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后,被迫抱紧大腿打江山》 第1章 欺人太甚 天启二十一年,五月。 时任安西大将军,驻守西北二十载的大晋武安侯叶晟培,本为国之栋梁,却罔顾皇恩,狂妄自大。去岁冬与西戎贼子更是内外勾结,通敌卖国,致使我大晋西北十五万边军中了敌贼埋伏,大好男儿折损八万,温,云二州城池被破,数万边民颠沛流离,居无定所。 罪行昭彰,天理难容,自即日起,满门抄斩。 五月三日,随着监斩官一声令下,刽子手大刀扬起,一百四十七条人命,瞬间血流成河。 以武传家,煊赫大晋百多年的武安侯府叶氏一族,自此消亡。 ~~~~~~~~~~~~~~~~~~~~~~~~~~~~~~~~~~~~~~~~~~~~~~~~~~ 临城郊外十五里,清溪村。 一夜大雪终歇,天地皆白,四野俱静。 “杀千刀的小蹄子,居然还敢投缳!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到老娘不成?” 高亢而尖锐的一声斥骂,伴随着“砰”地踹门声,打破了小村庄的宁静。 一名三十出头,略有些粗肥的妇女,气势汹汹冲进了小院。 她身后的老旧木门在寒风中不甘地咯吱咯吱挣扎几声后, 终还是不堪重负般轰然倒地。 “毒妇!我要跟你拼命!” 屋中一团灰扑扑冷不丁对着她冲过来,挥起小拳头一通乱舞,口中还低声骂道:“你这个坏女人差点儿逼死我姐姐,我要打死你!” “哎呦,老娘的腰!小兔崽子快松开!” 孙氏用力扯开缠在身上的男童,又狠狠搡了一把,约摸五六岁的瘦弱男童,瞬间就被推倒在地。 她伸手揉着腰间,嘴里犹不解恨啐着,“不识好歹的下贱胚子!简直跟你那死鬼姐姐一个样,放着泼天的富贵日子不过,非要自负清高自寻短路。” 说罢偏头吐出一口浓痰,满脸都是蔑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小姐身子丫鬟命!我呸!活该你们没好下场……” “你胡说!你这坏女人!你才没好下场!” 小男孩气得小脸通红,胸脯一鼓一鼓地压低声音控诉,“连村西头的瞎子周叔都知道,那李员外家的大公子就是个傻子!除了傻,他还喜欢打人,听说他家的婢女都被他打死了好几个……” 他怒瞪着面前的胖妇人,恨道:“你明知他家是火坑,还硬逼我姐姐嫁过去,你又不是我爹娘,我姐姐才不嫁!谁收了人家的黑心钱,谁就自己嫁去!” “哟哟哟,牙尖嘴利的小兔崽子,我看你真的是欠管教!” 孙氏朝着地上还未起身的小男孩又踹了一脚,蹲下来一把捏住男童的下巴,阴笑道:“有句话你还真说对了!但凡你们有爹娘,老娘也管不到你们身上!可惜啊,这世上没有但凡,你们现今儿那就是死了老子娘的丧门星……” “昭儿回来!” 嘶哑干涩的女声自屋内传来,打断了院子里二人的争吵。 小男孩眼神一亮,他奋力挣开孙氏的钳制,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又拍了拍灰扑扑的补丁棉袄,这才欢喜的朝屋内跑去。 “姐姐,你,你可算醒了!”昭儿哽咽一声,泪流满面。 靠墙的木榻上,一名乌发白衣的少女,半垂着脑袋,斜斜倚靠在淡青色的枕头上,小小的一团,愈发衬得她羸弱娇软。 她伸出细瘦的胳膊,勉力撑住身子,半晌才慢吞吞地坐起来。 随着这个动作,她的衣领下滑,少女纤细的脖颈上赫然一道紫红色勒痕,看上去触目惊心。 孙氏嚣张的神情不由顿住。 她本以为这丫头是故作姿态装下样子,好以此来威胁自己,如今看到这骇人的伤痕,方知她是真的存了寻死的念头。 瞬间一个激灵下去,人也吓醒了不少。 她孙氏终日张忙不过是为了碎银几两,说到底也不过一贪心胆小的刻薄村妇,只想谋财,却是断断不敢害命的。 之前她敢收李员外家的钱就是看透了锦儿这丫头目下无尘,清高又懦弱,偏偏却把弟弟看得甚重,她二人又身无分文,穷的饭都要吃不上了。 自己只用多饿他们几顿,待小的无法忍受之时,再适时出现,拿出点银子温言软语多哄劝几回,想来这丫头哭哭啼啼闹几天,为了自家小弟,最后也就该屈从了。 不曾想还真是个不怕死的,骨子里居然还有这点血性。 看来是不能硬逼了,否则真的闹出人命的话,那自己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念及此,孙氏换了脸色,放低姿态哄劝道:“锦丫头,你真是好大的脾性啊!说到底婶子我也是为了你们姐弟俩好,你怎么就是想不通非要做下这样的傻事呢?” 她一脸失望的感叹,“你兄长前年离开时,说好了今年二月来接你们姐弟俩。如今这都到了冬月,眼看又要一年了,你那兄长依然还不见人影。” 孙氏上前一步,故作贴心低声道:“锦丫头,你也莫怪婶子乱想,你那兄长八成已经不在了……” “你又在胡说!你死了我兄长都不会死!”这妇人一张嘴尖酸刻薄,开口就没好话,顿时激得昭儿再次奓毛。 对于昭儿的态度,孙氏不以为意,她敷衍地挥挥手:“好好好,我自然也盼你们兄长能平安归来。但是……” 她话锋一转,又看向少女提醒道:“他不是没来接你们吗?当初我们可是说过的,我只出这院子给你姐弟二人居住,供你们三餐,别的可没说都要我管的。” “兄长离开之时,明明给了你许多银钱,足够我们花用许久了……”昭儿争辩道。 “之前是我心善,可怜你们姐弟无依,细米白面的供着你们,可你兄长迟迟不来,我也不能一直白养着你二人不是?庄户人家底子薄,我家里也有几张嘴要嚼用,又哪里有余粮再多养两口人?” 孙氏瞥了眼低眉敛目,静默不语的锦儿,不禁再次感叹,饶是如此憔悴,也压不住这丫头的一副好姿容,怪不得那李员外愿意出大把银子点名要她。 这可不就是一尊生财的活菩萨嘛! 想到那白花花的银子,她兴奋地咽了咽口水,继续糊弄道:“你兄长给的那些银钱,看起来确实数目不小,但自去年冬月你姐弟二人轮番病倒,因病势凶险,婶子我并不敢大意,前前后后咱们请医问药好几回,这银钱就流水一般的出去,不多时就花的干干净净了!不瞒你们说,最后那次的买药钱,都还是婶子我自己贴的呢!” 言外之意,我花自己钱能养你们到现在,已是仁至义尽了。 “那你也不能把我姐姐嫁去那种吃人的地方。”昭儿犹自抗争着。 他到底年岁小,被孙氏那么一通说道,就真以为兄长留下的银钱已经花光了,姐弟俩现下是靠着孙氏家接济过活的,回话时也就短了几分底气。 “咳咳咳。” 少女捂住胸口缓了片刻,方才语速低缓地问道:“若我没记错的话,去年兄长临走时是给了婶子你二十两银子,而不是二两银子吧?” 锦初微微抬头,以手抚颈,约摸是压抑痛意,那张苍白的小脸上双眉微蹙,一双黑眸朝着对方冷冷望去。 孙氏只觉浑身一凛,似被从内到外看了个彻底,她那满脸的慈和再也装不下去。 第2章 机智逼退 这丫头死了一次性情大变,莫非鬼上身了? 诧异之下,孙氏再次望向面前少女,却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病弱模样,哪有半分方才一闪而过的凌锐之气。 正当她疑惑自己是否看花眼时,耳边又传来少女低而缓的嘶哑声音,“昭儿年幼不知事,我又病弱不理事,恰逢兄长又出门在外,婶子就打量我们弱女幼弟,身边无人好欺负吗?” “锦丫头,你这话委实冤枉婶子了!我对你们可是……”孙氏假惺惺叫了一声屈。 少女打断她的话,继续追问:“婶子只说是不是收了我兄长二十两银子?” “有倒是有的,但都被你们姐弟用光了!” 想到白花花的二十两银子,因去年这姐弟俩生病生生用去了四五两,孙氏依然心疼得直抽抽。 “据我所知,咱们这样的普通农户一家五口人一年的嚼用也不过二三两, 普通疾病百十文即可,略重些的约摸三五百文,再凶险些也不过一二两银子足以,独我姐弟二人,一场病痛就用尽了二十两银子。” 锦初冷哼一声,望着对面妇人讥诮道:“敢问我二人是患了何种不治之症?婶子你又是请的哪位德高望重老神仙下凡救治的呢?” “你!” 被如此一顿不留情面的嘲讽,孙氏登时面色赤红,又羞又怒 。 她伸手指向榻上的少女:“真是好一张巧嘴!锦丫头,往日你是三锤子砸不出一个屁来,如今经了这一遭,倒是脱胎换骨,伶俐得很呢!” 听得此言,锦初心里一个“咯噔”,暗道好个机敏的妇人。 她面上却丝毫不露,泰然回应:“正如婶子所言,锦儿好歹也是死过一回的人,大难不死,总要有所改变的,不然再去死第二回吗?这第二回阎王大人可未必会开恩再饶我小命了!” 言罢她睇了孙氏一眼,冷笑道 :“所以婶子最好不要刺激锦儿,免得我再次想不开,继续走绝路。这可是婶子的家,我若再有个不好的话,婶子想脱开干系也难!” “死丫头,你当我三岁孩子哄呢!你一个大活人,自己想不开非要寻死的话,我一个外人又有什么办法?难不成你病死了我还要给你赔命不成?”孙氏双手叉腰,面目狰狞,也不装慈和了。 “病死自是不要赔命的,但我若是横死在你家这宅院里,婶子可有应对我兄长的法子?可有全身而退的把握?”叶锦初微微扬眉,半分不让。 孙氏握紧拳头,一脸的气怒,她愤然骂道:“枉我终日打雁,今儿个反倒被只小家雀儿啄伤了眼!锦丫头,往日你娇滴滴,哭啼啼的乖巧小意竟都是装出来的吗?” “婶子此言差矣!锦儿之前那般温顺乖巧,也没见得婶子你对我多怜惜几分;婶子当初收了我兄长忒多银两,照样对我姐弟刻薄寡恩。” 她冷笑一声,一语扯下孙氏的遮羞布,“去年肯花银子给我姐弟俩医治,是担心我二人万一有个闪失,今年得不到那笔厚谢之资,也无法对我兄长有个交代吧!” “不管怎么说,老娘去年也是贴心贴肺的给你二人请医问药的,如今你倒是好了身子就忘恩,没良心的小蹄子!”既已被这死丫头道破心思,孙氏索性露出本来面目,也不装仁厚了。 锦初不为所动,继续声讨:“如今看我兄长未曾到来,你就起了歹心,收了李家的黑心钱,一心要将我推入那狼坑里去。我低声下气,再三苦求,你却心狠手毒,兀自相逼,害得我万般无奈之下才投了缳!” 少女话音渐低,想到那个永远都回不来的姑娘,几分哀色浮上脸颊,“老天爷怜我孤苦,没收我的性命,如今我大难不死,犹如重生一次,也算是彻底看清了你的鬼面目!” 她望向孙氏,言辞如刀:“婶子也莫要拿什么邪祟上身的鬼话来唬人,我已然鬼门关里走一遭,以后自是怎么痛快怎么活,打量我还如之前那般懦弱无能,乖乖任你摆布,那是白日做梦!” 少女幽深黑眸中似有熊熊烈焰,刺得孙氏竟不敢直视。 这番话更是掷地有声,戳中了她隐藏的那点儿心思。加之本就是自己做事狠毒,才害得这丫头差点亡命,心虚之下,一时吓得她竟真不敢再有那邪祟上身的念头,只当这丫头真的是大难不死,自此转了性子。 思及此,再看面前的丫头就多了几分不明的惧意,身子也跟着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锦丫头你刚刚醒来,伤痕未愈,不宜多言,且先安心将养着,婶子我今日不跟你计较,过几日再来与你细聊。” 匆匆丢下这句话,孙氏仓皇转身就跑了出去,那脚步快得仿佛后面有恶狗在紧追。 直至脚步声远去再也听不到,锦初才身子一软,倒在榻上 死而复生,性情大变。 如今看来,连跟原身打交道最多的孙氏都相信了,那么她也可避免被孙氏怂恿无知乡人们将自己绑起来做法,驱赶邪祟的悲惨命运了! 解除了最迫切的隐患,紧绷的神经也跟着放松,喉咙里刀割一般火辣辣的痛意就席卷而上,难受的锦初不得不挣扎着再次坐起来。 “姐姐,喝水!” 昭儿一双小手端着个豁了边的粗瓷碗送过来,他脸上带着歉意,“这水已经冷了,阿姐先润润喉,昭儿马上去烧热水。” 锦初一手接碗,一手轻抚下男孩的脑袋,她目光怜惜,话语温柔:“昭儿乖,无碍的,姐姐不怕冷。” 相依为命的姐姐寻了短见,这孩子定然吓得不轻。 原身昏迷的这几日,想来他定然是胆战心惊,日夜守在身旁不敢离开,生怕唯一的姐姐丢下自己去了另外的世界,又哪里会顾得上去烧热水。 冷水一点点喝下去,喉间那股难忍的痛意略略减轻了几分,锦初纷乱的思绪亦渐渐清晰起来。 她本是现代一名普通的办公室社畜,下班路上过桥时因搀扶一位蹒跚老人,被飞驰而过的机车少年撞飞掉入冰冷的水流中,再醒来就看到了躺在榻上的青葱少女。 她看着那姑娘泪眼婆娑低喃着,“爹走了,娘走了,兄长走了,嫂嫂走了,三岁的小侄女瑶瑶也走了,向来对我体贴入微,温柔耐心的琛哥哥也变得冷漠以待,面目全非了!一夕之间,一切都变了……” 看着那姑娘无奈的愤慨,“如今我姐弟二人流落至此,众亲皆离无依无靠,看人脸色三餐不继,忍气吞声到这种地步,竟还是要被那毒妇卖入狼窝!” “与其这样低三下四活着,不如清清白白死了痛快!”语毕已带几分果决之态。 眼看着虚影越来越淡,锦初忍不住挽留:“姑娘,你别犯傻啊!活着才有希望,何况你还有个弟弟要照顾啊!” “你我素不相识,还能这般劝我,可见你也是个心善的,我如今已无半分生意,这身子与你也罢,只我家昭儿……” 那姑娘不舍地又看了眼趴在榻旁入睡的小男孩,终还是做了决定:“我这副身子与你,且厚脸皮求你照顾昭儿吧!也算是我这个懦弱的姐姐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下一刻,虚影彻底消散,颈项间刀割火燎一般的痛楚骤然袭来,锦初只觉眼前一黑就彻底昏了过去。 第3章 开局不妙 再次醒来已是次日清晨,想到那个苦命的姑娘,锦初犹自叹息着。 姑娘你倒是质本洁来还洁去的走了,却留我在这污浊渠沟里挣扎求生。 今日我既占了你这躯壳,再次得了性命,以后自也会把你家人当我家人,你弟弟我会尽心尽力照顾他长大成人,也不枉我俩这一场奇异的缘分了。 心里默默说完这番话,锦初顿觉浑身一轻,一股酸涩而释然的感觉涌上心头,眼泪也不由自主流了出来。 她喃喃道:“姑娘莫再挂念这世间疾苦,且安心去跟父母亲人团聚吧!” “姐姐,昭儿烧好热水了,你再喝点吧?”小男孩小心翼翼端了热水进来,脸颊边还带着无意间蹭上的锅灰。 他眼神明亮,嘴角含笑,满腔欢欣望着面前的姐姐,似是望着一块失而复得的无价之宝。 可是他真正的姐姐再也回不来了! 她接过昭儿手中的碗放在一边,想去摸摸他的脸颊,手刚伸出,孩子就乳燕投林般扑入她的怀里,两只小胳膊用尽全力抱着她,低唤道:“姐姐,姐姐,姐姐……” 锦初无声回抱着他,轻抚着他的后背,粗布棉袄一角渐渐洇出了水痕,屋内响起低低的抽泣声。 半晌,小男孩才抬起来头来,眼眶仍旧通红,他可怜巴巴的哀求道:“姐姐不要离开昭儿!昭儿以后一定好好听话多多做事,再不惹姐姐生气好不好?” 见到锦初点头,少年犹不放心,“如今爹娘兄长都不在,昭儿就只剩下姐姐一个亲人,昭儿不能再失去姐姐,姐姐也不要再抛下昭儿好吗?” 锦初瞬间被击中心房,她鼻子一酸,此刻方生出骨肉连心,手足情深的真实感觉,面前的小男孩以后就是自己的弟弟了。 强烈的责任感油然而生,此后她须得努力做一名合格称职的姐姐,像棵大树般细心呵护着这棵小树苗生机勃勃,茁壮成长,才算不辜负这再一次的新生。 “姐姐保证,以后再不会抛下昭儿独自离开,留昭儿一个人伤心害怕了!”锦初稍稍后退拉开点距离,直视面前的小男孩,一脸严肃的保证道。 看着姐姐这严肃认真的表情,昭儿那颗提起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露出属于小孩子独有的无邪笑容。 “昭儿,姐姐要告诉你一件不太好的事情。” “是姐姐你身子又不好了吗?”小男孩再次紧张起来。 “莫担心,姐姐身子很好。只是姐姐经了这么一遭,醒来却忘记了很多事情,想让昭儿跟姐姐讲讲之前咱们家的事情。” 她伸手抹掉少年脸颊的灰尘,笑着打趣他:“小灰耗子一只!” 昭儿羞赧的再次红了脸,倒是忘了之前的紧张,他认真回忆道:“姐姐记不得之前的事情也好,我们家如今除了你,我和三兄,其余的人都不见了!” 想到离开的三兄,小少年又是一脸愁容:“三兄离开时说好的今年二月来接我们,如今一点消息都没,也不知他现下到底在哪里?” “想来定是有极为重要的事情要办,才会无法按时来接我们,昭儿莫担忧,兄长必定是平安无事的。” “哼!三兄那么厉害,若是他在这儿的话,孙氏那个毒妇又岂敢如此欺负你我,逼迫姐姐嫁人!”小家伙握紧拳头,脸上神情愤愤不平。 “那个李员外家的大公子,不仅傻还打死过好几个人,好人家的姑娘都没人愿意嫁给他,只有孙氏收了他家好多银子,准备将你嫁过去。姐姐,他们都不是好人,你可千万不能嫁给他!”昭儿不放心地再次叮嘱。 “嗯嗯,姐姐不嫁,绝对不嫁!”锦初一迭连声应着,安抚弟弟激动的情绪。 “除了不嫁,也不能再做之前的傻事了!大不了咱们偷偷跑掉,跑得远远的,让那个坏女人找也找不到。”昭儿瞪大眼睛,紧张地看着锦初,生怕姐姐再做傻事。 “还是咱们昭哥儿机灵,姐姐听你的,以后再不做傻事了!”锦初再次连声保证。 一朝经蛇咬,十年怕井绳,原身这么想不开的一吊,小少年就此留下了彻底的心理阴影。 锦初自嘲一笑,看来以后还要再多项心理辅导的任务了。 庄户人家歇的早,窗外除了皑皑白雪,一切都很安静。 屋内一片漆黑,身边是昭儿微微的鼾声。 锦初轻轻摆正昭儿歪扭的小脑瓜,又给他掖了掖被角,小少年就再次陷入沉睡之中。 今日她拉着昭儿问了许多,奈何这孩子当时太年幼,只隐约记得自家住的大宅院里有很多的人,娘亲温柔可亲,爹爹威武雄壮,他最喜欢兄长们休假回家的日子,因为他们会很轻松的将他举得高高的。 忽一日家里来了许多拿着刀枪的人,他吓得哇哇大哭,娘给他吃了个果子,他就睡着了。 再醒来就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身边也没了爹娘,只剩下兄长和哀哀哭泣的姐姐。 兄长常年习武,枪法很好,他每日去附近的山上打猎回来养家,姐姐就在家里照顾饮食,缝缝补补,兄妹三人就这么平淡安静的过了两年。 又一日,家里来了几个陌生人,兄长与他们关起门来谈了很久。 那些人走后,兄长就带着她们去了现在的清溪村,又给了孙氏银子,托她照应姐弟俩平安,待他来接二人之时,更有厚礼相谢,并约定了相聚之期。 把她二人安置在此地后,兄长就匆忙离开了。 可惜财帛动人心。 孙氏这个虚伪势利的村妇,眼见着二人先后病倒,只能请医问药,已入囊中的银子却要硬生生撒出去好几两,自然是心疼肉疼的。 想到二人兄长许诺过年后来接二人时的厚谢,这才心里舒坦了些,只盼日子快点翻到来年二月。 谁料这二人兄长迟迟未至,自己非但未曾见到厚谢,反而还要继续花银子白养这两张嘴。 每每看到兄妹二人,孙氏心里就无比懊恼,早知这般,去年就不该花那么多银子救了。 起初她只是不阴不阳的言语刺挠几句,后来索性就撕破脸皮开始骂骂咧咧,克扣姐弟俩吃食。 及至秋末,更是公然打起了将姐姐高价卖掉的黑心主意。 锦初虽才十四岁,却已生得亭亭玉立,楚楚动人,荆钗裙布亦挡不住她天生的好颜色。 孙氏黑心黑肺收了李家巨额聘礼,倒是将锦初卖了个好价钱。 消息传来,终是逼得多愁善感的娇弱小姐盛锦初,自暴自弃之下寻了短见。 第4章 生存维艰 冬日的阳光懒洋洋穿过简陋的窗棂,照在屋内人儿的脸上。 少女似有所感,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几下,缓缓张了开来,入目是头顶几根纵横交错的木梁,锦初本还迷糊的眼神中顿时多了几分错愕和迷茫。 少倾,她露出无声的苦笑,心思也变得清明起来。 是了,自己两日前穿到了这个架空的大晋王朝,且还带着一个六岁的孩童,当下身无长物,一贫如洗,面临着嫁人可能会被折磨死,不嫁随时会被饿死冻死的窘迫境地。 贼老天!我只是好心扶了把老人,你就给我换个如此难打的剧本杀,这公平吗? 锦初内心上演马教主式仰天咆哮,恨不得给老天爷两个大巴掌。 哎,再难的剧本杀都得接下来,毕竟能重活一次已是莫大的荣幸了。 默念着“我命由我不由天,上天有好生之德,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励志鸡汤,锦初终是慢吞吞坐起来,穿上了灰扑扑且打着补丁的厚重棉袄。 看了眼对面还在沉睡的昭儿,锦初轻轻拿起矮桌上斑驳的铜镜,照了照自己的新面孔。 豆蔻年华的小姑娘,瓜子脸上唇角微扬,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清澈明亮,挺翘的鼻梁却带着几分冷然,一看就是纯真又倔强的性格。 再往下是纤细的脖颈,不得不说年轻就是底子好。 经过昨夜的休养,锦初脖颈处的伤口已是恢复不少,表面结了层淡淡的痂,狰狞可怖的深紫色伤痕明显变浅了,连喉咙处那火辣辣的钝痛也减轻很多,吞咽时已没了难忍的刺痛感。 外面天色还早, 她轻手轻脚下床,慢慢打量着这个农家小院。 三间正屋,墙体是土坯的,房梁是木头的,上面挂着柔韧密实的篾席,屋顶则是由厚厚的茅草覆盖。 虽其貌不扬,却冬暖夏凉。 堂屋里一张小方桌,两把简易粗陋的椅子,其中一把缺了一截腿的下面还垫了块石头。 西边屋子里,靠墙也是一方榻,榻上空空,榻旁一张小几,几上一口小木箱,用来放置琐碎物品,对面墙上挂着几个斗笠,下面放了几个箩筐,还有一些简易的农具,明显是用来当杂物间利用了。 锦初带着昭儿住在东屋,一张宽敞的榻上卷了两床被窝,姐弟俩各据一边,榻旁一样是小几,最靠里的位置倒是放了两口大箱子用来放置衣物。 锦初打开木箱,箱内空空如也。 走出门,西边一间灶房,半缸水里结了薄薄一层碎冰,水瓢将冻未冻半浮在里边。 对面靠墙垒了一个大灶台,灶台上放了五,六个冻得硬邦邦的窝窝头,这就是孙氏送来的饭食。 锦初用力掰下一小块,放入口中,酸中带着涩,与前世偶尔吃过的杂粮馒头完全一个天上一个地上的区别。 她慢吞吞嚼了半天,又灌了两口冷水,才梗着脖子把这口窝窝头给咽下去。 肚子饿的无暇思考,锦初快速拿了三个窝窝头放入锅中,又摸索着用火石打火燃灶,不一会儿,窝窝头就已热好。 “姐姐。”不知何时醒来的昭儿,揉着眼睛在她身边蹲下,亲昵地蹭了蹭。 “快去洗个脸,准备吃早餐了。”锦初轻轻推了一把小少年,催促他。 等她把窝窝头摆在灶头小桌上的时候,昭儿也再次走了进来。刚出锅的窝窝头冒着热气,小少年也不嫌烫,抓过一个就朝嘴里塞。 “慢点儿吃,当心噎住。”锦初嘴里提醒着,跟着伸手也去抓了一个。 “姐姐你昏迷的这几日,昭儿吃的都是冷的,今日总算是吃上热食了!”昭儿迫不及待咽下一口窝窝头,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之前难以下咽的窝窝头,此刻在这孩子的眼中仿佛变成了极品美食一般。 锦初忍不住再次心酸,这就是所谓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吗? 作为一个生活在太平盛世的女青年,她打从有记忆开始吃的就是白面馒头。而那些改良过的窝窝头杂粮饼,也是近几年流行绿色食品,健康饮食之后,偶尔才在餐桌上见到的尝鲜食品。 当时她还大言不惭:“这窝窝头也蛮好吃的,不比馒头味道差,古代为什么只有穷人才吃?” 如今当真吃上这地地道道的窝窝头,方知此窝窝头非彼窝窝头,也才深觉当初的自己有多肤浅可笑。 她吃的差点儿无所谓,昭儿一个六岁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却是不能这么养的。 摸摸他瘦骨伶仃的小胳膊,再想想自己那不堪一握的小细腰,眼前这样难以下咽的窝窝头,想来姐弟俩已是吃了不短时日了。 衣食住行,乃人生四大基本需求。 这“食”之一字又乃首当其冲的大事情。 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此时一动不如一静,断不能贸然行事。 可孙氏却已然撕破脸皮,绝不会再好好对待她姐弟二人,这也就意味着,即便这样难以下咽的窝窝头,都不知道能吃得几日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人要活在当下。 当务之急是解决姐弟二人的吃饭问题,再这么跟孙氏硬碰硬,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即便是为了面前的小少年,她也得学会虚以委蛇,先把孙氏哄住,保证姐弟俩能平安的度过这个寒冬。 至于其余的事情,在生存面前,都可以先放放。 锦初食不知味地嚼着窝窝头,不知不觉双眉紧蹙,陷入了沉思。 直到耳边再次传来小男孩的呼喊,才猛地抬起头来不解问道:“昭儿?” 小家伙手里窝窝头早已吃完,此时他指着笼篦里仅存的第三个窝窝头,略带赧然朝她一笑:“姐姐,昭儿与你平分可好?” 锦初恍然大悟,原来这孩子还饿,却又不好意思吃独食啊! 她晃了晃手里剩下的半个窝窝头,“姐姐还没吃完,而且姐姐已经吃得得差不多了。,昭儿不用分姐姐,你自己吃吧!” “姐姐真的不吃吗?”小少年不确定地再次追问。 锦初肯定地摇了摇头:“姐姐胃口小已吃饱了,昭儿还在长高,所以昭儿要多吃点儿。” 见锦初果真不吃,小少年这才抓过第三个窝窝头,再次专心致志地吃了起来。 目光瞥向灶台仅剩的三个窝窝头,锦初默默对自己说,吃饭是个大问题,明日她是必须要再会一会那个孙氏了! 第5章 恶小不为 次日姐弟二人早早起来,锦初热了仅存的两个窝窝头,简单匆忙的解决掉一顿早餐后,她拉着昭儿如此这般地叮嘱了一番,之后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且安心去吧,姐姐等你回来!” 昭儿重重点了点头,拔腿跑出了院门,朝着不远处的孙家院子而去。 约摸过了两刻钟的功夫,门外响起了隐约的脚步声。 锦初抬起头来,就看到昭儿双手用力攥住一个袋子,脚步缓慢地朝前挪动着,许是背上的东西太重,压得他稚嫩的肩膀朝着一侧歪扭着,小小的身体也弓了起来。 “姐姐,看我带了什么回来!”看到锦初,昭儿加快脚步,兴奋地喊道。 他的额角渗出一层薄汗,通红的小脸上满是激动欢欣。 锦初几步上前,一手接过弟弟背上的袋子,另一手轻轻拭过他流汗的额头。 “姐姐好厉害!昭儿按照你教的那些说给孙氏听,她果然气得骂我们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昭儿一步三跳的跟在锦初身后,亮晶晶的眼神中尽是对姐姐满满的佩服,“我就把你后面教的话又说与她听,她就不敢再骂了,转身给我们找来了这么多吃的。” “昭儿做的也很好!”锦初含笑夸赞了小男孩。 二人说话间进了堂屋,锦初放下袋子,解开一看最上面居然有四,五个胖乎乎的白面馒头,她眼睛一亮,小心翼翼拿出馒头笑道:“这馒头这可比咱们吃的窝窝头好太多了!” 再往下翻,袋子里边还有四,五斤粟米,一小罐咸菜,两颗萝卜,一颗白菜,以及孙氏为了打发她们准备的七八个窝窝头。 “我去的时候正好碰上她家在吃早餐,这馒头是刚出锅的,想到姐姐喉咙疼,吃不下窝窝头,昭儿就趁着孙氏进去拿咸菜的时候偷装了几个……” 看着姐姐越来越严厉的目光,昭儿越说声音越低,显然也知道自己偷拿人家东西不礼貌,“……结果被刘福蛋发现了,他就喊了他娘,孙氏出来朝我要馒头,我没给她!”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锦初急声问道,她眼神上下打量着弟弟,不由带了几分紧张。 孙氏这个贪财如命,锱铢必较的性格,怎么会允许昭儿轻易就拿走这么几个大白面馒头? 昭儿低下脑袋,嗫嚅道:“倒也没什么,不过,是被刘福蛋踹了一脚,我就躺在地上捂住肚子,装作很疼的样子叫了好几声,孙氏有点害怕,她骂了几句就放我走了。” 他偷眼看了下锦初,见姐姐的眼神似要喷出火来,忙伸手拉着她宽慰:“姐姐莫要担心,昭儿穿的袄子厚着呢,刘福蛋那一脚一点儿都不疼。我还故意倒在他们家的柴禾堆里,那里面好多都是枯草,可松软了,昭儿真的一点儿都不疼。” “姐姐,姐姐!”看姐姐不说话,他摇了摇锦初的胳膊,半是撒娇地唤着。 锦初只觉得心里喜怒交加,既感动这孩子的懂事体贴,又怒他不问自取的错误行为,更担心他被踢出个好歹,她拉着弟弟焦急追问,“踢到哪一处了?” 昭儿怯生生地指了指小腹位置,锦初轻轻掀开他的棉袄去看,很庆幸没有淤青也没有肿胀,只看到一小片淡淡的红色。 她伸手抚上去,稍微按了按,问道:“疼吗?” 昭儿摇了摇头。 再加重些力度,又问:“这样呢?” “也不疼。”昭儿乖巧回答。 锦初嘘了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 作为一个母胎单身二十二年的独生女,除了节假日家庭大聚会时偶尔照顾下亲戚家的弟弟妹妹们,对于具体怎么养好一个孩子锦初是毫无经验,当下也只能摸着石头过河,万事小心了。 确认过昭儿身体安然无恙,接下来就该进行思想教育了。 “昭儿,你可知你今日私自拿人家馒头的行为是什么吗?”锦初清了清嗓子,板起脸来总结道:“书上教过的,不问自取是为贼也!” 此言一出,小男孩就惭愧地低下了脑袋。 “姐姐知道,你是因为心疼姐姐才拿了人家的馒头,可你这个行为却是不讨人喜欢的。你看那个孙氏,她品性不好做坏事伤害了姐姐,咱们都很厌恶她对吧?” 见昭儿轻轻点头,她又道:“如果不是为了银钱,她可能未必会这么做,自然也不会这么令人厌恶;同样的你如果不是心疼姐姐的话,应该也不会去做出偷拿人家馒头的事情,对吗?”小男孩无声的再次点头。 “可不管什么原因,只要你做出这种偷人馒头的行为,就已经可以称为品行不端了!而一个品行不端的人,又有什么人会喜欢呢?”昭儿此时小脸已经涨得通红,他抿紧嘴唇,垂头不语。 “昭儿,你不满三岁离家,如今已经六岁了!前两年兄长在的时候你还小,加上身子也不太好,咱们就一直没给你开蒙。这两年你稍微长大些了,兄长却又离开了,咱们姐弟俩寄人篱下总有诸多不便,你又是个聪慧的孩子,姐姐也担心自己胡乱教学带歪了你,就思量着等兄长来接咱们之后,再正经找个好先生给你开蒙。” 说罢她看向弟弟,叹息一声:“昭儿,也许是姐姐错了!总觉得时间还早,总觉得时机还不够好,结果却生生害了你。你不读书,不明理,亦不懂规矩;凡事不论是非对错,仅凭个人喜好,这样下去迟早会变成任性恣睢,放荡形骸的人。” 最后,她一字一句慎重又缓慢地说道:“姐姐希望我家昭儿将来长成一个聪明正直,不磷不缁的青年;即便行不得已之事,也是为国为民为天下,而非为姐姐一小女子耳!” “哇”地一声,小男孩哭出声来,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来,他举起袖子胡乱擦了一把,想张嘴说话,喉头却像被哽住一样无法言语,只剩下满心的羞愧和懊悔。 锦初无声看着他,等他恢复情绪。 