会烟消云散。” “那你还把这件事告诉我?没听说过知道的人越多越危险?” 韩翊只觉得好笑。 “当初那个给了女奴药物的另一个女奴和她身后主子究竟是谁,到现在我都没查出来。” 听到现在,韩翊才明白了,巫医是想让他帮忙查出当初的幕后之人。 韩翊笑了。 天底下还有这么不长心的。要是那个躲在暗处的被揪出来灭掉了,他这个背后没有多少实质扛刺杀的资源的人,绝不会活到第二天拂晓的。 这个巫医,聪明得太过头了,这是当他傻,还是当韩翊非他和高个子不可? “然后?”韩翊冷冷地问道。 “听说你的生意版图从我们匈奴一直到华夏南边的南越。 只希望他朝东窗事发,大单于清算时,我外甥和我的妻儿逃出匈奴来找你时,你参把他们安顿到南越去。” 什么?就这么简单? 韩翊一时有点回不过神,这事,只要汉国华夏这头的朝廷不深度插手,对于他来说,都不算是什么难事。 “那可是你的骨肉家人,安置活人可不是什么小事。我为什么要为你做那许多?” 事虽是举手之劳,可是韩翊与他之间并无多少恩义可言。要与对韩翊有过救命之恩的赵托为敌,这事可就大了。 而且,没有好处,这人也不会把那么重要的事交托到韩翊手上。 “一命换一命。总有用得着的时候。”巫医非常笃定地说道。 不是找出当年的幕后黑手,也不是什么要伤筋动骨的事,而且韩翊可以肯定的是,他和他的后人,以后都将在华夏热土上终老,所以这事很快就敲定了。 话说襄助这头,自从把自己戏耍韩翊的事说透了后,心里非常地畅快,到蜀中后,也曾多方打听杨家那个曾与襄家子传出流言的幺妹的二三事。 可是听到的却只有幺妹要与当地郡守嫡子成亲。 眼瞧着杨幺妹的婚事迫在眉睫,他心里也里也着了急。想前些天,他听韩翊在船舱中说蜀中最大的粮商之独女与自家家族中未婚男子之间的那点事时,心里是有点暗喜的。 话说项羽与刘邦之间的仗打到现如今这种情势,莫说是华夏这头的,就算是草原那头的明眼人,也都看出来了,楚汉之争,最后的赢家,只会是刘邦,除非刘邦中途遭遇意外身亡。 可是当初义无反顾地选择支持项羽的襄家,现在打碎了牙也只能往肚里吞,已经在楚军中的只能支持项羽到底了。 他们可以不畏死,可襄家还要存活下去。 自从匈奴征服东胡后,襄助在匈奴的地位有较大的松动,先前襄家想在匈奴寻得发展的打算受了挫。 这些天襄助看了,虽说进蜀的路途艰难,但怎么都否定不了蜀中富庶安宁的事实。 如果襄家子当初不顾及那许多,坚定地与杨幺妹走到一起,让她死心塌地地要与他一起终老,与她结成夫妇。那蜀中将是比匈奴更合适的襄家的避难地。 “这个呆子,鼠目寸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现在这事,麻烦了。” 襄助急得嘴角冒泡,可眉尖眼角,却堆着笑,他拿出了襄家家主的拜帖,直接找到了杨掌柜。 前不久才吃了一吓,杨掌柜一看到眉眼与襄家子很有几分相似的襄助,心里便猜出了个大概。 因为襄家子当初为梁掌柜作幌子,差点让杨家灭族。虽本着生意人和气生财的宗旨,他见了襄助也只是疏离地客套着,不给襄助任何回旋的余地,开门见山就是生意经, “非常荣幸。不知襄家主到蜀中来,想要买哪样粮?需要多少?杨某好早作准备。 不过话说到前头,我几百年杨家信誉的名声虽好,但从来没破了交定金六成的规矩。哪怕是汉王与我家,都是如此的。” 从郡守府回来后,他就专门留意了下襄家,还有已经到了蜀中的襄助。 好就好在,他确定襄助并没有带大量的金银到蜀中,所以,他要用商贾常用的套路让襄助知难而退。 襄助被他问得满面通红,不过他随即便想到了应对之策。他身上没金镒,但韩翊有呀。 韩翊的身后,可站着那么一尊威武雄壮的刘邦呢,哪怕是扯着刘邦的虎皮,也能镇住一大帮子人呢。 第372章 后路(2) “杨当家的好气魄,不愧是蜀中第一得意之人。 襄某这次来蜀中,是要与杨当家的做成两万石大米的情谊。” 襄助一开口,走的就不是寻常路子,故意把“杨掌柜”称呼成“杨当家”,把蜀中最大的粮商说成是“蜀中第一得意之人”,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他与杨掌柜要谈的不仅仅是生意。 杨掌柜亲族中有在官衙中做事的,平时没少听说冒用尊者名位的忌讳,他一听那个“第一得意”,看襄助是个稳当有见识的人,就知道这是他给自己挖的坑,当下就起了送客的心,无奈那两万石大米的生意太诱人。 他可是听北边的人说起过,在蜀地以外的地界,大米和粟米一样,差不多是和黄金一般贵重的存在,就算在盛产稻米的蜀中,两万石那也是一笔巨款。 讨厌眼前人,可金镒是商贾的亲爷娘,命根子一般的存在,哪怕是对方言语不当,他还是笑容可掬地说道, “年关将近,两万石不是个小数目,我家库存不过万石左右。 自打秋收过后,各家的米粮都有消耗,要积起其余的大稻米,得要段时日。 不过,襄公子,这也得定金到账了才好运作。” 杨掌柜家在广汉城附近屯的稻米,少说也有将近一万五千石左右。 就算襄助交足定金,用他杨家在行业内的号召力,最多三天,就能凑齐那两万石,到时候让他连反悔的机会都不会有的。 要是他来得别有用心,那就一切免谈。 看到杨掌柜气定神闲的模样,襄助心里方才的自信就打了折扣。 都说隔行如隔山,他一个炼鹰的,从来不曾从过商,不清楚内里的深浅,只后悔当初没有把韩翊一起找来。 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气势上不能输,襄助回道, “家父已经在来广汉的路上,也就是明后天的样子,定金就能到账。 他老人家对粮食在行,还是让他来经手的好。” 看着襄助怂怂地出去的模样,杨掌柜虽然还是如先前那般地热情周到地送他出店门好远,但心里却是轻松了下来,嘴角露出了得意的笑。 从杨记粮店出来后,襄助连到广汉城里逛一逛的兴致都没了,径直就往韩翊和匈奴一行人的落脚处去了。 以高个子对华夏地界的了解,那些个传舍什么的,都是官衙开的,连里边洒扫的都算是吃官家饭的,他们一住进去,就等于擤把鼻涕都在别人的视线之内。 像这种不自在,他可不愿意,于是,他直接要求韩翊在广汉最好的酒楼里要了最好的房间。 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最好的酒楼,名义上在别人的名下,实则是韩翊不在明面上的私产,甚至内里的伙计厨娘什么的,大多也是刘邦的人。 刘邦在前线打着仗,刘氏的亲族中得力之人大多都在函谷关以外的地界,吕雉不在关中,就算是心腹,他都未必信得过,更何况萧何还算不得他真正意义上的心腹。 他在张良和陈平的支持和谋划下在蜀中暗布眼线,本来是为了监视萧何的,没想到到头来竟然还能监视匈奴人。 有什么比这种酒楼茶肆消息来源更广的呢?刘邦喜滋滋地看着关于酒楼里韩翊和匈奴众人一举一动的消息。 令他更加没想到的是,竟然还有襄助找杨掌柜的一出。 襄助回来时,韩翊刚刚从巫医的那间房里出来,他小声问道, “来的医士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什么时候去得成山里看盐井了不?” 韩翊笑了,他没想到这个襄家少主对蜀中会如此地陌生。 广汉郡地处平原,蜀中产盐的大山,在重重丘陵那头的大山里,还不知有多少脚程呢,一般健壮的当地壮汉要从广汉城里到盐井处尚且要费一番功夫,更何况是现在把自己弄病了的一直在大平原里生活着的巫医他们? “得等贵人的身体好了才能成行。襄公子要是无聊,可以先到各处转转。 蜀中人极会过生活,等襄公子习惯了,会希望常来的。” 韩翊的话说得柔和,襄助先前的紧张也松驰了下来,他笑着说道, “方才我在城中转了下。蜀中稻米价格格外地称心。想着我襄家人口众多,可以买了运回去。吃不完的卖了,买进价格较为便宜的存着,倒也是个长久之道。 不过我不懂粮道与商道,更不知蜀中人文几何,还想烦劳韩公子给把把关呢。” 哪有什么粮道商道不同之说?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入乡随俗,在哪生活当地饮食才是最适合享用的。 那些个北方和粟米一样贵得跟黄金一样的稻米和粟米,不过是被那些个贵族的虚荣心作怪,互相攀比神话了的吃食罢了。 不过这些没有妨害到任何人,韩翊也就没有点破,他也隐隐约约地把襄助的此举和襄家子还有那个杨幺妹联系到一起,委婉地推脱道, “听说杨家是广汉郡粮商中的领袖,他家明日就要与郡守家联姻,是件大事,这事恐怕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做得了。” 不用等到那时,本来装病的巫医目的已达成,襄助回来前不久,韩翊已经着店里小厮去找盐商了,明日就会启程前往盐井那儿,然后就直接从盐井处就近的渡口回往新郑。 这些个安排,方才都跟巫医商量好了,他们可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单于的人,对襄助也没有期待,才不会因为他的私事耽误他们回草原呢。 襄助心里着急,但又不愿把求韩翊帮忙促成襄、杨两家婚事的事说到明处,毕竟他先前在船舱里把个中底细已经捅了个底朝天了,随口就来一句, “韩公子今天不出去转转?” 韩翊一听有事,更不愿意不落一点人情或好处地遂了襄助地愿,微微露出疲惫的神情否定道, “不了。巫医说最近的医士开的药吃了非常地见效,我得马上找他再来瞧瞧,早日好早日出发,大家都安心。” 第373章 后路(3) “熬鹰的,在草原那么多年都没见着你对彭城那头的衣食上心,今儿个一来蜀地就要买粮,是鹰没了心里空了没事找事,是不?” 就在这当口,高个子出现了,韩翊第一次见识到他真正地流露出情绪,便后退了半步,只想当个看客。 襄助背后的冒顿权势再大,也越不过匈奴内部千年以来森严的等级,严格说来,像高个子这样的才是正经的主子,襄助与他斗,只会落下话柄。 甚至,还被高个子等人找到把柄,掉脑袋或者为他们所用。 不过,襄助跟韩翊没什么深厚的交情,也没有必然的利益牵绊,韩翊也犯不着为他得罪高个子。 “荆楚地产粮,韩赵魏以及关中也是产粮大户。我彭城自古就受这些地方粮食的给养,有没有蜀中的影响都不大。 可是草原之上,夏天最热的时候比这头秋日里还要凉,大部分的粮食都是靠南边运过去的。 我也只不过是把这边的稻米运到外边卖了差价,然后再买不那么精致的粮食给匈奴送去。 怎么,王子到蜀中一趟,除了贩盐,还要贩粮不成?盐和粮事再大,也大不过我匈奴间者不能暴露的整体,不是?” 襄助不卑不亢地应对着。 在动身之前,他已经从大巫那听说了大单于对这位匈奴王子最真实的心意。 这是他最大的底气和依仗,对于他来说,他只要做好监视高个子的事体就好,如果高个子这头踩到了匈奴最根本的利益,那他襄助就会毫不犹豫地把他的事连带证据拿回草原的。 从这一点上说,襄助不认为自己比这个王子低多少,他也不会对他心存敬畏的。 “你的粮一开始就没有行程之内,但我们的盐却是大单于点了头的。 你,还是少整那些妖蛾子的好!” 都是为草原办事,高个子也挑不出什么理来,只得争了个先后,然后悻悻地往房屋方向走去。 可襄助却没打算饶了他, “王子,那可是要运往匈奴的粮,王子不去看看?” 既然这人要给他难堪,那他怎么也得把他拉上,借借他匈奴王子的虎皮,还有韩翊在蜀中商圈的威望,好劫了那个广汉郡守家的亲事,让襄、杨百年好合。 高个子的脚僵在了原地,他在心里骂了襄助三百回合,脸上却笑着说道, “匈奴又不种稻米,连王庭的人都鲜有吃米饭的。现目下,稻米哪有盐巴重要,盐巴的事还没眉目呢,你还找个稻米的由头生事,皮紧了想脑袋搬家了,是不?” 襄助撇撇嘴,终没有再说什么。对于他来说,只要堵住高个子拦韩翊助他的嘴,那就够了。 韩翊也想溜,可惜还是迟了一步,他的衣袖被襄助一把扯住,想要抽刀割袍时,却被后者牢牢地拉住了手腕, “韩公子,助我!” 还没等韩翊张嘴,襄助就半推半搡地跟他进了屋,掩上房门,进到里间,即使坐下了,都没有松了握韩翊的手, “韩公子,你得跟我走一趟。” 方才听到稻米的事,韩翊大概就知道他是找杨掌柜去了,至于说其他的事。他还是觉得襄助先前把襄家子的情形那么轻易地就暴露出来太过沉不住气。 现在一听,就知道不是买卖大米的事那么简单,不管啥事,事先知道原委总是必要的。 “襄助,襄公子,你不把发生了什么事说清楚,我也帮不了你。 就这么告诉你吧,这儿是蜀中,是广汉郡,不是洛阳,我能闪转腾挪的余地很有限,误判只会让事情更加地糟糕。” 襄家子回楚国后,向襄家家主提起过,梁家覆灭那次,梁掌柜与韩翊之间的那点惊心动魄的往事。 后来发生的种种,还有襄助与韩翊、陈平的各种不愉快,都让襄助再难向韩翊开口。 韩翊不想掺和到这事中去。 船上的那些杂役仆妇中,没有刘邦的耳目他可不信,明知道事情的原委还没挡着杨家与郡守家结亲,可见刘邦是很重视蜀中这个大后方的巩固的。 襄助不说最好。 襄助不经韩翊邀请便自坐下倒了茶喝,把玩着茶盏好一阵子,才道出了他的目的, “我想促成有情人的姻缘。” 韩翊在心里直叫苦,腹诽了好一通,脸上却强装出笑容回应, “每天都有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些事,不用我着急,也是我着急不来的。” 不明确表态帮忙,那就是很委婉地拒绝,韩翊心里只盼着襄助多点子眼力劲儿。 “那个与杨幺妹双宿双栖那长一段时间我的族弟,他心里是很喜欢她的。 只是因为他给不了她正常的家庭温暖,所以才选择放弃的。 可是现在,那个广汉郡守,他不可能不知道幺妹的肚子,幺妹进了她家门,也不能得到比我家更多的尊严,所以,我家,才是最适合她的。” 一向思路清晰,说话极有条理的襄助,现在说起话来竟然有些颠三倒四了,韩翊先前受过他的小气,现在竟然心里有点小高兴。 不过,现实就是现实。能做到一郡郡守,在这蜀中的人情世故环境中,他的家族背景定然浑厚。婚事是多么大的事,韩翊可不想掺和进去, “她明日就要成婚了。如果你家那位真对她情深意长,这事就该他亲自来广汉找她说清楚。 他不来你来,跟她有过过往的,又不是你。你现在插手,只怕会让事情更加地糟糕。 与其一发不可收拾,让三方都反目成仇,还不如不做的好。” 韩翊不是三岁小孩,杨幺妹生的,可是梁掌柜的孩子,甚至当初不惜让人误会也要拉上襄家子做幌子,可见她对梁掌柜才是真正的情深意重。 “韩翊,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权势场上进行的,不过是另一种形势的生意。 直说吧,我襄家要付出什么,你才肯助我做成这事?” 没什么比用利益交换更简单的事了。虽然襄助清楚自己身后的那个家族的实力远不及洛阳韩氏,甚至连与韩翊匹敌也不能。 “不用。你我本就是同过生死的兄弟,将来还要互相倚仗,大可不用这样见外。” 韩翊笑着说道。 第374章 后路(4) 襄助不是三岁稚子,他跟韩翊的交情不深,当然清楚没有等价的利益交换,韩翊不可能替他好好做事。 还正在想着给他什么样的条件呢,就听到耳边一个声音响起, “把杨幺妹为梁掌柜生的那个孩子交出来。” 声音是陈平的。 他见了广汉郡守后,并没有马上离去,他还有其他的事得做,看韩翊,是顺道的事。 没想到看到了襄家想染指蜀中的这一幕,他可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刘邦会不高兴的。 当然了,好处足够大的时候,有些事是可以通融的。 看到陈平的襄助脸色变得煞白。 他在去草原之前,就已经明明白白地对着汉国君臣说陈平害死了范增,他要与他不死不休。 他扯开门栓,就要往外走,却发现门被从外边锁上了。 “襄助,襄家少主,是吧? 当听到你要来蜀中时,我可是很高兴的。咱们的恩怨,是不是该了一了了?” 襄助回过身时,发现韩翊已经站在陈平座后,心中有些后悔找他了。 不过他襄家好歹也算是一个贵族家族,陈平只是一介平民,他就算要死,也不能在他面前失了威严。 襄助冷冷地看着陈平, “我是冒顿大单于的特使,王子都不能把我怎样,你敢!” 陈平笑着把盏,韩翊回道, “襄少主,大单于是以援军将军的名义派你来汉国的。将军百战死,你为护到蜀中买盐巴的匈奴王子周全光荣殉职,完全是有可能的。” 韩翊替陈平直陈利害。 “你们究竟要干啥?” 困顿到退无可退,襄助反倒冷静下来。他意识到,如果陈平想要他的命,一个动作的事,不用费这么大的周折。 “交出杨幺妹为梁掌柜生的那个儿子。” 陈平重复了韩翊先前说的话。 看这情形,陈平对那个孩子是志在必得,就算自己现在血溅当场,陈平也不会放过他在匈奴和彭城的家人族人。 襄助现在才觉着自己在船舱中与韩翊争短长的举动太过轻率,给自己招来了没完没了后患。 “他不在华夏。” 不在华夏?陈平与韩翊对视了一眼。 这事严重了,不在华夏,那就是在匈奴了。莫说是人类,就是像狼那样的野兽,对人类的幼崽也是多有照顾的。 在那茫茫草原和戈壁滩上找那么一个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不是我们该管的事,交出那孩子。” 陈平不留丁点余地。 “在大巫手上。大巫要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孩子,他符合,就向大单于要了他。” 好汉不吃眼前亏,更何况这个亏襄家吃不起,襄助只得向现实低了头。 陈平起了身,逼视着襄助, “姓襄的,你给我听着。当初要杀范增老儿的,是当今的汉王,未来华夏的皇帝。 他让我带话,有本事你直接找他报仇,他随时等着!” 韩翊心里一震,看了襄助一眼,再回过神时,陈平已经离开了。 “你走吧。杨幺妹当初与你家小子扮的那一出,是想让他给那孩子一个名分。 当初他不曾帮过她,现在她也更不会为了他失去这么个得到正常家庭生活的机会。 来蜀中前,杨掌柜专门找过我们的人让我转告你家那小子。听说他前不久求过杨家。” 韩翊把话说到了明处。 “哪怕是她的骨血在我们手上,她都说得这么绝?” 襄助清醒了下。 “是的。林掌柜贪图梁家的家业,梁掌柜贪图杨幺妹的美貌。 那场风月,本就是杨、梁两个大商贾间的一场交易,杨幺妹自己一万个不愿意,她作为受害人,恨毒了梁掌柜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又怎会真正地在意他的死活?” 韩翊给他补充了下。 “那你为什么还要与我作利益交换?” 以前襄助与韩翊算不上关系良好,但同样也没有任何的龃龉,襄助现在有点怨恨韩翊了。 “我提的条件是什么?”韩翊反问。 襄助摔门而出。 一夜无事。 …… 与彭城那消息对上后,陈平便通过松子与匈奴王庭对接上了。 这时候离高个子回到新郑还有不短的时间,赵托直接让大巫处理这事。 大巫把汉国的使者晾在了一边。 赵托告诉他,让他可以向汉国尽情地索要。 直接开口怕要得不够,他索性晾着使者,让他离不得草原,又见不着大巫和大单于,等心气磨得差不多了,他再出手。 话说汉国的使者想要的,无非是梁掌柜的那个儿,出发前信心满满地要做成这事,没想到遇到了这样的挫折,心里非常地着急。 一天到晚地求见大巫和大单于无果,便起了放弃的心,退出毡房,溜出王庭,然后骑了马一路往南,专拣没人处走。 走了不到半日,天便黑了下来,又望见了不远处的沙海。来时听向导说当地人在白天都怕进去,沙丘常常移动,迷路迷到死是常有的事。 再加上寒气越来越浓重,一行人便就地靠着车马休整。 远远地,大巫看着汉使的篝火笑了,他挥了挥手,那群人就都被他“请”到了他在王庭外的毡房中。 汉国使者本以为十死无生或者永远地成为匈奴的奴隶时,却看到大巫缓缓走了进来,惊得合不拢嘴。 “前去报你们回程的信使已经前往塞上了。”大巫极认真地说道。大巫是在告诉他们不必把自己当成活人。 使者几人面面相觑。 “你们走这老远是为了那个无关紧要的孩子,我早就听说了。” 大巫一层层地揭开几人的面纱。 “其实,你们不用那么辛苦的。” 大巫再利诱。 使者几人不响。 “要怪,就怪你们那个叫韩翊的商贾,他不诚信。本来说得好好的,要送我大量的好盐巴。 结果我准备好了,他一声不响地就把那个转赠给别人了。我老憋屈了。” 大巫停顿了一会儿。他本以为话说到这份上了,汉国这几人会顺着他说出他想听的,没想到这几人却都像是石头一样死硬着。 大巫大恨。 不过他有的是办法, “你们来我匈奴地界好几天了,还没真正看过王庭是啥样吧? 来,我带你们看看去。” 大巫要带他们看的,是东胡还有大宛的那些个作了奴隶的俘虏的日常,那可是比他们匈奴的牛羊还要悲惨的生活。 第375章 后路(5) 就算是吃好喝好住好,汉使几人都觉得匈奴的日子太过艰苦,看了王庭里的那些奴隶的生不如死的生活后,他们无不悲痛到语不成调。 这正是大巫他们想要看到的,不过当夜他们并没有马上逼这些个汉国使者表态。对于他们来说,往少里说,得到和韩翊先前提到的那些个数量的盐巴,往多里说,得到在汉国得力的耳目,为他们以后在汉国予取予夺取创造更有利的条件。 最好让他们心甘情愿才好。 是夜,汉使们无眠。 “他们要干什么?这些个蛮子,当我们华夏族人好欺负是不是?” 其中的一人终于承受不住,捅破了最后的那层纱。 毡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是的,现在的华夏族,楚汉正在打仗,多年的战乱已经让华夏族的元气所剩无几,莫说是刘邦没有与匈奴一战之力,就算是刘邦和项羽联手起来,也不是现在的匈奴的对手。 夜里,他们在见识匈奴奴隶的惨状时,也暗暗观察过匈奴的兵马人丁财力。 来匈奴前,郦食其教过他们,要怎样地看,看好了回去向汉王禀报。 可是现在,匈奴好像另有所图。 浑浑噩噩地到了第二日,太阳都升得老高了,匈奴人才掀开毡房的门,说是单于有请。 从汉国出发前,他们曾听说过,这个匈奴单于对陈平和韩翊有过大恩。他们也曾想过,这样一个人,对华夏族人,大概也是有着仁慈心的,好容易惴惴不安的心有了那么点子着落,等到坐到大帐里时,才发现四周围全是肃杀之气,连最上首的那个匈奴大单于,也是面色不善。 这时候,汉国使者一行人的心才真正地定了下来。他们想象着自己被匈奴人当成奴隶或者被扔到野地里直面狼群的情形。 “管他呢,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人在外诸事不受控制,家中还有妻儿老小,一死,能不给同袍汉国带来损失,保住家人,那死,也值了。” 被典客委以重任的那人心里存下了死志时,反而镇定下来。 大巫等人等了半天,都没看到汉国使者痛哭流涕争先讨好,拼命发誓效忠的画面,心里有些不痛快,再一看为首那人气定神闲的模样,心里先顾自有了那么一丝丝敬意。 不过,在草原上生活,没有布匹和羊毛不能保暖,没有盐巴人和牲口都活不好,这是个沉重的关于生存的事,自己的感觉反而显得微不足道了。 “随使者,你到我大匈奴来干什么?不知道我们大单于现在正在跟西边打仗吗? 你这一来,得耽搁掉我们多少事?” 大巫率先发难。 “回尊贵的人,我等一行来匈奴的目的,早就在呈上的国书上了。 还请匈奴是尊贵的大单于能把那个孩子交还给我们蜀国。” 随何只字不提如何处理那孩子的事,只是打着接回蜀国百姓的旗号。 “哦?孩子?你华夏国打了那么久的仗,莫说一年,一月,就是每天,都有乌泱乌泱的人往我们这头跑。 我们草原比不得南边,产不了盐,物产也有限,我们自己吃用都不够,结果你们那头的人还要跑到这们这头来抢一口,还要不要我们活了?” 大巫揣着明白装糊涂。 这些个汉国来的人或许不明白,他们匈奴人可是知道得极清楚的,那些跑到这儿来的那些人,最后都成了他们的奴隶。 这些个奴隶,跟他们打仗从东边西边掳来的那些不一样,他们会的东西可多了,把他们好多以前用不上的一些物料都变成了宝,还会好多让生活更加地方便舒适的技能,尤其是在衣食方面。 打心眼里说,绝大多数匈奴人,对华夏这头新过去的人,并不反感。 只是这谈判,就得拿出谈判的策略和气势来。 随何笑着放下手中割肉的刀,不卑不亢中气十足地回道, “大匈奴人丁繁茂,自然不稀罕我华夏人口。我大汉国王上说了,等天下一统后,百业待兴,需要我整个华夏族勠力同心。 现在我华夏族最需要的,莫过于人口。如果大单于能把这些年逃到匈奴来的族人送还故里,那我华夏全族将感激不尽。” 开玩笑,随何这次带使团一路往北,十里不见炊烟,三里不见人烟的情形历历在目。 连都尉陈平都说了,现在王上不缺金不缺粮,唯一缺的,最缺的,就是人。 要不回那个孩子,带回去一大帮子族人,他随何回去也算是立了大功的。 “这个——” 大巫没想到随何会有这样的应对,比起那个孩子,这些在匈奴已经生活过一些时日的华夏族人才是真正的宝,多多益善还来不及,岂有把人家赶回去的理? 不过这儿是在匈奴,几个汉国使者的命都握在他手上,事情岂能脱离他的掌控? “那你倒是说说,你的这些个族人这些年在我匈奴衣食住行耗费的那些,你们打算如何给付?” 大巫是用来镇住那些个虔诚的族人的,对于南边这些个信仰跟匈奴完全不一样的汉国使者,冒顿自有他的应对之法。 先把好处卷到手再说,至于说那些个华夏族人什么时候能回去,再说。 “我华夏族人,都围绕着宗族生活,把他们的族谱理出来,只要人回去了,我汉王自会督促他们族人给付的。” 不见兔子不撒鹰,随何可是看过刘邦他们打猎的,这一点他还是懂的。 “这个本单于倒是听说过,只要有一口吃食,同族的就不会不管自己的族人。 也就是说,他们是在身后的家族实在没办法的情况下才逃到匈奴活命的。 我匈奴的物资也不甚宽裕,要不这样,汉使,你们修书几封,让你们的家族替他们了结了这些个事情,你们再回去!” 冒顿的话里没有给汉使一行人留任何的余地。随何几人虽不愿妥协,但只要有一丝希望,他们能不当匈奴人的奴隶就尽量不当。 更何况,家族里要出一个像他们这样能入得了刘邦法眼的人,那可是千难万难的事,没了能人的家族,族人都会过得极辛苦。 与开罪整个大汉国相比,他们更愿意让家族为他们做些什么。 第376章 后路(6) “匈奴的毡房有门吗?” 得到消息的韩翊当即就暴跳如雷了。他对着匈奴来的几人一顿输出。 自从那天趁襄助出门办事的功夫与韩翊达成了守护高个子的约定后,匈奴几人与韩翊的关系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可饶是如此,在听到汉使被扣在匈奴王庭,匈奴单于变相地讨要赎金时,韩翊还是朝那几人发作了。 巫医看着韩翊拿着木牍的手抖个不停,就知道有大事发生了,不过他不打算搅和进去。 “有。只是没这头的牢,也没这头的重。”巫医平静地说着,边说边观察着韩翊的反应。 匈奴对汉使们的族人狮子大开口,随何他们的族人拿不出来,于是他们就拿着那些个清单找韩翊帮忙。 作为使者,没完成刘邦交托的任务不说,还被人要了赎金,这些使者的家人们,无论是从他们的前程,还是安危考虑,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找华夏最富有的商贾之一韩翊借贷。 本来与这些个握有多种权柄的官吏交好,对于商贾来说,是一件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可这匈奴王庭开出的单子,却是以大国与大国间的体量计算的,韩翊就算是把他手上所有的现金分毫不少地用上都不够。 这哪是在要赎金,分明就是不想放人嘛。 “无耻,太无耻了!” 韩翊咆哮道。 自己这头刚刚看了蜀中的盐井,与韩翊的交涉也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涉及到匈奴的,肯定不会是自己部落。 大巫和高个子对了下眼,便各自看向自己跟前的地面,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说的就是他们现在的再闲适不过的状态。 “王子殿下,现在我们是一伙的。有人想要等你们到塞上后,劫走你们的盐巴!” 以韩翊的能耐,他决计不是匈奴单于的对手,可是眼前这几人,可不一样,他们是匈奴人,而且还有相当数量的人马。 如果他们出手帮忙把人劫出来,那他就可以不用付那么高昂的代价了。 大巫和高个子笑了笑, “到时候,会有我们部落的骑兵来接应我们的。还有其他万全的准备。” 笑话,今年部落里的盐巴如此地紧张,他们岂能让人从他们口中夺去? 韩翊这才回过神,他与船上的这两拨子人,只是暂时的合作关系。 等项颜的身体调理好了后,他们又各为其主,岂能把解决自家事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那些个使臣,是韩翊的同胞,更是刘邦的臣下。他们的家人也是糊涂,到了这一步,不把事情如实禀报上去,也不怕韩翊的物资送过去打了水漂? 韩翊恢复了平静,反正离回去没几天路程,让使臣们的家人急上一急,也许着急到一定程度,就该咋办就咋办,不单把韩翊放在火上烤了呢。 又过了三日,使臣的家人们再次找到了韩翊,请他帮忙。韩翊看他们的眼神,愠怒中带着隐忍, “我家财物的动向,王上都了若指掌。不信等使臣从匈奴回来后,你们问他们是不是这回事。 如此量大的金银财物调动,我认为还是让王上事先知道的好。无能好过在他心中留下不忠的印象。 不知我说得可对?” 自从韩翊那次失态后,草原一行人都异常地注意起他的动静,他在跟使臣们的家人说话时,高个子他们就在跟前听着。 还没等苦主的家人说话,高个子就从韩翊的案几上拿起一羊皮卷,啧啧地看了后,才慢悠悠地说道, “按我的经验,草原上谁要是真对个人开出这样的条件,十有八九,他都是没有动过放人的心的。” 使臣家人们脸色变了几变。 现在这些个使臣的家人们对匈奴正恨得咬牙切齿,实在不宜晾出他们的身份,但这个高个子也实在是太多管闲事,很有没安好心的嫌疑, “殿下向来不说空话,看起来是能帮他们的忙了?” 新来的那几人期待的眼神亮亮的,不过高个子却好像没看见似的,只对着韩翊说道, “那人要的是汉国刘邦对他的态度。” 他的话听得那几人一震,不过没有插嘴。 “你想想,我大匈奴,再缺人,也不会稀罕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那人绝不是想养着他们。” 草原上以武力为尊,韩翊以前倒是从松子那听说过。不过冒顿不想养着随何他们,难道他还想吃了他们不成? 这些个王者的心思,韩翊有些看不懂。 “只要刘邦能活下去,他就是华夏未来的主。那位想要的是,他以后永远保持塞上商事活动畅通,还有不会像始皇帝那样无端攻击匈奴的承诺。” 有道理。 不过高个子的话惊得随何他们的家人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事太大了。等到渡口后,我跟你们一起去见王上。” 韩翊用对伙计的口吻对几人说道。 随何等的家人心里虽然不服,但韩翊在刘邦跟前有后台,而且他们还有求于他,只得强低下高贵的头,听从韩翊的安排。 “韩公子,那个把事情往大里说的人是什么来历?老夫以前在汉国这头的各家宴席上都没见过他。” 随家人虽然气,但还算谨慎。 “他们啊,他们是王上从草原上请来的贵客。”韩翊说一半留一半。 “王上会为了他们答应那个蛮王的要求吗?” 这也是所有使臣家人最关心的问题。 “王上需要他们。”韩翊说的仍旧是半截子话,实则他也不确定。 不过他猜对了两三分,其他的,绝对在他的想象之外, “随何,是吧?他们受孤的指派,从栎阳动身算起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前朝时,始皇帝的使臣走得顺利,一来一去也得半年,你们在这一惊一乍的干嘛?想要随时在眼皮子底下,大可不用到汉营来,留家里多好。” 使臣的家人们脸色瞬间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然后静静地作了揖,退了出去。 “韩翊,是吧?你没有过处理政事的经验,带他们来找孤的主意,是谁给你出的?” 第377章 兄弟陈平 刘邦的睿智像凛冬里的雪刃一样压得韩翊喘不过气来。饶是如此,韩翊却不想如此轻易地交底,虽然他知道对于刘邦这样的人物,坦诚是最得宜的应对方式。 陈平说过,高个子是刘邦现在最忌惮的人之一,虽然他表面上见到那个人很是平和。 和高个子搅和在一起,是大忌,死都不能说。 “北方草原那头发生的事,小民连咋回事都不知道,想来想去,使者们都是吃汉家官饭的,整个汉国王上您是最有智慧和实力的,这事只有王上您才有可能解决这事——” 不知道营帐里其他人听到韩翊的话会不会起一身鸡皮疙瘩,这是韩翊有生以来第一次拍人马屁,连自己都觉得臭不可闻,心里满满的都是屈辱。 “不会逢迎拍马就不要学人谄媚!那天孤本来是要派有过丰富出使经验之人去的。 可那个随何,仗着给孤立过功,硬是使手段把机会抢到手,结果把这事办砸了。 为臣的,硬是把好一手好棋砸得稀巴烂,还要我给他擦腚,他还好意思说!” 这是韩翊第一次看到刘邦发这样大的火,当即惊得呆若木鸡,好半天都回不过神。 刘邦见他这样,过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气来,换了较和缓的口气, “那些个消息传到塞上时,孤就全都知道了。那个随何,狗脑子,事情不顺,走非常道也不是不可以,做之前得掂量一下做得成不。 如果他们待在王庭,哪怕孤交待的事办不成,匈奴那头也不能拿他们怎么办。 他们倒好,人家没动,他们自己先乱了阵脚,处处留着狗洞让人家找错漏,把孤也算进去了。” 刘邦说了这么多,半个让随何他们回来的字也没提。不过韩翊也听出来了,使臣的章法随何半点不通,与郦食其差了十万八千里,刘邦现在对他怨念极深。 就在韩翊暗自琢磨着刘邦的话时,张良对他使了个眼色,他就悄悄地退了出去。刘邦居然没有生气。 这还不是最让人吃惊的。韩翊出来时,那些个使臣的族人一个也不在,唯一看见的,只有陈平,他有些恼怒, “韩翊你好大的脸,想要做人情,也不用心想想这是多大的事,一介小小的商贾,慷王上的慨,整个汉国,你是独一个的!” 韩翊背上惊出了冷汗,脸变得煞白,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喃喃道, “如果没有子房先生,我的脑袋还会在这不?” 陈平的怒气未消,他定定地看了韩翊一阵,剜了一眼,然后轻飘飘地来了句, “知道就好!哪些事是你碰不得的,心里得有个数!” 陈平的话说到一半,他就停下来了,因为这时的韩翊就像是魔怔了一样,有气无力地朝城外的方向走去,直到上了自家的牛车,才有了点精气神。 正要取御夫烫好的热酒压压惊时,却见着一只温暖而柔软的大手已经斟好了一大斛送到他跟前, “王上从来光明磊落,他如若想要你的脑袋,就定然不会让你有这簌簌发抖的机会。 不用自己吓自己,白白搭上一条命不上算。” 韩翊取过铜觚,一口就让它见了底,然后长长地吐了口气, “陈平你不在王上跟前侍候着,防着那些匈奴人的耳目,是不是有点不务正业?” 陈平看他回了魂,笑了笑, “拔得差不多了。现在,趁那人还在新郑的功夫,我要去会会他。” 他指的是高个子。对于陈平来说,新郑是主场,更好办事。 不过如果高个子知道自己多年经营的暗桩都暴露了,估计和陈平玩命的心都有了吧。 在往返蜀中盐井处时,韩翊早就从同行的那几个匈奴人每日的只言片语中琢磨出来了,那些个匈奴间者,是高个子在匈奴在立身之本。 高个子想要蜀中的盐井,回来时一路上都在变着法地给韩翊施压,想让后者当他的运送苦力。 没有刘邦点头,韩翊哪有那种胆量,可又不好直接跟他撕破脸,为难了好些天,正要顶不住时,随何他们的族人就找上了他,分散了部分压力。 这也是韩翊昏了头听了高个子的话带着他们去找刘邦的原因之一。 高个子的死缠烂打韩翊很是吃不消,正在愁从刘邦处离开后怎样应对呢,结果陈平就来了。 陈平可是能吊打高个子的存在。 这叫啥,这就是肚子饿了有人送食吃,想困觉马上有枕头递过来,天下顶好的事也不过如此。 韩翊在心里笑出了一朵花,他马上精神抖擞起来,提起了红泥炉上的酒具殷勤地侍候起陈平来。 “你小子,从来都是无利不起早,今儿个如此殷勤,定是有求于我。 不过亲兄弟也得明算账,通过我得到的好处,从现在起,我要拿大头了!” 陈平半开玩笑地跟韩翊讲起了没必要说到明处的条件。这些年,只要他需要,不管是他经了手的,还是没经手的,韩翊都是无条件地对他金镒管够,甚至他大兄在栎阳那不大不小的生意,都是在韩翊的帮衬下才越来越上道的。 “啊?没,没,没,就是劫后余生,托了你的福,想要孝敬您一下。” 韩翊被陈平直白得有些语无伦次,尽管他直觉被陈平看透了,还是很小心眼地不把话说到明处。 “知道就好。告诉你吧,随何他们的那帮子族人,个顶个地精,今天这事,北边的事,找郦食其说情才是正道。 其次还有刘家的族亲等。哪怕是找吕泽、樊哙他们,都比找你的好。 为什么他们要找你,你想明白了没?” 陈平不介意再为韩翊上一堂生存课。 “为什么?”韩翊脱口而出,一说出来,他就后悔了。 “坏呗。”陈平说得极其简略。 韩翊惊得酒都洒了一点点在外边。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想要动我陈平的兄弟,不扒掉他们几层皮,陈平我誓不为人!” 陈平捏紧了拳头,旋即又放轻松了。 这还是韩翊第一次见陈平喜怒形于色,知道他是动了真格的,心里很是感动,随口问了一句, “那个匈奴王子提到的蜀中的盐的事,我该怎么应对?” “给就是了,但不要喂得太饱。” 第378章 营救汉使 回到新郑时,匈奴的巫医们已经给项颜做了第一轮的治疗。 刘邦赐给韩翊的行宫还没交接完全,整个治疗过程是在韩府旧宅里进行的,不过行宫处的医士已经早就作好第一轮的调养准备了。 按巫医他们的说法,就是用本地的水土物产来固本很有必要。 高个子一开始还在那怡然自得地等着韩翊回来慢慢“商量”蜀中盐巴的事,可是一看到陈平,他整个人一下子就不好了。 陈平一看到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寒暄过后,从袖口处掏出一叠得整整齐齐的绢帛,大大方方地递给了高个子。 高个子接过展开之后,脸色瞬间变得釜底还要黑。韩翊见着那张几近透明的绢帛像是要被他生生地扯开一样。 可惜那绢帛实在太过柔韧,到最后还是没有裂开,韩翊在心中暗暗地惊叹着,眼睛却没有片刻离开过高个子的身上。 本以为处于上风的陈平会说些什么,没想到他只是淡淡地笑着,优雅从容地等着高个子先开口。 “就这些?还有几个至关重要的没在上边,你猜猜,他们都是谁?” 高个子一向冷静,但这些天他在船上享受到的那种说一不二的权势带来的快乐,让他在不知不觉间心里起了变化, 现在的他,一见到陈平的那种略微带着点逼迫气势的话语,他心里首先想到的居然不是如何更好地应对,而是“你一个出身贫贱之人居然胆敢与我争锋?” 冷静没了,怒气就上来了,现在的他更多的是想让韩翊难受屈服, “哦?是吗?你说呢?” 看到高个子脸上的怒气时,巫医先是暗自着急,听到他的话,他那悬在半空中的心才落了地,只可惜高个子没有把他手上的绢帛递给他,上边都有谁他无从知晓,只得盯紧了两人,想从他们的脸上得到些零碎的消息。 “除了这些,就是正在韩府的周推的父亲,还有不久后就会成为韩翊的小妾的周朝王姬,外加上司马家的那十六个伙计。 我说得可对?” 周朝王姬和军市令是华夏人,高个子本就没指望他们能藏得住,可是一听到自己埋在那个买卖马匹的司马家的那几个人居然也被陈平找了出来,他的心就像是被利箭贯穿了一样地疼。 “还有呢?陈都尉你也是做间者的,当想得到我在华夏经营这许多年,不可能只有这点子家底子。” 高个子看起来越淡定,陈平就越从容。他们俩的这场不见刀箭的战争,让韩翊感觉到深重的寒意从脚下直向脑门处蹿。 不过韩翊更多地想到的却是高个子和陈平之间在互相试探。 这两个深不可测的人! “不急,我后头还要通过他们挖出更多的匈奴新人呢。” 先前陈平把隐藏在司马家的那个“十六”重音强调时已经给了高个子重重的压力,这会儿更是进一步地加压。 一时间,在韩翊的面前,来自匈奴的巫医们和高个子同仇敌忾,而襄助却作旁观状,甚至比韩翊还要悠闲。 饶是如此,陈平仍没落了下风。 到了这一步,韩翊不但从高个子的脸上没看到丝毫的慌乱,反而见着他更加强硬地反击, “笑话。于一国而言,间者这种存在,就像是布帛上绣的花,能打仗才是根本。 想我大匈奴,往东收服了东胡,往西驱逐了大宛,现在正是人多马壮的时节,哪怕是不用半个间者,你汉国和那个项羽加起来,也不会是我们的对手。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间者什么的花招,算个毛!” 话说得有一定的道理,但也不全在理上。刘邦和项羽斗了这么些年,战神一般的项羽现在越来越被动,至少在韩翊看来,决定战局的因素,除了能打仗,还有其他的一些东西。 高个子这么说,韩翊可以看得见,匈奴一时半会,是没法拿华夏族这头怎么办的。 陈平依然不着一丝丝急,他没有再像刚来时的那般咄咄逼人,只是淡淡地说道, “好吧。恭敬不如从命。匈奴先王子你不在意自己的部众,我只好按我华夏族的律法禀公处置了。” 说罢,陈平没有给高个子以任何回旋的余地,头也不回地走了。 高个子脸上一片灰败,等陈平走后,颓然地原地坐下。几个巫医脸色也异常地难看,为首的那位走到他跟前安抚着他。 这时候襄助的脸上也呈现出凝重的神色了,韩翊这才意识到陈平的这招极狠辣。 可是,陈平的这招到底是哪招?韩翊还没看出来。 不过这时一个小石子扔在了韩翊的袖管子上,韩翊往身后僻静处一瞧,影影绰绰一个熟悉的身影,便转身朝那处走去,只见那人往院子角门外指了指。 找韩翊的是军市令,跟前还站着一个看起来不那么高兴的王姬。 “韩家小子,他们怎么说的?有结果了没?” 军市令说这话的时候,像极了兴洛里闲极无聊到处东家长西家短的老叟,只不过人家好奇的是别人家的事,军市令关心的是自家的。 韩翊朝上摊开的手掌伸向了军市令。现在他们可算不得是同一阵营里的,那万事就得讲一个有来有往,不能让眼前人白得了消息。 在韩翊这碰了钉子,军市令正没处出气呢,一看到王姬重新晶亮晶亮起来的眼神,他没好气地冲他凶道, “我说你没脑子的吗?你当人家是个宝,人家当你草芥不如,周王室的后裔就这么不值钱的?” 王姬收敛了笑容,可她的愉悦还是溢于言表。 军市令顾不得那许多,他右手朝天, “我,周王室家生的老奴,对天发誓,只要兴洛里韩翊把今天陈平与匈奴王子的谈话内容说与我听,一旦我能活着脱离匈奴,他日定当当牛作马地对待韩家,绝无二话!” 韩翊笑看了王姬一眼,只见她有一种突然间高高兴兴地被雷劈懵了的感觉。 不过呢,军市令这样的人,无论是放到楚军还是汉军的间者中,都是了不得不存在,能得这样的人相助,韩翊怎么也算是赚翻了。 “你想走,谁稀罕你!” 说这话的是高个子,方才韩翊和军市令的话,他一个字不落地全都听了去。 韩翊笑了。 第379章 营救汉使(2) 军市令捋了捋胡子,任谁都只见他花白的胡子一颤一颤的,韩翊知道,虽然他面上看不出一丁点高兴的迹象,这都是极度的愉悦引起的,要知道,除了死亡或者是生不如死,有哪个间者能如此轻易地就脱离了间者组织? 因着种种因缘际会,现在的高个子很可能已经自顾不暇了,哪还有哪精力去管他手里某一个已经找好下家的间者的去留? 胡子平静下来后,军市令转头看向脸臭到极点的王姬,半是嘲讽半是劝谏道, “我说殿下,匈奴王子和他那个大单于兄长一样,都是那种挥挥手就把结发妻子射成草垛子的狠角色,而且没了间者在手,除了他那个空头衔,莫说是切实的好处,护着你的心和权柄,他一样都没有,你跟他,实在是不中啊。” “要你管!” 王姬本来就糟到了极致的心情这时候彻底崩溃了,她朝着高个子消失的方向快步追了过去。 军市令瞟了韩翊一眼,然后笑骂道, “让你娶这么个没脑子的妖艳货色,也真是难为你了! 听说你为随何那帮子脑子不够用的求情了。你的脑子也是让猪拱过的。” 这个军市令,亏韩翊人前人后地叫他叔,他高兴起来跟脑子过不去,连韩翊的也不放过。 不过他当年接触过项羽身边上上下下的能人,智力和见识自是一般人比不了的,他在极度高兴时说的这些个话,自有他一定的道理。 韩翊洗耳恭听。 “以这些年来我对刘邦的观察和了解,他早就知道随何等人被匈奴扣了的事了,对不?” 虽然只是军市令的分析,但否认不了这是事实。姜还是老的辣,军市令真不愧是军市令。 “你知道为何刘邦对这事像是完全不知道一样?” 军市令循循善诱。装逼和吊人胃口双绝,韩翊发现了他的新特点,不过真的很管用倒是真的。 “前不久刘邦发现不知不觉中他身边已经被安插了不少匈奴的间者,我说得可对?” 韩翊也是无意中知道的,不过这些都属于汉国机密的范畴,就算不想否定,也不能肯定。 “这时候刘邦才发现,他汉国号称天下地下水中无所不在的间者,唯独在匈奴是一片空白。 于是,他急了。为了个八竿子都打不着恩怨的彭城梁家幸存的小孩子,他疯疯癫癫地派了个使团去匈奴要人?” 随何他们以什么名目去匈奴的,在这之前韩翊还真不知道,如果真像军市令说的那样,还真的不合算,但是别有所图另算。 “他要派到匈奴的,是死间。他希望出使的那帮子人,从此在匈奴扎下根来,好为以后的长远算。 只是没想到,随何这个半罐水,把不属于他的机会抢到手,眼看着计划就要成功了,还来了若干封信让身后的家族凑物资。 这是要搅乱刘邦事先的布署的做法,刘邦知道了自然气得不成。 这还不算,你还带着他们的族人去刘邦那儿求助,刘邦不气得吐血才怪。” 这是出人意料的新谋略,韩翊听后,这才真正明白事情严重了,心里这才后怕起来。 “刘邦那人,你说他大方吧,他也是真大方。那次为了搞掉范增,用了四万两黄金,甚至为了稳住那个漂亮无脑的,还花了那么多买三牲的钱给你。 不过苦出身的他,说抠也是真抠。一双绔子他穿了三四年都舍不得扔,让身边的中涓收起来,一般人还得不到,他要送给那些给他立下大功的将士。 这下,你捅破了糊窗户的绢,让他莫名其妙地折了兵将又要付出代价。 你还是想想怎样才能平息他的怒火才是当下最为紧要的。” 虽然不如军市令通透,韩翊也是能判断出话的真假好赖的,眼前这老叟说的话,没假。 军市令走了。 韩翊却在原地思忖了半日,才找了韩平让他找了管家等人一点不落地列举了家资,然后再一身缟素地背着荆条,跪在刘邦行营外三天两夜,直到唇色发白,脸色憔悴到泛起了死色,才见到那天神般的刘邦。 刘邦一见韩翊,让身边的人备了饭食,傲慢中带着愠怒,吩咐道, “吃吧。吃饱了走远些,影响了战机,十个韩家都不够赔的。” 韩翊没敢动筷子,他跪在刘邦跟前,双手捧上他的家当册子,大声奏道, “小民有罪,罪在不赦。这是小民的全部身家和家中人口,烦请王上笑纳!” 刘邦锁紧了眉,走到近前,强扶韩翊不起,遂又说道, “子房先生说,平白无故地抢夺臣民的财产,那是昏君的作派。孤是那样的君主吗? 起来,吃了就走,莫要在孤眼皮底下晃,智识不够,只会害人害己,你以后离孤远一点。” 韩翊心里本来难受,这时候刘邦说的这些话,像是刀子一样地割着韩翊,他还是在原地杵着。 刘邦跟前的赵尧暗中示意他离开,陈平的妻家亲戚张苍也朝他使眼色让他赶紧离开,他这才从了刘邦,大口大口地吃食完毕,然后趋出了刘邦的营帐。 “你大侄子得了一把好刀,那刀比他聪明,利索得很,就不知道他把得住不。” 等韩翊走远了后,刘邦笑着对张良说道。 “几易其主,莫说是那浑不吝的傻小子,就是王上你,也收服不了他,本性使然。” 张良咳嗽了声,淡淡地说道。 “锋芒毕露,又不能用,那留在世间有何用?” 张良的话成功地激起了刘邦的胜负欲,这些年他暗中没少吃匈奴间者的暗亏,他现在只想杀鸡儆猴,尤其是现在差不多等于无主的军市令。 “韩翊降不住的,还有那个周朝王姬。这把刀虽然小有危险,但能镇邪,对于我汉国,还是可以用一下的。” 做间者,几度叛主能活到现在,张良不得不承认,军市令是个有本事的。在他看来,那人即使要死,也要在耗掉他所有的用处之后。 为了稳住那个周朝王姬,楚国的项伯甚至不惜把自己搭上。现在不用刘邦出马,一个韩翊就能做到,刘邦乐见其成。 “好吧。”刘邦看向了陈平,“匈奴那头怎样了?” “匈奴王庭的人在塞上一直等着,已经有些焦躁了。”陈平赶紧答道。 第380章 营救汉使(3) “他们焦躁个毛,光天白日地当了回强盗,做着无本万利的生意,连始皇帝都不敢这么做。他们还有脸焦躁!” 刘邦一听塞上的情况,火气又上来了,当着众人的面就破口大骂开来。 陈平没敢吭声。 按规矩来说,出使匈奴的随何在实际上是他的下属,下属出了漏子,他这个上司是脱不了干系的。 自从接了刘邦的重任后,精明如他这般的也免不了偶有小错,一再地被刘邦罚俸。 到现在为止,他的俸?已经被扣到五六年后了。如果不是后头还有韩翊源源不断地作金镒方面的支持,他早就饿毙在路边了。 小错不打紧,没想到随何这次急急地抢了任务做了他的下属,这也就罢了,还闯出如此弥天大祸让刘邦来收拾残局。这次对于陈平来说,是一场空前的挑战。 “你倒是说说,孤要怎么做才能很好地应付那群匈奴人?” 刘邦直接问陈平。 先前在新郑韩家发生的事,陈平已经悉数知晓了,虽然那是张良的计谋,但他也能猜出那是一步大棋。 “听王上的,准没错。” 陈平这时候没忘了奉迎刘邦,虽然他心里也有了计较,有些时候,哪怕是自己的主意,也得把功劳算到刘邦头上。 功是上司的,过是自己的。在相对平和时期,这样做更为妥当。 张良咳嗽了一声,刘邦瞪了陈平一眼,问道,“什么事都要我亲自来,那我养你们干什么?” 陈平看刘邦火气没刚才那么冲了,赶紧冒出一句,“以毒攻毒。” 陈平在心里暗骂了刘邦三百回,怎么做本就是刘邦在心里早就定下来的,可他却偏要让下属亲口说出来。 这样,万一不成,或有什么闪失,过失怎么也落不到他刘邦头上。 “再详尽些。” 不是刘邦不懂。而是初见陈平听他说起修武往事时,赵托那轻飘飘地就化解掉司马卬抵抗的手法实在老辣刁毒,让他在面对还没有真正出场的匈奴现任单于时,心里总是带着那么点不自信。 “王上,用匈奴间者名单换我汉国使者平安归来。” 遇到刘邦这样的诸侯王,陈平懒得跟他废话,直抒胸臆, “暴露出来的间者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他们跟随何完全不一样。” 经韩翊这么一闹,差不多整个汉营的都知道随何被扣留在匈奴了。这其中,有那些明里暗里静静观察着刘邦的。随何再不济,也是刘邦的部下,在这种非性命攸关当口下刘邦不倾尽全力去救助随何,与楚国争斗正酣的汉国势必会人心涣散。 “对策呢?孤要的是对策。”刘邦很不耐烦打断了陈平的话。 “用韩翊。咱不能直接地把名单交到冒顿手上,得温水煮青蛙,一点一点地加热。” 陈平说的方法极刻毒,但也没超过刘邦心中的解决水平。他向来都是这样,每次遇到什么惊动刘邦的事,说出来的对策一般都在刘邦的认知水平之下,但解决起来却十分地漂亮,甚至把刘邦意识到了但说不出来的那些坑都完美地绕过了,再加上那次灌婴他们陈平盗嫂的传闻,刘邦对他相较其他人更多的信任。 “哼,一点一点地加热?我可是当着那些个狗屁使臣族人的面说了出使匈奴得两个月。两个月的时间,不够磨叽的!” 刘邦首先指出了陈平对策中的漏洞,在他与项羽争斗的关键时刻,他可不想因为一个使臣团涣散了人心而功败垂成,要知道他赌上的可是全族老小的性命,输不得,也输不起。 陈平看了眼张良,张良垂眼不语;他再望了下张苍,张苍也正襟危坐,像是没听到一样,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回道, “王上,寻常小官吏在执行上头命令时遇到阻滞时,都会想办法把事情办成办好。 臣也同样如此。” 陈平做事向来稳健,刘邦愿意再相信他一次,便没有再追问更深的细节,默许他用上韩翊这个看起来不起眼也不出色的人。 陈平再一次到韩宅时,高个子一行已经做完了项颜所有的治疗过程准备回草原。 因着陈平先前和刘邦讨论之后捎来的消息,韩翊借着送宅子的事把他们几人再在新郑耗了几天。 高个子再见到陈平时,脸上已经完全看不到喜怒了,不过韩翊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他左手朝腰刀处按了好些下,虽然最终没拔刀,但他能感受到高个子对陈平那切骨的仇恨。 “王子殿下来我汉国,已经有些时日了。因战事我汉国王上不能亲自,他特地吩咐我带了礼物给殿下,以略表您对我汉国子民的爱惜之心。” 虽然背后虽都知道是怎么回事,陈平还是把高高的帽子戴在了高个子头上,让他暂时找不到发作的借口,好耐着性子把陈平接下来的话听完。 “王上说了,王子与他一样,都是志存高远、非池中之物的同类。 你们都面对着同样精明神武的对手。在往后的岁月里,要多多互相扶持,成就彼此。” 陈平的话把高个子气得脸色青紫,为首的那巫医更是把脸转向了一侧。 陈平看火候差不多了,这才示意让人把竹简抬到高个子跟前, “我汉国王上让把这些交还给王子,先请您过目,看看有无遗漏之处。” 高个子气极,巫医却膝行到他跟前,一卷卷地展开,又一卷卷地合拢放在一边,直到所有的内容都看完了,才舒展了眉头, “这些有啥用?我们匈奴与你们打交道的时间长了,想当初你们那个始皇帝只因为狗屁术士的一句话,就直接出兵欺凌我草原部众。 你们什么时候说话算过话?我们凭什么要相信你们?” 关于始皇帝当初因“灭秦者胡”的谶语就让蒙恬带着三十万铁骑挥兵河套的那段历史,陈平是知道的;匈奴人的委屈,陈平也同样清楚。 唯一一点好就是那事发生在前朝,始皇帝也早就作了古,所以他并不慌,笑着说道, “始皇帝早就作了古,朝代都不同了,贵人还翻那永远也回不去的无主旧账干什么? 再信不过我华夏族人,眼目下的利益和权势总是看得见的。把看得到的那部分掌控到手中,比那虚无缥缈的恩怨更重要,陈某说得可对?” 第381章 营救汉使(4) 高个子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可他身旁的巫医却不依不饶, “陈都尉,王子现在贵为匈奴王族,实权在手,即使回到草原,也是大单于的亲弟。 而你只是刘邦手下的一个臣子,说直接点,你不过是刘家一个办重要一点事体的奴才罢了。 我王子想要的,不是你给得了的。 大话谁都能说,可成事得要实力。兜那么大的圈子,你还是没有说能给我们王子些什么,凭什么要我们与你合作?” 巫医的话说得很直白,匈奴间者再重要,那也只是匈奴单于的力量;而匈奴的单于位,才是能支得动高个子一干人与汉国合作。 韩翊抬头惊异地看了巫医和高个子一眼,立即又收回了目光。 如此虎狼之词,也只有眼前这位匈奴王子敢说。要知道,到了一定的社会地位,胆气的背后需要实力的支撑。 这个巫医,处处留漏洞,还真是不嫌事大。韩翊瞟了眼襄助,襄助坐在角落里气定神闲地喝着好茶。 不过韩翊不得不承认,这个巫医委实厉害,一句话,就把陈平压箱底的匈奴间者名单说得一文不值。 陈平示意手下人把那名单收好再抬了出去,淡淡地再问道, “哦?如此不重要的东西,是陈某关心则乱了。我的错,我的错。 不过,贵人当听说过,汉王给了我监察百官和诸将的权力。 而贵人所需要的盐巴等物没有相关衙署的签章到不了塞上。在这一点上,匈奴的单于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绕开我去。 不知道我还有没有与王子一谈的实力?” 陈平的话说得也直白,只要草原以后要与汉国打交道,就绕不开他这个人。 你个匈奴王子又不是大单于,很多事大单于与刘邦直接对接就可以了,像现在盐巴这种背着大单于偷偷摸摸的行径,能不能成我陈平说了算。 巫医脸色一变,高个子马上接过了话, “那——陈都尉要我们怎样与你合作?” “让被大巫扣下的汉国使臣回来!” 陈平的话让韩翊吃了一惊,据他观察,眼前的这位王子和他身后的部族,现目下还没有与赵托一较高下的实力。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匈奴单于点头,汉国使者要回来,够呛! “陈平你干脆当强盗得了!当我不知道,大单于开出的那些个使臣回汉国的条件,抵得上整个汉国大半年的收成了。 蜀中产的那些个盐巴可远远够不着这个数!” 高个子完全忽视了跟前的巫医的存在,直接吼了出来。 “对呀,跟匈奴大单于要人,我们得付出那个代价;跟你,就完全用不着。 谁叫人家是正大光明着来的呢?” 陈平直陈要害。 高个子气结。 “盐,我们不要了。韩公子,你侧室的病,当是欠我们的人情,他日我们再来讨还就是!” 巫医起身就要离开。他的话说到这种地步,高个子也起了身,要与陈平不欢而散。 “别介,我们事先说好了的。我把这座冬暖夏凉的宅院送给王子殿下当谢礼,那些盐巴只是添头。 该怎样就怎样,我家都搬得差不多了,不能负了殿下。” 韩翊忙回道。 像他们这种权势到达了一定层级的人,口中的人情不是韩翊这样的商贾能轻易接得住的。 况且,韩翊的根在汉国,陈平是他的兄弟和依靠,现在这个局面有他的一份“功劳”,他又岂能不与陈平共进退? 先拿下高个子再说。 高个子两眼圆瞪,“你有种!”说完就要继续离去的步伐。 “王子殿下!” 韩翊的声音拔高到了整个院落都听得到的程度, “连我这种地位卑下的商贾都知道‘无衣则寒,无食则饥’的道理。 饥寒才是所有人的大敌,面子算什么?!” 高个子的脚步顿了片刻,再走了两三步,然后又回转到原位坐下, “只要我们不吃亏,一切好说!” 没有足够的盐,部族里的人和牲口都活不好,尊贵是一种地位,更是一种责任,韩翊把话说到了他心坎上。 然而,陈平并没有狮子大开口,他笑着说道, “殿下好气量,是个做大事的。” 他边说,边朝四周看了一圈,然后又静了下来。 整个屋子里,只留下了高个子、为首的巫医和陈平,韩翊见状正要退出去,被陈平一把拉住留下了。 “往直白里说,匈奴的单于、华夏的皇帝的位置,是个男人就想坐上去。 可为何我从不馋汉王的位置,现在的王子殿下也不敢对匈奴大单于的位置露出丝毫的觊觎呢?” 陈平一上来就口无遮拦,委实把韩翊吓了一跳。 “我不馋,是因为汉王的威望和名声,我打一开始就没有,就算他把汉王的位置白给我坐,我也坐不稳。还不如老老实实当个臣子的好。 殿下你呢。是因为你们现任的大单于的实力不是你能望其项背的。好东西谁都想要,要不要得到,守不守得住才是你最大的阻碍。” 高个子不吭声。 “我永生永世只能做人臣,但殿下你不同,你有老单于的高贵血统,是有成为新单于的机会的。” 高个子还是不吭声,不过韩翊明显感觉得到他听得越来越认真了。 “我们华夏有句古话,‘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这句话对任何人都管用。 现任大单于不可能永远都那么地意气风发。而王子你,和他比最大的优势在于你年轻,比大单于的长子都要小上几岁。 你等得起,但太多的不确定因素又让你等不起。 我说得可对。” 高个子不吭声,他跟前的巫医却不耐烦起来, “说那么多屁话干什么?有什么对策,直接讲出来就是!” “创造一个让大单于犯错的机会。”陈平不打算藏着掖着的,因为这次之后,也许他或许其他的汉国官吏,不再会有机会与眼前人相见。 他的提法很有新意,也很大胆。但是冒顿是经历过极致到生死边缘的长期的痛苦的打磨的人,他本身的能力在草原众人眼中,就像是神一样的存在,像高个子和他身后的部落,又如何有机会得着那样的机缘? 巫医示意陈平把话说全。 第382章 营救汉使(5) “站得越高,摔得越重。” 陈平说了,说得却像卜者的谶语一样,巫医瞬间就怒了,大有要与他大战三百回合之势,却被跟前的高个子摁了下去,只见高个子微微一笑,说道, “我懂了。受教。 你们的那些个使臣,要我们做到什么样的程度。” 韩翊很是佩服,高个子不愧是才单于的后裔,在华夏地界待了若干年后对于这种哑谜的理解,早就不是巫医他们所能及的了。” 陈平一笑, “看吧。如若他们对我汉国忠心不二,心志坚定,那就让他们一直待在匈奴,直到我大汉王上一统华夏之后。” “那他们私心太重呢?” “那就让他们吃足苦头,活着回来就好。”陈平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却把韩翊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成交。” 高个子欣然接受,陈平也命人把方才的名单付之一炬。 就在陈平站起身来想要离开时,只听得巫医补了个要求, “还有一条。你们得让这个叫韩翊的跟随押送的盐巴到塞上往北三百里处。” 陈平顿了顿,“这个可以。” 韩翊却看到陈平放在胸前的手折断了根算筹,就知道他生气了。 “你也别怪我们。你们华夏族人惯常地不爽利,说话做事都是肠子十八绕。你们那个汉王要我们判断,我们又如何判断?还不如把决定交给他的人来做!” 巫医还是巫医,在决断上比高个子差了一截,但在心眼方面,那可是十个比干也比不过的,韩翊佩服。 陈平像是没听到似的越走越远,不过一个熟悉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我也要跟韩翊一起押送盐巴!” 说话的是周王姬。 前头跟前的人关于高个子的评价,她最多听进去了半句。人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韩翊已经尽力挽留过,她要执意如此,谁也拦不住。 “听说华夏商贾长途押送物品的队伍不允许有妇人存在,你确定你要跟着去?” 高个子的嘴角牵起了一丝讥讽,即使到了现在这一步,他还是没有要劝阻她的意思。 一见到一直当自己不存在的高个子说了话,周王姬仿佛看到了他接纳自己指日可待,于是跟随押送队伍的心思更加地坚定了。 高个子和巫医似笑非笑地看了韩翊一眼,韩翊的脸涨得通红。 虽然在场的几人对于周王姬是刘邦强塞给他的,且她对高个子的心思这事都清楚,但在名分上来说,周王姬是他快过门的妾,是他的妇人,她的作为关系到他的脸面,他不得不出面阻拦一番。 “姬氏,像这种长途跋涉的商队,里边的都是男子,要是有妇人混入其中,难免会让里头生了争夺之心,误了正事。 你还是不要去的好。” 韩翊把话说得极明白,但周王姬却回怼道, “是呀,妇人不能入商队。那项颜姐姐是怎么孤身到的彭城,铃儿又怎样找到韩翊怀上他的骨肉的? 难道是我与他不同,要区别对待不成?” 没多长时间,这个王姬就把韩翊老底摸了个明明白白,韩翊也是佩服,他问了句, “项颜那是回娘家,匈奴王庭是你的娘家吗? 铃儿那时是个间者,你是——” 问到这儿,韩翊不作声了。项颜的家人,现在都在匈奴;而且一直以来,匈奴一直都把她当间者在用。 周王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只得另转了思路, “别看着在大都会里,跑商队的男子个个人模人样的,一旦到了荒郊野外,遇到十万分火急的情况,他们完全没必要顾着男女之别,孤弱者,也可能很危险。” “我的武功比你们的都高,我练武的天份也是你们望尘莫及的!” 周王姬对她自己的战力自信满满,高个子和巫医摇着头叹息着走开了;韩翊也想静静地躲开,离得越远越好。 “丫头,男人的世界,你永远也不会懂。没错,在他们愿意让着你的时候,你的武艺堪称一绝;但当他们不让你时——” 军市令走了出来,用一个长辈的口吻劝着王姬,见王姬没吭声,他继续说了下去, “到了生死关头,别说‘好男不与女斗’不管用,就算是公子拿出全部身家,人家都未必买账。 