过了好一会,昭儿才抽抽噎噎地看向姐姐,郑重其事的保证道:“姐姐,昭儿知错了,昭儿以后永远都不会再拿别人东西了,哪怕是昭儿最最最厌恶的孙氏!昭儿以后一定认真读书,做一个像姐姐口中说的那样的人!” 他的眼神虽稚嫩却清亮,望向姐姐的眸中是浓浓的真诚和决心。 锦初起身抱了抱他,心里颇感欣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昭儿依然还是姐姐眼中的好弟弟!” 看着眼角红肿的小男孩,锦初忍不住又反思:自己揪住小家伙的这点儿错处如此严厉的敲打,会不会有点小题大做? 算了,权且厚颜当做是‘大医治未病’吧! 第6章 乐极生悲 有了这半袋子的吃食,姐弟俩安安稳稳过了两三日。 今日锦初脖颈上那条伤痕已经褪去了狰狞之色,只剩下一圈淡淡的粉色,喉咙处的肿胀也全然消除,原本粗噶沙哑的声音也恢复了往日的清脆悦耳。 最令人开心的是,如今吞咽窝窝头也没了纱布拉嗓子那般的痛楚,吃饭不再犹如受刑了。 从孙氏那个悭吝妇人手中夺食,总不是个长久之计。 现下身体既已无碍,自然要出去熟悉下环境,也好将来便宜行事。 坐吃山空,坐以待毙亦不是她叶锦初的性格。 交代好昭儿在家莫乱跑后,锦初胳膊上挎着竹篮就出了门。 村子后面有一条蜿蜒流动的小河,河水清澈碧绿,间或可见水中小鱼水草,故名清溪,清溪村亦得名于此。 河边残雪未消,河水潺潺而下,河面上有大片碎冰顺水漂流;河对面一座叠嶂起伏的山峰似是换上了银装,在阳光的照射下晶莹剔透,熠熠生辉。 那便是锦初今日的目的地。 环顾四周,这河水宽处约摸七,八米,窄的地方大概三,四米,不远处架着一座简易古朴的石板桥。 她寻着路径走过小桥,朝着对面的山林走去。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阎王吃小鬼。 这山虽不算太高太大,却也是附近乡人维持生计,补贴家用的重要来源地。男的上山打猎,女的采摘山货野果,一年四季,只有冬季大雪封山的那几天才会停歇下来。 此时并不是上山的好时机,桥上除了锦初并不见有人往来。 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如今的自己,越少见人越安全。 她之前问过昭儿,这山上野兔山鸡傻狍子居多,偶尔出现个野猪就很难得,至于大型猛兽,更是鲜为少见。 接连吃了几日的素食,锦初现在对肉食的渴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当昨夜听到昭儿说山上有兔子的时候,她就立刻做了个决定。 对,今日她要上山捉野兔! 前世她有个家住大山的表叔,就很擅长做各种陷阱去捉山上的小动物。一次放假,她去这表叔家玩,亲眼看到表叔带着他做的陷阱,一连捉了好几只兔子。 当时她觉得有趣极了,就磨着表叔教自己。 记得那时表叔还曾笑她:“小初,你家住在城里,学了这个也没用啊,城里又没有野兔子给你抓。” 谁能想到当初视如鸡肋的好奇之举,如今竟是能派上用场了呢? 所以说,活到老学到老,艺多不压身啊! 锦初边走边感叹,不知不觉就到了山脚下。 碎石开始多起来,积雪下覆盖着一片片的枯黄的草茎,再往上去,渐渐开始出现了稍微高些的藤蔓植物,又走了差不多两刻钟,身边的树就多了起来,地面的蔓藤也愈发密集。 锦初四周打量片刻,停住了脚步,她找了块干净地方放下篮子,取出里边尺把长的小刀,又找到棵拇指粗细,柔韧性极高的树枝,试了试弹性后满意地砍了下来。 随后她又砍断一截稍微再粗点的树枝,裁成两段,每段中间用刀挖出一个拇指粗的凹槽,又将底部削减成楔子状,便于插入地面。 掏出口袋里准备好的细麻线,将一边绑在已被自己弯成弓形的枝条一端。 做完这些她起身四处查看,约摸一盏茶的功夫,找到了目标--兔子洞。 锦初拿出做好的陷阱先把两截短木桩固定在洞口一侧,再把弓形的枝条一端深深扎进稍远些的位置;之后把枝条绑绳子的另一端固定在两截端木桩上的凹槽里,将绳子另一端做成一个洞口大小的活字结绕了一圈;最后她掏出篮子底部的白菜叶,将其系在了悬在洞口正上方的弓形树枝上。 布置好陷阱后,她找了个隐蔽些的位置坐了下来,静等结果。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洞口两只灰色的长耳朵一闪又下去了,七八息之后,那耳朵又探了出来,三瓣嘴也跟着露了出来,锦初默默看着它再次缩了回去。 如此这般试探三五次后,小东西终于朝着鲜嫩的菜叶张开了嘴,随着“啪”的一声,弓形树枝立了起来,洞口围绕的绳子跟着被抬起,直接套住兔子的脖子,将它生生扯了出来。 成了! 锦初三两步过去将犹在不断挣扎的兔子抓了起来。 入手约摸四五斤的样子,足够她和昭儿开荤吃两日了! 锦初不由得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她抬头看看时间,此时将将日上中天,时间尚且宽裕,得了甜头的锦初略一思索,快速收起了兔子和陷阱,拎起篮子继续朝里边走去,好事成双,她准备再捉一只兔子再返回。 一刻钟之后,她又找到了一处埋伏的相对隐蔽的兔子洞,又一次架上陷阱后,锦初就优哉游哉的朝着附近最大的一棵树下走去。 上午出来的早,加上一通忙碌到现在,锦初已是腹中饥饿。 她将兔子栓到身边,打开篮子拿出之前备好的窝窝头,打开油纸包着的一小撮咸菜,折了一根小树枝掰成两段当做筷子,又去低矮的背阴处找了一片未曾消融的雪窝,先用雪团洗了洗手,之后再团了个更大些的雪团用来解渴。 忙完这些的时候,她抽空朝陷阱的位置瞄了一眼,意料之中的毫无动静。 她坐回原来位置,安安静静就着咸菜吃起了窝窝头,渴了就呲牙咧嘴的啃几口雪团,倒也算是对付了一餐饭。 吃完又去看,那边依然没有响动。 “好运这种东西,果然不是每次都有啊。”锦初乐观的自我安慰道。 看了眼身旁扑腾的兔子,她认真问道:“兔哥儿,敢问你是喜欢麻辣还是红烧?”话音刚落,那兔子瞪着黑茶色的眼睛,扑腾的更厉害了。 冬日暖阳照的人懒洋洋的,锦初朝着树干一靠,闭上眼睛打起盹儿来。 将将入眠,耳边忽地听到“滴答”一声,锦初揉了揉耳朵,闭眼说道:“兔哥儿,就不能安静的享受你这难得的最后时光吗?” 话音刚落,又是一声更为清晰的“滴答”声,锦初猛地睁开眼睛,转头看向左边身旁乖乖趴着一动不动的兔子,而在她余光扫视到的右手边,那片硕大的枯叶上,一滴殷红触目惊心! 第7章 狭路相逢 电光石火之间,锦初明白了什么,当下身子微蜷用力朝左边滚去。 奈何强中更有强中手,你快还有比你快,一团黑影以更为迅捷的速度自树上饿虎扑食般砸向自己。 “我了个骚钢啊!!!” 锦初心里只来得及骂这一声,她那多灾多难的脖颈上就再次贴上了一把锋利的短匕。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引得她几欲作呕,颈部的冰冷锋锐又使得她不寒而栗,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耳边是那人急促的喘息声,“不想死,就别动!”刻意压低的声音传来,带着两分嘶哑,像大提琴上不经意间拂过的音符,浑厚而优雅。 锦初耳朵可耻的红了,对于一个声控来说,这人的声音真是该死的戳中了她的审美区间。 “叶锦初,你真是记吃不记打,死性难改啊!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你特么居然还在沉迷人家的声音!” 暗骂了自己几句不争气后,她强自收拾心神,正欲开口时,就看到那人手上短匕朝下一压,一股热流瞬间自脖颈间涌出,随即一阵强烈的刺痛感传来,锦初顿时怔住了。 脑海中又逗逼的浮现出一句话来:“这脖子它是犯天条了吗?” 非得照死里折腾! 那人黑巾覆面,只一双凤眼露在外边,此刻冷冷睇向面前流血的少女。他微微下垂的睫毛纤长卷翘,带着几分乖巧无辜,黑眸中却透着坚定漠然,仿佛下一刻就可以割断她的喉咙,结束少女这条鲜活的生命。 奇异的矛盾感在他身上同时呈现,却并不显得违和,好似他天生就该如此,耀如烈日,亦冷似寒冰。 “少侠饶命!”强烈的危机感使得锦初终于喊出了这句经典台词。 她下意识想配合地举起双手,却突然发现自己的两只胳膊此时正紧紧抵在男人胸前,而双腿也不遑多让的缠在男人腿间…… 这黑衣人一身劲装,更显得猿臂蜂腰,身高腿长,他整个将身材娇小的少女覆在身下。 此时若不是那把闪着寒光的短匕,和少女颈部缓缓溢出的鲜红,远远望去,二人这姿态倒仿似一对璧人在卿卿我我,耳鬓厮磨。 男人此时也意识到二人的不雅之态,一丝窘然从眼中飞速闪过,他盯着面前虽一脸狼狈却依然清丽灵动的少女,毫不留情地命令道:“莫喊,莫叫,莫挣扎,否则我会杀了你!” “是是是,少侠您让干啥就干啥!小女子绝对乖乖配合,不喊不叫不挣扎!”说话的同时,锦初点头如捣蒜的保证着,生怕自己回应的晚了,这男人再给她来一刀。 她那多灾多难的脖颈实在是再吃不起下一刀了! 见少女行为无状,言语夸张,男人眉头及不可见地蹙了蹙,黑巾下的薄唇也微微抿了抿。 黑衣人的手掌骨节分明,十指修长有力,此时一手握住短匕,另一手抓住她的肩膀猛一用力,锦初只觉眼前一黑,就被那人扯了起来。 耳边听到极轻的一声闷哼,男人的喘息声又重了几分,他左手五指并拢按在腹部,黑色的紧身衣也遮不住那处暗红色的血痕,显然是受伤不轻。 “不然,少侠您在这里暂且休息一下?”锦初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试探道。 “不必!”黑衣人并不领情,只淡淡瞥来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旁边拴着的兔子身上,言简意赅:“带上你的东西,跟我走!” “好好好。”对于这冰块无情男的断然拒绝,锦初极其配合,她利索收拾完东西,最后将兔子塞进竹篮里固定好一起带上。 许是女性的第六感,锦初敏锐的察觉到面前的男人并不喜欢她,更不喜欢她多话。 “天大地大,保命最大!”默念了两遍后,她决定先做一个沉默是金的提线木偶,多听多看少说话。 短匕在黑衣人手上漂亮的转了几圈,日光下闪着催命的寒光,锦初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你走前面!”见达到目的,他伸手指了个方向。 “狗男人心思真多!”锦初心里骂了一句,知道这是他不放心自己,遂越过他身边,埋头大步朝前走去。 黑衣人不远不近坠在后面。 片刻之后,他缓慢开口:“你幼时曾习过武。”这是肯定句。 “???”锦初猛地回过头来讶然的看向对方。 黑衣人平静对上少女的目光,磁沉的音色再次响起,这回换成了疑问句:“练了几年?” “???”少女报以沉默的面瘫脸,心里却是吃惊不小。 所以这就是她感觉这具身体灵巧性,柔韧性都很高,并且受伤后也恢复得快的原因之一吗?! 见锦初不说话,黑衣人又提醒道:“即便我身子有伤,以你那三脚猫的身手,我若真想取你性命,亦如探囊取物,顷刻之间也。” 哦哦哦,又是秀技能,又是当天师的,原来是为了敲打她啊! 这么讨喜的声音,却长了这么不讨喜的一张嘴。 锦初心底不悦,言语却乖巧:“所以少侠尽可放心,小女子有自知之明,断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我不会跑,也不会让少侠为难,届时,只望少侠……” “只要你乖乖配合,我保你性命无虞!”满意于锦初的识趣,黑衣人也给出了少女想要的承诺。 “感谢少侠厚恩。”锦初面上欢喜,心里却不以为然。 虽然这男人割过她的脖子还险些要了她的命,但当时那种情况下既然没有对她动手,想来也就已经放下杀心了,所以此时她倒也不很担心自己的性命。 至于这男人为啥执意带走她?不外乎两个原因。 其一是他身子有伤,身边有人照顾会省心很多;其二也是最主要的原因,这男人是担心锦初下山泄露他的行迹,因此要困她于此,待他走后她才能走。 这男人虽是藏头覆面,性格却是机敏果决,戒心极强,满身掩不住的清高矜贵,却又有一闪而过的杀伐之气。能将这样的人逼到此种境地的,定然也不会是什么普通人。 想到家里的幼弟昭儿,锦初顿时烦躁起来,失而复得的姐姐还没守几日,出趟门的功夫居然又要得而复失了,也不知道这孩子得急成什么样! 只希望这黑衣人早日离开,她也能早点儿回去。 锦初满怀心事,一脸愁容,忽听得身后“扑通”一声,吓得她赶忙回头,却见男人直挺挺倒在地上,捂在腹部的那只手不知何时早已殷红染遍。 第8章 相互妥协 “少侠,少侠!你还好吗?”锦初故作紧张地高声呼唤,身体却一动不动,只眼睛紧紧盯着黑衣人的动静。 地上男人纹丝不动。 锦初等了几息,再次唤道:“少侠,少侠,你且醒醒!” 回答她的只有林间的风声。 又过了片刻,锦初才慢悠悠走到他的身边,黑衣人静静躺在地上,仿佛死了一般,那双总是带着骄矜疏冷之色的黑眸,此刻也紧紧闭着。 她将竹篮放下,用力扯起男人那未曾染血的右手,又是掐又是捏又是摇的迭声唤着,“少侠少侠,你快醒醒,快醒醒!” 少侠未曾回应,被锦初握住的那只胳膊倒是出现了数个明显的月牙痕。 这男人瘦而不柴,小臂肌肉紧实得紧,锦初捏不动,索性用指甲去掐。 “狗男人!你也有今日!” 骂完这句话,她站起来又朝着男人小腿处狠狠踢了几脚,憋在胸口的那股郁气方才疏散出去。 一想到今日的遭遇,锦初就满腹的委屈。 这算个什么事儿啊? 好端端上山捉个兔子,未曾想自己却变成了那只送上门给人捉的兔子。 说兔子,兔子到。 旁边的灰兔子适时地刷了下存在感,不知何时它跳出了篮子,此刻正拖着绳子带着竹篮无头苍蝇般的四处狂奔。 眼看到手的兔子要飞,锦初再顾不得地上的男人,她起身拔腿就去追,却见那求生欲极强的兔子凭借一己之力,硬生生给自己来了个急转直下的绝命杀。 它顺着两棵树之间的位置跑出去,正好将身后的竹篮卡在两棵树中间,然后它就悲哀的来了个强制刹车--猛回头,求生之路就此戛然而止。 锦初甚至从它那双兔眼中看到了熊熊的怒火和不甘。 她先是目瞪口呆,继而捧腹大笑。 好一会儿才气喘吁吁的边笑边去拎起它的两只耳朵,沿着它跑过的路径退回到篮子边,又重新把这只命运多舛又勇于逃生的兔子按回了篮子里。 她挎好竹篮,又看了眼地上仍处于昏迷中的黑衣人。 虽然这狗男人挟持并伤害了自己,但在她骂了几句、掐了几把、踹了几脚泄愤之后,锦初其实已经平静下来了。 如今他半死不活,这大好的时机,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脖子上的新伤还在微微刺痛,锦初再次恨恨瞪了地上男人一眼,忽地生出几分恶趣味,抬脚从他身上跨过一步。 恰逢有风吹来,掀动了男人覆面黑巾的一角,线条分明的下颌线一闪而过。 鬼使神差的,锦初停下了另一条欲将跨过他身体的腿。 她蹲下来看着眼前男人,嘲讽的冷笑一声,“鬼鬼祟祟,藏头覆面,一副不敢见人的姿态,今日我倒要看看你是何方神圣!”语罢伸手就去扯男人的面巾。 指尖刚触到一抹丝滑,手腕就被另一只更有力的手钳住,男人那双凤眼随即睁开,目光冷冽地盯着她的那只“咸猪手”,在锦初愕然的眼神中,下一刻,她就乘风而起飞了出去。 又是“扑通”一声,这回躺在地上的主角换成了锦初。 感觉浑身骨头都要摔断的锦初,呲牙咧嘴的躺在地上,“哎呀哎呀”叫了好几声,瞬间脑海里又涌出许多至理名言:“好人死于话多…好奇心害死猫…少管闲事活得长…” 男人居高临下俯视着她,漠然无声,锦初却从那眼神中看到了“你!找!死!”三个大字。 事已至此,锦初索性也不装了,她慢吞吞坐起身来,忽然眼睛一亮,指着男人身后挥手大喊:刘叔刘叔,我在这儿呢!” 趁着男人转头的功夫,她顾不得身体酸痛,一骨碌爬起来朝着反方向拔腿就跑。 五息之后,她在半空中踩起了太空步。 “少,少,少侠手下留情!”被拎起后颈的锦初,再次艰难地吐出了这句话。 少侠很听劝,于是少侠松开了不留情的手,又是“扑通”一声,锦初踉跄倒地。 受了如此重的伤, 狗男人居然还能这么快!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她所有的挣扎在对方的眼中不过就是以卵击石,螳臂当车的蹩脚游戏吧? 跑又跑不掉,留又没有好果子吃,此刻锦初的内心真是宽面条泪流了两大行,郁闷的恨不得捶死自己。 现在她再作小伏低,还能挣回狗男人那对自己本就岌岌可危的一丝丝信任吗? 算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爱咋滴咋滴吧! 想到这里,破罐子破摔的锦初直接手脚放开摊成个大字--摆烂。 一丝笑意微不可察的自男人眼中闪过,他上前一步,照着少女的右腿嫌弃地踢了踢,用他那磁沉舒缓的嗓音,惜字如金般吐出四个字:“最后一次!” 锦初倏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坐起身来:“少侠,您这是准备不计前嫌要与我化干戈为玉帛了吗?” “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最后四个字,他说得一字一顿,对上少女略带诧异的目光,他语气中第一次带上了郑重:“你我相逢本为意外,我若杀你,对你不公;我若放你,对我不公。留你在此实属无奈,长则五日,短则三日,待此间事了,我自放你离去,望你配合些,莫再做无谓之举,徒增事端。” 眼前这少女看似乖巧温顺,内里却狡黠奸诈,应变机敏,并不是个柔弱可欺的性子。 虽说她言语张扬,行止粗蛮,缺少高门女子应有的端庄自持,但也绝不是个含羞带怯,见识有限的乡野村姑。 相反,这少女很有主见,也不是个随便哄一哄,吓一吓就能乖乖就范,任人摆布的人。 自小的环境造就了他杀伐果断,不留后患的性格,但那都是对仇寇之人,他一堂堂七尺男儿,委实不愿对一无辜少女举起屠刀痛下杀手。 不杀自然只能困了,但老虎还有打盹儿的时候,何况此时身受重伤的他? 威吓哄骗对此人无用,那就只剩下坦诚相待了,若这样还不成的话,那也就不能再怪他辣手无情了! 黑衣人正自思量,却听得少女脆生生回应:“好!少侠既如此磊落,我自也不能虚伪。我答应你,你在的这几日会尽量配合你。” 少女明亮的眼睛直直盯着他,忽地“扑哧”一笑,“少侠,你声音好听,不必惜字如金,尽可以如方才这般多说点儿,我必不嫌你话唠的。” “???” 不敢置信的薄怒涌入男人眼中,面巾下苍白的脸上却浮上一丝红晕。 活了这么大,他居然被眼前这混不吝的村姑给调戏了?!! 第9章 话不投机 既已开诚布公,自要通力合作。 事到如今,不管愿不愿意,她与面前这黑衣男人都已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咯! 锦初偷眼看向男人左腹,那里已不再流血,但衣服上暗红色的血痕提醒着自己这人不久前还身受重伤的事实。 刚晕倒那会儿她本以为这男人不死也要脱层皮,没想到居然短短时间内就醒了过来,且行动间还表现的灵活矫健,使得锦初忍不住感叹这男人强悍的体魄以及顽强的生命力。 可即便如此,狗男人你也不能无头苍蝇般的带着我到处转圈圈啊? 在第三次经过旁边那棵歪脖子树,再看看偏西的太阳,锦初终于做不下去提线木偶了。 她停住脚步找了块石头坐下来,又放下竹篮,先是甩甩胳膊,又低下脑袋去揉揉发酸的小腿,最后才有气无力地冲着前面男人问道:“少侠,敢问你要去往何处啊?” 黑衣人脚步顿了顿,回过头来,声音带了几分窘然:“此地山高林密,又是姑娘家乡,何处有容身之地,想来姑娘应是了然于心吧?” 至此,男人不得不承认,他高估了自己的认路能力,也低估了这山林的难走程度。 “哦--”锦初意味深长地拖了个长腔,半真半假的指着自己向他解释,“怕是要让少侠失望了,前几日小女子不当心摔坏了脑子,如今除了知道自己是谁,别的一概忘光了!” 她目光先是盯着那棵歪脖子树,随即又似笑非笑转头看着他,“因此这山上哪里有可容身歇脚之处,小女子并不比少侠知道的多。” 男人浑身气势一凛,黑沉的目光有如实质般地射向自己,锦初却只耸耸肩,漫不经心地回望过去。 她一个初来乍到初次上山的人,不熟悉环境是事实,干嘛要因为他的话打肿脸充胖子? 至于这男人信不信她的话,那关她什么事?当初她只说会乖乖配合,可没说要尽力表现啊! 对上少女那不以为意的眼神,男人拳头不由握了握,终是抵不住先收回了目光,论脸皮厚,他不是她的对手。 他知道这个小村姑狡诈如狐,却未料得竟还这般地顽皮赖骨!摆明了就是不给自己带路,偏偏自己还不能对她怎么样。 锦初其实也很无辜,她说的明明是大实话,可任谁听了都会坚信这是冠冕堂皇的大谎言,偏偏她还不能对此做出解释,心里也是感觉委屈的,不过看到黑衣人那满身郁卒却又不得而发的姿态,她顿时又不厚道的开心起来了。 男人强压下胸口的气闷,硬邦邦丢下一句“既如此,那就跟我继续走!”后,头也不回的换了个方向去了。 锦初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对着男人挺拔的背影咧嘴一笑,跟着追了上去。 吃一堑长一智,这回男人不像之前那般狂奔疾行了,他走走停停,四处打量,终于赶在太阳落山前的一刻,找到了一间位于半山腰的石屋。 锦初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间十多平见方,名副其实的“石屋”。 除了一扇窄小又结实,四周用铁皮包裹着的厚木门,剩余的结构竟全是靠各种石头垒起来的。 石屋正面的左上方有一排小小的石孔,大概是充当了窗子的作用,右边的屋顶则耸立着一座高高的烟囱。 这应是附近村落的猎户共同建造起来的。天气不好的时候方便猎户落脚休憩,或者收获颇丰时,放些当日带不下山的猎物。 男人此时已走到门前,他抓起门上的铜锁看了看,又摸出了那把短匕,似是准备强力拆锁。 “等等!”锦初赶忙上前阻止,“少侠是要暴力拆锁吗?” 男人扫了她一眼,将短匕又朝锁头送了送,言下之意:就是你理解的那样。 锦初忍不住扶额,“你我二人今晚能来此地借宿已是占了便宜,怎得还要拆了人家的锁?” “不拆锁,姑娘有钥吗?”他转过身来,语气讥诮“亦或是姑娘你准备天当笼被地为席,要在这冰天雪地里睡一夜?” “那倒也不是,我还没蠢到有屋不睡睡雪地的程度。”对于男人的讥讽,锦初不以为意,她看了眼男人手中的短匕,真心夸赞道:“少侠这把短匕光寒刃薄,想来应是把削铁如泥的好东西,正所谓‘杀鸡焉用牛刀’,这般宝物,用来切这斑驳的黄铜锁未免有些可惜了!” “你待如何?”男人问得直截了当,他已领教过这小村姑脸厚心黑,变化无常,气死人不偿命的本领了!此时连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自然还是开锁啊。”锦初混不在意那张冷脸,依然笑得灿烂,“不过不是暴力开锁,咱们换个温柔点的方式不就好了吗?” 说完她对着石屋四周踅摸了一圈,最后来到石屋右边一块不起眼的石头下面摸啊摸啊摸,居然还真给她摸出了一把油纸包起来的细条状物什,打开一看,正是一把黄铜钥。 她将铜钥举起来,示意男人试试,果不其然听到“咔哒”一声,铜锁应声而开。 庄户人家的锁钥存放的位置其实都差不多,窗前檐下房屋四周,这傲娇男人身边必然仆从环绕,不知道这些也很正常。 “倒算还有几分小机灵。”对上少女得意的笑脸,男人颇不情愿地说出了这句话。 “承让。”锦初抱拳一笑,解决了老大难的住宿问题,放松下来的锦初顿生促狭之意,遂继续打趣,“少侠,凡事不要总那么暴力好吗?不然以后很容易娶不到漂亮妻子的哦!” “与一个陌生男子开口娶亲闭口嫁人的,你到底是不是个姑娘家?”男人无奈的看了过来,醇厚的声音中莫名带了点气急败坏。 “不不不!”锦初伸出食指摇了摇,认真反驳道:“少侠怎会是陌生男子!莫非少侠忘记了?”锦初走近黑衣人,好心提醒:“你我二人初次相逢就已经抱过了啊!少侠当时还摸了我的--” “你住口!”男人瞳孔骤然一缩,下意识退后两步,仿佛身边的姑娘是洪水猛兽一般,惹得锦初捶地大笑。 好半晌,锦初才收住笑意,她将细长又多灾的脖颈往男人方向凑了凑,“其实我想说的是,少侠当时还摸了我的---这里!” 看着少女修长脖颈上的那道伤痕,男子心里涌起淡淡的歉意,仿佛是为了压下内心的情绪,他色厉内荏地斥道:“疯疯癫癫,不知羞耻!哪家父母会养出你这样的女子?” 想到原身早逝的父母,又想到自己异时空再不得见的双亲,巨大的哀痛涌上心头,锦初顿时敛了笑容,再没了调笑的心思。 半晌,她才慢慢说道:“恐怕又要令少侠失望了!我父母皆已驾鹤西去,小女子我是风吹雨淋自个儿长成如今这般模样的。” 言下之意乃是她的‘疯疯癫癫,不知羞耻’与父母半点儿不相干。 第10章 和平共处 男人面色微凝,似是没料到此种境况,片刻后他低声道歉:“是我失礼,不该冒犯令尊堂……” “少侠无须这般!方才确实是我言语无状,惹了少侠气怒也是我咎由自取,但我之顽劣与先父先母无干,还望少侠日后莫要再提及先人。” 见男人歉然颔首,少女一改戏谑之态,望着面前男人,极其认真地保证:“我知少侠出身高贵,小女子乃乡野村姑,你我之间云泥之别,我自不敢也不会生出那种巴蛇吞象,水中捉月的痴心妄想,所以少侠尽可安心,我虽嘴上恣意了些,心里却也有思量,断不会死皮赖脸缠上你的。” 她看了眼因听到这番话而眉头微拧,神色诧异的黑衣男人,话锋一转结束了这个话题:“天色不早了,冰天雪地的,咱们还是进去看看吧!”说罢提步进了石屋。 借着隐约的天光,锦初看到了石屋里的摆设,东北角靠墙的位置有一张可容两人并躺的简易木床,床上铺满了稻草,还有一床用几只小动物的皮毛缝制起来的毯子。 床下放了一个大瓦罐,锦初打开盖子,露出里边的半罐粟米,一小瓶盐巴,旁边另有一小罐腌制好的咸菜。 西南边则是一个简易的灶台,上面架着一口锅,灶台后面有一堆木柴,一口半人高的装满了水的大木桶。 正对着门的位置有一块大青石,上面放着一块平整的木板,想来是既当俎又当案来用了,青石后面的地上放了一个盆子,盆子里边有三个粗瓷碗。 墙上有五,六个楔子,其中一个上面挂着些不知名的野干菜,一个上面挂着一把柴刀,还有一个上面挂着一盏气死风灯。地上还有一撮没收拾干净的药草。 一切都很简陋,但此时在这冰天雪地的大山中,能有这么一间容身之处已是极其幸运了! 锦初在角落放下篮子的同时,黑衣人已径自取下风灯,掏出怀中的火折子点亮了它。 暖黄的火焰精灵般的跳动起来,温暖了这间小石屋,也照亮了屋子里的每个角落。 望着男人复又放入怀中的火折子,锦初心道:高门大户就是好啊,自家还在用火石呢,人家都已经随身携带高级用品火折子了。 锦初掏出罐子里的粟米,快速冲洗好倒进锅里后,盖上盖子,黑衣人已坐在灶台下燃起了干柴。 倒是个眼里有活儿的,锦初心下满意。 她转身又掏出挂在墙上的干菜,洗净后用柴刀剁成小块装进粗瓷碗里,再拌上点儿咸菜搅拌均匀,只等锅开。 男人眼眸微敛,默默盯着灶内跳动的火焰,似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灶膛里的火光忽明忽暗,映照出男人面巾下轮廓分明的五官。 如果当时手再快点儿,是不是就可以看到这人的庐山真面目了呢? 锦初有点儿惋惜的猜想。 经历了刚才的不虞事件,二人一时谁都再未开口,只余灶底干柴燃烧时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 “今日奔忙太久,委实疲累,那只兔子且容它再多活一晚吧!”锦初指了指旁边的兔子,示意男人。 “本就是你猎来的,自然由你决定。”男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并无异议。 就在他抬头的瞬间,锦初眼尖的发现了他再次捂住腹部的手。 这是伤口又发作了? “水开了!”耳边传来男人的声音,锦初收回心神,掀开锅盖先舀出来一碗粟米汤,又将另一个碗里备好的野菜和咸菜一起倒了进去,再次盖上锅盖继续熬。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谷物伴随着野菜的清香开始飘散出来,锦初开锅倒了点青盐进去,边搅拌边对男人说道:“饭好了!” 男人将大的干柴抽出插入灶底下面的灰烬里扑灭,又将灶膛里小根的干柴朝里塞了塞,使其快速燃尽。 等他把这些处理干净的时候,少女已经麻利的盛好两碗粟米粥置于青石木板上了。 “快来吃,今日饿坏了!”锦初递过去一双树枝折成的筷子。 “有劳了!”男人道了声谢,接过简易筷子。 “唔,锅里还有。”锦初捧着碗抽空应了声。 黑衣人从午间到现在水米未进,又大量失血,此时闻到这仅放了盐巴的菜粥清香,顿觉饥肠辘辘。 瞟了眼对面只顾埋头吃粥的姑娘,他无声一笑,也端起碗大口吃了起来。 锦初吃了好几日的窝窝头,如今在这寒冷的冬夜能喝上这么一大碗清香满溢的野菜粥,只觉得胃里满满的,幸福满满的。 对面的男人一碗饭也只剩了小半碗,他身子微侧,一手轻扯面巾,一手端着碗在朝嘴里倒粥,锦初这回能清晰地看到他颀长有力的脖颈,以及吞咽时喉结有规律的移动。 似乎感觉到了少女的目光,男人虽未抬头,吞咽的速度却明显变慢了,昏黄的灯影里,他的耳尖肉眼可见的红了。 还真是机警又敏感啊! 看到这一幕的锦初压下心头笑意,故作寻常开口道:“我吃饱了,锅里还有,你慢慢吃。” 她起身端来那碗汤,给自己分了一小半,剩下的大半碗端到男人面前说:“渴了的话就把它当水喝吧!” 男人点点头,端起汤碗一口气喝了下去。 他站起来刚要迈步把碗递给少女,只觉眼前猛的一黑,下一瞬就直接倒入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里,耳边最后响起的是少女带着薄怒的声音:“又被你个道貌岸然的登徒子占便宜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窗边已微微露出鱼肚白,他自己躺在床上,身上还盖着那床七拼八凑缝合起来的皮草毯子。 少女趴在床边沉睡,大概因夜里寒冷,她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 白日里总喜欢促狭捉弄,谐谑调侃的樱唇,此刻也安静了下来。一张素净中带点暗黄的瓜子脸,身上穿的是打着补丁的粗布棉袄,加上父母的早亡,显而易见,她活得并不算容易。 她说话直白却不粗俗,想来应是读过书的,也许她的父亲生前是个落第老书生吧? 这少女聪敏而不懦弱,坦荡而不卑怯,虽不如他所认识的那些姑娘们端庄矜持,却也没有乡下村姑的小家子气。 上一刻觉得她是这样的性格,下一刻她又变成了那样的性格。 总之,这是个难以捉摸的姑娘。 想到自己与她两次不得已的亲密接触,男人心头又忍不住庆幸,幸亏此地只有他们二人,幸亏这姑娘心思通透,不然他还真不好全身而退。 既她这般识趣,待他离开时,多予她些银两吧,如此既能让她日子好过一些,也能让自己安心一些了。 有了决定,心里放松,男子顶不住涌上来的困意,再次沉沉睡去。 第11章 留下救治 锦初是被一阵清脆的鸟叫声吵醒的,迷迷糊糊中她伸手向前一摸,床上空空如也。 “人呢?”瞬间一个激灵使得她彻底清醒过来,她猛地起身,忽然发现身上披着的毛皮毯子,顿时心情放松,又坐了下来,口中低喃了一句:“倒还是个细心的,也不枉我辛苦半夜了。” 昨夜黑衣人晕倒在她怀里的时候,锦初心里是紧张无措的,当时她能很直观的感受到这个高大男人坚强伪装下的那份脆弱,那一刻,她对他的处境也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但这并不能成为他困住她的理由,只是因为她恰巧遇到了他,她就要被迫丢下家中幼弟,忐忑不安的留在这里为他的决定买单吗? 头脑中有两个小人在争吵。 甲催促她:“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丢下他,快离开!” 乙挽留她:“他现在重伤在身又昏迷不醒,你此刻离开,不啻于落井下石!” “此人又不是你伤的,你算哪门子的落井下石!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如今你尚且自顾不暇,又哪里来的心力去管他人?想想你家里的幼弟,见不到你该有多担心!” “在你遇到他的那一刻,他本可以直接杀掉你一劳永逸的,可他还是冒着被识破的风险留了你一命,且他也说的很清楚,只是留你几日确保他安全脱身而已。萍水相逢的两个陌生男女,他这一路对你也算容忍照顾,亦并未对你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你就真的忍心看着他去死吗?”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的死活与你何干?若他真有个好歹的话,你留下岂不是更生事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你还不是一个人,想想你的幼弟,你若有个三长两短的话,他人小力弱可要怎么活?” 想到了昭儿,锦初顿时心一横,打开门就要朝外走,一阵冷风吹来,她脚步顿了顿。 劝留的小人仿佛看出了主人的迟疑,再下了猛药,“别忘了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难道因为日子难过你就要忘记自己的初心了吗?” 是啊,现代的她一直都是个尊老爱幼,乐于助人的快乐小社畜,怎么来了这里之后,就开始冷漠自私,冷血无情,准备视生命为无物了吗? 她扫一眼床上连呼吸都带着热意的晕厥男子,心里有个声音再起:“在你很清楚他不是个恶人的情况下,你还能狠得下心见死不救吗?” 是的,她做不到见死不救。 锦初站在门口拧着眉头,踟蹰片刻,最终还是栓上了石屋的门栓。 犹豫的时候最是煎熬,一旦真的做了决定,她也就坦然放下,不再纠结了。 剩下的自然就是全力以赴地看护床上的男人,不然她留下来岂不是成了个笑话了! 说做就做,锦初走到床边观察男人的情况,此时的男人四肢滚烫,呼吸间都是灼热的气息,她心里顿时一紧。 锦初前世的妈妈是名医生,耳濡目染之下,一些常见病的症状她还是知道的,眼前男人这症状很明显是发起了高热。 她伸手上前去摸他额头的体温,想再次确认一下,哪知刚触到额头,就又被一只手死死按住,男人睁开血红的眼睛狠戾地瞪着锦初,仿佛一头将欲捕猎的凶兽,令人不寒而栗。 “别误会,我只是想要确认你的体温,绝没有探你真容的心思。”锦初对上男人的目光,认真解释道。 黑衣人眼睛缓慢眨了下,似是要衡量面前少女的可信度,最终还是放开了紧握的那只手,锦初赶紧缩回自己的手,再不敢去触碰他。 这男人手劲奇大,攥得她手腕生疼,锦初觉得他再用点儿力,自己腕骨都能被捏碎。 手虽然不敢动了,嘴却是噼里啪啦讲述情况,“我确定你发起了高热,如果你身上有药的话最好赶紧掏出来,不然以你现在的伤势,能不能平安撑过这一晚,老天都不能给你保证。” “我不想杀你,所以不要动我面巾!”说话的同时,黑衣人强撑着自怀里掏出一个荷包丢给锦初,就再次昏死过去了。 经过这么两回,锦初也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了,这男人的脸就是他的禁忌,除非他死,否则绝对不能触及。 如果说最开始想看他的脸是因为好奇心作祟的话,此时的锦初是绝对不会也不敢再有那该死的好奇心了。 相对于生命来说,好奇心那必须是哪儿远滚哪儿去啊。 锦初三下五除二打开手中荷包,当看到里边四、五个药瓶的时候,她顿时愣住了。半晌,她才一脸无奈的喃喃道:“少侠,你还没说能用的是哪一瓶呢?” 这回任凭她再唤再骂,床上的男人都不再回应了。 这药用不对可是要出大问题的!气得锦初破口大骂:“狗男人,你好歹说完哪瓶能用再晕也成啊!” 她起身来回走动的同时,大脑快速思索该怎么办,不留意竟踢倒了床边的竹篮,兔子从里边跳了出来。 锦初眼睛一亮,“兔哥儿,你可真是个福星啊!”她一把抓起兔子,对着它温柔地蹭了蹭,吓得兔子呼哧呼哧直喘气。 锦初起身快速烧了一锅热水,又将热水兑成淡盐水端到床边,对着床上的男人说道:“少侠,我来帮你清理伤口敷药了。” 她轻手轻脚地掀开男人衣摆,入目是道长约四、五寸,深可见骨的刀伤,锦初倒吸一口凉气,心里不由赞叹:“伤成这般都不吭声,果然是条汉子!” 因为一路的奔波,此时刀口处肌肉外翻,暗红色的血液仍在慢慢渗出,锦初忍着血腥,拿了自己贴身的帕子,沾上热水,一点点儿清理着男人的伤口,到中间最深处的时候,男人的身子猛的一抽,锦初抬头去看,却见男人浑身紧绷,四肢抽动,她赶紧安抚道:“我在帮你清洗伤口,你且忍一忍,不要乱动。” 男人似是听到了锦初的话,虽仍然身子紧绷,却再不乱动了。 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总算是将伤口清理干净了。 她将伤口晾在外面,又去换了一盆水仔仔细细把双手洗了。 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那瓶红色的药粉,均匀撒在男人的伤口上。药粉一接触到皮肤,就快速的渗了下去,激得床上男人再次绷紧了身子,他双拳紧握,眉头蹙成一团,连喘息声都变得急促起来。 “你再坚持片刻,马上药就上好了!”锦初一边撒药,一边安抚道。 黑衣人抽了抽,又安静了。 等药上完的时候,少女长舒一口气,一下子瘫坐在地,她举起袖子将自己额头冒出的汗滴擦去,半晌才低低说了句:“如今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只能看天意了!” 紧张忐忑的过了两盏茶的时间,再去看黑衣人,浑身出了一层薄汗,身上的高热也终于退了下来,锦初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疲倦地趴在床边睡去。 第12章 态度大变 同样的深夜,远在千里之外的幽云城,亦有人在书房内忧心忡忡等待着。 他低头负手,来回缓缓踱着步,时而蹙眉,时而舒展,显见是沉思不定。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中年男人猛地抬头,管家郑泽已在门口禀报:“主子,青影回来了!” 中年男人快步走回桌案后,一撩袍服坐下,“快让他进来!” 少顷,一个黑衣侍卫走了进来,他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卑职青影参见王爷。” “快快起来!”定北王宿长山双手虚扶,未待青影开口就急声追问:“可有逸之消息了?” “禀王爷,青宵午间传来讯息,他已在附近找到少主留下的印记,但那处紧邻几座大山,他已安排兄弟们分开上山寻找。” 定北王目光沉凝,放在桌面的手微微敲动。 青影余光扫了眼座上主子,又补了一句:“少主素来聪慧,若真潜入山中,以他的能力自保无虞,兄弟们也会不日找到,王爷请勿太过挂怀。” “他是我儿子,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若是寻常情况下,我自不会忧虑,怕只怕……他此番重伤在身,无暇自顾啊!”定北王叹息一声,素来刚毅的脸上露出几分忧色。 青影沉默了,王爷所虑也正是他们所担忧的,一日没有找到少主,大家就不敢放下那颗吊着的心。 如今只愿少主吉人自有天相,让青宵他们早日找到少主,也好让王爷和家里的兄弟们早日安心。 “你传话给青宵,若明日再无逸之音讯,就把我们埋在南境的暗桩都调用了吧!”定北王语气沉缓地吩咐道。 青影大惊失色:“王爷,那可是我们辛苦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才安插进去的人。” 定北王饱经沧桑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这我如何不知?可逸之在,我们才有希望,他若不在,我这风雨飘摇的定北王府也就至此而终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说完他朝着下面挥了挥手,“此事我自有决断,你且下去吧!” 是啊,自从武安侯叶家倒下之后,明堂上坐着的那位,如今愈发变本加厉的猜忌提防掌兵之将,本就不算太平的定北王府这几年更加危机四伏,举步维艰了。 青影叹息一声,心里再次祈祷:“少主,您可一定要平安啊!” 定北王府书房彻夜亮灯,清溪村后山的锦初倒是得了小半夜好眠。 锦初揉揉酸涩的四肢,爬上床,拉过毛皮毯子又进入了黑沉梦乡,直到饥饿把她再次叫醒,屋子里还是只有她一人。 看看即将日上三竿的太阳,锦初嘀咕道:“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身子还没康复就朝外跑,都这个时辰了,还不见人影。” 她认命的起身去淘粟米泡干菜,依旧如昨夜那般生火做饭。 看了眼角落里瑟缩着的小灰兔,锦初笑眯眯的蹲下来宽慰它:“兔哥,经过昨夜一事,我发现你是只勇于付出,具有大无畏奉献精神的‘兔中豪杰’,吃了太伤兔心,因此我宣布,你可以长长久久地活下来了!” 对于锦初的豪言壮语,灰兔只报以冷蔑的一瞥后,就转过身子,只将短短的灰尾巴对着她的方向。 “我说兔哥,你这多少也有点儿不识抬举了啊!好歹我也放你一条生路,你这是对待恩人的正确态度吗?” 锦初伸出手指头去戳灰兔的屁股,嘴里还继续教育道:“你得转过身来,用你那双黑色的眼睛,充满感激地望着我,再握着前腿起立冲我拜一拜,最后张开你这独具特色的三瓣嘴发出“吱吱吱”的感谢声,如此方算是一只有教养的兔子!” “姑娘莫要强兔所难,毕竟它只是兔子,不是人!”一声轻笑自身后响起。 锦初正对着兔子说地口沫横飞,浑然忘我,哪留神后面突然来了个人,尽管这声音舒缓熨贴,还是将蹲在地上的她吓得朝前栽去。 当下她只来得及眼睛一闭,偏过脸去,保证不以脸触地,别的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心里叹道:“呔!估计要破相。” 然而想象中的狼狈并没有出现,一只手及时伸出来环在了她的腰间,避免了她栽倒在地的囧况。 “多谢。” 锦初喊出了发自肺腑的一句感谢后,她的目光落在了身前的那只手上。 与昨晚的脏污血腥不同,此时这只手修长有力,肌肤光滑,指节分明,近距离下的锦初还能清晰的看到他甲盖上的白色小月牙,唔,她心里再补充一句,还很健康! 觉察到锦初的目光,黑衣人不着痕迹地收回了环在少女腰间的那只手,轻轻背在身后,并鬼使神差地握了握。 鼻间嗅到了清冽的凉意,锦初转过身来,这才看到了男人额间散落的两绺湿发,还没等她完全反应过来,嘴巴已经先于脑子开始说教了,“如今天气寒冷,你身子并未完全康复,万不能轻忽大意去下河沐浴。昨夜情形相当的凶险,你不能漫不经心,还不当回事儿。” 她这话明显带了不悦情绪,就好像自己精心呵护的宝贝却被人随意对待一般,哪怕这个人是主人,她也不开心。 男人打量着面前的少女,此时她小脸紧绷,下巴微抬,莹润的杏眼正不满地瞪着自己,阳光下能看到她脸上淡金色的绒毛。 生机勃勃的面孔,老气横秋的念叨。 明明还是个小姑娘,怎地讲话却像个爱管事的姐姐? 腹诽的同时,男人慢慢眨了下眼,压下心底的笑意。 “昨夜多劳有你,今日才能站在这里。我怎敢辜负了姑娘这一片照顾之意,只因昨日奔波往来,身上污浊不堪,加上姑娘在此也诸多不便,故而今日我只去河边略略洗了手脸,并不曾沐浴。” 他说话不疾不徐,如潺潺流过的溪水般舒缓明快,语气中又带着对少女昨夜用心照顾自己的真诚感谢。 锦初愣住了! 这是在上演川剧“变脸”吗?短短一夜之间,这男人居然直接从冷漠高傲的名门贵子,变成了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了吗? 不过就是照顾了他一夜,这架势,都快恨不得以身相许了吧? 忖度完这句话,锦初猛地悟了! 对于她来说,可能觉得只是自己辛苦照顾了这个男人一晚而已,但对于面前这男人而言,在昨夜那种凶险情形下,自己可不就是将他从死亡线里拉回来的救命恩人吗? 而且,自己还体贴的再没动过他的面巾。 既救了他的性命,又维护了他的尊严,还不会赖上他,这么知情识趣的救命恩人,怎么感谢都不为过的吧! 第13章 不辞而别 等锦初回过神来的时候,男人已经再次坐在灶台下开始烧火了。 他倒是乖觉。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她清清嗓子,转移了话题,关心道:“你身子好些没?今日伤口处还流血肿胀吗?” “我身子好了很多,已无性命之忧,剩下的就是慢慢将养了。” 男人说话的同时掏了一瓶药出来,再次致谢道:“昨夜若非姑娘善心,我不会顺利扛过这一遭。昨日误伤了姑娘,是我不对,这瓶药祛除伤疤颇有成效,姑娘拿去用吧。” 锦初忙摆手推拒:“我脖子伤口浅,乡下人皮糙肉厚,过几日结了痂慢慢就好了,应该也留不了疤的,这药你还是留着将来等伤口长好了自己用吧。” “我一个大男人,身上留疤不要紧,你是个女儿家,伤处又是在脖颈,自是要精心些的,况且这伤还是因我而起,若你不收我实在无颜以对。”男人眼中带笑,神态却很坚持。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锦初没再推辞,利索收了药瓶,想到昨晚的那一幕,她又看着黑衣人开口,“对了,我得跟你说件事儿。” 她一指床边的兔子,“我本来还想今日炖了它给你补补身子呢!如今看来是吃不上了!” “为何?”男人投来询问的目光。 “昨夜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锦初问。 “约摸也没记得多少。”想到昨夜的混乱,男人含糊道。 “那我朝你要药的时候,你还记得吗?” 男人想了想,摇头:“记不清楚了。” “那就是了,当时你只撑到给了我一个荷包,可里面好几瓶药,我也不知道到底哪瓶适用,但你那会儿已经昏死过去,任我怎么喊都没有回音。” 想到昨夜的那一幕,锦初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当时你高热晕厥,凶险的很,我无奈之下,就把它的后腿割伤,拿了你的几瓶药依次来试,最后才找到了正确的那瓶给你用上,你这才最终退热,平安熬过来。” 她看向面前哭笑不得的男人,笑眯眯总结,“所以,你能顺利见到今日的太阳,这兔哥儿也算是功不可没了!” “好,那就一直养着它。”男人看着笑得开心的少女,唇角不自觉的也扬了起来。 俩人如昨夜那般吃了顿相同的菜粥。 饭后收拾好一切,锦初问他:“如今你愿意信我吗?” “经过昨夜,自是信的。”男人直言不讳,甚至还建议道:“今日你就可直接下山回家,只是还请姑娘遇到我之事勿要外传。此为我好,亦为姑娘好。” 锦初眉头一挑,笑了:“放心,这点轻重我还是分得清的,我可从来都没遇到过你,不过你这人,也算是变化多端,一会儿一个样。” “彼一时,此一时也!”男人也笑了。 这人算是标准的外冷内热型,不认同的时候冷漠高傲,一旦被他认可了,又会变得温柔体贴,耐心包容。 与其为友,自是好于与其为敌的。 事情都做了那么多了,锦初也想结个善缘。 她想了想,索性好人做到底,看向男人郑重说道:“虽然我们是不打不相识,但我既照顾了你一夜,如今又收了你的药,勉强也算是朋友了。对于朋友,我不会有始无终,况且你如今身子还未好全,身边暂时也离不得人,所以在你离开之前我亦不会离开。” 说完这番话的锦初,明显看到男人不易觉察地舒了口气。 “如今你身子太差,每日里光吃粟米菜粥是肯定不成的,我准备附近看看,若能再套两只兔子回来的话,也够我们吃几顿了。”锦初一边说,一边收拾东西装篮子。 男子看着忙碌的小蜜蜂一样的姑娘,低声征求道:“不然我与你一起?” “你就在此地不要动,我去捉两只兔子就回来!”说完这句话,锦初愣了下,随即哈哈大笑。 男人:“???” 少女的嘱咐很正常,但她笑的如同占了便宜的猫儿似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锦初不知道男人此时的想法,如果知道的话,她定然也要感叹一句,你猜的可真准。 她本无意中说出的这句话,恰恰却应对了现代社会那个父亲去买橘子的梗,顿时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沿着记忆中的路径,锦初快步朝山下走去,她要去看看昨日离开时那个埋了陷阱的兔子洞是否有收获? 看到那棵大树,锦初再次加快了脚步,然后她就眼尖地看到兔子洞上高高架起的陷阱已经不见了。 这说明兔子咬钩了! 锦初心里一喜,开始四处踅摸兔子的踪迹,功夫不负有心人,一盏茶之后,她在一处凹陷的树下,找到了此时已被绳子勒着脖子,扑腾的奄奄一息的一只肥硕的大野兔。 她将兔子放进篮子,又小心翼翼收起来陷阱架。 朝着山上走了一阵子,又看到一个兔子洞,于是她再次架起了陷阱。 这次等了许久,兔子洞那边都没动静,看看太阳已是正午过半,想到山上石屋里还有个伤病员,她得回去做饭了。 锦初决定先不拆陷阱,晚点儿再来这边看情况。 她在附近做了个标记,就挎着竹篮转身朝石屋奔去了。 打开门,才发现男人并未在屋里,锦初心里一惊,赶紧去看床上,毯子折叠的很整齐,床边的兔子也乖乖待在地上啃着一团干草。 锅灶,碗盆都是老样子,并没有打斗过的凌乱痕迹。 她这才放下心来,继而又忍不住抱怨:“一个重伤人员,不好好呆屋里休养,一天到晚的乱跑什么!” 放下篮子,取出兔子,快准狠的拍晕,剥皮,放血,最后切肉,石屋里只有青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何况她还不算个巧妇。 想到高端的食材往往用最原始的烹饪方式,锦初就决定做一道自制叶氏菜--清炖兔肉汤。 当兔肉的浓香扑鼻而来的时候,终于等来了姗姗来迟的食客。 黑衣人冲锦初笑了下,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锦初什么也没问,只默默盛了一碗兔肉汤递过去,“只有盐巴,味道可能差些,但对你身体好,多吃点吧!” 男人道了句谢,把碗接了过来。 吃饭的时候,锦初能明显觉察到男人不时扫来的目光,她故作不知埋头啃肉,并不回应。 半晌,耳边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我明日应会离开此地。” 锦初“哦”了声,关心道:“联络上你的人了?” 男人微微点头。 少女真诚对上男人的目光:“恭喜你,终于要脱离险境了!” 吃完这顿饭,她又急匆匆地下山去收那个陷阱了。 这次好运没有眷顾她,锦初收起陷阱,心情颇为低落。 天边最后一丝光线隐下去的时候,她终于看到了石屋中昏黄的灯光,打开门,床边却已没了那个人的踪影。 第14章 风流云散 青石板桌面上那个熟悉的荷包下压着半张黄麻纸。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走了也好!”锦初低叹一声,展开了那张黄麻纸。 与姑娘阴差阳错相逢,本该陌路之人,短短两日却生出故友多年之感。 我予姑娘是灾,姑娘予我却是福,救命之恩,不敢相忘。 姑娘性情坚韧乐观,视富贵为浮云,然我私心不愿姑娘为清贫杂务搅扰,恰我略有余资,今借花献佛,小小谢意,敬请笑纳。 愿多保重,不日再相逢。 锦初打开荷包,里边除了之前的几瓶药之外,还放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她不由感叹,高门大户养出来的孩子确实情商高。 明明是看你穷给你送银子,还能讲的清新脱俗,使收者如沐春风,既还了人情,又令人身心舒泰,这种润物细无声的圆滑委实厉害。 相比兄长之前给孙氏的二十两银子,这五百两差不多等于直接送了府城一套小宅子了!一晚上的照顾换套宅院,这男人确实出手大方。 锦初喜滋滋的收好银票,顿觉浑身郁闷全消。 她正担忧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异世,一个弱女子带着一个幼童如何生存呢?黑衣人就适时的雪中送炭来了! 有了这笔银子,很多能用钱解决的困难也都迎刃而解了。 比如,孙氏! 此番回去得想个法子让孙氏安生点,寒冬腊月的,锦初只想跟弟弟一起,最后一次在清溪村过个安静祥和的太平年。 山上,少女握着荷包,心满意足睡着了。 山下,崎岖不平的漆黑小径上,数十匹骏马悄无声息在狂奔,这些马蹄上俱都包了厚厚的棉布,马嘴用笼套紧紧束起。 当先一匹银色大马,体态匀称,步法轻盈,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神骏。马上坐着位年约弱冠的青年,他内着黑色箭袖紧身衣,外披同色鹤氅,身姿挺拔,墨发飞扬。 不知又跑了多久,随着青年“吁”的一声,众人纷纷控马停鞭。 “到哪儿了?”青年开口问,刻意压低的声音沉稳内敛。 左侧的青宵上前一步汇报:“禀主子,距离我们最近的据点不到二十里。不如我们就在那里暂且--” 男人打断他的话,干脆拒绝道:“此番不在临城停留。” 他拉拉缰绳,又问:“下一个据点还有多远?” “下一个据点在百里之外,主子您身子有伤,已是跑了这么久,恐经不起太多颠簸。不如……” 青宵一脸迟疑,理智上他与少主一样,只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情感上他又很是担心少主的身体。 “不用停,我心里有数,拿革带来!” 宿承安接过青宵递来的革带,暗地里深吸一口气,将革带紧紧扣在腰间,末了,他下命令:“此地不停,继续向前!” 话毕,他一夹马腹,胯下银马箭一般的朝前冲去。 身后数十骑再次追随而去。 想到未曾与那个小姑娘亲自道别,宿承安心里涌上一丝歉意。 若不是青宵身上没带太多银票,他本来想给她留下一千两的,五百两在临城买处小宅院,一百两用来生活,剩下的可以当嫁妆。 她看起来还小,十三或者十四?总之是个还未及笄的豆蔻少女。可她身上却总又给自己一种同龄人的感觉,甚至有些时候,她还霸道的像个爱管教的小姐姐。 想到少女清澈的瞳仁气鼓鼓瞪向自己的时候,他就觉得好可爱,像一只奓了毛的猫儿,虚张声势地张牙舞爪。 宿承安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她和他认识的姐妹都不一样。 以后若有机会再见的话,其实他也可以央求母妃将其认做义女的,如此他就可光明正大的护着她,做她嫁人后的靠山了。 腰间的疼痛再次袭来,想到此次遇袭的由来,他的心中升腾起满腔恨意,此番我宿承安大难不死,日后该死的就是你们了! 一阵又一阵更为绵密的痛感传来,宿承安握缰的手一紧,空出一手去摸伤处,湿润黏腻的触感,果不其然,本就没完全长好的伤口,经不住马背上的长途颠簸,终于又再次裂开了! 如果那个小姑娘知道他这么不爱惜自己身体的话,会不会又要绷起那张营养不良的蜡黄小脸,气势汹汹地讥讽他? 唔,她可能还会骂他!因为她从来也不是个小淑女啊! 她可真是长了一张利嘴,又口无遮拦什么都敢说,他一个没人敢吵架的人,自然也说不过一个擅长吵架的人。 “还有多远?”宿承安声音微颤,极力掩饰自己的虚弱。 “主子,还有二里路。”身后的青宵已发现小主人的糟糕状态,听得此言更是心急之下顾不得尊卑,策马上前来到主人身边。 早知道距离这么远,他就不硬撑了,头好晕,眼前也开始一片黑了,看来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体力。 下马前的最后一刻,宿承安仿佛又看到了她哈哈大笑着说:“你在此地不要动,我去捉两只兔子就回来!” 若有机会,他一定要问问这句话的背后含义是什么?!! 可惜他这边的念叨并未被那边山上的姑娘接收到。 翌日一早,饱睡一夜的锦初神清气爽的醒来,将昨晚未曾喝完的兔肉汤热好之后再喝了一碗,早饭也就解决了。 她将各样用品吃食,该清洗的清洗,该归位的归位。 想到二人借宿两日的吃用,锦初略微有点难堪。 她太穷了!浑身上下连个拿得出手的东西都没有! 黑衣人给的倒是有银子,可那是银票,她既不舍得全部拱手送人,又不能撕下来一角给人家。 如此,就比较难办了。 床边的灰兔子一蹦一跳的出来了,后腿的伤已是恢复了七八成的样子,锦初微微一笑,有了主意。 她虽然没有银钱或者食材留下,但是她可以送药品啊! 以黑衣人的傲娇身份,他给的药应该都不是凡品。 别的不说,只说那晚他都快被烧死了,结果她给清理上药之后,半个时辰不到,身上高热就退了下去。 又比如,兔子腿是前晚断的,敷药之后,它今天就又可以拖着后腿到处乱跑了。 送礼物当送人之所需,粟米干菜之类的日常食材,虽实用,得来却并不难。 猎人上山打猎,被小动物误伤也是常有的事,那这瓶药留在这里不正是充分发挥了它的价值吗? 想通这点的锦初,就开开心心取出那瓶治疗跌打损伤各种创伤的药,塞进了装干菜的袋子里。 之后她心安理得的带着篮子里的小灰兔,欢欢喜喜的下山回家找弟弟去了。 她不知道的是,不久后有个猎户被山上的野山狸抓伤手臂,无意中用了这瓶药,结果疗效惊人。 后来这瓶药就被此地的猎人们慎重收起来,只有重伤才舍得用。 如此珍而重之的用了一两年,将其剩余价值发挥的干干净净才算作罢了。 第15章 各奔东西 锦初到家的时候已近午间,院门口上次被孙氏踹坏的那扇旧木门,依旧孤零零的躺在地上。 此时正是准备午餐的时候,西配房的灶间却紧紧关着门,这不太符合昭儿的性格。 他年纪尚小,吃得少饿得快,一日三餐向来是准时准点,积极响应的。 锦初暗自思忖,这孩子是因为姐姐不在家,夜里担忧害怕没睡好,白日里还在补眠吗? 想到这里,她先是轻手轻脚去了西灶间,放下篮子,将小灰兔拎出来抱在怀里朝正屋走去。 小灰兔在她怀里不安地扑腾着,锦初轻轻拍它脑袋一下 ,低声笑道:“安静些,我带你去找小主人呢!” “昭儿,看姐姐给你带了什么回来?”推开正房虚掩的门,锦初带着笑容进了东厢房,抬头的瞬间,她脸上的笑就僵住了。 榻上空空如也,哪里有昭儿的半点影子?她赶紧去西厢,一样没有人。 从穿来这几日的朝夕相处,锦初知道昭儿很乖,他本是母亲高龄产下的嫡幼子,先天就比哥哥们体质差些。 加上幼时早早流连在外,虽有兄姐照顾,可兄长毕竟是男人,还要每日里四处奔波养家糊口,而那时的姐姐也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小丫头,难免有照顾不周之处,因此前两年这孩子没少生病。 这孩子也懂事,知道自己身子骨弱,为了让姐姐少些担心,每到冬日如非必要极少出门。 她离开这两日,这孩子肯定着急,不会是担心之下,不管不顾地跑去山上找自己了吧?他是什么时候出门的?可有带上吃的? 想到这里,锦初顿时心急如焚,后山那么大,她要去哪里找弟弟啊? 她放下手中兔子,转身去灶台间拿了个窝窝头,又拿上那把小刀,朝篮子里一按,拎起就要出门时,忽听得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锦初赶紧出去看,那小人儿可不正是她家昭儿嘛! 小男孩边跑边扭头朝后看,脸上带着明显的仓惶之色,冷不丁撞到锦初怀里,吓得他闭上眼睛哇哇大叫:“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昭儿,昭儿,我是姐姐!”锦初赶紧拉开点距离,让小男孩看清自己,昭儿这才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真的是两日不见的姐姐的时候,他“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姐姐,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 看着昭儿额角的伤痕,锦初压下心头疑问和担忧,温声安抚他:“是的,姐姐回来找昭儿,昭儿不必再怕了。” “姐姐只说去去就回的,怎么一去就去了这么久?” 小男孩委屈巴巴的看向锦初,神情还带着自责,“昭儿好担心姐姐,可是昭儿好没用,昭儿又不敢自己去山上找姐姐。” 锦初心里难受,她一把揽过弟弟,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姐姐在山上遇到了一个受伤很重的大哥哥,姐姐帮忙照顾了他两日,所以姐姐才晚回来了,还让昭儿这么担心,是姐姐的错。” “那大哥哥最后怎样了?”昭儿大眼睛忽闪忽闪,脸上带着浓浓的关心。 “姐姐都回来找昭儿了,你说大哥哥怎样了?”锦初故作玄虚的看着弟弟。 “嗯,那大哥哥肯定是安然无恙了!” “对啊,还是我们昭儿聪明!”锦初对着小男孩的鼻头怜爱地点了下,夸赞一声。 她牵着他的手朝屋里走去,“那位大哥哥知道昭儿独自在家,一直夸昭儿勇敢胆大,还专门送了昭儿一只小灰兔,姐姐带你去看啊。” 如果所料不差的话,他应该已经不在林城地界了吧? 此时的宿承安确实不在临城了,不过距离‘安然无恙’,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原州一处宅院里 ,青宵在门外来回不停走动着,他脸上带着自责和愁容,时不时还靠近屋门听听里边的动静。 昨日早上寻到少主时,他就第一时间给北境发了急讯,也好让家里的老主人安心。 本来说好了让少主短暂休养次日晚上再离开的,怎奈计划赶不上变化。 见完少主刚下山,兄弟们就收到了内应传来的消息,府城那边突然调遣了上千人,对临城周围数座大山进行了名为巡山,实为寻人的搜查。 而主子目前所在的这座山赫然就在巡山范围之内,这寻的是谁?不言而喻! 当下他就立刻掉头再次上山,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告知了主子,主子当机立断,令他备好马匹,待日落就下山离开。 临走时,主子朝他要千两银票,说是给一个救过他的小姑娘留下的,他们主子那是多矜贵的人啊,况且还是救命之恩,莫说给千两,就是给一万两也不为过。 但他是出来接人的,身上统共也就这这五百两,结果就被主子不满地瞪了两眼。 给银子的是他,遭白眼的还是他。 想到这里,青宵忍不住又叹了一声,怎么倒霉的老是他? 再后来就是主子坚持带伤寅夜奔驰,方到此地就重伤不支,若不是他与青鸿发现不对及时上前接住的话,主子就一头栽到地上去了。 兵荒马乱的一阵忙活后,少主子总算是躺在了床上。 仙风道骨般的白胡子老大夫,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地骂他们:“一群莽夫!你们这是打量他年纪轻死不了,就可着劲儿折腾对吗?你看看他这伤口,深可见骨,万分凶险,如今移动尚且不便,你们居然放他策马狂奔大半宿!小老儿就只能救这最后一回,这伤口若是照顾不周再撕裂一次,你们就等着去找阎王爷要人吧!” 说完袖子一甩,气咻咻离去了。 他顾不得羞愧,腆着脸追上去,“老神医骂得好,我等莽夫确实该骂!我家主子今次多劳您费心,敢问他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他这一直昏迷,何时才能醒来啊?” 许是他诚恳认错,又作小伏低的姿态博得了老大夫的认同,老先生这回平缓了语气回答:“这要看他自身的康复能力,早则午正,迟则酉初。” 想到这里,青宵不由再次看了下头顶的太阳,这离午正也没多远了,少主还是没有动静,莫非真的要等到晚间才能醒来吗? 主子,您快快醒来吧! 因了少主迟迟未醒,他连今日的讯息都还未曾报过呢! 许是老天听到了他的祈祷,屋里传来了主子轻声的传唤:“青宵。” 哎呀,主子,您可算是醒来了! 第16章 昭儿被欺 锦初牵着弟弟进了屋子的时候,小灰兔已经从地上跳到了几上,此时正瞪着一双黑眼睛观看二人。 “姐姐,这就是那位大哥哥送的小兔子吗?它好可爱,我能摸摸吗?”到底还是孩子,昭儿看到小灰兔的那一刻,嘴角就情不自禁地上扬。 “当然能,以后你就是它的小主人了,不仅可以摸,你还可以抱。”锦初看到昭儿脸上的笑容,也跟着笑了起来。 昭儿小心翼翼走过去,伸出手试探性地摸了摸它的脑袋,小灰兔并没有跑开,反倒一反常态的配合,昭儿惊喜的叫道:“姐姐姐姐,你看它好乖,都肯让我摸呢!” 锦初点点头,微笑着提醒:“你也可以尝试去抱抱它,记住不要去摸它的嘴巴,不然它会把你手指咬伤的。” 昭儿连连点头,又摸了几把兔子的背毛,最后忍不住伸出双手整个抱住了小灰兔。 柔软的毛绒触感无声的安抚了小男孩的不安情绪,他轻抚着小兔子的背毛,整个人也慢慢变得平静下来。 “昭儿,来跟姐姐说说,姐姐不在的这两日你是怎么过的啊?”锦初看着小男孩,似是不经意的问道:“咦,姐姐才发现,你额头边居然有个伤口,疼不疼啊?” “已经不疼了!”听到姐姐问起伤口,小男孩下意识地偏了偏头,极力想避开姐姐注视的目光,他又此地无银地补了一句:“是我昨日走路不小心摔倒蹭破的。” “是吗?那昭儿以后走路可定要当心点,这么好看的小脸,摔坏了岂不是很可惜?” 锦初不动声色再上前两步,仔细观察弟弟额头的伤痕,这伤口虽已结痂,但很明显是一条细长的切口状伤痕,应该是撞到锐物造成的,根本不是昭儿口中的摔倒在地蹭破的。 这孩子在隐瞒事实真相。 她想了想,对弟弟说:“姐姐这两日在山上的时候,听到了一个很有趣的故事,故事的小男孩跟昭儿差不多大,昭儿想不想听姐姐讲讲这个故事呢?” “姐姐快讲吧,昭儿喜欢听姐姐讲故事。”小家伙不疑有他,认真地催促姐姐讲故事给他听。 “在很久很久以前,森林里住着一位孤独的老木匠,有一天,他把一块能说会笑的木头雕成了一个木偶,给他取名叫曹阿木,并把他当儿子一样看待……”锦初清了清嗓子,将现代着名的儿童故事“木偶奇遇记”娓娓道来。 昭儿本在一下一下抚摸兔子的手,不知不觉也慢了下来,当他听到“曹阿木撒谎长了长鼻子的时候……”下意识地也去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锦初内心好笑地看着这一幕,表面又故作不知继续讲道:“后来仙女就告诉曹阿木,你的爹爹在你的身上安了机关,他希望你做个诚实不撒谎的好孩子。如果你撒谎的话鼻子就会变长,如果一直撒谎的话,那鼻子就会一直变长,直到你变成一个长鼻子的怪物!” “曹阿木后悔极了,他哭着向仙女哀求:‘救救我,我以后再也不撒谎了!’仙女看他诚心悔过,这才让他的鼻子恢复正常。后来,曹阿木就再也没撒过谎,他也变成了一个诚实的好孩子!” 故事讲完的时候,小男孩脑袋已经垂得低低的,手中的小灰兔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半晌,一个声音响起:“姐姐,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我在撒谎了?” 迎着小男孩探求的目光,锦初点点头,她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姐姐不仅知道昭儿额头的伤口不是自己摔倒蹭破的,还知道这应该是撞上尖锐的东西刺破的,但姐姐知道昭儿一定有自己的想法,所以姐姐更想听昭儿自己说原因。” 小男孩的脸上顿时涌上羞愤交加的神情,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开了口。 原来锦初走的次日,提心吊胆了一夜的昭儿在吃了早餐还未见姐姐回来时,陷入了巨大的慌乱之中。他脑子一热就也想去山里寻找姐姐,可刚走出院子不远,想到姐姐叮嘱他不要乱跑的话,就后悔了。 山里那么大,即便他去了,就能找到姐姐吗?何况那么大的山,他若是迷路的话,等姐姐回来见不到他,岂不是更着急?姐姐让他在家等,他就应该在家里等着的。 想到这里,他就收回了要去山里寻找姐姐的念头。哪知一转头就看到了不远处出来玩的刘福蛋,和他的狗腿子跟班王二孬。 刘福蛋本来正百无聊赖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旁边的王二孬眼尖最先看到了不远处的昭儿。 他伸手扯了扯刘福蛋,朝着昭儿的方向指了指,不知道说了两句什么话,随后他们俩就一前一后的朝着昭儿的方向而来。 昭儿心里“咯噔”一声,这两个人凑一块就想着怎么欺负人,从来都不干好事儿。他赶忙装作没看到二人,调转方向加快步子朝前跑去。 “哟哟哟!快看看这是谁啊?”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话音刚落,刘福蛋就一把拽住了昭儿的衣领。 他本就比昭儿大上两三岁,加上孙氏宠着这个独养儿子,饮食上吃得也好,整个人高高壮壮的,站在瘦小的昭儿面前,生生比他高了一大截。 “刘福蛋,你快放开我!” 昭儿用力去掰他的手,奈何身小力薄,根本不是刘福蛋的对手,掰了半天非但没将对方的手掰开,反倒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 看着他狼狈的模样,旁边的王二孬拍着手哈哈大笑,他不遗余力的拍大哥的马屁:“福蛋哥,你劲儿可真大!你这么一拉,这怂孩子活像个找不着方向的吊死鬼!” 小弟的这句奉承使得刘福蛋更加得意,他非但没松开手中的衣领,反而因为昭儿的反抗,愈发来了逗弄的兴趣,当下他索性双手齐上,一把将昭儿提得更高。 这下昭儿整个身子真的是高高悬空,彻底失去了控制。他小脸涨得通红,又气又怕,紧张的声音都变的尖锐起来,“刘福蛋,你个坏人,你,你快放我下来!” 昭儿这副狼狈的模样大大取悦了刘福蛋,他怪笑着说:“来来来,盛昭儿,叫声爷爷听听,爷爷就放了你!” “我不!你跟你娘一样都是坏人,你们全家都联合起来欺负我和姐姐,我兄长回来不会饶过你们的!”昭儿强压住眼里要流出的泪水,因为害怕和愤怒,他眼睛瞪得大大的,浑身都在颤抖。 第17章 变本加厉 “你个小兔崽子,居然敢骂我娘!好你个贱胚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小爷今天不收拾你就不姓刘!” 昭儿这话戳到了刘福蛋的逆鳞,这孩子虽说欺负人起来不是个东西,但是对于他的母亲孙氏,那是真心的依赖与敬重。 火冒三丈的刘福蛋猛的将昭儿朝地上一掼,双手对着他就挥了过去,只打得昭儿毫无招架之力,抱着脑袋缩成一团。 刘福蛋边打边骂:“你跟你姐姐两个讨债鬼,日日不干活儿,吃我家的住我家的,我家白养你们这么久,你们不但不感恩,反过来居然还敢骂我娘!我娘那么好的人也是你个贱皮子能骂的?你个忘恩负义的小崽子!爷爷早就看你跟你那个一天到晚寻死觅活的病秧子姐姐不顺眼了!” “你胡说!我跟姐姐才没有白吃白住你们的,我兄长走时给了你娘许多银钱,是你娘黑心贪了我家银钱!你们家顿顿吃白面馍馍,给我们的却是猪都不吃的窝窝头!就算这样,你娘也没让我们吃饱过。”昭儿蜷着身子,忍着疼痛大声驳斥。 “呵!你不说白面馍馍我都忘记了!前几日你个小兔崽子来我家朝我娘要吃的那回,你还偷了我家好几个白面馍馍,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哟哟哟!原来盛昭儿不只是个贪吃鬼,还是个喜欢偷馍馍的贼啊!昭儿你胆子好肥,福蛋哥家里的馍馍你也敢偷!挨打也活该!” 王二孬适时的发挥狗腿子补刀功能,说话的同时,他两根食指来回点着脸,还吐出舌头朝着地上的昭儿做鬼脸,小人之态十足。 别的昭儿都可以反驳,唯独他偷拿了孙氏家白面馒头的事情是真的,这件事姐姐已经教育过他,他也知道错了,并且还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做个知礼守礼,手脚干净的好孩子。 可是错了就是错了! 尤其这件错事被对面两个人提起来的时候,他觉得既羞愧又愤怒更无法反驳,心里难受的紧,比刚才刘福蛋打在身上的那几下还要难受。 当下他默默忍受着对面二人的羞辱谩骂,竟然闭口不言了。 看他不说话,刘福蛋心里满意了,他总算从这个死不认输的倔孩子身上,感受到了自己作为强者的那种压倒性的胜利。 当下他后退一步也不打昭儿了,还颇有几分宽容地命令道:“今日小爷心情好,也不想跟你多计较。你现在跪下给小爷磕个头,再喊三声:‘爷爷,我错了!’今日你招惹小爷的事儿也就算揭过去了!如何?” 不如何! 昭儿两只拳头死死握住,嘴巴抿得紧紧的,用尽全力控制自己不要冲动。 他心里不住提醒自己:你根本不是刘福蛋的对手,现下冲上去也是白送!何况他身边还有个狗腿子王二孬,若真两个人一起把你打伤的话,姐姐回来看到一定会心疼的。 他不怕挨打,可他怕姐姐露出心疼又无奈的表情。 之前的姐姐总是让他忍耐,让他不要惹事,姐姐还老喜欢一个人发呆一个人默默流泪,他知道姐姐独自带着他不容易,就变得很乖很安静,也从来都不惹事。 可自从姐姐前几日醒来后,他就隐隐的感觉姐姐跟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就比如上次她教他去找孙氏要吃食的应对之策。 不是之前那种嘱咐他去了多喊几句孙氏婶婶,在孙氏面前要乖顺之类的话,而是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去要! 姐姐还事先就告诉他若是孙氏态度好,他怎么应对,若是孙氏态度不好,他又怎么应对的法子。 然后他按照姐姐教的法子,很顺利的要到了吃食,还看到了孙氏气得要死却又忍气吞声的模样,就像之前的他和姐姐愤怒又无奈的样子。 那一刻,他的心里特别畅快,比吃了白面馍馍还要高兴,姐姐在他心里的形象也瞬间变得高大起来。 私心里,他更喜欢现在的姐姐。 虽然她不如之前那般温柔淑女,也不如之前那般将他看得比她还重,可是她会教他不再一味忍让逃避,会教他勇敢面对困难,会教他想法子解决问题。 哪怕这法子未必会成功,但是她让他觉得不用再憋屈自己,心里是畅快坦然的。 “咦!这小子傻了?”王二孬略带疑惑地冲上来,对着地上沉默不语的昭儿“啪啪”来了两巴掌,等昭儿愤怒地望着他时,他更是露出一脸的坏笑:“你小子耳朵聋了吗?没听到福蛋哥让你磕头认错叫爷爷的话?在这装什么死猪,还不快去!” “王二孬,你日日跟在刘福蛋身后欺负人,从不干好事儿,相比之下你才更像是他亲孙子,干脆你去给你爷爷磕头认错吧!”昭儿对于他的龌龊嘴脸,实在无法忍受,最终还是反唇相讥了。 王二孬被戳中痛点,恼羞成怒,当下三角眼一翻,上去一步就对着昭儿狠狠踢上去,嘴里还尤不解恨地大骂道:“福蛋是我哥,他是你大爷爷,我王二孬就是你二爷爷!你个杂种居然连爷爷都敢骂!福蛋哥心善,舍不得对你下手,二爷爷我可不惯着你个小杂碎,今日我就不信打不服你!” 随即又是一顿“噼里啪啦”的响动,王二孬个子没比昭儿高多少,下手却毫不留情,加上这小子心眼极窄,一通王八拳下来,只打得 昭儿忍不住溢出闷哼声。 旁边的刘福蛋看到王二孬咬牙切齿不要命的打法,生怕真的把这倒霉蛋给打出个好歹来,赶紧上前拉住王二孬劝道:“二孬你悠着点,当心把这小崽子打坏了,他姐姐去你家上吊!” 他说这话也很阴损,盖因锦初上次投缳之事,把孙氏整得措手不及,当日回去后,她心里仍是怒不可遏,就在家里摔盘打碗的又将锦初骂了一通来发泄郁气。 这话被刘福蛋无意中听到,自然就对锦初怀恨在心,此时逮着机会就刻薄的再刺上两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王二孬比刘福蛋还小一点儿,不过就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即便心思深一些,一听到昭儿姐姐会去他家上吊,顿时也慌了神。 他一害怕,那股要打死人的狠劲儿也就泄下来了,可他也不能直接就放手,不然岂不是显得他真的怕了?于是他对着昭儿又泄愤般的推了一把,直接将昭儿推到了刘福蛋身边。 刘福蛋下意识的先是一接,反应过来后又是嫌弃的朝外一挥,他可比王二孬力气大多了,加上这又是全力的一挥,头晕眼花的昭儿登时被甩在了干柴剁上,额角边正好插在一个有尖刺的树枝上,当时鲜血就朝外流。 二人一看真的出血了,顿时吓得拔腿就跑。 第18章 奋起反击 “后来呢?你就带着受伤的额头回来了?”锦初问道。 昭儿偷眼看了下姐姐脸色,心虚地点了点头。 “那你今日又是做什么去了?我刚看你回来的时候也是提心吊胆,边走边回头的。” 想到昭儿当时被吓成那般模样,锦初不由又是一阵心酸。 这孩子小小年纪就颠沛流离,本就胆小体弱,又这么几次三番的被各种极端事件缠绕,也算是个倒霉又可怜的孩子了。 “我说出来,姐姐不要生气好不好?”昭儿底气不足地看向锦初。 锦初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她对上弟弟的目光,一本正经回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那要看你做的是什么事情?” 见姐姐态度坚决,昭儿这才将事情的始末由来讲了出来。 自从前日他被打了回家之后,对于那两个狼狈为奸的坏小子是又害怕又不甘心。 害怕的是自己打不过人家其中的任何一个,只要动手自己就是吃亏的一方,那两人一丝油皮都没破,可他的额头到现在都还在疼呢! 不甘心的则是自己吃了这么大的亏,如果不讨回来点公道的话,他心里又实在憋屈。 而且如果这回不给那俩人一点教训的话,下次他们只会变本加厉的欺负自己。 前日自己是走运撞到树枝上的硬刺才没出大事。 如果当初自己撞到的是尖锐的石头或者坚硬的桌椅的话,那他岂不是要落得个轻则头破血流,重则危及性命的悲惨下场? 姐姐也没有孙氏那个女人力气大,可姐姐却有办法让孙氏不得不听她的话。 力气不占优势,他就不拼力气,换个法子,只要能惩罚到这两个坏家伙就行。 到底该怎么办呢? 他绞尽脑汁想了好久,终于想到个主意。 次日天刚蒙蒙亮昭儿就爬了起来,姐姐今日不知道何时能回来,他要趁着现在太阳还没出来,赶紧去试试昨夜的法子能不能用。 于是他学着村里周爷爷的样子,扛了一把小锄头,拎上一个小木桶,匆忙去了村西头那片刘福蛋和王二孬经常去玩的小树林里。 他专门找了个相对比较开阔的位置,吭哧吭哧开始挖坑,从清晨挖到了正午过半,才把一个半米多高的坑挖好。 然后他把路上捡拾的牛粪丢进坑底,又舀了一些低洼处的残冰碎雪倒进坑里,拿长木棍在坑底搅拌搅拌,掺和着牛粪的稀泥冰水就混做一团了。 之后他用捡拾来的小树枝架在坑面上,最上面又铺了厚厚一层枯树叶,这个简易的陷阱就做成了。 累得筋疲力尽的小男孩,看着自己忙碌半天的成果,无声地笑了。 他将周围清理干净后,又把工具全部收拾好放回家里,胡乱啃个窝窝头填饱肚子,就跑去这孙氏家附近的小路边的草垛后,静静等着这二人经过此地。 没过片刻,就听到了王二孬谄媚的声音:“福蛋哥,昨天你拎昭儿那一手可真厉害,啥时候我也能像你这么有力气就好了!” 刘福蛋一脸的高傲,“那算个啥,昭儿跟个小鸡崽似的,他才多重?” 他斜眼打量了身边的狗腿子一眼,得意洋洋的自夸:“就连你,哥哥举着也是轻轻松松,村东头的那个石墩子,我都能扛起来呢!” “福蛋哥果然天生神力!”王二孬吹捧完这句,眼珠子一转,又阴恻恻地上眼药:“昭儿那个小混蛋,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跟福蛋哥对着干,要我说,昨日就不该那么轻松就放过他!” “算了吧!他好歹吃我家的粮饭,住我家的宅院,要真的打坏了,我娘也会骂我的。而且他还有个很厉害的兄长,要是哪天回来知道我俩欺负他弟弟的话,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我虽然厉害,也打不过他一个成年人的!” 想到两年前昭儿兄长打猎时的矫健勇猛身姿,刘福蛋忍不住吞了口唾沫,他这点儿蛮力在那人面前是根本不够看的。 见老大不上钩,王二孬只好按下了再找昭儿碴的心思。 眼见二人走过去了,昭儿才从草垛子后面慢慢走出来。 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长竹竿,抄另外一条小道走过了二人即将路过的岔路口,等那二人看到他的身影的时候,故作不知的继续朝前跑。 “呀!那不是昭儿那个小混蛋吗?”王二孬伸手一指,他诧异地问:“这小崽子急匆匆的要去干什么呢?手里还拿那么长一根竹竿子。” 刘福蛋看着昭儿奔跑的方向也是满满的好奇,他朝王二孬手一挥:“走!咱们跟上去,看看这小子到底要干啥?”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昭儿跑得更快了点儿,那二人跟着也加快步伐,不一会儿就追上了昭儿。 “盛昭儿!你给我们站住!”王二孬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昭儿身子顿了顿,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扭头跑得更快了。 刘福蛋一看这还了得?居然敢不听他清溪村小霸王的号令了! 当下健步如飞,不消片刻就追上了气喘吁吁的昭儿。 “盛昭儿,看来昨日你还是不够疼,没长教训啊!”王二孬阴恻恻地盯着被人高马大的刘福蛋按住的昭儿,嗤笑道。 “你们……你们又要做什么?”昭儿露出一脸的惊恐,“我姐姐说今日你们再欺负我的话,她就去找你们家里人要个说法。” “哟!胆小鬼,搬出你姐姐吓人呢?二哥我个爷们,还能被一个女人吓到不成?你尽管让你姐姐去我家好了!”王二孬斜眼看着地上的昭儿,一脸的无所谓。 他家跟昭儿家素无往来,自然也不怕大人登门告状,因此这话说的是毫不客气。 一旁的刘福蛋心里却是有点虚了,最近这几日虽说他娘在家没少骂这姐弟俩,但他也能很直观的感觉到,他娘这是虚张声势的表现,内心里对这姐姐是颇有几分忌惮的。 若昭儿他姐姐真的找上门的话,王二孬可能没事儿,他刘福蛋肯定是少不了要吃一番挂落的。 因此王二孬这话一出口,他顿时心头火起,抬脚就是一个窝心脚,直把王二孬踹的双手捂住胸口“哎呀哎呀”叫了好几声,才委屈巴巴地问道:“福蛋哥,昭儿在那里,你踹我做什么?” “老子踹的就是你个不长心的,老子的娘是他盛昭儿的婶子,他姐姐上门找我娘,你倒是没事儿了,可你觉得老子能有好果子吃?” 刘福蛋难得的粗中有细,不好明说他娘怕昭儿姐姐,只打了个马虎眼搪塞过去,对着王二孬继续骂道:“老子昨日就让你对昭儿下手轻点儿,你他娘的听都不听,不要命的欺负他,今日里我告诉你,昭儿他是我弟弟,你以后再敢欺负他,小心老子削你!” 说罢,他还一反常态的拍了拍昭儿的肩膀,故作亲密的安抚他:“昭儿弟弟, 昨日是福蛋哥哥不好,脾气上来没控制住,一不小心吓到了你。以后你有啥事儿跟哥哥说,哥哥罩着你,再不让你受人欺负了!” 余光扫过捂着肚子,目瞪口呆的王二孬,又看了下放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昭儿低下脑袋,不易觉察地撇了撇嘴。 第19章 扬眉吐气 “福蛋……哥哥?”他尝试地喊了一声。 “哎,以后就这么叫。”刘福蛋指着长竹竿,直探主题,“昭儿啊,大冷天的,你拿着它准备干啥呢?” 昭儿嘴巴抿了抿,脸上就露出了踟躇的表情。 “怎么?啥事儿不能跟哥哥说说吗?”看到昭儿这犹豫不决的样子,刘福蛋好奇心更是吊高了几分,“哥哥往后可是要把你当亲弟弟疼的,你可不能对哥哥藏私啊!” “福蛋哥哥,昭儿没有对你藏私。前几日昭儿在西边那片小树林里发现一个大鸟窝,还看到大鸟去喂小鸟,昭儿太无聊了,就想捉了小鸟来陪昭儿。” “你说得是真的?走,福蛋哥跟你一起去捉!” 一听到有小鸟,刘福蛋眼睛都睁大了几分,对于无聊的熊孩子来说,捅鸟窝那是百玩不厌的游戏项目啊!说完他拖着昭儿就朝前走。 “哎,福蛋哥,昭儿,等等我,我也跟你们一起去。”旁边的王二孬也顾不得肚子疼了,一骨碌爬起来追了上去。 眼见快到林子边,昭儿故意装出体力不支的样子落后几步,起初福蛋还回头时不时的等等他,后来嫌弃他慢,就只带着王二孬朝前跑,丢下昭儿一个人在后面慢慢走了。 “昭儿,那鸟窝在哪儿呢?”刘福蛋站在树林入口处回头朝着昭儿大声喊话。 昭儿朝着陷阱的前方随手一指:“顺着你的方向朝里继续走。” “福蛋哥,别管昭儿了,他慢得要死。咱俩先过去看看吧?”王二孬一脸不耐的阻止福蛋等昭儿的行为,他迫不及待想去掏鸟窝了。 “嗯嗯,不用等我,你们先走吧!”昭儿顺着王二孬的话附和。 刘福蛋稍一迟疑,捅鸟窝的急迫心情终还是占了上风,他丢下句:“那昭儿你也快点儿。”就跟着王二孬一前一后的跑远了。 昭儿边走边看着他们的身影,心里默默计算他们的位置,约摸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听到“扑通”一声,接着就是王二孬吃惊的声音:“福蛋哥,你咋了?” “你瞎了吗?还不快点拉我上去!”泥粪坑里的刘福蛋,气急败坏吼道。 “我,我,我拉不动你啊!福蛋哥。” “笨蛋!整日里吃那么多,也没见你长把子力气,你就不能使点劲儿!” “扑通”又是一声,被拽入坑里的王二孬委屈巴巴地抱怨,“福蛋哥,这么深的坑,我们怎么上去啊?”他低头一看,顿时变了脸色,“呕!这里边太脏了!怎么还有牛粪啊!” “你闭嘴吧!无用的东西,但凡你力气大些,也不至于俩人都掉进来!”刘福蛋忍无可忍地骂道。 俩人在坑里慌乱的翻腾起来,牛粪裹挟着泥浆的怪味朝鼻子里钻,刘福蛋用力想朝上爬,可这边上的黄土泥浆滑不溜手,根本抓不住,往上跳的话又跳不了那么高,他一身的蛮力此刻竟也毫无办法。 他都没办法,身量体力比他更小的王二孬自然更是不用说了。俩人翻腾了一阵子之后,总算是想到了不远处的昭儿。 “昭儿!昭儿!”二人齐齐开口,扯着嗓子大声呼喊。 昭儿暗自高兴,面上却装出吃惊的样子,“福蛋哥哥,你们怎么都跳进这么深的坑里去了?” “嗨,别说了!昭儿,你近些过来!”刘福蛋懒得解释二人是怎么掉进这泥粪坑的,一心只想抓住昭儿这最后的救命稻草,赶紧爬出这污泥坑里。 昭儿上前几步,看到被泥粪水抹的一身狼狈的二人,心里再次笑开了花,他远远看着坑里的二人,一副乖巧的模样,“福蛋哥,我最多只能站在这里,不然也会跟着掉下去的。” 刘福蛋看着远远站着的昭儿,哄道:“昭儿,你不是有根长竹竿吗?你拿着顺过来,将哥哥拉出去吧!” “可是我力气小,拉不动福蛋哥哥啊!”昭儿一脸的迟疑。 “没事儿,拉拉试试,也许就能拉出去了呢!”刘福蛋坚持道。 “好吧,那我就拉拉试试。”昭儿将竹竿的一头顺下去,等刘福蛋拉好那头,他就试着使劲拉了两把,果然是意料之中的拉不动。 趁着刘福蛋松手的功夫,他用力朝前一戳,正对刘福蛋的胸口来了一记。 刘福蛋痛得‘哼’了一声,骂道:“昭儿,你眼瞎了吗?” “哎呀!福蛋哥哥,对不住,昭儿不是有意的,昭儿只是想拉你。”说完他又匆忙的将竹竿朝左一挥,正好结结实实的给了旁边的王二孬脑袋敲一杆子。 “哎呀!我的脑袋!”这回换成王二孬怪叫了。 此时坑里的二人,捂胸口的捂胸口,揉脑袋的揉脑袋,龇牙咧嘴,哎呀哎呀叫了起来。 昭儿尤嫌不够,又故作关心问道:“福蛋哥哥,不然你俩先在这里等着,我去叫孙婶子过来拉你们上来吧?” “千万别!”刘福蛋朝着昭儿连连摆手,“你可别去叫我娘!我娘要是知道我在这儿,回家指定饶不了我!” “那怎么办?不然我去王二孬家找人?” 这回换成了王二孬拒绝:“别别别!这事儿也不能让我爹娘知道。” 大冬天的,俩半大小子掉进泥粪坑这事儿,虽死不了人却恶心人。 他们向来是以村里小霸王自居,怎能容忍自己这狼狈模样被第三个人看到,哪怕这人是自家爹娘也不行。 昭儿做出一副无计可施的模样,拧着小眉头,“那还有别的法子吗?” 坑里二人一时也都无语了,这叫人忒丢脸,不叫人又忒受罪,王二孬忍不住就在坑里抱怨道:“早知道会这样,就不来捅那个什么劳什子的鸟窝了!” “你这是在怪老子吗?”早就憋了一肚子气的刘福蛋彻底忍不住了,他抬手就朝身边的人扇了一巴掌,“老子来的时候也没叫你,是你自己死皮赖脸非要跟过来的,掉进来的又不是你一个,老子还没骂呢,你骂个什么?” “福蛋哥,你不能老这么打我,我虽然认你是哥哥,可你再这么打我,我以后也不跟你玩了!”王二孬气咻咻地抗议道。 “哟!终于露出你的真面目了啊!是你个兔崽子赖在老子跟前的,你真当老子稀罕你跟老子玩啊。”随即又是一记响亮的巴掌声。 “刘福蛋,你欺人太甚!”王二孬怒极之下不管不顾的照着刘福蛋的腰也捶了一拳。 “哟!你小子长胆了啊?居然还敢还手,看老子今日不打死你!” “刘福蛋,是你一直打我,我不还手难道任你打死不成?” 坑里传来二人你来我往的殴打斥骂声。 昭儿扬起灿烂的笑脸,哼着不成调的童谣一步三跳的回家了。 第20章 各自善后 “后来呢?你回来后也没去再看看那两人最后爬上坑了吗?”锦初微微蹙眉,看向昭儿。 那俩孩子先欺负了昭儿,昭儿吃了亏,想报复回来本也无可厚非,不过小孩子之间的打闹,远远未到伤及性命的地步,若是昭儿坑挖得太深,这大冷的天儿,真让俩孩子在粪泥坑里呆一夜,冻出个好歹的话,那昭儿这边就显得做事太没有分寸,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昭儿迎上锦初的目光,宽慰道:“姐姐放心,昨日回来没多久,我就又去了小树林,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刘福蛋踩着王二孬的身子爬出了泥坑,然后他又趴在坑口将王二孬也拉了出来……” 锦初这才放下心来。 少顷,她又皱起眉头提醒弟弟,“那二人样子狼狈,到家定要被长辈逼问缘由,到时你诱哄他们去小树林掉坑的事情估计就瞒不住了!届时,他们……” “姐姐放心吧!那刘福蛋死要面子,自大的很,他不会承认也不愿意相信自己脑子笨,受我哄骗才掉到坑里的。孙氏那边他大概会说是贪玩不当心掉进粪泥坑的。”对于自己的计划,昭儿自信满满,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 他骄傲地仰起小脑袋,“当初是他们非缠着我一起去小树林捅鸟窝的,那路也是他们自己走的,我只是跟在后面尾随,侥幸没掉进去泥坑而已。所以这事儿他们只能认倒霉,是绝对赖不到我头上的。” “哟!那是不是还要姐姐夸一夸你机灵聪敏的小脑瓜啊?”锦初伸手刮了下他那肉肉的小鼻头,笑着调侃。 心里的一丝隐忧被锦初强压下去,事已至此,担心再多也没用,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姐弟俩这厢说得快活,那厢的孙氏却在鸡飞狗跳地训儿子。 “娘,我昨夜回来又惊又怕的,你就不能心疼心疼儿子吗?”刘福蛋半歪在床上,一脸头疼地看着他娘。 “我若不是心疼你,昨夜就让你爹照死里揍你一顿了!”孙氏站在床前,审视的盯着儿子,“你跟娘仔细说说昨夜到底咋回事?你跟二孬好好的,怎么就弄得一身脏泥臭水的回来了?” “昨夜不都跟你说过好几遍了吗?