你武艺再好,在昏睡醒不转来时能打得过几个?对上数百壮汉时你能否全身而退? 妇道人家,还是以保护好自己为重。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大多数人都非常地看重结果,受害人为什么会遭受磨难,极少有人会去考虑。” 如果不是因为韩翊的无心之举让他脱离了匈奴的间者队伍,他也不想管这个王姬。 她当间者这么些年,当明白细微之失足以让胜败反转的道理。她再这样任性下去,除了会把她自己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啥作用也不会起的。 说了这么多,眼前的王姬还是没吭声,军市令知道她非要吃尽了苦头才肯听劝,成人的世界,只是苦头的尽头,除了死亡,大抵只有无尽的苦海。 军市令叹息了两声,也走开了,只留下韩翊与王姬面面相对。 没待韩翊开口,王姬便急不耐地说开了, “我知道你想说啥。我不是三岁稚童,你对我的心思,我也看得明白。 这些天在韩家,我也想得明白,我跟铃儿、项颜他们都不一样,我的心,属于蓝天、草原还有那巍峨的群山,你家这院子,太逼仄,让人喘不过气来。 谁也囚不了我。我要走了。余生,好好珍重。” “匈奴王子的前路凶险,哪怕他心不在你,哪怕是将来为奴隶,你也要跟随他么?” 在这个生存都异常艰难的世界里,像王姬这种不管不顾的人可不多,韩翊知道高个子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不管怎样,同行过一段,一块顽石放胸口,都快捂热了,他对她,家人的情谊还是有的,他再一次挽留她,哪怕她他日在汉国嫁作他人妇。 “是的,我和他一样,同样来自非凡的家族,我们的身上流着同样的血,能够互相理解和吸引。这是我在别人身上看不到的。 我要跟他走,哪怕最后零落成泥也在所不惜。” 韩翊没有再吭声。盐队出行的那天,周王姬处处跟紧高个子,高个子却从没正眼看过她一眼。 韩翊苦笑着摇摇头。 第383章 营救汉使(6) 运盐队伍还没到塞上,天气就明显地冷了起来,高个子和他身边的那些匈奴人早就习惯了这种气候的还好,韩翊从新郑带出来的那些个人,三天两头地风寒,头痛脑热不断,惹得高个子很不痛快, “我说韩家小子,你的人行不行?我的人已经到了,不行就把盐巴交我手上,陈平交待的那些个事,我做了就行,你还是回去复命得了。” 一天没探出随何等人的心意,韩翊的任务就一天没完成,在这种时候,他真心不愿意就这样离去,又磨磨蹭蹭地跟着队伍走了两天,军市令趁他独自在河边饮马的时候找到了他, “韩家小子。在去蜀中的船上你没看出来么?这小子,跟他的单于兄长不是一条心的。 你我都能看出来,单于位置上的那位比你我聪明,他又怎会不知道。 你说,那个单于,他会让威胁到自己大位的势力轻易壮大么?” 韩翊还是不想离去,陈平现在背负的是他惹出来的事端,他要是就这么抽身了,陈平可怎么办?唇亡齿寒,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得坚持到底。 笑了笑,转身又回盐运队伍。 “喂,你还想不想让陈平完成刘邦交给他的任务了?”军市令直接了当,韩翊顿了下。 “单于会搞那小子,那小子比你精,我们能想到的,他也早想到了,甚至,他已经有了对策,不然也不会直接让你离开。 要是你在跟前,他反而不好做手脚了。懂了吗?要想他帮刘邦办成事,你只需要离开就好。” 盐巴事关重大,军市令又是高个子昔日的部下,没有陈平或刘邦的示意,韩翊可不能随意撤人。 军市令拿出了两个药瓶,那是当年杀害周推的田荣送给韩翊的毒药瓶子中的两个,而眼前的这两个上边,都有韩翊无聊时刻的图案,也是当初陈平从楚营逃亡前韩翊送他的那几个中最有特点的两个。 韩翊不会认错,这是陈平的意思,也是刘邦的意思,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当他踮着脚才凑到高个子的耳朵处时,说道, “你要做的事,我知道了。别忘了那几个使臣,盐巴只属于有信誉的人哈!” 高个子怔了下,头也不回地就带着王姬还有其他人朝塞上方向走去。 韩翊听从了军市令的建议,先行到了刘邦扎营处报了到,说了具体的因由。 刘邦啐了他一口, “你小子对那个周朝王姬是动了凡心。只可惜,她因为你当滥好人而不得不去匈奴,承担随何他们的任务。 小子,要一个妇人为你的失误善后,心亏呐,一辈子不得安心呐!” 刘邦没有多说,夏侯婴便半赶半请地把韩翊送出了门。 在你最自责的时候,把真相揭露出来,刘邦真不愧是驭下好手,他虽然没有责罚韩翊,却真的会让韩翊一生都在悔恨中度过。 韩翊迷迷憕憕地跟着夏侯婴到了城门,问了句, “再没有办法补救么?只要能换王姬一生平安,哪怕要我用命来换,我都愿意。” 夏侯婴笑了笑,没在吭声,就径直离开了。 没有新娘的婚礼,陈平无声地瘫坐在城门口处。 “想什么呢。老大一人了,还学三岁稚童当街耍赖,你母亲没给你买糖么?” 松子的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掀开牛车的帘子,问韩翊。韩翊不答,她再从上摘了颗糖山楂,扔到韩翊头上。 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岁月不但在松子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甚至她看起来更加地年轻妩媚了。 去了一个匈奴王子,又来一个匈奴间者。 韩翊跳上了牛车,直接挤到松子车上。 “诶,我说姓韩的。你也忒不要脸了,奴家是有丈夫的人。小心我告到他上司陈平那,治你个败坏风俗的罪名!” 松子用又嗔又嗲的话骂人,如果不是发生了如此重大的变故,韩翊定会觉得她的媚功又上了一层楼。 “大汉律例中,有败坏风俗的那一条么?”韩翊恹恹地问道。 “没有?你进栎阳宫中随意找一个刘邦的夫人捏一把试试?” 一个熟悉的女音响了起来,让韩翊的精神一振。不过旋即又萎靡下去了。 坐在松子旁边的女子声音像是王姬的,长相也和王姬的有七八分的像,甚至举止也很有天家的气派。 但是,韩翊马上就认出来了,她不是。王姬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自信和从容,那种从骨子里带来的东西,一般人根本学不来。 眼前的这位,明显就没有。 还有一点,王姬的功夫不在军市令之下,眼前的这位的气息就明显不对。 韩翊的眼神也很快地黯淡下来。 “得了,公子,这位呢,是大单于找了快一年才在东胡寻下的。 汉王说了,她就是你这次婚礼的新娘。婚礼过后,你就是周王朝名正言顺的驸马爷了!” 这事还有冒顿的一份? 韩翊心里更加地担心起王姬的安危了。 “你也不用担心姬姐姐。三岁小儿都得为自己的决定负责,更何况她一个大人。大单于给过她机会,既然是她自己的选择,那么跪着也要走完!” 东胡被匈奴收服没几年,眼前的这小女娘就俨然一副匈奴人的嘴脸,韩翊也真是服了。 “你们东胡,和匈奴有什么不同?” 韩翊心里不痛快,话里挑衅的味道很明显。 那小娘却不恼,像是说着每日里的饭食一样地数落起来, “没什么不一样啊。我们的生存不易,男人死了,只要有孩子,家族里的另一个男的承担共同养育后人的责任。 部落之间也是这样,更强的部落收服较弱的,然后成为他们的王。 所以呢,我现在是匈奴人,我的阿娘阿爷都是匈奴人了。没什么的,我们千万年来,都是这样活下来的。” 和华夏的风俗很不一样,虽然华夏族小娘在婚前有一定的择婿的自由,但也没有这样听起来不可思议的活法。 “那,我算是你的第几个男人?”王姬生死未卜,另一个顶着她名头活着的妇人却已然出现,韩翊只想让后者难受一下 “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我听松子姐姐说了,你阿爷只有你一个儿子,我又不可能嫁给你阿爷!” 韩翊气结。 第384章 营救汉使(7) “美小娘,嫁给我,你可得想清楚了。我现在妻妾成群,要与一大家子人相处,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呢。” 韩翊觉得眼前这小娘说话噎人的同时,也有点憨憨的感觉,有种与年龄不相符的孩子气,惹得他在气她的同时,也想逗逗她。 “嗨,我听说了。你们华夏这头,与匈奴一样,男少女多,男子稍微能保得住饱暖的,都是妻妾成群的。 公子你的家底呢,我听说过了,富可敌国。你家从来没缺过肉食,最重要的是,你的妾室们都是上好的胭脂水粉和绫罗绸缎,这就够了。 实在不行,我带她们玩。 你不知道,我在匈奴时,见过那些贵妇们在一起赌,中间的窍门什么的,我也摸得七七八八。 我来得迟,缺金子花时,我就赢她们的。谁跟我亲厚,我就帮谁赢,保管别人看不出来。 所以呢,公子你该担心的不是我,而是你的那些个妾室们一天到晚缠着你要加月钱该怎么办。” 美小娘话说得爽利,松子用看好戏的眼神看了韩翊冒出汗珠的鼻子一眼,没有再说话。 “她们进韩家的时间不长,每月的月钱也有限。你把她的月钱都装你麻橐里,也没多少,白瞎活你跟了我这个富可敌国的一趟。” 韩翊的话转到了正题上。 不管松子说得再天花乱坠,他都清楚,这事起因于周王姬求仁得仁,跟了她心心念念的高个子,很多事也不在韩翊的控制范围内,他只好经营好他自己现在的事业,等将来故人需要时,他至少在财帛上能给予帮助,这才是最重要的。 美小娘一听还有更多的金帛赚,眼睛一下子又亮了许多,她问道, “好公子,一路上我松子姐姐没少说你是个好人,今儿一见,果然是人美心善的妙人儿,你倒是给我说说,怎么才能从你这儿挣更多?” “人美心善”和“妙人儿”好像是用来夸妇人的,这个东胡小美娘,一激动,就露了她不是华夏本地人的馅,韩翊听着别扭,心里却气不起来,他问她, “你会饲养牛羊马么?” “会呀。我们匈奴人,都是靠这些个东西生活,我们天生就会伺候这些个。” “那要是它们生病了,你会治不?它们身体不舒服时,你看得出来不?” 韩翊更进一步地问。 “要我照顾韩府上的牲口,可以啊,月钱加倍。”小美娘好像从来不知道客气是什么似的。 听到眼前的妙人儿的话,韩翊的心放下了大半。 照顾牛马这些个活,莫说是韩翊做不好,就算是松子这个在华夏长大的匈奴人,也做不来。 韩翊刚想贩马,就来个美小娘,而且还会成为自己的家人,简直不要太美。 “要是你真的有那本事,双份太少了。我要你成为屠夫那样的富家翁。” 韩翊很认真地许下了承诺,惊得松子都吓了一跳,不过美小娘虽然不知道屠夫是谁,但是却异常地高兴。 身边人,韩翊当然想多了解她一些,他问她, “你在匈奴,可听说过妇人体格天生不如男子。一般情况下,男子出外,女子在家照顾老人小孩。 虽然你是替身,但我没打算少了你的吃穿用度。你这样拼命,究竟为了什么?” “我呀,我当然是为了我爷娘。我要攒了身家给他们买牧场林地,等将来那个真王姬回来时,我回去也有个依仗,买个漂漂亮亮的丈夫过日子。” 松子笑得前俯后仰,美小娘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韩翊的脸红到了脖子根,他问她, “我们华夏这头素有‘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比海深’的说法,等你要回匈奴时,我舍不得你,你该如何?” 美小娘懵了,好半天,才冒出来一句, “别想哄我的金帛,告诉你,我的就是我的,你也不行。” 车外传来了马队的嘶鸣声,美小娘护财,一听到那声音,便说了句, “马队中,能作战马的三匹,其中一匹的身量在八尺以上,差不多是马群的头马一般的存在。” 韩翊和松子都惊了一跳,叫停了牛车,与马队接上头,只见为首的那人骑的,果然是一匹雄壮无匹的全身漆黑不带一丝杂毛的好马,其他的情况,与美小娘说的并无二致,才知道自己捡到宝了。 他回头对美小娘说道, “等你在这边安顿下来,如果愿意,我给你爷娘买田置地,给你们入华夏的籍帐。” 美小娘像是没听到一样,对着为首的那黑马一个唿哨,只听那马儿就像受了刺激一样朝来时的方向奔腾而去,马上那壮士制也制不住。 再一声唿哨,那马又远远地回到了原地,像是从来没离开半步一样。 马上那壮士对着美小娘拱手作礼,“好手段,不知是哪家马队的?他日定当登门请教。” “栎阳韩家。在下韩翊。”韩翊不待美小娘说话,忙接了话。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美小娘的好本事在这乱世是无上的美玉。 韩翊经商名声响彻华夏,天下人都知道他与匈奴有那么点因缘,有这一层,再加上商道上的规矩,至少眼前这些个人暂时不敢胡乱觊觎。 壮汉揖了手,带队策马远行。 “匈奴有你这种辨声知马和用声音控制马的本事的人多不多?”韩翊问她,语气柔和了许多。 “不知道啊,我们草原可大了,还有谁也没到过边的群山。 我看我的阿爷还有亲友他们都做不到,可我阿爷说,我这是上不得台面的本事,是小聪明,很丢人,让我不要在外人面前丢人现眼。 今天我是想让你难堪才做的,没想到你没生气。你脾气比我阿爷的好。” 美小娘可爱起来,就像是个孩子。 走了个心不在自己身上的真王姬,却来了个宝藏一样的假王姬,也算是因祸得福了,韩翊已经阴翳很久的心情又重新晴好起来。 松子指着美小娘问韩翊, “你还真打算让她跟着马队?要知道,往返于塞北华夏的那些个男人们,没有猛兽的本事,干不长。你不担心她?” 韩翊笑笑不语。 贩马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谁说他要让美小娘出塞了?源源不断地培养出她那样的人才,才是长远之道好不好? 第385章 金蝉脱壳 韩翊暗中通过种种途径打听汉使的情况,可是半个月过去了,所有的努力都石沉大海,周王姬的踪迹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以前韩翊屠猪椎牛的,军市令总能鸡蛋里挑骨头般地找出一大堆的不是,自从周王姬去了匈奴后,韩翊的屠宰和剥皮的本领再也没受到后者的责难,不过羊记的伙计背着军市令告诉韩翊,他的剥皮制革手段,早就炉火纯青了。 韩翊苦笑着试着接受这一切。 假王姬进韩府后两个月,栎阳宫中来了人,把选定的良辰吉日送到韩平手上,并告知刘邦赐名“姬贞”。 又过了半个月,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韩翊和姬贞在新郑的旧行宫里成了婚。 婚礼很热闹,原先那些栎阳城里原本只打算礼到人不到的权贵家眷们几乎一个不落地都来了。 这都是刘邦赐予的行宫的功劳。要知道,在平日里,哪怕是萧何曹参他们的家眷进入汉王宫里,也都不是哪儿都能去的,毕竟君臣的名分在那里摆着。 韩翊可不同,不管刘邦如何地关照韩翊,作为商贾,韩翊的地位远不如他们,借着观礼的机会,他们也想好好地看看汉王宫的气派,虽然那只是行宫,定然是他们这些臣下家里不能比的。 项颜还没完全康复,铃儿协助韩平忙上忙下,婚礼还没完全结束,军市令就挑了一个月黑风高的日子带着韩翊赶往彭城。 “王姬会怎样?” 出了新郑不远,韩翊问军市令。 “你应该关心的是如果我们人头落地,你的周推兄弟的仇,还有你的妻儿老小的生计谁来顾。” 军市令看起来很是生气。 韩翊不响。 军市令勒紧缰绳催马狂奔了好些路程,直累得胯下的马儿都气喘吁吁了才放缓了脚程, “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没出息的儿郎。大丈夫在世,当拿得起放得下,把心里装着你的放在最前头才是,哪有你这样,为了个心里完全没有你的妇人要死要活的? 没出息,丢咱华夏儿郎的脸!” “她要是回来了,姬贞该怎么办才好?”这个没什么出身的匈奴女娘,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她会怎么样?匈奴大单于为你亲挑、刘邦亲赐名的新妇,保全她还来不及,只要她自己不作,谁还能把她怎么样?” 军市令冷笑着说道。 空气里隐隐约约地传来刺鼻的气味,那气味和韩翊在塞上看到的用来烧水取暖的黑水油一个样,他连打了两个喷嚏,惊得马儿都有些不安了。 韩翊冷笑着勒住了马缰,撕下身上的长袍,把火器点着了捆在箭头上,“嗖”地一声射向远处那气味飘来的方向。 不一会儿,前方就燃起了燎原大火,熊熊的火光映照着对面密密麻麻的人脸。 不对,有埋伏! 韩翊和军市令就要催马回撤,才将将调转马头,他就看到来时的路上也被人群层层堵上了。 韩翊和军市令各对向一个方向,极力地寻找着突围的方向。 “呵,姓周的,你也有今天!好容易才凑齐了你们俩,天时地利人和,都站在我这边,你说我今天给你们怎样一个死法才好?” 说话的是一个妇人。随着她话音落下,她人也从人群分开的道上过来了。 韩翊看她,十分地威严美丽,还带着七八分的英气,妥妥的女中豪杰。 “值甚么!我周某人风烛残年,无儿无女无家人,竟劳累楚王后亲身到汉国关中斩杀!也不怕辱没了您王后的名头和您母家的清誉!” 军市令依然平静,平静得连不远处先前还蠢蠢欲动的那些个强人们都安静了下来。 “老贼!好大的胆,你和身后那个小贼先后杀我两个亲兄,此时还敢跟我提我母家! 自己选,是到火海里自焚,还是自己挖一个坑,让我用石头活埋了你!” 这差不多是楚王后两个兄弟的死法,韩翊听得出来,她对军市令和他恨到了骨子里。 “楚王后,你当听说过老夫是楚国间者之王,连你那好兄弟赤狐都是老夫带出来的。 老夫在万军丛中轻取敌将首级的本事可不是吹出来。你还是把你带到关中来的所有人马和本事都晾出来,让老夫看看,你够不够取老夫性命的能耐!” 军市令用谜之淡定从容以待,看得韩翊都以为他早料到了眼前这一幕,也早就做好了对策。 不远处的火熊熊烧烧着,映红了多半边的天,也映红了楚王后那狰狞扭曲的俏脸,只见她手高高地扬起,像是要发出什么命令似的,却又高高地停在了半空中。 一支利箭穿过了她的胸膛,把她的身影定格在果决的那一刻。 韩翊看那箭射来的方向,除了那伙强人,什么也没发现。置之死地而后生,韩翊不怕这伙强人进攻,就怕他们向死而生。 如果他们选择后者,饶是军市令再有本事,他带来的后援再强横,他和韩翊也绝无生还的机会。 就在这时,密密麻麻的青牛从四面八方狂冲过来,在它们的牛尾上,火正烧得旺! 韩翊这才看明白了。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屠杀。 想他韩翊堂堂一介游走于朝堂和市井之间的富商,大张旗鼓地学那普通百姓都轻视的屠夫营生那么久,怎会不引起彭城的注意? 也许一开始,或者是不久前,汉国这头有意无意地,把韩翊的种种进程,还有与周朝王姬的种种瓜葛,已经悉数传到了楚国王宫里,听得楚王后的心里痒痒的,甚至到最后终于耐不住性子直插入汉国腹地报仇来了。 这正中了陈平等人的下怀。 汉王后是刘邦的脸面,在楚营里被项羽看管着;陈平也把韩翊和军市令当成了诱饵活捉了楚王后。 这样一来,除了刘太公,刘邦和项羽,几乎打成了平手。最重要的是,汉国这头有汉太子刘盈和相国萧何坐镇后方;而项羽,一直把后方交给楚王后及其母家,让项伯当辅助。 没了楚王后坐镇的彭城,已经算不得是项羽最稳定的大后方了。 “这可是王姬献上的计策。她用这个从汉王那儿换来了人身自由。你说,这样的她,到了匈奴,能吃亏吗? 与其担心她,还是多考虑考虑一下怎么经营好你的前途和人生吧!” 军市令揶揄道。 第386章 一箭三雕 栎阳宫中,箭伤让楚王后疼得起不了身,她想等着女官为她梳头,醒来时才发现自己不在楚王宫中,眼前只有一个面容黢黑的壮实的老头在跟前,那老头精神矍铄,却没有半点贵族气象。 他不但不客气,还像项羽翻看马匹一样地用手捏着楚王后的下巴翻天覆地地看着,一看到她醒了,那老头像在在路边捡到金镒似地用稀罕的目光对不远处的人说道, “俺还以为传说中的世家女是个啥样,今个儿一看,跟泗水亭种粟米的那个腌臜寡妇差不多,不多一只眼,也不少一只耳,除了面皮没用地白净了点外。” 楚王后满腹的委屈,想自打她出身以来,除了她的丈夫项羽,还没有任何一个男的敢如此轻薄她,而且还没有半点人的尊严。 她转头一看,他身后的那些个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粗野汉子们都伸直了脖子,也用同样的眼神瞧着她,那样子,看起来要多猥琐就有多猥琐。 楚王后痛苦地长啸一声,两滴热泪从眼角滑落。 “抓你还真不容易,你比你那两个兄弟难缠多了。”老头边说还边用手抚过她那像丝绸一样柔滑的长发。 不过楚王后很快便在大悲痛中恢复了理智,他转头看了周围看热闹的一群,发现在汉军中地位超然的陈平恭敬地地站在那人不远处,再加上她在宫中听说的二三事,她马上知道眼前这老头就是刘邦。 早就听说刘邦是个色中恶鬼,他身边总也少不了美貌的妇人作陪,连打仗都没例外过。她的心里苦得没法形容,只得攒足了劲儿,厉声呵斥道, “刘邦小儿,吕雉在楚国,我夫君半根手指头都没碰过她,你再这样荒唐下去,得了江山也守不稳!” “哼,他没动我阿爷和发妻?那是谁让我阿爷和吕雉跟疯狗作生死搏斗的?” 刘邦这时才放弃了细细地察看楚王后,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半于,又冒出了句, “都说世家大姓的小娘非同凡响,我看你除了皮肤比一般妇人白点嫩点外,好多地方还不如一般人家的小娘呢。 会种地不?会养猪不?收割麻,会不?” 楚王后哪被男子这样问过,一气之下,伤口牵动着箭伤,疼得差点没晕过去。 可刘邦却完全没注意到这点,还补了句, “这些都不会,真没用。看你长得这样瘦,常生病定然是会的,药罐子一个,没啥用的。” 这时候屋里的众人也开始三三两两地讨论起来,最让楚王后气恼的是,他们的口音与她的相仿,大多赞同刘邦的说法,认为她是个吃白饭的。 “汉王姐夫,你怎么把她放榻上?还这么好的榻,太便宜这个贱人了!” 吕媭一听说楚王后被抓后,马不停蹄地就跑了过来,她的阿姊被项羽抓了这么久,她自己也被戚夫人处处压一头,她恨死了戚夫人之余,也恨毒了项羽家的一大家子。 “姐夫,我听说项羽把我的王后阿姊用铁笼子关起来后,也差人做了一个差不多一模一样的,把这些个东西都放进去,把她也关起来!” 刘邦一听,咂摸着嘴好一阵子,说道, “我一个大老爷们与一妇人计较,的确有失体统。可是这位楚王后,文能治邦,武能统兵,已经不能用一般的妇人来衡量了。 陈平,你说,该怎么处理?” 吕媭对刘邦磨磨唧唧很是不满,可人家权势在那摆着,她不敢怎么样。现在这事又推给了陈平,她把怨气撒在了陈平身上,没好气地看着后者,盼着他能识相一点。 可是,陈平注定让他失望了,陈平看了眼韩翊,问道, “韩公子也算是世家出身,你倒是说说,在前朝或者更久远一点时,你家死对头的女眷落到了韩家手上,你们会怎么处理?” 这事可不小,刘邦、陈平和吕媭,哪个都不是好惹的,韩翊模棱两可地回了句, “那得看王上希不希望太公和王后平安回来了。” 项羽那人是个急性子,受了刺激会做出些什么来,谁都不知道,为今之所计,当然是反制时留够余地,保吕雉和太公才是上上策。 吕雉是吕媭的软肋,太公是刘邦最在意之人,韩翊的说法有些高明,让屋子里的其他人也挑不出错来。 刘邦马上就反应过来,他捋了捋胡子,呵呵一笑,说道,“项羽贵族出身,我平民出身,他把我的妻子父亲用铁笼子关,我可做不出那样下作的事。” 吕媭当场气得凤目圆睁,恨不能就地夺了屋里人身上的佩刀把楚王后给了结了,无奈陈平的眼睛一直盯着她,根本不给她任何的机会。 于是她冷哼一声,恨恨地夺门而出。 “来人!” 等到胡搅蛮缠的吕媭出去后,先前还一脸不在乎的刘邦声音冷了下来, “听说五羊氏家曾是楚王后娘家的奴隶,把楚王后放到她府上,让她好生照料着,等将来事情有转机了再作打算。” 五羊氏即韩信的妻子萧氏在被萧家认作家生女儿时的旧姓氏,这时候把楚王后放到韩信府上,自有他的打算。 一则是韩信自从当了大将军后,家里养的家兵越来越多,楚王后的安全能得到保障; 二是自打韩信的军功越来越盛之后,刘邦也在心里暗暗地忌惮开他了,平时除了戚夫人偶尔找五羊氏唠嗑外,刘邦找不到任何借口去韩家探虚实,如果有了楚王后,三天两头派眼神和郦食其一样锐利的人去关心监督楚一后的照料事宜,事情就顺利了许多; 三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刘邦也怕韩信与项羽联手,要是项羽的王后软禁在韩信府上的消息传出去,韩信得掂量一下,项羽心里也不无疙瘩。 最重要的是,这事是刘邦的命令,韩信家没有任何理由拒不受命。 韩翊看了刘邦一眼,再看向陈平时,发现他脸上表情一直没有变化,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 再想想刘邦送自己的新郑行宫,韩翊打了个哆嗦。 第387章 弃盾 不用去彭城的韩翊身心都安泰下来,宛城的战事还没有消停,他想要倚仗的宛城中的两个帮派都还在竭力为刘邦守着城,所以现在他只能从姬贞手上下手。 “韩公子真是公子哥儿,一点儿也不清楚市井生存的不易,莫说是金镒,就是刀币,也能引得他们拿命去搏。 你要是把这样的本事教给那些个人,要是有人给他们更优厚的报酬,把你的人给撬走了怎么办?” 姬贞说话很是坦率,也算是给韩翊提了个醒,他尴尬地笑了笑,就开始想对策了。 来韩府拿体己的陈平一听,呵呵一笑, “韩翊您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也不想想,你家当年在洛阳的商铺是怎样招伙计的?” 洛阳商铺招伙计,韩翊是见到过的。 活计不多,需要活计的伙计非常地多,每当商铺需要人时,羊老六他们这些掌柜的,都会事先在商铺外贴一张招工启事,然后那些来参加应聘的,只有那些拿着洛阳城及周边有一定实力的人士的担保书的,才有机会参加职位的竞争。 对了,担保书! 就是增加那些人在作奸犯科时的顾忌!怎么样才能把贩马时的顾忌拉到最大呢? 韩平以前说过一句话——“有恒产者方有恒心”,如果作奸犯科得到的好处远远抵不过他或他家人付出的代价,那他做坏事的几率,要比别人低出许多。 这时,洛阳羊记的伙计前来辞行,杂七杂八地说了许多客套话后,问韩翊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羊老六。 一听到羊老六,韩翊的眼神亮了,对呀。羊老六前前后后已经埋怨做皮货生意的越来越多,生意越来越难做,现在和衣食住行相关的行当都非常地饱和,他在为他儿孙的前程发愁。 让羊老六的孩子们来干这些个事! 在官衙方面,羊老六的背景不足以支撑起他把马匹生意玩转,而韩翊又需要人手。 有谁比洛阳羊老六家更合适的呢? “没有什么话要你带。我要回洛阳一次,跟你一起回。”韩翊笑着回道。 那伙计的眼神瞬间就亮了。 在韩府的这段时间,他算是看出来了,韩家的实力,可不是一般人家能比的,而韩翊对手底下办事的人的大方,也是别家比不过的。 就算不能在韩翊那揩到油,光是一路上吃吃喝喝省下来的,都够他一家子小半年的嚼用了。 “我记得你,你说你在羊家当伙计有十年了。我记得可对?” “回韩公子的话,十二年多,再有一个半月,就十三年了。这十数年,小的一直在羊记当差。”那伙计回答得极认真。 韩翊对他的上心非常地受用,十几年,差不多羊老六的那几个混账小子几岁大时,他就在羊家了。 按韩翊对洛阳的了解,洛阳商铺中的伙计,在年节事多的时候,偶尔也会帮衬东家一些家事,对那几个羊家小子了解定然比别人的多。 “好吧。咱们算是乡党,一路上风餐露宿的,互相得有个照应。 我已经好些年没在家乡了,对家乡整体不太熟,你得给我多讲讲。” 没有谁比他们这些个在市井之中的人对洛阳城更了解的了,韩翊人傻多金,伙计的心更安定了,不过如果可能,韩翊也许能再给他一些打赏,那就更好了。 …… 再次进入韩翊眼帘的羊老六,须发白了至少九成,背也佝偻了不少,韩翊用脚丫子都想得出,他为子嗣的后路愁到了极致。 “多亏少东家记得老奴,老奴感激不尽。 可我那几个不争气的儿子,从来都是戳一下动一下的。现在他们的本事,都是平时我敲打着才在伙计那学得的。 牛马这些个生意,和剥它们的皮不一样,饲养、品种等等,差一点点都不中。 老奴我别的不行,在节制人方面还有些心得。不是老奴夸口,洛阳城里的这些个伙计,只要跑腿超过三年的,没有我不清楚的。 不过呢,哪些人有成为好马倌的苗头,还得让你侧夫人亲自考核选拔才行。” 羊老六很是仗义,甚至为了不耽误韩翊的事,哪怕是自己的儿孙得不到好处也要全力帮韩翊,这样的人品,再加上羊老六的身家作后盾,更加地坚定了韩翊想要用羊家人的心,哪怕是羊老六利用人的选拔和管理分红,韩翊也愿意。 “少东家,您的心意我心领了。前不久你协助陈都尉把楚王后活捉了的事,我也听说了。 那个项王,手下的间者都不简单。老奴我爱财货,可人也要活着才能把挣来的享用到不是? 老奴做这事目标太大,但老奴可以保证,会把您交托的事当成自己的事来办,用自己的身家为我选中的人担保。你看这样可中?” 羊老六的建议说得合情合理,不过韩翊也听得出来,羊老六的话里话外都有些怪自己在这当口不顾安危到处乱跑的意思。 他笑了笑。 待支走了身边的其他人后,羊老六凑了过来,小声地问道, “少东家,前段时间听说你不惜豪掷万金为项颜夫人调理身体。 你对她情深义重。可你也得事先想到,你做再多也比不过那个伤过他的项羽,血浓于水的牵绊远远重过一般人的想象。” 韩翊皱了皱眉,可羊老六还是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下去, “洛阳圈子里的人都说,刘邦比项羽更有人主气象。看这项羽被刘邦逗得疲于奔命的样儿,就知道他长不了。 你可有想过项羽没了后,项颜夫人如果找刘邦拼命,那时你可有能力把自己择出来?” 韩翊听明白了,羊老六这是要自己早点断尾求生的意思。想当初,项颜可是他的强有力的盾,如果没有她,就冲韩翊那么重的嫌疑,做了那许多事,项家人早就把他大卸八大块了。 现在要他放下早就成了生命一部分的项颜,真的比往心窝子戳一刀还要痛。 她一个入不了母家家谱、永远也不会有子嗣的妇人,能对大汉王朝造成什么伤害? 韩翊第一次真切地从楚汉争斗中感受到了痛苦。 第388章 弃盾(2) 姬贞在洛阳为韩翊挑选饲马人时,发现一向专心致志的他时不时地有些心不在焉,跟踪了他好几次,确定他不是为儿女情长的那些事体烦心时,心下才安定了下来。 按与韩翊事先的约定,只要羊老六这头做好饲马人的管理工作,他就能分到一成的利润。 本来羊老六只是想借帮忙选人与韩翊交好,没想到能白捡这么个大便宜,他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对姬贞和韩翊便多了几分殷勤之意。 这天,他亲自指挥着羊记的伙计给姬贞送热水时,姬贞赏了伙计十来个刀币,伙计高兴极了,来了句, “大夫人您可比项家那个夫人体恤人多了,难怪会长命百岁。” 姬贞在华夏待的时间有点长了,对于她在匈奴学的那些南边的语言自然有了更深切的理解与体会,咋一听,说自己长寿是好事,再一回味,又觉得不对。 “我还不到双十的年纪,正是青春年少时,那伙计没来由地说离我还远的长命百岁,是不是太过了? 听说华夏这头水土养人,饶是大贵人家的妇人,也美不过三十,就算没病没灾地活到百岁,得接受自己年老色衰七十年,这算是怎么一个说法?” 一想到这儿,姬贞就坐不安稳了,她在人群中找到了那伙计,这次给赏了他二十个刀币,吓唬他, “小子,我问你个话,说得好我再赏你二十个,说得不好,我让羊老六送你去见官!” 羊记在洛阳城算是数一数二的商号,那伙计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傲骨的,一听姬贞这么说,即使他差不多只是羊记里最初等的学徒,心里的火气也是非常大的,虽然看在刀币的份上他没有立刻发作。 “再三十个。不然你问别人去!” 他也不客气起来。他的眼色在一众伙计中,可是拔尖的。在他看来,如果姬贞问的正常的话,大可以正大光明地,而不是用钱来买消息。 要知道,这羊记的伙计,独善其身可是很有一套的。如果谁敢跃过他把消息透露给这样,那他有的是办法让羊老六以不守规矩的理由开除那人。当然,在那之后,他也得紧闭口舌才行。 姬贞才到韩府不久,所得月例有限,又没有项颜那样丰厚的嫁妆,即使顶着韩府女眷的名头,她手头也很不宽裕。 一听这人敲竹杠,她心里恼了火,不过看这伙计的样子,好像事情比她预料的还要复杂,她的好奇心就更加一发不可收拾地激发出来了, “中,算你狠。不过别让我查出来是你扯了谎,仔细我揭你的皮! 说罢。” 那伙计没想到王姬如此痛快,再加上那消息里涉及到的人来头不小,心里先暗自后悔自己要得少了,但也没办法,事情都讲好了。 “大掌柜让韩公子舍弃颜夫人。” 伙计的话把姬贞吓了一大跳。据她所知,前不久韩翊老斥巨资从匈奴那请来了名医为项颜诊治,虽然效果不是立竿见影,但项颜的气色却是肉眼可见地一天天地好起来了的。 要舍弃她,当初干嘛还要费那么大的周折与代价救活她?让她自生自灭岂不是更好? 姬贞对伙计的话存疑,她从袖口处摸出二十个刀币递给那伙计。 那伙计一见,马上嚷嚷道, “不是说好的三十个么?韩府女眷都这么抠索不讲信用的么?” 姬贞一听,“要不咱们找羊老六评评理,把你透露给我的原话告诉他?” 伙计黑了脸,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认栽,取过那刀币藏好了就要离开。 就在这时,姬贞把剩下的十枚刀币扔到他跟前, “呶,这是你不讲信誉敲我的十个刀币,这下我不欠你的了。” 说罢,她便起身离开,只留那伙计独自在那零乱。 方才,姬贞不过是用十个刀币试探那伙计,如若他不敢嚷嚷开,那说明他所说属实的概率颇大。 姬贞的脸黑了下来。 什么时候一个不在权力层级上的外人也敢置喙韩府女眷的生死了? 老实说,她进韩府之前,项颜就在单独开辟的院落里将养身体,到现在为止,她与她说过的话绝超不过三十字。 当初韩翊在刘邦的授意下为项颜治病的动静那可是传到了远在塞北的她的耳朵里的,现在又要如此对待一个足不出户的人,究竟是为哪般? 越想越不对劲,姬贞马上找到还在洛阳城四海升平楼里莺歌燕舞的松子, “松子姐姐,这事不小。你说过的,我们都是从匈奴来的,我就跟你的亲妹妹一样。 当初王庭那头可说好了的,我到了韩家,只需要谨守妇道就可以安享饱暖。 要是这事有个三长两短,我找谁去要这一辈子的好处去,你得给我拿个主意,不能不管我!” “多大个事?想每年死在我手上的那些个花啊草啊什么的,不上百也有十几二十个。 那个项颜,看着风光,说到底,还是仗了她母家的势。如果没了项王,她算个啥?我手底下任意一个拎出来,都比她强上一百倍!” 松子不想管这事。虽然在外人看来她还是小柒的妻子,实则她至少已经三个月没有跟小柒说话了。要是这事通过小柒,她至少得欠他一个不小的人情。 她松子又不是华夏族人,又何必来趟汉国的这趟浑水呢? “松子姐姐,你手下的哪个能值那么多盐巴?”姬贞先激了激松子,再把话撂开了来说, “我在新郑时听苟老头说过,她说你神气得起来是因为楚汉两国在打架。如果他们哪天分出胜负来了,华夏这头跟匈奴迟早会掐起来。 到那时,多一个人希望咱们活下去,咱们才跑得掉不是? 对于咱们来说,那个项颜,没有子嗣,她比其他贵妇人都可靠,咱们还是救上她一救的好。” 松子本来是来观摩培养出华夏第一枝花真娘的四海升平楼的歌舞的,可是心态一直平稳的她,现在被姬贞搅得没了雅兴,心里非常地不痛快。 当夜,她失了眠。 第二日,她就把这事告诉了小柒。 第389章 弃盾(3) “刚吃上两天安生饭就忘了自己几斤几两了。我说松子,以后,你少跟那些脑子不好使的走动。 这个姬贞,她是大单于选出来的,背后又有王上的赐名。我看她那样,像是没经过多少训练的样子,稍微作一下没事,要是作得太厉害了,跟王姬长得像的女娘多的是,现在的新郑的韩府深不可测,养一个差不多像的,怎么都过得去。 你和我就不一样了。 我们都是各自主子手上的刀,主子指哪我们打哪,哪怕是刀山火海都得义无反顾。 哪一天主子发现他的刀不趁手了,他们断不会像对姬贞那样还有缓和的余地,死无葬身之地都是轻的了,懂不?” 那次松子为了匈奴的利益撇下小柒于不顾,已经陷他于险地一次,让他伤透了心。不过华夏男子对挂着名分的妻子总是有那么些情分的,他还是把利害掰开了揉碎了点了点松子。 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一心求死的鬼,至于她后头会如何,就看她的造化了。 也不知道松子有没有听进去,只见她招了招手,把她手底下那个最伶俐的花魁招到跟前,想让小柒给看看,她能吸引住哪个层次的男子。 这次,她到四海升平楼去,可是花了血本的,要是能出一两个诸侯王的宠妾什么的,她就赚翻了。 那花魁还没完全露脸呢,小柒冷冷地看了一眼,说道, “就这样的,一看就知道不是高门大户家出来的,连我这样的都没有眼前一亮的感觉,定然是比不过当然的真娘。 除了天分,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一般人学不来,你呀,这些个事,就不要来烦我,间者是不能好女色的。” 说到这,小柒的心里有点疼,他唯一动心的一次,是对松子,可是松子却弃他如敝屣过。 自此以后,他的心里,再不会有任何一个妇人走得进去。 至于说松子和姬贞的话,他会一五一十地上报给陈平。在这个动荡的时代里,连刘邦和项羽这样的人物都有可能朝不保夕,像他这样,或者是项颜那样的,就更如风中的烛火。 作为汉国的间者,他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守护住刘邦和他治下的汉国,其他的,不作奢望。 松子让仆妇热了奶酒给小柒端上来, “那个姬贞,也不完全是草包。我看她好像在替韩翊改良马种,这奶酒,就是她从塞北的马身上挤下来的。 为了繁育马种,这种好东西不多,咱也只能尝尝鲜。” 小柒没有动,他想得到,姬贞繁育小马驹的举动,从长远看,是于汉国有利的,与小马驹抢奶吃,这种事,他还暂时做不出来。 不过他的心里,对那个姬贞,反感中掺杂着一些认可,复杂极了。 令他心烦的,还有一件事。 前不久,刘邦把他后宫里一夫人亲戚家的小娘赏给了他。那意思很明显,赏给他的那位,才是他的妻,对于松子,让他随时作好割裂的准备。 那小娘,到现在他都没有见过。只是从其他相熟的间者口中听说过,那位夫人母家的男男女女,长相都非常地俊美,从周朝时就非常地有名。 如果松子知道了,会怎么样呢?她心里会为他感到难过吗?会像吕雉和沛县的曹寡妇那样为了一个男人直争执吗? 唉,不想这些了。刘邦是汉王,将来是要做天子的,自己算个什么?不比也罢。 第二日,小柒穿戴整齐,去往东边见了刘邦,也见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小娘。 在长相上她与松子有三四分地相似,乍一看小柒确实有些心动,不过他不会忘了自己为间者的本分,等到那小娘退下去后,他把昨日从松子处听到的消息禀报给刘邦和陈平了。 陈平微笑着听了后,问他, “你打算如何安置管夫人家的远房侄女?” 这问题,如果不是陈平问起,小柒还真是没想过。作为间者,如果不是与松子结为夫妇,他一直与其他同僚吃住在一起,连自己的房产都没有。 “别让松子知道,也别放到你家。 那个松子是开花楼的,干啥吆喝啥。昨天你又说了那样的话,眼看到这位送到眼前的,定要把她也培养成一代花魁。 在咱华夏国,妻子是与自己共生死患难的人,不是几句奉承讨好几个扭身下胯就能比的。不能让妻子成为花魁,懂吗?” 陈平这是坐着说话腰不疼,小柒苦笑了下。他平时把金的银的都用在与兄弟们的吃吃喝喝上了,现在,他真是连赁最简单的屋的币都拿不出来了。 刘邦笑了,“陈平昨天刚从韩翊那儿化缘回来,他把韩翊家在洛阳的一座三进的院子连带奴仆都要到了手,今儿个你就带着小管去洛阳,让那里的官吏连夜给你把过户办了。 那儿就是你和她以后永远的家。吃的用的有什么需要,直接差人到韩家去取就是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事,你就不要让松子知道就是了。她不要你,我华夏儿郎,岂会无妻?” 整个屋子的人,都对小柒笑脸相待,这还是有生以来的头一遭,让他感到很是不自在。 “这也没啥。你不用多作他想。那个赵尧,脱离了戚夫人后,又没有找到新的靠山,眼看着前程一片黯淡,又跟我使了绊子。 你知道的,前不久战场上那事,如果不是夏侯中涓细心找到了破绽,他差点就借王上的手摘了我脑袋了。 王上对此大为光火。 他对于下属之间的矛盾,从来不插手过问。可是像赵尧这样把私人恩怨摊到汉国国事程度的,他就不能原谅了。 王上这是让你多上心,如有一天我遭遇不测,他要把间者交给你节制,免得那个赵尧钻了空子。” 等把小柒送出去时,陈平找了个无人处把话说到明处了。 “那厮,恁地这样地不知轻重?都尉,等我马上把他撕碎了喂狗!” 小柒一听到,撸起袖子就要冲进去与赵尧大干一场。陈平一把把他抓了回来, “不用。王上自有安排。那个赵尧,你以为我为什么一直隐忍着? 他的身后,站着的是大片的赵地士子的心,就算是王上,也是轻易奈何他不得。” 第390章 秋祭劝妻 韩翊从陈平处听到姬贞关于项颜的言论后,有点哭笑不得,因着她是自己的家人,不好不理或者是无礼,只得接了刘邦关于让他教好内人的令。 想来想去,韩翊趁着兴洛里韩家宴请洛阳城众官吏的当口,把姬贞也带了去。 姬贞看着那满地金黄一片,很是新奇,她感叹道, “如果塞北也像这样种植庄稼,那我们匈奴至少会比现在要强盛出许多。” 韩翊看了她一眼,想到她要攒了金镒回匈奴的劲头还没过,就知道她的心还在匈奴,顺着她的话说道, “你们匈奴人养马得摸清马的脾性,华夏这头种庄稼也得把怎么种才能收获更多弄清楚,不然年年都是收的比种的少甚至颗粒无收,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去做的好。” “也对。不过我觉得你们华夏在府衙做事的和我们匈奴的不一样。” 韩翊的话激起了姬贞的胜负心,在见多识广上韩翊压了她一头,她想用自己的家乡胜韩翊一局。 韩翊洗耳恭听。 “在我们那儿,部落里大大小小的头领带着部落里所有的人带着奴隶和牛羊到处找水草丰美的地方扎营。 他们吃的,喝的,用的,都是自家的。哪像你们这儿的官吏,还要承韩家这样的大户的情。这样下去,富的愈富,那些个穷的或者经历变故变穷的人,该如何活下去? 你们不像我们那里的人那们团结。” 这个姬贞说话从来直率,和周王姬的开朗有很大的不同。韩翊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任由她这样下去,离了韩家,她的看家本领也用不上的话,姬贞很难在华夏存活下去。 不过那是以后的事,眼前的刘邦给他的任务更重要一点, “王姬说笑了。我们一年中还有余力宴请官吏一次,说明我华夏地界物产丰饶,请得起。 再说了,我华夏族大多以家族为单位进行生产和生活,当家族无力帮衬时,那些个衙署也会带着富户长期地接济度日。 我听说你们匈奴那遇到天灾牛羊大片死掉,也口也会锐减。但我们华夏这头,如果不是旷日持久的战事,朝廷可以四处调粮,其他地区也有接济。 平常灾年,我们这儿比你们那儿太平多了。” 姬贞没有再辩解,她只是匈奴的一普通百姓,没有韩翊见识,最多顾虑到的,就是家人的饱暖平安。 她一时也找不出话来反驳韩翊,虽然她觉得韩翊说的有漏洞。 祭祀社稷的仪式到一定程度时,洛阳郡守用农具割了入秋以来的第一把粟,丰收正式开始,各家农人带着一家老小都投入到紧张的抢收中。 看到如此多的粮食,姬贞先就不由自主地咽了咽了口水。韩翊看了她一眼,说道, “刚才您还说想试试在东边种庄稼,要不先从收获开始试试?” “好是好,我觉得他们有点费力。”姬贞很认真地说道,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们想要的是上边的种子,可现在他们把粮食割得齐了根。那些个车啊人啊驴啊的,每次能运的重量有限,还不如只把粮食那头割了,剩下的就让它留地里呢。” 韩翊看时机成熟了,问她,没法像你们那样赶着牲畜到处放牧。可我们还得饲养他们, “我们南边土地都用来种了庄稼,眼见着还没到一年中最冷的时节,还要下种,得腾了地。 粮食的杆可以用来煮饭,也能用来喂牲口,甚至层层衙署征税,秸秆也是其中之一。 我们华夏看起来地大物博,比塞北富庶出许多,实则有我们物尽其用的一份功劳。” 姬贞还是第一次听说华夏把物件的用途精打细算到这种程度,当石镰在手时,她先前的兴奋退了些,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其实你也大可不用这样。听说过人尽其才不?就好比说,计算精准的做账房或者掌柜;纺织技艺高超的专做织娘,我们南边这头,有的织娘一年挣的,比洛阳城中羊记一年的还要多;脚力好武功高的可以天南海北地跟着货品跑。 像姬贞你,养牛羊马是一把好手,遇到合适的时机,就好比说,像我这样的商贾需要时,你的才能就能为你带来千百倍的收益。 我擅长计算用人就做了商贾,买卖就起来了。 王上和陈平他们善于管人,就成了大贵之人。我们做的,他们不一定能做好,他们懂的,我们看不懂完全有可能。 所以,这世间就有了百业。各安其好才好。” 当韩翊的话说到最后一句时,姬贞觉察到了韩翊像是意有所指,但又侥幸地觉得他说的不是专指自己,便趁了第一次下地的兴致,要开始干活。 “韩公子呀,好久不见,带着你家眷也来地里了?” 郡守笑眯眯的。无论是在项羽还是刘邦治理洛阳的时候,他能屹立不倒,除了他本身有诸多过人之外,他自己的亲缘人脉力量也不容小觑。 虽然同样是洛阳郡守,他以前只跟韩家家主那一脉交涉,韩翊家这样的,根本就近不了他的身。 可自从韩翊买卖做得风生水起,甚至在刘邦和项羽跟前都有相当的地位和后台时,他开始不敢小看韩平这一支,甚至现在有点拉拢的意思了。 韩翊笑着应答。郡守再做了进一步的好人, “韩公子,王姬身份贵重,秋收之前,我洛阳地界前前后后不少人来来去去。 就现在这地里干活的,现在不全是土生地长的洛邑人。衙署里人力有限,大多都布置在祭祀上了。再加上看热闹的,做小买卖的,卖艺的,人多心杂,为稳妥起见,韩公子你看是不是等我们作了周密的布署之后再让王姬体会这稼穑的神圣?” 韩翊听出来了,姬贞的行为让现在的他感到为难,也有不想担责的意思,于是带了姬贞往洛阳家里赶。 “贞儿,王上以前和魏王豹打过仗,前后收伏了他好几次,原谅了他好几次。 最后一次,魏王豹让王上忍无可忍时,王上才褫夺了他的王位,让他做了个守城门的兵卒。 即使到那种程度,王上也是给魏王豹的家眷活路的,魏一豹的妻子薄氏,进了织室浆洗衣物,冻饿不着,比一般人的处境要好出很多。 像你颜姐姐那样的,没进过项家的宗祠,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只要她自己不一心求死,王上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没想到她和松子说的话这么快就传到了韩翊耳朵里,姬贞非常地恼松子。 第391章 使臣归来 回洛阳的路上,无论韩翊怎样说话,姬贞都不搭理他。不过快到韩宅时,羊老六带着他的长子远远地就迎了过来,他指着韩宅门口影影绰绰的几个人影说道, “公子,今天几个自称是使臣的到羊记来找你,说一定要当面道谢。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就带着他们到门口等着。已经等了半天了。” 一看到羊老六的长子,还没到韩翊开口,姬贞就急不耐地对羊老大说道, “你就是羊大掌柜吧,我听我颜姐姐说到过,那次她能逃出魔爪,多亏了你。天道酬善,你会好人有好报的。” 姬贞的做法没有半点贵人风骨,听得跟前的几人都尴尬了,御夫静坐在前边咳嗽了两声,韩翊笑着应道, “方才我们一路上都在说羊叔您的大德,王姬还没有回过神来。” 然后,他看到门口那几人信步往牛车处走来,便知道想要打道出城到兴洛里已经来不及了,只得下了车,挤出笑容,带着姬贞朝那几人走去。 韩翊看为首那身材魁梧眉清目秀的不像是一般的儒生谋士,就大概猜出了他就是那个当着英布的面,击杀项羽的使臣迫使英布转投刘邦之人。 不过他没有当面点破,对先前随何他们给刘邦和他带来的麻烦和损失只字不提,只是像见着他见过的无数的人一样,用见着金镒的笑容迎着他们,对他作着揖, “多了的日子,竟然让贵人久等,实在是韩某的不是,该罚,该罚!” 随何几人虽然对商贾有些轻视,但见着韩翊生得不凡,有家族和张良他们撑腰,先就客气了几分, “这次多亏了韩公子到王上跟前替我等说好话,我等才得以不致埋骨草原。 我等的家人,都将永世记得公子的好。” 韩翊看得出来他们强忍着的内心深处的不屑,想到自己为他们担的做的,还得不到他们真心的谢意,失落之余又有些庆幸余生可以不用跟他们搅和。 不过这几人在看到姬贞时,眼神一下子就亮了,齐齐地拜了下去, “我们尊贵的王姬啊,多亏了你拼死相护我们才得以脱离虎口。 原还担心不已,现看到您平安健康地在这时,我们几个就放心了。” 随何几人的话里内容非常丰富,没想到高个子那个杂毛,居然指使周王姬那样一个对他巴心巴肝的弱女子干那种虎口夺食的事。 韩翊的心里诅咒了高个子十万八千次,而且听随何说得凶险,为那个远在天边的人儿担心着。 跟前的姬贞一听,脸色苍白了一下,很快地就恢复了过来,她装作周王姬的模样,说道, “我华夏族人本是一体,在异国他乡互相扶持再正常不过,随先生你们何需如此介怀?” 这时姬贞的表现比秋祭时要端庄得体得多,如果不是韩翊一开始就知道她的来历,恐怕也会被她骗了。 “随先生,你们回来后去见过汉王没?” 姬贞的戏又做了一出,这也是韩翊想问的。 “见了。王上说如果不是韩公子带着我们的族人去见他,他都不知道我们在草原上遇到了那样的事。 是王上让我们赶紧来道谢的。” 韩翊一听,就知道刘邦本意是让韩翊别忘了自己给他和汉国带来了多大的损失和麻烦,不过他也同样没说,只是邀请几人进府一叙。 羊老六是个人精,韩翊是他看着长大的,一看情形不对,就以放不下生意为借口溜了。 韩翊苦笑一声,便带着几人到了明堂。 这几人给自己带来麻烦不假,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是华夏国里为数不多的去过匈奴腹地甚至是王庭之人,中间经过那样一番曲折,见识过的定然比一般的人要多。 自己将来是要在匈奴与汉国之间来来往往大量贩马的,对那里的情况了解得越多越好。 “你们见过匈奴单于了?他还好吧?” 对于赵托当年事,楚、汉两国很多人都知道,韩翊无需掩饰。 “他的气色很好,那次接待我们时,意气风发野心勃勃。不过我们看他饮酒的器具很是特别。” 那几人想要说的话都是从随何一个人的嘴里说出来了。韩翊看得出,那几人的城府比随何要深得多,不过对于这时候的韩翊来说,有一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人就够了。 “特别?”韩翊对这种说法很是关切。 “是的,是一个人头骨。后来听王庭的大巫说,那个头骨,是月氏国的国王的。 大巫还特地跟我们讲了,说是那时候老单于送大单于到大月氏当质子换和平时,大单于被他追杀过,如果不是当时追随大单于的几个护卫以死相护,大单于还逃不过他的毒手。 前不久大单于打败月氏后,在月氏王的头骨上镶了宝石,做成了酒器,还把俘虏到的月氏王的儿女们的头骨箍上了木头做成了溺器。” 韩翊听到这,先就打了个冷颤。想当初,即使走到了人生的至暗时刻,赵托都是那样地阳光温暖,现在居然做出了如此让人不寒而栗的事,真是足以让闻者胆寒。 “那个梁氏子呢,你们见着他没?” 这才是韩翊第二关心的问题。虽然在天下人看来是项羽诛杀了彭城梁家三族,可是私下里谁都知道,韩翊才是罪魁祸首,如果不能很好地控制住那个梁氏子,他迟早会成为兴洛里梁家最强劲的仇敌。 “没有。我们刚到匈奴时,就跟大巫和他的人提了,可是直到我们离开塞上,我们都没看到过他。” 随何这次出使,把梁氏子带回华夏是刘邦给他的重要任务之一。 现在看来,他们是一个任务都没完成,出使匈奴,他们是彻底地失败了。 刘邦极看重麾下人的能力,对于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臣下,他定然极恼怒。 韩翊用鼻子都想得出,随何几人的前程堪忧。一想到方才随何几人轻视的眼神,韩翊的心里竟然没来由地高兴了那么一下。 只可惜他人已经有好些年没怎么在洛阳宅第里过活了,宅里的仆妇们实在不多,就连那个御夫也被韩翊安排上了, “还得麻烦老伯把他们安排在西厢房里,那里随时都备有干净的床榻。衙署里的贵人,不能怠慢了。” 第392章 救王姬 韩翊宅院分好多个院落,这是全洛阳人都知道的事。如果他真心留客,会直接点出到哪个园,那几人一听“西厢房”几个字,当即便识趣地告辞前往传舍。 “那几个犊子,遇到危险了只会让妇人顶着,空担了儿郎的名头!” 随何几人刚走出大门,姬贞便忿忿不平地责骂道,韩翊笑着调侃她, “影子比事主本人更在意她自己的安危,这还是头一遭。” “天下妇人是一家。女娘本弱,我们再不团结起来,那我们还怎么存活?” 姬贞理直气壮地说道。 “听说你跟松子走得近。那她有没有告诉你,当过匈奴间者影子的那些人,最后都是什么下场?” 韩翊说这些话时心里也没底。因为那些话都是听小柒他们私下里说的,而且是华夏这头,有汉国的,也有楚国的。 到现在为止,他也不清楚匈奴对待间者和华夏这头有什么不同,差不多是硬着头皮胡说八道,反正按他理解的,当本尊回归时,影子最后十有八九都会消失得无声无息。 姬贞有些懵,她说,“回家呗。” “你们的大单于会留下他曾经找人冒名顶替过周朝王姬不?” 姬贞没有说话。 “好些任周天子身上流的血脉,都与塞北分不开。大单于是勇,又不是傻,他才不会落下娘舅害外甥的话柄。” 韩翊替姬贞回答。 “王上给前朝以相当的尊重,赢得了大片的人心。对于那个在华夏人心中有相当地位的周王朝,王上定会更加慎重地对待。 本来你能来这儿,是那个周王姬自己想要隐去的结果。你自己说,她要是回来了,王上和匈奴单于,他们会怎样做?” 这世上不考虑后果地说话做事,除了让自己陷入一个又一个危局中,不会有其他作用。 “我想要的只是为数不多的金镒,他们居然想要的是我的命!” 韩翊说话时姬贞一直盯着他的脸看,对于他的话,姬贞是相信了的,听了最现实的话,她感到很受伤。 “没办法啊。谁叫你入的是天底下最深厚的富贵局,如果是别人,能遇到王上,或者是大单于,或者是我,其中的一个都不错了,可你,竟然与我们三方都在利益方面有纠葛。 富贵之下,从来都是同等的危险。对于你我如此,对于王座上的人,也同样是这样。” 就如比说项羽在会稽郡斩杀殷通得到了第一股力量,就好比说刘邦当年在芒砀山中逃亡,后来在鸿门、在彭城,甚至在荥阳都遭遇过生死一线。 你我,与他们相比,算得了什么?该如何在乱世中存身?” 再难受,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在这种情况下,韩翊可不想因为一时的情绪耽搁了性命,非常时刻,清醒与理智才是最重要的。 “你是说,让我铲除王姬姐姐,然后永永远远地顶替她? 虽然韩翊的话让姬贞难受,但她的脑子还转得动。 韩翊笑了, “想什么呐?你铲除王姬?她是匈奴数一数二的间者,就这么说吧,单论武功,楚霸王项籍也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她是那种能在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的那种。再加上她经过极其严酷的间者的训练,又有过许多的经历,你起心动念之间人家就看出来了,你边一争高下的机会都没有,又如何与她作生死争?” 姬贞的俏脸变得煞白,“那我等死?从现在起好吃好喝好好享受,然后像家禽家畜那样被屠?” “笨死了。现实是死的,人是活的,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你再想想,在这事上,你可以拿啥当突破口?” 韩翊再循循善诱。 这个匈奴来的小娘性格直率,三句话不对,就有些转不弯了,剩下来的哽,还得韩翊自己来捧。 “你能不能活,还得王姬说了算。如果她一心要护你周全,那两位还真不好做得过分。这就是我们华夏族所谓的名分的妙处。” 韩翊点出了关键所在,听得姬贞一愣一愣的,她想了好半晌,还是没想出接下来要怎么做才好。 “就这么说吧。我问你,你现在牵挂不牵挂她?问问你自己的心,你是不是希望她平平安安的?” 韩翊再问。 姬贞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那好,要她救你,首先得她是活着的。当然了,如果你对她有救命之恩,你说胜算是不是更大一点?” 韩翊再往直白里说。 可是他要姬贞做的事,难度一件比一件大,听得她心里一阵比一阵凉,差点就想到是不是只有自己死了,才算是把事情了了。 韩翊的话都说到这种程度了,看她的神情,心里直骂她是笨伯,干脆直接摊开来说了, “既然那么多人在意她的生死,那你就可以从这点着手。 就好比说,把周朝王姬要经由楚国辖制的地方到匈奴去,然后在匈奴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然了,不是真的让姬贞把这些事都做到实处,让这几方感受到压力,让他们出手救王姬,胜算更大一点。 说到这种程度了,姬贞才大概反应过来,她现在才发现韩翊很聪明,眼神里满满的全是崇拜,看得韩翊直起鸡皮疙瘩, “别介,一句话,你做还是不做?” 姬贞连连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韩翊这才放下心来。洛阳的事告一段落后,他急急地回了亲善,找到军市令几人,询问姬贞和周王姬现在真实的情况。 “她们?姬贞是匈奴普通人家的后你是千真万确的。”军市令非常肯定。 “那个王姬,她的家人现在还在世的,大概在寨子周围。以前我跟踪过王子,他曾带着大量的金银财帛去拜访过一户姓季的人家。 后来我专门观察过,那户人家,无论是长相见识还是气度,都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就算是一般的士大夫家也没有那样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气派。 再加上他们与王姬在眉眼处有好几分相像,我曾疑心他们就是王姬的家人。 不过那时我想不通的是,王子为什么不把周朝后裔放到匈奴去,那才是最恰当的解决办法。 直到前不久我听说王子从蜀中得的那批盐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才大概猜出来,不但他,就连现在的大单于,对他也是多方算计。” 第393章 救王姬(2) 一路上,韩翊都在算计着高个子什么时候、以什么由头再来找自己。 毕竟,他从巫医和襄助那听说过,盐巴可是关系到高个子身后的那个部落的生存繁衍的大事。 在这之前,韩翊想去军市令所说的那个离寨子很近的地方会会那个王姬的亲族。 那个周王姬,虽然性格辣了些武功高了些,但是细想起来,韩翊在她身上,找不到破绽,就和韩翊接触到的那些汉国间者一样。 要想让她心甘情愿地护定姬贞,现在韩翊最应该做的,就是了解她,找到她心里最柔软的那块地方。 国与国之间的间者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即使是同一国内的间者之间,也存在着一定程度的竞争关系,就好比说,当初小柒他们几个排序之争,即使最后序位已定,他们之间还要竞个高下,然后才有了小九能力最超然,小柒成了夏侯婴的助手等后续。 可是到现在为止,匈奴间者中,跟王姬交道打得最多的,莫过于军市令,连他对她的事都知之不多,这些个事,只能韩翊自己去做。 秦之前的韩国,多受周天子照拂,韩国君臣对周朝也较多情感,韩翊让韩平陪着自己去。 姬家在寨子不远临山的丘陵地带自有一大片良田屋宇,各种规划布置井然有序,炊烟袅袅之中,男耕女织和朗朗的读书声交织在一起。 韩翊身着周代服饰找到了姬家族长,虽然对方再三否定自己是姬家后人,韩平还是伏地三跪九叩,给那人行了大礼。 直到见到韩平,姬家族长才从容了起来,他说道, “上次我见你时,你还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可现在,两鬓都找不出几根青丝了。 时间真快,你的公子都当爹了。” 韩翊忙和韩平一起施了礼,而后把姬贞引了进来。 姬家族长一见她,脸色阴了阴,定睛一看,才缓和过来,笑着说句“天生地养的果然相像的多”,然后问道, “小娘子年方几何?乡梓哪里?” 在听了姬贞的话后,沉吟了半晌,说道, “我族里有孩子命苦,早些她父母行商,出了塞北就没有踪影,只留她一人在族中。 她也算是懂事的,春种秋收,挨家地帮忙。族中的那些叔伯婶子的,有吃的,总是少不了她一口。 可这也不是长远之计。族中的婚嫁,都是那些家里有爷娘的比较地容易得到幸福,族里人都在背后替她担着心。 可是她却像个没事人似的。 直到那一年——” 姬贞听得比韩翊还要认真。因为她听说王姬的父母失踪后两年她出生的,她也很想知道自己与现在这个家族有没有关系。 在她看来,姬家比大多数家族都要好出许多,甚至在王姬的父母失踪后,未成年的王姬的生活还有保障,这在她看来,是一种有着很大的诱惑力的事。 “我也是听外边人说的,说是有人开始掀羸家的桌子了,然后,庄子里就来了一些个男男女女。 他们看起来不是一般人,倒像是旧时经过我姬家旧城的军队一样,个个身板挺直,说话做事非常地模式化。 听说那时候小囡正在和几个小子上树抓知了,被他们相中了。 为首的那人说小囡的根脚极佳,如能得到高人指点,定有成为一代宗师的那一天。 我姬家虽然败落了,但不是没见过世面,高人是咋回事,宗师又是干什么的,族中的老人比谁都清楚。 那些个宗师,说到底,不过是到处流窜的混混中打架比较厉害的人。 那些个人,自己把自己吹捧得再厉害,说到底还是游侠之类的。他们朝不保夕,很多人都是活不到中年的。 我姬家再不中,养我姬家后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当时族中有老人劝过小囡,跟随那些个人,路会越走越窄,到最后没法回头。 结果,防不胜防,小囡还是跟他们走了,是悄悄地走了的。 直到后来嬴家没了,熊家、项家和刘家争得不可开交时,小囡才回来了一趟。 她带了很多的礼物,还告诉族里的孩子们,那些人不是游侠,他们有很多族人,自发地组织起很强的力量对抗那些强势力,她也是他们中的一分子。” 听起来,王姬还不错,有了余地之后,还知道回报养育她的族人,韩翊想不出姬家族长方才的眼神中为何会有不悦。 “那一次,那丫头在族里待了半个月,没事了就教族里一些后生拳脚功夫,讲外边灯红酒绿的生活,最后把族中六成以上的青年都带了出去,再没有回来过。” 韩翊这才知道,王姬闯了祸。那些个姬家青年,都是有父母责任在身的,王姬就那么把他们带出去,于姬家,的确是很大的伤害。 只是从跟高个子打交道许久以来,韩翊都没听说过那些姬家子弟的任何消息,如果不是姬家族长说起,外间都不知道有这些个事。 “那你们知道他们为谁效力了不?”韩平比韩翊沉得住气,没有把王姬的动向主动点出来。 “还能有谁,不就是不远处那个土匪寨子的主人。附近的人比较多地朝那个寨子送东西。 有人看到过她,所以族中那些失踪的年轻人的父母,时常悄悄地观察过那个寨子,可是让大家失望的是,除了看到那个小囡外,他们再没有看到过其他人。 有一次,那个小囡带着人出来,遇到了族人,也没有戳破,算她还有点良心。” 韩平和韩翊对看了两眼。 “不用找了,不用多想都知道,他们被塞到了彭城或者栎阳等城市或乡下的一些地方,当匈奴人的耳目去了。 听说华夏这头识得字的不多,像你们族中子弟那般地出众,如果我没说错,他们现在手底下都管着老不少的人。 只是我实在想不出,能控制着他们把他们当刀使的,会是谁?” 没等韩翊二人说话,姬贞便叭啦叭啦地说了一通,说得姬家族长的脸色变了几变。 不过这样也好,姬家是故韩国王族的主家,韩翊家又是故韩国的臣子,这些个话,由韩平或韩翊说出来,都不合时宜。 但,脓包总是要捅破的,还是姬贞来做最合适。 第394章 张良策 “不知道。原先我们以为是北边的戎狄之流。后来才发现,他们背后还有更深的不为人知的势力。 刘邦和项羽打仗,因着我们祖上是周王室的缘故,我们姬家才得能保全。 可是他们,我们完全看不出来背后是谁,居然也能让楚、汉两方避开他们。 不然你们以为为什么我们姬家没有去找他们要人,实在是因为他们的背后深沉得像个谜。” 姬家的族长说出了疑惑。韩家不是外人,这些年来,当年周朝的旧贵族的家臣,接济他们的不少,韩家是其中做得最突出的一家,所以他没有把韩平当外人。 韩翊一听,自己现在知道得最多的,就是寨子后头是匈奴大单于建的,这则消息,好像不是能捂几十年都不泄露半点的那种吧? 韩平和韩翊对看了眼,然后试探着问道, “姬伯,前不久,汉王派出去的使臣从匈奴回来了。我听为首那个叫随何的说是他们遇到危难时,是王姬救他们回的华夏。” 姬伯埋头想了一阵子,没有吭声。 “不过,他们急着脱身,跟王姬走散了,后来他们也不知道王姬去了哪儿。” 当看到跟着韩平和韩翊走进屋宇的姬贞时,姬伯已经猜到了些什么,所以他才问的姬贞的来历。 可以想象得到,他更在意的是族中那些随姬贞出走的少年们的去向。韩翊笑着盯着他的眼。 不过,如果姬伯说的不差,那韩翊和韩平一行到此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韩翊差人把送来的满满的十大车粮食、布帛等礼物送到姬伯手上后,没来得及吃饭就离开了。 姬贞恋恋不舍地问道,“为何不说我就是那个走散的女娘?其实,我觉得,有族人在侧,粗布粝食也是极好的。” “王姬神鬼莫测的武功,你有不?她跟她族人从小到大的那些个琐事,你都知道不?她的见识到了哪一步,你跟得上不?” 对于姬家这种为天下主八百多年的家族来说,规矩相当地多,今天姬贞一再地插话,韩平就知道她绝扮不好王姬的角色,但有聊胜于无。 “我从小到大都这样,要是看不惯,你就甭看。”姬贞被韩平怼得忍无可忍,直接开撕。 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韩翊看了她一眼,提醒道, “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你现在该问的是,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能见到那个真王姬;见到后你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心甘情愿地护定你。” 姬贞的俏脸憋得通红,终究还是把气歇了下来。她问道, “我倒是想啊,但是我连怎么问都不知道。你让我怎么办?” “会骑马不?”韩翊问她。 姬贞像是看稀罕物件一样地看着韩翊,她从小就养马骑马,和绝大多数匈奴人一样在马背上长大,在马背上美美地做梦半个月都不会掉下来,韩翊居然会问她会不会骑马! “要不咱试试,谁马术更高?”韩翊笑着挑衅道。 如果是土生土长的匈奴汉子跟姬贞这么说,她没有必胜的把握,可是对于韩翊这样一个农耕环境下长大的男子,姬贞自信自己蒙着眼睛都能轻轻松松地甩他二里地。 她,扬了扬头。 韩翊吹了竹哨,不一会儿,便出来一队人马。那些个人,每人还配有备用的马。 “切,我还以为骑什么马呢,这样的马,在我们匈奴,用来驮重物的,是很平常的那种。” 方才韩翊的挑衅让姬贞很是恼火,她也不放过任何一个挤兑韩翊的机会。 “你不但和我比,还得胜过他们才算没有输。”韩翊笑着讲了条件。 姬贞气性上来,不服输的韧劲让她应下了韩翊。 等到她靠近那些个着胡服的人时,看了一圈,才觉着上大当, “韩翊你,王八犊子,他们中,半数以上都是匈奴人,你让我跟匈奴男子赛马!你还算个男人吗?” 韩翊笑了笑没有再多说,只是挥了挥手上那条血红色的丝巾,示意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不会骑马就早点认输。不丢人的,大不了到最后大家都知道你不会骑。” 姬贞早先被韩翊激出了斗志,再看到马儿和匈奴同胞,她的理智早就降了一大截,再加上韩翊承诺的用六十镒金作了她获胜的奖励,虽然在被算计的愤懑,但也参了赛。 等到韩翊跟姬贞的队伍随着那些匈奴人跑远了时,高个子问韩平, “用这种方法就能帮我找回那些个盐?” 先前盐巴消失在草原时,他找了很多个回合,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冒顿是怎样把他的盐巴藏起来的。 “殿下多虑了,这可是我们大汉国第一智者张子房先生想出来的对策,连范增都不是他的对手,我们的王上更是对此深信不疑,你说找得回来不?” 韩平笑着说道。不过他说的这些个话,是事先在陈平跟前演练了千百遍的。 陈平说了,刘邦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娘。华夏地界,盐巴多了去,大不了重新给高个子一批就是了。 这事的关键在于,要笼络住高个子。韩平可是听说过,有个有名的女相士给高个子和刘邦看过相,说高个子是刘邦的贵人,能在关键时刻救刘邦一命。 对于现在的刘邦来说,他的命可比那些盐重要。于是,张良就给刘邦想出了这一石多鸟的计策。 半个时辰过去后,韩翊骑着他那头马,手里牵着姬贞的那头,着急忙慌地回来了,韩平和手底下几个人看到他,忙问道, “王姬呢,她人呢?” 韩翊看韩平也失了沉稳,这才着了急,说道, “方才我们赛马时,王姬远远地甩开了我们,等到我赶到时,只看到她的马,她的人却不知到哪里去了。” 众人这下慌作一团,要知道,王姬可是周朝的嫡系后人,是韩翊带出来的,韩家有义务护卫她周全。 “不用慌。你们几个,去寨子的东边围着找,你们几个,围着西边找,北边和南边,都得看紧了。 阿爷和我,赶紧去郡县衙署里报案。这事可大意不得。 第395章 张良策(2) 周王姬丢了。 是当着楚国人和汉国人的面在寨子跟前丢的。这事像一声闷雷一样在华夏诸侯国国君头上炸开来。 在这件事上,最着急的莫过于寨子跟前的姬家人和韩翊一家。 姬家族长气得白胡子乱抖,他在韩翊的帮助下,坐上了轮子上裹着蒲草的安车找到了刘邦和项羽,要他们给昔日华夏族曾经的王族以助力。 刘邦当即气得拔刀斫下长几的一角,怒骂道, “那个该死的寨子,我早就听说前朝的军队东征都得绕开他们走。 到现在为止,我汉国的军队要经过他们那儿,还得避开他们。 我还以为他们是周王室麾下的,一直没有多问。没想到竟然是匪寇之流,如果不是掳略了周天子的后裔,我们都不知道他们是如此大的隐患。 来人,吕泽何在?孤给你两万人马,哪怕是把那寨子掘地三尺,也要找出王姬的下落!” 刘邦说话表情相当到位,如果不是疑心汉国这头因为拔除匈奴来的间者的动作,韩翊都有点感动了。 不过当他后来问韩平时,韩平只是笑而不答。 当姬家族长找到项羽时,项羽礼数非常地周全,看了看四周围,指了指自己袖口不远处磨损的铠甲,说道, “王伯啊,我现在也是疲于奔命,一个人撕成几个人用。招兵买马得要很多的钱粮,现在我连打仗的人数都吃瘪了,到哪去招人寻王姬?” 这些年来,韩翊游走于各家诸侯王之间,看惯了他们花销甚巨的样子。 一想起当初陈平领命收服反叛的司马卬后,项羽才赏了他二十两黄金,和刘邦动不动地给爵位封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没经过足够的人情世故,把握不住人心,连抠门都抠不好。”韩翊暗暗地腹诽道。 现在,项羽的反应,与刘邦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韩翊不想让事情更难看,便说了句, “小民前段时间给姬家筹措了一批粮食,今明两天就该运到了。 要不项王差人去把粮食运过来当军粮,后头我再找一些粮食给姬家送去? 刚好那个寨子就在姬家王族庄园跟前,项王好歹让那些运粮的兵卒做做样子,震慑震慑那些歹人也好。” 韩翊说这话是立得住脚的,毕竟在世人眼中,他是周王姬的丈夫,总得要比别人着急才正常。 只是现在的粮食一天一个价,那么大批量的粮食,韩翊不心疼才怪。 即使如此,项羽还在犹豫。看得姬家族长的脸上的皮肤几不可察地抽了抽。 项羽摆弄着手上的木牍,半天才问了句, “前段时间听说你花了很大代价给小颜调理身体。效果怎样。” 姬家族长嘬了嘬嘴,虽然没有说话。 “一天比一天好。半月前她就开始管韩家在新郑的进账出账,现在都开始打理蜀中的生意了。 我家那浑小子,现在跟她很是亲近。” 韩翊不知项羽的具体意图,把事情尽量往好里讲。 项羽笑了下,对姬家族长说道, “王伯,不是我不帮忙。跟刘邦那痞子打仗,我折损的将士一次比一次多。 那个刘邦像泥沟里的泥鳅,滑溜得很,再加上彭越、齐地那头不安生,我这个王也不好当。 这样吧,别人我派不出。我让我项家的族长,也就是我叔伯带一千人先行过去。后边解决不了了,我再行想办法,你看中不?” 姬家族长千恩万谢。 表面上的祥和,掩盖不了后者心里深深的不满。都是打仗,项羽的态度和刘邦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韩翊可以打包票,如果范增还在世,他绝不会这样对待姬家族长,要知道,他可不是一般的老叟,他代表的是一个时代的符号,甚至在华夏族的记忆里都有深深的烙印。 不过,关于这些,韩翊都不会再说。当项羽把他名下所有的买卖全赶出了楚国地界的时候,所有的情分都已经成了过去式。 “韩公子,真是难为你了。为了我姬家的事,又让你破大费了。” 姬家族长虽然对王姬的过往有不满,但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的族人,还是很关心的。 “应该的,王姬是我名义上的妻,关照她的家人,我义不容辞。 只是有一件事我不明白,楚王后现在落到了汉王手上,项王为何问都不问一下?” 韩翊恭谨地应对着。 韩翊离开刘邦行营的时候,陈平暗中指使人让他趁项羽关心楚王后的当口,看望一下吕雉。 可是项羽连问都不问一下,韩翊难免有些失落。 “听说你妻妻妾妾的一大堆,老夫还以为你很懂男女心思呢。 没看到我们进去和出来时不远处有一个形貌异常漂亮的妇人在不远处看吗? 如果老夫没看错,她应该是项王的宠妾。妻不如妾,很多男人都是这样的呢。不过像他这样连自己的结发妻子问都不问的,还真的不多。 韩公子,老夫问你,你是从哪儿知道楚王后在刘邦手上的?” 虽说好奇心害死猫,但姬家族长对此事显得格外地重视。 “她亲自带着大量的死士到关中击杀我和周伯。”韩翊如实相告。 “那就是她自己找死,怪不得别人。 她出身名门,当知道像项羽这样的世代贵族之后,有多重视妇人的名节。 一个妇人在敌人军中转悠一圈,名声会受到多大的影响,她应该想得到。 项羽毕竟不是刘邦。像刘邦那种市井之徒,他们重利之余,重视得更多的是血脉是不是亲生的,其他的打了折扣,他也可以忍。 观现在的项王和汉王,后者更加地务实得人心。将来之天下,定然是刘家是天下!” 姬家族长长叹了口气。 韩翊明白了,楚王后现在已然成了项羽的弃妇,当初她到关中捕杀韩翊时有多威风,往后就会有多不堪。 当汉国的兵卒和楚国的项伯把寨子团团围住作攻打状时,寨子里的人终于沉不住气,出来跟韩翊等人交涉了。 交涉的,还是那个老翁,侍候在他身侧的,依然是那个又高又壮的妇人。 第396章 张良策(3) 第396章 张良策(3) “那个,韩翊韩公子,我以前见过你。你与我们寨子有过生意往来。 你是知道的,我们寨子,从来独立于世,没有我的同意,外人是进不来的。 你说的那个周朝王姬,她丢了的消息传开以后,我就盘查过寨子里的人,他们都说最近半年没有可疑之人进出的可能。” 这个老狐狸,事情到了这一步,还在那抵赖,最重要的是,高个子着兵卒装在头一排,非常地显眼,他竟然装作不认识他一样。 高个子事先与刘邦通过气,韩翊不好让他暴露,更不好把王姬是匈奴训练出来的间者的事抖落出来,心里一个劲地咒骂这老叟之余,也笑嘻嘻地说道, “我华夏族的两个最有力的王,汉王与楚王都派了人过来,只为证实贵寨中王姬从来没进来过这事,要不,你就让我们进去看看再说?” 想得出到,刘邦这头的好奇心比项伯的重多了,韩翊一看汉军中好几个熟悉的间者的面孔就知道。 除间务净嘛。 韩翊这话看起来是在商量,实则是在逼迫,楚、汉两国这么多的军队到了这里,不翻出来点什么,实在是说不过去。 刘邦想把这寨子连根拔起。 那个冒顿单于的心思太过高深莫测,如若错过了这次机会,恐怕就算汉国一统华夏,以后都很难寻着由头。 哪怕是夷为平地,都要把这座寨子挪出汉国地界。这是刘邦的原话。 这种得罪匈奴的事,韩翊不想沾惹,他尽量把没有余地的话说得柔和些,再柔和些。 老叟笑容不改,再商量道, “按我华夏传统,嫁夫随夫,王姬嫁作韩家妇,就是您韩家人,即使是楚王和汉王来了,也绕不过你这层名分,不是?” 这家伙,狡猾到极点。 韩翊知道他们的底细,这一点他们是清楚的,甚至与韩翊成婚、失踪的那个不是王姬本人,他们也门清。 这是在威胁吗? “是啊,王姬嫁与韩家为妇,韩家就有守护她的责任。再加上寨子这头是楚、汉两国交界的地带,所以,我就两头都报了官。” 这事已经捅开了,王姬不仅仅是王姬,她更是韩翊作为男儿的尊严,是华夏族这个种族的象征符号之一,韩翊这么说,把老叟的话堵得严严实实的。 周王姬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消失在寨子近侧,今天不论在寨子里找得到还是找不到,匈奴这头都抽不开身。 来之前,陈平告诉过韩翊,让他尽管放开手做,找不着,让匈奴把真王姬还回来的办法,多的是。 老叟的面色凝重了一下,然后又笑着要说些什么,没等他开口,项伯就说开了, “老人家,不就是让我们进去看一下吗?听楚国府衙这头的说,这些年,寨子跟前走丢的青壮年老不少。 甚至周王室后裔的姬家都有。好多百姓都怀疑是楚国或汉国王室在为你们贩卖人口撑腰。 项王相信你们,我也相信你们,可是持那种说法的百姓太多了,我们要是对他们没个交待,楚王室的脸面也没处放不是?” 退可守,进可攻。传说中项伯打起仗来虽然极为草包,但是他这话术,把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的陈平对这事怎么处理的要领都给体现出来了。韩翊佩服。 不过这得罪人的事,也让他给做了。有些事,做得,说不得。 韩翊对项伯有些感激。 不过他也知道,项伯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项羽那头急需粮草,听说前不久彭越他们刚刚又劫了楚军的一波粮草。 人要吃饭,饿上一天心里就发慌,这对谁都一样。 “王伯对他那么多废话干什么?凡我华夏族土地上的人,都归我华夏族郡县管。 他寨子立在我华夏族土地上这么多年,多华夏官衙就有探查的权力。 家家都如此,他家又不是姬家,凭什么要例外?不在华夏的地面上待想怎么例外就怎么例外,谁愿意管他们?” 项伯跟前的副将见项伯发了话,本来就不耐烦的他便直接把话说开了。 老叟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那副将一看心里窝火,更难听的话便急不耐地接着出来了, “如果我没记错,以前我楚国征兵时,他们寨子从来没出过一兵一卒。现在汉国的也在这,我就问一句,汉国郡县的衙署在他们寨子里征过兵卒没有?” 项伯副将的话说得激昂,韩翊听得出来,经过汉国间者的努力,楚国间者的力量好像被削弱了不少。 不然,项伯是楚国权力核心层的人物,像这里是匈奴窝点的事,他们怎么会不知道?不然也不会说出这么无脑的话来。 楚国的马匹,大多来自匈奴,现在的匈奴可是能影响楚、汉争霸的一支关键力量呢。 副将的话让那老叟当场石化,那副将依旧不依不饶的,对着汉国这头的兵卒说道, “你们汉国郡县衙署里的还在那磨磨唧唧干啥?把这些年他们寨子里该出的男丁还有赋税都算清了,一并把人揪出来。 谁家儿郎不是爷娘的心头肉,要替他们白顶名额?到头来他们还用白挣的男丁到处欺男霸女?这也能忍? 是爷们的跟我杀进去!娘们就算了!” 他这一煽,直接把老叟晾在了一边,这儿是匈奴据点的事即使在汉国也只限于极少数人知道,汉国的兵卒们也蠢蠢欲动。 老叟跟前的壮妇摸了摸腰间的短刀,正要与他理论,谁知道竟然连带老叟一起被他和他身边的几个楚国兵卒直接搡到一边,好像他们就像是两个不值钱的物件一样,看得韩翊都直啜牙花子。 说时迟,那时快,那副将竟然裹挟着项伯,带着楚国的一众将官骑着马,按某种阵形直接冲进了寨子,一点余地都没留。 汉国这头也乐见其成,带着骑兵、步兵也紧随其后。不多一会儿,寨子里便哀嚎声一片。 那老叟更是带着壮妇在在寨门口呼号顿足, “项羽,你对人没半点仁义,楚国项家,都不得好下场!” 第397章 拔寨 第397章 拔寨 从寨子里搜罗出来的,除了方才与项伯等人交涉的老叟,和几个极美貌的舞姬歌姬外,净是些青壮男子。 这些人中,并没有姬家失踪的那些个男丁,他们看起来大多与华夏这头在外貌上有点差异,把项伯骇了一跳,他直接问汉国这头的将领, “这些人是直接屠掉还是你们拘过去?” 韩翊偷偷地看了眼混在汉军队伍里的高个子,他面无表情,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韩翊就知道,这次寨子被端,有他的一份功劳。在现如今的匈奴,对华夏这头最熟悉的,莫过于冒顿单于和他。 大单于得镇守王庭,本来他有过派一个人代替高个子统驭在华夏的间者的想法,这下在华夏的间者遭受重创,他就不得不让高个子继续在华夏待着,恢复间者组织。 这个高个子,和他的兄长大单于,都是个顶个的爱玩心机的。 现在他的同胞,或者昔日的同袍都快被屠了,他竟然还像个没事人一样。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人是个人物,以后得多加小心,也得好好地结交一下。” 这是韩翊现在对高个子的看法,跟以前不一样。 只是在刘邦面前,高个子早就暴露了,现在他还能稳稳地着汉军服饰站在汉军的队伍里,韩翊便知道刘邦与他联手了,便不再多说什么。 “这个嘛,”为首的那中尉为了难,他用剑柄指着高个子,问他, “是杀是留,你来决定!” 高个子冷冷地说道,“听说广汉郡盐井在深山里,工钱高上天了都没人愿意去。 我看他们就挺合适的。” 陈平说过,楚国的间者远不止高个子手上的这些,他怀疑还有直接听从匈奴单于的更为隐蔽的,所以刘邦对于通过高个子把那部分人顺藤摸瓜找到抱着期待。 被抓的间者大多很平静,他们即使认出了高个子,也没有一个出来指认他的。当听到高个子说要把他们送到那荒山野岭处,也没有任何的表情。 “鸭子死了嘴还是硬的。”中尉嗤笑一声,想曾经,他也参加过间者的选拔而落选,所以他对眼前的这些个匈奴间者,自然没有好声气, “你说得有道理。只是蜀中那地方,随把薅一把草都是好食物。 他们到了那儿,深山老林的正好遁去。 我们还是把他们交到王上手上,让王上定夺吧?” 这话好像是商量,却没有给高个子以任何的商量余地。 “楚王伯,你看这样行不?”他不得不尊重项伯,形势逼人强,如果这些个匈奴间者和项伯联手,他可没有把握有赢面。 “也行。事情办完了,韩公子,你允诺的事咱们是不是办一下?” 那中尉看了韩翊一眼,然后不以为意地把头转向一边。 韩翊并不打算瞒过众人,“这次楚军兴师动众,自然不能让你们白来。我带世伯一起去。” 楚汉双方都没有把方才在寨子门口拦他们的那老叟和那壮妇人放到匈奴间者中去,他们还在原地怨气满满。 韩翊看了他们一眼,说道, “我的王姬夫人还没有找回来,你们得跟我走一趟。” 在韩翊看来,让这两人成为漏网之鱼简直就是楚汉双方的神来之笔,他们没有多少战力,暴露后更是一文不值,但是他们却能在第一时间把这里的情形传到千万里之外的匈奴单于手上。 让匈奴单于与高个子斗得死去活来,华夏这头才能安稳。指不定将来在匈奴斗争的双方,还能为这头做更多的事呢。 高个子在队伍里剜了韩翊一眼,然后就像从来不曾与韩翊有过交集一样。 那两人没有多说什么,甚至连手脚都不用捆,极配合地就上了车。 项伯看着车里的俩人,笑道, “我项王对汉王后和刘太公,可比你对他们好多了,那头的铁笼子比小屋子都大。” 匈奴的那老叟一上了车便阖上了眼,那妇人倒是乖顺得很,在一旁服侍着他。 韩翊见项伯高兴,顺道问了句, “王伯和刘家嫡女的婚事,还作数不?” “不知道。她母亲挺安份,可是她父亲有那么多个儿子,跟前的妇人更是不计其数。 虽说她的同胞兄弟现在是汉国太子。这世上的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要是他将来承袭不了汉国国君的位置,我现在做的这许多事,是不是就——” 项羽和刘邦正在做生死之争,为了这两家的利益之争,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去,而现在这个项伯,竟然只关心他的那点子蝇头小利。 韩翊的心里有些瞧不起这个人,虽然现在他身份尊贵,位高权重。 “呃,我听说汉王曾经在泗水亭到处吃吃喝喝的时候,有人在垄亩之上看到正在耕作的王后,说她会因为汉太子大贵,而汉国太子的贵是因为当今汉王。 现在的汉王后,实在还处于囚笼之中,实在与贵字无缘。大概那个相士还是有点眼力的罢。” 韩翊不直接回答,跟陈平打交道多了,他也有点像他一样信因果善恶,不能骗人。 如果项伯因为他的话着了道,只能因为他自己贪婪和愚蠢,不能因为韩翊的欺骗。 项伯好像放心了点,但又没完全放心,韩翊以为他会关心一下楚王后的近况,但到最后,他还是让他失望了,他半个字都没有提楚王后的事。 “虞夫人会成为新的楚王后吗?” 项伯不提,韩翊可不能不关心,那个妇人,现在在汉国处境很是尴尬。 “按我楚国的传统,王后无大过,是不能随意更换的。妾室要成正室,极难。” 韩翊知道项家是介意楚王后被俘过的名节了。不过那是楚国的事,他管不得,也管不了。 “你的那个王姬不见了,她回来时身怀六甲,你会认她肚子里的孩子不?” 这话很不友好,项伯是要韩翊将心比心,没有多少男的愿意养别人的孩子,那是天性。 “我会。最多不让他当家主,但是提前告知宗族,厘清他将来能继承的份额,这点,我还能做到。” “你真能忍。” 第396章 王姬归来 第396章 王姬归来 当刘邦看到不远处密密麻麻的间者时,直接涨红了脸,冷笑几声,问那中尉, “你在接收他们的时候,问过韩翊没?” 那中尉吓得冷汗连连,他实在想不出把间者拉回来有什么不对,前段时间陈平不是在查汉军中哪些是塞北那头来的。好像一直没停过,可是现在他把人带来了,可以直接拷问,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张良朝刘邦使了个眼色,刘邦气咻咻地责骂那中尉, “那个寨子,是匈奴人的。往后,孤还要从匈奴买马。你说,现在那些个匈奴极不愿摆到明面上的人,送又送回去,又不能就地正法,你生怕孤不够窝心!” 那中尉这才脸色灰白地退下了。 张良这才笑着说道, “王上大可不必如此忧心。方才我听那中尉说的情形,拔寨时项家人一马当先,把人给了我们,他们也脱不了干系。 再说了,这些人的脸上又没绣着‘匈奴间者’几个字,谁说他们是间者的?” 刘邦这才喜笑颜开,不是间者,那就是匈奴的百姓跑到南边来了。 那个破单于在扣留随何他们的时候不是说我们南边打仗,百姓为活命宁愿当奴隶都要跑到北边吗? 这下,我们把他们为生存跑到南边的‘百姓’给送回去,看他还怎么提随何他们回来的人情。” 刘邦笑了笑,便让陈平去处理了。 话说项伯在把那老叟和壮妇送到边塞的时候,遇到了正在往那赶的韩翊等人,他们一看到那些个间者,先是愣了下,随后问他, “这些个——,你们要把他们还回去?” 韩翊笑了下,“是啊。他们说是前些年匈奴与东胡还有月氏打仗的时候与家人走散了就来南边讨生活。 匈奴单于都说了,是匈奴人,一个不少地匈奴都欢迎他们回家。 大单于还说了,这次我把他们交还给匈奴,他们就想帮忙把我那丢了的王姬找出来还给我。” 项伯本来还想用寨子的事拉拢北边,没想到刘邦和冒顿都是个顶个的戏精,都喜欢睁着眼睛说瞎话。 一想到自己拉拢匈奴的打算让刘邦的算计给挡掉不说,还把带兵冲击寨子的账给翻了出来,心里就十分地恼怒。 他跟前的老叟和壮妇看了这些个间者一眼,他们回前者以沉默。 老叟的嘴角噙着讽刺,笑着问韩翊, “不想从他们嘴里多问些?能得到我大匈奴的山川风物的消息也不错。 你们的汉王心真大。” “上头的事我不管,我只知道老婆、孩子热榻头是这世上最温暖的。” 看到到嘴的肥肉落了空,项伯自然气不打一处来。他一改平日里总是帮盟友毒舌的作派,少有地不作声着。 老叟讽刺道,“为了二两米的饭,连脸皮都不要了。” 韩翊呵呵笑道, “我听说千里做贼的,一旦暴露了就啥也偷不到了,连做人的价值都没了。 你啊,还是想好怎样才能让你的主子不傲慢与追责死不了再说。” 如果说韩翊以前对老叟还有顾忌,现在可不怕他。一则已经浮在水面上的他,高个子不疼,冒顿不保,作为间者活到这一步,已经跟活死人没两样了。 韩翊一句话呛得老叟住了嘴。他看了眼跟前的那些个寨子里的兄弟们,心里对未来的担忧让他心里更不安,甚至连怼韩翊的那点子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了。 在交换现场,韩翊看到了王姬。 她还是她,眉眼还是她,只是瘦得脱了形,不过精神却十分地好。 “他还在华夏。” 他,指的是高个子。韩翊想对她说的是,他不要你,我要你。可是话到了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嗯。我阿爷说了,天底下只有你是真心对我的。”王姬终于低下了高贵的头,说了句让韩翊感到温暖的话,虽然韩翊辨不出它的真假。 “那妇人,你还知道你有阿爷在匈奴就好。你的过往,老夫心里有数。” 威胁,不掺一丝丝假的威胁,但是韩翊却不受他威胁影响, “我听姬家族长说了,王姬的父母,早在她小时候就没了。告诉她他们去了远方,只是少让她难受些罢了。” 那老叟目光冷冽,随手的短刀直往王姬背心窝子戳,韩翊袖箭出鞘,嗖地一声,正中老叟的手腕,只听得咣当一声,老叟的手腕处鲜血直流。 不去管他匈奴的间者咋样,韩翊看王姬的五感和反应显得非常地钝,莫说见不到她那常人不及的身手的半点影子,现在的她,连常人都不如,就知道她受了非常重的伤,忙把她搀到车上躺下,给她掖好被角。 “为你父母活下去。刚才是我气那老东西才那样说的。” 有时候亲情和家人能唤起人求生的本能,无论如何韩翊都想试试。 不知韩翊说的话她听到了没,韩翊再朝她看时,发现她已经昏昏沉沉地睡下了,再细看时,只见她的脸色异常地惨白,跟在战场上受重伤昏迷的将士一个样。 韩翊朝她看了眼,再瞧了瞧车外,什么都没有。与塞上相接的地方,莫说是医士,就算是人烟,百十来里能看到一处都算不错了。 他只得让御夫加紧赶路,好快一步回到栎阳,宫中的医士他熟,多塞点财帛,他们会好好救治王姬的。 “诶,大情种。如果刘邦宫里的那一位不回来,等她好起来后,你是打算持她还是我侄女当主母?” 人都成这样了,项伯还在开玩笑,韩翊气不打一处来,当即便来了句, “谁能尽心尽力地照顾家里的老人和小孩,谁就是当家主母,这还用问吗?” 当然不能是铃儿,她是刘邦的间者,现在韩翊对刘邦有用,他对韩家很是客气,如果汉胜楚,韩翊在刘邦跟前没了用,谁知道他会不会像以前那厚待韩翊的家人。 “告诉你个秘密。我听说,匈奴对她用了刑,看她这样,像是下作不下作的刑罚都受了个遍,就这样的,你还要,口味真重。” 说罢,项伯仰天狂笑两声,便骑马远去了。 第397章 王姬归来(2) 第397章 王姬归来(2) 御夫递进来几个汤婆子,韩翊把它放进了王姬的被窝里。 走了好久的路,被暖热了的王姬才醒过来,她问韩翊,“如果颜姐姐她伯伯说的是真的,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关心我吗?” 一向嚣张跋扈自信满满的王姬突然这样软软糯糯的,韩翊还真的有些不习惯,不过不用时时担心被她用小石子打破脑袋的感觉还不赖。 “你说呢?” 只要王姬一天顶着韩家妇的名头,韩翊就会关心她一天,不论她经历过什么。 当然了,这事不能说出来,陈平说过,干大事的人,不能被人拿捏。 王姬闭上了眼睛,她是那样地虚弱,韩翊没办法通过她的情绪猜她的想法。 “再过大半天,天快亮的时候,我们就到曲逆了。在那儿,有妇人来侍候你,你就不用这么别扭了。” 韩翊说的那个侍候王姬的妇人,就是姬贞。 曲逆是个离边塞不远的大城。韩翊以前做买卖路过这里好几次,一次都没有进去过。 听说里边的商业繁荣得很,内里的胡姬也窈窕野性极了,平日里没战事的时候,边塞那头来这里消遣的人老不少。 美人侧常为英雄冢。韩翊自认做不到每次都能拒美色于千里之外,但他可以避之远之。 这次却不行。 “那次押盐,殿下让真正的盐在曲逆城放置了半个月,然后直接进了草原的那批按原先的路线走。 谁知道用来当疑云的没事,偏偏曲逆城里的不翼而飞。一点迹象都找不到。” 听说要到曲逆,王姬虚弱地说出了高个子他们经历的事。 曲逆是华夏这头的城池,离汉国和楚国都不远,按说高个子完全可以把楚、汉和他们的大单于都怀疑个遍,可他为什么会只怀疑草原上的那位呢? 韩翊没问,王姬也没说。 “后来,王子通过他在城中的眼线知道了盐已经到了大单于手上,气得跳。 于是,他就派我们全力对汉使一行人施救。然后,我落入了大单于手上,就有了今天的结果。” 汉宫里来的女医士给王姬把脉检查后,给了韩翊一方子,把他拉到一侧说道, “北地那些个蛮子没有人性,杀人都不过头点地。这个王姬,被毁得彻彻底底的。” 韩翊大概听懂了她在说啥。项伯那鸟嘴一语成谶,居然说到准头上了。 “那她还能像以前那样地健康吗?” “武功废了。余生恐怕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其他,都能恢复。” 从姬贞那里,韩翊知道了妇人们对孩子比性命还深的执念,他让医士对王姬保密。 “活着就好。我老韩家养得起她一辈子。没孩子她也能善终。” 韩翊的心在滴血。 他回到屋边时,听到内里传来了声音, “韩翊让你来照顾我,究竟几个意思?是嫌我还不够惨,找个一模一样的来羞辱我吗?” 紧接着,房里就传来瓷器撞到墙上声音。 “切,站起来都要人扶还这么大气性。有本事,快点好起来,冤有头债有主,谁欺负你你揍谁去!” 姬贞半个字的亏都不舍得吃,直接怼了回去。 接着屋子里就一阵寂静。好一会儿,王姬才用轻慢的语调问道, “听说是你顶着我的名头跟韩翊成婚的?” 姬贞没吭气。 那轻慢的语气好一阵子后才变得平和, “好好地跟他过日子吧。他比很多男子都要好。你很有福气。” 韩翊想象得到姬贞听到这话时的心里恐惧。天底下的女子,没有谁喜欢别人跟自己共享丈夫,这是她在大婚那天告诉他的。 “那你呢?”好半天姬贞才鼓起勇气跟她说话。 “顶着你的名头到处干坏事,然后,让他们都恨你,找你算账呗。” 韩翊笑了。这王姬,看来,是放下了。 姬贞没有跟她呛, “那你快点好起来吧。等他们把我恨死了,你作的孽还是你自己来背吧。” 韩翊这才轻轻地走了进去,问王姬, “我们在曲逆待多久?” 她笑了下,“再过两天吧。你和她在跟前,我恢复得很快。 前头大巫他们在审我的时候,我好像听到北边也不太平,在这久待不是长久之计。 还是韩宅好,啥都有,人也好。 听说太公他们住新家了。我要一向阳的院子向阳的房间。” “想见军市令周叔他老人家不?”韩翊问她。 故人相见,比较地容易让人心生温暖。 “不了。他老对我也是仁至义尽了。自从他见到我后,一直对我很是关照。 那次出走前,他再三地挡过我。是我犯浑,没体察到他的良苦用心,才遭了前不久的大灾。 现在见到他,只会让我心里难受。” “我见过姬家族长了。”韩翊再刺激她。 王姬的脸上很明显地抽抽了下,她这下沉默得比先前还要久,屋宇内的时间像是过了好几年似的,然后她才开了口, “他还好吗?当年我带那些年轻子弟出走,差点给整个姬家带来灭顶之灾。” 姬家族长只是说了王姬带人一去不回的事,却有意地把结果给隐下了,韩翊能体会到他对王姬的回护之情。 “知道就好。姬家的日子现在过得也很不宽裕,以后你在韩家领的月例,多给他们攒一些送去。” “韩翊,我现在才觉得你也挺好的,以前我咋没看出来呢?” 王姬调戏完全姬贞,又来调戏韩翊开了。韩翊看得出来,她的心情比刚到韩翊手上时好了许多,便没有与她计较。 “不过,即使你再好,要是回到先前,我也不会选你。 天下的女子,慕强的居多,我的出身,注定了你给不了我想要的那种安稳。 现在刚刚好。你跟她好好地过日子吧。我不介意名下多一个与我有那么几分相像的孩子。 有那么点念想也好。 不过,你得答应我个条件。” 军市令说过,姬家血脉的名头,对韩翊家来说是一种护身符。 周王姬把话说到这份上,她自己能提出要求当然是最好的。 “往后韩家但凡还有余力,都要尽力周济姬家人。” 王姬的话听起来很伤感,好像她这次的匈奴之行遇到了比韩翊想象中更难过的事似的,听得韩翊也有些伤感起来了。 第398章 吕雉归来 第398章 吕雉归来 王姬的身体反反复复,回到新郑的时候已经过了两月有余。 这时候,在韩家等着她和韩翊回来的,不仅有前来探望的姬家族长,还有宛城中青衣帮和褚衣帮的大当家和二当家。 王姬和姬家族长说话时,支开了除他俩以外的所有人,韩翊带着宛城来的人到了书房,让人沏了最好的武都道的茶。 “韩公子,汉王说宛城的仗不用打了。他还说,我们都是脑子好使的,卖苦力不如动脑子。他说让我们跟着你干,等将来老了才有盼头。” 没等禇衣帮开口,青衣帮林大当家的就先开了口。令韩翊最感意外的是,这两个人,从方才见到韩翊第一眼起,做事、说话就非常地有默契,好像以前的龃龉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韩翊笑了笑,说道, “天底下最好的出路,莫过于成为天子近臣,哪怕是当一个县衙小吏,也好过做商贾。 更何况你们要做的,还是商贾手下的伙计。你们真的想好了?” 俩帮派的大当家们相视一笑,然后林当家的再说道, “汉王还说,你在汉国的地位,不比一郡守的差,甚至汉宫里还有为你肃清障碍的。 他说在你谋一个实差,比在他手上讨一个见不着任何好处的最低等的侯爵好上千百倍。” 刘邦不赖,没有像哄着跟着他冲锋陷阵的那些小卒子一样哄着宛城的人。 等大汉天下建立的时候,各种各样的功勋不会少,随便封一个垫底的侯爵,或者是卖一些侯爵给那些需要荣耀的大富之人。 啥都是物以稀为贵,低等的侯一多,到时候连地里的大白菜也不如的可能性是完全有的,还不如捞点看得到摸得着的好处实在。 不过刘邦现在就往韩翊处塞人,就算是他再鲁钝,也猜得出刘邦在不久的将来要推行马政了。 让姬贞训练这些骑过马的壮汉,比在洛阳训练那些对于离乡别井犹豫不决的人要容易得多。 可是,韩翊不能把他的真实想法完全透露给他们,那样他们会觉得韩翊的买卖做得太容易,以后有啥突发情况时体谅的心也会弱上很多。 “不知前不久的事你们听说了没?我的侧夫人,也就是周朝王姬,在路过匈奴人在我们这儿的寨子时,被当成奴隶卖到了匈奴,费了那么大的劲,今儿个才回来。 我在匈奴那头的买卖,都还没有完全开始。现在与那头的一些权贵闹得有些不愉快。正头疼时,也只有你们这些好兄弟愿意跟我。 只是现在,塞北的一些关节,还得再疏通一下,已经来了的,我欢迎。 还没来得及过来的,恐怕得等上一段时间。要等多久,没个定数。你们在这可以看得着,一有需要,我马上就用宛城的兄弟。 只是这样一来,我建议你们,我这头的事要做,你们在宛城的买卖也别丢了,生活那可是要真金白银的。做事稳妥些总是没错的不是?” 两个大当家的对看了一眼,笑着应道, “善。” …… 听项颜说,自从韩家搬到了行宫,行宫里好多都是原先的宫人成了韩家的仆妇,她都不知道如何安排才好了。 可是,那些人,在留下来的各处管事的带领下,让各处也有条不紊地运作了起来。 用这些宫人最多的,莫过于那些间者处。以前项颜还有机会与那些间者接触,可自打搬到行宫来之后,那些间者就被安排到了特定的几处僻静的院落,不要说他们出来得少了,就算是项颜或者韩平等人一走近那院子,就会被呵停。 韩翊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心里却苦得很。 以前他从他们的口中,还能听说一些外间发生的事,如果真像项颜说的那样,以后他就成了没方向的鸟雀,财运什么的都会大打折扣。 当他再次找到宛城来人时,他才听说了。说是大将军已经拿下了齐地,刘邦应项羽之请把楚王后送了回去,还有就是经过激烈的谈判,项羽也答应把吕雉和刘太公送回来了…… 还有其他的一些事,就像是急风骤雨一样落到韩翊脑海里,剩下的与他关联不太紧密的,他都来不及细听。 唯一听得最多的,就是吕雉和刘太公快回来的话。 仓慈在戚夫人手底下已经效劳多年了,任是谁,都有可能把她看作戚夫人的手足。 戚夫人呢,她对汉王后——将来也许可以称为皇后的那个位置虎视眈眈。 韩翊这些年跟着陈平还有张良他们打交道时,发现他们在有意无意地离戚夫人远远的。他们都是有大智慧的人,他们那样做肯定有他们的道理。 吕雉的大兄二兄是刘邦的股肱之臣,她的妹子吕媭的丈夫樊哙是刘邦最忠心的大将,就连刘邦最倚重的丰沛的那些将军们,跟吕雉都是同乡。这些年刘太公跟吕雉又是生死之交,整个刘家都会向着吕雉。 就凭这些,各方面都没大错的刘盈把个太子位坐得稳稳当当的。 戚夫人拿什么跟人家争? 戚夫人要干的很多事都得她手底下人去做,韩翊想想就冒冷汗。 他找了几次夏侯婴,他都告诉韩翊,栎阳王宫里的事是刘邦的私事,外臣不好插嘴。 如果真的想仓慈了,可以通过太子刘盈,也可以通过戚夫人,实在行不通了,还可以等吕雉回来了请她帮忙,或者请太公说情也行。 韩翊跟韩平和苟敬他们说起的时候,苟敬白了他一眼, “什么时候夏侯婴变得那么能说能谋断的了?那还不是那位的主意? 我听里边的人说那位对戚夫人母子很是宠爱,一听到王后要回来了,他也在群臣里给他们找百年后的靠山,看这情形,那位是要你为他做些什么。 你说,你能做些什么呢?” 韩翊吓得汗毛都支楞起来了,他就是想躲事才张罗着把仓慈接出来的,没想到刘邦却让他深度参与,这如何是好? “没什么好与不好。饭得一口一口地吃,事情得一件一件地做。 眼下你最应该做的,就是远远地从楚国把王后和太公接回来。” 项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几人旁边,她冷静地应对着。 第399章 吕雉归来(2) 第 399章 吕雉归来(2) 然则项颜想得很好,现实却没给韩翊机会。 项羽在哪儿,他就把吕雉二人带到哪儿。那天他把吕雉交到汉国这头时,刘邦的营帐离他扎营的地方不太远。 吕雉一到汉国,就见到了重伤未愈的刘邦。本来项颜想借着项羽妹子的身份护吕雉一路周全,与她套近乎的,结果也落了空。 “我那仓慈阿姊,真是命苦。不过老人们都说好事多磨,你们将来走一起了定会甜甜蜜蜜百子千孙的。” 扑了个空的项颜安慰韩翊道。 “嗨,多大个事?大不了请王后把她放回来不就得了,她可是我们大汉国的国母,母仪天下的人物呢。” 这韩家满门的妇孺老小,就自己一个成年男子,让一妇人为自己担忧实在不合适,怎么着,也要让他们安心才好。 项颜笑了笑,韩翊走了出去,他已经好久没见着仓慈了。想着自己当初从兴洛里出来找她,好像是很遥远的事,现在,如果不是相见,韩翊都快记不得她长啥样了,甚至再见到仓慈时,韩翊都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 真是造化弄人呢。 这头韩翊还没理出头绪,那头吕媭却带着满车的礼物来韩家找他了。 吕媭对韩翊有敌意,韩翊一早就知道,可这次吕媭远远的有没有见着韩翊还不知道呢,她的脸就笑成了一朵大大的花儿,远远的就听到她高声说道, “我说韩公子。想当初我王后姐姐在楚国时,就你上下打点,为营救她出力最多,现在她回来了,却见不着你人—— 你还别说,以前怪烦你的,久了没见,还怪惦记你的。” 这个吕媭,在栎阳城里差不多是横着走的存在,她看谁都能挑出一大堆的理来,从来都是别人捧着她,这次被她这么一通近乎套得,韩翊还真是不习惯,小心翼翼地问道, “樊夫人是当今王上的小姨子,太子殿下的姨母,王后和吕将军的妹子,樊大将军的嫡妻,极显耀的存在。 今儿个千里迢迢地来我府上,韩某人真是荣幸之至,不知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我是想都不敢想呢!”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韩翊的话让吕媭很是受用,她很明显地放松下来,笑容也自然了许多,还没走近呢,看韩家下人给韩翊递来了一笤帚,脸倏地一变。 韩翊作扫道欢迎状,吕媭的笑容这才又灿烂了起来, “以前只知道你小子捞金有一手,没想到你逢迎也是一把好手。 得嘞,就冲你这机灵劲,以往的种种老娘我过往不究!” 话说韩府的消息很是灵通,吕媭刚走进大门,韩家一众人已经气喘吁吁地跑到跟前夹道迎接了。 “唉呀,还是当男的好呀。男的可以娶他个十个八个的,再生他个几十个的崽儿,家里热热闹闹的。 哪像我们女的,一旦夫君顾惜多一点,家里人丁就旺不起来,冷冷清清的。 以后,我给我家樊哙也多找几个拿得出手的,像你家一样,人气旺!” 吕媭高高兴兴地信口开河,韩府众人都是过来人,在没有那个妇人会高兴别的妇人分享自己的丈夫这一点上,大家都心知肚明,也都很圆融地没有接话, “樊夫人可不是一般的贵人,为到我家跑了这么大远的路,舟车劳顿的。 项颜,你安排人把家里最好的屋宇收拾好。记得屋子里的东西都得用新的,用最好的。” 韩翊家的东西的好,那可是整个大汉国都有口皆碑的,吕媭听韩翊这么说,心里就更高兴了,她说道, “我姐姐一回来,就问怎么没见着你。她对我们说你前头好些次不畏艰险地救了他,后头还多亏你,她才回得来,所以,她让我一定要亲自把你带到她跟前,她要亲自谢谢你!” 韩翊一听,就知道吕媭耍了心眼,话只说了一半,什么记得韩翊的好,为了吕雉回来这事,汉国这头有多少人连脑袋都没了,她为啥不记得他们? 恐怕韩翊最让她惦记的,就是韩翊手上的金镒,还有与韩翊交好的陈平和张良等人。 拉拢韩翊,就可以很好地与陈、张二人拉近关系,在这一点上,吕雉可是一点都不含糊。 韩翊没有说破,刘邦的嫡妻,太子的亲娘,一回来居然还要四处拉拢人,可见刘邦的心有多偏袒戚夫人。 韩翊在这时候被她拉拢,不完全是好事。跟张良和陈平他们打交道这么长时间,韩翊这点智慧还是有的,因此他没有沾沾自喜,只是很应景地回道, “那韩某人多谢王后娘娘的关爱了。只要王后娘娘让小民做的,小民一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吕媭趁了心,眼角眉梢里全是喜色,她恢复了往日里的骄矜之色,用食指和中指指着韩翊说道, “记着你今天说的。往后我吕家记着你这份情,不会让你韩家吃亏!” 韩翊一听到这,先是放心了大半,接着试探道, “韩某刚好有一桩事体,要请王后娘娘请全!” 吕媭皱了下眉,“那你跟我阿姊说去呗,我又替她做不了主!” 韩翊赔着笑,“我未婚妻仓慈进汉宫已经有些年头了。我家里人都想念她得紧,盼着她早日回来跟我完婚……” 吕媭马上不悦,“她可是戚娘娘的人,我阿姊拿什么名头支得动她!” 韩翊笑着说道,“戚夫人以前代为掌管王宫是因为王后有事。现在王后在,连戚夫人该怎样不该怎样都得王后说了算,区区一个宫人的任免岂不是她一句话的事?” 吕媭没有吭声。 韩翊接着说道,“再说了,戚夫人掌管后宫多年,宫内多是她的心腹,王后用仓慈来试探哪些人可以为她所用不好么?” 吕媭的脸色还是不好看,直到把韩翊带到吕泽跟前时,她还心事重重的样子。 吕泽宽厚地笑了笑,说道, “虽然在外人眼中韩公子你三妻四妾风流快活,可对男女之事知之不多呢。 试问有哪个男子会高兴自家后院的妇人们斗个你死我活,要不然为什么王后在楚国那么多年戚夫人都没朝太子殿下下过手? 她不能犯的错,王后同样不能犯。王上的信任对于她俩都很重要。在这种时候,王后越沉得住气越好,不是吗?” 第400章 荐陈平 第400章 荐陈平 吕泽的话让韩翊有些失落,指望不上他,那就只有在见着吕雉后听她怎么说了。 “韩兄弟,不忙。既然来了,你就在我这儿小住几天,虽说我沛县风物生活比你洛阳城差远了,好歹那么多人都能过活,你也行的,对不?” 韩翊刚要说告辞的话,就被吕泽强行留下了。 先不说韩翊有着那样许多的买卖,就是在吕雉找她这件事上,他也不敢怠慢,毕竟,人家还占着王后的名分呢。 “那不急。天下人都看到了,你韩翊进了我的营帐,在我这儿,我那妹子不会怪罪你的。” 吕泽把韩翊所有的后路都堵上了。 韩翊往吕媭方向看去,才发现吕媭早就不见了踪影。 “来人,上歌舞!” 吕泽有吕家的殷实作后盾,一两个吹拉弹唱的还请得起,虽然和最普通的青楼比起也相差甚远,但总比死一般的寂静好得多。 一连两天,吕泽都派人把韩翊看得死死的,韩翊也只有在夕食时才见得着他。 每次见面,吕泽都端坐在上首闷声进餐,然后再出营帐后不知去向,根本不给韩翊任何说话的机会。 直到三天后的一个上午,韩翊听到营帐外人仰马翻的突然热闹了很多,心里正气闷时,见着一群人簇拥着一身着华服瘦瘦高高的中年妇人朝自己的营帐处走来。 她的身后,跟着这些天把他软禁起来的吕泽,吕泽正苦着一张脸,不时的在那贵妇人跟前用眼神警告韩翊。 等到那贵妇坐定之后,韩翊才看清楚,那贵妇就是新近从楚国回来的吕雉,她一坐下,就对韩翊说道, “亏得我大兄把你扣下了。不然你也会受牵累。” 韩翊懵然。 而后才从吕泽的口中得知,自从吕雉回栎阳王宫后,身边几无亲信,每天除了吃吃喝喝就是蒙头大睡。 宫人为她量身定做的袍服还没做好呢,宫里就接二连三地传出,往日里结实得跟石头一样的刘邦的孩子们病倒了,病因不明。 然后戚夫人就让刘邦想办法,刘邦找了个男觋,那巫觋居然说吕雉命格太硬,与刘邦子嗣的八字犯冲。 刘邦的子嗣们要想平安,就得与吕雉分住两处。 毕竟与吕雉是患难夫妻,刘邦发迹前是泗水亭亭长,处理多了这种家宅内鸡毛蒜皮的狗血事体,本来也不信。 但是,夏侯婴不久后又告诉刘邦,最先梁掌柜中毒的那个院落里,那口枯了近百年的古井在吕雉进入宫门的那一刻出水了,而且还是血水,没完没了的。 另外,宫里飞来了很多的乌鸦,白天黑地地在宫内盘旋,聒噪得宫里人人心惶惶。 事体是没完没了地出,从栎阳到刘邦营帐的消息没完没了,直烦得刘邦连正常的军情都没法处理了,于是他大笔一挥,就让吕雉先行在吕家安顿着。 任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戚夫人在向吕雉示威。她做不成王后,那吕雉这个名正言顺的王后,也别想回到王宫。 可是刘邦就是惯着她,让受了很多年委屈的吕雉遭受更大的委屈。 韩翊再朝四周仔细地看了几圈,除了吕雉,没看到其他熟悉的的身影,就比如说,刘太公。 他问道,“太公呢?” “从项羽那回来后,刘邦就给他安排了专门的庭院,不在王宫,我从宫里出来得急,还没来得及探望他老人家——” 吕雉听到这儿,马上想起来了,“你是说——” “没错,王后你想,你照顾了太公这么些年,在楚营时又像亲闺女一般。在这种时候,比起戚夫人,你说他更向着谁?” 这么点小事,亏吕泽几天前还在说韩翊不懂,这么点利害关系,他这个当大兄的,怎能忽略呢? 吕泽咳嗽了几声。 “大兄,你干嘛?要么你把戚姬那个贱人给我弄出去,要么你就听韩翊小子把话说完。 多听两句又不会死人,真是的!” 韩翊有些尴尬地看着吕泽,毕竟他跟吕雉才是血浓于水休戚与共的亲人。要是让他对自己产生不好的看法,自己即使帮吕雉渡过了难关,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你说!”吕雉没好气地命令道。 “王后回来后,都有拜见过哪些朝中军中的大臣将军?” 韩翊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个还没有。我回来后直接回的宫,好像在栎阳街道上看到了些穿着和普通百姓不一样的人在那探察,但都没有打过交道。” 吕雉答得很认真。毕竟她被项羽扣下时,整个汉国,像韩翊这样多次数去探望她的几乎没有。 在她的印象中,韩翊是个做事比较地有章法的人,她想先听听他的意见,再作打算。 “王后啊,我觉得,你应该去见见陈平的张良,先听听他们怎么说才好。” 韩翊不好支太多的招,毕竟,获得刘邦身侧人的支持,才是最紧要的事。 “呃,那个,陈平不是刘如意的夫子吗?”吕泽心里不悦。有哪个当夫子的不向着自己的学生的? “吕将军,王子先前的夫子是赵尧,后来不知怎的,他躲戚夫人他们远远的,王上才命陈都尉做了王子的老师。” 韩翊尽量不带任何情绪和立场地叙述客观事实。他知道,他们今天在吕泽处说的话,都会原原本本地传到刘邦的耳朵里,他可不敢随意评价捏着他生死的诸侯王的家事,前头吕泽都警告过他了。 “陈都尉最大的好,就是他在家时把饭做得非常好。” 说到这儿,韩翊看向了吕泽。作为一个男的,他应当想得到,能把庖厨之事做得好的男子,对后院中的人情世故也应该熟稔。 可是吕泽的目光却没有韩翊预想中的那种默契,他只得补充道, “王上让陈都尉监督诸位将军,陈都尉不但把王上给的任务做好了,还跟那些将军们的关系都处得不错。 他跟他夫人,也就是他的结发妻子的感情,也是极好的。 他那人处理后院的手段一套一套的。我觉得,王后现在,如果能得陈平,得到的助力可不是一般化地大。” 现在陈平效劳的是刘邦,可不会做哪个后宫的打手,如果陈平替吕雉解围,那刘邦的心思,可不是一般人能揣摩的,吕雉还有相当大的胜算。 第401章 真相 第401章 真相 对于韩翊的建议,吕雉没有马上给出答复,也没有立刻付诸行动,她对韩翊说道, “以前听说过是你把戚姬送到王上身边的。今儿个,我原谅你了。以后你要是再与那蹄子来往,仔细我揭了你的皮!” 韩翊一看,立马表态, “谢王后成全。 王后在上。小的未婚妻在宫里许多年,现在正在戚娘娘手底下当差。只要她在她手下一天,就算是要掉皮,小的也不敢与她择得太清楚。” 吕雉听了韩翊的话,当即沉了脸,她本想通过韩翊来寻求解决当前困境的方法,没想到竟然被他当成了解决他私事的利器,心里不痛快,当下沉下了脸。 这是在吕泽处,吕雉又占着王后的名头,要是把她惹急了,真把自己剁剁炖炖了,她身后有刘邦和刘盈,自己还真是白死一回。 不过到了这种地步,他心里的恐惧反而消散了多半,他直接转移了话题, “小人上一次见王后时,看太公的精神和身体都非常地好。不知现在可好?王后能否带臣去见一下这位故人?” “呸!就你个泼皮无赖样还配跟我公爹称故人——” 说到这,吕雉像是想起了什么,马上吩咐吕泽道, “大兄,马上给我准备人马,我要带我公爹的故人去拜访他。” 吕泽笑着应下了,不到半刻钟便准备好了一切。 刘邦把刘太公安排在离王宫颇远处,吕雉坐的是普通的牛车,跟前的随从也都是一般的百姓穿戴,还靠得不是特别地近。 看着韩翊胯下的驴不听使唤的样子,吕雉轻笑了声, “有啥样的主子就有啥样的牲口!” 韩翊笑着回了句,“难得天底下有如此有情有义的驴!主母,我解了你的困,你帮我未婚妻脱了奴籍呗!” 吕雉不吭声,再没有多看他一眼,只恹恹地随着牛车晃动着。 一见了刘太公,吕雉马上来了精神,完全不管跟前都谁,一个健步连爬带滚地到了太公脚下, “爹啊。你说过我就是你亲生的女娘。你可得为我做主,我到家不到两天,家里到处在传我专克刘季的子嗣。 爹啊,你是看见的,曹氏生的那个,我生的两个,他们以前在我手上那么多年,个顶个的壮得跟牛一样,现如今女儿我怎么就成了克子女的罪人了?” 刘太公一听吕雉的话气得直咳嗽, “谁说的?我老刘家在丰县怎么都算个正经的大户,什么时候当家主母被小妾作贱过? 这个刘季,好色也有个度。走,我带你找刘季说理去!” 刘太公边说边用他的拐杖重重地顿地,大有要用手上的那根硬木棍把刘邦打得起不来的势头。 可是他跟前的人却一个也不敢动,就连哭成了一团的吕雉,此时也只是在一旁低声地抽泣,不敢应着。 刘太公气极,举起他的拐杖就要责打众人,可是任他怎样,大家都不敢吭声。 他要打的,可是捏着他们所有性命的刘邦呢。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韩翊,见他身着锦缎,与跟前的随从的布衣形成了鲜明对比,微眯了眼, “那个,小子,我好像在哪见过你,怪面善的。你说,我在哪见过你?” 韩翊这才走到他近前,行了大礼,然后说道, “太公真是贵人多忘事。小民好几次到楚营里为太公你送过吃的用的……” 回了汉国后,最近来拜访刘太公的人太多,除了丰沛两地的,先前来拜访他的他都记不得,像韩翊这个只见过一两面的,他实在记不起来,可那种熟悉感却是很真切的。 “咱爹,你忘了,那次他给儿递刀子屠狗的那个。”吕雉提了一嘴。 “喔,你啊。听说了,我儿刘季也给了你不少好处,听大家伙说你家现在堆得金山银山的,好多上将军见了都眼馋得不得了。 怎么,还不知足,你还要我老头子帮你要什么?” 韩翊听得语噎,见跟前包括吕雉在内的众人都没有帮他说话的意思,只得又一次硬着头皮回道, “禀太公,小人在进蜀之前,小人的未婚妻就已经是王上宫里的宫女了。 现在王上的气势如虹,将来宫里不愁没宫人,所以,小人想请太公仁慈,成全小人的美满姻缘。” 刘太公一听就不乐意了, “我听说天底下但凡顶着诸侯王的男子,国中妇人莫不是他的人。我儿刘季从来不荒唐,除了名分之外的从不上手。 你也说了,还未成婚,按理说,应该让我儿先行择选才对。你动不动地就惦记已经进了宫里的人是个啥道理?” 太公一反他在楚国时懵懵懂懂的老态龙钟样,说话都格外地有条理起来了。 “阿爹啊,她说的那个妇人,是戚姬最得力的宫人。让她出宫戚姬就少了作妖的助力,这也是帮了我呀。” 吕雉这时候插了话。韩翊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儿啊,刘季在外边讨食,家里你就是主人。你真是没用,让一个小妾欺负了不说,还拉着外人惦记家里的财产,再多的家业,也不能这样归置的。 你以后治家得注意了,家里的东西,得护好了。只有那些个能壮大我们家业的奴才才是好奴才。 你得时刻清醒着,不能让奴才欺了。”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刘太公是这样的人,韩翊绝不会为他和吕雉做那许多事。 都说有什么样的先辈,就有什么样的后代。韩翊不由得有些害怕起来了。 “韩家小子,你听着,我刘家为主,你为奴,如若我儿赏你的,哪怕是最上等的侯位,你也受得;要是我儿没点头,我老刘家的一根草,你也不能惦记,这才是为奴为臣者的本分,知道不?” 刘太公振振有词,韩翊越听越有一种掉进了冰窟窿的感觉,现在的他,只想找到张良和陈平他们,把他今天遭遇到的事告诉他们,让他们对将来要面临的变数做好准备。 吕雉没有再帮韩翊说情,这时候刘太公因为方才太过激动咳嗽了起来,她忙着抚他的背,还暗中示意韩翊赶紧离开。 就在这时,缓过劲来的刘太公说了句,“那小妾跟前的妇人,你把她收为你用。不能用的,不能留。” 第402章 家规 第402章 家规 “我大孙子呢,他没跟你一起来么?” 好半天,刘太公才入了正题,吕雉再好,也不如他的骨血后代来得亲,他最想见的,莫过于刘盈。 “他在王宫里。”吕雉温和地回道。 “不行,不能让那个下作的妾室把他教坏了。走,咱去把他领出来,一起去见我儿,我要为他,为我老刘家,还有你,讨一个说法。” 回到汉国的刘太公看起来没有比先前老多少,可是也架不住岁月的摧残,韩翊明显地看得出他已经是风烛残年了,这么个惹不起的倔老头,就算韩翊再不满,也得把所有的阴的阳的手段都收起来。 吕雉扶刘太公站了起来,太公对他身边的那个儒生说道, “你,去打一下,我儿刘季走到哪儿了。我听人说他受伤了,正在往回赶。你去!” 韩翊看那个儒生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这人是谁,只直觉他是一举一动都中规中矩的,典型的儒家做派。 “老主人,一个时辰前陈平派人来送过消息,说是王上还在鸿沟那不远,说是要稳住阵脚什么的,等事情办好了就来拜见你。” 那儒生文质彬彬地侍立在一侧,面色却不卑不亢,这让韩翊对他很有些好感。 “那你,带人侍候我去栎阳,我要去会会那个不知高低的妇人。” 刘太公一提起戚夫人就很生气的样子,可是他的精神头实在算不上好,等到走了两步时,他对戚夫人的怒气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当御夫揭开牛车的帘子时,他看了内里的光景,便皱了眉, “我的儿,刚才你就是坐这个来的?好歹也是我汉国的王后,韩家小子挣我我儿那么多金镒,就只给你铺排了这么一个车?” 御夫的脸色僵了下,吕雉便示意他噤声,接着笑着说道, “爹啊,戚姬她把我赶出王宫时,这样的车都没有,我是带走着找到的我大兄。他给我在军中好容易才找着了这样一辆。 好歹也是它把儿送到你跟前的,儿知足。” 吕雉的话把刘太公气得直抖,他跟前的那儒生在车里铺了厚厚的褥子,这才把脸色极难看的刘太公哄着愿意用那车。 这可是刘邦的家事,对峙的哪一方都不是好惹的,韩翊想象得出其中的斗争会有多惊心动魄,他趁着吕雉扶刘太公上车的功夫,悄悄地溜到最后边,正要离开时,上了车的刘太公问了句, “韩家那小子呢?他不是白天黑地地想着那个小妮子吗?这会儿怎么见不着人了?” 吕雉愣了下,望了一圈,才对着另一个方向说道, “韩翊公子,俺爹说你可以见一下仓慈,还不赶快来谢恩?”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韩翊这才急急地走到牛车旁,恭恭敬敬地立在一侧。 “韩家小子,你,别骑马了,坐车夫跟前,他这儿宽敞,够你们坐了。” 刘太公吩咐道。 韩翊只得顺从地坐下了,一路上都在想见了戚夫人他们该怎么做怎么说才好。 谁知道还没到王宫,就见着戚夫人带着一众着锦戴金的妇人带着孩子跪在路旁,有些个身影还相当地熟悉。 这个戚夫人真是精明,饶是刘太公再不待见她,刘如意也是刘家的子孙,看在刘如意的面子上,刘太公也不会让她太过难堪。 韩翊半低着头看着这一切。他大概也看出来了,现在的吕雉或者是侍候刘太公的人里有戚夫人的细作。 任谁都不会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处于别人的监视下会舒服,更何况是刘太公和吕雉还有那样一段辛酸的经历。 刘太公并没有太多的表情,甚至吕雉都非常地镇定的样子。 这时候,刘盈牵着刘如意的手走到牛车近前,正要向刘太公行礼时,太公说话了, “这不是盈儿吗?一晃都这么高了,也瘦了。到车上来,爷爷要好好看看你。” 这时候的刘如意,小腿一蹬,就要上车,刘盈托着他,车夫没动,韩翊也没去拉他。 “这是谁家小娃啊,这么没规矩?我要看的是大汉国的太子,我嫡亲的孙子,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胡乱插一脚的?” 刘太公疾言厉色,吓得刘如意往后退了不止一步,到后来直接藏到了刘盈的身后。 刘盈正要解释,却听刘太公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乖孙子,你大兄呢?他不是在栎阳吗?今天怎么没见着他?记得在丰县时,他经常给我送饼饵的。 他娘的厨艺很好,做的饼饵在丰县那是数一数二的。论正统,这些个崽们谁都比不过你;论年龄,他是你们庶出的孩子们最大的,以后见着他,要叫他大兄,要走到他后边,即使他娘没在跟前,也要拥护他,懂不?” 刘如意站在刘盈后边偷窥着车上的人,自他出生以来,从来没有人这样严厉地对待过他,他说不出一句话。 “就算你阿爷贵为汉王,年节时给我请安,也要排在你大爷和几个伯伯后边,长幼有序,嫡庶有别,这也是我老刘家千年来存活的倚仗,也只有这样,我家才能出你阿爷这样出息的人物。 只要是刘家的子息,就得守刘家的规矩,懂不?” 刘如意还是没说话,刘盈却听得很认真。 韩翊瞟了眼戚夫人,她一直微笑着,笑得云淡风轻。可他知道,以她对付吕雉的手段,她的心里绝不会像看起来的这样平静。 韩翊再瞟了眼四周,刘邦不在跟前,看样子一两日的功夫是回不来的。 戚夫人再不济,也是握着王宫的人事甚至栎阳城部分的军队的,韩翊很想知道,刘太公要怎样做,才能扭转吕雉当前的不利局势。 “戚姬是哪一个?”刘太公再问。 戚夫人这才笑着上前行了个中规中矩的大礼。 “我听说,刘季在前线受了伤,好些天都下不了地。他好几次遣人到栎阳要你去侍候,结果你都不理会,这是个什么道理?” 刘太公一来就问罪,他这么一说,甚至把先前对自己的孙子不慈的过错都推到了戚夫人身上。 戚夫人没有吭声。 “我来呢,是请你去侍候汉王一段时间,你自己说,是去还是不去?” 韩翊一听,就知道这是个由不得戚夫人做的选择题,她去不去,都得去。 “祖父,戚娘娘要打理王宫事务。”刘盈回了句。 韩翊心里替吕雉不值,她九死一生生下来,整个吕家用命才守护着的孩子,在这当口,居然向着她的对手。 第403章 架空 第403章 架空 “王宫的一应大小事务,都是当家主母的事。小妾嘛,最重要的,一为侍候好夫君,二为生儿育女。 你看看你,王后当年地里家里都一个人做,还生了一儿一女,你呢,得宠这么多年,才生了一个。 趁这当口,你去侍候刘季,趁着年纪还在,多生几个才是正理。” 刘太公叭叭叭地一顿输出,把个戚夫人训得委屈得不成,可偏偏她又说不出什么不对来。 “太公,王宫里人多事多,一直都是戚夫人在管,王后刚回来,连宫里主事的女官都不认得几个,对事务就更不熟悉。要管好王宫,非戚夫人不可。” 说话的是驭夫。 他说的是实情,刘邦需要照顾,更需要稳定的后方,显然,在这方面,吕雉是稍逊一筹的。 刘太公一时有些尴尬,他问道, “韩家小子,你怎么看的?” 那个驭夫,这时候敢在刘太公和吕雉面前如此镇定地说出这些,明显是有着过硬的后台。 这些年刘邦之所以能与项羽周旋那么久,与戚夫人带来的那笔前朝的财宝有莫大的关系,一个又漂亮又能干,而且还为刘邦生了儿子的戚夫人,刘邦对她肯定是想当地有感情的,吕雉又不好惹,韩翊只得顾左右而言他, “太公,我只想接我的未婚妻回家完婚过日子——”这样一说,韩翊两边都不开罪。 “你说的那个孩子,我听说了,这些年一直是戚姬最得力的助手,有她周旋相助,我儿王后还管不好个王宫么?” 太公又来了劲。韩翊一听,一拳把他打晕的心都起了,可是势大压人,韩翊恨得咬牙切齿的就是不敢吭声。 戚夫的的眼里有了幽怨之色,但她没多说,直接走到了牛车近前,恭迎吕雉下车。待好想要上车时,却感觉裙裾被死死地攥着,回头一看,是刘如意。 吕雉笑着去牵刘如意的手,刘如意甩开了,还躲到了戚夫人的另一侧。 这时候刘太公开了口,“王后是宫里所有孩子的母亲,她会像当年照顾刘肥刘盈他们一样,照顾好所有的孩子们的。 她的人品,所有丰沛人都看着的,没有一个不交手称赞的。” 这时候不但刘如意不撒手,就是戚夫人也没有回应。刘太公老了,他在项羽处吃了多年的苦,这会儿的精神头明显跟不上,他不耐烦地来了句, “把他带上来,你去刘季那,我来照顾他。” 太公跟前现在是大宅吃喝不愁,身边仆役成群,而且当初都是戚夫人选了送过去的,戚夫人再找不到任何理由,只得依刘太公说的,把刘如意也带上了。 韩翊看不但带不回仓慈,还不自觉地被搅进了刘家的内事中,心里很是不满,正想着找个理由抽身回新郑时,听得刘太公好像说梦话一样地开了口, “韩家小子,路途遥远,你把戚姬护送到刘季手上。” 从刚来到现在,韩翊一直在人群里找仓慈,却一直没看到,心里很是失落,现在刘太公又把戚夫人的事交待到了他头上,只得自认倒霉。 戚夫人听到这话,上车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就坐到了吕雉先前的位置上。 韩翊又骑着马跟着他们。刘太公带着哭哭唧唧的刘如意回了他的新宅第,戚夫人却马不停蹄地带着王宫的侍卫赶往刘邦处。 走了好远,韩翊才问了句, “戚夫人你方才为什么不拒绝,照你的手段,能说出一百条太公不得不把你留新郑的理由。” 戚夫人听到御夫跟前韩翊的话,心酸得笑了,笑得格外地凄美, “韩翊你跟宫里打交道不是一年两年的。从楚国到汉国,你看到过哪个挣脱过名分的枷锁?” 是啊,栎阳城里,住着的多是汉国位高权重者的女眷,要是戚夫人这个小妾敢公然与刘太公与吕雉叫板,不待刘邦开口,她们也会把她撕成碎片的,还是拼都拼不起缝缝不好的那种。 剩下的韩翊不敢说,那涉及到刘邦的家事,他这个连臣子都算不上的更没资格说。 “韩翊啊,你说王上身边的那些人,怎么就那么地难以拉拢。一个赵尧,间接通过我从王上那拿了那么多好处,结果王后还没回来,人家倒戈的心已经起得足足的了。 陈平当了如意的夫子,看上去好像是我这头的人。可是在王后回来前,一跟他提到我想要越过原先的名分的话,他就装聋作哑。” 虽然尽量没有表现出来,韩翊却听得出,戚夫人的口气中,满满的全是哀怨。 韩翊反问了句,“那你还把王后赶出了王宫?” 如果一直让吕雉顺顺当当的,不激发她人性中本能的自卫,也许刘邦妻妾间的矛盾,只会止步于寻常宅院里的。 戚夫人沉默了好久,才说了句, “你以为我不争,她就会放过我?你们这些男的,总以为后院里妻妾间会像你们看到的那样好得跟亲母女似的。 告诉你,没有哪个妇人会希望跟别的女的分享自己的丈夫,一个屋檐下的不是亲母女的妇人,彼此间都是恨不能把自己以外的生吞活剥了的。 你后院里的那几个也是如此,只不过她们没让你看到而已。” 韩翊听得背上寒意直冒,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只得默不作声。 过了好一阵子,戚夫人才又说了句, “连你都觉得王后是被我赶出王宫的,也难怪她和其他人会把这事怪到我头上。” 不是戚夫人,难道是宫里的其他夫人都有份?还拿着自己的孩子下手?韩翊惊得无以复加。 “真倒霉,我算是莫名其妙地被绑上了与王后的战车了,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 韩翊对戚夫的话不置可否,想当初,戚夫人拉拢刘邦身边那些重臣的做派,任谁都不会信她对吕雉没有任何觊觎。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吕雉不得宠,占着王后的位置,就是原罪啊。 “王后真是好命,她是王上的结发妻子,还是军中重臣的同乡,兄弟姐妹都是助力,还有公婆带着族人为她撑腰。 这些个好事,我咋一个都碰不到呢?” 戚夫人牢骚满腹。 “可是,到处游荡的泗水亭长,你也看不上啊。” 韩翊最想说的是这句话,可是他终归还是没有说出口,见到了刘邦的戚夫人,一句话就能要了他的老命。 第404章 陈平之怒 第404章 陈平之怒 遵从刘太公的意思,韩翊护送了戚夫人一路。 离栎阳城远了,韩翊也确定御夫就是戚夫人的人后,他问了句, “戚夫人,你就不能放弃对那个位置的角逐么?万人之上看着风光,实则暗里不是那么好坐的。就算你不争,凭着如意王子的血统,他也至少是个得宠的王爷,做一诸侯国的太后,你得到的已经比原先期望的多多了。” 戚夫人不响。 “戚夫人,就算是贵为汉王那样的,就算他将来做了我华夏族的皇帝,他也得兼顾到很多方的利益,得揣度人心,也不是那样地随心所欲。 与其那样,还不如做个逍遥王爷来得自在。” 韩翊进一步地劝说。 戚夫人还是不响。 “戚夫人,现在很多人盯着汉王,还有汉王身边的人。就好比说你,还有王后,还有太公,以及汉王的子嗣们。 其中,有仰望的,有羡慕的,也有巴巴地希望通过套近乎得到好处的。更有那日夜盼着和王上沾边的人个个都生不如死的。 你永远也想象不到王上一路走来的这些年与多少人起过生死争,甚至有些一心盼着他死的,连他自己做梦都想不到是谁。 戚夫人,不说别的,就冲如意王子是王上的亲骨肉这一条,你看在他是你的亲儿子,真心盼着他好这一条,放下对那个位置的执念行不行?” 韩翊的话说得直接,戚夫人的脸色也毫不客气地阴了下来,一路上,韩翊没敢再说话。 他看了眼跟前一直在那默默地赶车的御夫,不管他与戚夫人说些什么,那御夫都稳稳地坐在那儿,当他自己是个木头人一样。 韩翊摇了摇头,然后像御夫一样地闭了嘴。 刘邦的伤势不轻,但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重,戚夫人一看到他那样,便从侍女手中接过毛巾,拧了热水,一遍又一遍细细地给刘邦擦拭着身子。 “如意娘啊,我差夏侯去栎阳接了你那么多次,都没把你接来。今儿个终于看到你了,你却又不高兴的样子。 你呢,想来就来,想在哪儿待着都可以。我刘邦虽然好色,但对你的感情却比对盈儿他姐姐还要深厚,你一直这样子,让我的心如何能安得下?” 韩翊送戚夫人来的时候,明显地感觉到汉营四周围一派肃杀的气象,甚至比平日里还要迫人,他就猜出了楚汉的停战只是交战的双方给自己喘息准备再战的借口而已。 现在刘邦就像汉军的精神支柱,他活着并且证明他的体力完全和以前一样,并且他自己是怀揣着必胜的信念的,这比什么都重要。 可现在这个戚夫人还在这使小性子,真真的连刘邦身边最低等的洗脚的侍女都不如了。韩翊替她捏了把汗。 不过戚夫人虽然一路上被颠得骨头都快散架了,她还是笑得如三月里的春风一样和煦,轻悄悄地走到刘邦跟前,伸出比白萝菔还要白的手指到刘邦跟前,给他轻轻地按压起来, “奴妾这不是来了吗?夫君你想啊,你是大树就是藤萝,你是麦子我就是莬丝草,没有你我可咋活。 奴妾听陈平给如意讲课的时候提起过,说是后方很重要,就像是萧相国对于你,妾护好孩子们,你才能心无旁骛地出去征战。 以前不是妾不愿来,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人,现在王后回来了,有她坐镇王宫,奴妾才能得偿所愿呢。” 刘邦的气消了大半,他眯着眼享受着戚夫人指尖上的功夫,看得韩翊很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把脸别到了一边。 “那个,韩家小子,你说说,你的那些个妾室们,是不是都像她这样无法无天的?都是我惯的。 不是我说,因为我惯着我的妇人们,所以呢,她们一个两个的,使劲地在那给我生儿子。阴阳协调才能万物生发,这个,好像是陈平告诉我的,所以呢,我的儿子比你的多得多。” 刘邦几句话说得韩翊的脸红到了脖子根,他在这场景中,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看看跟前的赵尧还有张苍他们,却都像没看到没听到似的,一点都不受影响,该干嘛干嘛。 “如意爹你真是的,你十几个儿子,跟他这个只有一个儿子的比啥比?比赢了也高兴不起来。” 戚夫人半娇半嗔地说道,听得一旁的韩翊一个劲地起鸡皮疙瘩。 “韩家小子,听见没,戚姬她说,让你的那些个小妾们好好地生养孩子,将来把你拎出来当参照时,我也好得一些成就感。” 戚夫人在刘邦的背上狠狠地掐了下,疼得刘邦呲了牙,可韩翊却没在他背上看到任何青紫的地方。 “你呢,把戚姬给孤送来,孤高兴,孤要赏你,你自己说,你想要啥?” 韩翊一阵心酸,刚要开口提放仓慈回韩家的事,只冒出了个“仓”字,就看到不远处的陈平朝他使了个眼色,话匣子猛地就打住了。 刘邦睁眼看了韩翊一眼,一改刚才玩世不恭的样子,非常严肃认真地说道, “孤给了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的。不过,接下来,孤要向你开口了。” 这才是刘邦说话的真实目的,韩翊惊了一跳,他在心里对陈平感激不尽之余,非常认真地听着刘邦的话。 “孤的爱妃,戚姬,她想到军中朝中为我儿如意找可靠之人。可他们都找出种种理由给推掉了。 现在,我只想找一个能真正教如意真本事的。这些年你足迹走遍华夏东西南北,你倒是给孤推荐一个两个的。” 汉国王子刘如意现在的老师是陈平,陈平的谋略,放眼整个华夏,都是最上乘的存在。刘邦这样说,要么是他在挑陈平的刺,要么是陈平并没有真心要教戚夫人什么,毕竟她以前曾那样地寻过陈平的晦气,陈平可算不得什么大度之人。 韩翊沉默了。 刘邦很是不满,陈平这时开了口, “王上,韩翊身边的那个曾做过项羽的军市令的,姓周,他祖上曾教导过三位周天子,家学甚厚,目光甚是广远,要是戚夫人能收服他,再合适不过。” 第405章 陈平之怒(2) 第405章 陈平之怒(2) 韩翊偷偷地看了刘邦一眼,很是为陈平担心。 要知道,军市令下定决心要斩尽刘邦的子嗣为他的独子周推报仇的事,还是他通过陈平告知刘邦的。这么大的事,军市令又不是无能之辈,刘邦不可能一笑了之的。 大概是戚夫人的手法让刘邦太过舒坦的缘故,刘邦竟然闭着眼十分享受的样子,他闷了好一阵子,才说了句, “知道我为什么那么稀罕你吗?第一次见陈平你时,你差点要了我的命。 记得是什么时候吗?鸿门宴!哼! 那一次,我发现,你对项羽四周围武士的安排,还有各种细节的布置,都好到了极致。如果不是项伯,也就是我现在的那个挂名亲家,我和我带去的那些人,早就魂断戏水了。 我重视你,是因为你把手头的事都处理得干净利落,虽然看起来有些圆滑,但内里的准绳却从来没松过。 你的那个好友韩信。同样是在戏水河畔,他那时候是项羽麾下的人,明明已经看出了我遁逃的打算,还睁只眼闭只眼,暗中对我示好。这样的人,虽然有大才能,谁都不会是他的主人,连他自己都不是。 这也是为什么他到蜀中那么久,我明知道他有大才,却一直没有重用他的原因。” 刘邦的话说到这儿便戛然而止了,韩翊听到的只有刘邦对他的大将军韩信意见很大,对陈平相对比较放心而已。 韩翊瞄了眼陈平。陈平还是站在那儿不吭声。 “那个戚姬,让陈平当如意的夫子,是你的主意。在我们这样的人家,夫子与学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既然他选了那个姓周的,那你就按他说的做。” 陈平撇了撇嘴,没有再说什么。 “那个韩翊是吧,你一路护送戚姬来这儿辛苦了,让陈平送你去跟前的传舍,戚姬,你也送送去。” 陈平阴着张脸,戚夫人面无表情地顺从地跟着陈平到了外面,却被陈平无视了。 “陈夫子,方才你的样子我看到了。那人和汉王的心结我也知道。你为什么要把他推到如意跟前,他还那么小。” 戚夫人自知兜圈子远不是陈平的对手,她干脆把什么都一股脑儿地搬了出来。 戚夫人不想放弃与吕雉的权位之争的事,一路上她只跟韩翊说过。按着妇人的直觉,好像陈平已经知道她说过的话的样子,所以乍一听,她对韩翊的意见很大,但回过头一想,自打到了刘邦这头,韩翊一直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好像到现在为止都没来得及跟陈平说上一句话,所以她准备把所有的气都撒到陈平身上。 “戚夫人,臣到现在都没真正跟王后打过交道。但是臣从拿到的关于她的种种传闻来看,她遇到觉得不合理的事,会直接拒绝,哪怕是拒绝不了,也会说出来。 可是你呢,你却希望别人把什么现成的好东西都捧到你面前。 如果只是作为王上的宠姬,你方才的作为可算得上无上的美德;如果要作为一国王后,你镇不住一众功勋,身后又没有实力雄厚的的大家族撑腰,最后只会误国误民。” 陈平这话说得很重,直听得戚夫人的脸黑得像木炭一样,她鼻子里冷哼了声,头也不转地径直往刘邦处走去。 “看出来了么?”陈平问韩翊。 韩翊听韩平说过,孩子不单单是孩子,他们的背后倚仗的是他们的爷娘和家族。要是他们的阿爷妻妾众多,他们的前程,也很受他们的母亲的影响。 而这个戚夫人,以为单靠仁义和丈夫对她的情义就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简直是天真得跟三岁的孩童一样。 饶是先天不足,后天还可以补足,可现在的戚夫人,陈平把她所处的不利境地如实相告后,她竟然连最起码的要争取人心这一点都做不到,又如何能驾驭复杂的局势,替刘邦守住好不容易打下的基业? 这样的戚夫人,是守不住汉家天下,更争不过吕雉的。所以,陈平即使使尽全身力气,也给不了戚夫人好脸色的原因。 “你只看到了一方面。还有更重要的。” 等到戚夫人带来的压抑沉重的感觉消散了许多时,陈平这才说道, “这妇人,她自己做白日梦不说,还一口一个她出身高贵,好像天底下只有出身高贵的人才配活着似的。 你看看这许多年打仗打得,文王不安武王不乐的,我华夏族想要安宁,非得懂百姓之苦的人上位不可。 这个戚夫人,她不是这样的人,她也永远也不可能会是那个能让人心悦诚服跟她走的人,她没那个魅力。 她收服不了姓周的,汉国朝中军中的人,也不会服她的。要是王上强行让刘如意继承王位,刘氏丢掉江山不远矣!” 陈平说这话时,没有丝毫压低声音的意思,大有要把他对戚夫人贪婪的不满尽情地宣泄出来,给刘邦添堵似的。 这是韩翊第一次看到陈平没能很好地控制住情绪。不过通过陈平的话语,他也下定了决心,绝不当戚夫没有自知之明的贪婪的牺牲品。 但是,当初韩家风雨飘摇时,他最初做买卖的金瓜子是戚夫人送他的,和陈平不同,他和老韩家还欠着她好大的人情,顶着被陈平责骂的风险,问了句, “就不能通过其他办法减轻王后对她的怨恨吗?” 毕竟,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你没看到她那不继续王上的家业誓不罢休的样子吗? 要不这样,如果她就此打住了,救她和如意王子的方法,我告诉你;如果她还在执迷不悟,那你就赶紧抽身,离他们母子远远的。” “赵尧,他靠上王后这棵大树没?” 韩翊想借转移话题来消减陈平的愤怒,可是,他失算了。 “他倒是想,王后真了不得,一眼就看出了他是啥人,他的种种讨好和暗示,王后就是不给他任何承诺和好处,硬生生地把他晾成了咸鱼。” “你是说——”韩翊问。 “对,是这样的。”陈平答。 第406章 姬家往事 第406章 姬家往事 韩翊回新郑后没有将刘邦的决定告诉给军市令,他始终觉得,这话,还是让刘邦家自己告诉他的好。 可是一连两三个月,韩翊都没有等来刘邦要任用军市令辅助刘如意或戚夫人的命令,更没有陈平受任何为难的消息,他的心这才安稳下来。 自从王姬回来后,她的功夫废了,她彻底成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小娘。等到她痊愈了后,韩翊专门到她房里看望了她, “如果王子殿下许你正室之位来找你,你还跟他回去不?” 这话问得很残忍,可是韩翊一直以来受的都是这种程度的折磨,早就习惯了遇到事首先想到的是怎么办,已经经历了世事沧桑的王姬,必须在余生对诸事都冷静以待,才有可能平安度过。 “不可能的。那天我被捕后,单于大怒,他找来了殿下,问该如何处置放跑了使者的我。 是他,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地,把诸多最残酷的刑罚加在了我身上。那时候我对他还抱着丁点儿希望,以为他只是迫于形势才那样对我。 后来,不知道出现了什么转机,单于都放话说要放了我时,他竟然背着单于废了我的武功,说是不能为他所用,定也不会留给别人。” 王姬强作镇定,可是她的眼神中还带着怎么也掩饰不了的痛楚。 听说妇人最是意气用事,那么多年的感情,王姬真能放下么? “姬家族长很是关心你。这次我把解救你的法子刚说出来,他和你的族人马上就答应要不惜一切地配合我们救你出来。” 姬家才是王姬的根,血浓于水,有些事,韩翊希望她知道。 王姬的脸色很难看,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回道, “他最想问我的是,当年我带出去的那些姬家子弟后来都怎么样了。 寨子离我族人他们那儿不远,我好多次路过那儿,好想回去,都没有回去,我不怕他们问责,就怕他们什么都不问,一脸期待地看着我的样子。 那样子,看了真的很让人心碎。” “他们——没了——?”韩翊很是小心地问。 王姬白了他一眼,“谁没了?他们都好好地在那儿呢。那件事就是族长让我做的,但不能让族里的其他人知道。 那时候,也就是前朝时,赢家对我们还算不错。但是族长说,赢家的江山是踏着尸山血海得来的,再加上以前曾是我姬家的臣子,稍有风吹草动,我姬家就会像风中的残烛,随时会被灭。 所以,他让我瞒天过海带着姬家子弟找新的出路。 后来,赢家没了,天下人乱纷纷地打成了一团,再然后,那些人,就再也没回来了。 不过,他们已经更名换姓,好好地活着,好多人的孩子都满地跑了。 你说,现在就算我要把他们往回带,族长他会同意吗?” 像姬家这种统治了华夏族好几千年的大家族,他们的嫡系子弟的心眼不会少,韩翊不想问那些个在世人眼中已经失踪了的姬家人的去向,这种事,他不沾最好。 “你觉得这次我跟着殿下走,是我愿意的? 自从我被他选中做了匈奴的间者以来,同一时期跟我一起受训的那些个女娘们,在训练中死去的有多少? 那时候,我就看淡了生死,连生死都不在意了,还那样看重男欢女爱?” “你是说——” 韩翊被惊得合不拢嘴。话说到现在,唯一的可能,就是高个子拿王姬族人的性命相要挟。 “是,也不是。” 事情出乎韩翊的想象。现在王姬也不确定高个子知不知道他带走的那些姬家人的具体所在。只要一天不确定,王姬就一天不能掉以轻心,直到有一天她香消玉殒,或者情况好一点,她失去了利用价值,就像现在这样。 “用不用我转告姬族长,让他帮你那些族人想想办法?” 王姬不是无能之辈,韩翊想问问她的意见。 “但凡他有半点办法,当年也不会让我做那事。当年没办法,现在就有办法了吗? 说不说都一样,说了除了增加他的担忧外什么作用都不起,还不如不说的好呢。” 王姬最终否定了他的建议。 “如果王子再来找你,要你为他卖命,你该怎么办?” 韩翊在陈平他们那儿听说过,人一旦入了间者这一行,就等于把整个的性命还有人生交到了别人手上,非死不得离开。像军市令那种失控了的,千百年来也只有他一个。 “只要我跟姬贞待在一起,他就不会找来。” 韩翊知道她为什么这样说。一开始,姬贞之所以被冒顿单于选中送到韩翊跟前,是因为她本身就是冒顿的耳目,虽然不像是经过训练的间者,但肯定在韩翊观察不到的角落里,她有的是办法把那人叮嘱他的事传到他那里。 如果说姬贞是冒顿的人,那被拔掉了部分爪牙的高个子,对于他的眼睛,怎么也要忌惮着点。 韩翊懂了,他决定尊重她的选择。 “韩公子,你是个好人。” 王姬的好人卡发得韩翊的汗毛一根一根地立了起来,不过他还得听下去。 王姬想要在汉国平安地待着,首先得得到刘邦等人的点头,他得想想怎么把她的情况说给陈平他们听。 “韩公子,人都说你妻妾成群,个个美艳无双。可是我看她们好多,就像身上到处是口子的布偶一样。 就好比我,就好比说项颜。就连那个为你诞下子嗣的铃儿,她跟了你,极有可能,都是一种算计。 你不累吗?” 韩翊想了想,想到了还在王宫中的仓慈。至少,她对自己,还是有过真心的吧? 想到这,他的嘴角边勾起了一抹浅浅的弧度。 “你的正室夫人,叫仓慈,是吧?她在宫里那么些年,是怎么一步步爬起来的? 诸侯王的妇人们不好当,那些个处于最底下位置的宫人们更不好活。 爬到她现在的位置,即使她的人还好好的,她的心,也早就千疮百孔,麻木得连她自己都忘了自己是谁了吧? 不要反驳我,别忘了姬家是有几千年宫廷记忆的家族,内里的一切,我们比谁都清楚。 韩公子,你盼着仓慈回来,可是,我想问你一句,你做好接受她的一切的准备了吗?” 第407章 家国结 第407章 家国结 陈平推荐军市令的举动最终还是引起了刘邦的不满,不管怎样,他都是陈平的主子,以陈平八面玲珑的做派,应该替他解忧才是,而不是在他后院起火的时候再在火上浇上一桶油。 虽然陈平大声说出了他的意图,但刘邦在感情上还是不能接受,一连好几天,他在陈平面前摆出的都是公事公办的派头,任谁都看得出,陈平已经失宠了。 这时候离刘邦最近柱下御史张苍稳如老狗,谁都知道他与陈平那种休戚相关的关系,但谁也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慌乱,赵尧也看不出。 “那个,老头。听说前朝时你差不多已经到了三公九卿之列,那时候你多威风,作为小吏的我,从来没被你正眼看过。” 陈平一失宠,他马上趁刘邦不在跟前的时候在张苍面前耍了回威风。 “所以呢,你一辈子只配做小吏。”这句话之外,张苍再没有跟赵尧多说一句话,他还是像以前那样,与赵尧保持着距离。 不过,张苍心里还是着急的,等他和陈平同时休沐时,他找到了陈平, “我说陈平,等到王上成了天下主的时候,你能得什么样的封赏得他说了算,你不想帮戚姬那妇人挡回去绕一绕就过去了,干嘛跟刘邦过不去?这不是存心为难自己吗?” 陈平笑了笑,不以为意地说道, “不用那样惊慌。我是刘邦的臣,又不是她戚夫人的。在来的路上,韩翊早就劝过她了,是她自己看不清形势不收手的。” 张苍还是很忧虑,据他所知,戚夫人当年可是韩翊送到刘邦身边的。世人都知道韩翊是陈平这头的人,陈平想要把自己择清,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最后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结果,那就不美了。 “这点子事,他处理得好。”陈平淡淡地说道。 “那你惹刘邦不高兴的事,该如何是好?”张苍直接教训他。 “他是明君,又不是昏君。我怕什么?”陈平还是老样子,骇得张苍脸白了几白,马上就离开了。 当陈平的话传到刘邦的耳朵里时,刘邦哼了声,“我是明君,不是昏君?” 他看着由戚夫人引来的韩翊,很是散漫地问道, “我是明君吗?” 先前的事已经入了韩翊的耳,他被惊得只得回道,“明君,明君,王上当然是明君!” 刘邦不满地哼了声。 不得不承认,戚夫人除了指法好外,也是个很能让人心情宽舒起来的妙人,自从她来了之后,刘邦这几日的精神头很好。 韩翊这才知道为啥这次陈平要避而不见了,这时候要是他有任何举动,那他的事都别指望了。 “你和陈平不一样,你识时务。说吧,除了姬家那小妇人的事之外,还有啥事?” 韩翊的奉承仿佛让刘邦找到了台阶一样,他多问了句。 “小民想向王上讨一个恩典。小民的未婚妻仓慈,为宫人多年,家父惦记着让她回家与小民完婚。” 刘邦的脸拉了下来,看得跟前的赵尧和张苍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韩翊感受到了这种非同寻常的氛围,心里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唉呀,夫君,记得你以前你教过妾身,说是什么天伦人伦的,这夫妻间的事,是再正经不过的,就算是耄耋之年的老叟都忍不住的。 这韩翊太过年轻,血气方刚的,跟小孩子似地犯这种上不了台面又伤不着大雅的事,跟他生气拉低你的身段了。” 戚夫人这时候却说了话。 屋宇内沉默了好一阵子,刘邦才指着韩翊的鼻子骂道, “你一个,陈平一个,一个赛一个地没良心。这些年,戚姬为你们说过多少好话,现在她遇到点子事,你们倒好,一个个地,都恨不能从来都不认得过她似的。 你们自己说说,陈平手上的权限,还有你得到的好处,翻眼整个汉国,哪个能赛过你们? 好处拿到了,遇到就想抽身,还要不要脸了?” 韩翊知道,刘邦的这些话,陈平也是听到了的。可是这些事,都是刘邦的家事,刘邦自己都搞不定,韩翊他们怎么犁得清? 韩翊不响。 “陈平呢?有胆闯祸没胆挨骂,没出息的东西!见着他时告诉他一声,我家后院的事都没解决好,你的,他的,都休想!” 这话有些无赖,不像是一个国君该说的,但这也符合刘邦的性格,韩翊没再说什么。 他隐约有些感觉到,刘邦虽然在表面上完全站在了戚夫人一边,但是还是给吕雉留了足够的余地。不然,把仓慈抽走,戚夫人在刘邦身边,吕雉是极难在短时间内打理好栎阳王宫的。 “挨骂了?骂挨够了?成心找骂挨是不是?你要找骂挨别搭上我呀?” 韩翊一出来,陈平有生以来第一次朝他光了好大的火。没能要回仓慈,韩翊心头的火也冲天地烧,他一撸袖子,双手推了陈平一把, “他娘的,想当年,你夫人和我未婚妻差不多同时不见了的。结果呢,你一家老小其乐融融,我呢,我跟我未婚妻到现在还见不着。 该打!谁叫你过得比我好的?” 陈平一把抽出最近处的卫兵的长刀,就要斩韩翊于眼目下,韩翊红着眼睛瞪着他。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夏侯婴一把夺过陈平手上的刀, “小样,刀都拿不稳,还要砍人呢,长出息了! 王上让你进去见他!” 韩翊这才得以脱身,可是陈平在刘邦榻前跪了好几个时辰都不见刘邦叫他起来。 而且他也没有韩翊那般的幸运,不论他的处境如何地不好,戚夫人都没有帮他说半个字的好话,任由他独自承受刘邦的怒火。 陈平在等着刘邦的话,刘邦也在等着陈平的话。可到最后,谁也没能等到对方先说话。这种情形一直到了深夜。 “戚姬你说说,孤当初是瞎了哪只眼才相中了这么个犟种?” 刘邦一觉醒来看到陈平还跪在跟前,指着他的鼻子便对戚夫人发起了牢骚。 第408章 家国结(2) 第 408章 家国结(2) “夫君你有什么好怒的?常言道,有什么样的君王就有什么样的臣子。他不是说了嘛,你是明君,明君手底下没几个犟种,世人又如何才晓得你是明君?” 戚夫人算是看出来了,刘邦并不想真正地处置陈平,不然他根本就没有在刘邦近前跪这么久的机会。 她戚夫人在外人眼里只是一个歌舞伎人,可是她的根脚来自于秦帝国的最有实力的那一批家族,也曾受过秦宫的耳濡目染。 她比谁都清楚,像刘邦和嬴政这样的雄主,作为妇人的她,最好不要在他们面前干涉他们的雄心,这是她邀宠最起码要做的,哪怕是她心里再委屈。 戚夫人取了果子塞进刘邦的嘴里,刘邦没有拒绝,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就你最大度。那个陈平,你听到了没?你不愿意助戚姬,可她却没有丝毫怪你的意思。你呐,作为一个男子,连一妇人都不如!” 陈平不响应,有戚夫人的话给台阶,刘邦顺势下了坡。陈平毕竟是个大男人,自己跟前又有戚夫人,大半夜的,陈平尴不尴尬他不知道,反正刘邦自己很有些不自在的感觉倒是真的,他就让夏侯婴把陈平赶了出去。 陈平长吁了口气,才出到外边,就见着韩翊一直在外边等着,还有几个间者在暗中探头探脑的。 “里头的事你都知道了?”他问他,语气很不高兴。 “没点眼色的玩意儿。你也不看看,现在他需要的是啥? 那位身后看着没有靠,但她身后可是前朝的势力。前朝的势力虽比不过丰沛的,但也不小。像我吧,张苍吧,萧相国吧,赵尧吧,还有许多,都是在前朝朝廷中或者地方上当过差的。 他们打仗或许不厉害,可是王上要一个稳定的大后方,哪一样少得了他们?以后王上成了天下主,可以这样说,整个王朝,他们就会成为整个王朝的中流砥柱。 你以为他很宠她?他宠的是她身后的那股子力量。他们虽然不是明刀明枪,可是杀起人来,那叫一个不见血。 你惹她干什么?把她拎到这儿来干什么?那不是给我添堵给王上添乱吗?” 陈平看起来比上一次还要生气,但声音明显小多了,那么久的长跪,对他来说也是不轻的惩罚。 韩翊还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饱汉不知饿汉饥,陈平的夫人又不是在宫里出不来见不着,他又怎体会得到韩翊的苦楚。 “那—— 我再把戚夫人送回栎阳?” 韩翊的话把陈平气笑了,他讽刺道, “你连仓慈何去何从都无可奈何,还要管王上的宠妃到哪不到哪儿? 那么灵光的脑子,一遇到仓慈的事就打折扣,这是打算要把你和她都搭进去么?” 韩翊有些失落,就要连夜回转。仓慈回不了韩家,可韩家一家老小还要生活,他还得把他的马匹买卖支楞起来,给韩家一个长远的活计。 “你,去,告诉送你们来的那个御夫。我,陈平,不怕他把这里的消息转到彭城去!” 陈平的话让韩翊吃了一惊,一路上一直闷不吭声的那个人,竟然是楚国的间者,而自己,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他的背后沁出了一层冷汗。 那他回去,还要坐他赶的牛车吗?听陈平这意思,还让他坐,而且没有要把那人赶出刘太公身边的打算。 这人真奇诡! 在城门处见到那个御夫时,韩翊的面上冷静,可是心里早就哆嗦得不行了,他笑着把陈平的话以玩笑似的口吻说了出来,那人依然一副先前的模样,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淡定地拢好缰绳,淡定地执起马鞭,淡定地驾着牛车往栎阳方向走去。 “韩公子好胆识,明知道我是楚国间者,还敢与我同行。” 御夫开了口,他的声音是那种好像经过长时间的烟熏火燎之后的那种低沉沙哑的。 一开始韩翊或许是怕的,可是等他上了车后,他却淡定下来。想当初,汉国最厉害的间者小九,还有楚王后的两个兄弟,他们那般的人物,都直接或间接地死在了韩翊手上。 现在的情形远没有当时那般地危急,楚国间者整个群体受了重创,眼前这人的能耐也远不如先前那些人的。韩翊虽不敢掉以轻心,但也不用那样地恐惧。 “哦?那你还想在太公身边待着?” 韩翊反问他。一国间者,就好比死士,暴露的间者,对于楚国而言,是没有太大的价值的。韩翊赌他不敢把这事回禀给他的主子项羽。 御夫不言。 “听说鸿沟之后,楚汉打成了平手。是不是? 以后情势难料,我们这些个小人物,那些个大人物谁真正顾过我们的死活?为自己活一把,才是正理。 而且,在太公身边也不错,听说他平常没有为难人的习惯,汉王对他的一应财帛供给比王宫里都齐全。 退一万步讲,等太公百年之后,哪怕是他的守陵人,也比平常百姓的日子好过千万倍,更何况在他跟前又不用担任何的危险。” 韩翊的这些话是说给御夫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先前太公教训吕雉和戚夫人的话让刷新了他对刘家人的认知,他说的这些话,有几分可信他自己都不知道。 御夫不响,他朝韩翊咧嘴一笑,那笑容,比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还要可怕,只看得韩翊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知道刘邦为什么对你那样好不?”过了好一阵子,御夫才开了口。 “我听太公说的,你长得很像他一个兄弟,异母的那种。那时候还是孩子的他为了救他死掉了,他心里一直有愧疚。” 因为长相白得了那么多的好处,的确让他这个拿命都换不来好的间者羡慕嫉妒恨。 除此之外,御夫再没有多余的一个字给韩翊。直到见了刘太公,他也是揖了手,然后不声不响地把牛车往马厩处赶去。 “我说韩家小子,你见了刘季,他现在咋样?”太公最关心的还是刘邦。 “见了戚夫人,王上整个人都神采奕奕的,一下子好了许多。” 韩翊捡好听的说。 “这不就是那小妾应该做的吗?不然刘家养她干什么?” 哪怕是刘邦再喜欢,太公还是更偏向吕雉一点。 第409章 伤项羽 第409章 伤项羽 “什么?刘邦那老小子伤成那样都不回栎阳去休整?还待在鸿沟跟前干什么?” 一听到刘邦的动静,项伯首先就不淡定了。 这些年,他习惯了以项羽伯父的名义受各家诸侯的膜拜,甚至他家的几个小子结婚都有诸侯王上赶着送自家小娘来,就好比说刘邦。 虽然他与刘邦达成了口头的亲家协议,但他自己心里却不糊涂,如果项羽在战力上对刘邦形不成压倒性的优势,这些个好处随时都可能从他嘴边溜走。 到现在,他看项羽因为一时的粮草还有兵源的补充困难就与刘邦划界而治,就着了急。 虽然他带兵打仗比不过项羽和他手下的那些大将们,但他还是对泄了士气对战事乃至局势的影响有比较深的认识。 “到这种时候,绝不能东撤。刘邦那老小子是个市井混混,眼里只有好处,从来不讲道义,王上,这当口不能撤,哪怕是抢汉军的粮草也要坚持下去!不把刘邦的脑袋摘下来绝不能撤!” 项伯极力阻止项羽回彭城的步伐。 今天他十分地慌乱,甚至于虞姬跟他行礼问好他都来不及看上一眼,他的慌乱引得项羽嘴角一阵苦笑。 “王叔,军中士卒对于打刘邦并不热衷,他们现在想的只有早点结束战争,好早点回到妻儿父母跟前过日子。人心早就散了。 这些时日军候不断地来报,我军中的将士偷跑到刘邦那边的数不胜数,拦都拦不住。我能怎么办呢?” 项羽说到这时,脸上的失落一点都掩饰不住,这些天他一直在军中给士兵打气,在外人看来他还是那个威风凛凛的霸王,可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心里有多没底,虞姬再好也只是一个女流之辈,只有在项伯跟前,他才能真正地放松下来。 他这才打心底里怀念范增了。有范增的日子,亚父会帮他把一切都打理得好好的,他只管打仗就是了。 可是现在,他才发现,他除了打仗之外,啥都做不顺当。也只有到了现在,他才发现,影响战争的除了将领的带兵的能力外,好像冥冥中还有挺多其他的东西。 不远处的虞姬听到他的话,不好出声,只能眼中含泪,悄悄地走到隐秘处暗自神伤。 项伯的脸色更加地难看了,就好像平日里到了自家的东西又被别人搬走了一样,但他不能把他的小心思让别人看到,他得靠项羽,所以,他得硬气起来, “籍儿,还有叔父,需要啥,一句话,叔父替你刀山火海绝无怨言!” 项羽在心里轻叹一声,他需要粮草,需要源源不断的兵源的补充,可这些,他太了解了,都远远在项伯的能力范围之上。 所有这些,都需要他回彭城重新构建好了,再越过鸿沟与刘邦一争雌雄。 项羽把手上的绢帛递给项伯。 “重伤的刘邦在营帐里与刘邦淫声浪语?” 受了项羽一箭能伤得有多重项伯是知道的,如此重伤之下哪还能有什么精气神去行男女之事。 一看就知道是假的,一个多年的间者竟然把这样的消息传到了项羽的手上,这足以在一个侧面说明项羽所面对的形势有多严峻。 项伯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说道, “那就回吧。我垫后。” “王叔,如果我失利了,刘邦会怎样对待颜儿?” 这是项羽第一次在项伯面前说出了自己对项颜的担忧,想以前,家族里坚决不把项颜写进族谱,项羽都没有吭一声。 现在,项伯才意识到项羽对项颜的感情,心里懊悔到不行。 没有如果,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项羽没了,他也活不了,项颜,谁又顾得上她呢? “她现在是韩家人,那个韩翊挺得宠的,她身体好了之后又打理着韩家的生意,听说韩家上下对她都挺重视的,大概不会有什么事吧?” 项羽心里五味杂陈,项伯心里却闪过了一道光,他希望真到了那一天,他可以通过项颜让妻儿活下去。 但是,这事做得,话可不能让项羽知道。心里作了一番计较后,方才还因为项羽的失利阴翳的心房又敞亮起来。 话说项颜在等到韩翊见完刘太公回到韩家在栎阳的宅第时,她笑着说道, “先前我还担心匈奴王子或者单于把他们之间争斗的火燃到你头上呢,没想到只要他们需要的东西一点不打折扣地到他们手上,他们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似地与我们交易呢。” “王姬都成什么样了?他们还计较?哼!” 韩翊一想起当初那个像雄鹰一样矫健的王姬现在那郁郁不得志的蔫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突然想到项颜不是自己手下的伙计,说话不能这样直接,韩翊不好意思地缓和了脸色, “我想守护她的心,和守护你的都一样,你们都是我的家人。 世上有太多的无奈,但世上的事都是实力说了算,所以我要多多地挣金镒,颜儿你,还有王姬和姬贞,铃儿她们,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项颜笑了,笑得很真诚,她把项伯嘱托她的事压了下去,一个字也没有提。 因为,她感觉得出来,韩翊是真心待她的,而且那个项伯的信中,只提到了项伯一家子,一个字也没有对项羽的关心。 经历过太多事,她现在也有点只想自保了。但是谈这些话太过沉重,她转换了话题, “那个姬贞,胆子不小。本来你叮嘱过,她和王姬只能一个人外出,结果你猜怎么着,有时候,她在训练那些养马人之余,带着王姬在她的小院子里一起晒太阳。 你说这种事一旦曝出来,汉王和你,该是多么地为难?” “没事,她们住的地方,离那些间者那样地近。他们会把那些想要窥视她们的隐患处理得很好的。” 韩翊没有说出口的是,他和项颜说的每一个字,刘邦都会知道。他不想让她担心。 第410章 背刺 第410章 背刺 “公子,听说我兄长他现在正困顿着。我想去见见他。” 项颜好了伤疤忘了疼。她好像完全忘了当初赵甲对她的伤害了,一个妇人,在这烽火正浓时穿越战场会是多么危险的事。 “知道为什么军营里不让妇人进去吗?”韩翊问她。 “听那些脚夫说过,是怕多名男子争抢妇人引起内斗。” “还有呢。” 项颜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和男子相比,妇人本弱,太让男子惦记的妇人进了军营,会影响男子本来就应该有的血性与判断。 除了会添麻烦之外帮不了任何忙,你还去干什么?” 韩翊是不赞成让项颜去的。他再敬项羽而远之,但他看得出来,虞姬那种“美人怀即英雄冢”在项羽与刘邦的对峙中对项羽战力的削弱,那是很明显的。 当韩翊初到濮阳军营见到范增时不时就训虞姬一顿时只觉得范增老头连个小妇人都不放过,太可恶。现在他才知道那是有道理的。 项羽身侧有了虞姬,要是再添一个项颜,更不得了。最重要的是,如果项颜去见了项羽,就等于突破了她作为韩家妇人的身份,那等刘邦得了天下后,她就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了。 “公子,哪怕是身死,我也想去见见我兄长。见一面少一面。 你不知道,当初我在梁家时,看到梁掌柜的那些妾室们,甚至是家里的奴才都有家人时,我有多羡慕。 那时候甚至那种哪怕要付出马上赴死的代价,也要见家人一面的念头都不只起过一次。 我的血亲就要见不着了,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韩翊听得心酸。但他还是没有通融。活着也许很难受,但是只有活着,才能把项家那些即将成为亡魂的人的余生都活出来。 他冷冷地离开,只留下项颜在那哀哀地哭着。 “好你个韩翊!你小夫人要去见项羽的事,竟然不跟我通气!只想着保全你的家人,那我的妻子和我的老父亲,我不疼他们吗?” 刘邦一听到这消息,顿时火冒三丈。不过,因为陈平对他没有丝毫的隐瞒,所以他先前对陈平不肯听他的意思辅助刘如意的怨气都消了不少。 “去,你去告诉那个叫韩翊的,放他的小夫人去见项羽。还有,汉国这头的军队,不得拦着!” 韩翊能看得到的,在刘邦眼里都是再浅显不过的。项羽的那些个阵法,还有打起仗来的威势,他想起来就直哆嗦,如果一个项颜能瓦解项羽的抵抗,哪怕是一点点,莫说是她主动去见,甚至要刘邦派人送他去项羽军营,他都愿意。 陈平笑了笑,该决断时就决断,刘邦和项羽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刘邦从来会受儿女情长的羁绊,但项羽容易英雄气短。虽然这事对韩翊有点残酷,但他得了那么多,将来要稳住韩翊和他自己的运势,他必须得付出这些。 接到刘邦暗中命令,韩翊的心痛苦极了。他亲自为项颜套好了牛车,请军市令和苟敬两位带着韩家的一众好手把项颜送到汉军的最前哨,然后目送着伊人的牛车慢慢地消失在楚军的人海中。 …… 项羽见到项颜很是高兴,这是他遭遇困境以来看到的又一个亲近的亲人。 “兄长,听说你要回往彭城?” 项羽笑笑,看来项颜的消息还是很灵光的,连自己与叔父的谈话内容都知道,要知道,那话,从说出来到现在,还不到一个对时呢。 “兄长,你的死对手刘邦,一次又一次的,他被你打得那样地惨,可是他一次又一次地站了起来与你再战,用了那么多本事比他强的人,忍了很多常人难忍的事,现在才有了勉强能与你叫板的实力。 兄长,你不能放弃,也不要放弃!” 项羽的心暖暖的。最先是家族蒙难,逃亡中的他顾不上这个小妹;然后是他南征北战,连为她争取进族谱都顾不上;可现在这种时候,她却跑来安慰自己。 这种小妹,让项羽的心里暖暖的。不过他对项伯说的那些个话,他不愿意告诉项颜,因为他不认为项颜能帮上她,只是徒增她的烦恼而已。 “兄长,彭越那小子,最近是不是又截了你好几次粮草了?” 项颜知道的比项羽想象中的还要详尽得多。 项颜笑得恬静,她静静地当着项羽营帐中的人脱下了外边的袍子,再撕开,内里的夹层中,密密麻麻地绣着好些个字。 然后,项颜把它捧到了项羽的眼前, “兄长,我的夫君韩翊,他好像是懂得一些权术的。你和王嫂封了他的铺面。表面上看,他在楚国的生意好像被你给掐掉了,但在实际上,他还留着些暗中的商铺。 而这些商铺中,绝大多数的收入都是非常可观的。如果你用不着它,内里的物资也不少。 这件锦袍上还有这些商铺的具体名称,掌柜名姓,还有地点。拿到这个之后,你想办法让你手底下可靠懂行的人接手过来,为你作粮草筹措。” 锦袍在前,项羽满眼的不可置信,不远处屏风后的虞姬满眼笑意。 可是,项羽没有要接的意思,他问, “小妹,人都知你替韩翊打理着他大小里外的生意,他如此信任你,你把这交与我,如此辜负他信任的事,你以后还要如何与他相对?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比海深。这些年他为你做的,我都看在眼里。要是刘邦因这事迁怒于他,你真的会心安?” 本来项羽就觉着亏欠项颜太多,要是因这事让她余生痛苦,项羽就更觉着不安了。 项颜是他的亲人,那些跟随他的将士们也是有家人的。他还担着带他们回去,给他们家人更好生活的期盼。怎么做都为难,项羽心里有些不安。 “兄长,我给你这些你就觉得过了。我听说前些年,你找了好长时间的前朝的真娘,你找到了么?” 项颜很痛苦地问。 “已经放弃了。有好些人说乱世之中,香消玉殒的美人多的是,更何况是一个带着神秘传说的人。” “兄长,这些你也信?”项颜更痛苦了。 项羽的眼中透出了光。 第411章 项颜之死 第411章 项颜之死 “兄长,你还抱着希望呢。”项颜更痛苦了, “那个真娘,就是现在的戚夫人。我说这些,你懂了吧?” 原来如此。 都说是萧何源源不断地把物资还有兵源送到刘邦的手中。可是只要有点常识的都知道,人再能生养,就算没有任何的闪失,一个人从出生到能上战场,也得要十多年的时间;就算是一直风调雨顺,地里的庄稼要长成也是需要一年或半年的时间的。 蜀中多山,内里还有那么多人需要养活,可是刘邦一次次地遭受重大的人员和财物损失,又一次次极快地补充回来。这事看起来极为诡异,不但是他,就是当初的亚父在时,也觉得不可思议。 原来是真娘用他旧主子的财宝作了她的嫁衣。 “我们动用了如此多的人,花了这许多年,都没有查出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不远处的虞姬问。 “真娘消失在世人的眼前前,是在洛阳。”这种事,还用问吗,这个笨妇人。项羽沉迷于她的娇憨,但这种娇憨在遇到事时,完全派不上用场。 “这个韩翊,亏我对他那么好,给了他那样多的好处,到头来,背刺我最狠的,居然是他!” 项羽更加地怀念亚父了。他再看了眼虞姬。 “所以,兄长,你就不要推了,把这些,拿去,让刘邦那个老贼恨韩翊去,让他们狗咬狗去! 这些,都是在韩翊前去北边搭救那个王姬的时候,一不小心,我处理一些陈年旧货时,从一些旧物旧账本上发现的。 当时我的心啊,凉透了。我对他韩翊咋样,他心里应该有数。可是他呢,竟然背着我,利用我和你对他的信任,做出戕害我们项家的事!” “小妹,别哭,没有韩翊,你还有我项家,只要兄长在一天,你就安乐一天。韩翊那个负心人,不要也罢!” 项羽安慰她,当下便让同为妇人的虞姬在军中为项颜找落脚处。 而后好好地找手下智力非常之人研究了一番,便着人去查收韩翊在楚国大大小小的商铺了。 韩翊存货异常丰厚,竟然在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之余,还有相当的余量。有好些地方,不但彭城那个老强盗想不到,就算是樊哙到了,也未必能拿下。 “天助我也!”项羽仰天长笑。 可刘邦一听到项羽安定下来的事,当即便冷了脸, “这个韩翊,做事也太不小心了,怎么能让她的小妾把那样重要的的东西拿给那小子呢?” 他的冷眸瞪得陈平不敢抬头,这时戚夫却笑了,她说道, “听说韩翊的那许多姬妾中,只有那个为他生了儿子的铃儿,还有姬贞与他有过男女之实,其他的,就跟他的爹娘一样,只是家人而已。” 刘邦笑了,“那几人的姿容,不在管夫人之下,他也舍得一下都不碰?” 正要说韩翊是不是男人时,他突然又想到了,铃儿那丫头是自己人,她生的孩子,可不是他刘邦的。 “项颜不能留了。她要是一直在项羽那儿还好,如果不长眼往回走,不用通知韩翊,直接把她送到塞北的奴隶贩子手上。 她那个啥啥啥没有生养,连避子汤的本钱都省了。” 刘邦刚在戚夫人的调教下装了几天贵族范儿,可是被项颜这么一激,他又回到了那个荤素都不讲究的泗水亭的流氓样。 陈平一听,知道刘邦没有怪责自己和韩翊,便长长地舒了口气,现在的他对项颜也憎恶到极点,听到刘邦如此说,便没有和韩翊透露丝毫,便差人在项羽营房外等着项颜。 他手下的间者不但众,而且办事能力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项颜这事做得如此下作,他要在项羽的眼皮子底下,把他的亲妹子送到匈奴当奴隶。 可是,没等到项颜出营六的消息,却等来了她已香消玉殒的消息。 听说是虞夫人第二日一早到项颜的下榻处找她时,却发现她已刎颈自裁,跟前还留了书信, “兄长勿念,韩翊待我极好。我以手上掌控的韩家家产报你,以性命向他谢罪!” 当日项羽一早便带人出去了,底下人正要报知项羽,却被虞夫人拦下了, “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我们请巫师做好法事,从速让伊人入土为安。等王上回来,大家统一口径,就说王妹已经西归了! 谁要是把这事泄露出去,当心他家人的性命!” 这时的虞姬全没了项羽在时的温婉懂事样,眼里全是冷厉和铁血。 为此,她还加强了营中的监听监管。可在她没注意到的角落里,项颜自尽的消息以极快的速度传了出去,汉国布置在楚营不远处的众间者来也无踪,去得更无影。 项颜来时,虞姬对她很有些妒嫉,等她走时,除了如释重负,还有那么些快意。她只是让底下人带了无底的薄棺敛了项颜,然后让她永远地睡在乱葬岗,甚至连入土都不曾做到。 项颜带来的那些个好处,营中也是有不少人知道的,他们对虞姬的做法很是不满,但她是项羽的宠妾,她轻飘飘一句话让人脑袋搬家的事没少出,所以很多人是敢怒不敢言。 知情的几个交换了下眼神,项颜之死就这样被隐藏了。可是那几人,转过头去,却在商量着说, “我们为项王卖命。项王得天下时的那时好处,都给了那时先前有实力的,而我们的家人却在家乡受着颠沛流离饥不裹腹的苦。 看看这个妖姬,只要扭扭腰,唱唱曲儿,发几声嗲,她的一对耳坠,都够半座城池的人家的两年的嚼用了。 对别人这样,项王自己的同胞妹子用命来支持他,好死落不下,连个好埋都没有。 这样的昏君,还有啥值得我们留恋的?” 只是项颜带来的物货太过丰厚,还能支撑项羽好一阵子,谁都不知道他能不能像刘邦那样缓过劲来。他们立即转向刘邦也不见得比现在更好,所以才浑浑噩噩地留了下来。 刘邦一听到项羽营中发生的事,大笑一声, “韩翊的侧夫人,妙人耳!” 第412章 楚界无秘事 第412章 楚界无秘事 没了项颜的韩宅,三五天看不出差别,可是等到十来天过去了时,不但是姬贞等人,就算是韩平等随遇而安惯了的都觉察到不一样了。 他找来了铃儿,问项颜到哪儿去了,什么时候能回来?铃儿也不知道。 她最近也有些手忙脚乱。项颜在时,可以帮她教养一下子嗣,项颜走后,她像是失了主心骨似的。 “唉呀,你当然不知道,你受孩子羁绊,整天在院子里四角的天空下,怎么会知道外边的事。 前几天韩翊说项颜有点事要到东边去,说是汉王同意了的。当时我没多想。 可现在才觉得有些不对劲,汉王他是干天大的事的,连他自己家的事都不操心,什么时候关心起韩家后院的来的。 肯定是出大事了。” 韩平一口气说了很多的话,不过铃儿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可是,就算这样,又能怎么办呢? “听翊儿说,你以前是汉国这头的间者,归夏侯婴管的。要不你去夏侯那打听打听,项颜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她一个妇道人家,成天介在外边奔波也不是个办法。” 韩平一下子就给铃儿安排下一个顶难办的事。想当初她跟了韩翊之前,连小柒都是她没法直接接触的存在,或者说直白一点,单线操控她的上线,比小柒级数差远了。这也是她跟了韩翊很久才知道的事。 现在让她去问夏侯婴,真真的让她很是为难。要是不去,韩平这个韩家真正的当家人对她产生了不好的感觉,她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按韩平的说法,现在韩家人里只有韩翊对项颜的去向最清楚,可是那次带项颜出门后,到现在为止,铃儿都没有韩翊的任何消息,也不知要怎样才能找到他。 想了半晌,铃儿最终决定打着韩翊家眷的幌子去拜见夏侯婴,备好了礼物,要把儿子交托给韩平时,韩平非常不耐烦地挥挥手,说道, “去吧,去吧,我的宝贝孙子我会把他看顾好的,绝不会像你一样生怕他多出一颗汗珠子磕一下碰一下,养得娘兮兮的。” 铃儿怀着忐忑的心找到夏侯婴时,后者看到满车的礼物,笑着说道, “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些人不能随便伸手。都拿回去吧,你的心意,我心领了。 找韩翊是不?你来得正是时候,他刚刚从鸿沟那回来,正在跟王上和陈都尉他们说些什么。他的状态好像不是很好。” 对于项颜,夏侯婴只字未提,以铃儿作为间者的敏锐的直觉,项颜可能出事了。 “这个憨子,如果不是我把他打晕了,他还真要跑到项羽的军营那儿去跟人家拼命。 他也不想想,当今天下,在打仗上面,有几个能打得过项羽的?就是打架,人家一声吼是能让老虎下跪的存在,在气势上,你就压不过人家,还要讨说法?送人头还差不多!” 里间传来小柒的声音。 铃儿做间者许多年,小柒的沉稳寡言是人尽皆知的事,能让他一下子说这么多话的,铃儿想象得出当时的情势有多糟糕。 铃儿在外间停下了,夏侯婴没有勉强她,自己悄悄地走了进去。 韩翊披散着头发,身上的锦袍也被撕扯出了好几处大口子。他的眼神涣散着。 “行了,别疯了!莫说一个与你没有肌肤之亲的项颜,就算是王上嫡亲的发妻和父亲,当年也是在项羽手下受尽了苦楚的! 那个项颜有什么好的?你对她比对自己亲娘还好,到头来她怎么对你的?把你费尽心思保下的心血,一点儿不落地送到了项羽手上。 就冲这一点,他项羽就该保她平安才是。结果到了现在,项羽好好的,项羽跟前的那个花娘,竟然把她就那样扔到乱葬岗猪拉狗扯的。 这怪谁?当初那个赵甲害她还不够?她当初又是为了谁才受害的?这次她还把你都搭了上去,这种无情无义的蠢妇人,不要也罢!” 铃儿听得真切,这是陈平的声音。 陈平有好多次到韩家找过韩翊,她听到过。 一听到项颜忘恩负义地出卖韩家然后被人恩将仇报时,她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 不过快感之后,一想到韩翊对项颜的情份,她心里就一阵酸楚。 没等到她心里的酸楚过去,营帐里传来了刘邦的声音, “韩家小子,现在还不到你伤春悲秋的时候。你看看,这四周围,有多少与你共过患难生死的人。 还有,你的身后,包括你的韩家,还有对你多少恩义不比那歹妇人少的亲人。你的父亲母亲,你的儿子,他们哪一个不比那个妇人重要?” 内里韩翊痛苦的低嚎声慢慢地静了许多,刘邦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本来,按照我与韩信的约定,在项羽回彭城的路上,我与几路诸侯都布置好了他项羽的埋骨之地。 可你那个心尖尖上的小妾,硬是把我的布置给搅黄了。你倒是说说,现在你该如何补救?” 铃儿以前从未听说过刘邦如此冷静而正经地说过话,她的背上一阵恶寒,很为韩翊捏了把汗。 她知道,楚国那头的商路算是彻底地断了,如果汉国这头的再没有了,韩翊和韩家,算是真正地不名一文了。 要是韩翊一名不文,那她和她的儿子,会和整个韩家一样,性命如草芥。 铃儿攥紧了衣角。 “听王上的。”韩翊的声音较平常嘶哑,但他的话让铃儿吊在半空中的心稍安稳了些。 “好吧。你老韩家也是有至少几百年历史的大家族。在这样的家族中,任谁都不会信,你会把所有的生意交给别人打理时不留一点儿后手。 我要你把项颜交到项羽手上的那些商铺的所有消息都一并报到我这儿来。在今天之内。” 说到这儿,夏侯婴便起了身,要为韩翊驾车去韩翊在汉国可能的任何一所宅院里去取。 至于说到手后怎么到刘邦的手上,他们自有自己的办法。关键是,东西得到手。 “不用了。她知道的,我知道;她不知道的,我也知道。找个人来记,我来说!” 项颜已经没了,还那样惨淡地收场。韩翊不认为自己还有任何维护项羽的必要。 项羽,还有那个贱妇人,他们应该得他们应有的下场。 第413章 疑云 第413章 疑云 项营。 虞姬的舞姿袅娜娉婷,项羽和一众将士看得如痴如醉。 大家都知道自此之后,楚军的粮草足够三年之用。楚军的骁勇冠绝天下,之前汉军之所以能扛过楚军一次又一次的攻击,与汉军没完没了的物资和兵卒的补充不无关系。 现在,楚军也有了。而且楚军的训练还有布阵方式属于项羽及其部下的天赋所致,是汉军学不来的。 有了这三年的粮草,刘邦有那个杀了龙且的韩信又如何,韩信不过是野路子出身,好多作为军人该有的基本素养都没学全。 呵,呵。 值得浮几大白。 “项王,王妹何在,她是我楚国众人的贵人,受得起我等一拜!” 钟离眜醉眼迷离,半是恭维半是真心地赞美着那个仙人一般的项颜。 虞姬的舞姿一滞,而后又妖妖娆娆起来。 这时,项羽才想起自打入营以来还没见过项颜,他吩咐道, “来人,还不快请孤的王妹过来。自打她与汉国那个商贾成婚以来,还未与他有夫妻之实。 这次她是拿着和离书过来的。也好,项颜长得比仙子不差一点儿,若与营中未有姻缘的大将合了眼缘,刚好成了百年之美。” 营中仆役低头呆在了一旁,连虞姬的歌舞都歇了。 这时项羽才觉察到了异样,他直接看向虞姬。自从项伯没了虞姬跟着他到了军中之后,营中琐事都是她打理的。 虞姬不慌不忙地上前揖了手,而后说道, “王上,王妹说她在汉国有个儿子,比亲的还要亲,她放不下他,所以要回去了。 她一出军营就没了踪影,妾身也没能拦得住。” 虞姬的一举一动钟离眜都看在眼里,以他在战场上事无巨细的观察的经验,项颜这事,定有曲折。但是他看项羽没有多问,也考虑到虞姬是项羽的爱姬,他得顾虑到他的颜面,便没有多问。 钟离眜嘴角拉在了一旁,笑了笑。 等到他出了营房到了军营外的军市时,才招来了两个眼线, “你们俩,等明儿个那妇人身边出来采购的仆役到了僻静处后,想办法问清楚项颜的去向。” 项颜把那样巨量的粮草送给项军后,就等于断了回汉国的路,回去就是送死,甚至还会连累到她所在意的人。虞夫人的话不可信。 那样的好人,他至少希望知道她究竟怎样了。 然而,比起项颜的去向,项羽关心得最多的还是他与刘邦的战争,他花在项颜身上的精力,甚至还不如钟离眜这个与项颜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酉时三刻时,项羽就在军营里召集众大将商讨回击刘邦的事。 军中谋士们都说,现在对项羽最有利的莫过于刘邦还在鸿沟以西养伤,楚军不用深入到汉国腹地才能击毙他。此事宜早不宜迟。 项羽还没有开口,钟离眜便在众人的高兴劲上浇了一盆冰水, “王上,自打回来后,臣就觉得营中有什么不对劲,但臣又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 王上不用查一查吗?” “钟离是跟了我多年的老人,当知道我一生只认证据,不相信那些有的没的猜测。 有,就拿出证据来;没有,就按一个军人应有的规矩来。” 钟离眜一直对项羽忠心耿耿的,他也从来不说没来由的话,当庆功宴上少了立功的项颜的事被钟离提起时,项羽的心就没来由地一慌,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不过,到了这种地步,他宁愿把所有的事情都往好里想。现在只要刘邦一死,汉国必将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那他项羽,就还是华夏的霸主,那时候再把项颜尊为公主也不迟。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钟离眜没有再多说什么,作为一个军人,服从是天职。不过他的心里还在想着项颜没来由地离去的事。 直到亥时初刻,项羽一举击溃刘邦的策略才定了下来,钟离眜被分到的任务是领骑兵冲击刘邦的步兵,在子时前出发。 用布包上马蹄,给马嘴塞上木棍不是他钟离的首创,这一招也是屡试不爽的。 他差不多是项营里最先要与汉军交锋的,等他所部准备好了除口粮之外的一切时,却发现出发的命令迟迟没有下来,而且下午受他所托的那两个人也没有再露过面。 等到营中其他人都离开后,他的所部还在原地待命,整个楚营,直到晨曦微露,事个楚营都静下来后,他来到了当街上,看到稀稀落落的人,才觉得事情非同寻常。 好在他每到一地,都会与当地生计最为艰难的那群人相处得融洽。 这时候,一个衣裤褴褛的老叟颤巍巍地走到了钟离眜的跟前,像以往那样伸出了木碗,钟离把袖口处所有的刀币都扔到了他碗里, “他们都信服你,只要他们看到的,就没有你不知道的。你说说吧,昨儿个白日里军营里发生了什么看起来怪异的事。” “将军,你可能管不了。”那老叟把那些铜币小心翼翼地装到了最隐秘处,末了还不忘拿出一枚用他那快要掉光了的牙齿咬了下,然后心满意足地再放了下去。 钟离眜虎目微眯,目光摄人,那老叟打了个哆嗦,然后忙不迭地说道, “昨儿个一大早,我看到军营里有人推着一辆车出去了。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怪就怪在那么好的车,上边装的竟然是一口好心人打发我们用的那种不见底的薄棺材。 据说那棺材到了乱葬岗后又被那辆车拉了回来。亭子里我们中一些胆大的去看了,说是那尸体穿的,竟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好,连亭子里最富有的那家的老媪身上的都比不过。” 听到这儿,钟离眜心里有些疑云。但这还不能说明什么。他马上让人推了车让那老叟带他去那乱葬岗看,可怎么都找不着他说的那具尸体。 钟离眜的眼中有恼怒,那老叟却像没看到一样地自言自语, “没道理啊。他们和我吃的主要靠别人施舍和这些个消息得来的刀币买的。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他们没道理骗我才对。” 钟离眜的目光更加地危险起来,那老叟马上远远地叫人找人过来。 第414章 疑云(二) 第414章 疑云(二) 一刻钟过去了,没见人来。 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是没见人来。 一个时辰快到的时候,钟离眜终于等不住了,他问老叟, “这儿离城里并不远,哪怕是爬也该爬到了,为何他们还没来?” 他们指的是那个找人的人及被找的人。 “不应该啊,小人差的人都是可靠的,要不将军差人到城里去一趟,看看出啥事了?” 老叟也有些慌了,慌得忘了尊卑高下。 还没等钟离眜开口,就听到他跟前的尉官前来报告,“将军,乱葬岗被围了——” 钟离眜吓了一大跳。 要知道,他可是项羽麾下的悍将,就算是刘邦要与他一争雄雌也得掂量一下,是哪个不长眼的这时来讨不痛快? 他正要发作时,就看到虞姬带着她的兄长从那群人中挤了过来, “原来是钟离将军啊,王上正带人去追击刘邦,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你所部,就派我来找了。 找了半天,你跑到这乱葬岗干什么?我们战死的士兵,最后都有专人送遗骸回故里的,这儿跟我们没关系。” 虞中尉一来就用他那永远听不出情绪的话絮絮叨叨地埋怨着。 