我跟二孬去树林里玩,不小心掉进个泥水坑,那坑还又深又滑,我俩费了好大功夫才爬上来的。”刘福蛋梗着脖子,依然还是那套老说辞。 “自打入冬天冷,你们俩就没去过小树林了,这雪后大寒的天,你俩怎么突然想起来跑去那边玩了?” 儿子这话孙氏压根儿不信,小树林位置在村西头,走过去也有一段距离呢!且冬天寒冷,树林里光秃秃一片,根本没啥好玩的。 她的孩子她了解,那是个能躺着绝对不站着的主儿,懒着呢!没啥特殊情况,这俩孩子不会无缘无故的跑那么远去小树林玩,且还是一身狼狈的回来。 她总觉得儿子这一身泥水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那树林里冬日鲜少有人走动,即便有人去也都是扫些枯枝败叶回来当柴草用,谁会闲着无事去挖个那么深的坑啊? 她儿子人高马大,凭着一股子蛮劲儿,总是喜欢欺负村里的同龄孩子,耀武扬威的当老大,这事儿她心里门儿清。 好在福蛋到底年纪小,也不是个狠心的,来来回回也没搞出什么大动静,加上她性子也泼辣不好惹,别家孩子即便受了委屈回家哭诉,只要不是太过分,家里大人也都选择了息事宁人,只在私底下叮嘱自家孩子以后少跟她儿子来往,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反正受欺负的又不是自家孩子,没人来上门要说法,孙氏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只当没看到,只一个劲儿的宠着自家的独苗宝贝蛋儿。 像昨日这样狼狈而归的事情,还是第一回发生在她儿子身上,想到自家儿子平日里的做派,还有儿子这咋问都不说为啥去小树林的原因,更引得孙氏不由自主的朝着别人故意挖坑给他跳,报复她儿子的方向去想。 “那自然是为了去!”刘福蛋赶紧把后面的‘捅鸟窝’三个字咽回肚子里。 这话不能跟娘说,说了娘自然要问是谁出的‘捅鸟窝’的主意?到时候少不得还要提起昭儿,一说昭儿,娘心气不顺,肯定还要再骂他一通,他可不想再被骂了! 见儿子又不说实话,孙氏耐心尽失,她眼一瞪,顺手抓住把扫帚举起来作势要打,“为了什么?” 看着娘手里的扫帚,刘福蛋急中生智,“自然是为了帮娘捡些柴草啊!” 孙氏一愣,“捡柴草?”她翻了个白眼,明显的不信任:“你个好吃懒做的臭小子,居然也能想到帮娘干点儿活了?” “娘,娘,儿子真的是这么想的。” 刘福蛋下床一把扯住孙氏胳膊,撒娇道:“娘,儿子原来是不懂事,可是儿子也慢慢长大了啊!前几日下大雪,咱们家的劈柴都湿了,烧灶的时候,那浓烟熏得眼睛都睁不开,那日听你抱怨了几句,儿子就记在心里了。” 觑着孙氏有些缓和的表情,福蛋又道:“这两日天气好,儿子想着西边小树林的枯叶那么厚,我去扫些回来给娘烧灶用,娘做饭也就没那么难受了,这才跟二孬一起去那边的小树林里的。” “谁知道去了还没捡到柴草,就先掉进了泥坑里,还弄得这么一身脏臭,这样的倒霉事儿,娘尽是抓住问个不停,儿子这么大了,也是要面子的啊!”福蛋说完这话,不满地瞪了母亲一眼。 见儿子心疼自己,孙氏顿时眉花眼笑,她放下手中的扫帚,一把揽过儿子,心里的那点疑虑也彻底消散了,“我的儿,难为娘心肝儿肉的疼你这么多年,如今总算是懂事长大知道孝顺当娘的了,娘这心里啊,简直比吃了蜂蜜还甜。” “娘,这事儿你知道就好,不要再告诉爹了!说到底儿子也没帮娘一点忙儿,反而还弄了一身的脏污回来,怪丢人的。”见孙氏放下疑心,福蛋仍不忘提醒母亲,这话也就能糊弄他娘,换了他爹,未必肯信。 “好好好,娘知道了,娘不跟你爹说。我儿能有这份孝心,娘就觉得比啥都强。” 得了孙氏的保证和宽慰,刘福蛋长舒一口气,这事儿总算是揭过去了。 想到昨日自己最后动用武力才迫使二孬俯下身子,给他当梯子爬上坑的情形,福蛋内心对着二孬又是一顿臭骂:“平日里大哥长大哥短的,关键时刻原来是个这么靠不住的货色。” 又想到昨日里弄得如此狼狈,起因全都在那个鸟窝上。 心里就发狠起来,明日里怎么也要再去小树林一趟,将那该死的鸟窝捅个对穿! 第21章 怀恨在心 如果说一开始‘捅鸟窝’这个事情,只是刘福蛋打发无聊时间的消遣的话,那么自从摔了一身污泥水之后,‘捅鸟窝’这个事情,就已经从简单的找乐子变成了这倒霉孩子内心深深的不甘和执念了。 偏偏刘福蛋这孩子还是个实干派,既然都已经变成执念了,那必须是立刻马上尽快当下就要去解决掉的啊。 因此在吃完孙氏的爱心午餐之后,刘福蛋又再次不计前嫌的叫来了他的小跟班王二孬,俩人一起再探村西小树林,势必要把那鸟窝戳穿。 至于为啥不带上昭儿一起过去 ,那自然是因为昭儿昨日就已经说过鸟窝的大概位置了,就那么大一片树林,他二人还能找不到不成?既然都能找到,干嘛还要拉个拖油瓶碍事? 他刘福蛋又不是真缺个弟弟要照顾,带那个小崽子不够烦人的。 这一路上,对于自己昨夜的不敬老大的脑抽言行,王二孬自然也是进行了深刻的全方位的检讨和自我批评,并发誓以后定要痛改前非,再也不挑战他福蛋哥哥至高无上的村霸权威地位。 刘福蛋作为一个宽宏大量的老大,也欣然接受了小弟的真心致歉,并大度的决定,既往不咎,往后还是一起吃肉的好兄弟,使得王二孬再次感叹自己的老大果然目光高远,胸襟开阔。 此一番路上的交流,使得二人再次恢复了你好我好哥俩好的和谐场面。 俩人小心避开昨日跳坑的位置,沿着印象中昭儿所指的方向,朝树林深处走去。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没发现鸟窝,又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依然没发现鸟窝的痕迹。 眼见着从树林这头已经走到了树林的那头,俩人仰的脖子都疼了,还是没找到昭儿口中的鸟窝。 “福蛋哥,昭儿那个小崽子会不会是在骗我们俩啊?”烦躁地揉着脖子的王二孬眼睛一转,心里有了不好的念头。 “不至于吧?你想想昭儿平日里那个怯弱无用的模样,他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来坑我吗?”刘福蛋摇摇脑袋,想了想,不确定地说道:“许是昨日天晚,昭儿指的方向不准确,咱们换个方向继续找找看。” “好!听福蛋哥哥的。我也希望昭儿这小崽子不要骗我们哥儿俩,不然,哼哼……”王二孬不甘心的跟上福蛋,二人继续在林子里寻觅鸟窝。 又半个时辰后,寻遍整个小树林亦无果的刘福蛋,颓然蹲坐在地上。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一拍脑袋猛得站了起来,朝着昨日滑倒的泥坑方向快步跑去。 王二孬不解其意的边追边喊:“福蛋哥,你要做什么?那边有坑!” 刘福蛋置若未闻,加快脚步跑到了泥坑边,他停下脚步,沿着泥坑周围转了一圈,又挖了点泥巴细细看了两眼,举步朝四处张望,最后终于在不远处的一处凹陷之处伸手挖了几下,露出了湿润又新鲜的土壤。 刘福蛋脸色霎时变得铁青,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睛直直盯着地上的枯叶层,猛地一拳挥了下去。 半晌,他才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喷火,阴鸷的声音中带着咬牙切齿:“盛昭儿你个兔崽子!居然真的敢把爷爷当猴儿耍!” 一旁的王二孬也被刘福蛋这目眦欲裂的神情吓到,此时也没了火上浇油的胆量,只小心翼翼觑着老大的脸色,轻声建议道:“福蛋哥,不然我们明日想个法子把昭儿喊出来,咱们使劲儿揍他一顿,也好给你出出气咋样?” “哼!” 刘福蛋鼻子里冷冷一哼,“揍一顿?岂不是太便宜那个小杂种了?他费尽心力挖了这个粪泥坑,又诱哄我们二人来此地,掉进他精心准备的陷阱里,搞得你我二人一身腥臭,回家还被长辈责骂。偏偏他还装作一脸无辜的样子骗取我的信任,干干净净站在旁边做好人,耍猴一样的看着我们在坑里狼狈挣扎,这三番两次的羞辱,可不是挨一顿打就能放过的!” “福蛋哥,鸟窝的事,大概是昭儿骗我们的,可是这粪泥坑会不会是个巧合?昭儿那个鸡仔一样的小崽子,他能挖出这么大一个坑来?这会不会是村里哪个大人之前挖出来的?”向来自诩聪明的王二孬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居然被个看不上眼的毛孩子耍弄了,犹在念叨不休。 “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巴掌再次甩上了王二孬的脸。 “福蛋哥,你怎么又打我?”王二孬委屈地看向刘福蛋。 “打你是为了让你清醒!用你的猪脑子想想,前日里你小子将昭儿欺负的那么惨,他纵是个泥捏的,也得有三分土性了!他打不过你我,自然要想些别的法子来报复!” 刘福蛋堵在胸口的怒火因着王二孬这蠢货的质疑,终归是到了无法克制的地步,他喘着粗气,又对着王二孬踹了一脚:“那泥坑里明显还有牛粪,若是村里人挖的,何必专门再放些牛粪进去?” 他朝着面前的土堆一指:“方才一路走来,你没看到这里埋的土明显就是从那坑里挖出来的吗?新挖的泥坑,又放了牛粪,又没有鸟窝,这种种迹象,还不能让你打开思路,想一想昭儿那个小崽子是专门挖了坑来报复我们的吗?” “昭儿,昭儿这也忒大的胆子了,他,他居然敢这么坑我们?”王二孬捂着红肿的半边脸,眼中依然是满满的不敢置信。 “前日里早就说不让你狠劲儿欺负他,偏偏你就是不听,对着小崽子下死手,害得我也跟着你受牵连。” “ 昭儿那小崽子一点儿都不把福蛋哥你放眼里,我那不也是为了维护你的老大尊严吗?想着狠狠教训他一顿,让他长点记性呢,谁知道这小子居然敢挖坑来报复我们……”看着刘福蛋扭曲的脸孔,王二孬的话语声也越来越小。 “打量我不知道你肚子里安的啥心吗?”刘福蛋瞪着王二孬,毫不留情的戳破了他的谎言,“还维护我的尊严!那前日我让你收手的时候你为啥不听?那时候怎么就不考虑我作为老大的尊严了?不就是昭儿骂了你几句,你怀恨在心才照死里打人家的吗?如今遭到报应了也是你活该!” “那福蛋哥的意思是要放过昭儿那个小崽子吗?”王二孬一脸的迷惑,之前说不能放过,刚才又说自己是活该,这到底是放过还是不放过啊? “蠢货!我的意思是他报复你是你活该,但是敢对我下手,那我是决计不能放过他的,不然以后我刘福蛋还怎么当村里的老大?” 骂完王二孬,刘福蛋眼睛微微眯起,阴恻恻地低语,“盛昭儿,原来你还是有爪子的啊,既如此,那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剁了你的爪子了!” 第22章 浅听时事 到底是第一次使计坑人,嘴上说的哪怕再笃定,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虚的。 昭儿就这样提心吊胆的过了两日,并未见到福蛋和二孬来上门找碴,看来那二人是确实没有发现自己的小伎俩,他也就完全放松下来,内心还暗自欢喜自己这难得的成功反击。 吃到甜头的他自此以后更是日日缠着姐姐要读书习字,锦初见他肯主动学习,自然也是万般开心。 不过她来到这个世界时日不长,也没有接触外面读书人的机会,自然不知道时下大家都在读的什么书?幼童启蒙又是学的哪几本? 想到黑衣人临走时留的那封繁体字的告别信,她心里稍微安定了些。 前世的爷爷就是当地书法协会的副会长,因此锦初从三岁能握笔开始,爷爷就开始握着她的小手教写大字。 她当时年龄小,对于笔头软趴趴,一练就要半日的书法课很是不喜,每每学习总爱偷懒敷衍,后来上了初中学习任务紧,回家时间也短了,加上爷爷也看出孙女确实心不在此道,索性也就不再强迫她写字了。 不过有了近十年的学习功底,虽说她写出的字不敢登大雅之堂,但混个业余市场倒也是绰绰有余了。 认识古体字是练习书法的基本功,对于大,小篆都有涉猎的锦初来说,这世界的繁体字简直就是小儿科,因此她基本不存在识字上的障碍。 她与昭儿商量了下,决定今日就去临城的书肆给昭儿选几本适合的蒙学书,再买些米面粮油之类的生活物资,万一孙氏再克扣她们吃食的时候,姐弟俩也免得再落个衣食无着的下场。 昭儿本就体弱,这段时间又被饿的瘦骨嶙峋的,她得赶紧想办法给这孩子把亏空补上来。 锦初把家里仅剩的三个窝窝头热了下,又烧了一锅粟米饭,拌上点儿咸菜,姐弟俩吃了顿早餐。 剩下的两个窝窝头,她留给昭儿当午饭吃。 昭儿本想跟着一起去,被锦初拒绝了。 一是因为雪后天寒,从清溪村到临城来回三十里,路上泥雪掺杂,很多偏僻小径湿滑难行。 二则是因为昭儿毕竟只是个六岁的孩子,她又是初来乍到,这次进城本就是人生地不熟,再带一个孩子进城,路上万一有个什么变故的话,她也无法做到应对周全。 见姐姐态度坚决,昭儿委屈地撇了撇嘴,终还是乖乖留下了。 锦初又叮嘱了他一番,这才拎起篮子,急匆匆地朝村口去了。 还没走到村口,远远的就看到一辆驴车停在路边,车上已经坐了五、六人,车前一头体格健壮,头大耳长,毛发油亮的大灰驴子正在低头踢着前蹄。 车辕上坐着一位约摸五十出头的老汉,他微微佝偻着背,正扭头跟车上的人说话, 锦初走到近前,按照昭儿昨晚的描述,试探着喊了句:“周大爷。” 那老汉就扭过头看向她来,眼神中闪过几分意外,随即又笑出了一脸的褶子,“咦,这不是盛家的锦儿姑娘吗?” 锦初无视骡车内的一众视线,只微笑着回应:“是我,周大爷您不用客气,叫我锦丫头就成。这车今儿个是去往临城的吧?” “是去临城的,锦丫头莫非也要去城里?”周大爷从善如流改了称呼,看着锦初笑问。 “是的,我想去城里买些吃食用具,再给我弟弟买套棉衣。”锦初晃了晃手里的篮子。 “是哩,这天寒地冻的三九天,是得多准备些吃用,免得挨饿受冻。”周大爷连连点头,又朝着车内一指,“锦丫头快上来吧,且稍坐会儿,等老王家的孙女慧珍过来,咱们就能出发了。” 锦初应了一声,按住车把爬上驴车,靠里边还有两个空位,她朝周围几个人友善地笑了笑,走到最里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车里人静默了几息,又开始了刚才的话题,“李婶子,你方才说的是真是假?”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媳妇问道。 “那还能有假!”对面那个三十来岁的妇人一拍大腿,扬声道:“我前几日去城里给柱子他爹送冬衣,正好看到官府贴出来的告示,上面写的清清楚楚,只要提供线索就能得赏金五十两哩!” “咦,赏金这么重,那这人是犯了啥事儿啊?”旁边的一个瘦男人好奇道。 “榜文上没细说,但当日府城就派出了好多兵士出来搜寻,对了,咱们村后面的青石山据说也被搜查了。” “那查出结果了吗?”又有人追问。 “自然是没有,有的话那榜文就不会一直贴着了!听说是个二十左右的年轻后生,画像上看着俊的很。” 中年妇女叹口气,很是惋惜,“做点啥不行,偏偏不干正经事儿,要跟官府作对,这不是阎王爷上吊--嫌命长了嘛!” “哎,如今这世道,也乱的很呢!自从前几年那个武安侯勾结西戎人,害死我西北八万边军之后,西北那块儿就一直动荡不安,朝廷先后也派了几任督官过去,可还是年年都要被西戎扰边,现在的大将军虽说忠心朝廷,可打仗这方面……”那人撇撇嘴,不屑道:“委实不如之前的大将军。” “慎言!”靠边一直未发言的另一高瘦男子忽地开口警告:“小心祸从口出,这是朝廷官老爷们该思虑的事儿,你我草民百姓,过好眼前的日子就成了!” 他这一嗓子说得众人顿时哑然,只有那个被喝止的矮个男人忿忿不平低声咕哝:“哼!眼前的日子?那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见众人都不吭声,他又低声抱怨:“现下西北混乱,西南那边的蛮人也不太平,陈将军自打去了蕉城,年年向朝廷要军粮,可朝廷就是年年都给不齐,俗话说的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将士们都吃不饱穿不暖的,怎么打蛮人?如今陈将军都被困在蕉城快三年了吧?咱们每年交那么多赋税,永安城的勋贵子弟们日日花天酒地,纸醉金迷,在外的将士们却衣食无继,不知道这银钱最后到底去了哪里了?” 他语气略缓,带着几分庆幸,“若不是定北王一力支撑,北狄那群彪悍的犊子们恐怕早就踏破咱们的幽云城,南下直入中都永安城了!” “说的也是,这两年各地灾荒不断,百姓的日子也跟着越来越难过,咱们临城这边还好些,听说别的灾荒严重的州城,大批吃不起饭的灾民,据说朝廷赈济司年年也都调拨钱粮来抚民,可眼见着吃不上饭的可怜人还是越来越多,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错,再这么下去,日子可怎么过哦!”又有人深感同情,不由唏嘘起来。 “谁说不是呢,我这段时日去临城,都发现府城外的流民都比之前多了不少,上面的老爷大人们再不想想办法,这日子以后真的不知道会咋样哩!” “周大爷,我来迟了!”清脆的女声打断了车内的私语。 “珍丫头,咱们就等你了,你且快点上来吧!”周大爷的声音中带着催促。 “好好好,马上来!”声音方落,车帘一掀,一个十四、五岁的秀丽姑娘环视一周后,冲着锦初爽朗一笑,坐在了她的身边。 随着周大爷“嘚”的一声,驴车开始缓缓前行。 第23章 博取同情 锦初点头回以微笑,朝里又移了移身子,给姑娘腾出些位置来。 这姑娘上身一件靓蓝色斜襟盘扣小袄,下穿同色裤子,衣角和裤脚都以白底蓝花卷草纹滚边,素雅中带着俏丽。 两条乌黑的大辫子垂在身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大眼睛,鹅蛋脸,笑起来明朗爽利,是个很讨人喜欢的长相。 “你是村东头孙婶子家的亲戚,锦儿姑娘吧?”那姑娘先对着锦初开了口,“我叫慧珍,村西头的王铁匠是我的爷爷。” 听这姑娘话里的意思,她爷爷应是个比较出名的手艺人,锦初就试着回应,“王爷爷的好手艺,十里八村都是顶尖的,我自然也听说过王爷爷的名头,只是平日出门少,如今才知你竟是他的孙女。姑娘直接唤我锦儿就成。” 她打量了慧珍两眼,夸道:“今日这身衣裳穿在慧珍姑娘身上清新雅致,让人一见难忘。” 慧珍理了理手边的行囊,话语中带了几分真诚:“好 ,那我唤你锦儿,你唤我慧珍,咱们俩也别姑娘姑娘的客气了。” 她指了下衣服,脸上扬起笑容,“这衣裳是我自己胡乱做的,如果锦儿也喜欢的话,回头我教你。” 因着锦初对爷爷和自己的肯定,慧珍心里也很高兴,对于面前这安静和善的漂亮姑娘,她也就多了几分结交的心思。 “好。”锦初从善如流,微微点头,“听慧珍的。” 慧珍脸上就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她将身子朝锦初靠近一点儿,带了几分亲近地低声问道“锦儿,你来我们村也快三年了吧?平日里从不见你出门走动,孙家婶子总说你身子不好,需得卧床静养……” 她上下端详了锦初两眼,语气中略带几分疑问,“如今我看你虽然瘦弱了些,却也没像孙婶子说的那般严重啊!” 孙氏那张刻薄的嘴,能讲出什么好话来! 锦初心里腹诽,面上就露出无奈地苦笑,她坐正身子轻声说道:“来的头一年确因水土不服而不适过,不过打从第二年起,我身子就无碍了,你知道我家里还有个幼弟吧?” 她看向慧珍询问,那姑娘连连点头回应,“知道的,你们来的第一年我就听家里人说过,记得当时你还有个兄长,不过他好像很快就离开了。” 锦初点头,“你记得不错。我兄长走后,孙婶子怕惹麻烦,叮嘱我无事不要出去多走动,我们本就是赁住她家的房子,加之前两年弟弟年幼,我自然也不会去做那些惹主人不开心的事情。” “如果只住上三五个月,这个怕惹麻烦少出门走动我可以理解,但是你们毕竟是要住几年的,这么长的时日,总不能一直闷在屋子里吧?就为了她的一句嫌麻烦,就要委屈你们姐弟俩被禁锢几年吗?我向来知道孙婶子性子泼辣些,可她这样对自己的亲戚晚辈,行事未免也太霸道了些!” 此时的锦初在慧珍的眼中,就是那寄人篱下处处被管的小可怜版让人同情,因此她的语气中也满满都是对孙氏行事作风的不赞同。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锦初无奈叹息,“我最初只想平淡度日,听她的话乖乖呆着不出门也并非不可,只要她那边遵守当初与我兄长的约定,不要克扣我们姐弟俩吃用就好。可如今她已不是克扣我们吃食,是连窝窝头都不肯让我们吃饱了!” 平复下略显激动的情绪,她又低声说道:“我倒是还能忍一忍,可我弟弟却不能这么一直凑合下去,他是我娘的老生子,胎里底子就略差些,如今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若这会儿再亏了他,往后养出个病秧子来,我可怎么跟我那去世的爹娘交待?” 说话的同时,锦初不动声色观察四周悄悄竖起耳朵听的众人,尤其是那两个三、四十岁的妇人,更是将脖子都朝自己这边伸了老长。 心里暗道:“孙氏,你死命捂住的龌龊事,我今日就非给你揭开不成!” “前两年我姐弟俩日子还过得,今年看我兄长没有音讯,孙婶子就开始对我姐弟俩没好脸色了,先是说收成不好日子难过,再又是嫌弃我姐弟俩吃的多,每日里要个窝窝头都骂骂咧咧不舍得给,今年冬日冷得厉害,我弟弟棉衣都已破旧,吃不饱穿不暖的,我再不出门想想法子,今年冬天可怎么熬过去?” “那倒也是,如今你爹娘去世,兄长离开,你和弟弟相依为命,俗话说‘长姐如母’,你哪怕自己吃不好也必定想尽办法照顾好你的小弟的。” 慧珍家里也是有弟弟的,且感情也很深厚,对于锦初的心情她亦是感同身受。 “我兄长临走之时给了孙婶子二十两银子,让她照顾我姐弟二人吃住两年,两年后他来接我二人时,再给她谢银六十两。” 锦初使了个心眼,将兄长说的厚谢直接改成了六十两,孙氏这个不仁义在先的,也别指望她叶锦初宽厚对待了。 “先给二十两,再给六十两,前前后后一共八十两?” 旁边的妇人倒吸一口冷气,骂道:“孙氏这个阴毒妇人,拿了你们这么多银钱,莫说两三年,就是把你们供起来伺候个十年八年的也都使得了,她居然还敢管制着你们不让出门?呸!也不怕这银钱拿的亏心!” “婶子你有所不知,若孙婶子只这样我倒还能忍受。” 锦初红着眼眶,楚楚可怜望向对面看似一脸愤慨,实则羡慕妒忌的妇人,“孙婶子大抵是嫌我兄长给的二十两银子太少,今年看我兄长迟迟未至,竟然,竟然……”说到此处,少女泫然欲泣,闭嘴不言。 四周众人俱都朝她望来,那个急性子的妇人更是迭声追问,“竟然怎么了?姑娘,你且莫哭,将事情说完,咱们也好知道你是受了什么委屈啊!” “是啊,就算没有后面的五十两银子,咱们这种庄户人家,一家子一年的进项也不过就是四、五两,若是遇上像郑大叔这样有手艺的,或是会多些,一年能有个十一二两的样子吧?吴婶子?”年轻媳妇最后一句朝着另外一名三十多岁的妇人询问道。 “没有那么多,酒楼生意好的时候,我家一年最多也就十两的进项。” 一直沉默坐着的吴婶子摇头,“只说先前给的那二十两银子,也尽够人家姐弟俩在咱们村里衣食无忧的过个五六年了!再说了,人家兄长或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又不是不来了!” 她眼中露出鄙夷,不屑道:“孙氏连这点时间都等不起,就开始欺负人家姐弟俩,吃相未免也忒难看了些。” “是啊,是啊,那孙氏确实阴毒了些,她到底是怎么欺负你们弱女幼弟的,说出来我们也好替你出出主意应对她啊!” 一时间车厢里七嘴八舌,恨不得都来掺和两句。 第24章 揭露丑行 在众人着急催促的目光里,锦初拭了拭眼角,才羞愤低语:“孙婶子见我兄长不至,又看我有两分颜色,竟然私下里与李员外达成了协议,收了他家大笔银钱,要将我嫁给他家的大公子!” “嚯!” 中年妇人忍不住斥骂,“孙氏这个妇人,胆子忒大,行事也忒过歹毒!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也不怕折了她家的福气!” 众人也是一脸的不敢置信,看向锦初的眼里更是充满了惋惜和同情。 “李员外家的大公子是个什么情况十里八村有谁不知?我自然也是不肯依的,孙婶子就拿我弟弟来胁迫我,无奈之下我就气得悬了梁!” “姑娘,你可别想不开,日子总是要往后看的,你不嫁她也没胆子硬逼你的。”另一位大婶宽慰道。 “哼!都逼得锦儿悬梁了还没胆子硬逼?平日里看她也就霸道泼蛮了些,没想到竟然是个这么苛毒的性子!” 慧珍揽过锦初的身体,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为这样的人做傻事,实在不智的很。” 锦初颔首,“你说的对,我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突然就想明白了,我连死都不怕了还怕她孙氏做什么?我拿她当亲人长辈般亲近信任,她却是拿当我姐弟俩当傻子来坑蒙拐骗。既如此,我又何必再跟她维持这份虚假的情意?” 众人连连点头,俱都惊讶感慨这孙氏竟然如此不堪。 默了片刻,锦初又无奈低叹:“孙婶子她到底是我兄长托付的人家,只怪兄长当时眼拙,所托非人。然家丑不可外扬,今日这事是锦儿失了分寸,本不该将这腌臜丑事说出来,凭白扰了大家的好心情,锦儿先给各位叔叔婶子们赔个不是了!” 言罢她朝四周行了个礼,“实在是锦儿心里太憋屈,今日遇到的各位长辈们又温和宽厚,锦儿就一时忍不住说了这么多,还望各位听过就罢,勿要外传,也好让锦儿能多得几分安宁。” “锦儿你怕什么?万事躲不过一个理字!她孙氏能做这种下做事,难道还不能让别人说不成?美得她了!”愤慨的中年妇女拉过锦初的手,轻轻拍几下,“莫怕,锦儿,我夫家姓郑,娘家姓吴,不嫌弃的话你叫我吴婶子就成。以后若得闲了尽可来婶子家走动走动。” 锦初谢过吴婶子的好意,并承诺有机会定要上门叨扰。 说了这么一番,锦初也有些疲累,她靠在慧珍肩上,听到驴蹄“哒哒哒”的声音,随着车子的晃悠,闭目放空思绪,感受着这人间烟火的温宁。 也不知晃晃悠悠又过了多久,在周大爷一声拖长腔调的“吁”声中,驴车渐渐停了下来。 车上的人纷纷跳下驴车,向着各自的目的地而去。 因为坐的最靠里边,锦初和慧珍也是最后才跳下驴车的。 那位吴婶子站在驴车边,冲着下来的锦初笑道:“锦儿啊, 你要去哪里?我家那口子在城里丰乐楼里做后厨师傅,十天半个月我都要来找他一趟,对临城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若是你不认识路的话,婶子我也可陪你走一遭的。” “多谢吴婶子好意,只是我要去的地方跟您要去的酒楼并不顺路,相距也比较远,何况婶子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办,这回就不麻烦婶子你再专程陪我了。我今日本也不赶时间,正好可以慢慢熟悉下临城的环境,也方便以后再来了好找位置。” 锦初微笑着婉拒,萍水相逢,吴婶子是个热心人,但她也有别的事情要忙,加上郑大叔所在的酒楼确实跟锦初要去的书肆方向相悖,让人家丢下自己的事情专门陪她,她也做不来这样的事情。 见锦初真心拒绝,吴婶子也没再客气,只叮嘱她路上慢些,若是遇到不知道的尽量去问店里的伙计或者掌柜的之类的话,锦初自然是再次道谢。 许是被锦初的遭遇打动,一路无言的周大爷忽地指着慧珍,朝锦初劝道:“这丫头快言快语,性子爽利,是个热心善良的好姑娘,我看锦儿你们年岁差不多,你又是一个人带着弟弟,日后得闲的话倒是可以跟她多多走动走动的。” 这大爷倒也是个心善的,锦初笑着回复大爷,目光却看向慧珍:“大爷您也是为我好,我听您的,只是不知道慧珍会不会愿意我日后上门打扰?” “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我本就有心与你相交,又担心锦儿你看不上我这样的乡下丫头。” “若说乡下丫头的话,我跟你一样都是乡下丫头,且我还是个外来的乡下丫头呢!” 看锦初言笑晏晏,一脸的真诚,慧珍心里又多了几分喜欢,她想了想问道:“锦儿,你今日都准备采买些什么?” “先去购置些衣物,吃食,再去书肆转转。” “书肆?” 锦初点头,“嗯,我想去看看能否给我弟弟选几本当用的书册。” “我记得你弟弟还小吧?这么早就要开蒙了吗?” 锦初又对着慧珍摇头笑了,“你是见的少,我弟弟今年已经六岁了,若是爹娘还在的话,两年前就该给他开蒙了。可惜我爹娘去的早,兄长这两年也没在身边,我们姐弟俩寄人篱下,也不想再增加新的麻烦,又想着我兄长年初就能来接我们二人了,就思量着等兄长带我们回家之后,再给昭儿仔细寻个开蒙的先生。” 说到这里,锦初无奈地叹了一声,嘴角露出苦笑,“哪知计划赶不上变化,从年初等到现在,兄长依然毫无音讯,也因此孙婶子对我们姐弟俩横竖都看不顺眼,后来就整出了逼我嫁李大公子,我冲动之下投寰这桩事儿。 对上慧珍怜惜的目光,锦初又说:“昭儿也一直都拖着没开蒙,如今我已清醒,必不能再为自己的那点儿小心思寻死觅活,伤春悲秋,浑然不顾他人了!我弟弟现下已到了年岁,我兄长何时能回亦不确定,但他这开蒙的事情是万不能再找任何借口拖下去了!” “那是自然,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但凡家里有子弟的,谁不愿家里小辈儿早点开蒙,就盼着孩子勤学苦读,将来也能搏个好前程。咱们这样的庄户人家,谁家里若是能出个聪慧的小子,那简直就是全家族的希望,即便是砸锅卖铁,都要供孩子读书的。”想到家里的兄长,慧珍颇有感触的认同道。 第25章 结伴同行 慧珍的兄长温厚聪敏,是她们全家的希望,也是她将来嫁人之后娘家最大的依靠,兄妹之间的感情一向亲密,每每想起,她的眼睛里就充满了希望。 望着慧珍亮晶晶的眼神,锦初笑道:“是啊,所以这次我来府城,除了买些御寒的衣物和充饥的食物外,还要去城里的书肆去看看适合小孩子开蒙的书册有哪些?也好买上一两本,回去带着我弟弟先熟悉一下,也不求太深入的了解,只愿他能多识几个字,将来待兄长接我二人归家,延请先生教学时,也不至于大字不识,一问三不知了。” “正是这个理儿!我听你说话条理清晰,言辞风趣,锦儿你也应是读过书的吧?”慧珍目光微闪,试探性的问道。 对于面前姑娘的这点儿小心思,锦初并不在意,她点点头,“小的时候我家还算殷实,看哥哥们都读书我就闹着也要学,那时双亲皆在,加之我又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儿,爹娘养得也就娇宠了些,因此我自小就跟在哥哥们身后读书习字,倒也算是囫囵读过那么几本书,勉强不做个睁眼瞎罢了!” “看来我果然料得不错!”慧珍双手一拍,脸上露出笃定的笑容。 “哦?”锦初望向面前的姑娘,略带几分好奇:“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慧珍一脸得色,故作高深的将锦初上下打量了一番才笑着解惑,“莫忘了我家里也有个读书的兄长,虽你我第一次见面,但你身上就是有一种通透明理,这种感觉跟我兄长很相像的……” 她偏着脑袋,蹙起眉头,似是在思忖该如何更好的阐述自己的想法,锦初望着这姑娘沉思的模样,微笑不语。 “对了!是温文尔雅这个词!” 慧珍猛地一拍脑袋,确定道:“这就是我哥哥老说的读书人身上的气质,锦儿你身上也有这样的气质,不同的是,你除了温文尔雅还貌美如花。”临了还奉送一个大大的夸奖。 锦初笑得眉眼弯弯,她连连摇手,“慧珍,你可别逗我了!我就一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的穷村姑,衣食无忧都做不到,跟你口中的温文尔雅,貌美如花可是半点不相干的。” 她又朝慧珍指指自己身上的棉袄,“喏!你看我这满身的粗衣布履,配着这面黄肌瘦的模样,哪有你口中的半点读书人身上的气质。” “哎呀,我说的是真的啊!锦儿你给我的感觉就是跟村里的姑娘们不一样,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太清楚,但是,你确实更像城里有钱人家养出来的闺秀啊!” 锦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着对面急得有点语无伦次的姑娘,她索性调侃道:“好好好,有朝一日待我家兄长出息了,我真的摇身一变成为大家闺秀了,一定不会忘掉你这个‘慧眼识珠’的乡下小姐妹好不好?” “呀!锦儿,你看上去明明是个温和知礼的姑娘,怎么还有这般促狭的性子啊?”慧珍脸上染上一抹薄红,赧然的对着锦初的肩膀轻轻推了一把。 “好好好!我的错,我这里给咱们慧珍姑娘赔个不是,还请慧珍姑娘大人大量,莫要跟我这小女子一般见识。”锦初微笑着作了个揖。 “看在锦儿姑娘如此诚意的份上,这回我就原谅你了!”慧珍爽朗的笑了起来。 经过这么一番插科打诨之后,二女之间的关系明显又近了一步。 慧珍主动邀请道:“锦儿,你今日要去书肆给你弟弟选书,而我则要给兄长送些衣物鞋袜,他所在的东岚书院,是咱临城最大也最出名的书院,我隐约记得山下是有那么几家书肆的,不然你跟我一起过去看看吧?” 见锦初迟疑不语,慧珍又加大了游说力度,“若是我兄长得闲的话,也可让他带我们去挑选适合幼童开蒙的书册,那样你也就不用花费太多时间去帮你弟弟找书了,省下来的时间我们也可以好好去吃吃逛逛了,我跟你说,西大街那边有好几家食肆的味道都很好,晚点儿我们也可以去尝尝。” 让慧珍的兄长帮忙挑书,这个想法说得锦初当时就意动了! 初来乍到的她,连临城都不熟悉,要找书肆自然也需要费些功夫。 现下有个现成的向导,可以直接将她带到书肆,省去她许多寻找时间,她自然是乐意的。而且慧珍的话里还有更诱人的信息,她兄长就读于临城目前最知名的书院,学问定然是出类拔萃的。 若今日能与她兄长相识,有幸得人家拨冗指点一二的话,那不但今日可顺利选到适合昭儿的书册,往后也可更深入的了解时下读书人的学习历程,使得昭儿尽早规划,少走弯路了。 想到这里,锦初果断地点了点头,“如此,锦儿就要多感谢慧珍姑娘了!” 一直微笑看着二人交谈的周大爷适时开了口:“我看你二人这就聊得很相合嘛!既如此,你二人就趁着时辰还早,快去忙各自的事情吧!今日若回的话,记得未末前还来此地啊。” “好的,多谢周大爷提醒,我给您银钱。”锦初说完,掏出一个银扣子,这还是她缺少换洗衣裳,拆换旧衣的时候翻捡出来的,当时感觉如获至宝,立刻就把这几个银扣子剪了下来。 “用不了那么多,你且先拿着,晚些等你们回来再付车资也成。”周大爷摇了摇手,示意她们快走。 “周大爷,那我们就先去东岚书院找我兄长了,晚些我带锦儿一起回来找你。” 慧珍拉着锦初的手,迫不及待地催促她:“快点走,咱们今日忙完正事还能留些时间逛逛东大街那边的店铺,我跟你说,那里有家‘金玉斋’,她们家的首饰可精美了,上次我看到那蝴蝶簪花做的像真的一样,稍一走动,翅膀就颤微微的晃动,可漂亮了!” 锦初看着面前姑娘一脸兴奋的表情,毫不留情地泼起了冷水:“慧珍姑娘,容我提醒你一句,这么精巧的首饰,价格一定不便宜,请问今日你买的起吗?” 满腔的热情顿时像戳破了的气球一般,慧珍怨恨地掐了锦初一把:“打你个促狭鬼!买不起我还不能看看吗?况且……” 她眼珠一转,再次展开笑颜,趾高气昂说道:“来日待我兄长出息了,别说临城的‘金玉斋’,就是永安城的‘瑞宝阁’我也进得!” “对对对,到时候再让王家兄长帮你找个好儿郎,慧珍姑娘就可金银首饰在身,如意郎君相守,人生好不享受了!” 锦初话音方落,慧珍就伸手朝她脸上掐来:“刻薄的丫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让你没个正形,镇日里混说。” “哎呀哎呀,好姐姐,你轻点儿啊,妹妹我要疼死了!”二人推搡着朝前走去,一路落下低笑声。 第26章 王氏维远 走过热闹喧嚣的街道,又穿过几条安安静斑驳的青石巷子,最后沿着一条蜿蜒曲折的乡间小道,走了约摸半个时辰的功夫,终于来到了慧珍兄长所在的“东岚书院”脚下。 远远望去,一座峰峦叠嶂,连绵起伏的大山矗立在眼前,这就是临城的东岚山。 “东岚学院”就坐落在东岚山上,书院依山而建,半山腰上的地势使它既与世隔绝,又能俯瞰群山。 从山脚仰望上去,只见书院的飞檐翘角在绿树掩映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幅淡雅的山水画。 “喏!那就是咱们临城最好的书院--东岚书院,”慧珍伸手指向书院的方向,骄傲地扬起脑袋:“我兄长就在那里读书。” 锦初露出向往的神色,感叹道:“有朝一日,若我家昭儿也能进入这里读书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慧珍鼓励地拍拍她的肩膀,“做姐姐的这般明慧,想来弟弟也差不到哪里去,只要你弟弟努力,肯定会有进入东岚书院的机会的。” “希望能承你吉言。”锦初笑了笑,跟慧珍商量,“如今已到山脚下,我一个外人是不是不方便上山?不若我留在此地等你可好?” 慧珍略思索了片刻,摇头拒绝了锦初的提议,“你不熟悉此地路况,将你一个人放在这里,我不放心。之前我也给兄长送过衣物,书院里专门留有亲属探看的地方,并不进入内院,你跟我一起去那里等,想来问题不大的。待我见了兄长,若他也得闲的话正好可带我们去附近书肆,挑些适合你弟弟开蒙的书籍了。” 锦初微微迟疑,“这样,真的可以吗?” “可以,可以,你放心吧!书院的夫子们很和善,兄长的同窗们也很守礼,书院的风气很好的。若是你留在此地,我单独上去的话,见了兄长还要再下山来寻你,咱们一来一回肯定要耗费不少时间,午后咱们还要赶回家去,你除了书肆还要去购置些衣物吃食,这么算下来的话,咱们的时间也是很紧张的。” 锦初想了想,也确实像慧珍所说的那样,来回找人等人,委实要耗费不少时间,而且她的确不只这一件事要办。 她不跟着上去,一则是担心书院有规定不许闲杂人等接近,二则是想给慧珍兄妹二人留些空间,方便人家兄妹叙话。 如今既然书院没那么严苛的规定,慧珍又不在意她一起的话,那她也没必要再扭扭捏捏刻意躲避了,届时到了书院真不给外人进的话,她也可在旁边就近等候,这样同样可以节约不少时间。 锦初今日除了购置书籍衣物吃食之外,还有个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去找个钱庄,将手里的五百两银票换一部分小额的现银。 如今她与孙氏撕破脸皮也就在旦夕之间,孤身女子带着大额银票太显眼又不安全,换了散碎银子,也便于日后她和昭儿花用。 但这些话她暂时还不能跟慧珍说,这姑娘虽然直爽热情,让锦初颇有好感,但二人毕竟才初次相识,远远没到交浅言深的程度,她也不想拿银钱去考验人性。 “锦儿,你在发什么呆?”一旁的慧珍扯了把锦初,打断了她的思绪,继续游说:“这里距离书院也没多远了,你就跟我一起上山吧?正好也可以认识下我兄长,他人很好的,你见了不亏。”说完俏皮的对着锦初眨了两下眼。 锦初忍俊不禁,“好,我跟你去!到了书院,若是真不给进的话,那我就在书院的门前等你。” 二人达成约定后,举步朝着山上书院的位置而去。 “锦儿,你今年多大了?几月生辰?” “今年八月满的十四,你呢?” “那我比你要大上七个月!所以……”慧珍止住话头,眼睛亮闪闪地盯着锦初。 “所以?”锦初配合地问道。 “我比你大,你得叫我姐姐!”姑娘得意地仰起脸,骄傲地宣布。 “好,慧珍姐姐,妹妹这厢有礼了!”锦初从善如流,乖巧地喊道。 “锦儿,我怎么觉得你口是心非,压根儿也没拿我当姐姐啊?”见锦初应的这么快,慧珍后知后觉地问道。 “扑哧”一声,锦初笑了出来,“你终于发现了啊!咱俩年龄差不多,可你明明更像个妹妹啊,莫要分什么姐姐妹妹了,咱们还是彼此之间叫名字吧。” 慧珍挥挥手,小声嘀咕道,“算了,我也不占你便宜了!说来也怪,虽然锦儿你年龄比我小,可你那沉稳机敏的性格,总让我有种你比我大了好几岁的错觉。” 很快二人来到了书院正门外,粗壮的朱色圆柱矗立两端,高高的牌楼中间是流畅自然,刚柔并济的四个大字“东岚书院”,青砖黑瓦,松柏长青,望之顿生宁静庄肃之感,使人向学之心油然而生。 慧珍扯了锦初朝旁边的一扇侧门而去,一位清瘦的中年人正坐在门房里,他手里握着一卷书,似是正在阅读。 锦初心道:“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等学风浓郁之处,竟连一个看门先生都习惯了手不释卷,当下更是坚定了以后要好好教导昭儿学习的决心。” 慧珍上前一步,客气的打招呼:“大叔,我叫王慧珍,是程先生门下学子王维远的妹妹,今日特来给兄长送些衣食用具,还请大叔帮忙通知一声。” 说完,她解开自己随身的包裹送了过去,那门房伸手接过包裹,打开查看了一番,又指了指她身后的锦初,问道:“这位姑娘是?” “哦,她是我同村的姐妹,今日我二人并不入内,只在此等待我兄长即可。” 见慧珍这么回答,门房点头示意旁边一个年轻男子,那人看了下包裹上的名字,转身朝内院快步走去。 片刻后,那小厮走了出来,在他身后不远处,跟着一名头戴黑色学士巾,身着白色襕衫,高挑挺拔的年轻书生。 他脚步轻快,衣带当风,弹指间便走近了许多,阳光照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愈发显得目光湛湛,神采奕奕,他相貌与慧珍并不很相像,气质更是截然不同的清雅从容,端得一位风度翩翩的好郎君。 也怪不得慧珍如此推崇她的这位兄长。 第27章 帮忙选书 “大哥!”慧珍朝着书生使劲挥手,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连眼神中都带着欢喜。 看到妹妹的身影,王维远微微颔首,加快步子直奔慧珍而来。 他先是冲着门房里的中年男子行礼后,指着慧珍说道:“学生王维远,此乃舍妹慧珍,今日有事须得外出,还请先生允准。” 言罢拿出一张类似于现代请假条的纸张双手奉上。 中年男人点点头,接过来粗略看了,又提醒道:“若出书院,不可超过一个时辰。” “学生省得。” 侧门打开,年轻的男子沐浴着阳光走了出来。 慧珍一把上前拉住他的胳膊,撒娇道:“大哥,你都三月不曾归家了,家里人想你得紧,尤其是爷爷,都念叨你好几回了。前些日子下了大雪,路不好走,娘担心你这边衣物单薄,今日一大早就催我来给你送些棉服鞋袜。” 王维远宠溺的看着一脸兴奋的妹妹,伸出另外一只手轻轻抚了把她的额发,问道:“家里长辈们都好吗?越弟最近还淘气吗?” “前些日子爷爷的腿疼又犯了,贴了你让人捎回的膏药已经减轻许多,爷爷还说托了他大孙子的福,今冬倒是少受罪了。娘上个月受凉得了场风寒,现下早已康复了。阿越这段时间被娘拘着倒是老实多了,上次你带回家的那本《诗义折中》,他说也快读完了。至于爹嘛,还是一样的身子壮如牛!” 知道兄长挂心长辈身体,慧珍一口气将家里诸人情况说了个干净利落,又邀功似的摇了摇兄长的胳膊。 “坏丫头,怎可那样说爹!”王维远脸上含笑,伸手轻刮了妹妹挺俏的鼻头。 “大哥真是的,你不说我不说,爹怎知我是如何说他的。”慧珍俏皮的撅起嘴巴,正欲再说两句,余光忽地扫过一旁静立不语,含笑看着自家兄妹的锦初。 她“哎呀”一声,拍了下脑袋,“差点把你忘了!” 言罢松开兄长,大步朝锦初走来,一把将她拉到兄长面前,“大哥,这是咱们村孙婶子家的远房表侄女,她叫锦儿,今日我俩一起来的府城。” 锦初赶紧上前行礼,“王家兄长好。” “锦儿姑娘好!”王维远退后一步,对着锦初还了一礼,目光扫过面前的姑娘。 跟小妹差不多的年岁,却比小妹清瘦许多,这姑娘明显身子不太好,小小的瓜子脸略显苍白,看似温和的笑容里却带着淡淡的疏冷,一双剪水秋瞳明净摄人,似能穿透一切虚无,有着明显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机敏世故和泰然自若。 是个漂亮知礼,又有心机的姑娘呢! 也怪不得自家的傻妹妹恨不得拿人家当亲姐妹对待了,且看这姑娘目的何在吧? 王维远心里一番思量,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偏头看向自家妹妹。 对上兄长的目光,慧珍迫不及待将来意告知,“锦儿她家有个小弟今年六岁,已到了开蒙的时候,但她是女儿家,又是第一次来府城,也不知道现下幼童开蒙都用的哪些书籍?” 说到这里,慧珍快速扫了眼自家兄长,已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然之意,索性直接开门见山:“大哥你是读书人,想来比我们都更了解孩子开蒙需用的书籍有哪些?所以我就拉着锦儿来找你帮忙了!你时间有限,我们俩也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咱们还是快去快回吧!” 说完她一把拉过自家兄长,冲着锦初眨了眨眼,示意她快快跟上。 “快松开,你这憨丫头!一天到晚风风火火的,哪里像个端庄的姑娘家!”王维远轻斥了妹妹一声,抚了下被她扯皱的衣袖,转头看向锦初客气道:“小妹无状,让锦儿姑娘见笑了!距离此地不远就有几家书肆,里面或有蒙学之类的书册,锦儿姑娘若不嫌弃的话,一起过去看看可好?” “兄长之邀,求之不得。我与慧珍同年,王家兄长不必见外,与慧珍一样唤我锦儿就好。”慧珍还在扯着兄长抱怨,锦初佩服地看了王维远一眼。 俗话说“一样米养百样人。”这王氏兄妹虽是一母同胞,与妹妹慧珍单纯直爽的性子相比,做兄长的却是机敏沉稳,待人接物更是善解人意,体贴入微。 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个高智商高情商,双商在线的人,假以时日,王家兄长这前程差不了,能有这样一个兄长,也确实是慧珍的福气。 锦初稍微拉开点距离坠在王氏兄妹后面,看着前面带路的兄长,偏头朝旁边的妹妹低声私语。 间或还能看到慧珍缩着脖子,畏畏缩缩的样子,大概又是被兄长训斥了吧? 她不由心里感叹:这样日常却又温暖的兄妹情深,真好啊! 三人走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到了一家名为“墨香阁”的书肆,王氏兄妹停住脚步,他回头招呼锦初:“锦儿姑娘,这家书肆收藏的书籍品类极多,也是平日里我与同窗来的最多的,咱们先进去看看吧?” 锦初并无异议,跟在二人身后进了店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整齐的书架,上面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古籍和新书。 这些书籍有的泛黄,有的崭新,但都散发着浓郁的墨香,从经史子集到诗词歌赋,应有尽有。 店内陈设简单而古雅,几张红木书桌上摆放着文房四宝,供顾客阅读时使用。墙角里还放着几个竹编书架,上面随意地堆放着一些新旧不一的邸报和趣闻杂记,显得既随意又自然。 书架之间有一条狭窄的通道,通道两旁挂着一些名人字画和对联,为整个书肆增添了几分文化气息。 在“墨香阁”的另外一角,有两张古色古香的书案,上面摆放着文房四宝——笔、墨、纸、砚。无论是笔的锋芒,还是墨的浓淡,都是上乘的材质,显然是售卖给有钱人家的子弟的。 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迎了上来,熟稔的打招呼,“王公子来了,今日是想选些什么?” 王维远看了眼身旁的锦初,笑道:“周掌柜,今日的主角是我身后这位姑娘,她想为幼弟寻些开蒙之用的书籍。我记得您这里是有蒙学类书籍的吧?” “有的,有的,只是不知道这位姑娘是想找些刚入门的还是深入些的?”掌柜的一边带路一边询问。 锦初回道:“刚入门的就成,我们还未开蒙。” “这些都是蒙学书册,王公子在此,我就不班门弄斧了,你们自己挑合意的吧,挑好我让伙计给您包上。”掌柜的笑着退开。 王维远依次看过去,最后挑了五本,低声跟锦初商量:“我看这几本就不错,由浅入深,循序渐进,很适合开蒙用,你还有要添加的吗?” 锦初摇头道:“不用添了,王家兄长选的就很好。” “那我让伙计包上。”王维远拿起书朝柜台走去,锦初赶紧跟在身后去付款。 刚到柜台,就听到一声阴阳怪气的揶揄:“哟!这不是咱们程夫子口中那‘勤学好问,学识渊博’的得意门生--王公子吗?” 第28章 纨绔调戏 王维远脸色不变,袖子下的手却对着身后的两个姑娘朝外挥了挥,示意二人先离开。 锦初拉过尚在一脸茫然的慧珍,刚欲出门,就被一个身着锦衣,手摇折扇的矮胖男子堵在了门内。 “哟!这是谁家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啊?”男人拖长了腔调,脸上带着猥琐的笑容,说话的同时他伸出另外一只手就要去摸锦初的脸,锦初赶紧后退一步,避开了这人的那只咸猪手。 她暗自翻了个白眼,看来又要来一场纨绔子弟调戏小村姑的烂俗戏码了。 “马公子,休得无礼!” 柜台边的王维远厉声呵斥,他快步来到锦初前面,将她挡在自己身后。锦初从善如流,将慧珍也一起拉了过来,低头敛目,冷眼看这折扇公子如何演戏。 马元鸿踮起脚尖,伸长脖子,也只能看到此时躲在王维远身后姑娘那乌黑的发顶,不由悻悻然收回目光,他嬉皮笑脸地对着王维远问:“王兄,相识数载,竟不知你家还有这般楚楚动人的妹妹,王兄这妹妹藏的可真是紧啊!小妹如今芳龄几何?可曾许了人家啊?” “此乃我家私事,不劳马公子费心。”王维远冷冷看着面前的纨绔子弟,半句不愿多说。 “王兄,你这就太见外了吧?你我二人既为同窗,你的妹妹自然也就是我的妹妹,做兄长的对妹妹表示下关心,这不是很常见的事情嘛!” 马元鸿“啪”的一声打开折扇,故作风雅地扇了两把,对着王维远身后的锦初谄笑道:“小娘子莫怕,我乃你兄长同窗,今日相逢,本是天大的缘分,我观小娘子清新可人,心甚向往,你又何必躲在兄长身后不肯出来一见呢?” “马元鸿!收起你那套逐花戏蝶的浪荡子做派!”锦初尚未开口,身前的王维远再次站了出来:“若真得闲,不如将你的两篇策论好好斟酌斟酌吧!” 见那厮面色微变,王维远乘胜追击:“也免得明日里夫子考校之时,抓耳挠腮支支吾吾,失了君子风度!” “你!” 当众被打了脸的马元鸿,再也维持不住那份故作的风雅,他面色赤红,鼻翼翕动,目光阴狠地瞪着面前的男子,恨不得上去踢几脚。 这姓王的真的是专门抓他痛处戳! 前两日他才因课业完成不好,被程夫子当着全体同窗毫不留情的斥骂一番,末了还亲自动手惩戒了他,虽说只是象征性地挥了几下戒尺,但同窗们那嘲讽不屑的目光却使得马元鸿羞愧又愤恼。 他是家里唯一的嫡子,自小就是仆从环绕,蜜罐里长大的,母亲视他如命,即便是父亲,对他那也是十事九顺从,唯一不顺的就是对他课业要求严格,从不松懈。 为了让他接受更好的教育,认识更出色的同龄人,父亲费了好大功夫才将他送入东岚书院,又想尽办法塞入程夫子教授的班里。 若是让父亲得知此番他因课业不佳被夫子惩戒的话,他不死也要脱层皮。 对于名声在外的程夫子,他不敢有报复之心,但今日这乡野出身的穷小子,竟然也敢众目睽睽之下拿课业之事羞辱他,公然与自己为敌,简直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动手吧,矮胖体虚的他,并不是这穷小子的对手,不动手吧,自己颜面扫地,委实又憋屈得很。 抬头又不舍的探了眼王维远身后的小娘子,清丽灵动,娇俏可人,颇合他的胃口,一时他又不想彻底闹僵,使得往后没有再见之时了。 就这样阴晴不定地思忖半天,竟也没想出一个好主意来,正在左右为难之时,旁边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却是一直站在马元鸿身后的同伴--陈云浩。 “王维远,别仗着程夫子偏爱你,就在马兄面前装模作样教训人!你不就是书念得比我们好一些吗?” 与马元鸿的矮胖身材不同,陈云浩这人长的还挺高的,但因奇瘦,他那身衣袍就像是挂在一根竹竿上,面相也是长的尖嘴猴腮,看起来像个大号的耗子。 “不才确实,”王维远弹了弹肩膀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眼皮微掀,目光睥睨,薄唇轻启,一字一顿说道:“书!念!的!比!二!位!好!一!些!” “王持重!你,你,你休要欺人太甚!”陈云浩气得倒仰,伸出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锦初面上不显,心里却笑开了花。 这王维远看着斯文有礼,她本还以为此人君子风骨,堂堂正正,没想到却也是个通权达变的趣人呢! 对于锦初的评价,王维远是半点不知,现下的他心里也是一阵烦躁。 他早知马元鸿这锦绣草包因课业不精屡被夫子责罚,因此这小子对夫子那是又恨又怕又奈何不得。 久而久之,就对得了夫子偏爱的自己处处看不顺眼,产生了一种既然无法报复夫子,那就报复夫子得意门生的畸形念头。 于是乎,平日里只要有见到自己的机会,这人就总是要千方百计凑上来无事也要找点事儿。 好在马元鸿这人虽然心眼不好,脑子也同样不大好,每每与自己交锋,大都也是以阴阳怪气上场,气急败坏离开收场。 偏偏马元鸿还乐此不疲,竟似是从中得了趣儿般,屡败屡战,愈挫愈勇。 王维远懒得去管这草包公子脑子里到底装的什么。 平日里他温书的时候,只要这人不来碍眼,遇上空闲时间,逗逗这草包公子,看他气得上蹿下跳的样子也全当给自己解闷了。 因此二人一直保持着一种马元鸿来找事儿,但王维远并不怎么生气的微妙状态,似敌非敌,似友非友。 今日若不是他出言轻佻了锦初,或许王维远此次会选择避开的方式,私心里,他并不想在妹妹的小姐妹,一个陌生姑娘面前,露出自己并不君子的另一面。 奈何这马元鸿是真的没有自知之明,人家姑娘明明都躲在自己身后了,这草包还不知死活的进一步调戏,这就使得王维远动了真怒。 作为程夫子的得意门生,论嘴上功夫,马元鸿那个纨绔子弟和这个心思只会用在阿谀奉承上的陈云浩,怎会是他的对手? 看了下因他三两句话就气得满腔怒火,恨不得烧死自己的二人,王维远轻描淡写又丢出一句:“不知书院对于本院学子随意调戏良家女子,会有什么样的惩戒?” 话音方落,就看到二人嚣张的气焰顿时消了大半,继而升起了深深的恐惧。 作为临城最好的书院,东岚书院招收的自然也是最出色的那一批学子,为了更好的培育人才,书院的学规同样也很严苛。 即便每年都有那么一小撮权贵子弟进入,也是要夹紧尾巴小心做人的,不然一旦触犯学规,轻则罢课反省,重则直接退学。这二人又岂能不惧? 他扬唇一笑,“改日我倒是可以向程夫子请教一番。” “你,你,你卑鄙至极!”马元鸿破口大骂。 “ 你,你,你无耻之尤! ”陈云浩不遑多让。 二人异口同声,愤愤然瞪向王维远。 第29章 狼狈而退 王维远视若未闻,戳心再问:“二位同窗,如今还有心思认识舍妹吗?” “王持重,这次算你狠!往后咱们日子长着呢!”马元鸿丢下这句话,又狠狠瞪了他一眼后拂袖而去。 后面的陈云浩见主子都走了,找补般也丢下一句:“哼!以后有你好看的!”随即追随而去。 “大哥,这二人以后会不会……”面色苍白的慧珍,担忧地看向兄长。 王维远懂得妹妹的未尽之言,他冲二位姑娘安抚地笑了笑,目光不屑地转向走远的二人,“虾兵蟹将,翻不起大浪,无需担忧,我自有主张。” 他结束这个话题,转向柜台,“掌柜的,结账!” 三个人从书肆出来的时候,日已中天,王维远建议道:“此地有家食肆,他家的馄饨味道还不错,今日带你们去尝尝吧?” “那快点儿去吧,我的肚子也饿了。”慧珍拉过锦初,催促兄长:“我跟锦儿下晌还要赶回去,大哥咱们快点儿吃了各自忙吧!” “你个急猴儿,就知道吃。”王维远轻弹了下妹妹脑门,带头朝食肆而去。 锦初本想客套一番,又想到今日时间确实紧张,遂无声笑了笑,跟在慧珍身后一起去了食肆。 王维远点了三大碗馄饨,那馄饨皮薄馅儿鲜,鸡汤炖的也是清透醇香,锦初埋首于这碗馄饨中,吃了自穿越以来最香的一碗饭,味蕾的满足使得她心里也涌上了满满的幸福感。 若每天都能吃饱穿暖,衣食无忧的话,这大晋的日子也并非过不得。 饭毕,锦初去结账,却发现又被王维远抢了先,她顿觉歉然,“王家兄长,此番多劳您帮忙选书,期间又给你添了忒多麻烦,我已是分外感激,怎好再让你为我破费。” 言罢她掏出两枚银扣子伸过去,哪知对方并不接,只淡笑道:“今日这无妄之灾本因王某而起,与姑娘何干?若要致歉也该是我来才对。且姑娘与小妹交好,在我眼中亦如妹妹一般,做兄长的虽然清贫,一碗馄饨还是管的起的。” “锦儿,咱俩是小姐妹,我大哥也是你大哥,你别看他还在读书,其实他早就自己赚银子了,他的小金库可是很丰厚的,你也不用跟他客气,放心吃吧!” 慧珍大大咧咧地推回锦初的手,毫不客气的出卖自家兄长。 王维远微笑颔首,倒是没反驳妹妹的说辞。 等今日换好碎银了,买件慧珍喜欢的礼物作为回馈好了。 心里有了决断,锦初就没再推让,很利索地收回了手里的银扣子。 饭毕,王维远又交代了锦初这几本书籍习读的先后顺序,末了问一句:“开蒙的先生是哪一位?” 锦初想了想,低声跟他解释:“幼时我曾跟兄长读过几年书,勉强也识得几个字,加上孙婶子并不喜我们外出,而且我姐弟是寄住在此,家兄也许随时可至将我二人接走。我也不欲添人麻烦,索性厚颜先带弟弟认些字打打底子,来日待归家之时,再正经延请蒙师。” 王维远不由得再次看向面前的姑娘,锦初与他略带审视的目光坦然对上,终是他先收回目光,语气中微带诧异,“不曾想锦姑娘倒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子,既如此,我就不再赘述了。年关我也会回家,若那时锦姑娘姐弟还未离开,且书上有疑惑之处的话,也可让令弟来我家探讨下读书感悟。” 这话说的就很委婉了,对于一个刚开蒙的六岁幼童来说,能跟他一个东岚书院的优秀学子探讨什么?他真正要释放的其实是愿意指导孩子读书的善意吧。 锦初满是感激的看向王维远,脸上也带上了真诚的笑容:“若王家兄长归来,定让小弟上门请教,届时还请王家兄长不吝赐教,锦儿再次谢过。” 见锦初这般聪明伶俐又懂得感恩,王维远也很满意。 要知道,作为东岚书院的一名优秀学子,想让他指导孩子的人家不知凡几。 只他向来以课业为重,并不乐于在教习上浪费时间,除了一些关系亲近,资质尚佳的孩子会在他归家的时候特意上门请教,他这还是第一次主动提出教学呢! 一旁的慧珍不敢置信地瞪着自家兄长。 这还是她那个表面温和,内里冷漠,平素最怕麻烦,最不爱指导人功课的亲兄长吗? 看着妹妹张大嘴一副吃惊的模样,王维远忍笑提醒道:“收收你的表情,口水都流下来了。” “不是,大哥,你这……你!”慧珍后知后觉地摸了摸下巴,还好,没有口水,兄长就知道揶揄她。 “别这啊那啊的了,如今午食也用过了,你下晌没事儿吗?”王维远打断了妹妹的话,提醒她。 “呀!对,一说起话我就忘了时间了,锦儿咱们快些下山吧,你不是还要去买别的东西吗?”慧珍拍了下脑门,对着兄长挥挥手,拉着锦初扭头就走。 看着妹妹匆忙离去的身影,王维远无声地笑了笑,又高声叮嘱她:“路上小心,回家记得跟爷爷和爹娘说我在这里一切都好,年前我就回去了,请他们保重身体,勿要挂念我。” “知道了,知道了!”慧珍头也不回地应道。 因为有了紧迫感,二人走的很快,不到半个时辰就下了山。 慧珍拉着锦初抄近路,约摸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听到了隐约传来的熙熙攘攘声。 这就是距离不远了,两人同时精神一振,脚下步子更快,穿过一条僻静的长巷,转角处人群和喧闹声骤增。 一条阔长的街道立在眼前,两边是鳞次栉比的店铺,街道两旁是来来往往的人群。 “喏 ,这就是府城的东大街!” 慧珍介绍道:“那里有家珠宝店,晚点儿我要去看看,出来的时候我爹可是答应了我,让我买副耳珰的。” 她兴致勃勃指着前方的店铺,眼睛亮晶晶的,那架势,恨不得下一刻就奔入人家店里去。 锦初也被慧珍的快乐情绪感染,笑道:“那咱们就先去你说的那家店里看看吧!” 见锦初同意,慧珍一把挽起她的胳膊,边走边笑盈盈说道:“锦儿我跟你说,我上次看中的那个耳珰,是鱼儿衔珠的造型,可漂亮了!你见了肯定也会喜欢的。” 说完她放开锦初的胳膊,双手合十祈祷:“求菩萨保佑,那对耳珰还不曾被人买走!” 锦初看她这副虔诚求拜的模样,忍不住又笑了。 “锦儿,你看就是那家。”慧珍兴奋地喊了声,锦初抬头看去,只见右前方一家足足三间门面的店铺,廊檐飞翘的正门上方,一块黑色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三个淡金色大字‘金玉斋’。 