钟离眜看他身后的几个尉官押着先前去找人的那人,就知道事情难得善了,便下意识地按紧了刀柄,就等着虞氏发难。 “韩氏该死。当初王上用了那么大劲才把他托举起来。结果呢,他用自己的商铺窝藏刘邦的间者,把我军的消息源源不断地传到汉军那头去。 这还不算,他还帮刘邦沟通与各方的关系,斩杀了王上最得力的赤狐,羞辱了我楚王后。 就凭这些,我楚国把他和他的家眷千刀万剐了也不为过。怎么,看你这势头,是要为韩翊撑腰不是?” 虞姬话说得铿锵有力,与平日里她在楚营里弱柳扶风完全是两个样子。 再一回想起钟离眜随项羽刚回大营时的种种蹊跷,他就知道,项颜的失踪与虞夫人脱不了关系。 看钟离眜闷不吭声,虞姬再说了话, “现在正是楚汉相争的关键时刻。那项颜再是王妹,也是嫁与韩家了的,她要走,我楚国没道理再留她。” 虞姬在这头说着,钟离眜却在想着,虞姬的几个兄长管的都是楚军中的器械武器,每次项羽征伐,他们都不离左右,今儿个项羽率兵找刘邦决战,他没道理还在这儿。 一想到这儿,钟离眜的背上就起了一阵冷汗,他说道, “项王教过我们,带兵打仗遇到非同寻常心里不安时,一定要找出不安的源头。我的不安,来自于这里的乱葬岗。” 项羽当初在军中讲直觉在实战中的运用时提到过这话。钟离眜刚好用得上。 虞姬嘴角噙着冷笑,她挥了挥手中的丝绢,钟离眜就见着四周围的密林中密密麻麻的全是楚军的弓弩手。 钟离眜看跟着他的那些兵卒有些慌乱了,在心中暗骂虞姬毒妇的同时,脸上却挂着温和的笑,从容大方地高声说道, “我乃项王麾下虎将,颜夫人是项王的亲妹,别说我们没什么罪过,就算是该死,也只有项王才能决定我们的生死。你,不配!” 烈士末途,虽死却壮烈,虞姬还不足以让一向自视甚高的钟离眜低头。 钟离眜的话刺激了项颜,平日里无论是在王宫还是在楚营里,大家好像都在看着她对着她小声地议论着,看她的眼神好像都满是不屑,她涨红了脸,手起胳膊落,可是却没有一箭射过来。 她对着密林处呵斥道, “一群废物,没听我过来前下过令,等我指令一下,不准顾及我的死活,万箭齐发,射死这个心猿意马的杂碎!” 虞姬的言谈举止,再没有平日里的半点风度,她像个疯妇一样歇斯底里着。 可是,就像是老叟派去找人的人半天没回来一样,虞姬的指令,等了老半天都不见人响应。 可是钟离眜却还是像铁塔一样地矗立在原地。看看自己,再看看虞家兄弟,虞姬暴露在钟离眜近前的自己几人完全不是钟离的对手,便先慌了阵脚。 虞姬不敢再进一步,钟离眜也没再一步的动作。虞姬的两个兄弟紧紧地握着大刀,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钟离。 “呵,这种程度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了?想当初我主项王在巨鹿时,那么点点人,还不是一往无前地把那个叫章邯还有王离的给打得跪下喊爷了。 现在,还没有打你就怂成这样子了?与其怂,不如老实交待,王上的亲妹,究竟怎么了?” 钟离这才报出了此行的目的。 方才林子里弓弩手没动静,眼前又是钟离眜这个杀神,虞姬兄妹几人慌乱了一波,但是不多一会儿又回过神来。 他兄妹几人带过来的人马,不听他们的,那就只有一种情况,那些弓弩手之中,定有项羽在。 项颜不是死在虞姬手里,但是她擅自把她扔在乱葬岗,那就是她的错。这种错,就算项羽暂时不找她算账,以后也定没有好果子吃。 项颜的事,抵死不能认。 “还能怎么样?我不是说了吗?她放心不下她儿子,回汉国去了。” 虞姬镇定下来。 “哦,那你倒是说说,她是怎么走的,都是谁护送她走的?” 钟离眜笑着盘问道。 这是个巨大的坑。虞姬有些心虚。因为她只是把项颜扔到了乱葬岗,因此项羽营中没有少任何一个人。而项颜一个妇人,在这乱世中独自行走,就是她的不是了。 “是她带来的那些人护着她离开的。” 钟离眜仰天长笑,再一次问虞姬,“虞夫人,你是项王最亲近之人,你倒是再说一遍,王妹颜夫人究竟是怎么走的?” 看到钟离眜的样子,虞姬直觉不对劲,按她的认知,说法换来换去,反倒更会让项羽怀疑,所以她只能坚持原先的说法, “她是跟先前带来的人回汉国去了!” 林子里的弓弩手迅速地撤走了,虞姬长长地松了口气,钟离眜却揶揄着意味深长地看了虞姬一眼,朝来时的方向离开了。 后来项羽没有问,楚营里谁也没有提,虞姬可能永远也想不到,那天项颜给项羽送那些个名录时,项羽已经用他特有的暗语示意楚国间者把陪项颜到楚营的那些个人都斩杀干净了。 第415章 悲壮 第415章 悲壮 “虞姬,有汉国的间者溜到楚国了。” 虞姬带着她的兄长回到项羽跟前时,她在项羽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的怒容或者质疑,等到天快亮时,她才放下心来,为项羽整束衣冠。 就要穿戴好时,项羽说了这么一句。 楚国朝汉国派遣间者,或者汉国往楚国派间者,都算不得什么新鲜事。虞姬没有太多在意。 可是项羽又补了句,“汉国那头好像已经知道了韩翊商铺的仓库泄露的事,然后已经采取了动作。” 虞姬的动作慢了那么一瞬,然后她温驯地听着。 “要是项颜没走就好了,对于这些个物货的处置,她比我营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有经验。” 虞姬僵住了。 “虞姬,从这儿到汉国至少有五种走法。那天颜儿究竟是从哪条道离开的,我现在很需要她。” 虞姬不响。 “那些个汉国间者是冲着那天颜儿送来的物货来的。听营里的谋士说,如果没有她,那些个东西,极有可能会成为一场空欢喜。” 项羽的眼中前所未有地严肃,看得虞姬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可是她躲不掉, “奴家不知道。” 项羽的眼中迸出宝剑才有的锋锐,他没有再问,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营房, “子期何在?”项羽的话里无喜无悲。 “虞中尉,孤命你把虞夫人送回彭城。” 昨日里发生了什么虞子期再清楚不过,他在惴惴不安中度过了一夜,以为风暴已然过去,没想到一大早就听到这样的军令。 这是虞姬和虞家已经失宠的征兆吗?虞子期当即僵在了原地。 “恶战在即,刀箭无眼,这不是小妇人能承受的,她最好在后方好好地活着才是正理。” 虞姬做了错事,可虞子期在自己身边一直任劳任怨的从未犯过任何错,看在他的面上,项羽又补充了句。 军令如山。这是项羽军中的规矩,更何况从昨天的种种情形看,项颜之死与虞姬有莫大的关系,虞子期心里再悲痛,也只得接受这个结果 ,他默默地带着虞姬往东走。 一开始,虞子期以为虞姬要说些什么,可是一直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眼看着楚营的影子都快看不见了时,虞姬还没有吭声,他便勒住了僵绳, “小妹,你倒是说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一声不吭。你究竟把项颜怎么了。 王上自小失怙,现在留在世上的血亲不多,别说那个项颜是个好相处,就算是她像当年的范增一样难缠,你也得忍着让着她,怎么能对她下手呢?” 虞子期有虞丘之才,虞氏送虞姬到项羽跟前,本来就有让她为虞子期开路的意图,现在她反而成了绊脚石,虞子期却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心里窝火到不行。 “不关我的事。她自己把自己割死的。” 虞子期的样子很可怖,这是虞姬以前从没有见过的。这种凶像,项羽可从来没给过她。她在委屈之余,心里也有些害怕, “她死了。” “什么?她死了。你跟王后斗也就罢了,反正我老虞家与她母家迟早有一争,可是那个项颜,与你往是无仇近日无冤的,你动她干什么?” 虞子期真的怒了,他也开始害怕了,那可是项羽一母同胞的小妹啊。 “不是我杀的。她自己割的腕,早上我去找她时,她早就没气了,血流得到处都是,我能怎么办? 如果非得要说我有错,那错就只有我当时吓怕了,让底下人处理干净,还想瞒着项籍。” 那天项羽回来时,虞姬一直魂不守舍的,以至于钟离眜一问,她就露了馅。 “那你还你假借项王的名头调用我等去诛杀钟离眜?只因为他有了疑心? 告诉你,项王身边的那几个,哪个都是心细如发的,营里稍有风吹草动,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只是他们不像钟离眜那样把啥话都说到明处罢了。 项王带了他们那么多年,怎会不知道这些个猫腻?你呀,净是些小聪明,一点带智慧的都没有,难怪被王后那样的死猫货压得死死的。” 虞子期絮絮叨叨的话比以往任何一个时期都要多,虞姬在车里啜泣着,再没了昨日对着钟离眜时的威风。 虞子期一通埋怨过后就是长久的沉默,他没有再催动牛车往前,就那样地待着。这让虞姬更加地难受。 “二兄,我很害怕。事情到了这种程度,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虞姬好容易才鼓起了勇气,她这才意识到事情必须处理得恰到好处才能消弥掉给自己和虞家可能带来的灭顶之灾。王后母家的下场,离现在还不太远。 “回去吧。向项王坦白一切。王妹千里迢迢带着那样的东西投奔王上,作为贤内助,安置好她是你的本分。 哪怕是自杀,你也脱不了责任。去领罚吧。” 虞姬犹豫着,可是虞子期接下来的话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汉国那头过来的,烧掉了项颜带过来的最大的两座粮仓。她锦袍上写的其他的存货,也都差不多在同一时间内出了事。 项王接到这消息时本来想着听项颜的意见怎么应对,毕竟那些都是经过她手的,她对周边的事最清楚。 可是那消息传来时,项颜却沓不知踪迹。你还在那支支吾吾的。 没了那些粮草,项王的处境又变得非常地不好了。现在你回去,可能也是陪葬的存在。 要不要回去,你自己选。 不过当初你的大兄二兄,我们本只是乡里俩打铁匠,如果不是项王,我们最多只是诸侯间争斗的无名小卒。 士为知己者死,我和你大兄商量好了,我们要以死报项王。” 虞子期的话说得相当地淡定,这也鼓舞了虞姬,她心里安稳了下来,揩干脸上的泪,笑着说道, “二兄,送我回去吧。那些个没了倚仗的美娇娘在乡野间零落成泥的事还听得少吗? 项籍,盖世之英雄。我,虞姬,即使要为他殉葬,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虞子期点了点头,这才是他虞家人该有的风骨与气节。死算什么,活得营营苟苟的才可怕! 第416章 困兽犹斗 第416章 困兽犹斗 楚军军营。 项羽正在为军候送上来的军报发着愁。汉军的间者比他想象中的要快,破坏力也是闻所未闻地大。 和刘邦签下鸿沟之盟后,便有军士三三两两地离开。可是那种签给鬼看的约定,只有他才知道,他是在无奈下做的决定,而不是军中传言的因为他的昏庸。 好容易项颜舍命送来了大把的粮草,可是那个虞姬,居然连照顾一个人都做不好。唉—— 正在这时,中涓进来禀报, “王上,虞夫人在军营门外席藁待罪。旁边还跪着虞中尉。” 项羽的眉毛拧成了一团,心里很不痛快。 这个蠢妇人,还过来干嘛?没看到自己是不想项颜没了和那些粮草落了空的事外传才要虞子期送她离开的吗? 该走的人不走,那用逼的。 项羽没有回中涓的话,在营里强作镇定地处理着军中国中要务。 听项伯说,他筹来的粮草明后天就送来了,对付个十来天不成问题。 外边烈日炎炎,大帐里也闷热得厉害。 项羽决定放下虞姬,再加上心烦事多,很快就把她还在外边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等到太阳西斜时,项羽看往日忙里忙外的中涓一直站在他跟前不远处,便问了句, “啥事?” 中涓支支吾吾了好一阵,才说了出来, “虞夫人一整天滴水未进,在大帐外跪得晕过去两三次,每次都是虞中尉找医士把她救醒转过来的——” 项羽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 “她没听到孤要她回彭城吗?军令如山她不懂吗?” 中涓低着头不吭声。 也罢,虞姬跟了自己那么长时间,中涓作为一个外臣,是不好插手自己的家事的。 他只得起身往外走去。 别看虞姬平日里跳得欢实,但身体比一般人都羸弱,这时的她脸色白得跟绢一样,甚至嘴唇都不见半点颜色。 饶是如此,到了如此境地的她一看到项羽,眼睛里顿时有了光, “王上,妾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生生世世,妾都要与您休戚与共!” 回来的路上,虞子期教过她,有些会影响到军心的事,断不能说,就好比说项颜之死,还有粮草的事。 可是虞子期还是算漏了。先前项羽送虞姬走是打着送家眷回乡的旗号的,现在虞姬席藁待罪地回来了,难免不引起军中之人的猜测。 项羽这时才心感不妙,马上让虞子期扶了虞姬回营帐,喂她了汤面,然后才黑着脸下令道, “三军听令,即刻起东撤!” 虞子期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不多一会儿也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一拍脑门, “唉呀。是臣的疏忽,是臣害了王上您呀。” 项羽挑眉看了他一眼,只听虞子期接着说道, “小妹她说韩夫人不是她害的,她只是被吓着了没有妥善地处理好后事……” 项羽示意他噤声, “这不怪她。鸿门时刘邦溜了;彭城外一阵飞沙走石救了刘邦;这次眼看着孤有反败为胜的机会,没想到一时的疏忽又功亏一篑。 是天不存我,不是人力能改变的。” 虞子期的心里更难受了。 想当初虞姬和王后竞争楚王后的位置时,朝中军中之人都看好王后,说是她有母仪天下的风范,虞姬有点小家子气,撑不起来事。 从那时候起,虞子期耿耿于怀了好多年,他怀疑过朝臣,怨过王后的母家,甚至不腹诽过项羽。 这次经历过项颜的事,他才看到了虞姬和王后的差距。以前王后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就从来没出过纰漏。 人和人,只有在遇事时,才能看出不同。 饶是如此,项羽还想给他虞氏兄妹留一条活路,真乃大仁义之人。他只想陪他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虽九死亦不悔。 “王上,我们不应该走。从汉国对我军营里事件的反应速度来看,我军中定有他们的间者。 而且臣观对方大将军韩信,置之死地而后生很有道理。我们是不是在原地与他们背水一战,或者直接去抢汉军的粮草?” 说来说去,虞子期的所有谏言都绕不开粮草。饶是楚军再骁勇,一个能硬杠十二个汉军。可是那也是在饱腹的情况下,楚军不是神,饿着肚子的情况下,很难能谈得上战力。 “我们朝王叔运粮来的方向撤。最好能与他会和。”项羽看了虞子期一眼,把他的想法和盘托出。 虞子期这才放下心来,微笑着跟着中涓替项羽打点着一切。 和他预料的一样,汉军看起来零散的的军队不远不近地跟着楚军,等到楚军后撤时,聚集到不远处的汉军越来越多。直到项羽与项伯合成一股时,那些汉军才作了鸟兽散。 如果说项伯以前对虞姬还有几分尊重,经过了项颜的事后,现在的他看她的眼神也冷了下来,甚至比寒冬里的霜雪还要冷,看得虞姬像是被刀刮了一样地疼。 不过她也不怨,这些个乱子,都是她惹出来的,项伯这样做,她的心里反而还好受些。 “唉,这也是治标不治本的事。我们东边的地再辽阔,一年也只能产出那么些,就算把所有的搜刮过来,也只有那么多。 那些个商贾手头或许有。但是和韩翊一样地藏得很密实,如果不是他们自愿松口,别人就算是想破脑袋也不会知道他们把东西藏哪儿了。 王上啊,如果迟几年,等到现在你才收拾那个姓梁的,也许还能解燃眉之急。猪宰早了也是个事儿。” 项伯把梁掌柜比作了猪,听得项羽哭笑不得,他当初灭梁家,只是因为梁家已经极大地威胁到楚国的统治和安定了,他可没动过把梁家当猪的歪心思。 不过,项伯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 “王叔,如果要你劫掠彭城囤的粮,你打得过他不?” 项羽微笑着问道。 刘邦的运粮还有粮仓守得太过严密。不过间者对他报告过,以往每次彭越劫了楚军的粮草后,从来没有向刘邦缴过一根草一颗粮。 彭越手底下有多少人,稍微带过兵的一眼就能看到底。劫了那么多,他定然存在了安全的地方。 只要能找到那些个粮食,项羽算过,也能助楚军撑个一年半载的。 第417章 死间 第417章 死间 项羽的话让项伯的眼珠子都快吓得跳出来了。自范增之后,楚军的粮草除了他押送的,被劫的十之五六。 而且,他还听吕家的人说,彭越之所以没有劫掠他的粮草,还是因为他与刘邦是说好的儿女亲家。 后来他自己也暗自比较了下,那些粮草被劫的运粮官,有好几个的能力都远在他之上。 一想到这,项伯整个人都不好了。可是,项羽是他的侄儿,他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现在项羽手头能靠的人,只有他了。 唉,为声名所累。这个刘邦,为啥要单单放过自己。要是不用与彭越正面对峙该有多好? 可是军令如山,现在的他上也得上,没那个能耐也得上。真是羡慕项羽的一身好本事啊。 “得令!”项伯面色凝重地就要离开。 “王叔,要办成此事,孤还得给你派一个人。” 对于项伯的才干,项羽是知道的,现在时局这么危急,项伯接下来要做的事,对他对楚国都至关重要。 项伯的眼神一亮,跟自己一起去办事的,即使是不是项羽本人,哪怕是钟离眜他们这样的大将也不错啊。 “虞中尉,你带着你手底下的那些个人辅助王叔找到粮草所在。” 一听到是虞子期,项伯顿时就蔫了下来。 虞子期这个庸人,如果不是因为他是虞姬的兄长,连给项羽提鞋都轮不到他。 项羽把他派给自己,只是增加了几个给彭越砍的人头而已。 项伯抬起头看都不看他一眼,就直接从他前边过去了。 虞子期苦笑了下,紧跟了出去。 “听说现在的乱局都是虞姬给搞出来的?” 等到离开楚营有一段路后,项伯毫不客气地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责备虞子期。 “是的,当天夜里,是我带着王上找到了王妹,仵作也确认过,她是割腕自杀的,身上没有任何搏斗或者挣扎的迹象。 最后,还是王上亲自把王妹入殓,娃吉壤安葬的。” 什么?项颜是自杀的?虞姬那个贱人,项颜都死了,还得不到她最码的尊重? 项伯恨毒了虞姬,就如当初的范增不喜欢她一样。 “那你还敢让她回去?安的什么心?”项伯感觉有些不好,但哪里不好,他又说不出来。 “她是为王上而生,离了王上,她跟那些庸脂俗粉没什么区别,哪怕是死,她也该有一个世贵家女娘的风采。” 虞子期不卑不亢,哪怕是项伯给他的压迫感再强烈。 项伯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说才好。 “那好,你倒是说说,在攻打彭越上,你有何妙策?”项伯依然看不起虞子期,他也不认为后者会拿得出什么像样的方略来。 “王叔,王上已经说了。我只负责找出粮草的所在,其他的,不归我管。” 虞子期还是不紧不慢。项伯想看他的笑话?那也得有项羽那样的本事才行。 项伯被顶得满脸通红,他想呵斥虞子期回去,可是在寻物探察方面,他的确是一窍不通啊。 俩人沉默着并辔而行,直到到了离昌邑不远处。 “王叔,我要走了。那个彭越鸡贼得很,前头火狐大人找他的私藏好久都不得结果。 还有,王叔,王上给你拨了五千精骑,人家彭越可是有三万人马。听说光是他从我们的运粮队伍中抢到的马匹,都够他的人人手两匹了。” 知道就好,这个虞子期,真是记仇,在这种时候,还不忘给项伯来这么一通,项伯又急又气又羞,一声不吭地任由他离去。 项伯压力顿生,他的尉官心里也有些着急了,他问他, “王叔,听虞中尉说,昌邑城城池坚固易守难攻,我们来时没有掩藏声势,彭越那个老贼早就躲城里了。” 他不是没主意,只是敌强我弱,这种事,越稳妥越好。而且项伯才是军中的主帅,再好的谋略,也得他点头才能用。 “坚固什么?你没看到沿途一座砖窑石场都没有吗?那昌邑的城墙是用什么垒起来的?” 项伯自信心满满。他在军事才能上虽然比不过项羽,但是这些个基本素养还是有的。 他自认为,现在只要派军候去探察一下昌邑城是否有水穿城而过,以及其他一些常规的消息就可以了。 可是,刚等他发号施令完,就听到耳边响起了答案, “昌邑地势低洼,城内沟渠纵横,城外还有护城河绕城而过。 城中人众大多谙习水性,备粮充足,兵器精良。” 这声音不是平日里跟他一起押粮的尉官的,项伯吃了一惊,放眼看去,眼前人却是韩翊。 还没等到他惊呼,韩翊便徒手劈晕了他,然后把短刀架在他脖子上,众目睽睽的掳了他便走。 待到项伯醒转过来时,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韩翊, “你这小贼,这是哪?你要干什么?”项伯的第一反应便是惊恐。 韩翊看着他,笑了笑, “王叔不是要进昌邑吗?我把你带进来了。” 项伯怒目而视,“竖子,尔敢!” 韩翊不与他计较,笑了笑, “王叔,我帮我圆了进昌邑城的心愿。你是不是也得帮我做些事?” 项伯把头别向一边。 “我的侧夫人项颜,前一段时间说想要回娘家一趟。我准备了那样丰厚的礼物,结果她却一去不回。 项家怎么也是名门望族,不兴干这种让我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勾当的唷?” 现在韩翊是主,项伯处于被动地位,韩翊不提要求也说不过去。 “想要项颜?他在王上那儿,你找王上要去呀。” 项伯心里合计了下,想把韩翊引到项羽那儿去,哪怕是膈应他一下也不错。 “我去找霸王?王叔,你觉得我为何能当着那五千人的面不声不响地到你跟前的?” 韩翊嘴边满是揶揄。 他现在恨透了虚伪的项家人。项颜需要温暖时,他们把她推得远远的。甚至等项颜偷偷地带着他的那些个物什到项羽军营时,他们也没有顾及她的处境,拿了就是,甚至都没有好好地对待她。 还没等项伯反应过来,韩翊又来了句, “你说是财帛动人心呢还是权势动人心?你猜!” 第418章 釜底抽薪 第418章 釜底抽薪 项伯懵了。 即使韩翊说到这个份上,他都没有想到究竟是谁出卖了他。 在这关键的时刻! 真该死! “韩翊,好孩子,我跟你说,那个,颜颜不惜豁上性命也要保籍儿。你不能让她白白地枉死了。” 不管背后出卖他的人是谁,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粮草给项羽弄去,好打个翻身仗。 “呵,王叔你还知道保项王啊?我问你,当初在鸿门是谁保下了汉王?如果我没记错的啊,那时候汉王只是空口白牙地许了你一个娃娃亲而已。 我说得可有错?” 对于项伯这样的人,杀人诛心远比一刀毙命要残忍得多。这是临行前刘邦教韩翊的。 陈平告诉韩翊,项颜之死纯属他杀。如果当时虞夫人一直看护着,凭着项羽对她安排的保护的力量,过了那晚,项颜就会平安。 当时韩翊问过陈平,是谁杀了项颜? 陈平只是说出卖了韩翊和刘邦的项颜只要不再腆着脸回到汉国,汉国也不会对他动手。 至今仍是个谜。 “与我家结了姻亲的诸侯不只刘邦一个。在一众诸侯中他绝对算得上垂垂老矣,我想着背个门当户对也不错。谁曾想他竟然这么能打还非常地扛揍!” 项伯也觉得委屈,当时要与诸侯联姻以巩固项羽与众诸侯的关系是包括范增在内的众自己人都认可的手段。 不是那个处处要置刘邦于死地的范增家也娶了刘家的小娘么? “那你为何要处处维护太公和吕雉?他们可是刘邦最在意的两个人。要不是你那样维护他们,恐怕刘邦早就扛不住了。” 韩翊再责问他。 “那能怪我吗?韩翊,赶紧放我出去,耽误了籍儿的事,是会死人的,死很多的人!” 项伯急了。 他是想从项羽那儿得些许的好处,可是没想要那么多。要是因为贪婪把项羽毁了,那他所有的好处就没了,还会失去原有的一切的! “不急,那长长的几年,你都不急,这一会子也不用急,急也急不来!” 这个问题很重要,项伯必须要说清楚。 “人质没了,还拿什么钳制刘邦手底下的那些人?投鼠忌器,懂不?” 看得出来,项伯是真的急了。 “项伯,项籍的失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好歹你与我刘家也是定过姻亲的,所以汉王让我来找你谈谈。” 说话的是刘泽。 本来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的,听了项伯救吕雉和太公理由后,他从隔壁走了出来,话说到这个份上,那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项伯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是那个嫁到范增家的刘家小娘的亲生父亲,当时他一直把那小娘送到彭城,等到婚礼过了好几天才千叮咛万嘱咐地离开了的。 虽然那是个鲜活的生命,给项伯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可是现在他真的怎么也想不起那个小娘的名字来。 项伯也是有见识的,这会儿到了现在这种程度,他急也没有用,只得镇定下来,哪怕是装也得这样。 “谈什么?” “先说说吧。我那可怜的孩儿,当初她是怎么死在范家的?” 刘泽本想一来就问刘邦想要的。可是一想到当年在半道上被冰镇在棺里的那个小人儿连着胎儿死的那个惨样,他就心疼。 项伯沉默了。 不是他不知道。当时的情形他是看见了的,范增带着范家几个话事人,还有项家几个大长辈,都在那个屋外。 本来妇人生产,怎么也要在门上置个草帘子或者竹帘子的。可是那天,他们一大群或老或少的男子就站在那儿,刘家小娘生产的那间屋子的大门大开着,内里还被许多的烛火照得透亮。 老实说,如果是项伯家的女孩子生产,哪怕是死,他都不希望她受那样的侮辱。 当时的情形,他不能说。眼前这人,是那人的父亲。急眼的人是会失去理智的。 对于他们这些个在乱世中的男人们来说,看得开生死,但不一定都能挺得过羞辱。 “说呀,究竟发生了什么?”刘泽在咆哮。 “那个孩子,是平安生下来的,哭声很宏亮——”项伯迟迟疑疑地回忆道。 刘泽红了眼睛,他知道,项伯说得没错。回到汉国后,他找了栎阳城里手艺最老到的稳婆,那稳婆一看,吓得脸都白了,连声念着“罪过”“罪过”。 稳婆还说,就算是到了一般稳婆的手里,大人小孩也都应该平安才对。只可惜了那孩子,是个男丁,死的时候脐带还连着他母亲。 这是经历了怎样的人间炼狱? “范增那老狗,狠得连自己家的骨血都不顾了。难怪不得他背上的毒疮把他吃得干干净净的,连内脏都烂得臭了。 原先我以为是我那王上兄弟出的手,现在才知道,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刘泽哽咽着,听得韩翊难受极了,他甚至都有点怀疑项颜在死之前究竟经历了什么? 不过项伯却有些害怕了。他心里有点埋怨范增了,人死了就死了,腾块地,把刘家那小娘葬进范家祖坟不就得了。让刘家人看到楚国对妇人如此惨无人道的一幕,这不是堵了他小儿子娶刘邦嫡长女的路吗? 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范增是项家的臣,他做的这些都为了项家。以前我还同情过项颜,她自幼被梁掌柜蹂躏不说,还把她当成促成生意的添头。 现在看来,那是项家咎由自取。活该!” 韩翊幽怨地看了刘泽一眼。 “你呢,是项家的大族长,要是当初你替我儿说一句好话,范老贼都不敢那么明目张胆地虐待一个刚生产完的妇人。 不用求韩翊,我在这儿,他说了不算。咱们现在,有事说事。” 刘泽很快便恢复过来,虽然他的语调中还带着伤感。一听到他要言归正传,项伯心中一凛,而后作好了最坏的打算。 “王上派我来,是接你去戏水。那天如若不是你,他早就没了,我刘家也活不了。 他说,你是他的恩人,他要在那给你接风洗尘,然后作除了那些在战场上大肆屠杀汉国将士们的项家人,都会因为您的仁慈得到很好的安置。” 这说法,韩翊还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没了项伯,任人唯亲的项羽的处境,会更加地艰难。 釜底抽薪啊。 第419章 釜底抽薪(2) 第419章 釜底抽薪(2) 项伯面如死灰。 因为他在戏水河畔见到的不是刘邦,而是被项羽关进铁笼子的吕雉和刘太公二人。 看着吕雉那张扑着厚粉的笑脸,项伯心里就有些发怵。 要知道在楚国,女娘嫁入男家几乎都是男家说了算。所以在项羽接连在刘邦手上吃亏之后,他对被项羽软禁起来的吕雉并不算多么好。 这个妇人不好惹。 项伯自诩阅人无数,即使处于囹圄之中,吕雉的那种坚韧与隐忍即使一般的男子都比不过。特别是有一次项伯亲眼看到吕雉诱捕过一只老鼠,熟练地剥皮剁肉一气呵成,比一个成年男人都干净利索。 在那时候,他就在想,如果这人得了势,一定不能开罪她。 正在思索之间,几个小宫娥端着香喷喷的的烤肉上来了。那烤肉,没有头没有尾,只看躯干和四肢,像极了没长全的兔子。 项伯吃过烤羊羔烤乳猪,烤如此幼小的兔子,还是第一遭。他看了眼,吕雉跟前的跟他的一般不差,便客随主便,动了刀。 待到多半只下了肚时,吕雉看了眼项伯,然后笑着说道, “味道咋样?昨天夏侯婴他们在敖仓忙活了大半天,统共才抓了百来只。” 呃—— 项伯很想呕。 吕雉这妇人,竟然用老鼠肉待客。真是活久见。 “想吐就吐。吐完了心情好一点咱们再说叨说叨。像咱们这种上了年纪的人,总有说不完的话。” 吕雉的笑容永远和在项羽营中那样地云淡风轻,用最和气的语调,说着最狠的话。 项伯顿感不妙,心里琢磨着那话,连吃烤老鼠的事都顾不上记得了。 吕雉也吃了多半只,但是她却好像没事人一样继续享用着, “啧啧,这老鼠肉,又肥又嫩,比我在项羽营中逮到的味道好多了。 听说敖仓的老鼠和别处的不一样,纯粮食喂大的,够肥,也够干净。” 吕雉在项伯的心中瞬间妖魔化,他在心里暗暗地诅咒着她。 “你不吃?还是吃好了?好吧,在你来前我吃了十来只,也差不多饱了。咱们好好地聊聊。” 老鼠就是老鼠,哪怕它们是敖仓那样的大粮仓处的,也只是老鼠而已,最多就是能用他们的肉作佳肴在人世起最后的一点作用。” 项伯听出来了,吕雉是把老鼠比作自己。 谁是老鼠?项家是故楚国的世代贵族,现在他的侄子项羽更是灭了秦朝最后一点生机的战神。 巨鹿那一战,他一人用三万打得王离和章邯几十万军队的。而后两人,可是华夏族鼎鼎大名的名将啊。 “项王很不错,年轻有为,仓中敖仓,将中项籍。可是他毁在了仓鼠手上。那些个仓鼠,仗着是他的血亲,害了他一次又一次——” 吕雉的话说得项伯满脸通红,可是他的脸红却不是因为羞愧,而是愤怒,如果不是因为他,吕雉早就成了寡妇,还哪来的机会在他面前数落他? “仓鼠就是仓鼠,再肥美硕大也只是仓鼠而已,上不得台面的。 项伯,我说得是也不是?” 项伯摸了摸腰间,空荡荡的,他这才记起来方才进来时一切可以作为武器的东西都被守门的那个给搜刮了去。 这个老妇人,真是毒! 项伯握紧了方才切肉的刀的刀柄,想要了结了自己,正琢磨着刺向哪里才会一击毙命。 “呵,我说了,你在你项家族人在;想要自杀,那好,用你项氏的三族作陪!” 吕雉淡淡地威胁着。项伯目眦欲裂。 “人要懂得自己有几斤几两,才会知道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不能做,才知道分寸在哪儿。 知道我说的什么吗?” 项伯听出来了,若干年前亚父设了一场鸿门宴,现在吕雉回了他一场鸿门宴。这次的鸿门宴,吕雉是要断了他对于小儿子和她亲女娘的姻缘。 不为有她,她看不起项伯,还拿他的族人相逼。 恩将仇报的妇人!呵呵—— “来人,给项伯,也就是我们的楚国王叔以最好的肴馔!” 吕雉心满意足地起了身,吩咐手底下的人道。 这场宴会,是刘邦的主意。这些个背信弃义招骂的事,最好由吕雉来做,他还没完全得到天下,仁义的好名声不能带一丁点的污损。 吕雉一出帐门看到韩翊还站在门口处,她笑了。韩翊也只有在这时,才看清楚她的面容,眼角的鱼尾纹盖不住她曾经的绝代风华。饶是这样,刘邦还是不能自拔地中意着戚夫。 王的女人,不好做呐。 “你就仓慈的未婚夫?听说你为了她至今还空着正室的位置? 真不错。等我儿顺利继承了我夫的家业后,我成全你们的大好姻缘。” 方才让项伯委屈得多半死的吕雉,此时在韩翊的面前,温和得像见了她最中意的儿子一样。 韩翊朝屋里瞟了一眼,吕雉一眼就看透了他的心思,对他说道, “人都有爱惜自己血亲的本能。里边那只老狗贪是贪了点,他对项颜和项羽的心还是慈爱的。早些年如若不是他,不要说你探望不了被软禁的我,想成为现在的富商巨贾也不能。 你还是去看看他吧,莫给自己留遗憾!” 想起方才吕雉收拾项伯的那个咬牙切齿劲,韩翊愣在了原地,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吕雉笑着走远,“哼,竟然把我当成普通的妇人!” 韩翊一头钻进了屋子,项伯还颓然地坐在原地,甚至连看一眼韩翊这个罪魁祸首的力气都没有了似的。 项伯再够不上项羽和龙且他们那样的勇力,但也是刘邦等人比不过的存在。韩翊之所以能挟制住他,靠的就是出其不意。 面对着被逼到了退无可退境地的项伯,他不能不格外谨慎些,下意识地按了按腰间的短刀,然后在项伯跟前坐下。 “颜儿送到籍儿手上的那些东西是你借她的手送的吧? 不用否认。她一个妇人,管得过一个两个城池里商铺已经到了极限。那么多的铺面,遍布半个华夏地界,那不是她一个妇人掌控得了的。” 韩翊静静地望着眼前的老人。 “你算不得负了我项家,我原谅你。”项伯对着半空中的无声息处像是自说自话, “把别人对她的仁慈当成笑话来恩将仇报的那种人,不厚德,拿到了又怎样,到时候还不得怎么拿到的怎么吐出来,甚至连本都蚀空。 我知道那个人在不远处听着。转告他,人的命,都是自己造出来的。我同样原谅她。” 第420章 戚夫人的攻势 “他真是这么说的?” 听到韩翊复命时说的话,刘邦的神情有些复杂, “终究还是孤看错了他。他是个忠厚之人,在寻常年间,有三老之德望。只可惜生错了年成。” 一旁为刘邦揉揉捏捏的戚夫人在听到吕雉用老鼠肉招待项伯之后,心里一阵恶寒,手里也顿了下,刘邦侧了下脸,直到韩翊述完职离开后,他才问她, “知道害怕了?别人狠,狠在面皮上;吕雉那个人,面上和善,心里那个狠劲,连孤都怕她三分。你还敢惹她?” 很明显,刘邦说这话前,他是知道戚夫人先前对吕雉做的那小动作的。 眼前这个算不得聪明的妇人,美丽温柔,于他的王图霸业也大有助益,他爱极了她;可是,她的心智撑不起她的野心,最终会给她带来灭顶之灾,还会牵连到他最爱的如意。 “戚姬啊——” 刘邦迟疑着唤道,戚夫人泪眼相望, “我手底下有个叫陈婴的,你可见过?” 戚夫诧异,她是真的听都没听说过。 “没听过就对了。他是新近才投奔孤的。听陈平说, 孤将将起事不久时,有一股子比项梁将军的力量还要大的势力,为首的叫陈婴。 那时候,陈婴手底下的人要推他成为一方诸侯王。可是他的母亲却告诫他,她从来没听到过他祖上谁有过一官半职,诸侯这样的富贵,不是他承受得起的。 然后,他就率众投奔了项梁将军。最后被义帝封为诸侯。这时他才受了。 因着他母亲的缘故,对于这样的厚道人,孤也不好辜负他。” 刘邦本就没正经地学过字什么的,虽然有张良手把手地教,但他在说话时词不达意的情况偶有发生。 他这是在委婉地劝戚夫人,没有那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为那注定得不到也守不住的泼天富贵折了小命划不来。 戚夫人垂着眼睑,好半天才有了回应, “你呀,这话说得迟了。不该惹的妾身也惹了,梁子已然结下 到了这一步,除了硬着头皮走下去之外,奴家又能怎么办呢?” 戚夫人说得有理,刘邦也觉得头疼,便没有再劝下去。 心烦,他吩咐夏侯婴道, “夏侯,你去,叫韩翊过来。告诉他,孤和戚姬招他过来。” 方才的情形夏侯婴看在眼里,心里对戚夫人这个不是丰沛的外乡人很是有意见,黑着脸就往外走去,就在这时,只听得后边戚夫人对着刘邦啜泣着说道, “王上,是妾身不好,妾身让王上为难了。” 尼玛!这时候不但是夏侯婴,就算是刘邦都心里都在腹诽,这妇人,真忒么不要脸,明明是她挑起的事,临了,临了,责任还成吕雉的,她倒成了盛世小白花,没她什么事了? 不过戚夫人的手法当真了得,她让刘邦甚是舒坦,刘邦没吭声,夏侯婴也极有眼色地当没看到没听到。 “那个韩翊,这些年,你从孤这拿走的好处不是一星半点的。现在呢,孤要你,先贡献一点子。” 刘邦斜睨着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坐在跟前的韩翊。 反正刘邦准许的那些个专营权还在,为自己干活的原班人马也在,钱花出去,还能挣回来,该花还得花。韩翊欣然应下。 “以后呢,戚姬和如意的吃穿用度,一应要最好的,都由你来承担。” 戚夫人是什么人?她可是大家伙眼中公认的美人儿,多年以来在刘邦跟前盛宠不衰。先不说她的美貌带来的效应,就在吸引住丈夫这一点上,无论是寻常妇人还是那些贵妇,无不在意得不得了。 戚夫人的特供商这层身份,那可是妥妥的金字招牌。戚夫人花得越多,自己就赚得越多。 刘邦这是在变相地给自己送钱呢。韩翊一听,心里乐开了花。 刘邦看韩翊迟疑的样子,嘴里啐了一口, “抬举你了,戚姬什么人?别当我不知道,你经商最初的那些本钱还都是戚姬给的。 现在莫说是只供应她的吃穿用度,就算是她想全拿来,也是受得起的!” 韩翊忙否认道, “王上,臣不是这个意思。臣方才在想,往后,但凡是戚夫人吃的用的,不管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还是水里游的,别人有的,戚夫人不能少;别人没有的,臣也会想方设法地弄来送去!” 刘邦和戚夫人都笑了,戚夫人更是对着刘邦撒着娇, “唉呀,大王,奴家能吃用几个,干嘛要为难这个孩子?宫里那么多姐妹,他送一个不送另一个,总是得罪人的。这么一通送下来,他辛辛苦苦挣下的那些家当,一点儿不剩也不是办法呀。” 刘邦这才笑了,捏了捏她的脸颊,宠溺地说道, “就你最仁义。能孝敬你是他的福气,别人求还求不来呢,事情就这么定了。” 戚姬恭谨地微笑着,然后看了韩翊一眼, “那个韩翊,我问你,你送我了最好的,那王后宫里的该怎么办?她可是王上的嫡妻!” 韩翊听得出,无论是吕雉用的是好过戚夫人的还是一般地好,都是不合适且两面不讨好的。 而且,较上劲的两边都不好惹不说,还都可能让自己吃不完兜着走。 他听了戚夫的的话后微笑着,没有吭声。 “这孩子,真实诚。我教你吧,不管怎样,把最好的都给王后送去,给我的,只比她的差那么一点点就好。 大王,妾身这么说没错吧?” 韩翊一惊,这戚夫人,成了精了。这样一来,自己好像欠了她一个人情似的,最重要的是,她还在刘邦面前把好感拉满了。 真不愧是世贵家的血脉,得过有着好几百年历史的秦宫宫斗真传之人! 刘邦刮了戚夫人的鼻子一下, “聪明。孤的后院中,就数你最会与孤分忧!” 然后,他转过头对韩翊说道, “听到了没,以后对戚夫人的事,要多上心! 还有,孤新近得了消息,你的那个小星项颜,她的尸身,是当天半夜里虞子期带着项羽把她安葬好了。 这事,恐怕连项伯那货都不知道。 论武功,孤不如项羽,但是,论后宫,十个虞姬也比不过孤的戚夫人!” 呃—— 刘邦竟然当着外臣的面跪舔戚夫人,韩翊听了就想呕。 第421章 吕雉的警告 “韩翊小东西有心了,难得你还真的有那份心给我送来这些。 只是这些东西太过奢靡,你说我拿着它们,等到有污渍时,把它们洗了罢,我怕还没洗干净它们就破了,把它们拿去扔了罢,这一件,抵几户中产家庭一年的嚼和了。 小韩啊,以后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就不要拿给我了。有那金镒,还不如换成粮食,等到灾年时救人用更实在点。” 吕雉这话一出,先前对刘太公和她有些不满的韩翊顿时对他生出了不少的好感,但眼前这人可是大汉国的王后,给她送的东西,还不如那些武将家的贵妇也不是个事,韩翊只得回应道, “应天下之急和供应王后吃穿用度不影响什么,都是臣的荣幸。” 吕雉笑了笑,“我说话还不管用了是不?当心我责令韩平鞭笞你! 不过,我不爱那些有的没的华而不实的东西,不等于我没事要你去做。” 韩翊敛耳恭听。 “你倒是说说,戚姬在大王身边可好?等到她走时我才从宫人那里听到她爱子如命,胜过大王。 可是想想,天底下哪有不爱自己 但是她的话锋顿时又转了方向, “韩翊,戚夫人在大王身边可好?天底下哪有心里不装着孩儿的娘? 你说说吧,她干嘛要容不下我?她爱她的孩儿,我回我的家,她何必那样做?” 韩翊一想起刘邦和戚夫人的话,就知道栎阳王宫里的水极深很浑。吕雉之所以现在还不知道,很有可能是刘邦不想让她知道,这种事澄清多了,吕雉误会自己站在戚夫人一边该怎么办?更何况戚夫人本身又不完全无辜。 “刘季的子嗣贵重,我绝不能让他们在路上,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不过呢,你呢,每次要去刘季那儿时,就到我这儿取一些如意的衣物,顺便送一些与他身份相符的面料,让戚姬按着如意的身形每月做一身给如意捎来。 这母子间,总得有念想感情才深厚。” 韩翊笑了笑,天下的男子,像刘邦那样重前程的总是大多数,对子嗣的重视也是有的,吕雉这一手,很高明。 “我呢,听说你做买卖很忙。所以每月往来交通的事,我找了个人,你这次把他送到刘季手上。 这个人,你也认识,他做过项羽的军市令,姓周。我在楚国为质时,他没少通过故旧给我送吃用的,连当时跟我在一起受难的阿爷也对他赞不绝口,人还是他指定的呢。” 尼玛,把刘太公都拉上了。吕雉知道军市令的血泪和心思吗?这是太公的意思还是她的意思,大概也只有她才知道吧? 军市令再出现在韩翊眼前时,头上已经见不到几根青丝了。想要接近刘邦的妇人们,竟然通过太公这条线,看来他真是急了。 到了这一步,韩翊也有些急了,他直接问他, “周叔,你走了,谁来看顾王姬?你已经护佑她十几年了,没有你,她可怎么是好?” 吕雉的脸色变了几变,军市令的眼底有一闪而逝的狠厉闪过,不过他很快地就调整过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地说道, “她什么时候要我守护过,她要跟着那人走的时候可有考虑过我慈父一般的心情? 现在你家比栎阳王宫还要安全,只要她自己不往死里作,谁还能把她怎么办?” 韩翊只得心事重重地带着军市令往刘邦处去。韩翊知道军市令的打算,他给陈平说过,刘邦大概也是知道的吧? 等到军市令离去了后,吕雉支开了跟前的人,吩咐道, “那个项伯,没有他,我和我阿爷的确活不到现在。我阿爷发话了,他要你时不时地去探望一下他。 他现在就在栎阳城铃儿和项颜以前住的那个院子里。铃儿搬到新郑,项颜没了后,那个院子就彻底地空了下来。我看着实在可惜,就把它交给项家人住了。” 说罢,吕雉让宫人搬来十来坛好酒,半扇炙肉,还有被褥皮货若干。 韩翊看了,这些虽不是顶上乘的货品,但也实用,比当初吕雉在楚营用的好多了,就是不知道项伯领不领这个情。 项伯面色复杂地看着这些个东西,没有马上接受,他不多日便瘦削下来的脸颊上闪过一丝古怪, “那个妇人,她送我的?” 而后,他的眼神麻木下来, “她说得没错,是我害了羽儿,害了我项家。我是个大罪人。 说起仁义,十个刘邦也比不过我羽儿的。刘邦那是真狠呐,争起天下,连自己的亲爹都不要了。 如若有机会,你告诉我那个好侄儿,不要管我了。前两天夜里,我大楚国间者的血迹都还没干呢。 他们也都是有父母家人的人,也都是爹生娘养好容易才长大的。 我这个大楚国的罪人,不值那么多。” 说话间,韩翊望了四周围一眼,故宅里,除了那些隐秘处的卫士和项伯本人,整座院子,竟然连个仆妇都没有。这种落差,和在彭城的项伯家比起来,差距简直不要太大,甚至都有点替他心酸起来。 韩翊抬手就帮项伯把物件归到相应的地方, “项颜以前在这住过。她告诉我那是她一生中最安稳快活的日子。比起男女来,我们更像是兄妹。 如果她还在,叔伯你大抵是没消受这院落的福气。” 项伯的脊背抖了下,然后又黯然地搬着东西。待到韩翊跟着他进了屋时才发现,那屋子里干净得什么都没有,和铃儿她们在时完全是两样。 吕雉是个狠角色,可是她为什么要让韩翊来送物件过来?是警告,还是想为他铺垫什么? 不管是什么,韩翊都知道,天底下没有免费的朝食,尤其是吕雉这个受过天大的委屈现在的处境也十分不妙的人,她更不会轻易施人以恩惠。 “叔伯,平时有人送吃食过来?你还习惯不?” 屋子里静得怕人,俩人都有些尴尬,韩翊少见地没话找话说。 “每天都有人送菜和粮食还有柴禾过来,东西很好,量也足,就是我的厨艺比内人差远了。也就是到了现在,我才发现,你婶子原来也很不容易。” “有啥话需要我带给婶子不?”韩翊问。 “不了。该说的羽儿早就告知家里了。再说打了这么些年,对于你来说,楚国早就不安全了。到了这一步,顺其自然吧。” 第422章 死间新解 “你不恨我?” “恨,为什么不恨?恨得牙痒痒的,恨得差不多想要把你全家老小的脑袋都摘下来当球踢! 可是,那有用吗?你也不是没有尽力帮我老项家。可是那巨大的助力,项家就是接不稳,怪谁?能怪你吗?” 项伯看韩翊的眼神很是复杂,他的心更是五味杂陈,没能保住项颜,是他项家的损失,更对不住的,便是韩翊。 韩翊不响。 “有没有你,我项家最后都免不了一败。那天籍儿带着虞子期找小颜的遗体时,我查了颜儿的死因。 不怕让你知道,颜儿手腕上的割痕,看起来是自杀的,可是却不是自杀。 只要促成她死亡的力量足够大,完全可以做到他人无法察觉的程度。 以前我一直想不明白,籍儿身边的妃妾那样地多,为何亚父单单就盯着虞姬不放。把颜儿身死前前后后的事拼在一起,我大概知道了。” 韩翊惊呆了,项伯的身体看上去不是很好,他到了这种程度,能看到的人极其有限,而且有今天没明天的,他没必要撒谎。 “韩翊你接触过间者对吧?你可听说有一种间者叫做死间? 我家祖上是为将的,遇到过不少这种死间,一般的死间虽不容易甄别,可也多多少少会有些蛛丝马迹,这次羽儿就栽在这个死间手上了?” 韩翊惊异地看了项伯一眼。那天他之所以能得手,是因为楚军在挑选和管理和当初他刚到楚营时已经完全没法比,而且那次项伯行程太过匆匆,这才在半路上被韩翊钻了空子。 一时的无心之言,什么时候变成死间这么严重的事了? “虞姬那个蠢货,当初她在竞争王后位置时,家族里好几个老人就看出她不太聪明,才给羽儿施压另选了一个大家族出身的女娘当了王后。 谁知道她在选侍女时,竟然仅仅因为那人做得一手好衣衫,竟然不顾她爷叔辈来楚国时间并不长不符合楚国王宫择选宫人的规矩,硬把她安在了身边。 项颜,就是死在那人手上。那人你应该有印象,个头罗矮,身材也细,时时跟在虞姬身边那个。” 韩翊有印象,他第一次见虞姬时,那个侍女给他的茶水里,加了蜂蜜,甜甜的。事后他问了跟他一道的其他人,都没有那待遇。 那时候,韩翊还以为是虞姬身边的宫人动了春心,自那以后都有意识地躲着她。没想到竟是那人害死了项颜。韩翊的脸色不大好看。 “不用你出手。那天虞姬跟钟离眜在乱葬岗对峙时,我就把那人斩首了。 想想这些年我楚国的各种不顺,虞姬受的那些个气不冤,冤的是我羽儿和我楚国的大好男儿。” 韩翊已经从项伯的声音里听不出恨意,兴许是恨意太多已经麻木了。 “项颜没了的事不宜公之于众,那虞子期为什么还要让虞夫人回去席藁待罪?在那种正需要提振信心的时候,她的言行,对楚军的士气来说,该是多么大的打击?” 这时候韩翊也有些怀疑起虞氏兄妹来。 “他们不是。从项梁没了我羽儿一直被怀王打压时,他就一直跟在我羽儿身边,且他的父母族人都在楚国,与汉国并没有打过任何的交道。” 项伯苦笑道, “我倒是希望他们有,那样,我的刀剑,也可以毫不犹豫地落下。就这样的人才是最可恶的。” 项伯留韩翊夕食,韩翊看项伯处衣食甚是单薄,便没有再留下,并表示第二日再补送一些过来。 “不用了,你也再送不进来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他吕雉又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她之所以派你来,只是因为到现在为止,刘邦这头还不知道我们对汉国这头的事了解多少。 对我用刑没用的。刑到了一定程度,我就没了。活着的我比死了的好。 他们得到了想要的,就不会同意你再来的。” 从那以后,直到项羽兵败垓下,韩翊都没再见过项伯,甚至没听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甚至不知道自那以后他是否还在那座院子里。 不过韩翊对他的话也只信了一半,因为项颜离开韩家时那种眼神是坚毅决绝的,以她的气概,完全可能赴死。 韩翊一路昏昏沉沉,回韩宅的路上,突然车里多了一个人影,吃了一吓,一下子清醒过来。 “韩公子嗦,你可让我好生想念。” 居然是高个子这厮!遇到危险就把对他矢志不渝的王姬扔下自己逃命去了。这人,最多算半个男人,或者只是披着男子的皮而已。 韩翊把脸转到了一边。 “你可躲不开我,就像我们的大单于,即使再讨厌我,我们彼此也躲不开一个道理。” 高个子的脸还是像以前那样地白白嫩嫩,看不到一丁点近年来他经历的波折的迹象。 “就这么说吧。是我们的大单于让我来找你的。” 高个子顿了下, “他说了,别看现在刘邦好像胜券在握的样子,只要匈奴稍微支持一下楚国,项羽就会是华夏之主,而不是刘邦。” 他说这话的神态是得意的,听得韩翊只想狂揍他一顿。不过他还有更得意的, “你们那个陈都尉以为把我们的耳目都拔干净了?告诉你吧,培养只是间者来源的其中一个途径,还有其他。 不信,不信你去问你们的陈都尉去,我说得对还是不对。” 韩翊眼神似刀,上上下下地刮了高个子好几圈,不吭声。 “不信?我告诉你吧,有些事,你不知道吧。就比如说—— 你们那个叫韩信的大将军,向刘邦要代理齐王的身份,结果得了真齐王的名头。 还有,你们那个刘邦,现在离项羽带着的楚军不远,但是那个韩信、彭越,还有英布都不会去,除非——” 高个子的话又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了。韩翊知道他想吊自己的胃口,便下意识地不想让他得逞。 “你们这个汉国,看起来要赢了,实则处境不比项羽刚自封为楚霸王时好不了多少。所以呢——” 这些个事,不是韩翊能插手的,他假装没听到一样,不给高个子半个字的回应。 第423章 来自匈奴的威胁 “嗬!不理我这事就算完了么? 诶,韩翊,我跟你合计合计。你呢,以前一半间者的身份被捅破之前,还能在楚国做做生意。再不济,仗着项颜,也就是项羽亲妹子的丈夫的身份,一般的楚国人还真不敢动你。 现在,你有什么呢?项颜没了,项悍还有其他项家子弟的仇,你以为只要项家还在楚国,你还有机会到楚国行商吗? 你只剩下能在汉国做买卖了,我没说错吧?要是没了刘邦,你还剩下啥呢?” 高个子玩味地看着韩翊。 韩翊依然不理他。不过有一点他说得没错,刘邦的汉国现在是韩翊最后的有力的依仗。 高个子看韩翊的态度不似方才那般地强硬,便也缓和下来, “也不是让你为难,只一件,让你转告你们汉王。” 高个子看韩翊无动于衷,便用手肘子支了支他, “先别把话说死,听我说完了你再拒绝也不迟。我也没让你做其他的,只把我引荐给你们刘邦就行了。” 韩翊的心顿生警惕。要说高个子作为匈奴的王子,当知道匈奴与汉国是可以互派使者,然后把想说的该说的都倒清楚的,何必还要引荐这种看起来偷偷摸摸的动作? 必有猫腻! 韩翊还是不理他,甚至挪了挪,尽量离高个子远些。 高个子看韩翊这没出息的样儿,便又来了句, “你不是跟刘邦跟前的那个陈平,还有那个子房先生很熟吗?把我说的话都告诉他们,看他们怎么说。 小子,陈平和张良,个顶个地人尖尖上的人,你跟了他们那么长的时间,怎么这么点通融的能力都没有?” 韩翊笑了笑没说话。刘邦差不多天天不是在打仗,就是在去打仗的途中,战场情况瞬息万变,要是啥事自己都替刘邦通融,什么时候自己脑袋怎么掉的都不知道。 韩翊捞起跟前的帘子,“下车!” “尼玛!”高个子瞬间就想来一通花花骂,赶人下车就赶人下车就是了,韩翊掀的还不是门帘。他幽怨地看了韩翊一眼,然后走了。 然而迎接韩翊的却是另一通怒骂。骂人的是刘邦,被骂的是高个子。 他不知什么时候在韩翊的锦袍上缝了个“与汉王书”,包括刘邦在内的普通人看不出来,却被陈平和夏侯婴一眼就发现了。 “她娘不是正经的,我是他爹!他们匈奴的那个皇帝不吭声,他这个不起眼的喽啰倒是跳得欢,还威胁我说要是不跟他合作,即使赢了也只能当冒顿的家奴。 去他娘的家奴,他娘是家奴,他爹是家奴,合计着他才是家奴!” 张良看着狂怒的刘邦笑了笑,他和陈平都没有像上次刘邦当着韩信的使者的面怒骂时那样去阻止。 肌肤之患和肘腋之患,是不一样的。 刘邦骂了一通便平静了下来,他问陈平, “你说,你倒是说说,这个人做的和你的一样,这事咋处理?” 陈平小心地从刘邦手上接过那方锦帕,笑着回应道, “王上,连陋巷口的阿媪都都知道骂着不疼打着疼。这天底下的道理归到总,不过是好处一样。 我们汉国跟那匈奴,并不是一个屋檐下生活的家人,没有一定要为他们承担什么的责任。现在怎么对我们有利才是最重要的。” 韩翊很是佩服陈平的,刘邦那哪是在征询什么意见,这事不小,不是十万火急的情况下,最好再与张良商议一下更为稳妥。 张良在一旁笑而不语。 刘邦有些急,看了他一眼,“你说呢?” “可以先应着。 反正他也说了,我们与他是合作的关系。到时候有什么事,咱们不想做,便以他还没有让我们欠人情来回。 再说,我们这头跟项羽打得死去活来的,他究竟做过什么?我们买的每一匹马,每一只羊,哪一样少过一枚刀币?冒顿没有帮过我们,他更没有帮过我们。” 听到这,刘邦的神色缓和下来。 “只是,也不能把他完全推到项羽那儿去。他和冒顿,不管是哪一个,只要找上我们,我们都先应着。 我看匈奴王子和冒顿之间的事,逃不过单于那个宝座。他们斗他们的。他们越斗,我们南边才越稳。” 刘邦笑着问陈平,“这玩意儿有没有与项羽联手?” 陈平松了口气,“提了。他派心腹潜入项羽营中提的。那人刚进军营就被逮着了,还大大咧咧地跟威胁了项羽一通,要求还没说完呢,就被项羽给轰出去了。” 张良听着觉得好笑,“这倒符合项羽的性格,他自视甚高,受不得拿捏。再加上他看不起那人的鬼祟行径,把人杀了都不稀奇。” 刘邦也赔着笑,但张良的下一句话让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项羽营中的粮草还能撑多久?” “半个月左右。”陈平早就探听清楚了。 他的话让刘邦和张良的神色都凝重起来。 要知道,与汉军对上的,那可是军神一般的项羽,莫说是半个月,只要个五六天,他都完全有可能扭转战场局势,置刘邦于万劫不复之地。 陈平也感受到了异样,他之所以能稳稳地握牢汉国间者,除了他对刘邦的忠心之外,那就是别人做得到的他能做,别人做不到的他也能做。 “监管军粮和冲锋陷阵是两回事,没了项伯之后,项羽手上的那些人甚是不得力,怠于职务者十之一二,这事也并非不能解决。 臣认为,现在最重要的是,等韩信、彭越和英布他们都过来,我们才有可能拿下项羽。” 陈平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在刘邦这头,陈平比在项羽那儿放得开,刘邦本身不弱是一方面,跟前还有张良、张苍他们把关。 一提到那几个人,刘邦刚刚才舒展开的眉头就又皱到了一起,他看了眼夏侯婴。 “臣前些天把赵掌印写的调兵的命令已经送到他们手上了,不知为啥,他们就是没有任何回应,不说来,也不说不来。” 刘邦气红了脸,正要骂人,就听张良说道, “他们这是要好处呢。王上你铸了印玺,写了文书,封他们为王后,他们就都过来了。” 韩翊听明白了,这是怕项羽没了之后刘邦赖账的意思。可是,一般的男子尚且不愿意被要胁,更何况是刘邦这样的?不情愿的情况下抢到的富贵,他们真的拿得稳不? 第424章 汉营出事了 听说,刘邦最近肝火很旺,戚夫人吓得不敢多吭一声,她悄悄地找到了韩翊, “韩公子,医士说王上身体现在的情况,药补不如食补。我跟了王上这么些年,只觉得他在蜀中广汉郡守家那些时日吃得最好,刚好那些食材什么的是疏肝理气。 我得劳烦你亲自跑一趟广汉那头,把当年郡守家的那几个庖厨全须全尾地都带过来。 至于说食材方面,自有王宫里的人和萧相国打理,你就不要插手了。 还有,我想了下,王上上次提到的那个姓周的,你可以把他带来,我母家尽毁,本就是孑然一身,赢了母仪天下,输了大不了下去陪那些爱我念我的家人,怎么都好。” 韩翊吃惊地望着戚夫人,全然忘了君臣名分。 军市令怀着怎样的心情绞尽脑汁接近刘邦的家人,难道陈平没告诉她吗?什么叫怎么都好,用了那人,简直怎么都是输,而且赢了吕雉后输得更惨。 “王上同意了没?” 不管刘邦如何把后院交给他的女人全权管理,但他才是那个后宫真正且唯一的主人,那种明知道会给自己招大风险的事,韩翊是不会去做的。 “他上次不是说了吗?你只要把他带来,让王上同意的事,我自有主张。” 戚夫人的胆子越来越大,韩翊看到不远处小柒在某个隐秘的角落处朝他点头,便答应了下来。 等到戚夫人离去后,韩翊忙赶到小柒处。最近战事吃紧,小柒他们多半都被派到最前线附近夜以继日地打探楚营的消息,这时候他来找韩翊,定然是有什么了不得事不方便出手。 “那个妇人还知道关心王上,算她有点良心。不过,陈都尉让我叮嘱你,这次去蜀中,定要带上那个军市令,还有暗中叮嘱广汉郡守,让他带两个郡守府衙里的解毒高手来这儿。 哦,是蛇毒的那种,这事你得背着所有的人告诉郡守,不然搭上兴洛里整个韩氏满族都不够!” 韩翊最近在刘邦营房附近,看那些个进进出出的将士,除了在战场上伤得起不了身的,个个都好得很。 他观察眼前这阵仗,像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着了什么道,或者是前线出了什么状况。 一时间他无法得知,也不打算去探听。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这事举足轻重,而且还十万火急。 可是,为什么小柒和戚夫人的话里都提到了军市令,他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韩翊心里有点惴惴的,说不担心刘邦还在世时军市令作妖自己成了背锅侠,绝对是假的。 可是这又能如何?高个子那个狗娘养的说得没错,刘邦完了,自己和韩平所在的韩家的前程也就断了。不管怎样,都得搏一搏的。 当听到韩翊要带他去蜀中找庖厨时,军市令的眼中满是不加掩饰的笑意, “还是老天爷最懂我。要成事时,老天爷都在帮我!” 韩翊看了他那癫狂样,拧着眉质疑道, “周叔,在一众楚国间者中,你也算是一等一的存在,我要你以周推的灵魂为誓,不会拉着我老韩家为你的执念陪葬!” 韩翊的这话说得疾言厉色,再加上内里的事,任谁听了都不会舒服,甚至韩平听了后脸色比韩翊的还要吓人,他呵斥道, “平儿,平日里我和你母亲不是这样教你的,连话都不能好好说,还算是什么人?” 虽然跟前的苟敬没有发表意见,但谁都看得出来,韩翊的话出了口时,他的脸色却比灶膛里还要黑。 不过军市令却没有介意,这些日子以来刘邦虽然对他有小用,但也一直把他防得严严实实的,现在好容易有了这个得信任的机会,他当然要好好把握,韩翊这点小孩子置气一样的话在历经人世艰辛的他面前,简直不算什么。 军市令走到到天底下,找了院子里最靠近中心的位置,举起右手对天发誓, “苍天在上,我若做了陷韩平韩翊家于万劫不复的事,就让我老周家列祖列宗以及我还有我儿周推死后都不得安宁,永生永世无法超生!” 这是极毒的誓言。不但把军市令最爱的周推给拉进去了,甚至他的祖宗都不能幸免。 韩平的脸色很是不安。韩翊的心却平静下来,乱世之中,能得富贵固然好,没富贵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也是极幸运的事。 至于说军市令,周推没了,只要他不往死里作,韩翊不介意像对待韩平那样给他养老送终。 “你小子还是太嫩了。叔教你,这世上的刀剑权谋能杀的从来都是普通人。像刘邦那样的王者,他是普通人吗? 恐怕在王者中,他都是出类拔萃的存在。你叔我又怎会对他举起刀剑呢?还连累你老韩家呢,简直是愚不可及!” 韩翊笑了笑。刀剑虽杀不了真正的王者,但却是在世上最有效的方法之一;那种看不见的方法,只要影响不到他韩家,又管他什么事? “戚夫人叫你去蜀中接庖厨?你怎么看的?” 看到韩翊不吭声,还处在兴奋中的军市令话格外地多,他笑道, “汉营中定然有其他的什么大事。我一早就听说过,这个刘邦,是个很懂生活的人,那些随军庖厨给他一个人做吃食的,少说就有两百人,从来没少过。 而那些庖厨里,蜀中人居多,净是蜀中的世家官吏献上去,那些可都是瓜里挑瓜花里挑花最出色之辈。 他哪里还用再去寻?这里边定有什么不得了的猫腻!” 韩翊先前也疑心过这样,军市令的话让他的疑惑更加地深重,不过这些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小柒叮嘱过,只要把上头安排的事做好,其他的想都不用多想。 何必庸人自扰,又何必给自己招祸? 韩翊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大船船尾处小儿的哭声却传了上来,半个时辰都不曾停歇,哭得韩翊心里直发毛,跟着军市令便下了楼到了底下一层,原是厨娘的小儿子贪玩让新鲜的大鱼给溜回江中了。 厨娘的工钱不高,还得养着好几个孩子,于是就把那孩子拍了一顿,还用她那有力的胳膊把那孩子往江里推,幸好船尾处的栏杆结实,那孩子的手劲也大,才撑到了韩翊他们下来。 “溜了就溜了呗,多大个事?不要你赔就是了。你也是,为一条鱼,就要搭上你儿子一条人命,至于吗?” 那厨娘忙领了他儿子齐齐地给韩翊磕头。 “把他扔下去!”军市令冷冷地吩咐道。 第425章 暴露了 “把他们都扔下去!” 见韩翊没有反应,军市令严令跟前便服的军士把这母子俩都扔下去。 在来之前,夏侯婴对着即将随韩翊往返蜀中的军士下过令,说是在韩翊没有决断时,一切听军市令的。 那些个随韩翊他们上了船的军士,每一个都是在刀山血海里活下来的,可没有韩翊那般的妇人之仁,他们三下两下时把那母子俩扔下了江时,韩翊还没有回过神来。 “下令沿岸,遇到这母子俩,杀无赦!” 当着韩翊的面,军市令一连下了三道命令,与他平日里的唯唯诺诺判若两人。 韩翊惊异地看了他两眼。 “你自己想,想好了再来找我!” 军市令冷着眸子径直回了二楼,韩翊一路小跑着追上了他, “你是说那母子二人有问题?” “江上人家,哪个的水性不是一等一地好?那男孩子少说也有十来岁了,莫说是他母亲把他往水里推,就算是直接把他扔下去,他在水底下待个三天四天地露头都活蹦乱跳的。 