不愧是府城最好的首饰店,光看这店面就够大气的。 锦初还没来得及细细观看,旁边的慧珍就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笑道:“待在门外傻愣什么?咱们进去看啊!” 锦初弱弱地来了句:“身上没那么多银子,须得……” 慧珍大喇喇地一挥手,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放心吧,我有!我们又不买那些大件昂贵的,一件小配饰还是买得起的。” 第30章 逛金玉斋 “两位姑娘好!”门口一位穿戴干净利索的精神小伙热情地迎了上来,“姑娘今日是想看些什么?金银还是玉器?首饰还是摆件?” “我们姐妹今日里恰巧路过这边,就进来看看,小二哥你自去忙你的,我们自己随便逛逛就好。” 慧珍笑着拒绝了小二哥的引领。 这里她来过好几次,对店里的首饰位置摆放区域也比较熟悉,她拉着锦初就朝着东边的零碎小首饰区快步走去。 “那二位姑娘请自便。”见慧珍目的明确的直奔里边而去,小二就知道这姑娘应是个熟客,当下也不啰嗦,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不愧是临城最大的珠宝店,锦初一路走过去,看到了各种或璀璨夺目,或细腻温润的珠宝首饰还有些小器物,这里边包括头饰、耳饰、颈饰、首饰以及小件的把玩摆件等,材质从金、银到宝石、珍珠应有尽有。 每件首饰都经过匠人精心打造,细节之处尽显匠心独运,如金丝编织的蝴蝶结、玉石雕琢的花卉图案等。 猛一望去,顿觉四周变成了一个珠光宝气的世界。 这每一件拿到现代,估计都可以做为镇店之宝了!锦初看的目不暇接,心里忍不住的感叹,古人在首饰上的灵巧心思。 “锦儿,看来真的是菩萨保佑了我!”慧珍兴奋地揽过她的肩膀,贴在锦初耳边私语:“你看,那副耳珰果然还在。” 顺着慧珍手指的方向,锦初看到了她说的那副耳珰。 小小的一副耳珰,静静的摆在展示柜一角的黑绒布上。 鱼身是蓝色的水玉,鱼尾和鱼头部分则是用黄金装饰而成的造型,鱼儿眼睛处各嵌了一颗小小的蓝宝石,鱼口中朝下衔着颗水珠状的莹润珍珠。 耳珰稍微一动,里边的鱼眼睛就来回滚动,下面的珍珠也是摇曳不停,看起来确实小巧雅致,颇有几分灵动之感。 也怪不得慧珍会这般的心心念念了。 负责这块柜台的伙计约摸三十来岁,矮胖身材,右脸一个大黑痣显眼至极。 他见锦初二人目光只盯着那副耳珰看,遂将二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当看到锦初身上明显洗的褪色的粗布棉袄时,那本已抬起的脚就又收回去了,只微微偏过头去不易觉察的撇了撇嘴。 恰逢锦初抬起头看,胖伙计这极为隐晦的不屑表情就正好落在了她的眼底。 她低头扫了眼身旁仍在盯着耳珰,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的慧珍,又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这姑娘如此欢喜的时刻,还是不要扫她的兴头了! 这胖伙计明显是个看人下菜的主,今日自己的衣着估计也让慧珍连带着被轻视了,不然此时这伙计怎么也该上前来主动招呼客人,而不是静静的冷眼旁观了。 对于伙计的这一举动,锦初除了暗斥一声:“狗眼看人低”之外,也只能报以平常心。 先敬罗衣后敬人! 这句话古今通用,尤其是对于从事销售服务行业的伙计而言,这与他们的利益直接挂钩,也由不得人家这般势利了。 看来还是要努力多赚点银子啊,有银子傍身,起码不用再受这种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来白眼嫌弃的羞辱了。 被伙计恶心到的锦初,此时已完全没了再四处走动的心思,她漫不经心的收回本还带着几分好奇的目光,只静静等待慧珍挑选好饰品,好去付银子离开。 对于慧珍这个初次见面就对自己释放善意,且直接帮了自己的姑娘,锦初心里也颇为感谢。 若不是她的引荐,自己也没机会能认识王维远,更不可能遇上对方主动开口说出指导昭儿读书这桩好事。 “锦儿,你有没有看中的首饰啊?”终于从兴奋中回过神来的慧珍,看着神思不属的锦初,低声询问。 锦初自嘲笑了笑,“我平日里出门机会很少,又没几个相熟的姐妹,用到首饰的时候并不多,加上兄长至今下落不明,我也无心穿戴,买了戴着恐招人眼羡,不戴又只剩放着落灰,诸多麻烦,不如不买。” 慧珍脸上一红,歉疚起来,“对不住,我这一时间高兴,竟忘了你现下的处境了!以孙婶子那个和尚吃八方的性子,你若真的戴了首饰被她见到的话,不消片刻就能叫她搜刮走!” 她顿了顿,又看向锦初郑重说道:“至于相熟的姐妹,从前没有,以后不就有我了吗?” 说罢她冲锦初促狭地眨了下眼,笑问:“莫非你还嫌弃我不愿意跟我做姐妹不成?” 对于这姑娘再次释放的善意,锦初笑着摇了摇头,心里却多了一分暖意。 收拾好自己的心绪,锦初转换了话题:“慧珍,你除了那副耳珰还有别的喜欢的饰品吗?有的话我买了一并送你!” 话音甫落,慧珍就眼睛一瞪,露出一脸的不可置信来,“锦儿你在说什么胡话?咱俩相比起来,要送也是我送你礼物啊!你日子这般难过,又独自带着弟弟,我怎有脸收你的礼物,让你破费!” 看这姑娘脸都急红了,锦初赶紧拉住她小声解释:“慧珍,我虽无万贯家财,过日子的银子还是有的,送你件小饰品也还不在话下。之前过的苦是因为不敢让孙氏知道我有银子傍身,总幻想着她能良心发现对我姐弟二人好一些,将来大家也能落个好聚好散的结果。” 想到恶毒的孙氏,她脸上露出苦笑,“如今看来,好聚好散是不可能了。既如此,我又何必再委屈自己和弟弟,索性就把兄长留下的钱给拿来用了。” “那若是被孙婶子发现,你可怎么办?她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人!”对于锦初的处境,慧珍产生了更大的危机感。 真的是没银子的时候担心挨饿受冻,有银子的时候又担心被小人算计,举步维艰,左右为难。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孙婶子已经害我死了一次了,若她还不思悔改,得寸进尺的话,我也不是个泥捏的性子,可以随她再揉搓的。” 锦初眼中冷光乍现,浑身气势欺霜赛雪般的冰冷。 “真到那时,大不了撕破脸皮,一拍两散罢了!” 慧珍此时也无心再看首饰了,她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可你这样也不是个长法,俗话说的好,‘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你姐弟二人现下都住在她家院子里,孙婶子若真有心算计你,你一个人带着个小孩子,又哪里应对的了?” “如今天寒地冻,我又举目无亲,纵再有打算,此时也不好离开,只能小心防守,待来年再做打算了!”锦初微蹙眉头,无奈低语。 第31章 坐地起价 两人一时无语,陷入了短暂的安静中。 锦初余光瞥到不远处的伙计那已毫不掩饰的不耐之色,暗自摇了摇头。 她正想拉慧珍拿了耳珰去结账,就见这姑娘似是做了决定一般再次对着她耳边低语。 “实在不行的话,我回去跟爹娘说一说,你来我家住吧?虽然我家人口多,屋子也没有孙婶子家的小院独立清净,但我家起码不会欺负你们姐弟俩。” 有了开头,后面的话她就越说越快了,“今年可能要委屈你跟我挤在一屋,你弟弟也要跟我小弟住在一起。不过我小弟明年就该去府城读书了,到时候就可以腾出来他的那间屋子给你姐弟俩单独住了。” 看慧珍一本正经的跟自己商量这事,锦初感动之余不禁莞尔,她连连摆手:“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去你家住确实不合适。我毕竟这么大的年岁了,王大哥也还未许亲,贸然住进你家自然少不了会有人说闲话,我一个孤女倒不怕被人乱嚼舌根,但王大哥这么出色的青年才俊,万不能因我而白壁染瑕,影响到他的清誉,毕竟他是你们全家的希望,将来也定然是要走仕途的。”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那你该怎么办才好啊?”慧珍急得六神无主,若不是店里人来人往,她都想站起来转几圈。 兄长是全家的希望,想到锦初刚才说的那番话,她不由觉得后怕,让好姐妹住到家里来的念头只能就此打断,又回到了眼睁睁看着好姐妹处于险境,自己却无力相帮的局面里。 “现下一动不如一静,且先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吧!”锦初再次对上胖伙计嫌恶的目光,平静地转过了头。 她安抚的拉了拉慧珍的手,大冷的日子里此时她的手心里竟是汗津津的。 这姑娘是真心的为自己紧张担忧啊! 在这个环顾四周,举目无亲的异世界,孤单寂寥的她想到了前世的那句心灵鸡汤:“总有人间一两风,填我十万八千梦。 锦初想,这也算是来到异世之后第一个不计利益而真心对待自己的朋友了!是她的福气,亦是她的运气。 看着依然愁眉不展的慧珍,锦初转移了话题,她指着那副鱼儿衔珠的耳珰问:“这耳珰多少银子?” “二两。”慧珍心不在焉的回道,她朝柜台后面望去,正对上不远处伙计那带着鄙夷的目光,她只能心里愤愤然地骂了句‘势利小人’。 上次来就是这个胖伙计在,当时她问价的时候此人不冷不热的,板着面孔一副待理不理的姿态。慧珍本以为他就是这样的冷淡性子,结果后面来了个有钱人家的姨娘,一说要挑一副金镶玉的头面首饰,这人就立刻换了副嘴脸上去热情招待,百般逢迎,甚至对着一个妾侍喊了半天的‘夫人’。 直看得慧珍瞠目结舌,待人家走后胖伙计又变回之前那副阴阳怪气的样子,对着她满脸不耐地回道:“三两银子,不议价!买得起就买,买不起就走!”气得当时只带了一千八百文的她只能依依不舍的离开。 今日她身上带了两千五百文的银子,买这耳珰绰绰有余了。 当下她也不在意伙计那副踩低拜高的嘴脸,底气十足地喊了一声:“伙计,这副耳珰我要了!” “承惠三两银子!”那胖伙计歪着身子靠在柜台上,连个笑脸都欠奉,只懒洋洋地说道。 “几两?”慧珍掏荷包的手一顿,睁大眼睛望着面前的伙计再次确认。 “姑娘,承惠三两!”那伙计一脸不耐的重复。 慧珍当下不依了,她指着耳珰反驳,“大叔你是不是记错了?我上次来问的时候,你还说的是二两银子,今日我再来,还是同样的耳珰,怎么你就变成三两银子了?” 那伙计皮笑肉不笑地哼了声,“姑娘许是记错了吧!我可从未说过这话。” “你哄鬼呢!我上次问的时候,就是你给报的二两银子的价!你这颗硕大的黑痣都快占了半张脸了,我认错谁都不会认错你!”慧珍指着伙计冷笑道。 她这话一落,旁边不远处的客人就都捂嘴笑了起来。 “这位姐姐说的对!这位阿伯确实好大一颗黑痣!”清脆的童音传来,满屋子忍笑的人顿时变成哄堂大笑。 一个四、五岁的垂髫小儿睁着清澈的大眼,一脸认真地指着胖伙计的脸,方才的声音就是他发出来的。 周围的笑声像是钢刀刮过,胖伙计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旁边一个妇人快步走出来扯过孩子,低声斥他:“你这孩子在混说什么?不听娘的话就知道到处乱跑,仔细拍花子的来把你抓走,让你再也见不到娘!” “娘,怀儿才没有混说呢!那个姐姐说的一点儿都没错,那个阿伯脸上就是有颗大黑痣!”小孩子一脸委屈地瞪向自家娘亲。 见儿子一脸的执拗,妇人只得转过头来,对着胖伙计欠身赔礼,“童言无忌,小孩子不懂事,还请这位大哥多多包涵,莫与孩子一般见识。” “童言无忌,说的可全是大实话!”又有看不惯伙计姿态的客人,来了句神补刀。 随即而来的又是一阵笑声。 这下胖伙计彻底吃不消了! 他再不掩饰全身怒气,一双细长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让自己丢丑的慧珍,那架势,恨不得上去啃这该死的丫头两口。 被他那狠戾的目光吓到,慧珍微不可察地抖了抖身子,却仍据理力争:“同样的耳珰,上次还是二两,今日看我们有意购买,就直接加到三两!金玉斋可是府城有名的店铺,大叔你这样做,也不怕坏了店里的名声!你们掌柜的呢?就任你这般胡乱做生意,坏了店里的名声?他都不出来管管吗?” “我们掌柜的怎样管我那是掌柜的事情,就不劳你个丫头片子费心了!” 胖伙计翻了个白眼,伸手指着慧珍,开口就是赶人:“上次你来就是站了半天只问价格不买东西,这次换成两个人来依然是问了价格不付银子,我们金玉斋店大物品多,客人自然也多,你二位若是买得起就买,买不起就走,别杵在这里耽误我做生意。我忙得紧,可没功夫跟你们两个丫头片子搅缠!” 说完,他又上下瞥了眼二人,目光尤其在锦初身上多停了两息,开口就是辱骂,“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腌臜东西,穷得锦衣都穿不起的人还跑来金玉斋打肿脸充胖子呢!三两银子的首饰都买不起,装什么有钱人!” “你好歹也这么大的年纪了,自己做错了还有脸骂人?再说这是三两银子的事情吗?明明是你坐地起价,漫天要钱!你个坏了良心的奸商!” 见慧珍气得俏脸通红, 锦初忙拉过她安抚:“别跟小人一般见识,要知道他们最擅长的就是使坏和耍赖,那可是他们立身的根本呢!” 店里顿时议论纷纷,有说金玉斋店大欺客,伙计太过分欺负两位小姑娘的,也有说为了一副耳珰,两位小姑娘大庭广众之下太过计较,失了姑娘家温厚性情的,还有纯粹是被争吵声吸引过来看热闹的人。 第32章 整治奸商 锦初朝看热闹的人群里扫了一眼,眼尖的发现门口的位置有个身穿圆领锦缎长袍,腰系蹀躞带的中年男人正皱着眉头看向这边。 他身旁站着的正是当初迎自己和慧珍进门时的那个精气神十足的年轻人。 此时那年轻人正侧着身子在中年男人耳边低声说着什么,中年男人时而颔首,时而蹙眉,却始终静静站着,并未朝前一步。 锦初心里一动,将慧珍扯到身后,自己直面那胖伙计,高声说道:“你们这金玉斋能做到府城头一号首饰铺子,想来掌柜的应是个诚实守信,目光长远的人。‘’ 她转向身后众人,提高声音:“我们姐妹的确不是有钱人,但你这金玉斋开门迎客,既然有这二两银子的首饰,我们又能出的起这二两银子,这买卖就能做得。只要成了买卖,那我们姐妹也就算得上是贵店的客人了。” 周围人纷纷点头,还有人附和道:“是啊,既然你店里有二两银子的商品,自然就要有二两银子的客户!总不能赚了人家的银子,反过来还要骂人家穷吧?” “真是当了女表子还要立牌坊,都能从穷人手里赚银子了,偏偏还看不起人家,你们又算是什么好东西?” 胖伙计骂人穷直接戳中店里那些身家不丰的客人的痛点,加上他蛮横嚣张的态度引起了众人的厌恶,一时间多了不少声援锦初二人的客人。 余光瞧见门口男人朝前移了一步,锦初对着胖伙计低声问道:“这位大叔,这二两银子的耳珰你还坚持要三两吗?” 见锦初态度忽然软和下来,那伙计更加肯定这二人就是囊中羞涩,出不起三两银子,此时想大事化小呢! 今日被这两个穷鬼搞得自己丢了这么大的脸,他若不讨回来,心里岂能舒坦? 反正她们也买不起这耳珰,既是赚不了银子,他就要把穷这个字焊死在这俩死丫头身上。 今日丢的面子更要加倍从这二人身上讨还回来! 念及此,他故意高声回道:“我今日就把话放在这里了!你们如今就是出不起这三两的银子,俩穷酸跑来我家店里瞎闹腾的!” 四周又是一片嘘声,有看不过眼的人冲着锦初喊话:“姑娘,快拿三两银子出来拍死他!让他狗眼看人低!” 此言一出,锦初还没太大反应,旁边的慧珍却已是眼眶泛红。 慧珍心里万分懊悔当初没带够三两银子,害得此时落入这般尴尬的境地。同时又埋怨自己当初为何要跟那个势利小人斤斤计较,让自己如此被动,使得锦初也跟着受此屈辱。 她抓住锦初的手,嘴唇颤抖着正要说出:“我们不买了!”的话时,锦初忽地按了下她的手,抢先开口:“你这坐地起价的吃相太难看,我们姐妹本不想买这耳珰了,奈何你欺人太甚!俗话说得好,不蒸馒头争口气,这耳珰今日我们还真要买下了!” 锦初微微仰头,冷冷望着胖伙计,“你不是口口声声骂我们姐妹俩穷酸瞎闹腾吗?那若是今日我们真拿出三两银子买下你这耳珰的话,你又待要如何?” “若你们真能拿出三两银子的话,今日这店里的首饰随你们任选一件!”胖伙计不假思索的打起了包票。 这会胖伙计已笃定面前二人压根拿不出三两银子,如此喋喋不休,纯粹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此话当真?”锦初追问。 “自然当真,只是若你们拿不出三两银子又当如何?”胖伙计步步紧逼,一双三角眼不怀好意地盯着面前的两个姑娘。 “你想要如何?”迎着他的目光,锦初眼神微闪。 落在胖伙计的眼中,又成了死丫头心虚的佐证。 他顿时气势更猛,一字一句恶狠狠地说道:“当着众人的面,你们二人给我跪下磕头敬茶喊爷爷!” 有不忍心的妇人出来解围:“两个小姑娘以后都还要嫁人的,这样做是不是太不留情面了?” “愿赌服输!不分老幼!”这是来看热闹的男人说的。 慧珍此时已是闭上眼睛,泪流满面了。 她恨自己为啥要为了一副耳珰跟这胖伙计较真,大不了不买就是了!如今自己大庭广众之下丢人不说,还害得锦儿也跟着受累。 她用仅能锦初听到的气声说道:“锦儿你等下离开吧,我自己来应对!” 锦初握了握她的手,同样私语道:“好姐妹,有事就要一起扛!莫担心,我有法子。” 慧珍睁开眼睛,正看到少女微笑的脸庞,她目光明净,语气舒缓,带着一种万事有我的沉稳笃定,奇异般的安抚了慧珍那颗慌乱无措的心。 等慧珍情绪稳定下来,锦初这才回头看向众人,朗声说道:“今日既有缘相逢,诸位就都是见证人,还请看清我手中银票,也免得这奸诈无耻的伙计出尔反尔,不遵赌约!” 众人更是起哄道:“放心,姑娘,我们都是见证人,你快拿出来一观吧!” 锦初掏出那张五百两的银票将其举高,好方便众人观看。 有眼尖的已是兴奋地叫道:“大晋宝钞,是天启二十一年的,上面的印戳清楚的很,我看到了,五百两呢!” “哗”的一声,人群再次炸开了锅。 “还说人家打肿脸充胖子,人家姑娘本来就是‘胖子’,还用得着打肿脸去充?” “还让人家撒泡尿照照自己,这下也不知道该照的是谁咯!” 那伙计一张脸阵青阵红,带毛的黑痣都跟着颤动不休,显是情绪相当激动。 他目眦欲裂地瞪着锦初手中的银票一会儿,猛地举起胳膊狂乱挥舞着嘶吼:“那是假的,假的,假的!” 这胖伙计明显是恼羞成怒,语无伦次了! 慧珍此时也回过神来,惊喜交加地望着锦初,“锦儿,你,你居然有这么多银子!” 锦初微微一笑,并不做声。 “愿赌服输!”围观的众人齐齐冲着胖伙计叫起来。 “大老爷们,跟俩小姑娘打赌输了,竟然敢做不敢当,忒丢男人的脸!呸!”有人不屑地啐道。 胖伙计仍在挣扎,他伸手指向锦初,恶狠狠地骂道:“她,她,她个小贱人使计诈我!” “人家好好来买东西,你个爬高踩底的家伙,不好好做生意,偏要使坏心眼欺负人家两位姑娘,如今遭到反噬了又来指责人家使计坑你,果真是个没脸没皮的卑鄙小人!” 有为锦初二人不平的热心观众直接上场帮腔怼伙计。 一时间店里七嘴八舌,人声沸腾。 正在乱的一锅粥的时候,忽听得门口一声娇俏的女声:“哟,今儿个这金玉斋真是好生热闹啊!” 第33章 有人撑腰 众人皆向门口望去,只见一内着鹅黄色锦缎小袄,外披银红色羽缎披风,身量娇小,年约二八的漂亮姑娘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她的身后紧跟着一个穿翠绿色袄裙的婢女。 方才那声音就是她身后的婢女发出来的。 “哎呀,我的好姑娘,你可来了!再不来你这可怜的舅舅就要被这两个穷凶极恶的野丫头给欺负死了!” 胖伙计见到前面的姑娘,瞬间变成了可怜巴巴的模样,两手拍着大腿做委屈状。 这姑娘柳眉细眼,容长脸,肤色白净,一头青丝高高盘起,上面插了四只粉玉嵌珠簪,看上去纯良无害,清秀温婉。 姑娘还没吭声,后面的婢女就一脸夸张的开了口:“哟!舅老爷,您作何这副模样啊?当心吓到我家姑娘了!到底哪个不长眼的欺负你了?你且仔细讲讲,如今我家姑娘既然来了,自不会让你再受委屈的。” 那姑娘看看四周众人,眼神一闪,低声轻斥绿衣婢女:“采青,莫乱称呼!我舅家乃姓赵!” 婢女还未说话,胖伙计就先扯住那姑娘,假哭道:“姑娘好狠的心,怎么说你也是从我刘家人的肚皮里爬出来的,如今你身份高贵了,非但不肯认我这个舅舅,现今还要眼睁睁要看着我受这两个黄毛丫头的窝囊气吗?” 胖伙计这话一出,陈雨晴顿时色变,她眉头蹙起,冷声斥道:“你在浑说什么?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 旁边的婢女采青适时补上,做了自家姑娘的嘴替,提醒道:“哦对,刘家老爷,咱们姑娘上个月才记到夫人名下,已是府里的嫡女了!” 听了这话,胖伙计眼皮一塌,顿时满脸失望:“那姑娘身份确实高贵了,咱们这样的外八路以后也甭想再亲近亲近了!” “这是说的什么话!”陈雨晴对这个拎不清的舅舅顿时头疼起来。 她转头瞥了婢女一眼,婢女领会她的意思,又笑着上前对着胖伙计开口安抚:“刘家老爷,你可莫要想左了!老话说的好!皇帝老爷还少不了两门穷亲戚呢,何况咱们家姑娘? “姑娘如今虽是咱们夫人的女儿,但也不是个不念旧情的,你往日对咱们姑娘的好,姑娘都记着呢!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规矩还是要有的,往后你可莫要再喊错称呼了!” 采青瞟了陈雨晴一眼,见自家姑娘神情和缓,又朝着对面脸色难看的胖伙计微微抬了抬下巴,她便又开口提醒:“刘老爷有事且说事,今日若你真的受了委屈,咱们姑娘也不会不管的。” 话音甫落,陈雨晴就望着舅舅微微点了点头。 得了外甥女的保证,胖伙计脸上的失望之色顿时一扫而光,他叫了这么半天委屈,等的就是这句话。 有人撑腰的胖伙计当下指着锦初二人,恶人先告状:“就是这两个黄毛丫头,来咱们金玉斋买首饰。一副三两银子的耳珰看了又看,问了又问的,身上没钱还想让我便宜卖给她们,我没答应,她们俩就指责我坐地起价,非说这耳珰是二两银子的价格。我不同意二两出售,她们就联合一些不明真相的客人一起来欺负我一个!” 陈雨晴听得舅舅这么一说,目光转向舅舅手指的方向,两个少女并肩而立,略高些的衣饰整洁,浓眉大眼的长相。 略矮些的穿了一身洗的明显褪了色的素色棉袄,略显枯黄的瓜子脸上,琼鼻樱唇,黑沉沉的一双杏眼此时正波澜不惊地望着自己。 没想到穷山窝里倒是生出来一只金凤凰! 对于锦初的相貌,向来自诩貌美的陈雨晴下意识握了握袖子下的双手,妒忌之心油然而生。 锦初冷眼看着这主仆二人与胖伙计的一唱一和,忍不住暗自再叹了口气。 从这三人的对话中,她已是理出了个大概了。 也怪不得这年龄不小,其貌不扬的胖伙计能在这偌大的金玉斋里作威作福,果然每一个嚣张的狗奴才之后,定然也会有个能令其肆意张狂的主人。 如今看来,面前这穿戴贵气的姑娘,就是这胖伙计的倚仗之人了! 且这姑娘近日还水涨船高,从庶女的身份爬到了嫡女的位置。 身份虽变了,但这上不得台面的舅舅却是真的。面对两个乡下小村姑,做外甥女的,替自家舅舅出口恶气那是再轻松不过的一件事情。 锦初只盼这姑娘千万别是官家千金,否则以自己和慧珍这底层小庶民的身份,今日想全身而退都不容易。 偏偏是怕什么来什么! 锦初这边才祈祷完,那边就听到职业嘴替婢女采青张口就打破了她的幻想:“我家姑娘乃是临城父母官陈知府家千金,今日既是遇上了,不妨就来断一断这桩官司吧?也好让好人不受冤屈,坏人得到惩治!” 说完,她目光不善地盯着锦初,就差直说,坏人就是你了! 围观的人群听到知府大人家的千金这句话后,都下意识地退后几步。 在临城这个地界,知府老爷那就是天。他家的千金来主持公道,无论你是对还是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怎么评判! 那些本来站在锦初慧珍这边,声讨胖伙计的人,见此情形,也只能默默在心里为这两个姑娘道了声可怜。 灭门的知府,破家的县令。 向来都是民不与官斗。 因为斗了也只是无谓的牺牲,这都是劳动人民血淋淋的教训和总结。 见众人退了一大片,尤其很多都还是曾经站在两个丫头片子那边帮腔的人,胖伙计脸上的得意之色简直藏都藏不住。 让你们一帮子穷鬼狗眼看人低!如今知道怕了吧! 慧珍此时若不是靠在锦初身上,估计早已瘫倒在地了。她脸色煞白地低声问锦初:“锦儿,如今可怎么是好?” 她活了十四年,见过最大的官也不过就是乡里的里长,连县太爷都没见过的人,突然跑来个知府家的千金要帮她断官司,官司的另一头还是人家的亲舅舅,即便再天真,她都知道自己此番肯定吃不到好果子了! 锦初捏了捏慧珍的手,轻描淡写的安抚:“莫怕,大不了赔礼道歉,总不至于砍了我俩脑袋去给她那恶毒舅舅压惊!放心,她要不了我们的命!” 锦儿这胆子忒大,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开这种玩笑? 不过她这看似混不吝的话却也奇异的安抚了慧珍内心的惊惶。 是啊,大不了就是赔礼道歉罢了,难不成她们还真敢大庭广众之下要了自己两人的性命不成? 第34章 据理力争 锦初这胆子是真的大吗? 大个屁! 其实她也很忐忑,只是今日事已至此,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人家后面有人,她们后面没人,即便上一刻的胜利者是她们二人,下一刻也很快就变成了胖伙计。 对于这样的戏剧性反转,锦初除了捏着鼻子认了,就只剩下不畏强权,据理力争,死不认错,最后说不定还要被打的皮开肉绽的壮烈结局了! 锦初麻溜的做了选择,她准备捏着鼻子认了。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是想不畏强权,据理力争的反抗那么几下,也好恶心恶心这几个以势压人的坏家伙。 当下她转向陈雨晴行了个礼后,又轻声致谢:“能得知府千金断官司,实乃我姐妹之幸事,只是此中缘由,这位大叔讲的却不尽翔实,其实事情应该是……” 锦初吧啦吧啦将事情再次重复了一遍,本来自己就是有理的一方,所以她甚至都不需要添油加醋,整个事件中谁对谁错就一目了然。 可惜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同样的你也说服不了一个准备偏私的人。 那对主仆听完锦初的讲述之后,无视身边一些少有的胆子较大,正义感较强的妇人对锦初的连声附和,只转过脸去问胖伙计:“此女讲的是否如实?” “小丫头简直是一派胡言!我可从未说过这耳珰二两银子的话,自打她们问起来,我讲的就是三两银子,是她们自己,” 胖伙计本想直说出不起三两银子,想到锦初拿出来的那张五百两的银票,顿了下,又继续,“是她们不舍得出这三两银子,又想要这副耳珰,于是就信口胡诌,冤枉我坐地起价,说我将二两银子的耳珰报价三两来赚她们黑心银子!” “你才是信口胡诌!你自己刚才还当着众人面,承认上次我来的时候只问了价格没买东西,现下对着姑娘你就谎话连篇,连自己说过的话都不肯认了吗?” 胖伙计捏造的这番话,把慧珍气得浑身都在颤抖。 胖伙计三角眼一瞪,梗着脖子“哼”了声道:“我何时当着众人面说过你上次来了只问价格不买东西的话了?” 他朝陈雨晴身边走了两步,狐假虎威地扫了店里众人一眼,恶狠狠地转过头来问慧珍,“既然你说有,那你倒是给我拉几个人出来证明一下啊?” 锦初目光扫去,却见之前听过这话的人纷纷低下了头,左顾右盼就是不看正前方,连那几个对自己二人报有同情,还同仇敌忾的批判过胖伙计的人,也都默默地闭上了嘴。 虽知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但真的置身于这样的环境里,成为那个本不该成为的“害”时,锦初内心还是忍不住升起了几分悲哀。 权势果然是好东西,不仅可以送你上青云,还可以让你无视比你低的芸芸众生,强权相压,行便宜之事。 锦初第一次清晰的感受到,在这个大晋的封建王朝,人与人之间的阶层关系,比现代社会更加的残酷和分明。 草菅人命,真的是个屡见不鲜的事实。 胖伙计见众人或是避其锋芒,或是低头不语,连那几个方才给两个死丫头帮腔,指着他鼻子骂的人也都默默转开了目光,不敢与他正面相接。顿觉自己丢掉的面子终于捡了回来,一时间威风八面,满意至极。 脑子一热人就张狂起来,当下他又开始信口开河:“要知道那耳珰虽然是小些,做工却是灵巧的很,不说别的,就光是那耳珰的鱼身部分,用的可都是上好的蓝碧玺,若不是可怜你们,起码要五两银子才能买到!” “你也这把年纪了,今日竟是半点儿老脸都不要了吗?你只记得信口雌黄,出尔反尔,打量这满屋子的眼睛都是白长的吗?” 锦初冷冷望着胖伙计,半点不退让,“那耳珰我看的很清楚,鱼身部分明明用的是蓝水玉,何时变成了你口中的蓝碧玺?” “你个穷屋陋巷长大的黄毛丫头,衣服都穿不上新的,又哪里知道碧玺水玉是什么样子的?我说是碧玺那就是碧玺!”胖伙计指着锦初,对她开始进行人身攻击。 “看来你这偌大年纪果然是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锦初无视胖伙计暴怒的模样,继续斥责:“虽说做生意是要学会以貌取人,但你也不能一概论之。这大晋万千河山,自也有万千种姿态的人,那些高洁隐逸的名士,常常都是深居简出,布衣箪食,他们追求的是大道至简,精神至上,有几人是在意那些华服美裳白玉床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棉袄,朗声又道:“我一乡野小女子,自不敢与名士大儒们相比,但有一点我还是要学习他们的,那就是坦然面对一切外物,凡事多修内在。” 少女微微抬头,环视四周:“每个人的出生都是无法选择的,若是有幸生于富贵人家,那自然是锦衣玉食,仆从环绕,但若是不幸生在贫困人家的话,难道就为了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便任由父母辛苦操劳而不闻不问吗?那样得来的锦衣,即便穿于我身,心亦有愧;我今日这般粗衣布服,不偷不抢,不吸父母心血,即便衣着简陋,但内心丰盈无愧!” 不知何时,四周已变得宁静 ,少女声音不高,眼神清亮,虽身着布衣,却透着股坦荡从容,落落大方的气度,许是她容光太盛,此时众人再望向她那身虽材质粗糙,却干净整洁的棉袄时,竟也不觉得寒酸可怜了。 