他母亲只是把他往下推就把他吓成那样,你说这事没问题吗?” 韩翊先前倒是没过多地在意这些,更何况他打小在洛阳长大,他能见过的那几条河,最大的拿到蜀中或荆楚一带,只不过比人家宽一点的小溪水多那么一点点,平日里那些个爱玩水的男孩子,最多也是在水不太深处游一游而已。 “把老妇人和孩童也训成了间者,我们的对手,很强!” 军市令的话让韩翊又紧张上了几分。军市令说得很有道理,韩翊便听从了他的建议,把船停在了一水缓的湾流处,等着沿途那母子俩还有那条鱼的消息。 “他们已经下了禁渔令,附近郡县的兵马也已经到位,十二时辰地全时段盯守,哪怕是一只蚊子,都不得轻易靠近岸边!” 军市令像是庠里的夫子一样,不苟言笑地教着韩翊, “以前你接触到的,那都算不得真正的间者,或者他们都没有让你看到他们最真实的样子,任何一丝疏漏,都可能让你或你的家人亲友死无葬身之地。 以前范增在时,他懂得一些;那个自称是火狐的,最多算个少半吊子,肚子里多半都是些虚头巴脑的东西;项羽和项伯俩都是门外汉,甚至连个吊子都算不上。 你说,霸王那么能打仗,为什么在与汉王的争锋中一败再败? 间者就像是王者的耳目。自己的一切被汉国看得一清二楚,项羽却对汉王知之甚少,一通目标是什么都没搞清楚的打法,不过是匹夫之勇罢了。” 韩翊想起自己以前在彭城还有楚国为大掌柜他们的提供的那些便利,曾经那些自己怎么也能占半个间者的想法连他自己都觉得幼稚。 原来不是项家看在项颜的面子上放他一马,而是人家根本就没瞧得上他那三瓜俩枣的花拳绣腿。 “为什么要背上个‘两姓家奴’的名声?”韩翊有些看不懂军市令了。 “杀了我儿的田荣,是齐国田陈氏的人吧?我儿死了,田家的子孙好几百人好好地在齐国活着,项羽奈何不得他们,不代表刘邦没那个能耐。 我很想看看,这种一直想保有所谓齐国王族尊荣的田陈氏,如何才能在与得了天下的刘邦周旋中保存下来。” 军市令的嘴角扯着一抹冷冷的弧度。韩翊知道,他没说出来的,还有他对刘邦的怨恨。要知道,那时候刘邦和田荣,那可是共同对付项羽的盟友的关系。 一连三天,即便是汉国动用了附近绝大多数的力量,江边都没有任何和那母子相关的消息传来,所有的这一切都让军市令关于他们的言论更加地可信。 韩翊看着军市令越来越冷峻的脸色,心里也愈发地紧张起来,他问他, “周叔,你说他们没法在江边上岸,会有把怎样的惊喜送给我们?” 军市令没说,韩翊从他的眼神中读到了事态的严峻。 “来都来了,藏头露尾的算什么?直接出来就是!” 军市令把碗中的茶倒在甲板上,那茶水嗞嗞地冒着白泡泡,而茶水从烹煮到送到他俩跟前,韩翊愣是一点儿都没察觉,如果不是他最近肚里不舒服,恐怕早就中了对方的算计。 从隔壁房门处走出了那妇人,她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还边走边拧着衣服上的水, “那是他们烧的水。要不是我船上得仓促,你定是躲不过去的。” 军市令不听她废话,直接用觚里的茶水涮了涮碗,然后再满上,推向了那妇人处, “你不是我华夏人氏。我华夏人氏多喜爱茶水。定然不会把毒下到茶水里。 我和韩公子喝的茶,是武都道产的那种不加花的,汤色浅绿清香,断不会像现在这样红亮的。 很不幸,武都道的茶产量太少,整个汉国只有刘邦才享有,莫说是你们,就算是一般人,定然也不会懂得这些。” 即使军市令说到了这些,那妇人脸上的倨傲之色也没有任何减损,她的语气一点儿也不像一个被敌人重重包围着的人, “然后呢?察觉了又如何?你能阻止那条鱼去往它该去的地方吗?” 那条鱼,和韩翊平常看到的大一点的河鱼没有两样。把它放到如此宽阔的水里,它和其他任何肉眼可见的鱼极像。那妇人有她傲的本钱。 “哦?是吗?难道没人告诉过你不要小看任何一个你遇到的或者潜在的对手?” 军市令边说边拍了拍手,便有一军士体型的人端着一木盆过来,那盆里,和妇人那儿子扔到江里的那条一模一样。 紧接着,那军士便随手拔了腰间的刀,只轻轻地在那鱼的背脊处划了一刀,那鱼便成了两片,内里的那绢书也浮了出来。 由始至终,那妇人都没有正眼看过韩翊二人一眼,哪怕军市令把她玩的那些个伎俩拆得明明白白的。 “你,把绢书上的内容一个字不落地都读给她听。让她看看我们有没有抓到那鱼。” 随着一个一个的字从那军士的嘴里迸出来,那妇人先是慢慢地老实下来,再默默地寻找着逃路。 第426章 饵 “跑不掉的,要是能逃,你也不会回到这里。”军市令气定神闲地给那妇人施着压。 “哼,谁说我要逃?老娘长这么大,从来都只会遇山开山遇水搭桥,我是在看你们这些个犊子怎么完犊子呢!” 那妇人的倨傲劲又上来了,跟谁家被逗着团团转的小猫一样,韩翊笑了。他看了一眼跟前一点一点地把茶碗里的水往甲板上倒的军市令。 过了好一阵子,军市令没有说话,那妇人也极有耐心地等着。 忽然,韩翊的脑子里一个激灵,这人,在等什么呢?她可不是陋巷口子处冬日里晒太阳的那些村妇,再一想起先前她说的话,韩翊事个人都不好了。 “叔,让人下水看看!” 韩翊的话让军市令像是被毒蜂蜇了一样地跳了起来,他二话不说,连人带衣物鞋帽一头扎进了江水中。一时间,甲板处,岸边都有人往江水里跳,有的手上还带着鱼叉。 韩翊没跳,他是个旱鸭子,而且他还得看好了那妇人。 那么多人这妇人都能游刃有余地应付,现在船上岸边乱成一团,正是她逃跑的好时机,韩翊可不想落下个连个妇人都看不好的名头,于是随手到船帆处捡了一截拇指粗的长绳子,把那妇人捆了个结结实实。 “嗬,汉国的间者就这点能耐?能被绳子束缚得住的间者还算是间者吗?” 那妇人嘴角带着揶揄的笑。 韩翊没理她,把绳子的另一端绑了鱼叉,只一下,鱼叉便从二楼过道的柱子下落了下来。 韩翊嘿嘿一笑, “塞北来的大婶,你说是你更重一点呢,还是我重?” 还没等那妇人说话,韩翊拉着绳子的一端,再一使劲,那妇人就直直地头朝下地升到了半空中,韩翊绑牢了这端后,揉了揉手,然后冲那妇人说道, “诶,我在底下看着,你怎么跑?割断绳子,会掉下来,那么高,会摔断腿的。” 那妇人脸上的肉齐齐地往鼻子处挤来,她的脸红得像冬日里树上熟透了的杮子一样。 饶是如此,韩翊也不敢大意,他取来了一副弩箭,一动不动地对着那妇人处,只要救她的人敢有丝毫的轻举妄动,他就送她到阴曹地府。 突然,一把长刀寒浸浸地放在了韩翊的脖子处,韩翊斜眼看了下刀身上的影子,正是原先被妇人逼着下江的那小孩。 他笑了笑,“你,不是我对手。跑了就跑了,还回来干什么?” 那小男孩不说话,刀的寒芒一点儿要离开的迹象都没有。 果然后生可畏。韩翊的心里犯起了嘀咕,这刀再往下一点,那就割到他脖子上最重要的那根血管了,即使他再不畏死,对生的渴望还是有的。 于是,他握紧了弩箭,更坚定地对准了那妇人的要害, “我死前,一定会拉她垫背。你,承受得起她没了的代价不?” 韩翊以前听说过,某些地位比较高的间者,会有自己的助手,助手与他们是生死与共的关系。现在他猜测,这孩子与妇人之间就是这样的。 几天前他看那妇人把孩子往江里推时,就发现那孩子的眉眼与妇人一点儿也不像,心里就疑惑过。 在确认了妇人间者的身份后,他就肯定了这一点。军市令他们下了江,他现在能拿来暂时压制这孩子的,也只有这一点。 显然,即使他这样说这样做,那孩子也没打算放弃,他机警地防范着四周,同时一点儿也没放松随时置韩翊于死地的刀。 “你跟她的感情很深?那她还要把你推下江?你对她的过往知道多少?你拿什么保证她不是杀害你父母的凶手? 为了保护杀父仇人连命都不要了,值得么?” 韩翊玩的是挑拨离间,显然,他的这一招没有起到任何作用,那孩子的刀还是稳稳地架在他的脖子上。 在与人对峙时戒心浮气躁,也戒犹豫不决,这孩子至少犯了两个大忌讳,这时候甲板上已经有人开始围拢开来,他们或刀或剑或弓或弩,团团地把韩翊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孩子在韩翊的背后,他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那刀却一点儿都不含糊地架在韩翊的脖子上。 “伢子,杀了他,替我报仇!” 半空中的妇人被吊起来了还不安分,她不顾那孩子的死活地下了同归于尽的命令。 忽然,那孩子头一歪身子一软便倒了地,他手上的刀也咣当一声掉了地。 韩翊方才出了一身冷汗,回过头来看那孩子时,只见他脖子上一根细细的带着尾羽的针,脸色黑亮黑亮的,便知他是中毒身亡。 而不远处,军市令嘴边的竹筒才将将往下放。 韩翊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立竿见影的毒药,比他和陈平用过的任何一种都要毒的样子,他诧异地看了眼军市令,心里暗自庆幸没与他有过生死斗,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军市令可没那功夫顾得上韩翊,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那孩子跟前,小心翼翼地拔下那毒针,再放到竹筒里。 韩翊看了眼那吊在半空中的妇人,从始至终,她都不曾为那孩子的死难过过。 “心真硬”,韩翊朝她的方向啐了一口。 “跟她说那么多干啥?把她放下来,别让她有自残的机会,陈平他们会有办法让她开口的。” 军市令说这话的口气跟与邻家老叟聊谁家猪崽最多的一样,轻松极了。 “可是,蜀中的厨子——” “你这人!没听我说过,刘邦跟前的庖厨只会比郡守能找到的好!” 韩翊这才明白,刘邦只是把他当成了一只饵,至于说那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根本就没打算让他知道。 也对,好奇心害死猫。活得长久才是硬道理,这下韩翊是问都懒得问了,他直接命令船队往回开。 还没到新郑渡口,远远地就看见岸边密密麻麻的全是全副甲胄的兵士,为首的,正是那陈平和夏侯婴。 “辛苦了。”这话陈平只说给军市令听,全当韩翊是个透明人一样。 第427章 权衡 “你做得很好,” 刘邦肯定了军市令作为间者的能力,接着他脸转向韩翊, “委屈?” 从上岸起就被当成透明人,不委屈也难受,韩翊只是低着头。 刘邦黑了脸,吩咐陈平,“你来说。” “王上想让你成为一名真正的间者。” 韩翊猛地睁圆了眼。眼看着楚汉之争接近尾声,在他的认知里,待到汉国胜了,像小柒这样的间者将来的生计都是个恼人的事,什么时候汉国还需要新的间者出现? 刘邦这是唱的哪一出? “等我汉国胜了。前朝的旧部,周朝的,楚国的,还有原来故六国的,打江山不易,守江山更难。收拢人心就是你们这些间者最重要的事。” 刘邦极严肃地说道。 这些事,小柒他们可以做得比韩翊更好,刘邦只要吩咐韩翊在做买卖的时候给他们顺便提供方便就可以了,实在没必要把韩翊拉进这个神秘而又极度危险的行当中来。 韩翊心里有一个不好的直觉,除了刘邦说出来的这些,没有说出来的那些才是更重要的,而且是不好摆到明面上的那种。 换句话说,做好了功劳不是韩翊的,但是搞砸了臭名声和其他不好的后果全都是韩翊的。 如果有得选,韩翊宁愿选以前那种与汉国间者合作的方式。 刘邦瞪着韩翊铁青着的脸,冷哼一声, “胆小鬼!听到我要把楚国的那些买卖都给你做你高兴,一听到要担事就想往后缩。 天底下的好处就那么些,连孤都好些次死里逃生,你这个拿了那么多的人多承担一些又咋了? 没出息的!” 韩翊算是看出来了,刘邦都发话了,他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事情由不得他,于是他干脆把话话往开里说, “不仅仅是王上说的这些吧?王上说的那些,小柒他们完全可以做得天衣无缝。 王上的胸怀在太阳和月亮照得见的任何一个地方,我说得没错吧?” 自从汉军东出函谷关后,再没有人敢像今日韩翊这样在刘邦面前直言不讳过,哪怕是那些一直跟着刘邦打天下的忠心耿耿的老将,甚至是刘邦的亲兄弟也是这样。 刘邦的脸上恢复了平日里看不出喜怒的表情,军市令见状,忙行了一礼退了出去,包括刘邦在内的营帐里所有的人,都没有拦他。 “然后呢?”刘邦问。 “王上真正想要我做的,是探听匈奴王城处的消息。因为赵托救过我一次,且我不是仕途中人,与匈奴的马匹生意也渐入佳境,世间没有比我更适合做这事。 我说得可对?” 韩翊的话让陈平吃了一惊,不过张良却一直微笑不语着。 “看来我又猜对了。”韩翊红着脸,满腔的愤懑, “匈奴现在的那个单于,是个华夏通。我不认为间者们做的这些,和当初乡亭间那些村妇闲汉做的有什么不同。 就凭着他当初在修武城外为陈都尉出谋划策的那些,我可以断定,他不会让我得到他想让我知道的任何消息。 有我和没我,有什么区别呢?” 刘邦怒了。 他训陈平道,“瞧瞧你为孤推荐的都是些什么人?什么玩意儿,我还真不信,没了他韩屠户,我还吃不上猪肉了? 让他走!” 当刘邦真正放韩翊离开时,他背后的汗浸湿了他的罗衫。不过他没有离开,没了韩翊的刘邦照样有“猪肉”吃,离了刘邦的韩翊一家没法活倒是真的。 这就是现实比人强。韩翊再憋屈也得忍着。 张良笑了笑,劝刘邦道, “臣听医士们说过,这疾患分腠里的,肘腋的,还有五脏六腑的。 匈奴再强,毕竟是外族,他们即使打进来,名分不正也不长久,最多算是肌肤之患;而内里的就不同了,他们拥有与王上同样的最纯正的华夏血统,有任何想法遇到的阻力也是最小的,属最严重的那种祸患。攘外必先安内。 再者,韩翊再有才,毕竟是个外行做间者,猛然间适不适应我不知道,就冲这次差点栽在一个最初等的间者身上,就知道他一下子做不了对接匈奴那头的活。 不若让小柒他们带他一路,等他适应了之后再图谋匈奴也不迟。” 对于张良的谋划刘邦向来是信服的,他缓和了神情,倨傲地对着韩翊吩咐道, “听见没?你得庆幸有子房先生这样的亲戚,不然你这驽钝的脑袋早就掉过十回八回了。” 等到夏侯婴带韩翊下去后,刘邦皱了眉头, “你说他能干好那些个事不?” 钝得差点死在最初等的间者手上,刘邦很有些怀疑韩翊作为间者的天分。 “不能。”陈平斩钉截铁地答道。 这下轮到刘邦吃惊了。 “臣在乡里生活时,常听说隔夜的事不成。在臣看来,遇到真正聪明的对手时,推到明面上的人是成不了事的。” 因为你推出一个人,他们会想出一万种拆解的方法,不是防不胜防,而是根本防不了。 刘邦当过泗水亭亭长,处理过的民事纠纷不少,马上就反应过来陈平说的是什么了。 现目下的确没有比韩翊更适合当这个幌子的人了。 “让他去吧。想得出这么损的招也是难为你了。”刘邦这才打心眼里接受了。 陈平笑了笑便退了出去,小柒正带着一脸愁容的韩翊在城门口处等着他。 “我说你也是,放眼整个汉国,除了太公,有谁敢不接受王上的王命的?还顶嘴呢,胆大得脑子都转不动了。” 韩翊没吭声。 “是顾及当年冒顿对你的救命之恩,对吧?我问你,要是在战场上相见,那冒顿会让他麾下的人不要对你动手不?” 陈平剜了韩翊一眼,接着说道, “不会。因为他是匈奴的单于,他对于匈奴人的责任大于对你这个好友的情谊。不然他也不会坐稳那个位置这么多年。 再说了,往后会咋样,别说你我,就算是王上和项羽,甚至是冒顿那样的人物都说不清楚,更何况你我这样平凡的存在? 活着才是硬道理,先应下来才是正解。 王上的命令,从今以后,你无令不得再进韩家大门半步。你以后由小柒来带!” 陈平可不想带韩翊,后者作为间者的天赋实在算不上高明,他可不想韩翊还没成为合格的间者,他俩友谊的小船就翻了。 第428章 受训 陈平说是无令不让韩翊回韩宅,可小柒训练韩翊的的地点却在新郑韩宅里那些老残的汉国间者将养的那片。 韩翊发现,这一片地界比韩宅其他地方要高上那么一些,最重要的是,这里的参天古树蓊蓊郁郁的,随便跳上一棵,都能把韩宅里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甚至近一点的那些个院落里人说话的声音都听得见。 家人就在眼前却不能相见,真是心的极致的煎熬,韩翊只想骂这不知是哪个缺德催的想到的这地方,小柒却漫不经心地说道, “这才哪跟哪?想当初,你柒爷我训练的时候,还没这么好的条件呢。我们呢,一大群人,乌泱乌泱的,都挤在一个矿洞里,累得睁不开眼睡觉时腿都伸不直,一个的脚搭在另一个的头上,谁也顾不上自己。 等到训练结束时,我们的那一批,原先一两百人,只剩下那么三四个是活着的。 你呀,我感觉陈都尉把你当成是谁家院落里的宠物在训,不是间者。” 真跟小柒接触时,韩翊才发现他的话真多,嘴也毒。 “那你们还不开溜?笨直说呗。” 韩翊不想落了下风,不过他的话让小柒有一种被毒蜂蜇了的感觉,被选为间者训练前时,他们的性命就不是自己的了,还敢逃,到时候生不如死,还不如死了的好呢。 难怪不得陈平说他作为间者的天赋不高,首先这觉悟就不到位。 小柒白了韩翊一眼,眼神中满满的都是嫌弃,韩翊不服, “你们那些训练有什么用?听说小九是你们中最出色的,还不是让我给嘎了? 可见呢,真正的好手是生出来的。” 韩翊本想气气小柒。没想到小柒眼中不屑的意味更浓了, “还当是街头的流氓打架呢?” 他边说边扯起韩翊腿上挂着的一条长长的比蜘蛛丝还要细的线, “真钝,如果换成是我们,线的那头,定然有不知名的杀器,如果不仔细观察,伤筋动骨是少不了的。 这样不仔细的错误犯上三次,等同于被判了死刑。陈都尉他们把对你的训练当成儿戏。 宠物韩翊!” 用事实说话,韩翊的脸这才严肃起来,同时他也很明显地看出小柒更加地不把他看在眼里。 韩翊的自信心很受打击,他很想跟他说一声以后会注意,可是小柒连听他说话的机会也不给,就离得远远的,像是他的愚不可及会传染一样。 这时候的韩翊,再顾不上院子那头仆妇们的嬉笑怒骂,还有家人们的安闲自在,在他的眼里,都比不过现如今小柒那伤人的眼神了。 韩翊乖觉了,他主动地跟在了小柒身后,毕竟,陈平说了,小柒才是管他训练的那个人。 “作为间者,随时保持对周围环境及人心冷静的判断是基本功。韩翊你呢,我一个眼神,几个表情就让你乱了分寸,幸好没把你拉出去执行任务。 你知道谁背叛谁没有背叛?不能为人、事、物所动,在任何情况下保持冷静,这一点你完全不合格。” 小柒的话让韩翊更加地受打击,然而他的毒舌还没完, “知道柒爷我地位为什么这么高不?告诉你,因为我经受住重重险情活了下来。你办得到不?” 虽说小柒说的都是事实,可架不住他没完没了地否定韩翊,还没完没了地吹捧他自己。 以前韩翊看着小柒,觉得他丝毫不比世家贵公子差;可是现在的他,比市井中那些强买强卖欺行霸市的地痞流氓没什么区别,至少韩翊是这么认为的,他讥讽了句, “你那么完美还拜在松子的石榴裙下不能自拔,这不是把你的性命交给匈奴间者任她处置吗? 哦,我还听说,松子心里的意难忘是陈馀手下的那个米大家呢。他呀,要样貌没样貌,要能力没能力,还是个有妻儿的,松子也只对他有意思呢。” 这是韩翊能想到的最利的器,小柒可是一点面子都没有给他留,他也不能让他好过。 不是说为了他好吗?他也可以找一万个理由,说这是让小柒断了对松子的念想,免得将来被她害得死无葬身之地还在为她死去活来。 然而,韩翊想得还是太不够周全了。这事的性质不一样。松子再不济,也是小柒现在名分上的妻子,更别说小柒对她有那样深的感情。 小柒像是中了极烈的毒一样,整张脸挤在了一起,扭得变了形,直接逃也似地就向院落里最僻静的那间小屋里走去。 直到这时,韩翊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一个男人最不能触及的痛,让他狠狠地踩在地上。 “糟了,以后别说好友,就算是陌生人都做不得了。”韩翊变了脸色,忙跟了过去。 推开门时,只见小柒已经坐在屋子里最幽深处,面对着他,一脸怒容,韩翊忙往他处走去。 可是门自动地关上还不到两息,韩翊就明显地感觉自己的脚踝被什么粗壮的东西给绑住了似的。而且那东西,还要把他的双脚往上提,他这才觉察到不妙,拔出短刀要割断那不速之绳。 谁知道还没等到那刀锋够着那绳子,他的双手还有全身,都被绑了个结实,他手上的短刀也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然后,韩翊只觉得自己像个被蜘蛛盯上的猎物一般,被倒挂了起来。 这时候的小柒还在那气定神闲地喝着什么。 “干什么,小柒!方才我只想气气你,你放我下来!这屋子靠近后山,蛇虫鼠蚁什么的都不是闹着玩的!” 看小柒那架势丝毫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韩翊这才慌了。 “你不是挺厉害的吗?还击杀过汉国最锋锐的小九呢。不管是小九,还是我,或者是陈都尉,遇到这情况,都有办法自己逃脱的。 这也是作为间者的基本功。间者没有自己挑选任务的自由,也不能选择任务的环境,逃生和生存是最基础的功课。你自己想办法吧。 还有,你注意到没,在这间屋子里,完全听不到外边鸟兽的声音,外边也听不到你的。换言之,你吼破了喉咙,外边也听不到的。即使听到了,那些个间者,他们也不会来帮忙。 连自救都做不到,就是个没用的,与其死在敌人手上,还不如死在训练场上呢。” 小柒的语气中全是讥诮,然后,他轻飘飘地走出了那小屋,把门带上了。 韩翊望了下先前的短刀,那刀还闪着寒光,只不过那寒光,在他脑门的最下方。 第429章 第二项任务 门外不远处,夏侯婴站在陈平和小柒跟前,若有所思地看着那道门,问, “他出得来么?俺记得你们俩当初遇到这种情况都没能逃掉,最后被吊得奄奄一息的,还是我把你们给放下来的。” 小柒的脸红到了脖子根,与陈平的面不改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切——又不丢人。我大汉国训练间者这么多年来,只有那个被韩翊杀了的小九成功逃脱过。” 不过他终究还是心虚了,方才他在韩翊面前吹了有史以来最大的牛,好像韩翊逃不出来有多丢人一样。 “么事。这些年来他过得太顺,顺得有点找不着北,竟然敢跟王上讨价还价。让他知道自己不是万能的,别忘了该有的敬畏还得有才好。你做得很好。” 陈平肯定了小柒的做法,虽然那做法实在跟厚道沾不上边,在某些情况下适度地伏低做小可以提高活下去的概率。 夏侯婴笑而不语,因为陈平始终没忘了刘邦才是这汉国的主人,这一点让他很满意。 可就在这时,方才小柒出来的那门吱嘎一声就开了,韩翊毫发无损地出来了,除了揉着他那被捆疼了的手腕和涨得通红的脸之外,和起先进去前没有任何的变化。 要知道,当初小九是花了三天咬破了自己的身体,用他自己的血引来了饿极了的老鼠才出来的。 而现在,韩翊居然这么全须全尾地出来了,惊得门前的几人不约而同地呆了那么一瞬,甚至陈平和夏侯婴都有点怀疑与他们共事多年忠心耿耿的小柒是不是给韩翊放水了。 他们第一反应就是狂奔向那间屋子,比小柒快了那么一步。 地上,捆韩翊的那圈绳子还在,只不过,已经断成了好几截,切口非常地整齐,一看就知道是被利器割断的。 小柒转身看向韩翊,韩翊呵呵一笑,拍了拍别在腰上的刀, “我用它割的。” 那刀是当年冒顿救韩翊时送他的匈奴刀,是削铁如泥的那种,韩翊几乎从来没让他离开自己过。 小柒还是没看明白他是怎么做到的,要知道,他离开时,韩翊被吊在半空中,离地上的刀至少有六尺远。即使有人帮忙都不一定够得着,更何况当时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小柒很是不解。 “你猜。”边说韩翊边朝院子里那些间者的住处走去,在被吊起来之前,小柒带着他去参观了那些间者的住处,并且还给他指了他床榻间。 自从发迹之后,韩翊一直锦衾软枕的,这些个在韩宅的间者再不能像以前那样对刘邦有大用处,别说是他们,就算是陈平的吃穿用度也不可能比得上韩翊的。 他得看看,小柒他们给他的究竟是怎样的衣食住行,如果实在太差了,他不介意作一个“隐身”的梁上君子,潜回院子那头的自家去顺个被子褥子什么的过来。 不过,东西看起来还可以,虽然不是丝绸锦缎什么的,至少也是细麻布的被面,内里也是软和厚实的。韩翊咧嘴笑了笑。 “满意?满意你得告诉我你是怎么断了那绳子的。” 说话的不是小柒,而是陈平。 现在,汉国的间者们都是他麾下的兄弟,多一种方法,那他们遇险时就多一种活法。 韩翊没有多说,他把腰上的刀解下来递给了陈平。 陈平几番拔刀入鞘,然后笑了笑把它还给韩翊, “刀鞘里的玩意儿,你得给我弄个百八十斤来。”陈平下了命令。 韩翊被吓了一跳。 冒顿当年送给他的这把短刀,做刀鞘用的物什里加了一种叫“吸铁”的东西。当时刀鞘是被韩翊的腰带捆腰上的,韩翊用嘴解了那腰带,然后用刀鞘吸着刀身到手上,很快就解除了困境。 可是这种叫“吸铁”的东西,韩翊听说过,原先只有月氏商人有极少量卖的。 现在冒顿早把月氏赶到不知名处了,月氏人都找不着了,还到哪去找月氏商人买“吸铁”? 陈平这是在做白日梦。 “也许,你找松子比找我靠谱一点。”反正韩翊现在也出不去。 “你们在说啥?”夏侯婴被小柒带着过来了,陈平和韩翊的一举一动都入了他眼底,看陈平那恍然大悟的眼神,他到现在也没看懂听懂陈平到底悟出了什么。 “韩翊见多识广,我现在有点怀疑让他给我们提供那些对间者有用的物资是不是比他成为间者更重要一些。” 陈平很认真地说道,虽然他知道这几乎不可能。对于汉国间者和军队来说,行军易得一将难求是永远的共识。 “说吧,你们给我的下一项训练是什么?” 就在陈平和夏侯婴说话的当口,韩翊已经上了榻,他鞋也没有脱,就已经盖了被子。被子上阳光的味道,比家里脂粉的好闻多了。 陈平和夏侯婴对看了眼,笑了笑, “洗衣做饭,饮马锄草——总之,所有仆妇下人做的活,你都得做,而且得做得比他们的好。” “啥?” 一听要干这些琐碎的活,韩翊瞬间不淡定了。 韩平和夫子都说过,一天只有十二时辰,干琐碎事的时间多了,用来拼前程的就少。所以孔丘才说了“君子远庖厨”的话。 这俩人,现在居然让他专门干这些个他平常不屑做的事。这是要干嘛?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的衣食住行,你都包了。” 啥? “我们会把仆妇撤了。直到你能在半月里做得游刃有余,才算是合格。” 夏侯婴笑着说道。 这怎么可能?当他傻呀。他进来后专门看了的,厨屋那儿,光是庖厨就三个,其他的就更别说了。 要他一个人顶百十来号人干活,这不是在为难人,简直就是在整人。别的不说,单说女红,到现在为止,他连针都没捉过。 韩翊只想偷跑,或者翻过墙回家找老韩家帮忙。 “不能请外援。想当初夏侯我也是这么过来的,当我们与大家走散了后,王上的衣食住行,我都打点得服服帖帖的。 这一点做不到,你就一直做下去。” 夏侯婴笑着说道,他还说小柒会一监督着他,韩翊心里抵触到极致。 第430章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离夕食还有一个半时辰,该开始做了。” 夏侯婴笑眯眯地提醒韩翊道,说罢,他便背着手悠闲地离开了。 “尼玛!”厨屋里的锅碗瓢盆都还没有洗,那些菜更是东一堆西一堆的还没有择,米粟什么的在哪韩翊根本就没注意过,最要命的,柴房离厨屋,远得有点狠。 “夏侯,做多少人的食物?” 韩翊干脆跟在夏侯婴身后,问了最要紧的消息。 “自己数!”夏侯婴挥了挥手,离开得更快了。 用来给那些再没法干活的间者住的院子都极大,韩翊刚到这头转时看到住处的间者不多,听小柒他们说,他们分散在各处,只要不出去,都不算违规。 韩翊一个头两个大,他把那些漆碗一个一个地数到水桶里提到水井不远处,然后再燃了火把那些粮食放锅里煮熟了,然后搬了块石头坐在缘廊处找了根柱子晒着太阳惬意地打碰上盹。 “咦——菜呢?碗呢?菜呢?”最先到厨屋的几人什么也找不着,先着了急。 “碗?自己洗!”韩翊指了指槐树下井那头。 韩翊一开始的动作小柒就看在眼里,现在在这院子里住着的,大多是在与楚国对峙中受过伤带了残疾的,或者是被楚国下了最高级别的追杀令的。 他们都以汉国的功臣自居,平时别说那些仆妇们没犯什么错会遭埋怨,像韩翊这样让他们自己动手的更是冒犯了他们那引以为傲的自尊心。 这可是一群不依不饶的人,小柒兴致勃勃地看着韩翊怎么收场。 “小子,你跟谁说话呢?”身形最高大的那个紫棠脸最为不高兴,他朝韩翊吼道。 这时候,院子里那些间者也都陆陆续续地过来了,他们看到这头的情形,大多也都皱起了眉头。 韩翊这才懒洋洋地起了身朝水井那头走去,从木桶里随意捞起一漆碗洗了涮了,再捞起筷子也洗了,然后再不紧不慢地走到土灶跟前,用木勺舀了喝了,然后再当着众人的面敲了敲碗底, “吃完了,我去洗!” 他还没走出缘廊,那个紫棠脸的忍不了了,追着他一路小跑,韩翊看情形不对,把碗筷扔桶里后,像猴子一样蹭蹭蹭地上了树,还没等到紫棠脸开始爬树,韩翊已经到了树冠上,他找到了最近的大树的方向,来了句,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要吃,自己做;要不饿着去!” 紫棠脸的脸更紫了,他的身手也不慢,可等到他上树时,韩翊早就不见了踪迹。 小柒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还没等他回过神,紫棠脸便发现了他, “你,我见过你,你是夏侯婴跟前的人。那个人,他不做饭,你去告诉夏侯,让他换人来!天黑之前我们要吃到饭!” 小柒耸耸肩,“这是王上的意思。要么,你们收服了他让他打点好你们的衣食住行;要么,就像他说的,你们得自给自足。” 小柒不介意把事情闹得更大一点。谁叫韩翊先前走出了那小黑屋,还那样地快。不是能耐吗?那就更能耐些。 要知道这些个间者,可都不是吃素的。 找不到韩翊,院里又没其他人,紫棠脸进退不得,院子里性子沉默内敛的默默地走到水井边上,像韩翊那般地净了漆碗和筷子,然后在锅里舀了默默地吃开了。 紫棠脸瞪了那些人一阵子,本想发作,又看到沉不住气的只有他自己,那些默默地接受现状的又不在少数,拿他们也没办法。 等到大多数间者都接受了现状后,他也只得像他们一样,洗了餐具再舀了吃食,最后清洗了餐具归拢到一处。只是他舀的是最后的那一点,心里的火气大得小柒看了都往后退了几步。 “小子,王上有没有说不能动他?”紫棠脸咽不下这口气,他要好好地治一下韩翊,就像当初他整治那些他带着的那些桀骜不驯的骊山囚徒一样。实在不行,杀了也无妨。 “只要不是死了残了,怎么都行!” 隔壁就是韩家,那家家里就养着一个比栎阳王宫里的不输多少的医士团队,还有相当齐全的药物储存。到时候往韩家一抬,韩翊最多多受点罪。 再说了,对上那样鸡贼的韩翊,谁吃亏还不一定呢。 幸好军市令被调给了戚夫人,不然那人插手,这院子,定会热闹得收不了场。 “算了,算了,上午听他们说那小子的被褥还在住处那儿,一时之间他也跑不了多远。 再刚强的人不能一直不进食,也不能一直不眠不休不是?我们等着他就是!” 最先将就的那人开口劝开了那紫棠脸。韩翊其实就在不远处的另一棵大树上,透过密密匝匝的树枝树叶,他把院子里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的。 “哼,什么都不做,吃了我给你们熬好麦粥有精神了就要收拾我?谁把谁收拾得服服帖帖还不一定呢。” 想项羽的军队在行军途中还要自己埋灶做饭呢,他们充什么大爷,真当自己是刘邦他亲爹呀? 这会儿找不到韩翊,紫棠脸只得就坡下驴,骂骂咧咧地到住处去找韩翊的被褥。 可到了那儿时,他和忿忿不平的大家伙们都傻了眼,韩翊的床榻上除了木板外,空得不能再空了。 还是慢了一步! 紫棠脸脸红得像鸡冠一样,一下子就坐在了韩翊的榻上。先前劝他的那人却还是冷静着, “王上下了让他为我们提供吃食的命令,想必他定然不敢完全撂挑子。 要不明日我们一早去厨屋那等着,然后想办法把他逮着再说。” 他的话韩翊也听见了。等到他们走到住处时,韩翊已经到了他们头上的屋顶处。 跟韩翊比较多地打交道的小柒早就发现了他,但他很有默契地没有揭穿。 他只是被派来监督韩翊的,现在这种情况,韩翊虽然没有做菜洗碗,但把饭做了,也不算违规,他挑不出理来,只能当旁观者。 韩翊透过屋顶的树皮看那个一直冷静的人,瘦瘦高高的白白净净的,一双眼睛细长细长的,看上去很是秀气。 “紫棠脸冲动易怒,不足为虑。只是那个竹竿不好对付。我得再想想办法,不把他们治服了,这么多活,我一个人根本干不完,以后别想活。” 第431章 约定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鸡鸣二次时,瘦高个掐了把紫棠脸,俩人就悄悄地来到了厨屋不远处。 厨屋内豆大的油灯摇摇晃晃的,麦饭的香味一阵阵地飘进俩人的鼻子里。 “好香啊,好像还有菜香味,这家伙,还知道怕的,待会咱们给他留一手。” 紫棠脸把韩翊的行为当成了服软,心里得了意,气就消了一大半。 瘦高个没有响应,他带着紫棠脸悄悄地摸了过去,摸到门边时才发现,灶膛里的炭火的余烬还没有熄,内里却没有一个人,那油灯下有一张字条。 瘦高个看了紫棠脸一眼,心说人家跟你就不是一个点数上的,没把你逗得找不着北都算不错了,还你饶人家? 他敲了敲紫棠脸的胳膊,做了个让他回去摇人的姿势。紫棠脸退了两步,就匆匆消失在夜色中了。 紫棠脸边走边竖起耳朵听四周围的动静,树影婆娑处,除了沙沙声,虫声,蛙声外,再听不到任何与人有关的声音。 他冷着脸,踅到住处,把昨日里那些最是义愤填膺的那几个揪了起来。等到回到厨屋跟前时,才发现九成九的人都跟了过来。 “那字条呢?你把它放哪了?”紫棠脸一来就催着瘦高个要那个他看来最重要的的线索。 “不洗碗筷者没饭吃?”紫棠脸的火气被吊了起来,“这小子,我可是脾气很火爆的呐。” 其他人没有多想,前一天没有多执拗自觉把碗筷洗了的那几个先行舀了吃食,挑了坐垫吃开了。 生气不能饱肚子,其他人,包括那个紫棠脸,还有瘦高个,也都洗了碗筷坐下吃了起来。 等到锅空了,他们都把碗筷洗了放置好后,韩翊身形一摇,从暗影中走了出来,他用戏谑的口吻问紫棠脸, “昨天下午和方才你都说过要胖揍我一顿,现在还要揍吗?” 瘦高个一看到韩翊主动走出来,心下感觉很不好,想要用手拉一拉那紫棠脸,却发现浑身发软,动弹不得。 “中招了!” 汉国间者中沿用军中的方式,允许内里各人在没事时秀血性,只要不出现残了死了的,都在允许的范围内。 饶是如此,瘦高个还是很为紫棠脸担心,在这十几年里,他那张嘴,不知为他拉了多少不必要的仇恨。可也是因为那张嘴和那些仇恨,也让他躲过了好多次灭顶之灾。 只是自己人这里小小的虐,可能不会很好受。 “好吃吗?”韩翊脚步轻快地走到紫棠脸跟前,拍了拍他的脸。 紫棠脸这才开始害怕起来, “你要干什么?告诉你,夏侯说了,我们都是汉国间者中最优秀者,要是我们在这出了事—— 不,是我当着他们的面出了事,汉国的律法不会饶了你,汉王来也护不住你!” 在自家人地面上吃个饭都能吃出这事故来,紫棠脸好久都没体验到如此情形了。如果能抬起手,他真想抽自己几个大嘴巴,自己这么个俊杰一般的人物,居然栽在眼前这个小子手上。 “小子,你给爷等着,等我松快了后,我不带着兄弟们把你揍得连你爹都不识得你的程度,算我输!” 紫棠脸暗自想着,脸上却强作镇定,不断地用汉律来威胁韩翊。 韩翊从暗处拖出了几个网兜子,还用荆条抽着手心, “唉呀,你可真会避祸,我好怕怕。本来呢,我想着你会撺掇十来个人,结果你把大家伙都召来陪你们受罪了。 啧,啧——” “你要干啥?”韩翊好像不识得王法的样子把紫棠脸镇住了,他这下是真害怕了。 韩翊像是没有听到他说话一样,用在牛市上相看牲口的手法上上下下地翻看着紫棠脸。紫棠脸心里更玄乎了。 “小子,看你第一眼我就觉得眼熟,我认得你了。今天你要有种你弄死我,没种我弄死你全家!” 紫棠脸话里有诈,他属于汉国早期的间者,因为暴露得早,到现在统共也不可能见过韩翊几次,家人几乎是所有男子的软肋。同样属于汉国这头的人,他用这招吓他不算过份。 “哦?那你倒是说说,我姓甚名谁,何方人士?”韩翊问他。 紫棠脸的脸憋得青紫,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不远处的院子里鸡啼三遍,眼瞅着离天亮不远了,韩翊也收起了他的玩世不恭,抱了抱拳, “各位兄弟叔伯,今天呢,我在饭里放了软骨散,依你们的体格,够上一整天的量。 这不是最紧要的。 不知你们有没有吃出来,你们吃的饭里边除了软骨散,还有剂量不多的巴豆。 巴豆是什么,你们中好多人都学过医理,当知道剂量轻微时跑肚会很尴尬,身上臭臭的也很丢人。 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夏侯婴他们要我一个人承揽你们所有人的衣食住行,还不能请帮手。 这许多活,莫说是我一个大男人,就算是整个汉国最能干的巧妇也办不到。 现在我没法,只能请,哦,不,是求你们,发个誓,以后衣食住行的这些,你们能做的自己做,实在不行的我再来想办法。” 紫棠脸一听韩翊并不是要与他为难到底,心下先轻松了下来,可是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如若我们不答应,你能如何?” “那就一直吃一直跑肚,一直绵软呗!” 韩翊还真不能把他们怎样,反正爱面子是大家都有的,别人都好好,就他整天身上臭味不断,不怕丢人没关系。 “我先来!”不远处一个长个身形平平的中年男子配合道,他把紫棠脸气得不轻,后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我见过你,在濮阳的楚军军营。鸡蛋不与石头碰。你的要求,不过分。” 紫棠脸看着中年男子立完誓领完解药,心里先疑惑了起来,没有说话。 这些人里,但凡知道中年男子的,都晓得他是一个稳重的人,从不轻易打诳语,而后三三两两的人都像那中年男子一样立了誓领了解药。 甚至到最后,那个瘦高个看了紫棠脸一眼,也重复了其他人的做法。 紫棠脸把脸别在了一边,自从昨日的夕食,他就没怎么进食,一时之间,他还忍得住。 韩翊看起来比他年轻多了,他拉不下那个面皮,把脸别到了一边。 第432章 刺头 其他的间者随中年男子领完解药后没有马上离去,他们把韩翊和紫棠脸围了个团团转。 自从他们一起扎堆到新郑韩宅后,这个紫棠脸就不断用各种手段打压拿捏他们,对小柒甚至是夏侯这样的人也是各种不服,除了那个瘦高个的话他偶尔能听上那么两三句外,用“霸王”来形容他在韩宅中的各种做派一点也不为过。 要收服这么个浑不吝的,光靠软骨散这三瓜俩枣的伎俩可完全不够,一不小心他就拉着韩翊一起下不了台,然后就是他们先前的那些本命誓言都作废。 这种事以前又不是没发生过,所以他们在为了解药向韩翊发誓的事上才如此草率。 甚至,他们中的一些人,还用他们自己才看得懂的小动作进行了押注,只不过押的是在紫棠脸的硬杠之下,韩翊能坚持几个回合。 同时,他们大多数押的是韩翊撑不过两个回合。因为他看上去太年轻,而且好像没有丝毫的间者的底子似的。 韩翊笑看着紫棠脸,心里却压力山大,他用无所谓的语气说道, “没关系啊。发不发誓,本就是自愿。再说了,你们这样的间者,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从来都是把脑袋别在腰上,从最开始的时候就做好了不得好死的心理准备的,什么样的毒誓跑到你们跟前都要绕几圈的。 我说得可对?” 紫棠脸的傲气更重了,韩翊越发明显地感受到他身上的凌人盛气。他也清楚地知道,当着这么多间者的面,他不能动粗,因为那样会引起众怒,带来更加不可控的后果。 “可是,你忘了,你们干的绝大多数事是为我汉军服务的,或为军中耳目,或提前为他们拔掉钉子。 或许,你有你值得引以为傲的本钱。咱们就来捋一捋,你为我大汉国究竟做出过多少贡献?” 紫棠脸的脸上鄙夷的神色更浓厚了,他的后脑勺都快贴到背了,大有一副“我就是不说,看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派头,带给韩翊如泰山压顶般的压力。 韩翊笑了笑,心里自动地屏蔽掉征服他的傲慢,自顾自地说道, “你不说我可先说了。首先,我领汉王命到楚军中行间者事,把陈平,也就是陈都尉给逼到汉国来了。 这是第一件。” 现在陈平统率着汉国间者,在他们中很有威信。光这一件,就令在场的很多间者侧目。 不过这是否认不掉的事实,第一个配合韩翊的那个间者直接点出了在濮阳的楚军中见过韩翊,他或者其他当初跟他在一起的人都可以为韩翊作证。 紫棠脸的脸依旧别在一边,不过韩翊依稀可以看到他嘴撇起来的弧度没有先前那么明显了。 这还说服不了他?韩翊有些头大。 “第二件事,在去濮阳之前。从陈仓到蜀中的蜀山道上,叛徒小九死在了我手上。小九,是当时汉国间者中最优秀的吧? 你与小九比,胜算几何?” 这也是可圈可点的。人越优秀作的乱带来的后患越大。韩翊想用小九压上他一压。 出乎韩翊的意料,紫棠脸虽然不再倨傲了,他转过头来,朝着韩翊就是一口唾沫,又腥又浓,韩翊身向后一偏,堪堪才躲过去了。 “呸!我大汉国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个从别处来摘果子的人多了,才有了那么些个乱子。要不然,小九也不会铤而走险落得那样的下场。 你们逼他走歪了路,人都死了,还要拿他的名誉说事,还要不要脸?要不要脸?” 紫棠脸的话像一滴落入滚烫的油锅里的水,瞬间在跟前的间者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韩翊注意到,他们中有觉得小九该死的;也有觉得小九为汉国做了那么,罪不至死的;还有极少数觉得他们这些跑到汉国来挤掉本就该属于他们的权力与名位的外来者可恶的。 这时反应最大的莫过于那个瘦高个,他素来就内秀,一听紫棠脸的话就知道事情严重了。 当初曹无伤把汉王出卖给项羽,犯的本来就是天大的罪过,刘邦能够让打击范围没有波及到紫棠脸,已经是天大的恩义了。 紫棠脸现在说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话,简直是把他自己往死路上作,瘦高个拉了一把愣在当场的韩翊,笑着说道, “他素来不爱做这些家中的琐事,平日里他的衣物都是我帮他清洗的,以后他的碗筷什么的,都我来洗,不用你操心。” 他边说还边朝紫棠脸使了个眼色,听完他的话,紫棠脸脑子一下清醒过来,脸上的倨傲没了,嘴里却还在嘟囔着, “我知道你是谁了。告诉你,在军中,除了汉王和夏侯将军,没人能支得动我,就你那个偷嫂子的陈平也不行!” 韩翊听得出来,紫棠脸虽然性格粗鲁,但是人却不笨,他已经反应过来,并且把所有的矛盾都往陈平和他们这些后来才加入汉军阵营的人身上。 瘦高个这时候已经给双方都铺陈了退路,他再与紫棠脸计较,就会非常地被动。要知道,他的一家老小就在院墙那头,惹毛了这群人,他的家人被连锅端了也是完全可能的。今日之事只得作罢。 瘦高个把韩翊拉到他住处,把自己的被褥铺到了他床上,整整齐齐的,然后按韩翊坐下, “这不完全怪他。他的立场没问题。有问题的只有小九本人。 他本来是没有被选中的,当初只因着他是小九的堂兄弟,本着买肉搭边货的想法,他才得以跑到我汉军间者中来。 小九之死对他的打击挺大。可以这么说,在那以前,他从来都是小心翼翼从不犯下一丁点过错的。可等到小九事发后,他一下子就被闲了下来,再没有被用过,重新起用的希望也是极渺茫的。 他的心情可以理解,你得宽容他则个。” 瘦高个的话韩翊不爱听。但是他看得出来,现在住处的间者们比小柒带他头一次看这里时多得多,就想得到他们都在听他怎么说怎么做。 得人心不易,只要刘邦对他的命令不撤销,他就得长期地与他们相处,再难受,韩翊也要把心头的火熄下去。 第433章 第二根刺 “你说得对,我的确没有任何理由与他为难,他是因为小九的事不痛快的。” 瘦高个一听韩翊是个糊涂人,心里高兴了一把,不过韩翊接下来的话就让他有些心惊肉跳起来, “小九与当时的其他的间者是兄弟,他为了蝇头小利把兄弟卖给了项羽,你就告诉我,当时,与小九同期的间者,因为小九的出卖,死了的失踪了的,有多少人?” 当时的情形,跟前的好几人都知道,像他们这种时时与死神为伍的人,最忌讳也最痛恨的莫过于兄弟的背叛。 瘦高个背上起了冷汗。 在韩翊来之前,他和紫棠脸没少给院子里的那些杂役找茬。当他看到汉国这头把好些个杂役的活都派给韩翊时,以为他是个上头弃了的,即使没有今天早上那一出,他们后头也会各个找韩翊的不痛快,被搁置不用的感觉真的不好,总得找些事做才好打发日子。 谁知昨天夕食和今天韩翊就闹了这么一出,而且人家还说到了大家伙的痛点上,反倒让紫棠脸和自己处处不是起来。 “还有,如果没有小九,曹无伤的那些个出卖王上的信简到不了项羽手上。鸿门宴有多凶险,当时的王上还有子房先生以及樊哙将军他们,都差点折在那儿。 你就说,小九该不该伏法?小九没了,还成了王上的不是,我的不是了? 王上宽厚仁德饶了某些个人,他不感恩戴德,有什么脸面在那委屈巴巴地示人?” 瘦高个的脸瞬间就黑了下来,严格来讲,他当初也是小九一党的,按韩翊的说法,他本该至少被判个终生苦役的。偏偏谁都挑不出这话的毛病来。 “得了吧,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给你点脸子,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一杂役罢了,碗都洗不明白,还跟谁讨价还价的?” 本来就不占理,韩翊的话让瘦高个乱了阵脚,只得用怒气遮掩他自己的慌乱。 同时,他心里还记挂着紫棠脸,紫棠脸吃了软骨散,到现在还软塌塌地在厨屋那儿坐着。这时候莫说是精壮大汉,就算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在那儿,只要有心,就可以随意羞辱于他。 “这个混球,不过是低头的功夫,多大点的事儿,硬撑着干啥?连我跟着吃了瓜落儿。” 瘦高个虽然恨韩翊,但对紫棠脸也是有怨气的。不过这次却没有人像以前那样簇拥着他,他只得一个人儿往那头走去。 奇怪的是,他到厨屋那儿时,紫棠脸早就不见了踪迹。不满归不满,毕竟相依为命这么些年了,而且紫棠脸不但脾气直,还爱贪小便宜,平时没少开罪人,要是谁在这时候给他个不痛快,他会怎样还不知道。 瘦高个心里着急,顾不得与韩翊的龌龊,四下里满院子地找起紫棠脸来,甚至整个上午,他连思考怎么对付韩翊都顾不上了。 话说韩翊这头,他虽然暂时压制住了瘦高个和紫棠脸,心里却也透着亮,知道从第一个与他配合的那个中年男子算起,几乎没人真正地信服于他。 只要不是心服口服,那以后的麻烦事,就不会少,心里却不敢轻易放松。 不过同在濮阳楚军军营待过,他还是想先与他多走动走动再说。 那中年男子显然没韩翊的想法,等到有第一个朝外走的人之后,他也随大流往外走,韩翊与他保持了不远不近的距离。 跟这群汉国资深间者玩跟踪,韩翊不认为自己能瞒得过,便也不想瞒了,他只大摇大摆地跟着。 那虽然中年人跟前的几人侧目看了韩翊几眼都不吭声,但被人这么跟着实在算不得一件让人心里痛快的事,那中年男子便开了口, “啥事?我跟你不是一道的,我们拿命换活着的时候像个人,你有你身后的家族托底,我们这些个爷娘保证不了饱暖,甚至连爷娘都没有的,只能靠我们自己,说更直白一点,就是拿命换口吃食的。你跟着我干啥?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中年男子很不客气,说话夹枪带棒到了极点。 韩翊不想与他争辩自己也是从苦苦支撑着一路走过来到今天的。这话除了让跟前的人觉得他在炫耀,更加惹人讨厌之外,不会起其他的作用。 他笑了笑,“当年在濮阳,牺牲了那么多兄弟,我们是好不容易才活到现在的。五十步和百步,谁又比谁强? 现在的陈都尉,当年的陈平,从濮阳到修武,不到一万里的地,他硬生生地扛过了范增派出的最精锐者好几直拨的追杀才过来的。 你是怎么过来的我不知道,但我也是从买双袜子都困难的境地里熬了过来,现在不过是把命别在绔腰上苦苦支撑罢了,何必说那些话呢?” 显然,韩翊的话没有让中年男子信服,他还是满脸的不耐烦,目光不善地看着韩翊。 韩翊的心更苦了,他干脆直截了当地问他, “当年我在楚营中处处留心着怎样接近项王,找到他们口中的他的至宝。我不记得见过你。 唯一的可能,是那次汉国间者斩首那个可能泄露陈仓跟前古道的叛徒的那几人。你是不是他们中的一员?” “嗯呐。然后呢?你早上不是在跟那个衰神比谁的功劳大吗? 护住大将军声东击西的谋略不外泄,助王上稳住出蜀后的第一步。我的功劳不比你的大? 暗度陈仓对于汉国乃至刘邦有多大的战略意义,不用谁说大家心里都清楚,韩翊的脸红到了耳朵尖尖上。 然则,中年男子接下来的话更让韩翊心惊, “跟我们比功劳?告诉你,在这院子里住着的大多数人的功劳,不比暗度陈仓的轻。 你为我们做做饭洗洗衣服又怎么啦?不掉价的。用那么多路数做给谁看?” 尴尬归尴尬,中年男子说的是事实,这是韩翊否定不了,他反问了句, “真正促成你们功劳的那些间者们,他们在哪?夏侯将军曾说过,汉国的间者不一定都来自最贫苦的家庭,也有好些是蜀中世家大族的子弟。 他们拼命是为了让你们仆役成群,还是终结这该死的乱世,送世人一个太平?” 中年男子说得好像有理,但那是歪理,韩翊也严肃地不客气起来。 第434章 反其道而行 “那个,黄口小儿,你把我兄弟弄哪了?我找遍了四周围都没有找到他。 你的那个啥情怀我不懂,但是我遇险时我兄弟会拼命救我我是知道的。 天黑之前你要是不把我兄弟还回来,今天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瘦高个急了,才不多一会儿不见,他的眼睛里就满是血丝,人差不多都癫狂起来了。他的话引起了骚动,四周围的人都忙着帮忙找起来了。 “你闯祸了。那个桀骜不驯的不是矫情的人,跟你急的平日里是稳如老狗的。一个大活人没了,你等着受罚吧!” 先前那中年人在动身找人前非常严肃地警告着韩翊,韩翊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现在的韩宅,以前是刘邦在新郑的行宫,他平日里在家的时间不多,新宅里九成以上的地方他都没去过,用“不熟”来形容再合适不过。 不过转念一想,不见了的和宣布失踪的都是同一伙人,也许,是他俩一起做的戏,在人找到前,自己不能先乱了方寸。 他回到厨屋,找了一圈,和其他人一样,没找到紫棠,心下便着了急。强行冷静下来后,环顾了一圈,心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又感觉少了的这点可能是解决事情的关键所在。 于是,他找了灶膛前的木头桩子坐下,在脑海中搜索着自己漏掉了什么。 “得先找到他!” 韩翊想起来了,从自己进到间者们所在的院落以来,到与紫棠斗智斗勇的这过程,小柒一直在暗处观察着。可这会儿,小柒却不在了。 一个人藏起来,十个人都难找,更何况现在的小柒藏于带着后山的院落中。韩翊决定找助手,他找的便是那个中年男子。 “我凭什么帮你?”中年男子对于韩翊先前耍的手段很不满,更不屑。 “他和紫棠脸同时消失。找到他就能找到那一位。” “我又凭什么要找他?小九把我们的命当草芥不如,他兄弟的死活关我啥事?” 韩翊这才明白了,方才他的不友善可能是只做给别人看的,韩翊方才说的那些个事,他其实很在意。 “小柒是陈平的人,也是夏侯婴的人,更是汉王的人。紫棠脸那个浑球没了就没了,可是方才你们几人说了那么多,那些话,传到汉王耳朵里,他会怎么想?” 韩翊把最大的压力施加到中年男子身上,他就算不在意院里其他间者的生死,自己的他还是要顾的,更何况他未必没有在意的人。 中年男子黑了脸,“遇到你真晦气。那人从王上入关到现在,一直都像咸鱼一样好好地晾在那儿,偏偏你来了不到一天,所有的人都跟着你遭殃!” 韩翊随大家找了院子的每一个角落,哪怕是枯井都不曾放过,甚至是那些个巨石都一个一个地被翻了个底朝天,仍然没有找着紫棠脸。 这下不仅是中年男子的脸黑了,所有人的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他们把韩翊团团包围了起来,指着韩翊的鼻子骂道, “直娘贼的!都是你惹的祸。院子的四周有重重弓弩手布置,那人断是走不出这里。 你,到院子那头的人家搜罗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要么你替他偿命,要么你自行领罪!” 院子的那头就是韩家。这群人中,有的人知道,有的人不知道。 刚来时,小柒再三叮嘱过,不能越墙回家。韩翊与小柒交道打得多了,自然知晓他最喜欢用最轻飘飘的话说最严重的事,永远让人挑不出理,也永远让人不得不重视他说的每一个字。 事出反常未尝没有猫腻,更何况是自己这么一个让这群当惯了大老爷的人洗碗发毒誓,他们不恨自己才怪。 找了半天的外援,现在能靠的只有自己。韩翊长叹一口气,只得朝他们让出的那条道上走去,然后蹭蹭地上了树,再在众目睽睽下到了院子的那头,消失在众人的目光中。 “小子,还是你最神,把个大奸商治得服服帖帖的!” 厨屋前空地上的大槐树下,瘦高个边替紫棠脸揉腿,边恭维道。紫棠脸满脸受用的表情,嘴上却遗憾道, “这次上头不知咋滴,只派了这么个自以为是的人来给我们做饭。 先前再不济,我们还有个做饭的。现在,整个院子里,连个做饭的都没有了。往后的所有的事,都得我们自己做,想想就闹心。” “那有啥?想先前我们哪一次外出不是自己洗衣做饭的?反正那人一个人做不过来,大多数的活还得我们自己做不说,还得受他那个什么气,还不如把他算计掉。我们自己又能多做多大点子事?” 说话的是那个中年男子。 没错,先前韩翊的认知有偏差,紫棠脸,因着小九的余威,再加上他自己的手段,俨然成了这个院子里众间者中无冕的王,在这群人中,他说话比刘邦的还管用。 “还有呢,往后,我们院子里,每五人一组,一组洗衣做饭,一组管院子里的卫生。每两组三天,两组两组地,轮流管这些事务。 嗨,别沮丧。想一想,先前那些仆妇们在的时候,大家多不自在,生怕啥话啥动作传到那头去。 现在,大家想打嗝就打嗝,想放屁就放屁,多痛快!” 紫棠脸的话很不雅,但也说到了大家伙的心坎上。好容易从死人堆里活下来,却被刘邦等人当烂抹布一样地放到韩家后院憋屈着发霉发烂。 没了追求,奔头,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的日子,他们受够了。有什么比现在更痛快的吗? 小柒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韩翊,韩翊的眼里满是光,他满不在乎地说道, “我没出院子吧?” 小柒笑了笑,没有否定。 “院子里活也没落下吧?” 小柒再笑了笑。 “这么着共生着也挺好的。饭有人给我做,衣服有人给我洗,闲了我把他们当山上猴子那样欣赏着就行了。”韩翊满意地说道。 “你就这么点子追求?王上说了,他们,将来就是随你到匈奴去的人马。” 小柒笑得跟个狐狸似的。 “看来,我还得动动脑子。头发掉了一根根呐。”韩翊抚额。 “王上还说,他们是我汉国间者的最精锐者。”小柒很认真地传达着。 第435章 旧案 不得不承认,那个紫棠脸,很有大兄风范,轮到他干活时他从来不含糊,不该他干时,别人遇到了头疼脑热的难处,他也卷起袖子帮忙。 这样的人,拿到哪儿都是核心的存在。听说当年的刘邦也是这样一个人。虽然他比萧何曹参他们中职位都低,但架不住他热心,虽然谁家有事他礼金微薄,但人情重重的,久而久之,这样的人就成了他人心中可靠的代名词。 难怪不得曹无伤犯下那样的滔天大罪这人都能置身事外,有人保呐。 这些事都是陈平讲给韩翊听的,目的是让他平时多与人为善。没想到早在陈平还是籍籍无名时,这人已经把这条至理用到了极致。 韩翊对他的不满顿时烟消云散,想要把他收入麾下的愿望强烈了起来。 小柒看着他,笑了笑。 “软骨散还有没有?”韩翊问小柒。 “还不死心,上次他们发了全族人的誓,有用没?他们中绝大多数人,所有的族人加在一起,就只有他们自己一个了。 做间者的,哪个不是做好了随时逝去的准备,死都不怕,你还能拿他们怎么办?” 韩翊学着小柒那样,一双大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 “空城计唱一次的是天才,唱两次的蠢才。我接下来会怎么做?你猜!” 这天,轮到瘦高个洗衣扫除,紫棠脸再一次地来帮忙。韩翊看出来了,这两个虽然没有在同一拨人里,但内里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而且紫棠脸照顾瘦高个总是要多得多。 韩翊还发现,瘦高个洗衣服前,紫棠脸总是在灶膛那儿把水烧得热热的,然后兑了给他用。 “这人身体不大好。”韩翊马上意识到这一点。 韩翊本就是想从这群人中找到紫棠脸的弱点,再破开他这根最难啃的骨头。可看来看去,只有瘦高个才最有可能成为紫棠脸的软肋。 韩翊有些不忍,他扯了扯嘴角。 “妇人之仁。害人不对,杀人更是不好。如果对手的刀已经无限地接近你的脖子,就要手起刀落掉脑袋了,你说,你是杀他不杀?” 小柒有些看不上韩翊,至少在他的眼中,韩翊是不够果决的。 韩翊没有吭声。因为这两人将来是他的属下,任何时候,都不能完全套用那种你死我活的关系。 “苟敬要把你家最后的祖屋还有最后一点田产都要算计没了。以后你老韩家,要么为奴要么饿死冻死,你是出手还是不出手?” 小柒干脆直接揭伤疤,反正苟敬的独子因为救韩翊没了,他也不怕韩翊找苟敬的麻烦。 韩翊及韩平都不愿意提起那一段,玩鹰的被鹰啄了眼。在外人看来韩翊现在风光无限,但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那种主动加入为臣的和被算计到一无所有投奔的,其后的境遇什么的大不相同。 韩翊的脸色变了变,刘邦发了话,那就是必须要做的,他看了眼还要继续“开导”的小柒,不耐烦地回了句, “别说了,我究竟是想办法呢,还是听你在那瞎叨叨?” “爱听不听。你随时可能收到出发的命令。可现实却是至少要等到半月后才能轮到他们中其中的一个人,从开始动作到目的达成,需要的时间,还有中间会出现任何意外的,或不可控的事,都会影响进度。 你自己看着办吧。” 小柒的建议是越快越好,韩翊算是听出来了。他不想听他再叨叨,便问了句, “那天最先配合我的中年男子,我没记错的话,后天轮到他洗衣做饭吧?” 小柒这才安静下来,看了韩翊一眼。 “那天他算计我,这次就找他下手。你看出来没?瘦高个是紫棠脸明面上的死党,但那个中年男子,虽然平时看起来与他们不咸不淡的,但却是他们背地里的支撑。这三人在一起,紫棠脸才能提溜起所有的人以他为大。 紫棠脸整天和瘦高个形影不离,那个中年的,我还是能找到机会动上他一动。” 韩翊开窍了,小柒笑了, “把计划透露给别人,哪怕是亲近的人,是为间者的大忌。” “诶,听说关中那次大旱的三年间,中间曾出现过疫情。不多久便被王宫出来的医士给解决了?” 韩翊没来由地问了句。小柒一听,脸色顿时就不好了。那次疫情,说好听点是大灾过后必有大疫,要往直白里说,就是某些个男的没责任心,管不住自己,柒了脏病,然后传染给妻儿老小。 本来平常年份从染病到出现症状需要些年头,可是人在食不裹腹的情况下抵抗力低,然后那些症状就提前出现,并且传染速度成倍加快,甚至有些人五官都料掉了。 当时刘邦在前线处于劣势,这种事要传出去了会引起骚乱,甚至是士气,所以有相当经验的萧何第一时间就下令封锁村庄,把情况上报。 刘邦当时也非常地紧张,他当即就让陈平派出了最得力之人协助军队处理这些个事。 那些个病,在当时甚至现在都是没法根治的,患者的尸体,最后都作了火化处理。 据说最先出现那些个情况的村庄,到现在都没人居住。 韩翊居然相信控制住了的言论,还想把“成果”用到这些人身上,也不怕搭上墙那头他全家人的性命? “那个,后果无法控制,不能用。”小柒满脸严肃地说道。 “什么叫无法控制?不能用?这只限制得住我吧?”这么短的时间内要把这么一伙子脑子不是一般化地好用的强人提溜顺,这不是明摆着难为人吗? 韩翊直接把不满挂在了脸上。 “什么,你这个浑球,啥损招都敢用,你倒是说说,还有谁用过?你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别怪我狠心,把今天你的主意直接报给王上!” 小柒急了。他之所以能得刘邦的信任,除了他的忠心耿耿之外,还有就是他有底线意识,按刘邦的说法,就是拎得清轻重。 “樊哙家的那个小妾柳氏,我第一次碰到匈奴王子时,在那个寨子不远处,他就找了好多得了花柳病的花魁给那些匈奴来的人助兴!” 而那些人,到现在都还在吕泽的麾下。吕泽与刘邦的关系,又是那样地亲近。 柳氏、樊哙、吕媭及他们身后的吕雉,在外人看来,都是刘邦最为亲近的人;而军中要是疫情蔓延,完全可能让汉国这头所有人之前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狗娘养的,现在才说。搞定他们,三天之内,不然我让你好看!” 小柒急了,也怒了! 第436章 旧案(2) “韩翊跟你说的那些还有谁知道?” 刘邦听了眼睛瞪成了铜铃,不过他没有吭声,倒是陈平显得十分地焦虑。 “除了樊将军的那个柳姓的小妾,就是韩翊,和匈奴的那个女奴生的王子。” 如果说先前小柒他们因顾及着与匈奴的关系,即使再光火在称呼上对高个子还客气着,这时候就完全撕破了脸。 对于高个子与冒顿之间的矛盾,先前刘邦这头是知道一些的。矛盾归矛盾,谁家兄弟家没一点不痛快的?可是像高个子这样,连自己家的根基都不顾的,还真的不多。 “吕将军军中与那些匈奴人打交道的多不多?”张良一语点出了关键。 “冒顿派过来的那些个人,大多以匈奴人自居,说他们从出生就在马背上,连洞房夜都是在马背上过的,和我们军中这些个从军前连马背是啥样都没见过的农户不一样。 平日里他们对吕将军还算客气,见了将军手下的那些兵士们,从来都是下巴抬得高高的,躲得远远的,像是怕沾染晦气一样。” 小柒如实禀报。 “他们还看不起我们?当谁不知道他们的来历一样,我们军中之人好歹还能在南边活下来,他们呢,是活不下去跑到北边的匈奴人的奴隶。我们没嫌他们脏他们还嫌我们呢!” 一向沉默的夏侯婴也是气笑了,呜啦呜啦地说了一大堆。 “得了!这也算不幸中的大幸。只是先前我们想着借助匈奴的力量,再拉拢一些其他小势力,不靠韩信他们与那项羽周旋一二,现在倒好,他们倒成了瘟神,把俺原先的计划都掰断了。 明面上他们在军中与我们的人没什么交道,但他们吃的喝的用的,哪一样不是直接间者地我们在管? 没怎么打仗还好,要是打起仗流了血,那还了得?赶紧把他们送回去!” 刘邦的脸色很难看,关中大旱那几年的那件惨事仿佛还在眼前,虽说现在的那些士卒到将来都会回到各自的乡里,可那时他们还是自己的百姓,他对他们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不到万不得已,他必须得最大限度地不让事态恶化。 营帐中的其他人都还没来得及陈述对策时,夏侯婴插了句, “那,那个叫襄助的,他呢,要把他也赶回匈奴吗?襄家在彭城也算是一个大家族,当初我们是想拉拢那个家族才把他要过来的。” 刘邦捻了捻胡子,夏侯中涓的话把他从愤怒中拉回了现实,到了现在这种程度,他的每一个决定,都得考虑到方方面面,心下虽有了主意,不过他还是习惯性地瞄了眼张良。 张良微笑着说道, “一般有些年成算得上家族的势力,他们对族中子弟的品行也是教育得较好。对某些个疾病什么的也有一定的见识。 那个小柒,你再去确认一下,他那次有没有被柳嫖算计到?” “他倒没有。那时候韩翊连个半吊子都算不上,我倒是派人专门看着他过,匈奴那个王子,还有柳嫖以及韩翊,那时候一直在一起,与那些人远远的。” “找个由头,把他单独派回彭城。”刘邦心下有了主意,立即下了令。 “会不会有危险?”小柒无脑地问了句。 “王上,项羽,还有你我,哪个不是顶着最大的勇气在干事情?再说了,想安稳,躲他爹娘裙摆下,都不见得万无一失!” 陈平心想刘邦又不是襄助他爹,急眼的时候把刘盈姐弟俩都扔下车过,更何况他一个没什么要紧的襄助?这小柒在韩宅后院待久了,连脑子都不灵光了。 事情一件一件地理清楚,刘邦有一种拨开乌云见月明的感觉,不过他却看到整个营帐里的人都睁眼在看他。 是的,这起事件还有一个人不好处理,那就是柳嫖,那个把脏病带到军中的始作俑者。 她是樊哙的小妾,她的孩子现在在吕媭的名下,最重要的是,这事还牵扯到王后吕雉和吕家。 说得更深入一点,那就是刘邦也择不清,而这事又不能不处理,所以他们在等着刘邦示下。 刘邦愣了下,张良朝他使了个眼色,他沉吟了下才反应过来, “柳嫖那个伎人?果然啥地面出啥蛾子,邯郸西城外那些个楼里出来的,能有啥好玩意?除了下半身那点事,就整不出其他的活了。 传孤的话,让吕媭自己在她家后院把那破玩意给打理了!” “王上,柳嫖现在在吕泽将军麾下供事。不在樊府。”陈平提醒道。 刘邦看了他一眼。 “她天麻麻亮时把樊将军献给王上的一些东西送了过来,现在还在我们营中,好像在跟士兵们蹴鞠。” 刘邦营中诸将的一举一动都在陈平眼皮子底下,那个刚过来不久的柳嫖的,也在他的掌握中。 “娘的,这些事还要孤来,也不怕脏了孤的手!”刘邦很是不满。 然而当他再次看到柳嫖时,柳嫖瘦了,更矫健了,脸上带着些小麦色,人看上去更好看更精神了,连刘邦都看得愣了下, “那个樊哙家的。孤问你,那次孤派出去到东边护送吕家提亲的那些匈奴队伍里用的花魁,是不是你找去的?” 刘邦军中事务繁忙,除了军中大将和萧何,其他人要见到刘邦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柳嫖更是第一次被召见。 她心下便留了意,本来她在松子手下时就把满身的好眼色练得更加地炉火纯青,所以她刚进帐时和不久后刘邦态度的变化都落到了她里。 她情知不好,马上应道, “当时小柒也是同意了的。说是匈奴迟早与华夏有一战,把这些病传到匈奴去,也算是对华夏族的助力!” 小柒是陈平手底下的人,陈平对他做的事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小柒也是刘邦的人,莫说柳嫖本身就不占理,就是占着理,也是个外人,当她把小柒牵扯进来时,刘邦先前迟疑马上变成了当机立断, “把它喝下去!” 柳嫖喝的是软骨散,和韩翊给韩宅后院的那些汉国间者们用的不一样,这一种是长效的。 刘邦把柳嫖送给了高个子。明眼人都知道,高个子对一心向着他的周王姬都没半点顾惜,对柳嫖这个久居风尘之人更不会怜香惜玉。 柳嫖离开的那一天,她远远地回望了一下汉营,在心里暗暗地发着誓, “刘邦,蚊蝇尚且有两三滴脓血。刘邦,你等着,我柳嫖对天发誓,一定要让你付出代价!” 第437章 收服曹氏 小柒几近失态的话让韩翊心里咯噔了下,在他看着院子里那些拥有着比汉军普通兵士高出许多智商的那一大群人时,心里捏了不止一把汗。 “如果苟敬在跟前就好了,没有苟敬,哪怕是韩平也好啊。” 韩翊心里苦苦地笑着,但他知道,虽然只是一墙之隔,按照约定,他不能跑到墙那头去。 小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墙内的紫棠脸他们还在那嬉笑怒骂着,而这群人中无一例外地都拥护着这个紫棠脸。 这可是块硬骨头。 要想拿下院中诸人,必须得先啃下他。 “紫棠脸是曹无伤的堂弟,他也应该姓曹。” 虽然听小柒他们说间者无姓,但他们有来处。这个人,到了现在这种地步,心里还是很有野心的,一如曹无伤。 算了,豁出去了。 院里诸人在蹴鞠,紫棠脸嘴角叨着根长长的狗尾巴草,若无其事地站在跟前为竞争的双方计着分,判着罚,众人也被场内热火朝天的情形吸引着,攥着拳,吆喝着。 “下注,下注,买定离手,兄弟们,今天我翻倍赔!”紫棠脸把气氛更提到了一个新高度。 “这有什么意思?如果骑在马上,人与人对垒,马与马相踢,那才精彩。莫说赌注翻十倍,二十倍都值!” 这种情形,还是韩翊那次为贩马的事跑到塞北时,看匈奴人那样玩的。听说很注重享受的刘邦也没这样玩过。 “骑在马上玩?” 现在不仅是汉国,就算是楚国,马匹也是非常紧张的,像院子里的人,能弄来足够的牛来骑,都不错了,还马呢。玩是挺会玩的,就是不着实际。 紫棠脸正要回应,突然又觉得不对劲,他回过头一看,原来是前不久的死对头韩翊,顿时惊得狗尾巴草差掉都掉到地上,他用手揽了起来,再叨在嘴上,嚼了几下,再“呸”地一声吐到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瞪着韩翊。 周围人一开始还没注意到这儿,不一会儿,他们的吆喝声,还有场上蹴鞠的,都停了下来,挽高了袖子,把个韩翊团团围住,大有与他不死不休之状。 “你还敢来?如果我是你,直接逃得远远的,永远再不要出现在我们眼前!” 紫棠脸如临大敌。 “我一直在,只是你没注意到。” 韩翊不卑不亢。收服不了眼下的这些人,完成刘邦给的任务也无从谈起。 形势再不利,也比当年陈平被范增一路追杀到修武城要好出许多。他不能怂。 这时,外围的人随手从院子某处抄了工具或者木棒等东西。 “我找的是你。怎么,曹氏,前几天不过是小打小闹,就把你吓成这样?” 韩翊的话音拔高了三度不止。 要收服一群人,气势和名声一样都不能少,紫棠脸这时候哪怕再不愿意,也得直面韩翊。他朝瘦高个挥了挥手,然后四周围的人都散到别处去了,偌大一个院子,现在只剩下他和韩翊两个人。 紫棠脸看着韩翊,他在等着韩翊主动开口。 “不出半月,楚霸王就会彻底地败北。你,我们能投靠的,只有汉王。” 紫棠脸不为所动。 “能给我们前程的,也只有汉王。那些为霸王忠心耿耿的,除了会被天涯海角地追杀之外,没有第二条路。” 韩翊冷静地加着码。 小柒是什么人,这群汉国的间者不可能不知道,也不可能没有感知到,他在跟前,他们还敢那样地明目张胆,只能说明一样,那就是他们背后的人不是刘邦。 “然后?” 显然,韩翊说的话的份量还不足以说服紫棠脸。 “我打听过,到了现在这一步,莫说是你们,就算是霸王军中之人,前前后后来投靠汉王的也不少,而且越来越多。 有一件事大家都看得真切——” 韩翊边说边注意周边,还有紫棠脸的表情,可惜他好像不为所动的样子。 “我能想到你的出处,汉王麾下能人智者众多,他们把这事摆到明处来查,也是迟早的事。 与其那时被动,不如现在做点什么——” 紫棠脸冷冷地听着看着,不发一言。 “就好比说,给自己找个比较好的退路,就好比说,先立个功,表明自己的立场——” 眼前这个人顽固得像块石头,韩翊心真的很累,但还得坚持下去。 不过,他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自己有好计谋,也得对方咬钩才好。 紫棠脸不说话,是因为他一直在注意着四周围的动静。多年来的间者生涯,让他养成了机警的习惯。 过了好一阵子,等他确认了韩翊只身赴险之后,撇了撇嘴,非常不客气地说了句, “我们的立场,是我们站在哪儿说了算的么?从来都是上位者说了算。 你以为鸿门那次是刘邦大度?告诉你,事情不是那样的。那天的前一天,项伯来找张良时,我稍微动点手脚,那刘邦就绝没有逃出生天的可能。” 鸿门宴前前后后的事,整个华夏族都知道,听了紫棠脸的话后,韩翊的心里还是起了惊涛骇浪。 “那个范增,剑术并不好,他那天来找张良时带的御夫和随从,武艺还不如他呢。 如果我立场不正,在他回楚军的途中,只要迟滞他一天一夜,或者直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们击杀在道上,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紫棠脸说到这,脸色沉得能拧得出水。因为自那以后,他便被晾了起来,刘邦连申诉的机会都没给过他。 要说他一点也不慌,那是假话。他也想过逃跑,可是院子的四周,密密麻麻的全是弩箭的机括,他根本无从逃遁。 “你想要自由不?自由地活下去的自由。”韩翊问。 紫棠脸的眼神中的亮光一闪而逝,韩翊就知道有戏, “王上让我带着你们去匈奴做间者。你跟不跟?” 这简直是天降福音,紫棠脸想要去的话差点没脱口而出,不过还是被他硬生生地压了回去。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得知道他们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第438章 收服曹氏(2) “看你跟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短的样子。那你说说,这个院子里的人,在汉国整个间者群体中,算是什么样水准的存在?” 虽说刘邦的命令不得不从,韩翊还是想知道这群人的真实水准与小柒所说相不相符。 “我们中的每一个人,至少都是上乘。” 在这一点上,紫棠脸还有笃定的。不过他心里还是很不爽,他问韩翊的事还没得到答复呢。 韩翊心里一惊。想那天自己往他们的吃食里下软骨散的事。像这种层级的间者,差不多个个都是用毒的好手,那那天他做的事,简直就是鲁班门前抡大斧,被人当现世活宝看了。 不是一般化地心塞呢。 紫棠脸看了眼韩翊,大概也猜出了些端倪,半是侗吓半是认真地警告道, “能做到我们这个份上的,都不是傻子。如果当初不是小柒领着你过来的,他一直在左右,你那天就已经人间蒸发了。 跟我们打交道,最好的方法就是坦诚。你今天就做得不错。” 紫棠脸居高临下的态度让韩翊有些不高兴,但现在他们还没有携手,还有谈判的余地。 不管他们对刘邦是怎样的一个态度,但韩翊都看得出来,他们比宛城的青衣帮和褚衣帮的那些人的能力都要出挑太多。 项羽那头他们是去不了了,如果刘邦不要,韩翊倒是有心要收了他们为自己所用。 每一个间者都是世间的一尊王,要是袖子里藏着这样一股势力,想想就觉得带劲。 算了,豁出去了。 “如果匈奴单于收编你们,你们在塞北站得稳脚跟不?” 韩翊这倒是推心置腹,但他的话把紫棠脸吓了一跳。尼玛,现在他们这群人还在汉国腹地,也就是处于刘邦的掌控中,韩翊这样的问法,是嫌他们活得太长了么? 但他转念一想,得把话听全了,要是这是刘邦要他来问的,该如何是好? “没有如果,站不稳。” 紫棠脸顿了顿,脸上浮现了嫌弃之色,韩翊刚刚问的话显得后者在间者的事上连最基本的常识都很欠缺。 间者能不能起作用,除了自身的能力等因素外,会不会当地的语言,在当地的人脉,对当地的地形熟不熟悉等等都能对行间的效果起到很大的作用。 就像他们听说的那个叫周推的楚国间者死在田荣手上一样。 当时陈平给他们分析过,周推之死并不是因为作为间者的他不够优秀,实在是他犯了间者的大忌,他那样去打听,简直和在临淄大街上大声地宣扬“我是间者”一个样。人家不拿他祭旗才怪。 要是陈平直接把他们放到匈奴去,和直接判他们死刑没两样。如果是那样,还不如就现在死在新郑痛快些,至少是埋骨华夏,不算太远。 韩翊很尬。 陈平跟他的关系是很好,但是还没好到什么都透露的地步。就好比说陈平会告诉一些其他人根本不会知道的辛秘,但绝不会把怎样才是一个间者所应具务的质素告诉他。 不过按紫棠脸这样说来,韩翊至少能推出两桩事来,一是军市令错怪了楚国那头,周推之死实在是他找死有方;二是汉国这头对于间者的训练水准远高于楚国,不这样就说不通为何军市令连这个都看不透。 “不一定非得要强行融入匈奴人中。就好比说,可以通过行商,娶匈奴女子为妻,在当地扎根什么的。 本来我就是一商贾,这层身份往到哪儿都挑不出毛病来。只是你们,对于平常商贾需要具备的那些个见识什么的,什么时候弄得清楚明白我什么时候才敢带你们。” 韩翊抛砖引玉,只可惜紫棠脸并没有顺着他给的路子往下走, “现在的汉王,仅仅一个两个的零碎的消息已经满足不了他的胃口了。你倒是说说,上头要我们怎么做,说具体点。” 紫棠脸再一次试探着问。 韩翊满头黑线。对于间者这个行当,他再外行,也该知道间者只是王者手上的刀,只有执行的份,不能有自己的意志。这个紫棠脸,是在越界呢,还是把韩翊当二傻在看呢? 唯一让韩翊感到欣慰的是,紫棠脸的口风看起来已经开始松动了。 “上头只是说要到匈奴,至于为了什么事,上头没有说,我也没敢问。要不,等曹兄你出发前问询一下王上或者陈都尉再说?” 紫棠脸笑了笑,再没有追问下去。 气氛进一步融洽了,韩翊却没敢有丝毫放松,他用现实缓解尴尬, “现在华夏地界,因为经年的战争,千里无人烟有些夸张,但百里无人烟还是比较常见的。 人家匈奴经过短时间的吞并一统塞北,先不说他们有天然骑射的优势,现在我们在人口上和人家比就不占多少优势。 一旦开战,谁更吃亏还不好说。” 韩翊说这些话时还一边看紫棠脸的反应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看他听得很认真,心里的包袱卸下了些,便说得更流利了, “你知道的,间者是军队的耳目。虽然短时间内打不了仗,但在匈奴差不多完全处于我们的未知地带这一点上,却是毫不含糊的。 一般的间者做不了这事,上头便想把一直没晾出来的你们用上。” 紫棠脸脸上有丝丝喜色,但更多的是释然的得意,骄兵必败,韩翊想挫挫他的骄意, “且听北边往来的商贾说,匈奴对我们这头一直虎视眈眈。不但是王上,就算是东边的那位,也一直防范着北边。 东边有没有派出间者我不知道,但王上却是已经开始着急了。” 紫棠脸要真诚,韩翊就给真诚,对于这样的一群能人,韩翊不指望他们能像自己的伙计那样对自己唯命是从。只是有些规矩,他们还是要守的。 “哦,我听懂了。我听说你的生意向北边拓展也有段时间了。但咱们事先得说好,到北边这事,是你带着我们,还是我们带着你?” 紫棠脸的反应很快,马上反客为主,跟韩翊提起了条件。不用说,他对于自己的领头人的地位,还是在意得紧的。 第439章 别样的礼物 “大掌柜,你听说过没?” 韩翊毫不含糊。对于紫棠脸他们这类人,虽然不能指望他们能像自己的伙计那样服从管理,但是让他们遵守旧有的规矩,怎么都不算过份。 紫棠脸愣了。韩翊知是他在鸿门宴之后与外界就几乎没怎么来往过,刘邦往彭城派间者是在去蜀地之后的事。 “他呀,统管着彭城的全部,楚地的四成间者。”韩翊边说边看着紫棠脸,看他没有因把他与大掌柜作比恼怒,便继续说了下去, “他管他的间者,我做我的买卖。我几乎没插手过间者的事,但他和他手下的间者却把作为伙计该做的事都做得妥贴。” 紫棠脸没有表示出异议,韩翊再说了句, “那样的安排,是汉王授意陈平做的。匈奴与我华夏不一样,上头会作怎样的布置,我不知道。只是有一点,服从上头就好。 如果曹师你觉得与我共事太过委屈,自己能撑起一个足以在匈奴瞒天过海的商队另外单干也是可以的。” 如果去匈奴,韩翊不认为刘邦会给紫棠脸与大掌柜同等的权力,可是丑话说到前头,坛坛罐罐事先倒干净还是很有必要的。 紫棠脸思索了片刻,笑了笑, “虽说塞北不如华夏繁华,但也是人才济济的存在。哪些是商贾,哪些是其他行业的,人家未必看不出来。在这一点上,还是听你和你那些有过相当经验的伙计的调度比较地好。” 这人还算讲道理,韩翊悬着的心落了地, “他们是宛城的下苦人。你们跑商路的时候,我不一定在场。我的要求只有一点——你们在做事的时候,莫要把他们拉进王上的事上。 也可以这么说,用真正的伙计掩护你们这些不那么纯粹的,才更妥当一点。” 紫棠脸笑了,他挥了挥手,瘦高个他们便一窝蜂地围了过来,只不过这次,他们更和善一些。 “这位韩公子,说是王上要派我们更重要的活计。你们跟不跟?” 周围死水一般地寂静。 紧接着他又说了, “我们这是往匈奴走。匈奴,你们中的大多数都该听说过,可不是好惹的。 况且听说塞北辽阔,我们到那儿人生地不熟的,得以他的伙计的身份行走于世间,你们干不干?” 经过了多年的不知会遇到什么事的煎熬的这些人,内心是高兴的的,可眉眼里却没表露出来,他们只说只听从紫棠脸的号令。 紫棠脸的嘴角往右拉出了一个很夸张的弧度, “呶,做任务就是把命豁出去,今天出门,下一刻人就没了是完全有可能的。 这还不算最惨的,最惨的是那种要死又死不了的活法。你们的前途,还是你们自己选的好。” 听紫棠脸说这些话时,韩翊只给了他一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标签。刘邦养了他们这些年,汉国有事,他们推脱得了才怪,前头还说没得选,现在又来自己看着办。 “诶,那个细皮嫩肉的,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瘦高个一改最初不合作的态度,把想去匈奴的愿望表现得淋漓尽致。 比他们更着急的是刘邦这头。小柒在把韩家新宅后院发生的事上报之后,刘邦没有丝毫犹疑地就下了让紫棠脸他们去往匈奴的令。 不过这王令和韩翊与紫棠脸他们约定的有出入。刘邦让他们以护送礼物的名义入匈奴,同时让韩翊陪同。 那礼物,不仅包括盐铁布帛,还有车辆与美人。其中的一个美人,就是柳嫖。 好久没见她,韩翊发现她长得更漂亮了,不但该胖的地方更胖了,就连那小腰,也细得好像男子的一只手就能握得住似的。 出栎阳城时,她还往汉王宫方向回看颦颦,等到宫里送礼队伍与紫棠脸他们汇合时,她眼神已经显得冷漠而坚定了,只是浅浅地笑看向韩翊,调戏道, “哟,这不是最一本正经的洛阳韩公子吗,怎么今儿个眼睛也开始显得不老实起来了,跟城外头的那些个野猫似的。” 其实方才看她的不只是韩翊,还有紫棠脸他们一伙中的大多数人。柳嫖的话反倒说得他们有些别扭起来,紫棠脸不服,他用轻视的笑眼看着柳嫖, “你跟她们不一样。你的烟火气息太过深厚。她们都还在暗自神伤时,你这么早就雀跃起来了,到时候过沙漠一晒,又要死要活地要回来。 爷爷们可不送!” 柳嫖原是楚国的间者,到了汉国这头,先是替樊哙生了儿子,现在又要被当成礼物送到北边去,她这一路可谓是坎坷得很,看到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韩翊有点替她担心。 “要你们送?真人面前不说假话,直接点,我和你们都是同一路的,唯一不同的是,我是霸王手下的,你们是这头的!” 柳嫖少有地伶牙俐齿,韩翊听得心里一惊。 然后,她指着紫棠脸,对着跟他一起的其他女娘呶了一下嘴, “我跟她们不一样。你们倒是听好了先,想要回华夏,得把姑奶奶我奉承好了才行。不然我一句话,管保你们下半辈子出不了匈奴半步!” 平时奉承紫棠脸的人多了,紫棠脸已经有好些年没受过这种气,更何况现在挤兑他的还是个妇人,饶是他再训练有素,面对和自己同样是间者的柳嫖的威胁,他也有些受不了, “哦?那你在匈奴有根基没?塞北的美妇人比你野,比你漂亮,比你有风韵的多了去了,更何况好多还是出自那头的名门望族。 匈奴现在的大单于冒顿可是一代雄主,凭什么看得上你这个几易其主的货色?” 这话说得太毒,韩翊可以肯定的是紫棠脸以前绝无可能知晓柳嫖的过往,他心里很是怀疑这些话是紫棠脸诈柳嫖的,所以没有吭声。 周围发出了一阵哄笑声,柳嫖却不恼, “这话,你跟刘邦老儿说去呗,你不看好我,我还不想去呢!” 柳嫖再无回华夏的可能,她敢肆意地编排刘邦,可紫棠脸却不可以,他是汉国的间者,不是此行的礼物。一时间众人都安静下来,看他如何应对。 第440章 华夏新解 紫棠脸嚯地站了起来,眼里带着邪邪的笑,直盯着柳嫖丰满处看,还不紧不慢地朝柳嫖跟前凑过去,惊得她脸色变了几变。 这时候,从宫里出来护送礼物的那些兵士及其他的美妇人大多站了起来,想要维护柳嫖,可是他们的反应还是比从韩宅后院的那些间者们慢了一些,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柳嫖独自对上紫棠脸。 汉国的每一个间者都是从军中上佳者里边选拔出来,再进行摧骨蚀魂般的训练,从宫里出来的那些人的功夫,根本镇不住这群人。韩翊为柳嫖捏了把汗。 只见柳嫖往后退了两步后,再退无可退,她便止住了脚步,再很快地稳住了身形,警惕着紫棠脸和四周。 “半吊子吧?听说前不久汉国才拔除了匈奴安插的间者,那些个人的下场,那才叫一个惨。 你说你长得如此地骚气迷人,跑到那天寒地冻的匈奴去与那许多妇人抢一个根本不可能对你上心的那个什么单于,还不如跟了我。我保证一辈子只爱你一个!” 现在的柳嫖长得像熟透了的蜜桃一样,饶是紫棠脸受过严格的断情绝爱的训练,这时候也没能忍得住,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向了她。 但是,在他的手就要碰到柳嫖,她也痛苦地闭上了眼准备承受这不好的后果时,紫棠脸的手却定在了原处,然后,他像霜打的茄子一样低着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再对着身后的人粗鲁地说道, “放她走!” 这时候柳嫖才一脸苍白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其他美妇人中间。 紫棠脸仰脸望天,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妇人,这世间远比你能想象得到的残酷,不掐尖要强也是一种本事!” 柳嫖脸上的惊惧再起,直到紫棠脸头也不回地走远了好半天她的脸色才慢慢地回复到正常。 “想都别想,我们这些人到了匈奴,连王庭能不能进都不一定,更别说是接近那个大单于了。 我家有亲戚逃难到那头过,听说在匈奴男子的眼里,妇人和其他物件一样,都是男子的财产。就是不知道我们会被送到哪个部落去。 被送给了平民还好一些,要是到了奴隶手上,那才叫一个惨。 你呀,跟他们计较什么?别看他们不起眼,到时候他们一句话,可能就是我们的一辈子。” 和柳嫖背对着背坐着的一妇人说道,韩翊看了她一眼,她和其他从各处择选出来的妇人不一样,身上自有一种沉着冷静的劲,与柳嫖有别,跟其他妇人更有着天壤之别。 韩翊看了她一眼,和柳嫖相比,她的美弱了一截,甚至放到其他美妇人中间,她也是属于没有特色的那种,可就是这样的人,让人感受到了如山一般的沉稳,这在妇人中是极少见的。 “我助你进入王庭,你拿什么回报我?”韩翊施施走到她跟前,用一种玩味的口吻问她。 除了柳嫖以外的其他妇人都把头埋得低低的,可柳嫖背后的那妇人却转过头来,沉着地看了韩翊一眼,然后说道, “你看起来和他们不一样,非农非士非工,要的,是利益,我猜得可对?” 韩翊笑了笑。这些年韩翊走南闯北,因着巨贾的身份见过他的人老不少,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显不出妇人的水平。 “我阿爷在世时说过,再多的财物,也比不过权势。前朝时还好一些,现在只要上头一句话,顷刻之间就能让一个富可敌国的倾家荡产妻离子散。 只要你要的只是财物,很多事不难办。我说得可对?” 妇人的见识不是一般人有的,韩翊对她这才真正地重视起来, “你想要从我这拿的也不仅仅是到王庭那么简单,是想要有支持,我说得可对? 你高挑健康,性格开朗,不似华夏这头的妇人,我说得可对?” 韩翊没忘了自己是华夏族人,如果不能给自己同胞带来好处,仅仅凭这妇人那比风还不稳当的承诺,还不足以说服韩翊帮助她。 “哦?有见识。那你倒是说说,我是哪里人氏?”妇人的气势很足。 关于这点,韩翊还真是看不出来。可以肯定的是,她不是匈奴人,也不是东胡的,更不是大宛的。 韩翊笑着看着她,不发一言。 “没见识。我祖上,是华夏族的。周朝灭商,我的祖上就到了东胡还要偏东北的地方,风国的国君,是商王族中人。 还有现在的匈奴人,是夏后氏的后裔,他们被我的祖宗灭国后,跑到北边建立了匈奴。 往上追溯一万年,现在华夏地界上的,还有风国的,我们都是同宗同族的,血浓于水是永远的至理,怎么能说我不是华夏族人呢?” 妇人笑着说道。 韩翊终于知道她的那种雍容不迫的气度来自于哪了,血脉还真是好东西。 “王者,好似那天穹最中央的星辰,因为四周围有那许多拥护他的星辰,才显得王者的贵重。 人要贵,总是离不开其他人的扶持。朝令夕改者,是贵不起来的,我说得可对?” 韩翊再笑了笑, “到了王庭后,我会带着你和她一起去给大单于献礼,到时候你们能走到哪种程度,就凭各自的本事了。” 妇人颔首。 等到紫棠脸听说了韩翊做出的承诺后,皱了眉, “韩公子,五百年前,我的祖宗和汉王的,说不定是同一个人呢。过了五服,谁还顾得过谁来? 那个妇人人的确很不错,在她们中出类拔萃的可能性也很大,可她的祖宗都是万年以上的华夏人,你帮她,真的合算么?” 一直处处给韩翊找小不痛快的紫棠脸居然忧虑起这事来,韩翊心里一阵温暖,他笑了,笑得很开心, “你这是关心我?” 紫棠脸白了韩翊一眼。 “不用担心。反正她们都是王上挑出来的人,我们只管把她们往匈奴的那些权贵跟前送就是了。至于说送进王庭还是哪个部落里王或者其他贵族的手上,这点自由,我们大概还是可以有的。” 这倒是句人话,紫棠脸放下心来。不过在那之后,他和那些拥护他的间者对这些个美妇人的脸色,倒是好了不少。 第441章 妇尽其材 再一次见到冒顿,也就是当年在修武城外的赵托,如果不是跟前的译官提醒,韩翊几乎都认不出他来了。 在修武时,赵托和陈平一般地高大秀气,现在的他,雄壮高大了不少,脸上被塞外的风沙吹得像经年的树皮一样,也胖了许多。甚至那眼神都闪着塞外的狼的光芒。 看到韩翊的眼神,冒顿绕开译官,很随意地用华夏族语说了句, “随便找个地方坐。我只让你进来,汉国的和这头的人都不在,今天我们只聊私谊,不提其他!” 修武城外的冒顿,任谁见了都会觉得像巷子口邻家的兄弟,现在的冒顿,身上自带一种威势,再加上眼睛里精光迸射,韩翊甚至觉得即使陈平来了也得认怂,便没法像以前那般地放松。 他只找了个离冒顿不远不近的地方位置坐下,手里把玩着还冒着热气的奶酒。 “你有些拘谨,心里有事。”冒顿直接说道。 “你们路上的事,我都知道了。有个叫柳嫖的妇人,她是项羽的人,在汉国待了几年后,又被送到了我这儿来。” 冒顿笑了,一口大白牙在昏暗的王帐里那样地显眼, “我呢,不是啥玩意儿往我这塞我都要的,我是这草原上的王!” “不让她当你跟项羽之间的绳子?”韩翊有些惊异。 “项羽?他算个什么东西?当年我落跑修武的时候,如果他能及时发现,或许我还能高看他几眼。可惜,他没做到。” 韩翊这才看真切,做了匈奴单于的冒顿,早就不是赵托可以同日而语的了。他腿上的肌肉紧了紧。 “那汉王呢?” “刘邦?哼! 他倒是个人物,只可惜年纪太大,也不足惧。你们华夏,现在真正能称得上英雄的人寥寥,真是人才凋零呢。” 冒顿的腔调显得更加地蛮横粗暴。自打进入王帐以来,他的意气风发给韩翊造成了不小的压力。 “骄兵必败。” 这是当年周天子给经过周王城的秦兵的评价,载入史书的就是那评价一语成谶。 现在韩翊把这评价直接甩给了冒顿。 “啪!”冒顿的手掌重重地拍在了他跟前的案几上,案几上的刀子餐具应声落地,甚至是那整只的烤羊腿都落到了案几边上。 韩翊却拿起刀子,一刀一刀地从羊腿上割着肉,再从容不迫地往嘴里送,等到不紧不慢地咽下去后,他扬起刀子,指着冒顿说道, “你看,我就不生气。生气解决不了事,有啥好生的?当初你受了那般的折辱也没见着你生过气。现在的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回过头看看,要是当初你像现在这样,还能当上单于不?恐怕是活下去都难!” 冒顿看了眼韩翊,微低头坐了阵子,然后把案几边上的烤羊腿摆到正中央,接着挪动着他那略显肥胖的身体,一样一样地把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然后像韩翊那样地享用着食物。 现在的冒顿,食量惊人,等到他跟前的案几上的食物都见了底后,他才放下刀具,用刚捡起来的巾子擦了嘴。 韩翊发现他的眼神中少了许多野狼般的野性。 “你说得没错,刀锋之上,也得有智慧才得得了天下! 那个柳嫖,我听松子说了,她治那些个娘们很有一套,后头就让她管理王庭妓寨。只要她不干本分之外的事,我不会动她。” 柳嫖会怎样韩翊不太在意,毕竟她的野心太大,人得有与野心同等的担得起风险的准备,这些不是他干预得了的。 “你想把那个风族妇人送给我,是吧?我收了。” 冒顿的这句话太过痛快,很是出乎韩翊的意料,他抬头往冒顿那头望了眼。 好半天,韩翊才从嘴里冒出了句, “我领她们进来。” 风族妇人自打进来后,就一直半低着头;而柳嫖却像是进了酒家似地东张西望。 这是很冒犯此毡房主人的做法,韩翊想要开口制止,没想到冒顿却极平静,他盯着柳嫖的丰满处看了一阵子后,才问了句, “我这王帐,和你以往赶着去侍候的人家,谁的更好?” 韩翊不清楚柳嫖是否知道松子是冒顿的人,不过冒顿和紫棠脸不一样,他对塞北广袤大地上的生灵有着绝对的生杀予夺的权力,其本人又是极有智慧的人,不一定会像紫棠脸那样包容柳嫖。 他很为她捏了把汗。 “又不是我的家,谁家好谁家不好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柳嫖很是淡然地面对着这一切。 “天生的娼家。做间者,你不合格。妓寨,最适合你。” 冒顿说罢,毡房外便来了人带柳嫖往外走。韩翊看她时,她一直昂着头,脸上无半点儿羞愧之色。冒顿再没有多看她一眼。 接着,冒顿盯着风族妇人看了好一阵子,那风族妇人一直半低着头,像座青铜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 “你和她,不一样。” 冒顿对风族妇人的语气与对柳嫖的很不一样, “我的小妃,娘家部族很有力量,她从来不把大阏氏放在眼里,还时时处处在王庭里挑起矛盾。 你去她那儿。” 冒顿再一次刷新了韩翊对他的认知,他凝重地看了他一眼。 还没等王庭的人带风族妇人离开,冒顿又来了句, “东胡,紧挨着风族国度那儿,有一个海湾。那儿有渔民潜到海里或采珠,或捕鱼。他们的肤色,和别处的不一样。” 韩翊惊异地看了风族妇人一眼,她转过身,朝冒顿施了一个与华夏和匈奴族的都很不一样的礼,然后从容地跟着王庭的人朝外走去。 “你不是要找我那个女奴生的兄弟吗?小妃就是那个部落出来的,他正在探望她,你可以去看看。 自从那次他折掉我匈奴在南边那许多的间者后,我就削去了他的权力,他现在闲得很。 前不久溜去南边过,但被逮了回来,现在被看管得紧呢。” 韩翊的诧异之色更厉害了,他赶紧跟上了风族妇人他们。 第442章 老友新盟 “一个送妓寨,一个送我姐这来?亏他想得出?” 以前高个子对冒顿的不满和算计都藏得深深的,这下他干脆连装都懒得装了, “诶,洛阳来的傻小子,你怎么看这事的?” “我只管送,至于说大单于是扔了杀了还是怎么着了,不归我管。” 韩翊憨厚地笑着回道。 “看到我笑话了?那个傻丫头还想跟我?告诉你,柳嫖去的那个地方,内里的妇人,都是这头犯事的贵族的家眷。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她来干什么?” 这种时候,高个子还做出一副对王姬惦记的样子,一阵恶寒爬上了韩翊的脊背。 不过高个子说那个妓寨里人物的来源,信息量非常大。韩翊没有吭声,再看了两眼坐在上首的小妃。 “不用看她,那个人狡猾着呢,好歹是他的妇人,以后最多送她去见长生天。” 高个子说这话时那小妃就在当场,给韩翊一种把他人的生命当儿戏的感觉,可那小妃看起来和高个子一样地淡然。 “你们就这样认命了?” 跟高个子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给韩翊一种极其奋发有为的感觉,韩翊不认为他会就此消沉下去,只想刺激他一下。 “不这样还能咋样?老单于和他留下的那些个能与王庭叫板的力量,要么被他剪除得干干净净,要么死忠于他。就算我割了自己的脑袋,也撼动不了他的一根汗毛。” 高个子很有些不甘心,又不得不面对现实。他长饮一通后,对韩翊说道, “你们那个陈平,号称华夏第一谍王,可是一尾大鱼却从他的眼皮子底下给溜掉了。你回去了把这事转告他。” 韩翊笑看着他,眼神中有疑问。 “那个柳嫖啊。你知道王庭妓寨里的都是些什么人?能到妓寨找乐子的,连一般的中小贵族也不能。 毫不夸张地说,妓寨内里的奢华程度,一点儿也不比彭城或者栎阳王宫里的差。 那人不是奢淫之人,你说他用那妓寨干啥?” 高个子循循善诱。韩翊知道了,匈奴王庭的妓寨,和松子在邯郸的营生差不多功用。 柳嫖是冒顿的人?即使高个子把这个消息明白无误地剖析出来,韩翊震惊之余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你们来之前不是说因着对匈奴人生地不熟做不了谍子吗? 你看,我那王兄,他就直接把南边当地的人训成间者,不用多高明的手法,也把那个陈平给吊打了。” 自己在新郑韩宅里与紫棠脸说的话,被软禁的高个子居然一点儿不落地全都知道,韩翊的额角上冒了冷汗。 “能被你们拔掉的,都算不上有手段的。你们汉王的,还有那个项羽的一举一动,我们这头还是照样知道得清清楚楚。 这间者,就像是阳光下人的影子一样,哪有那么容易防得住?” 高个子再一次对韩翊进行了降维打击,韩翊却平静下来,只是笑了笑。 “南边的间者里,那个郦食其还算个人物,到哪一出使,对方的底细强弱什么的,就能看出个七八分来。 陈平,勉强算个半吊子;彭城的那个火狐,被自己人给弄死了,弱鸡一个。” 高个子像是报一年半载都没说过话的仇似的,一股脑地把韩翊以前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的事全给倒了出来。 “那他们呢?”韩翊指着紫棠脸他们和他一起来的方向。 “他们啊,顶多算一群脑子还不算钝的兵痞而已,间者当不好,打起仗来也未必冲得过我们匈奴铁骑。” 高个子言语里全是志得意满。可是韩翊却不得不承认,他和紫棠脸他们一路走来,人家匈奴这头的人安居乐业,比南边包括刘邦项羽在内的绝大多数人都要幸福出太多。 人家有人家的本钱。现在莫说是对韩翊说这些,就算是对一统华夏的刘邦说更过分的话,刘邦也不敢轻易宣战,实力太悬殊了。 “你跟我说这许多,绝不是要建立陋巷头尾处闲妇人的友谊吧?” 这许多年,韩翊把一些事看得清楚了,所谓的权贵,他们的体面和权威,好多时候也不得不靠财货来支撑。 只是这些个权贵的体面,和普通人的太不一样,代价得相当大。 韩翊得事先把坛坛罐罐的倒清楚,掂量好,免得后头后患无穷。 “我们部落今年的盐巴数量本来就不太够,结果那之后,那人又掐了我们少半,还有布匹和生铁。 你供应我们这些,然后,我们部落将来为你做一件事来换。” 小妃这才开了口。 韩翊犹豫着。他只是一介商贾,干的从来都是南来北往低买高卖的勾当,即使有刘邦或者是项羽那样强有力的人物作后台,也辛苦得要命。 现在这不见得得宠的小妃一件事就要换那样大的利益,韩翊很是为难。 “十年的量换一件事,只要不是给匈奴带来灭顶之灾的,哪怕是拼尽我们所有族人的性命,我们也会完成。” 小妃再追加了句。 听得出来,高个子身后的那个部落,现在的处境很不好。韩翊沉默着,他在看,高个子他们的底价在哪。 可是,等了好一阵,上首的小妃和高个子都没有再说话。韩翊这才开了口, “我对把那大量的财货运到这头没把握。”尤其是塞北这头,地形完全不熟,又没有人脉。 “到塞上你就不用管了。你也不用马上下决定,你跟你们那汉王商量了后再答复。” 高个子说得相当地斩钉截铁。 高个子一提到刘邦,韩翊就感到事情太大了,他记在了心里,笑了笑,没有再纠结。 “那王庭这头,会怎么处置他们?” 他们指的是紫棠脸他们。小柒说过,暴露在强敌跟前的间者,十死无生。饶是知道会有这种结果,可毕竟在名义上他们是自己带出来的,他还是希望能为他们争取一线生机。 “不知道。没人心里会知道那人下一步会做啥,谁也做不了他的主,你最好问他自己。” 高个子本来有求于韩翊,韩翊也没有明确地拒绝,他还是耐着性子为他指了明路。 “我还能再见到大单于吗?”韩翊一想到前一段时间随何一行汉使在匈奴的遭遇,心里就打起了鼓。 “不知道。你跟他们不一样。”高个子肯定道。 第443章 合用才是王道 “我们还没出手他们就掐起来了?” 跟前为刘邦洒扫的刘泽像听说了这世上最大的笑话一样,问了句不合时宜的话。不过即使他属于刘氏宗亲的范围,在他问出与实质不沾边且和他的本分无关的话时,在场的没有一个人接他的话。 就连刘邦也只是给了他一个大白眼,在刘泽识趣地不再插话后,刘邦问韩翊, “北边那小子有没有说不准你给他兄弟提供这些个财货的话?” 刘邦问出了最关键的一句,他的话让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韩翊身上。 “没,他只是说让我挑上好的往北边送。” 刘邦和张良相视一笑,陈平看着还没反应过来的韩翊说道, “好东西谁不想要?不过是想要李代桃僵罢了。至于说到最后能不能到那个部落手上,即使他们能拿得到手,估计也不会是什么好货。 不过这也比什么都没有要好很多。 这个贼冒顿,得在他兄弟跟前安插多少间者才能自信到这种程度?” “那——那个柳嫖,我以前真不知道她是那头的人——” 韩翊说这话时很有些不自信,自他听说柳嫖是冒顿的耳目,而柳嫖能从楚国埋伏在汉国这许多时日,他也脱不了关系。 “他说是就是了?兵不厌诈,你听说过没?除了楚霸王,谁会把自己埋的暗线给挑出来?更何况匈奴的那位的脑子又没被驴踢坏了。” 陈平安抚道,韩翊还是觉得心安不下来,他再看了眼张良,看张良点了头,他才放下心来。 “妇人大多顾惜自己所出,为了儿女,甚至不惜以命相搏的也大有人在。 就算她是那头的人,以她从小渴望亲情的心情,也早就把该咽的话咽回去了。 现在还有一点孤很想知道——” 刘邦把话说一半就没再说了,韩翊不敢大意,暗自在心里列出了好些种可能,但又怕刘邦觉得自己不稳重,没有把所想说出来。 陈平看这情形,忙又补了句, “那个,匈奴大单于,有没有关于他的小事的传闻?你好好想想。” 什么小事?这一点韩翊倒是拎得明白,对于刘邦和冒顿还有项羽这个级数的人来说,情情爱爱的算是小事,每天吃穿几何算是小事,甚至个人的好恶似乎也应该是小事,他们唯一的大事好像只有他们的国。 “这个——” 韩翊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实在是他在匈奴王庭待的时间太短,没来得及与人唠嗑,还有就是他竟然在冒顿的跟前没见到任何一个曾出现在高个子身边的那种美艳的妇人。 就算是那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小妃,与冒顿的感情也好像只能用“淡淡的”来形容。 韩翊摇了摇头,陈平心下了然,在得到刘邦的同意后,他便让韩翊离开了。 “你怎么看?”刘邦问陈平。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陈平虽然猜到了什么,但这话还是最终还是从张良的口中说了出来。 而刘邦平时最敬重信服的就是张良,且韩翊一个不落地把去匈奴的那些间者都带回来了,所托之事也办得无懈可击,所以这事至此就告一段落了。 听陈平说不用再跟韩宅那一片似乎永久隔离的区域里的间者打交道时,韩翊的心里是雀跃的。 他自己最了解自己,冒顿在他面前评论各色间者的话对他有影响。虽然那些话他不知道怎样说出来好,只说给了陈平听,但后院那些桀骜不驯到极点而又非最顶级的间者,成了他最想躲开的一群人。 陈平叮嘱过他,要他在离开前,带着好处和诚意再去看看这些勉强配合过他的这群人。韩翊这才发现,与以紫棠脸为首的那群间者们斗智斗勇了那么久,他竟然连送什么去才能打动他们都不知道。 “你要学的,还多着呢。以后还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同吃同住,你自己决定。” 陈平不带任何一丝情绪地说道。 “有商量的余地么?那个姓曹的欺负我,你也欺负我。好,我听你的,给他们送吃,送喝,送好玩的。” 虽然心知陈平是为了自己好,韩翊心里还是有点抵触,情绪过后,他选择了接受。 按苟敬给他的建议,韩翊把吃的穿的用的,各样都带了些,甚至把民间最时兴的话本子,都挑了好些带给了那些人。 紫棠脸看韩翊的脸色明显好了很多, “按蜀中的说法,你小子是属泥鳅的,哪哪都有你。不用谦虚,在去匈奴的路上,我都听那个姓柳的骚老娘们说了,最开始汉王和霸王同时给你开道,那时候我听着还有些不信。 现在亲眼看着匈奴的那个王明知道你带着这头的使命去找的他,他还愿意礼遇你。 你说你这人又不是洛阳真娘那般的人物,怎么就这么招人待见呢? 给我们说说,让我们这些兄弟也借借你的好运!” 韩翊本想用大掌柜的那句“没有利益打不通的关节”来解释,可转念一想,自己当初得项羽襄助时,用一贫如洗来形容也不为过,如果非得说图个什么,也是他图霸王的好处才对。 至于说刘邦,他到现在也不知道是出于啥原因,更不要说塞北的那个大单于了。 “啊,运气好,没办法的事。运气这事,又不是我能左右得了的。” 紫棠脸脸色有些微变,但很快便恢复到平常的样子,转了话题, “你要与人为善,也得把事做到人心坎上。像你给我们带的这些个财货里边,肉就显得多余。前头你见过哪一天王上给我们送的食材里少了肉?” 韩翊默默地记下了。 “还有这些个丝织的物品。你用过蚕丝吧?在好打理方面,蚕丝做成的东西可比不得麻的葛的,它最大的价值只有在人前炫耀。 可是你看我们,整天对着的只有彼此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大家伙,谁谁谁有几斤几两,谁的胳肢窝里有几个痦子,其他人甚至比他们自己都清楚。 这还用炫耀吗? 其实送上好的细麻布的织物过来就足够了。” 有道理,韩翊默默记下来了。他最后把紫棠脸说的总结了下,那就是合用才是王道。不过韩翊总有一种紫棠脸在以物喻人的强烈的直觉。 第444章 紫棠脸的秘密 韩翊被紫棠脸挑剔着,心里憋屈得想要和他结结实实地打一架,可紫棠脸的嫌弃字字在理,韩翊心塞得紧。 小柒在不远处一个不易被人注意的角落里美滋滋地看着那熟悉又久远的一幕,心里乐得开了花。 想当初紫棠脸和曹无伤都是差不多第一批追随刘邦的人。等到小柒从一众间者中脱颖而出,被刘邦委以管束一众间者时,头一个不服的就是紫棠脸。 现如今韩翊经历的这一切他都经历过,要让这群人服气,打不行,骂不行,当对方在道理上站得住脚时,以权势相挟更不行。 前头韩翊的表现太过惊艳,小柒对他收服紫棠脸的手段很期待。 “用不用每月请舞娘来这儿跳上那么两次三次的?” 等到紫棠脸把许多要求提得差不多的时候,韩翊问了句。在经历了松子和柳嫖事件后,韩翊心里也清楚,那些秦楼楚馆里的佳人,为间者的也不少。 就冲这一点,一直被隐藏起来的紫棠脸等人就不可能被允许召妓。 韩翊这话有赌气的成分,更多的是对紫棠脸的不满。 “呃——这个也是可以有的。”紫棠脸怎会听不出韩翊的弦外之音,在这韩翊是不是会成为又一个能指使他的人的当口,他给韩翊找的可麻烦当然是越多越好。 最好是韩翊知难而退,再不济像这次去匈奴时那样与韩翊成合作之势也好。总之,头上最好别再有一座大山,那会让他想逃的。 “好吧,”韩翊摊出了手掌,“能歌善舞者,已经可以勉强入得了花魁的行列了。在这新郑城,至少得二十镒金才请得动。 陈平让我送合用的物资过来,请舞娘歌姬不在内,要么你付费,要么你收个凭证我管王上要去!” 虽然陈平得了汉国诸多大好处,他得为刘邦做许多别人做不了或者不愿做的,但他们间都有默认的底线。 像为汉国这头请花魁的开销,除了刘邦的韩翊会埋单外,其他人,包括太公、张良他们,都没有这项福利。 紫棠脸是拿不出这许多金子的,他朝不远处韩宅的方向望了望。 韩翊撇撇嘴,冷笑道,“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成了汉国最有权势的人,你还是不要打院子那头的人的主意。” 紫棠脸讪讪地笑了笑, “院子那头,天仙一般的美妇人少说也有十来个。我知道你那些个妾室中不全是高门大户的后人,等到我封侯拜将后,韩公子你得送我一个。” 韩翊愣了下,在他的记忆中,前前后后跟了他的,最多也就五六个,哪来的十个往上? 是韩平做主背着他又给他纳了几个,还是韩平给自己又纳了几个? 不过韩宅后院的那些,虽然绝大多数跟他并没有实质上的男女之事,但他给她们打过包票的,只要天下太平后,他给她们是去是留的自由。 就冲他韩翊是个长胡子的,他也不能说话不算数, “这个嘛,只要王上同意,我没意见。” 刘邦会同意个毛线。间者不能动情,否则按背叛处理。谁会希望自己培养起来的人背叛自己? 紫棠脸在这群人中,差不多是一言九鼎的存在,只要他开口,莫说是一个微不足道私人财物一般的小妾,就算是让其他人送他一截鲜活的手指头什么的,只要他开了口,就没人能拒绝得了。 他不贪财好色,也不是真正想要韩翊的那些个妾室,他只是想给后者施压,让后者屈服而已。 虽然韩翊的拒绝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他心里还是掀起了狂风骤雨,恼怒和羞辱一起涌上心头, “韩信那个钻胯的,王上都赏了他那样貌美的小娇妻。我做的,可比韩翊的多得多,也重要得多,他能有,我就想也不能想?” 紫棠脸也用刘邦压韩翊,他以为韩翊会像当初的小柒一样,因为怕给刘邦找麻烦,作出让步给了他不少好处。 但是,他想多了。 小柒是小柒,当初的小柒是白绢一般的存在;韩翊是韩翊,韩翊已经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很多年,见识过很多权势中人的智慧与手腕,他可不会像当初的小柒那样轻易上当。 “这话——你去跟王上说,我可管不了。” 紫棠脸又一阵语噎。 看到这头的情形不对,瘦高个便走了过来,他站在俩人的不远处,做出在拾掇什么的样子。 “这次去匈奴,你以为你看到了全部吗?即使你把你看到的所有的都禀报上去,也漏了极其重要的。如果我把你漏掉的让王上知道,你以为你现在拥有的一切还会是你的,你的家人会平安?” 紫棠脸怒了,甚至可以用有些乱了阵脚来形容,这是韩翊期望看到的, “哦?我觉得吧,你应该把一切都事无巨细地禀报上去,君臣的信任,那可是千金不换的好东西。要是人心有了嫌隙,要修复可就难啰!” 韩翊一脸看好戏的样子,把心里的慌乱压到了最深处。 紫棠脸心亏,对于刘邦的多疑与决断他比谁都知道,刚回来时不上报,现在就更不能报了。 他的心惊怒交加,因着韩翊的强势反击,还多了些忧惧。眼看着跟韩翊的斗法越来不利于他,他立刻拂袖而去,避开了众人,回到了住处。 “你跟他争什么?没看到他脸色一直不好吗?他是受不得气的那种,曹无伤将军被诛那次,他一听说马上就倒地不起,如果不是王上身边的医士刚好在场,他早就不在了。” 瘦高个明知道韩翊俩人的争执是紫棠脸的不对,但还是拉起了偏架。 韩翊没有回应,直接问起了责, “在匈奴那阵,我奔走于各处时,你们这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 在知晓你们已经暴露的情况下,想要竭力救助你们,可是我还没开口,你们全都没事。 方才曹氏提到往事,我还是觉得以大局为重,莫要隐瞒才是长久之道。” 韩翊的潜台词是如果让刘邦认为他们有二心,丢了脑袋不划算。 也不知道瘦高个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他要么顾左右而言他,要么闭口不言。韩翊摇了摇头。 第445章 紫棠脸之死 “说什么呢?你想多了。 王上派我们去匈奴前,并没有明确的指示。我们在匈奴也是该吃吃该喝喝,你去别处时,我们告诉大单于,问他什么时候把以襄助为首的那支队伍召回去。 有那群人的前车之鉴,匈奴送给我们的女奴,我们愣是一下子都没碰。” 瘦高个看韩翊被紫棠脸逗得有些傻兮兮的,心里有些烦,便直接抖落了出来。 “另外,还有件事,你得事先做好准备。”瘦高个神秘兮兮地说道, “我们在内院之中,也在观察着外间的事。 王上对戚夫人生的那个,是真的喜欢。孩子是个好孩子,可那孩子的母亲,却不是个撑得起大局的。 这是她本人的性格使然,王上现在已经在为她做多重保障了。” 韩翊大概是听懂了。合计着那个赵尧脱了身,陈平处于其中却明哲保身,刘邦打算把自己当成冤大头了。 自打嫁给刘邦后,吕雉的罪没少受,尤其是刘邦起事以后,每一次受的罪,都转化成她的能力和见识。 在这一点上,戚夫人明显就娇弱许多。如果有得选,韩翊宁愿在吕雉跟前当一小厮,也不愿作戚夫人的陪葬。 “这就怕了?你们这些商贾不是那种为一枚铜币拼命的人吗?戚夫人那样的一介妇人都还在拼死争取,你这个七尺之人居然想做懦夫? 哼!” 瘦高个的话说得极难听,可韩翊却听不到任何敌视或不满来,倒是有一些别的味道在里边。 “贵姓?”韩翊问。 瘦高个愣了下。 “你不说,我来说。你,是关中大姓王氏族人。很不巧,戚夫人也是。 不过,陈平刚来汉国时,就与戚夫人的兄长和妹子碰过面了。 我也见过。那对男女,眉眼之间与你很有几分相像。 第一次见你时,我就很是怀疑。今天你说的话,我不怀疑了,你就是。” 瘦高个斜睨着眼看着眼前人,如果不是不远处还有人随时注意着这边的动静,他定然会让这个叫韩翊的年轻人毙命当场的。 “唉,你不用这样拘禁的,说起来,我还是你老王家的贵人呢。 实话告诉你吧,当初戚夫人,也就是前朝的王家贵女,能到王上身边,还是我一力促成的呢。” 瘦高个脸黑了下来,他恨得牙痒痒的,却冷眼看着韩翊的言行无状。 “这个我懂,像你们这样的大家族,定然是不会把的有的注都押在项羽身上,是作了多种可能的分析的。 在选汉国这头时,你们也是这样,那兄妹俩,跟在戚夫人后边,如果将来她得势,你们家族会再次崛起。如果失算,还有你这头,王家的根不至于断。 我说得可对?” 差不多是这样。可是这样的心思与谋划,是不便于让外人知晓的,瘦高个有些恨韩翊的口没遮拦了。 “你脸色难看,我心里苦得比你的这张脸更难看。 你以为王上为什么要派我带你们去匈奴?又给我那么多好处? 王上对戚夫人,那是真心喜欢,他想要我在他百年之后保他们母子平安。 你说,我有那本事不?告诉你,任何的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不值一提。 让我与整个汉国为敌?想都别想。” 韩翊继续发着牢骚。不是他不想与人为善,如果戚夫人能认得清自己的处境和能力,安安心心地做一个诸侯国的太后,他也就认命了。只是这戚夫人变着法地作死,非得要与吕雉以及她身后的那个丰沛集团一争高下,生怕死得不够快似的。 她要找死,韩翊可不想作陪。而且,她自己的兄长都还在,她犯的蠢凭啥只要他这个外人来付出惨重的代价? 瘦高个看韩翊越说越不着调,就要抽身离去,却被韩翊一把把手腕攥得动弹不了, “别走。上头想让我带着院子里的兄弟们为戚夫人和如意王子保驾护航,我降服不了曹氏,你也在那处处阻拦着我收服院里这群人。 要不这样,我啥都不做,守护戚夫人的事,你来做。我很不错的,我绝不会拖后腿,还能给你敲锣打鼓地摇旗呐喊呢。” 瘦高个愤怒地瞪着韩翊,心里正埋怨着紫棠脸,方才呛被韩翊整得窘迫时自己给他解围,这会子自己难受时,他却不知跑到哪躲清闲去了。 “该死!”还没等到他把这句听起来像诅咒的话说出口时,却听到住宿那儿有声音由远及近, “不好啦,曹氏被韩翊给气死啦!” 瘦高个这时才有一种天塌了的感觉。这许多时日来,他与紫棠脸一直相濡以沫,才在这如狼似虎的众人中活出了点人样子。 韩翊看他眼中起了杀意,这才松了手,跟着他一路小跑到紫棠脸的住处。 只见紫棠脸的脖子处伤痕累累,直到临死前,他的一只手还在绞动着头发,另一只手狠命地朝伤口处抠去。那死状,实在令人不忍直视。 瘦高个转过头死死地瞪着韩翊,他的眼神中全是恨不能将韩翊抽筋扒皮的仇恨。 这时候,方才还乱作一团的众人齐齐地把目光聚集在韩翊身上,看得他冷汗直冒。 “刚才曹氏症状出现时,谁在他身边,有没有看到或听到与平日里吵架不一样的动静?” 韩翊先冷静了下来。可周围却是一片寂静。韩翊把这种静理解为方才紫棠脸过来休息时,他身边甚至都没有一个看顾他的。 韩翊怒了,曹氏该死,但不是死在自家的后院这儿,以后可怎么办? “呵,呵呵—— 方才还有人跟我说曹氏受不得气,会死人。没曾想那人说的竟然是真的。 只是我觉得奇怪,明知道曹氏身体不好,为啥他不过来看一看?还在那拉着我闲聊,究竟要干什么?” 这种众怒,千万不能犯。紫棠脸一生当中门人学生众多,如果韩翊没料错,院子里多半的人都是,于是起了遁逃的心思。 “这都是些什么劳什子东西?爹娘养我们得花多少好物,这狗东西认识我们统共也不到半年的时间,就想要我们为他出生入死,当我们是傻子还是他精得过了头?” 瘦高个这是在把韩翊往火坑里推。 在他眼里,韩翊迟早有意无意地把他拉向无尽深渊。他得把他孤立出来,然后赶走他或者用隐蔽的方式让韩翊悄悄地消失掉。 第446章 王侯之葬 “你们的爷娘是用一千口粮,还是一万口粮才把你们养大,我无从查证。 但曹氏尸骨未寒,我们现在最应该讨论的是不是怎样才能办好他的后事?” 瘦高个还要闹,可周围的人看看他再看看躺在榻上的紫棠脸的遗体,觉得韩翊说的也有道理,而且他们今天也看得真真的,紫棠脸的死,与韩翊并无直接的关系。 其实他们暂时还未意识到的是,瘦高个之所以现在的话在他们中不管用了,是因为没有紫棠脸给他捧哏,煽情不够。 韩翊从绳子上扯了毛巾,再到屋外端了干净的水,就开始一点一点地从紫棠脸的额头上擦起,认真得把瘦高个都快晾成了影子一样的存在。 瘦高个瞪了他一眼,也加入到入殓的队伍中来了。 “王兄,院子里少了个人,我们要怎样才能把这消息传出去?” 韩翊问。这么一个支配这群人那么多年的人,大概还是很有主意的吧? 他同时也在试探这群人知不知道瘦高个的出处。 没有加应。韩翊便转了头,笑看了眼瘦高个,这时候,周围人只低着头干活,好像对这件事不感兴趣似的。 但韩翊和瘦高个都知道,他们对这件事很在意。瘦高个笑着应了句, “先收敛好。再报上去。然后听上头的意思。” 韩翊这下懂了,敢情以前出谋划策的都是紫棠脸,没了后者的瘦高个十有八九就成了孤狼。 韩翊这下连正眼看他一眼都不肯,便说了句, “这些年,你们中都没出过伤亡事件吧?要是上头问起来,我们该如何应对?” 无论发生什么,对上都要实话实说,这是间者都必须要坚守住的底线。韩翊对这点还是知道的。 他很想听听瘦高个怎么应对。 “曹氏挨了韩公子的骂,被公子您给骂死了呗。反正韩公子你家大业大后台大,把天捅个大窟窿都不会有事的。” 瘦高个的话里酸味很重,对于紫棠脸之死,大家都有自己的判断,即使瘦高个话说得再过分,许久以来他和紫棠脸都是他们的主心骨,因此也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再说什么。 “那他死时,都有谁在跟前?你又为他做了什么?” 韩翊也不慌。万事都有蛛丝马迹可循,许久以来,没有哪一样能引领时代的刘邦能服众,他不信,汉王这个名头会少了公允。 “这——”瘦高个吃了瘪,再加上他的脑子不像是非常活络的,所以他没有再说下去。 等到所有收敛的事都做好之后,韩翊再问了句, “各位兄弟,曹氏没了时,你们真的没人在跟前吗?” 他的话只换来了一阵难堪的沉默。于是,直到小柒出现来接收紫棠脸的遗体的这段时间,大家都像约好了似的不跟他说任何一句话。 “你们这说的甚么屁话?别人不知道,你们自己还没点点数么? 你们都是受过严苛的训练的,莫说是韩翊几句话呛人了些,就是巷子头尾的那些能把你家祖宗从坟地里骂出来与她们一争雄雌的刘媪王媪们,十个百个地与曹氏对骂,能伤得到他半根汗毛? 为糊弄人做的假也别明显得连王上来了都替你们遮掩不住。 把这期间所有的事再回忆一遍,理一理,再来禀报。否则,我不收曹氏!” 小柒的话引起了大家伙的重视,但即使绝大多数人都知道曹氏的横死与韩翊无关,但还是没有吭声。除了看小柒的眼神和软了许多,还是有些唯瘦高个马首是瞻的味道。 小柒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再在这事上作纠缠,只是淡淡地说了句, “曹氏跟了王上这些年,怎么也得有个体面的葬礼。这会子我上报上去,会给他请求上好的棺木和葬礼。 韩公子,这事多多少少与你有牵连,你呢,跟我一起去见王上,多争取些为他们做一些什么机会。” 小柒少见地严肃,韩翊不敢大意,气都不敢多喘一声,默默地跟着他出了院子。 “你回去,按王侯的规制和礼仪给曹氏准备一应丧葬用品。记住,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一切从秘,一切从简。 再准备三四百口薄棺木,到时候掩了本体放在棺椁之后送到后院门口就是了。 这事你可以请教苟敬,他有经验。要是他不愿助你,姓周的已经到了你家,你问他也可以。” 小柒说得相当地干练决绝,看得韩翊只有应承的份儿。小柒很快就离开了,韩翊只得趁天黑回到韩宅找到苟敬和军市令俩人。 “你这个憨货。汉国的间者都是从军中选出来的。他们成为间者前,以服从命令为第一重要的事, 成了真正的间者后,命令更是重于个人生命的。后院的那些人没当好王上的耳目,存着那样的私欲不把王上放在眼里,你说他们还能活吗?” 苟敬笑着解释道,听得韩翊的背上全是冷汗,不过还有更让他难受的话在后头, “曹氏的棺椁什么的或许不难凑齐。但是,新郑虽然繁华,人的生老病死都得有一个过程,不管是厚棺薄棺也好,一夜之间,只在此地,是凑不齐那个数的。 就算要找补齐半数,也得搜刮完新郑四周所有城镇乡村才有可能。 我不知道那个小柒为啥要给你安排如此刁钻的任务。但你得马不停蹄地去做,凑好了赶紧送去才是正理。” 苟敬在说这些时,军市令极少有地没有与他抬杠。一切都如苟敬所料,韩翊不但买完了新郑还有方圆八百里丧葬店的棺木,连某些个高寿之人用来冲喜准备的都淘了个精光。 就算是这样,到第二天鸡鸣二道时,也才堪堪集齐了不到一百五十具棺材。 “只能这样,我尽心了。”韩翊很有些沮丧。一夜未眠的他让人用稻草把这些个东西包裹得严严实实地停在乾宅后门,然后进了院子找瘦高个他们。 可是,等他进了院子里时,才发现院子里一应仆妇摆设与前院无异,他们都称他为“公子”,再找不到丁点瘦高个他们在这生活过的痕迹。 如果不是与他们有过那样惊心动魄的冲突,连韩翊都快怀疑自己想多了。 “公子,那后门外的那些东西,怎么处理?”管家小心翼翼地问道。 “送前线,给那些身先士卒的儿郞们!”韩翊像是开悟了般吩咐道。 第447章 寻妻 费了这么老大的劲,最后却不知送往何处,最重要的是,韩翊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小柒他们究竟要干什么。 韩翊的心里隐隐透出丝丝不安,他得找小柒或陈平问个清楚。 不过宛城来的人告诉他,现在陈平跟刘邦被困在垓下不远的一小城里,以前与他们在宛城并肩作战的那些人,以前还能碰见一两个,现在好像都凭空消失了一般。 “公子,如果换作别人,这话我定然是不说的。 这些年来,你关注着汉国与东边那头的战事固然好,可是你和韩家的衣食住行靠的都是韩家的买卖。 以前你忙时,项夫人把诸事打理得极好。可是现在她没了,韩家的买卖又没一个得力的人盯着。 有一次我路过韩家铺子时,听底下的人说掌柜与某些伙计狼狈为奸,黑掉了你家不少的金镒。他们还说一些人作试探动尝到了甜头却没有惩罚,胆子更大了。 最要命的是,他们的这些做法传播的速度极快,听说其他原本还存着敬畏的掌柜也有些蠢蠢欲动了。 公子,再雄壮的金山银山也经不起那样地搬。你还是守好你的家业吧!” 这些个事,和缺了女主人的男家主被家里仆人转移了粮食很像。 各家铺子的元气被人掏去的确很让人难受。现在正是刘项战争最关键的时期,韩翊以后能不能在汉国站稳脚跟,能从刘邦那拿到多少好处,在很大程度上都取决于他现在做了什么让刘邦认可的事。 再回望自己的后院,苟敬是做间者的,可间者与商贾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营生,面上的某些个小事体他可能知道一些,可更多的事更细致深入的一些事,他就完全搞不定了。 至于说后院里的韩平和王姬还有姬贞他们,虽说看起来一个比一个精,可对生意却一窍不通。 陈平曾说过,他之所以能在刘邦手下长盛不衰,是因为他有用且没有潜在的危险。 换言之,自己也得稳好自己的实力。真是窝心呢。 以前项颜在的时候,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狼狈过。现在才知道那人的好,他心里很是怀念她。 “如果,当初我劝住了她要去帮项羽的心,或者血脉亲情挡不住,自己去做这件事,要是项颜还在的话,事情是不是就好很呢?” 韩翊心里满满的全是这样的念头。 “公子其实不用这样惆怅的。”王姬说了她的意见, “把织物做得好的地界就那么几个。每次从那处进多少货,再分到各处店面多少,都是有定数的。 且每次出货的质量,都多多少少有差别。公子每次从出货地拿货的量都大,大可以请他们用碎布做样本,然后送到你这来。 每月只需派可靠的人去盘货,卖出多少,剩下多少。都有定数的。 拿出切实可行的办法,他们是吞不掉的。 我听颜姐姐说过,韩家每家店铺以往每月的走的量,以及不同季节的规律,也都有差别。她好像都做了放在韩家书房。 不知道掌握了方法,家里人能否支撑一段时间?” 韩翊还想到了一个人——吕雉。这许久来,他把她都快忘了。 前头跟消失的瘦高个他们在一起,曾听说过他们和自己都是刘邦备给戚夫人保命用的。反正现在他们也不在了,自己也不看好她。 最重要的是,自己兜兜转转这么些年,最心心念念的莫过于跟仓慈完婚携手百年。 求了戚夫人那么多次,她一次更比一次地把仓慈更紧地握在手里。 “先去找吕雉看看吧。那时候她刚回汉国,要熟悉栎阳王宫里的种种,离不开慈儿。 她看起来不是无能之辈,都过了这么久了,即使没有仓慈从旁辅助,她也该支楞起来了。 如果她对我释放善意,我就死心塌地地跟着她,再不想戚夫人了。” 打定了主意,韩翊便首先去往栎阳,递了名帖,说要拜见王后。 以往那些年韩翊每年来宫里给贵人们送礼物用品,对各宫门口的守卫很是熟悉。 这一次他来,给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宫门口八九成都是生面孔,而且偶尔碰到那些个面熟的,也像是被什么可怕的眼睛盯得大气都不敢喘似的。 “韩翊是谁?进得我们栎阳王宫的,除了王上的本家人,就是替王上和王后送要紧之物的,再就是受王后之邀进宫参加各种宴会的。 前两种,你不是。后一种,你有宫里出来的凭证不?” 守卫一副不买账的样子。 “我,以往每个季度都往宫里送吃穿用度,这是王上的命令。不信,可以查查我车上的东西!” 韩翊尽量压下心里的愤怒,好好地说话。 “哦?我没听说过。宫里各贵人用的,都有少府配送,什么时候轮到外边的人来插手的? 眼瞧着我们王上就要成为天底下最贤明的皇帝,现在往王宫里送礼的乌泱乌泱的,也不照照自己是个啥德行? 你呀,想要功名富贵,到战场上去,有了军功,自然有机会!” 想以前,韩翊要进宫时,宫门口的各色人等对自己都是礼遇有加的,啥时候受过这种气? 可事到临头,还得心里的气给压下去。一连三四天,他都在栎阳王宫门外徘徊。 和他听到的一样,宫外老是有不少衣着光鲜的想要往宫里送礼什么的,一样地被挡在外边。 最让韩翊崩溃的是,他在宫门外目不目不转睛地盯了几天,都没有遇到一个熟识的人。 “怎么,怀念真娘了?她以前可没少给你行方便。” 身后传来了有些熟悉的声音,那声音里还透着好些自信与稳重。 韩翊转过头一看,是一身百姓装束的仓慈。不过她身上的气场让韩翊的压迫感很强。 “你出宫了?你都出来了,那我还用得着往宫里送物件吗? 我手里的财货,可都是风里来雨里去好容易才赚得的,这可是真金白银,我自己用不好吗?换成金镒也老不少呢。 慈儿,咱们回家吧。” 韩翊心里满是欢喜。 “我现在是王后身边地位最高的女官。你说,我能随便离开吗?” 仓慈反问道。 第448章 皇位之争 “韩翊,你我都不再年少,说那些你自己听了都不信的话你不觉得可笑吗? 再说了,你身边那许多莺莺燕燕一个赛一个地天仙,你把持得住?” 韩翊心里觉得冤枉,没等他辩解,仓慈就冷冷地说道, “儿子都齐肩高了,想你是把持不住的。我要的,从来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你给不了我,那就放手。 现在的我,大汉国那些贵妇们见了都得客客气气地小心巴结着,哪里不比你那些后宅里小妇人们的勾心斗角? 我又没失智,为啥要跟你去韩家?” 仓慈句句在理,把韩翊问得非常地沮丧,有好一阵子,他都回不过神来, “好吧,那你帮我把这些个财货都送到王后娘娘那儿去。就当是这些日子以来我对她关照的感激。 还有,自仓伯故去之后,仓家再无男丁。他年如若你遇到心仪之人,务要告诉我一声,我定倾尽全务作你的娘家人,把嫁妆办得漂漂亮亮的,让男家不敢小瞧了你。” 仓慈垂睑思忖了下,先前刘邦让韩翊给戚夫人和吕雉送礼物的事他是知道的。 如果没有撞上宫门守卫难为他,她完全可以当作不知情。可是现在碰到了,就不能不作为,只得不情不愿地带着韩翊在宫门处作了最严格的检查,再带着他往王宫最深处走去。 每走几步,韩翊便偷偷地瞧上仓慈一眼,见她目不转睛面无表情的样子,便又难过地收回了目光。 “本宫的女官最招猫儿们惦记。” 吕雉一看韩翊,便调侃他。自从她把戚夫人赶到前线刘邦跟前后,她除了在众女官的辅助下管好王宫及栎阳城里众贵妇们的动静外,就雷打不动地每天带着各地送上来的好东西到刘太公处看望他,外带照顾一众刘氏宗亲。 自从仓慈得了她的青眼之后,不顾着前者与韩翊已经有了婚约到她跟前提亲的人家络绎不绝。 再加上她也想看看这个曾经冒着那么大风险的洛阳城的世家公子是个什么成色,便拿话刺激于他。 “全凭王后娘娘做主。” 仓慈先前的话让韩翊感到很无力,现在面对这个心智和阅历都非常成熟的吕雉,韩翊更没来由地小心应对着。 “汉国上上下下那么事需要我打理,我为什么要为你做主?你不是唯戚姬马首是瞻吗?她当年在王宫主事时为啥不圆了你的心愿?” 吕雉的话说得相当地直接露骨。韩翊知道,她这是在找同盟。 吕雉不差,戚夫人更是来自于前朝数百年的世姓大族,都有各自的招数,一个是刘邦的结发妻子,得了刘氏宗亲及满朝文武的支持,连刘邦都得掂量掂量;一个身后有刘邦作最可靠的靠山。谁也不服谁,谁也奈何不了谁。 韩翊苦笑了下, “王上对戚夫人的爱宠天下皆知,她的吃穿用度一传到外间,便引起一阵子跟风。好些年来都是这样。 可是,王后,虽说外间在说您的嫡妻的地位是谁都撼动不了的。 现实真是这样吗?” 韩翊想着用最直接的话术刺激吕雉与他结盟,然后圆了他的心愿。 自打吕雉入主王宫以来,从没有人敢当面与她这样说话,她的脸冷了冷, “太子也是我所出,她戚氏能翻出什么浪来?” “王后跟王上夫妻多年,当年王上当泗水亭长处理各家纠纷时,王后当听过不少—— 包括宠妾灭妻——” 韩翊想说的是有的男子,为了个让他上头的妇人,甚至不惜以自己的亲儿子为祭。这样的事虽少,但却也发生过。 他不信吕雉没听说过。这是人性,韩翊知道,吕雉也不傻,当想得到。以情分对人性,只要是冷静清醒的,都料得到结果。 听到这,吕雉的脸红红白白地交替了好几次,然后才强作镇定,问道, “哦?这些个道理,茶馆里那些洗衣妇都有。要是事情摆在那里解决不了,光有那些个见识有什么用? 本宫又不闲,为啥要听你那些有的没的?” “臣听说王后当年把刘家里里外外的人情打理得井井有条,当见过亲戚有往来家庭家的关系才亲密。这走动之间,谁空手过?” 韩翊瞧了眼吕雉,看她好像听进去了的样子,趁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趁热打铁道, “王后离华夏国皇后之位,太子离皇帝宝座,看起来只一步之遥,实则隔着千沟万壑。 那戚夫人是什么来历,想必王后在宫里这许多时日已经查得一清二楚了。 戚夫人手握着前朝皇室的大批财宝;而王后您在楚国为质多年,回汉国的时日不算长。 就算得了栎阳城所有贵妇人的支持,把她们夫家娘家所有的财货都握到手上,那也是杯水车薪。别忘了,现在的王上,不久后就将是整个华夏族的皇帝,你和戚夫人争的,那可是皇位啊。” 吕雉的脸色变了三变。她知道韩翊说的是实情。刘太公身边有明白人,告诉她她是王后,她的儿子是太子,将来是要当天下主的人,得以至公的形象示人。 所以到现在,她连那些贵妇送进宫来的一根丝线都不曾取过。这也是为什么带着那许多财货的韩翊会被挡在宫门外的缘由。 不过她听着韩翊的话里带着好几分拿捏的味道,吕雉有一种屈辱的感觉,这种刚享受到汉国王后无限尊崇之后又马上被人当市井小妇轻视的感觉很不好,她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王后娘娘,这么说吧。我也只是一小商贾,以真金白银为重。这天下的财货往来,都得靠人去经营。 恰好前不久我那拎不清轻重的小妾项氏没了。以前我游走于各家贵人之间时,后边的生意都是她在打理。 再精明能干的一个人,一天也只有十二个时辰。我与各家通融了,生意就顾不过来。 王后现在是大汉国的女主人,身边能人众多,现在我只想要一个能替我打理好生意的可靠人,让我能更好地施展拳脚。 这事于我,是非得这样不可;于王后,您的人握着我的身家,到时候您需要时随时可取用,别人也不易看出什么来,岂不大好?” 吕雉狐疑地看了眼韩翊,又看了不远处恭恭敬敬地侍立在侧的仓慈,想了好半天,才说道, “仓氏年岁不小了,早就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是我王室耽搁了你。本宫为你们作主,择吉日完婚!” 第449章 与吕雉盟 “韩翊,不要以为你玩的那些个仨瓜俩枣的小聪明就能让我服气。酒色财气的人能有什么出息? 你给我记着,从今往后,你跟你那些个妾室们花你们的天酒你们的地,我只会按王后的吩咐打理好你的买卖,其他的跟我无关,也不要来找我,不然我跟你没完!” 仓慈说起话来像是大过年时点着了的炮仗子,噼里啪啦炸了好一通,与韩翊记忆中的那个人完全两样,把她在韩翊心中留的那点念想炸了个粉碎。 对于韩翊来说,在商言商,无疑是这个世上最省却麻烦的事,虽然仓慈的话听起来怪怪的,但他还是非常佩服她的干练。 不过,即使与吕雉有约定,可仓慈将要挥霍的是韩翊的财产。花钱容易赚钱难,纵然是有金山银山,也经不住无节制地挥霍,韩翊得给她立个规矩,一开始就得与她把话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有一点,每出一笔,你都得提前两天知会我,哪怕不采用。也得听听我的意见。” 仓慈一听,心里非常不痛快,以前她在栎阳王宫里,戚夫人在时,她跟戚夫人商量;吕雉在时,她只跟吕雉报备,其他的都是她自己做主,什么时候为丁点儿人情往来还要受一个无半点爵位官职的商贾节制过? 最重要的是,在这节骨眼上嫁给韩翊非她所愿,现在还要受这窝囊气,她当即拉下了脸子, “要不要王后娘娘每次也来请你同意一下?” 韩翊听出了她话里浓得跟墨似的不满,以及她对自己的不屑,心里凉得透透的,更坚定了他维护自己利益的决心, “仓女官你平时在王宫里,看多了富贵荣华,可是你在宫里看到的,大多是金银珠宝锦缎布帛田宅爵位之类的赏赐。 王上自从得了前朝的宝藏,金银反倒成了整个汉国文武上下眼中最稀松平常的东西。我能提供给王后的,恰恰也只有金银。 仓女官你来我处,最重要的任务是巩固王后和太子殿下的地位。这个差事,你是想干好呢还是不想干好?” 仓慈不在意自己,那吕雉和刘盈她大概还是极为重视的吧?要达成自己的目的,韩翊不得不搬出吕雉这尊大神。 一提到吕雉,仓慈虽然还皱着眉,但明显地耐心下来。 “就好比说珊瑚,仓女官你好好回忆一下,现在王宫里最好的是啥样的?” 王宫里的东西都是刘邦的私产,件件都有等级造册,再好再不好的物件。如无足够充分的理由,吕雉都不得占为己有,更不得送人,韩翊用珊瑚举例,多少还是有些牵强附会的了,但这却很有必要。 不愧为汉王宫里的第一女官,仓慈稍一思索,便非常清晰地说了出来, “原先宫里最高的那株珊瑚有一丈多,红得跟刚放出来的鸡血似的,漂亮得不得了,任谁看了都挪不开眼睛。 不过,那株珊瑚,那次救王后娘娘时被送到了项伯府上,现在在哪不详。 现在王宫里剩下来的的那些,最好的那株不到一丈,色泽也不如先前那株好。” 韩翊一听。就知道现在仓慈对于珊瑚的审美,和汉国大多数人一样,以越红越好越高大越好。这么说有一定的道理,可也不是绝对, “那年项羽派我们去临淄去,就是周伯的独子周推被田荣杀了的那次。我在临淄就看到了一株,它是一个瓯越人士从海边运到临淄的。 它很高大,那颜色,就像是一层白白的极薄的雾气似的白纱披在最漂亮得鲜红的珊瑚上的那种,非常地贵气。那感觉,就像是站在一应诸侯王中的千古一帝似的。 你现在再来告诉我,你在王宫里看到的那株真的是这世上最好的?用它来送礼是最合适的?” 韩翊的话给仓慈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以她多年来对韩翊的了解,后者不是个浮夸之人。 她在心里盘算了下,撇开吕雉笼络群臣要用到的巨额财富,如果能得韩翊相助,她要做的事可能会事半功倍。于是,她想拒韩翊于千里之外的那种抗拒的感觉也没那么强烈了。 但是,韩翊接下来的话更让她吃惊, “仓女官看到过的那株送到项伯家的那株,如果能从下海人那儿买到,所费不过几千金——” 韩翊接着说的剩下的一半,仓慈的脸已经被惊得有些苍白了,因为她知道,那株在贵族圈子里,至少是百万金的存在,而且还是有钱也买不着的那种的。 “那——你说的上边附着薄雾的那株呢?” “不超过两万金。” 仓慈感觉自己这些年在汉王宫积累的见识好像都被推翻了。如果要她选,她也选用韩翊的方式来送礼,性价比太高。 一想到她先前对韩翊那样地倨傲,就觉得是自己浅薄了,便笑了笑, “用最少的钱办最妥当的事,无论在王宫还是市井,都是至理。 以后我会尊重公子的意见,还请公子以后与我多商量,不过最后的方案,还得王后娘娘说了算。” 不用仓慈说,韩翊都想得到,在得到仓慈的消息后,吕雉不方便出宫,她会遣吕泽吕嬃或者是樊哙与自己接洽。 最后的结果与其说是吕雉说了算,不如说是吕家人说了算。把钱花在刀刃上是一方面,钱花出去了,好处能稳稳地拿到手也同样重要。自己得先处理好与吕家人的关系呢。 “那你说说,王后娘娘最应该先笼络的是谁?” “刘氏宗亲。” 刘氏宗亲被刘邦看成是自己人,其他的都被当作外人了。 “然后呢?” “丰沛众人。” 本以为韩翊会说是张良,毕竟世人都知道刘邦做事说话非常粗鲁,唯独对张良不但言听计从,还把他敬若神明。 在一般人的眼中,张良能一张嘴,刘邦手上的权力的实际主人就变成了他似的。 仓慈的眼神一滞,嘴里不由自主地就冒出了句, “啊?” “仓女官没听说过得长久者方为大吗?对于帝王来说,天下的安稳才是最重要的。而那些太过出类拔萃的人物,与帝国的最高利益相违背,这类人除了隐遁或者身死之外,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韩翊看着不住地点着头的仓慈,嘴角露出了微笑。 第450章 纳谏 “再然后呢?” 仓慈觉得韩翊说得太切中要害,而且还是其他人平常极难想到的,所以她对他接下来的话非常期待。在等了好一阵子不见韩翊再开口时,她便直接相询。 “接下来的?你开始不是已经想到了吗?先把前两拨人的心拢住了再说。” 仓慈在栎阳王宫里待了这许多年,平常看着还算镇定,没想到真遇事了还会着急。 吕雉与戚夫人之争牵涉甚大,一个不小心便是人头落地,像仓慈这种历练不够的样子实在难以独挑大梁,便再叮嘱了句, “把我方才的话一个字不落地转给王后,她自有分晓。万事先请示王后为好。” 还没等仓慈再说什么,他便又问了句, “仓女官跟了戚夫人那么些年,为何王后回来没几个月,便对她这样地死心塌地了?” 这事得问清楚。 自己与吕雉这头为保刘盈顺利上位不惜一切地与戚夫人斗得死去活来,那头要是出一个把这头的计划什么的事无巨细地透露给戚夫人的人,那自己还争什么争,不如直接抹脖子更省事些。 “是王上要我这么做的。”仓慈把声音压到差不多听不见的程度,悄悄地说道。 韩翊的心里像是被人强塞了绿头苍蝇一样地恶心。这刘邦还不是一般人,别的男子在外莫不希望家里家外的妇人们都安安生生的。 可这刘邦倒好,一头哄着戚夫人,一头又帮着吕雉迅速地在大汉国站稳脚跟,让二人斗得跟乌眼鸡似的。 “韩翊,你知道吗?在宫里,无论是跟着戚夫人还是王后,她们都会不定期地请那些贵妇人进联络感情。 当面进或私下时,贵妇人之间也会家长里短。我发现,无论是王上还是那些个权贵们,绝大多数都是吃着锅里的看着碗里的,区别只有他们中有良心的会偏向结发妻子。 某些个府上的夫人,那种光鲜荣耀也只能哄哄外人罢了,要是她们自己不说,就连她们的亲朋好友都不知道,她们丈夫和那些个小妾还有通房把她们欺负得很惨。 构樊哙那种对夫人专情的,谁不知道柳嫖是怎么进他家门的?他们都说他让着吕媭是因为她后面的娘家人够硬罢了。 这些个事看多了,我也算是看开了,左右这个世间是为男子们存在着的,女娘们要在这世间痛快,唯有放弃长远,今朝有酒今朝醉。” 这都是些什么不着调的言论?许多年不见,看多了功名富贵的仓慈,已经偏离了初心。 听医士们说,病不好治,人心更难医。面对现在的仓慈,韩翊竟有点悲从中来的感觉。他不但有自己在外的事要做,还得疗愈好自己的妻。 韩翊笑了笑, “小慈,仓大人在洛阳那头,还有没有亲族?” 仓慈的脸色缓和了下,“还有。” “那—— 你出宫与我成亲的消息有没有传出去?”韩翊问。 “连我都是王后说了之后才知道的。” 仓慈还算配合,韩翊有些欣慰。 “慈儿,你去求一下王后,请她把你与我成婚的消息压一段时间。你带重礼一家一家地拜会一下你五服之内的亲戚。 就说与我的婚事黄了,一身贫病,年龄大了被遣出宫,还请他们收留下,看他们怎么说。” 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教就会。 无论男女,家是最后的也是最可靠的倚仗。古今中外,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平头百姓,无不是这样的。 仓慈黑了脸,“你几个意思?不想成婚就直说,整那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小慈,等我老了,我只靠我的妻儿。你把我这话转给王后娘娘,看她怎么说。”韩翊只不恼。 一听到吕雉,仓慈强压下心中的恼怒。心想难怪这个韩翊遇事比一般的妇人还要婆婆妈妈的,难怪有那么多的财富还是贵不起来。 但又顾及到他听了自己的心声后还那么地识相,便没有再与他难堪。 反正吕雉都说了,栎阳王宫就是她的娘家,她要让她像她亲闺女一样地风风光光地从王宫里出嫁。 她也还有好多事要做交接,总得还要见吕雉的,在这当口,问问也无妨。 “哦?他真是这样说的?” 吕雉一听,就知道韩翊对仓慈的心很真。 其实她还是很认同韩翊的话的。想当初她在楚营里经历那些极致的艰难困苦时,如若不是心里牵挂着刘盈和鲁元,她早就不在了。 妇人在这世上,最可宝贵的莫过于亲骨肉。如若老去,能依靠的也只有亲骨肉。 这是她回到汉国后的切身体会。想当初她在楚国时,每日里心里不只一次地想象着与刘邦重逢时说不完的话,可是等她恢复自由后才发现,刘邦身边已经有了好些个小妖精,一个比一个粉嫩,尤其是那个戚夫人,更是惦记上了本属于她的东西,如果不是顾忌着什么,连她的一双儿女都不打算放过。 现在她能靠的只有自己,现实并没有给她留多少伤春悲秋的余地。她没有也不能有那心力去顾这个心不一定在自己身上的女官。 很快地收拾好心情后,吕雉问仓慈, “你呢,你想不想回洛阳看看?” 自打很久以前和母亲一起被带到新郑后,仓慈一直在汉王宫里待着,先是服侍戚夫人,再是吕雉。莫说是回洛阳,就算是汉王宫的大门,她都没出过几次。 洛阳毕竟是生养她的地方,说不想念,那肯定是假话。 “让韩翊陪你去。不到你为难得万不得已的时候,莫要让他露面。” 吕雉笑着叮嘱道。 听到“为难”二字,仓慈的心就咯噔一下,她细品着这两个字的味道,以至于接下来怎么跟吕雉说才得体亲切她都顾不上了。 吕雉看着她的神色,心里很是满意。韩翊心里有仓慈,有所牵挂的仓慈才可能真正为她所用。 洛阳已完全在汉国的掌握之中,顺水推舟的事,她何乐而不为呢? 直到快离去时,仓慈才想起韩翊说的那叫做“孩儿面”的顶级珊瑚的事,她慌乱地说了一通。 吕雉心里咯噔了下,心想拿下这夫妻俩对刘盈的帝位之路还真是明智, “听他的,让他多与我大兄,也就是吕泽将军走动往来。” 第451章 断情 “姑啊,你看我这身漂亮不?听阿爷说,这是梁锦,虽比不得襄邑的,也算是上乘了。” 仓慈回到洛阳仓家没两天,大侄女仓欢便老是一口一个姑地叫着,热络得很,这种来自血亲的温暖让仓慈很是感动,甚至把韩翊不久前对她说的那些个破败坏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是仓欢在她面前炫耀的第三身衣衫了,一套比一套好。这衣衫换得太勤,看得仓慈眼睛都花了。 旅途的劳累再加上普通人家后院生活经验的缺失,让仓慈完全没听出仓欢的话外音。 只要是洛阳城里稍微有点头脸的都知道,仓慈的未婚夫韩翊差不多买断了整个襄邑织锦,别人削尖了脑袋也挤不进去。 仓欢在仓慈跟前炫耀衣衫那么久,就是想要仓慈帮她在韩翊那说说好话,送她一匹上好的襄邑锦。两年后她就要出嫁了,人人都道襄邑锦比黄金更值钱,嫁妆里有那么一身襄邑锦做成的衣衫,会被婆家人高看不只两眼的。 可是她在仓慈跟前说了那么久,仓慈愣是半个字的口都没有松,这让她很是着急。 再看一眼仓慈那怡然自得的样子,她急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转身就离开了仓慈住的小院。 “什么?她好歹在戚夫人和王后跟前做了那么久的红人,别的不敢说,栎阳多少达官贵人的女眷们上赶着给她送好处,侄女要出嫁,这么点子东西,她都不舍得吗?” 仓欢娘当即就怒眉倒竖,抓起裙摆就要往仓慈处说叨,被仓欢一把抓住,央求道, “我的亲娘。这事不能这么着。咱家院里不都是家生奴才,侄女出嫁嫂子硬逼姑子出嫁妆的事要是闹出去了,仓家的脸往哪搁?我下头的几个妹妹还想不想嫁个好人家了?” 仓欢娘嘴唇紧咬了好半天,才把心中的火气摁下来,再坐下喝了口水,心静下来时,觉得仓欢说得有道理,皱着眉头手点着案几想了一会子,便独自前往仓慈的所在。 仓慈看着脸笑成了一朵花的嫂子,忙起身相迎,恭敬地把她迎到上首。 仓欢娘看仓慈如此,更觉得自己的女娘有谋略,心下暗自得意了下,但还是推辞道, “姑娘可是王后娘娘身边的红人,平常里相国大将军他们见了都得礼遇三分的人物,我怎么敢在你面前托大?” 仓慈笑了笑,正想说“现在在家,又不是在栎阳王宫,当依家里的规矩”,可脑海中突然闪现出的却是韩翊和吕雉先前说的话。 韩翊自不必说,那吕雉可是在戚夫人与刘邦如胶似漆的感情中把婚姻维持住的人,她看人做事自有一番境界,仓慈想听她的建议。 “嫂子说笑了,我已经辞了王宫女官事务,回洛阳等着嫂子和兄长为我寻一门好亲事然后成婚呢。” 听到这话,仓欢娘的脸瞬间变得铁青。仓家虽然出过仓慈父亲那样的敖仓令,但和洛阳韩翊家这样的世家相比,显得那样地微不足道。 像洛阳这样的大都会,有着几百年家史的家族比比皆是。前头仓慈在王宫里得脸时,那些大家族的人见了仓家人都亲近得不得了,甚至还有好几家提出要与仓家结为姻亲。 仓慈的话让仓欢娘如遭雷击,她踉跄了一下就坐下了,抖着手摸了温水喝下,好半天才定了神,问了句, “是你辞了官职的吗?” 王宫里的女官都有品阶,这是仓欢娘听那些世家贵妇们说的。 “是的。王后娘娘说,妇道人家,最后有一家人才算得上是好归宿。” 仓慈紧着眼前这个面露惊色的中年妇人说道。 仓欢娘毕竟是经历过些事体的,她很快便转过神来, “那,小慈。王后劝你嫁人,王室有没有额外的恩恤赏赐什么的?” 仓欢娘回想起仓慈回洛阳几天了都不见有官吏上门拜访,便接受了这一事实。 “有啊。黄金二十两,外加白绢十匹。” 仓慈事先打听过,在洛阳城的一般人家的女娘的嫁妆中,这个数目已经算是丰厚异常了,而且她这次回洛阳,也只带了这么多。 在现在的洛阳城,一匹襄邑锦价百金,仓慈的全部身家,还不够送仓欢一件嫁衣! 仓欢娘脸上失落的神色更加浓重了,她的脸色更黑了,拧得出水,然后颤颤巍巍地打翻了茶盏,踉踉跄跄地走了。 仓慈意味深长地看着那人的背影消失在小院门口,拾起那翻在地上的茶盏,重新倒了热茶,慢慢地品着,等着。 一个时辰过去了,没见着人来; 一个半时辰过去了,也没见着, “韩公子,也许是你想多了。世道那样乱,世人莫不团结在家族之内共度时艰的,我也是仓家的一分子,他们怎么也不会对我太差的。” 可是,直到等到夕阳西斜,仓慈的肚子都被饿得呱呱乱叫了,她都没等来前两天非常准时的夕食。 直到这时,她对兄长有嫂子还有仓氏家族的信心也不曾有丝毫的动摇,因为那夫妻俩狼狈离去的模样不是装的。 也许,他们也不曾吃过夕食,或者说完全没有胃口呢。 仓慈的下午时光就这样过去了。 仓家宅院外的院落里,韩翊静静地听着从仓家老宅里传出来的消息,苟敬问他, “要去帮她吗?” 韩翊摇摇头,“除非她自己想从泥潭里走出来,否则谁都救不了她。 我救了她这一次,下一次她还会像项颜那样不断地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还是静观其变吧。” “仓家人会怎样对她?”苟敬问。 “仓慈现在住的地方是她父母名下的宅院。敖仓令虽然不在了,但仓母还在世,那对夫妇只是对外宣称原继承敖仓令的香火,仓母及仓家族长都没点过头。 于法于理,都只有她赶他们走才是。而不是仓家人会怎样对她,否则她这些年在宫里的历练都是假的。” 韩翊这话说得有些违心,他其实是想仓慈的处境更困顿些,彻底对仓家失望,认清只有孩子和家才是她自己的,也才好跟他好好地过日子。 “只是少夫人可能会吃不少苦头了。”苟敬说道。 第452章 治小人 直到第二天正午时分,仓慈看着院子里树影完全收拢到了树脚底下,她还是没能看到仓家人送朝食来。 脑子都饿得有些转不动了,她大概也明白了些什么,便自己走到了厨屋,想自己动手做着吃。 这时她才发现,哪怕掘地三尺,也搜不到一粒粮食,哪怕是菜叶子也找不到一片。 她这才想骗也骗不过自己了。早两天自己来时,兄嫂家长工短工的不算少,夕食时分热闹得很。 现在,兄嫂是在很委婉地逼自己离开呢。她惨然地笑了笑。 本来兄嫂助自己赢了与韩翊打的赌,自己不但不与他们计较,还会帮他们不少,没想到只是把话说得惨了些,他们的嘴脸就如此难看。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兄嫂的算计虽激起了她与他们计较到底的决心,可那也得吃饱喝足了才有那精神头与他们分说。 先去族长家! 想她还是汉王宫里的女官时,几次随戚夫人路过洛阳,她每次都先拜访族长家,每次族长一家都非常地热情周到。 像田产房屋这些个财产拿到哪儿都不算是小宗,按她以往的经验,得从最基层的宗族处开始处理。 而且作为小辈回故里,应当先去拜访的。她在当街买了大大小小的礼物前往族长家。 “小慈,你母亲只有你一个孩子,她的余生还要靠你。你在宫里的俸?有限,不用这样客气的。” 族长和以往每次来时不一样,话里话外都透着疏离。族长夫人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大老远地就迎向仓慈接礼物,即使仓慈把礼物送到她手上,她也只是把它们摆在跟前。 看着这些,仓慈笑了笑, “族叔,我和我阿娘要回洛阳生活。我们的房子什么的都被族中阿嫂她们占着。 您在我们仓家说话可是最顶用的,还请你让他们三天内的把房子什么的腾出来交还给我们。” 仓家族长笑了笑,轻咳了声, “那个慈儿,那年里你和你娘突然间就不见了。那宅院空置了一两年。 后来还是族中的老人们商量着把那屋产什么的给到仓欢家。 敖仓令已经没了,那样的好的院落屋宇,放到整个洛阳城也属上乘的。 现在你差不多都快过婚嫁的年龄,到时候与其便宜了外人,还不如让欢儿家拿着。至少他们还是仓家人。” 仓慈听出来了,仓族长这话听着好像是在商量,实则没有任何余地。如果她继续纠缠,那就是没把仓家整个家族当一回事,到时候她和她母亲将在洛阳寸步难行。 看到仓慈迟疑的样子,仓族长便再添了把火, “小慈,听小欢说,你带着二十镒金回的洛阳。 最近这些年战事连连,洛阳城里空置的房屋不少。只要你不是太过挑剔,一个三进的院落也只要五镒金左右。 等衙署签了章,记录下来,那就是你母女俩的。往后在洛阳城里做点小手艺小买卖什么的,哪点不比以前那大宅院好? 至于说那些田产,只要你不死咬着啥都要,我想办法给你要回来个三成。这样族人那儿也有交待,你的后路也有着落了不是?” 仓慈没有说话。 听到这些,她已经猜到仓欢昨儿个问她的那些个话已经传到族长耳朵里了。 她先前就看出来了,这个族长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样光明磊落,仓欢家定然是许了什么让他动心的好处。 “孩子,要怪就怪当初你阿爷宠你阿娘太过。当年族里多少老人劝你阿爷多纳几房妾室,好得了男丁撑门面。他不听。 结果倒好,现在你回娘家,连个撑腰的都没有。到时候你出嫁,有仓家人热热闹闹地送你,总比冷冷清清地被婆家人看轻的好。 你说呢?” 仓族长再举家族之力来压她,看这架势,是要帮仓欢家把她娘俩吃干抹净了。 仓慈愣了下,想着与族长争辩只会让自己更被动,她笑了笑,看了眼带来的礼物,然后再对着族长说道, “那成,族叔,我听你的。那我到洛阳城里看房子去了。这些年不在洛阳,城里有啥秘辛什么的我都不知道,到时候还请你给把把关。” 族长的眼睛这才笑得明媚起来, “这就对了,回头我让仓欢家帮忙把你的东西搬到你的新房子里去。 要用的一应家具物什什么的,缺什么给叔说一声,叔让族人们凑了给你送去!” 仓慈一听,笑容粲然,便回老宅收拾行李到洛阳城里她自己前些年悄悄买的房屋里。 当天夜色刚刚笼罩着洛阳城,洛阳城的城门离关闭还有半个时辰时,仓欢家一小厮的妻子悄悄地从仓慈新宅的后门里走了进去。 “禀大人,仓欢家给仓家族长黄金二十镒,洛河沿岸的良田三顷。衙署那头,仓家族长都打点好了。” 仓慈从袖口处摸出半镒金,“这是你的。以后有啥重要的事都知会一声。好处少不了你的。” 那妇人朝四下里瞧了瞧,便小心翼翼地从来路出去了。 “你家的族人也不过如此。你还有女户在衙署呢,就开始吃绝户了!” 韩翊满脸的得意。仓慈的心思算是他见过的女娘中相当缜密的了,还是输给了在人性认知上略胜一筹的他。 “是吗?仓欢家想吃,就消化得了?” 仓慈一点也不慌乱。她在汉宫里这些年,对汉国的律例懂得比一般人多,她要的就是仓欢家为他们的贪婪付出代价, “敖仓是天下大仓。前朝时我家的房子和田产,就是朝廷给配置的。 我爹故去的时间有些尴尬,上头一时半会没来得及收回去而已。 早在半年前,王上就令底下郡县把我家在洛阳这种类型的房屋田产作过登记。 我出宫前还专门查了下,我家的旧宅田地,那可是一点儿不差地都登记了的。这些都归少府在管。 你说明儿个我到上头打一声招呼,仓欢家落了个空欢喜之后,他们送族长的那些个好处,还拿不拿得回来?” 仓慈说得很笃定。 她出宫门前,吕雉告诉过她,刘邦开过口,念着当初汉国拿敖仓时她立下的大功,她可以承袭她阿爷当年的好处。 本来她不想与仓欢家计较,没想到那家人势利得没了人味,那她也没必要留手了。 “那我呢?”韩翊问她。 第453章 风雨欲来 “你?你看上了我家旧宅?王上不是把行宫都送给你家当宅院了吗? 那行宫可比我家旧宅气派多了,得了好的还要贪旧的,你可真贪,也不怕贪多嚼不烂撑的——” 仓慈说到这,突然想到了韩翊话中可能的言外之意,马上打住了话题,脸先红了一片。 韩翊笑了笑, “这些年我出门在外,总是得同时多留好多种退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就好比说,作为男丁,家再好,得挣了真金白银才养得活一家老小;外边的兄弟再好,人家也有自己的一家人,真遇到什么不是一时半会解决得了的问题时,真正能靠的,还是家人。 前些年,我路过巴蜀山区时,看到一一百二十岁的到一酒肆请一百四十岁的回家请饭;八十岁的给前边那俩老叟送雨伞;然后六十岁的去管着他们几个路上的安稳。 你说,如果谁活到一百四十岁或者一百二十岁时,没有后人帮扶,生活会不会困顿?” 仓慈大概也听出韩翊的意思了,她看着屋里院里亮起来的烛光,心里升起了丝丝暖意,叹了口气, “你回吧。韩家那头还等着你回去时马上给你开门呢。” 仓慈的话让韩翊心凉了些,不过自从那年仓家人突然消失韩家也出了不少事后,这么些年,到了汉王宫作女官的仓慈遇事指望不上他,他也不能奢求她像儿时那般依赖他, “你随身带了王宫的暗卫没?” 仓慈吃惊地抬头看了眼韩翊,片刻之后,神色便也恢复如初。 “你一未婚的女娘回到洛阳,对外又宣称没了品阶,与韩家的姻亲又断了,定然会惹某些个不法之徒肖想。 今儿个还好些,明儿个少府手底下的人去收宅子田产后,回过味来的仓欢家定然要与你不死不休。你这儿没个得力的人镇住可不中。” 跟聪明人说话不用费劲,韩翊只是陈述了利害,便把决定权交给了仓慈。 仓慈不想欠韩翊太多人情,便没有吭声。 “你那族兄也是个豁得出去的,他送出去的田产王室会收回,你们那个族长会恼怒于他们。 他们送出去的那二十镒黄金,远高于他们原先的身家。 这些年我专门观察过汉宫少府的作事风格,如不出我所料,他们会让仓欢家把这些年从你家田产处得的好处,还有使用你家旧宅的租金,统统都按市面上的行情折成价。 仓欢家招惹不起仓族长家,你说他们会不会找你的麻烦?” 除了想要守护仓慈外,韩翊还想着要与她多相处,培养感情。 像现在在洛阳城里,仓慈相对放松,正是好时机。 “哦?那让管家给你在西厢房找间房子住下吧。不过呢,不是我求你来的,你得给房租,使用我家的仆人的费用,我给你打个八折,然后房租,按洛阳城最贵的算。” 仓慈从栎阳出来时带的不多,手头紧,再遇到这么些事还不知需要花多少,先把韩翊的麻橐掏一掏应应急再说。 韩翊笑了,从袖口处掏出一鼓鼓的袋子,扔到仓慈跟前, “全是金镒。租你这院子两百年都够了。” 仓慈看着韩翊放到她跟前的袋子,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仓欢那张清丽略带算计强作精明的脸,心想也是难为她了。 听仓欢和她阿娘的话,如果仓慈还是栎阳王宫里最得脸的女官,仓欢很有可能可以顺顺利利地嫁入洛阳城里一流的世家的。 “希望,她爷娘不会犯蠢到明火持杖地跑到仓慈新居来闹,把煮熟的鸭子都闹飞了可不好呢。” 仓慈把玩着茶盏说道。 但是,仓欢一家再次犯蠢了。 一听说仓慈那样轻易就放弃了要回旧宅和田产的事,仓欢和她爷娘专门准备了满满一桌的山珍海味庆祝着。 “唉,要是那人不放弃,我们怕是讨不到什么好。” 仓欢阿爷笑着讨好仓欢娘,边说还忍不住去瞅她身上放家钥匙的地方。 仓欢娘当年家里非常地殷实,嫁妆也够多,她一到仓家便执掌起仓家的家业,仓家的很多事,都是她说了算。 就像当年仓慈和她娘突然消失,韩翊一家也搬到蜀中后,她就不顾仓家其他族人异样的眼光,硬是把仓慈家当成了自己家。 最绝的就是每次仓慈陪戚夫人路过洛阳时,她还能面不改色地以这宅院主人的身份接待仓慈。 在没人的时候,她常常把这事炫耀给仓欢她阿爷听,也不管对方尴尬不尴尬。 这次,仓慈回来一连两天都没有离开的意思,她便派出了比仓慈小不了几岁的仓欢去探她的口风,结果,还真探出来了,仓慈这是要收回自己家的家院田产,多亏她把自己的嫁妆和这些年的收益变现了给族长送去,才镇住了那没有父兄的人。 在她看来,只要宅院在,田产在,那些个金镒,很快就又回来了。 她心里愈发地瞧不上仓欢阿爷了,他在她眼中变得越发地没有决断,缺乏男子汉气概了。 其实她没有想到的是,对于她当初不顾族人看法就占了仓慈家的家业的做法,仓欢阿爷是有意见的。 就因为这事,他老是觉得族人们在背后指指点点,让他的脊梁直不起来。 昨天仓欢娘带碰上那许多财物去贿赂族长后,族长单独把他找去骂了一通。他才知道仓欢娘把那些个东西送到了族长夫人手里,对于这种可能会在族中引起非议的举动,族长非常地光火。 幸好仓慈没有把这事闹大,否则他一家没法在仓家一众族人面前待。 “就是你那个妹子仓慈太倔,你说她在王宫里吃好穿好,那些个权贵还把她捧得高高的,哪里不好,非得要出来。 出来也罢,迟几年等欢儿找到好婆家出嫁后再出来也不迟啊,那么急着干嘛?” 仓欢娘满眼心疼地看着仓欢,上个月还有上上个月,她进洛阳城时,好几家的正室夫人,都在打听仓欢的婚配问题了呀。 “听说仓慈跟那个韩翊已经解除了婚约,那个人对她不错,这些年硬是把当家主母的位置给她留着呢。 要不明儿个你去韩家族长那儿探探口见,能不能让欢儿替嫁过去?” 仓欢娘的心思不一会儿就又活络起来了。 第454章 吕、戚之争 “哟呵,我们的韩大公子一家有男百家求,行情好得很呢。” 在看了韩家族长差人送来的书函后,仓慈看着在不远处大树下绷了个吊床躺着的韩翊打趣道。 韩翊一副理当如此的表情,笑眯眯地回看过来。 仓慈看他不说话,再刺激韩翊道, “韩公子,韩家族长说,仓欢家央他给你保媒,说是做不成你的正室,当个小妾也可以——” 仓慈故意把“小妾”两个字咬得重重的,想要刺激刺激他。 “按礼法,小妾进门,得夫人张罗。要是你同意把所有的事都打点妥当了,也不是不可以。” 韩翊把麻烦丢回给仓慈。 “你——”仓慈气极,正要与韩翊计较,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便转过头对来传信的小厮吩咐道, “韩翊刚才说的话就答复,你一字不落地回转过去就是了。” 韩翊听了直乐。可在仓家族长家的仓欢的父亲听了却傻眼了,他忙从衣袖里抓出一把铜币,打赏了那小厮,问道, “韩公子是不是和小慈在一起?” 那小厮僵在了原地,进退不得,仓欢阿爷大概也懂了,愤怒地哆嗦着嘴唇,顾不得体面,“嚯”地一声站起来,蹭蹭蹭地自顾自地就往外走去。 韩家族长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叹了口气, “小门小姓的,不团结,践踏自家后人,把家族搅得乌烟瘴气的,还想把晦气嫁进韩家!” 说罢,他摇了摇头,“让他自己折腾去。韩翊,你自己得接得住才好!” 话说仓欢阿爷一路上急急躁躁地地盘算着找仓慈麻烦与开罪韩翊之间的利弊得失, “这个该死的贱蹄子,她阿爷在时我让着她,她阿爷不在了我家阿欢捡漏都捡不着她的。 都退婚了还腻歪在一起,也是个不知羞的!” 仓欢阿爷越想越气,走得飞快,边走还边自顾自地喃喃自语,把旁人看得避让不已,快到家时,却见着家里仆妇姜媪忙忙慌慌地跑过来, “老爷,不好了。衙署里来人丈量田产房屋清点物件了,还给了夫人一张清单,上边罗列着当年仓令大人接过时的东西。 说那些都是给仓令大人用的,这些个物件什么的,都得按仓令大人故去后的租金赋税计价收取。 夫人她们在家吓得直哭,都在等着你回去计较呢。” 一听到这些,仓欢阿爷脑子嗡地一声炸开了。 想这些年,他家得了不明的好处,每年给族长和族中某些人打点的不在少数。再加上突然得了富贵,没有经历过那么一个艰难的过程,他们一家子的吃穿住行一下子奢华了不少,导致最后能存下来的真的不多,根本不够衙署那些个要求的。 “要是能晕过去再也醒不来该有多好?” 仓欢阿爷暗自掐了手腕子,可惜怎么都倒不下去,只得硬着头皮往家赶。 刚进院子,他就眼前一亮。洛阳城就那么大,各处衙署里的人他几乎都照过面,而到他家的这些,九成九的生面孔。 “冒充的?太好了!” 仓欢阿爷冷冷地看着在院子各处清点的人,还有在角落里抱成一团啜泣颤抖着的仓欢母女。 不多时为首的那人发现了他,朝他走来,仓欢阿爷才看清他的面孔。 白净面皮,脸上竟没有一根胡须,身上着锦堆绣,竟然比郡守还要气派出许多。只不过他一直冷着张脸,让人生不出亲近之感。 “仓崑,好大的胆!王上的财产都敢据为私有!” 那人的声音虽然尖细了些个,但内里透着的威严可一点都不比郡守的少。 “嗯呐。” 不过仓欢阿爷的派头比他的还要足。扯张老虎皮就吓得住他了?想他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那人的脸色沉了下来,接着说道, “仓崑侵占朝廷产业数目巨大,限仓崑三天内腾出院落,补齐税赋罚金,否则按大汉律,男的为奴女的入妓籍。” “嗯呐。” 仓欢阿爷还是一脸不以为意样。 那人的脸黑得跟锅底一样,终究没再说什么,朝他手底下的人使了个手势,接着仓欢家这些年购得的家具用品就被一一抬到了大门外的空旷处。仓欢阿爷还是不为所动。 直到那些人把院落里的人都一一清理了出来,再落了锁,贴了封印,仓欢阿爷才开始觉察到事情不对劲,他拦着为首那人说道, “慢着!你们不能走。郡里县里的老爷们我都见过,大伙儿都知道的,我和我内人还给戚夫人奉过几次茶的。 就算是那般的贵人也不曾薄待过我半个字,你这个不知从哪跑出来的凭啥捯饬我家?” 他不说还好,他的这话一出来,那人跟前的一魁梧壮汉便张开蒲扇大小的手一巴掌扇得他打了好几个趔趄才稳住身形。 他正要说等郡守县尉他们来了他定要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却见着郡守县令都上赶着到那人跟前赔着小心,心里顿时跌到了冰窟窿里。 那人见了郡守和县令依然不给好脸,只见他朝西拱了拱手,然后说道, “我奉王后娘娘的命令来清点王室财产,冒犯了戚夫人的人,还请诸位大人按我大汉律秉公监督办理!” 郡守和县令点头如捣蒜,一个劲地称是。仓欢阿爷这才知道自己方才摆了多么愚蠢的谱,他心里懊恼着,想不出一丁点的应对之策,只得朝四周围望了一圈,才在不起眼的一处看到了仓家族长。 仓家族长半低着头,身上的存在感竟然掩藏得严严实实的。仓欢阿爷打心眼里叹了口气。 等到那些人都离开后,仓欢阿爷才敢走到仓家族长跟前弱弱地问道, “族长,我该怎么办?” 仓家族长的脸色很难看,“还能怎么办?我家在洛河边上的好些田地都被收了上去。 田里还有我家刚种进去的庄稼,这下连种子带人工都赔得个底朝天。我还不是得打碎了牙往肚里吞。 还能怎么办!” 仓家族长的算盘是有名的精。他家被没收的那些地,正是仓欢阿爷昨天送他的那些。 他本来想着下种有些迟了,花了不少钱雇人才把活干好,那些人就来了。 一开始他也存着侥幸让郡守他们把这些个看起来温和的狠辣之人赶走,没想到人家是王室的。 仓欢家的那些财产来路本来就不大光明,他也只得认栽。仓家族长连自家都顾不得了,他哪管得过别人? 第455章 活路 “族长,不是,这一通罚下来,我家余下的家财不足以缴纳罚金。 您老人家家业丰厚,能不能把昨日里我送到你家的那些个礼物还回来。 等我缓过劲来了,再还给你行不行?” 仓欢阿爷方才仓皇四顾了一圈,现在这当口,有那实力助他脱困的,大概只有族长了。 再说,仓欢家也是仓家人,他家要是为奴为婢,仓家整个家族的面上都不会好看,所以他赌的是仓家族长还有那么一丝丝为仓家着想的心思。 “你还敢说。你这么大个人,人脑子长成狗脑子了?不知道现在宫里是王后说了算吗? 你提跟戚夫人的关系干什么?是怕我们仓家毁得不够快吗? 就这点,我没找你算账都不错了,你还敢跟我提要求?” 仓族长一向爱惜财货,一听仓欢阿爷把主意打到他头上,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扒他的皮抽他的筋喝他的血。 仓族长把话说得极重,如果放在平时也就算了,可在他和他妻儿就要为奴为婢的当口,他哪肯轻易放了这个拿了他好处多年的人离开? “族长,你真的要不管我一家?别忘了,你是仓家的族长,你有责任护住仓家人! 而且族长这个位置,除了你,我仓家还有好几个德才皆在你之上的人,族长的位置他们也可坐得!” 仓欢阿爷把话说到这份上,几乎等于撕破脸了。他这话威胁的意味很明显, 仓家族长的位置,可不简单,相当于乡下的三老,先不说逢年过节时衙署给的那些好处,常年也是不用缴纳徭役赋税的存在,其他明面上的好处更是让人眼珠子能红出血来。 他就不信,眼前这人会不在意那个位置。 自打上头来仓欢家清点家产时,仓族长就把仓欢一家当成了瘟神,避之唯恐不及,没想到这个蠢货还不要命地贴了上来,他眼珠子一转,便对他说道, “仓崑,仓慈现在和韩翊都在洛阳城里。现在他俩还在一起,你这时候不去找他们,难道要等到韩翊离开了你才去?” 仓欢阿爷这时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昨儿个他想让仓欢代替仓慈嫁与韩翊,请族长代为周旋的底气无非就是那宅院和田产。 昨日里这些东西还在自己手上时,他家与韩翊家的差距都是天壤之别,现在他家连那点子立身之本都没了,他拿什么去跟韩家扯上关系? 更何况是让人家拿出那样一大笔财货帮自己? 仓家族长一见到仓欢阿爷迟疑的样子,恨不能撕了他喂狗,可这人还活着,张张嘴就能让自己作为族长的威严受到挑战,所以只得耐下十二万分的性子, “唉呀,我说你,怎么这样不开窍? 韩翊没道理帮你,可仓慈有啊。你想想,她可是敖仓令的遗孤,让她去跟上头诉苦,朝廷看在得人心的份上,也会把这笔罚金减到极致,甚至都不用交的。 你非得要这么意气用事么?” 老实说,仓家族长也不确定他说的管不管用。毕竟仓慈阿爷是前朝的臣,而刘邦是下一个朝代的皇帝,他没有任何义务去抚恤不归自己管的官吏的家属的。 但是,仓欢阿爷就像是糖稀一样粘着他,实在恼人。他要是犯蠢被忍无可忍的仓慈弄死或者出点其他事,正好他去了这祸害。 仓欢阿爷平日里就算不得一个心思多么活络的人,再加上现在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仓家族长是个什么货色他再清楚不过,这位他指望不上。 不过,仓慈平时处处顾及着亲情,要是自己多与她套套近乎,总还是会有办法的。 趁仓欢阿爷发愣的当口,仓家族长赶紧往家溜去,他在原地想了半天,才骂骂咧咧道, “都怪仓欢娘这个头发长见识短的,要是不是她当初非得出那么个不给吃不给喝的主意,仓慈又怎么会出走。要是仓慈还在,不用我开口,这当口我遇到这事,韩翊都会主动帮忙的。 如果只是出粮食养活一个人,那本身花不了多少的呀!” 他现在恨不能把仓欢娘狠狠地按在地上揍一顿,只可惜现在那母女俩早就不知跑哪儿去了。 好在当时找仓慈前,他给了族长家长工好处,人家把仓慈的新宅地址给了他。 当仓欢阿爷五味杂陈地来到了仓慈的新居前时,一想到她一介孤女,又失了在宫里的依靠,腰板便又挺直了起来,大摇大摆地朝仓慈家内里走去。 一看到仓慈跟前并没有族长家说的韩翊,底气就更足了, “我说仓慈,你迟早是要嫁出去的,这样大的宅子,住着空落落的不是个办法,今儿个我和仓欢她娘要搬进来。” 明晃晃地要来抢的意思,仓慈这才算彻底看清了这家人的面目,对他们还怀有人味的最后一点期待也没了。 她不慌,平静地问他, “还有呢。听少府说你家欠王室的租子什么的,你打算怎么还? 还不上,可是要为奴为婢永世都再难翻身。 我这院落,可挡不住少府的人。” 少府,仓崑还第一次听说,不过想起方才郡守县令那般地恭维讨好,便知道那可是比郡守还要大的官。 还没等他说什么,仓慈的话音又响起来了, “因为犯事而成为奴婢的,一生都得在主家任劳任怨,婚丧嫁娶一举一动都落不到半点自由,搬不搬进我这宅院,没啥区别。” 绝望,死一般的绝望,在仓欢阿爷的心里升起来,但在仓慈这样一个小女娘面前,他可不愿意低头, “为奴为婢?那也是王室的奴婢,你不是也出来了么?” 仓慈笑了,“我那是纯良家子进的宫,进去时是自由身,出来时也自由。你们,不一样。 还有,王室的奴婢多了,不一定都在宫里,还有在塞上的,或者是矿井的。” 仓慈很不满,干脆给他普及了一下下。 仓欢阿爷眼神中的绝望更加地浓厚了,他一下子像老了几十岁似的,萎靡了下去,像是那些没有精气神的提线木偶似的,抬腿就要往外走。 “族兄,别介啊。你不是跟族长关系好吗?你为何不找他来解决这事?” 仓慈与仓欢家虽有龃龉,但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又都是族人,她想为他指一条明路。 仓欢阿爷像是丢了魂,一直木然地往外走着。 “如果能想到让族长家出财产把这事平了,欢儿就没事了。 这事,有的是办法。” 仓欢阿爷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亮光。 第456章 法网不漏 仓欢阿爷不是个机敏的人,他能在第一时间找到仓慈新宅来,仓慈用手指头都想得到是谁给他出的主意。 那个人,作为族长,对自己族人贫弱者没半点怜恤之情,还贪婪冷血。一看就知道这些年,他没少对族人敲骨吸髓,仓慈想要趁这当口让他瘦下来。 看到仓欢阿爷往外走的脚步停了下来,仓慈说道, “你到少府去,就说马上就能把欠王室的租子税赋缴纳清楚。” 仓欢阿爷转过了身,对着仓慈双膝着地,额头重重地触地,咚咚咚的声音传得远远的。 不过仓慈对他没有半分怜悯的意思,想昨日他一家对自己做的那些,如果自己真是一孤女,岂不是会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如果不是看在他没有把自己随身带的财物全打劫空的份上,她定要看着他一家沦入奴籍。 “按照大汉律,原先那宅院和地里产的,除了你能取走的,都属于王室财物,其他的任何人都不得以任何理由占有。 你以礼物送过去的,他们必须得还回去,如有违抗,三倍或多倍惩罚。” 听了仓慈的话,仓欢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红着眼睛说道, “我要找族长闹去,我不好过,他也别想好过!” 仓慈被他的举动蠢笑了, “要是你能拿他怎么样,跑到我这来干什么?先去找少府及时让他付出代价你和小欢得到常人的生活;或是先去找族长,等他抹去所有能证明是你送的礼物的?迹,你一家子当奴隶,然后像牲口一样被卖来卖去。” 不敢惹族长,可是仓慈是孤女,仓欢阿爷眼中的残忍再浮现了出来, “那又如何?我儿即使得了自由身,经此一事,再也嫁不进洛阳一流的家族,只能像平民那样辛苦地活着。而你却能像贵妇那样地活着。 仓慈,不要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感激你,你的话倒是提醒我了。我在拉族长下马的时候,也不会让你好过的。” “随你。” 仓慈这才发现这人穷凶极恶到了如此地步。不过她敢说,自然也能抽身而出。 话说仓家族长回到家后,他的夫人急急地迎了出来, “掌柜的,我们把家里的那些个东西送到我娘家去吧。仓崑那人是个疯狗,他现在走到了绝路,说不准他会咬谁一口。” “他能咋样?我们的护院是白养的?我不点头,他进得了我们的家门? 他送的那些个东西?上边刻着他的名字?他叫得应不?他报了官又怎样?我可是一个大家族的族长,衙署的人也得讲证据!” 仓家族长一想起先前仓欢阿爷那咬牙切齿却又拿他没办法的样子,心里痛快极了, “他去找仓慈的晦气去了。让他们狗咬狗去,我们吃骨喝汤看大戏,他们吃一嘴毛。” 族长夫人心里还有忧虑,但没有再说说什么,再说,他怕他认为自己想要损夫家顾娘家,失了信任,那就不好了。 等到夜幕降临仓府上上下下就要熄灯就寝时,仓族长家的大门被“咚咚咚”地敲得震天响,仓族长以为是仓欢阿爷,一时气恼,便脱口骂道, “白天来不行?赶着投胎啊?” 说着便紧了紧刚刚才松了的腰带,趿上舃就往外走,等到他走到外院看到门外红光冲天时,心里先是一惊,心下谨慎了不少,再打开门时,看到门外火把、气死风灯密密麻麻的都是,门外少说也有一两千人。 “仓家族长,你族人仓崑说你侵占王室财产多年,这次我们带着洛阳衙署的人,来一一清点。” 边说,那人边对着跟前的大汉毕恭毕敬地说道, “我们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冤枉一个好人。” 一听到这儿,仓族长心里咯噔了下,开始不安起来,不过他不认为这些人能查出什么来,便壮着胆伸了胳膊去拦, “慢着!王上当年进关中时约法三章过。今儿个你们查出来了该我担的我担,要是查不出来,你们这擅闯民宅,是不是也该与民同罚?” 带着那人顿了下,他身后的那人也没吭声。仓族长瞪了他们不远处的仓欢阿爷一眼,瞪得他往后踉跄了下,然后嘴里嘟囔着, “是仓慈让我找你们来的,她也脱不了利害干系!” 一听有仓慈兜着,最前边的那两人相视一笑,便有了主意,立时下令, “搜,给我细细地搜!搜完了再去仓慈家搜!” 为首的那人请示那壮汉道, “审大人,仓女官的家,我们还搜不搜?” “搜!为什么不搜!你刚才不是说了么,不冤枉不放过任何一个人!” 那个审大人不急不缓地说道。 他,就是刘邦在外征战时派到刘家协助吕雉料理刘家,照顾刘太公的审食其。 现在,他可是吕雉的得力助手。 他比谁都更清楚吕雉与戚夫人之争有多凶险。这个仓女官,现在虽然是吕雉的手下,可这许多年来她辅佐过戚夫人。 没事更好,要是有事,把事推到戚夫人头上,让刘邦对她产生不好看法,对吕雉来说,再好不过。 “你,刚才把那些采买清单都找齐了没?”一直寡言少语的审食其问仓欢阿爷。 仓欢阿爷把一沓厚厚的写着字的绢帛递到他手上,再三确认。 “那就好。” 审食其发现仓欢阿爷虽然智识不行,胆子也小得太过分了点,但是办起事来还是很得力的。他在想,如果这人进宫当了奴隶,可以拉到身边用。 一直搜到了下半夜,这时候仓家族长家门口,就跟白天时仓欢家一样地热闹,看热闹的,着急的,里三层外三层的。 可谁都没办法,来的比郡守的官都大,跟王室对着干,他仓家还没那个实力。 “那个仓家族长,这些年你用好的吃好的,都是收上来的礼吧?” 审食其问。 仓族长不明就里。 “仓崑家对你真好,送的都是上好的。别人不知道,你这个用的可不能含糊。像洛阳这样的大都会,排得上号的上好的商铺,内里出来的货品都是有印记的。 还有他送你的那些黄金。能换黄金的洛阳城里不超过两家,都是官家的。每出一批,上边都印有号和批次。 刚好和仓崑说的对得上。 他说的和你家搜出来的对得上的至少八成,你说,他列出来的这些,你是认,还是不认?” 第457章 寻间 侵占王室财产是大罪,按大汉律,仓族长家得把亏空补齐后还得缴纳相当数额的罚金,这些足以让他家元气大伤。 最重要的是,即使是得以免却刑罚上的追究,如此不名誉的事足以让他再也当不成族长了。 仓族长看仓欢阿爷的眼神中的恨意能拧出水来,可到如今这个地步,他的把柄被王室抓得牢牢的,就算是仓家人要护短,也挑不出理来。 “都怪仓崑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仓族长恨恨地想道,他抬高了嗓门,对着为首的那人问道, “王上当年到关中说过,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话还管用不管用?” 为首的那人正是少府戚腮,他是奉吕雉之命协助仓慈到洛阳来剪除戚夫人的羽翼的。 仓欢的阿爷愚蠢抗拒执法一重罪,昨儿个下午时偏偏还把戚夫人搬出来,不偏不倚地撞到刀口上,让戚腮心里暗喜,正要与审食其商量怎样处置仓欢一家时,正好遇到仓欢阿爷举报还有同谋,赶紧来到了仓族长家。 少府和审食其看惯了王室的富贵,仓欢家的和仓族长家的家业在他们的眼里都不算什么。 折腾了这一大通结果只查到了这两家涉及的只有经济上问题,结果没想到仓族长是个沉不住气的,一下子不知谁又会被牵扯进来似的,审食其眼神一亮。 “王上贵重,天之骄子,一言九鼎,他说的话什么时候不管用过?” 审食其明面上的话很是敞亮,心里却在一个劲地盼着仓族长在拉扯他人的时候,最好把戚夫人也扯进来。 虽说戚夫人最受刘邦重视,可是如果她犯的大事一件接一件,到时候别说刘邦会不会对她产生什么不好的看法,就算是想保她,恐怕群臣也不答应。 “好。那我问这位官爷,如果我能拿出有人通敌的证据,能不能将功折罪?” 仓族长虽说无官身,可他自小就在留意官场上的事。现在统治洛阳的刘邦给他的印象是非常务实懂通融。 族长之位保不住了,对于财物上的损失,他也可以接受,但是,不能落案底,只要不落案底,他的子孙后代就能进官场。 他听衙署里那些人说过,别看现在跟着刘邦打江山的那些将军什么的很得势,可是到时候治理天下,得用文官,他们这些旧式家族的机会就来了。 这些年,仓族长从来没让自家子弟的学问落下一点,只要他们进了官场,那仓家族长会更加巴结他家。财货什么的,就会像长了腿一样自己急不可耐地跑回来的。 关键是不能落案底。 这事戚腮可不敢打包票。他给自己的定位从来很明晰,那就是只是刘邦的家臣,臣子就是臣子,小事偶尔拿拿主意可以,像这种大事,绝不能置喙。 他面露为难之色,看了看跟前的审食其, “可以。” 审食其很快给了答复。他边说边目示,戚腮会意,就近在仓族长家找了个僻静的屋子,找少府中人远远地团团围住,然后才把仓族长和审食其请了进去。 “我要举报的是仓崑。就是今天带你们来我家的那人。” 审食其颔首。此时的他不得不承认,这种掌握别人生死荣辱高高在上的感觉很好。 “那是关中大旱刚刚过去的那年——” 仓欢阿爷看了眼眼前这壮汉,见他听得非常认真,便继续说了下去, “我记得那是彭城梁家被族灭不久的事,项羽军中好像非常地缺粮,然后,他盯上了各地的富商。 然后,他就在洛阳附近找到了大批的粮食,当时有其他家族的人看到是仓崑带着项羽的军队摸到了大批量的囤粮。 等到王上收复了洛阳后,那些人要把仓崑举报到汉王跟前,后来还是我找到衙署的人,才把这事给压了下来。 那事之后不久,市井中就有传言说洛阳城羊记家遭了劫,大批粮食没了。 我说的这些人,现在都还健在,只要官爷你细细一问,就知道我说的不假。” 虽是资敌的大罪,也有迹可查,可这事却没把戚夫人牵扯进来,审食其心里有些失落,他补了句, “好好想想,可曾漏了什么?” 仓族长想了半天,突然想起来那件事之后好长一段时间,羊老六跟韩家人都不太对付。 把韩家人扯进去可能会让自己脱一时之罪,可那韩翊是刘邦跟前的大红人,韩家一些旁枝的人还吹嘘过,说是刘邦跟前最得力的那些人中,有与他关系相当亲近的。 莫说韩家在洛阳城在一流家族之列,就算是自己把韩家给扯没了,刘邦身边的那些个重臣伸伸小指头,都能让自己一家子灰飞烟灭,得罪韩家,绝对不行。 但是,他眼珠子转了下,还是说道, “我们洛阳城,处于东西枢纽之处,多富商巨贾,往来于东西南北,他们有什么没什么,我根本不可能知道。” 法不责众,更何况他只听说过刘邦不待见儒生,没听说过他反感商贾,这种不着边际的话,还是可以说一下的。 “这次你家犯的事,只是财货上的,把罚金交足了就行。少府办的案,郡里县里都不得过问。” 听了这话,仓族长吊着的心才算落了地,正要走出去时,却见着从外边又走进来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跟方才的那大官很熟的样子,他一来,就示意仓族长等一会儿。 然后,那年轻男子附耳在那大官耳朵处一阵,他便变了脸色,然后沉思了下,说道, “我自有道理。” 说罢,便转过头,从袖口处摸出两镒金,丢给仓族长, “方才你说的那个能指证仓崑的人,你得带我们在天亮前找到。 我们有的是办法辨明真伪。情况属实,这些个金镒是赏你的,后头还有;要是有半个字的不实,这就是你全家老小的棺材本!” 审食其这话说得相当地严重,把仓族长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半空中。 小柒传的是刘邦的话,莫说是审食其,就算是吕雉听了,也不得不重视起来。 第458章 荒宅 仓族长本来只是想拉仓欢阿爷垫一下背,不让这事影响到他的后人,可没想到中途来了个比先前所有人都要大的官,看样子,是要置仓欢一家于死地。 这下他彻底地慌了。今天这些人被仓欢阿爷带着来找他事时他也只是想教训一下仓欢家。 洛阳城就这么大,要是让别人知道自己害死族人一家子,那名声可是比坐过牢还要臭,那他一家子即使躲过牢狱之灾,也别想在洛阳周边活人了。 “仓族长,仓崑给项羽的军队当向导在洛阳周边筹粮的话是你说的,还画了押摁了手印。 现在你不带,我们也有办法找到那人,一旦坐实,那你犯的可是包庇谋逆罪人的大罪,是要全家连坐的。” 一直笑呵呵的戚腮急了,他不能让仓族长置身事外,可这时小柒却朝他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在原地劝解仓族长,他自己却走了出去。 小柒找的是仓欢阿爷。没有谁比当事人对当时的事知道得更清楚的了。 他对他说道,“我们的戚少府说你为王室立了大功,你家本身的宅院和田地保住了。 不过为保险起见,他还是让我跟你去看看,免得到时候有人告你窝藏王室财物。” 仓欢阿爷不疑有他,便带着小柒往自己家走去。那宅院离仓慈故宅不远,他一路上五味杂陈,想要说什么,却终于还是没说出口。 方才仓家族长家门口的动静太大,小柒不好问。等仓欢阿爷带着他们走到一僻静处时,他示意少府的人把他团团围住。 仓欢阿爷这才慌了,他满脸疑问地看向小柒,小柒看他心理防线不是很牢,心里先稳了些,他沉声问他, “关中大旱过几年,你可听说过?” 仓崑点点头。 “后来关东粮食也紧张过,是不是有关东的人到洛阳来寻着买粮食过?” 小柒可不想一来就问罪,那样会把仓崑吓得说不全话的。 “是啊,我记得有十来个人,骑着高头大马,已经到了我们闾里不远处。 我一听粮食,就着了急。我们闾里这头虽比别处好些,但是口粮也紧张。 看他们都像是军中来的样子。如果他们把我们的粮食抢光了,我们闾里的又如何存活?” 仓崑好像完全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似的侃侃而谈。 这人嘴巴不是非常紧,这让小柒身上的压力又轻了些,他点着头听着。 “不过我们洛阳这头的在户可不少。自从关中闹大旱的那几年起,这些个大户便有了大量存粮的习惯。 他们这些人,和那些个百年世家不一样。那些个百年世家,一遇到大灾年,多多少少都会捐粮捐物,出钱出力的。 他们这些人,只会在灾年囤积居奇,把粮价抬到让大多数人破产甚至卖儿卖女都活不下去的地步——” “所以,你就带他们抢了那些大户的粮食?你好大的胆子,就不怕他们知道后报复么?” 小柒尽量让说话的气氛轻松一些。 “怎么报复?我也只是指了大概的地方。等到这些人走了,还有谁会记得我?我不说,天知地知,还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仓欢阿爷自信满满。 “那我是怎么知道的?”小柒反问。 仓欢阿爷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快,不过看荒郊野外的,他也不敢过多地奢望得到礼遇,只得站在原地等小柒说。 “那你知不知道那被劫的是谁家的粮食?” “当时不知道。只是那时候串门子经过时看到多得像给大地铺了一层金色的地毯一样的粮食,又不是哪个世家的,便格外地留了心。 事后才知道那是开皮货庄的羊家的。那家是老洛阳人,世代老实本分,心里还过意不去好久。事后还为那家介绍过生意过去。” 洛阳城开皮货的羊记只有羊老六家,羊老六跟韩翊家的渊源小柒也知道,他在心里暗骂了仓欢阿爷一顿,脸上却堆笑道, “那你知道那些兵卒子是哪来的不?” 小柒本身长得儒雅俊秀,再加上他一直客客气气的,让仓欢阿爷没来由地有一种亲近感,他的胆子便放开了, “没法知道。那时候我汉国和楚国的仗打得正激烈。那段时间挺混乱的,败了的汉国兵卒投奔到楚营,楚国败了士卒投奔到汉营,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对于碰到他们的我,最好的办法就是配合他们,等他们不注意时开溜,或发善心放了我。” “那你是溜了的,还是被放了的?” 小柒有点酸溜溜地讽刺道。他们这些个普通百姓,在分不清情势的情况下,可以糊里糊涂地来,可是他们这些间者却不行。 他们这些间者在遇到那样的情况下,必须第一时间分清对方是哪个阵营的。 听到小柒的话不对,仓欢阿爷便闭了嘴。 “带我们去你看到那批粮食晾晒时的那个院落。” 听到小柒的话,仓欢阿爷便笑得比哭还难看了,自从那批粮食出了事后,那座院落便空了下来。再加上四周围几乎没什么人居住,要是小柒他们把他杀人灭口了,十天半个月没人发现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在这乱世中,仓欢还没有出阁,她也没有个兄弟,自己又得罪了族长,她们娘俩会遇到怎样的困境他用脚丫子都想得到。 “想活?那可以啊。你倒是说说,那院落是不是羊家的?” 仓欢阿爷一向胆子不大,又格外地欺软怕硬,今夜遇到这许多事,胆子早就被吓破了,他感觉自己的舌头好像完全不受他控制似的, “不知道。就算是离那儿最近的人家,也未必都知道,更何况那儿离我家还那么远。 那事过后我专门去那儿看过,每次门都闭得紧紧的,门上铜锁上厚厚的灰一直没掉过的样子。” 小柒嗯哼了声,把仓欢阿爷吓得差点没背过去,不过小柒接下来的话更让他不安, “普通人家的空房子你不敢惦记,专就冲着王室的资产收割,还真是个耿直的人呐。” 小柒说这些话时,已经到了那个院落处。那院落的情形,和仓欢阿爷说的一样,好像被遗忘的废墟一样。 他指示俩人从高墙处跳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