慧珍两眼发光的望着面前的少女,心里再一次感叹,锦儿这张嘴真是好厉害,句句都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孰不知,周围这么多人,自然有贫有富,人心都是肉长的,不怜惜父母的孩子毕竟没几个,而锦初也只是适时的勾起了众人的同理心罢了。 陈雨晴面色虽还自然,红唇却已紧紧抿起,眼神中也带了几分冷光,她心里暗骂“这女子好一张利嘴!” 本是众星捧月的她,竟被这乡野村姑一番鬼话抢了风头,本无意过于刁难锦初的心思,此时也不由变得多了几分惩治之心。 门外一个不知站了多久的锦衣年轻人,若有所思的深深看了里边那个身着素衣,昂首挺立的少女两眼。 第35章 无脑虚荣 锦初对此毫无所知,她只紧紧盯着胖伙计,冷声问道:“你内心污浊不堪,整日里只敬衣冠不敬人,改日若抬一尊金人穿上华服,立于你身前,敢问你是否会俯身跪拜口唤祖宗?” 满屋严肃的气氛,顿时又被她这句话逗的起了波澜。 慧珍一边忍笑,一边摇头,心道锦儿怎么就老能在人家本来都要崇拜她的时候,再瞬间变回那个促狭的性子呢! 慧珍这边倒是开心了,胖伙计却是气得咬牙切齿。 采青眼尖的看到自家姑娘那已经绷紧的面孔,顿时也顾不得再看热闹,赶紧上前一步,指着锦初怒斥:“一个姑娘家怎地讲话如此尖酸刻薄?他比你大那么多,你方才讲了半天大道理,难道连尊重长辈这样的基本礼仪都没学会吗?” 对于采青的发难,锦初早有预料。 她快速扫了眼静默不语的知府家千金,心道:好一朵美丽的绿茶花啊! 然后锦初懒洋洋地将目光投向婢女采青:“抱歉,我家里虽然长辈众多,但从来没有像他这般无耻下作的类型。基本礼仪我也会,可我只知道礼尚往来,对于一个言而无信不知其可,毫无礼数只认铜臭的龌龊小人,对他用礼仪简直就是玷污了礼仪这两个字!” 被锦初指着的胖伙计一副怒目金刚,恨不得眼珠子都瞪出来的模样。 “好你个牙尖嘴利的臭丫头,刘某今日讲不过你,且让你沾沾口舌之勇的光,但今日你二人若是不跟我好好道歉,休想出这金玉斋的大门!” 胖伙计见说不过锦初,遂再次露出蛮横的嘴脸,直接威胁两个姑娘。 锦初脸上带着抹冷笑,盯着胖伙计征询他的意见:“你想让我们如何道歉?是对不住揭开了您老人家坐地起价的奸商行为?还是你以貌取人的卑劣性情?” 她顿了顿,又火上浇油:“亦或是你鱼目混珠,硬把水玉当碧玺卖的无良做法?” “你个乡下野丫头懂个屁,那就是碧玺!”锦初最后一句深深刺激了心虚的胖伙计,当下他暴跳如雷,扯着嗓子吼了起来。 “既然是碧玺,你为何不敢拿出来给大家共同见证见证?”锦初冷眼看着胖伙计像奓毛的狗一样喘着粗气。 “今日这官司本就因这副耳珰而起,你二人又是因价格原因最终闹起来的。既如此,这耳珰就该拿出来供知府千金一观,若是碧玺的话,那你卖这两位姑娘三两银子确实很良心价,错的自然就是她们。但若真是水玉的话,那伙计你这行为可算得上是奸商了,欺负了这二位姑娘不说,甚至还下了知府千金的脸。” 有个胆子大的男子出来建议。 众人纷纷点头,一下子又多了几个附和的观众:“是啊,把耳珰拿出来一看不就知道了吗?即便咱们眼拙认不出,知府家的千金可是高门闺秀,人家肯定是不会认错的,届时,到底谁对谁错,不就有了结论了吗?” 被众人无形中抬高的知府千金陈雨晴再次成了店里的焦点。 她心内欢喜,面上就带了笑意,遂吩咐道:“这法子可行,我虽年幼些,也是见过几件好物件的,索性就将这耳珰拿出来一观吧!” 此言一出,满堂鼓掌。 间或还有人高声叫道:“到底是知府家的千金,这气度果然非常人可比!” “可不是呢,看人家姑娘不仅长的漂亮,还是个通情达理的性格,高门贵女就是不一般。” “是啊是啊,出身好,相貌好,心地好,性情又好,这么好的姑娘,将来也不知道会花落哪家?” “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人家天仙一样的姑娘,将来自然要配个同样出色的郎君啊。” 一时间众人不管真心还是假意,齐齐将这知府家千金夸的是天上有地下无的,彻底满足了陈雨晴的虚荣心。 她扬起眉头,朗声说道:“感谢诸位美言,我自会认真查看,给大家一个真实的结果。” 下面随即又是一片的夸赞声。 趁着众人对陈雨晴吹捧之时,锦初拉着慧珍不着痕迹的朝边上移了移。 她冷眼旁观,暗自思忖,这知府家的千金竟如此好哄?随便几句溢美之辞就能使得她忘记初衷,顾不得自家舅舅是好是歹,竟是真要做出副大义凛然,公平公正判官司的姿态了吗? 而此时正得意的陈雨晴,也快速扫了眼不知何时被人们挤到角落里的锦初,忍不住嘴角再次上扬,心道:一个乡野丫头也敢与我堂堂知府千金不知死活的抢风头?待我将耳珰碧玺的材质做实,再看你如何蹦跶! 一想到这丫头端着那张漂亮的面孔,却要任由自己磋磨的时候,陈雨晴就生出来一股无法言喻的快感来。 她就是见不得这个丫头长着一张比自己还漂亮的脸蛋!一个粗鄙困顿的乡野村姑,她也配?! 想到这里,陈雨晴又再次催促道:“采青,速速让人取耳珰来,也好现场查验,还好人清白!” 末了又安抚性的双手朝下压了压,笑望众人:“诸位稍安勿躁!今日咱们必定将这个官司断的明明白白,不让好人蒙冤,也不叫坏人得意!” 说完,她还专门朝着锦初二人的方向看了看。 “姑娘,姑娘!”向来贴心的婢女,此时却不着痕迹的拉了拉陈雨晴的衣袖。 她转过头,不解地看向采青,问道:“怎么了?” “姑娘,不若今日就莫要再查验那副耳珰的材质了吧?”采青面向陈雨晴低声建议。 陈雨晴眉头蹙起,眼中也带了几分不耐,她冷声问道:“莫非你还质疑你家姑娘的眼光不成?” 采青连连摇头:“姑娘什么名贵饰品没见过,区区水玉和碧玺怎能分不出来?采青又怎会质疑姑娘的眼光!只是,”她停住话语,露出为难表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陈雨晴诧异道:“只是什么?有话你就直说,跟我不必遮遮掩掩。” “只是,姑娘毕竟是来给刘家舅爷撑腰的,姑娘切莫忘了这点!”采青重咬了刘家舅爷四个字。 若是往日怕早已听出了采青的言外之意,奈何此时被众人捧的上了高台浑然忘我的陈雨晴,毫不在意地说道:“我查验这耳珰的材质,不正是为了还舅舅清白,替他惩治那两个贱丫头吗?” “姑娘--” “莫再说了!” 陈雨晴挥手制止采青,并高声吩咐道:“快将那耳珰取出来一观!” 第36章 包庇作伪 底下响起一阵的附和声:“快快将耳珰取出来查验!” 此时的胖伙计,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他既恨众人的起哄,又恼外甥女的胡乱指挥。 晴儿这丫头平日里不也挺机灵的吗?今日怎么犯了左性一样,非要顺着那帮子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家伙们,非要给这副耳珰来个当场查验呢? 她这到底是来给舅舅撑腰的?还是来给舅舅拆台的? 怪只怪他方才得意便猖狂,见外甥女来给自己撑腰,为了效果更显着,就肆无忌惮的信口开河,谎称水玉为碧玺,结果偏偏就是这句话,把自己稳赢的局面变成现下这般。 胖伙计真是又悔又怕,恨不得当众给自己几个耳光。 首先,以外甥女这个爱慕虚荣的性子,大庭广众之下很可能为了她自己的面子,未必就会为自己做这个假证。届时,他这半日里的辛苦就又变成了白忙活,依然是小丑一个。 其次,即便外甥女顾念亲情,给他做了假证。以她那个小心眼爱迁怒的性子,事后也必定会因此事而怨恼自己,说不定还会影响将来舅甥间的关系。这对于他甚至他的家庭来说,都是不愿承受的打击。 不管是哪种结果,他在外甥女面前苦心经营了十来年的好名声,这下子是全都没了! 十多年的宽厚慈爱形象,结果却因自己的一念之差全都败光光了! 胖伙计痛的心都在滴血。 觉察到胖伙计求救目光的采青,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的第三次对着春风得意的陈雨晴低声劝道:“姑娘,你有没有想过,若真是碧玺,自然皆大欢喜。若万一是刘家舅爷看走眼,误把水玉看做碧玺的话,众目睽睽之下 ,那姑娘你这厢可要如何评判才好?” “舅舅素来忠厚老实,断不会做出投机倒把,坐地起价,胡乱欺人的勾当的!错的肯定是那对机言巧辩的臭丫头!”想到舅舅十来年对自己的关心疼爱,陈雨晴语气笃定地说道。 只怪这刘家舅爷水磨功夫做的太好,面前的姑娘竟是一点儿都不怀疑自家的舅舅其实是个见利忘义的生意人,采青不由心里再叹一声。 “再好的人也有走眼的时候啊!姑娘不如看看刘家舅爷此时的模样,万一真的是他认错的话,姑娘你可想好该如何应对了?” 见采青一再提醒,陈雨晴这才转头看向了胖伙计,目光刚一相接,却见他一脸愧色的快速移开了视线。 因为距离较近,大冷的天,陈雨晴居然看到自家舅舅额头上起了一层薄汗,此时他面色难看,只不停擦着脑门上的虚汗,嘴里虚张声势地嚷嚷着:“你以为你们是谁啊?让我拿出来我就拿出来,哼,想得美,我今日偏不拿出来!” 陈雨晴心下“咯噔”一声,如遭雷击。 她虽不是极聪明,却也不是个傻的,舅舅竟然真的做了亏心事?还反过来哄着她,让她为他撑腰要公道? 这中间有数次机会他都可以直言相告的,可他偏偏就是不说,搞得被蒙在鼓里的自己,一步步走到如今这进退不得,左右为难的局面。 她目光看向角落里的锦初,却见那野丫头嘴角上挑,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正不动声色地望着自己,仿佛在讥诮她:“知府家的千金,也不过尔尔!” 陈雨晴顿觉气血翻涌,一张脸瞬间变得通红,心里有无数想骂人的话也不知道该去骂谁,最后只能恨恨地跺了跺脚,低声吐出一句:“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见胖伙计始终不肯拿出那副耳珰,众人的议论声顿时又高了几分。 有人说:“如今是知府家的千金为了断你们三个人的官司,还各自清白才让你拿出来的,你凭什么不拿出来?” 又有人说:“知府家的千金的话,你都不听,你到底是胆子大还是心里虚呢?” 还有人阴阳怪气地笑道:“莫非这耳珰上用的果然是水玉,他却吹嘘说是碧玺,如今是担心事情败露,他才迟迟不敢拿出来吧?” 胖伙计脸红脖子粗的扯着喉咙喊:“你们不许胡说,不许胡说!” 奈何一个人吵不过一群人,他的声音很快就消失在众人的声音里。 又有人喊道:“这伙计连知府家千金的话都不听,既然如此,咱们就上前帮一帮忙吧!” 说完那人做出一副要进柜台抢他东西的样子,吓得胖伙计大叫:“你们要干什么?你们好大的胆子!” 锦初看向知府家的千金,只见她眉心紧蹙,双唇紧抿,不耐地看着这吵闹的一幕,终于听得她吼了一声:“好了!都给我住手!” 众人都安静下来,胖伙计挣脱被人抓住的手,气喘吁吁走到了知府千金面前,低声喊了句:“晴儿?” 陈雨晴猛地转过头来,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面前的人,她这眼神太过愤恨,胖伙计心里一惊,小心翼翼安抚道:“晴儿,晴儿,你莫吓舅舅!” “你住口!我没有你这样的舅舅!”陈雨晴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曾经十分信任的舅舅。 她到现在都还想不明白,为何疼爱自己的舅舅会将自己亲手推入这摊烂泥堆里来? “姑,姑娘,你且保重自个身子,莫要过于生气了!”胖伙计不敢再喊晴儿,摊着手也不敢上前,只满面焦急地望着面前的姑娘。 陈雨晴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后,冷声问道:“那副耳珰是你自己拿出来,还是我让采青去拿出来?” “我去拿,就不劳采青姑娘了!”胖伙计见大势已去,失魂落魄的将那副耳珰拿了出来。 候在一边的采青赶忙上前接过小小的首饰匣子,捧到自家姑娘面前打开了盖子。 陈雨晴探身去看,确实是很有灵性的一副鱼儿戏水造型的耳珰,她再朝鱼身部分看去,淡蓝色的材质干净剔透,但也确实只是一小块品相较好的水玉罢了! “姑娘?” 采青的声音低低传来,回过神来的陈雨晴“啪”地一声盖上了盒子。 她收拾下情绪,转过头来对大家宣布:“我已查验过了,那耳珰的鱼身部分确实是用的碧玺!”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店里众人的目光骤然落在了角落里的两位姑娘身上。 哎,果然还是意料之中的失望啊! 锦初面上泛着冷笑,心里暗暗叹了一声。 第37章 柳暗花明 胖伙计本已颓然低下的脑袋,因着陈雨晴的这句话而猛得昂了起来。 到底是疼了这么多年的外甥女,关键时刻还是向着他这个舅舅的。 外甥女既然已站在他这边,是不是意味着,她也默许了自己对这两个贱丫头的行为? 想到这里,他瞬间有如打了鸡血一般,再次活力满满,今日这一次又一次的羞辱和后怕,尤其是他在外甥女面前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宽厚形象,经此一事也彻底消失了。 失去这么多,都拜面前二女所赐。今日他若不趁此时机讨回来,心底这口闷气岂不是要将他活活憋死? 看到胖伙计瞬间变得小人得志的那张脸,锦初忍住恶心,劝慰身边的慧珍:“他们毕竟是骨肉相连的一家人,只怪今日你我倒霉,没有个同样当知府的亲戚,所以这亏咱们就吃了吧?” 慧珍点点头,“锦儿你不必宽慰我,此番飞来横祸本就因我而起,你才是最无辜的那个,平白受了我的连累。都怪我性子执拗,早知道那胖伙计不是个好人,还非要跟他辨个黑白出来,若是早知如此,那副耳珰即便再漂亮,我也不会再多看一眼了。” 锦初笑着抚了抚她额前的碎发:“俗话说:世上没有后悔药,花钱难买早知道。若是早知会是这么个结果,我肯定也不会让你进这金玉斋里来的。” “不过人都得朝前看,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咱们再懊悔也于事无补了!就当是吃了个教训,以后再遇到类似的事情,避开就是了,总不能因为一次不好的遭遇就因噎废食,裹足不前,对不对?” 慧珍感激地望着锦初,叹息道:“锦儿,我若是早两年就认识你该有多好?” “早两年我正忙着整日里伤春悲秋,哭哭啼啼呢!那时你若认识了我,定然是看不惯我的样子,巴不得离我远远的呢!” 锦初话题一转:“此番回去你记得提醒王大哥要发奋图强,早点出人头地,争取有朝一日你也能靠着他,也感受下人家作威作福的快乐!” “锦儿,你总是能将人逗笑,” 慧珍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到胖伙计朝着她们喊道:“那两个丫头,现下这耳珰的事情也已经有了结论了!你们二人为了得到这副耳珰,随意攀咬污蔑我坐地起价的事情,如今也总要有个说头了吧?” 锦初先看了旁边沉默不语的知府千金一眼,之后才迎上胖伙计的目光,朗声说道:“公道自在人心!既然人心都偏了,我又何必再白费口舌讲那么多废话?总归最后的结果是你赢了呗!” 她停住话头,目光直视那位知府家的千金,眸中寒光微闪,脸上是遮不住的讥诮,半晌,方才一字一句说道:“毕竟我们两个势单力薄的乡下丫头,可攀不上那么有权有势的亲戚,肯为我二人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泯灭良知,眼盲心瞎的做伪证的!” 话音甫落,就又有人捂住嘴巴笑了起来。 这番话就差没有指着知府千金的鼻子对号入座了! 陈雨晴气得脸色铁青,袖子下的手攥地紧紧的,连指甲刺进肉里都无所觉,满腔的怒火几欲喷薄而出,偏偏她却不能开口。 这个牙尖嘴利的死丫头,竟敢明目张胆的影射她,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你这野丫头,说的什么鬼话?我家姑娘好心帮你们断官司,如今你们错了竟然还有脸怪到我家姑娘头上了?若你们自己本本分分,没起那贪占便宜的坏心思,岂会有今日这般结局?说到底,也是你们自取其辱,活该!”忠心婢女采青跳出来指着二人斥骂。 “你们真是仗势欺人,得了便宜还卖乖!知府家千金又怎样?还不是照样的包庇自家亲人?” 慧珍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伸手指着胖伙计:“怪不得他行事这般肆无忌惮,原来都是背后的人纵出来的,果然什么样的主人养出什么样的狗来!” “你个小贱蹄子住嘴!” 陈雨晴喊了这么一句,正要开骂,却见旁边的采青扯住她的袖子,朝店外使了个眼色,她顿时醒悟过来,虽脸色仍是铁青,却闭上嘴巴再不说话了。 锦初若有所思的看了这突然修了闭口禅的知府千金,低头想了片刻,忽地笑了起来,看来此事也并非不可转圜。 她拉住还要再说的慧珍,转头对大家说道:“今日既是当众断我三人官司,自然也该让大家清楚内中详情。这耳珰到底何种材质本为重要物证,自是物证,必然是要呈之于众人面前,让大家都看的明明白白,如此方能称得上公平公正!” 胖伙计直接耍起了无赖:“陈大姑娘都已经查验过,而且已经给了你们答案,那就说明此事也就到此为止了!如今你们又要重新来看,是看不起知府家千金的面子,还是怀疑她处事不公?真是好大的胆子!以为我这里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踢两脚不成?我今日偏就不给你们看!你们又能奈我何?” 锦初看着他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赖皮模样,冷冷一笑:“大叔你这唱念做打玩的这么在行,难道不知,即便是官府的青天大老爷,衙门断案时,也没有将物证藏起来不示于众人的道理?莫非你真当天理不存在,可以任由某一人信口雌黄,颠倒黑白不成?还是说,” 她停住话头,目光直直射向知府家千金身上,二人视线相接,彼此间火花四射。锦初缓缓又吐出几个字:“有人在作伪证?” 她想的是,既然已经注定要得罪,索性就得罪到底吧! 而陈雨晴心里却是在说:“死丫头,本姑娘记住你了!” 对于她二人的眉眼官司,胖伙计完全没发现,他只顾忙着将那装着耳珰的首饰盒塞进自己怀里,然后才肆无忌惮地喊道:“指望我主动拿出来,想都别想!有本事你们就从我身上抢过去!” “你这人明显就是在耍赖!”众人见胖伙计不讲道理,又是一通指责。 正在此时,门口进来了一个黑衣年轻人,他快步走到知府千金面前,不知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那本高高在上的大小姐顿时变了脸色,恨恨地抬头瞪了锦初一眼,方才不甘心地跺跺脚,开口对众人说道:“此番是我眼拙,那鱼身部分的材质确为水玉而非碧玺,伙计胡乱开价,欺负两位姑娘,今日特罚他将这副耳珰送给二位姑娘,并由姑娘自主再挑选一件饰品,这两件首饰皆由伙计全额承担!” 说完,她也不去看胖伙计一眼,就抬脚匆匆向外走去,经过锦初身边时,还忍不住哼了一声, 采青赶紧跟上姑娘,瞬间就没了影踪。 只留下胖伙计委顿在地喃喃自语:“完了,全完了……” 第38章 久苦回甘 事情就这样戏剧性的几经反转后终于落下了帷幕。 慧珍捧着那副耳珰和额外送的一只玉镯,在店里众人的祝福和羡慕声中,脸上挂着梦幻般的笑容,高一脚低一脚的跟在锦初身后离开了金玉斋。 此时距离周大爷说的未末时分,已经只剩下不足半个时辰的时间了! 锦初拍了拍尚且处于梦游状态的慧珍,言简意赅吩咐她:“快带我去最近的钱庄!” 想到锦初身上那张五百两的巨额银票,慧珍一下子醒过神来,当下她拉着锦初就朝前跑去。 一盏茶后,锦初终于拿到了四张一百两的银票,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另加五十两的银子。 从钱庄冲出来的二人,又马不停蹄的朝着最近的店铺,以最快的速度购置了两套棉袄,一袋稻米 ,一袋麦粉,一小罐荤油。 此时距离未末还剩下约摸一柱香的时间,锦初和慧珍对望一眼,每人拎了一半东西,又齐齐朝着周大爷停车的位置快速跑去。 将将卡在未末时,到了周大爷的驴车前。 此时车上已是坐满了人,就等锦初和慧珍了。 周大爷一声鞭响,驴车缓缓走动。 安置完东西的两位姑娘擦着额头的薄汗,看着彼此的通红脸庞,终是露出了欢快的笑容。 经过这么近一日的折腾,二人都又累又乏,加上车上也没几个相熟的人,锦初和慧珍也就彼此靠着闭目养神。 结果这一养神就养到了村口,直到周大爷停住驴车,二人才从睡梦中醒过来。 经了这么一遭,锦初也不再对慧珍藏私,加上东西也多,她直接领着慧珍就进了自家小院里。 听到动静的昭儿看到姐姐回来,高兴的从屋子里出来迎接。 他见到锦初身后的慧珍时,明显愣了一下。 “哟!这就是小昭儿吧?长的真可爱!”慧珍目光扫向小男孩,笑眯眯的先打了个招呼。 “昭儿,这位是慧珍姐姐,她是姐姐的好朋友。”锦初看昭儿一脸迷惑,笑着上前提醒他。 “慧珍姐姐好,我是昭儿!”昭儿乖巧的打了个招呼后,伸手接过了姐姐手里的棉衣。 几人将东西放进屋子,慧珍好奇地站起来四周观察了一圈,最后义愤填膺的对着锦初控诉:“孙氏这个黑心的妇人,收了你兄长那么多银子,结果连个正经的用具都不肯给你们,看这豁口的碗,缺腿的椅子,这屋子里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了!” 锦初笑了笑,平心静气劝道:“莫生气,气坏身子无人替!我们都已经习惯了,这些都是无足轻重的身外之物。只要我们姐弟俩能吃饱穿暖,太太平平过好这个年,别的都无所谓了。反正这里也并非久居之地,跟孙氏那个铿吝的妇人,生这个闲气干嘛?” “我那是生闲气吗?我那明明是替你和昭儿抱不平呢!就你肚量大!”看着云淡风轻的锦初,慧珍又是心疼又是气恼的瞪了她一眼。 既心疼锦初的不容易,又气恼锦初的不在意。 看慧珍真的生气了,锦初又赶紧安慰她:“你也知道如今我有了银钱,可以将我和昭儿照顾的妥妥帖帖的了!不止如此,我还有了你这个好姐妹。” 见慧珍脸色略有缓和,锦初笑着问她:“若我以后再遇到难处的时候,难道你会眼睁睁看着不管吗?” “自然不会!我拿你当姐妹看的!”慧珍硬邦邦地吐出这句话。 “对啊,有了银子,还有了你这个好姐妹,我跟昭儿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作为我目前唯一的好朋友,此时你应该替我高兴才对啊!” 见锦初双眼大睁,故作无辜的姿态,慧珍终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她伸手推了锦初肩膀一把,凶道:“不许逗人笑!你这促狭道性子也不知道像了谁!” “那自然是像我爹娘了,不然我还能像谁去?”锦初一本正经的开着玩笑。 二人又笑闹了几句,天色已是完全暗了下来,慧珍站起身来辞行:“时辰不早,我得回去了,改日再来找你。” 锦初点点头,送她出门:“今日太晚,我也不虚留你了,免得家里长辈担心。你赶紧回去吧,路上小心点。” 慧珍“嗯”了声,举步离开。 “姐姐,姐姐,这些都是我们家的吗?”锦初送完慧珍回来,就见昭儿两眼放光的看着方才卸下的两袋稻米和麦粉,小小的脸上犹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的神情。 锦初点点头,笑问:“姐姐亲自带回来的东西,昭儿还不肯相信吗?” “相信,昭儿自是信姐姐的。昭儿只是,”小家伙围着两袋稻麦快速转了几圈,方才轻轻吐出最后一句,“昭儿只是因为吃了太久的窝窝头,猛一看到这么多稻麦,有种在做美梦的不真实感。” 锦初蹲下来抓住昭儿的手用力捏了一把,小家伙骤然一痛,忍不住“嘶”了一声,他抬头不解地看向姐姐,却见姐姐问道:“疼吗?” “疼。” 锦初再次抓住他的那只手,将其插进了装满稻米的袋子里。 昭儿的手下意识的一抓,饱满的稻米颗粒自他的五指间溢出,巨大的欢欣从他的心头升起,随即一股湿热从眼角流了出来。 小家伙含泪抬头,笑着看向姐姐,确定道:“姐姐,这是真的,不是梦!” 锦初环住他的身子,微笑着擦去小家伙脸上的泪花,温柔而肯定的回答:“昭儿说的对,这不是梦!这是姐姐买给咱们吃的稻米和麦粉,它们可以蒸出香喷喷的米饭和白胖胖的馍馍。” 少女心疼地揉了揉昭儿细瘦的腕骨,怜惜地看着小男孩:“以后昭儿再不用每天都吃窝窝头,也不用再担心每天都吃不饱。姐姐会做白馒头和白米饭给你吃,让你吃得饱饱的,长得高高的,往后再无须提心吊胆过三餐不继的日子,也不必因为去偷拿别人馒头而再遭毒打。” “姐姐,昭儿以后再不偷拿别人馒头了!”昭儿低声说道。 锦初的视线落在袋子旁边的书籍上,微微一笑:“好!那以后姐姐负责把昭儿养的白白胖胖的,昭儿就负责每日里认真读书习字,将来给姐姐考个状元郎回来可好?” 幼小的孩童还不清楚状元郎是什么样的存在,但姐姐既然说了让他考,他就会努力去考的,他也不愿让这么好的姐姐失望。 于是,六岁的昭儿就用力地点点头:“昭儿答应姐姐,一定要认真读书,将来给姐姐考个状元郎回来!” 这一点头,叶锦昭未来十数年的寒窗苦读,也就此拉开了帷幕。 第39章 礼尚往来 一夜好眠的锦初,次日一大早神清气爽的醒来,旁边的昭儿睡的正香。 她轻手轻脚穿衣下床,到了西灶间简单洗漱一下,就准备做早餐。 从孙氏那里要来的最后几个窝窝头也吃完了,咸菜倒是还剩下一些。 锦初想了想,将昨晚买来的那袋子稻米打开,抓了几把淘洗之后倒入锅中,起锅烧灶,她准备烧一锅浓稠的稻米饭,配上未吃完的咸菜充当早餐。 当稻米特有的清香飘出来的时候,锦初处理好灶底柴草,起身去喊了昭儿起床。 小家伙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睛,懒洋洋地走进了西灶间,当闻到灶间稻米的香味时,他眼睛猛的睁大,浑身的睡意也一扫而光。 “姐姐,好香啊!”昭儿吸着鼻子,伸手就要去掀锅盖。 锦初按住他的小手,朝旁边努了努嘴:“别乱摸,快去洗漱!” 昭儿三下五除二的舀了水快速洗漱完,就迫不及待的坐到了灶台旁边,充当桌面的一块木板前。 锦初将一碗浓稠的稻米饭端到他的面前,笑道:“今早不吃窝窝头了,咱们吃白米饭!” 昭儿连连点头,在姐姐的“小心烫”的提醒中,埋首于碗中开始努力干饭。 白米饭配着咸菜,昭儿有滋有味地连吃两碗,直到肚子填得饱饱的,这才心满意足的停碗放箸。 锦初将灶房收拾好,又给小灰兔添了干草。 这才回到正屋,拿起了昨日给昭儿买的《三字经》,将他喊了过来,姐弟二人相对而坐,锦初循着小学老师的教学方法,一步步带着弟弟,开始了磕磕绊绊的教学第一课。 她先是带着昭儿通读了课文,然后简单的将课本内容给昭儿讲解了一遍,最后再带他读上三五遍后,想让昭儿尝试诵读一部分。 哪知刚读到第三遍,昭儿居然就能流畅地背诵出来了。 看来这孩子还真是个聪明的,起码这记忆力是不差的。 锦初心中欢喜,本计划今日只学到‘教之道,贵以专’的部分,结果因为这孩子的聪敏,硬生生又教到了‘教不严,师之惰’的部分才结束。 即便这样,若不是锦初坚持贪多嚼不烂,不肯再多教,昭儿还想让姐姐朝后再教上个十句八句的呢! 看这孩子确实是学有余力,锦初就又坐下来,将后面的内容也带着昭儿整个领读了一遍。 然后交待他先将今日学习的内容背熟之后,再逐字逐句搞懂意思,今日的教学工作也就完成了。 遵循着“听,说,读,写”的四个顺序,锦初先让昭儿今日完成了前三项。 盖因她自己粗心,只顾得给昭儿买书籍,却忘了给孩子买文具。 笔墨纸砚,如今她们是一无所有。 锦初拍了下自己的脑瓜,对着弟弟陪笑:“都怪姐姐太粗心,昨日只记得买教材,却忘了给你买笔墨,咱们先背背书,过几日姐姐再去府城一趟,专门给昭儿买回来好不好?” 小男孩乖巧的点点头,笑道:“好,昭儿不急,姐姐也不用急。” 锦初笑着揉了揉弟弟的脑袋,却听得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二人抬头望去,却是慧珍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她一眼就看到了锦初腿上的书,隧笑着调侃:“你们姐弟俩倒是认真,一大早就开始学上了!” 锦初又交代了昭儿几句让他认真温书的话,就拉着慧珍出了正屋,来到了西灶间坐下叙话。 “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拉着我坐灶间?”慧珍眉梢一挑,佯怒道。 锦初两手一摊,无赖道:“正屋就那么大地方,昭儿还要背书,为了不妨碍他,也不影响我们姐妹俩说话,我只能带你来这里啊!” 她笑着望向慧珍,又问:“不然我带你去院子里说话?” “别别别,这里就很好,虽然是灶间,但是够独立够安静。”慧珍摆摆手,笑了起来。 二人插科打诨的玩笑了几句,开始进入正题。 慧珍将那只装有白玉手镯点首饰匣子拿出来,朝锦初面前推了推,正色道:“锦儿,昨日若不是有你,怕是我得受尽羞辱,更莫说还能得那副耳珰了!” 她停了下,脸色微红:“只是那耳珰确实是我的心头好,所以我就私自留下了它,这只镯子就应该属于你了。” “慧珍,昨日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那副耳珰我不要,这只镯子我也不要!” 锦初将装镯子的匣子又朝慧珍的方向推了回去,“你也知道我其实并不缺银子的,只是非常时期,财不能外露罢了!既如此,你与我这镯子又有何用,倒不如你自己留着戴吧,还是说,你瞧不上它?” “怎么会!虽然这镯子细巧一些,用的可是上好的白玉,最少也得十两银子才能买到。这么贵的首饰,我岂敢瞧不上!”慧珍赶忙解释。 “既是瞧得上,那你就快收下。我当初去拿这镯子,也是发现你对着它看了好几眼,以为你喜欢,所以才去拿了它的。若是知道你不喜欢的话,我也就不会再去动它了!我个人对这镯子并无多大兴趣。”锦初坦然相告。 “那怎么行?总不能你帮我出了恶气,我还要霸占所有好处,这对你也太不公平了!”慧珍还在推辞。 锦初想了想,说:“当初在金玉斋的时候,我就说过要送你一件首饰做礼物的,也正是因为看到你喜欢这只镯子,我才拿了它。你不如就当成这是作为好姐妹的我送你的礼物吧!” 见慧珍还在犹豫,锦初灵机一动:“正好我也有事情想让你帮忙。” “什么事?你说!”慧珍顿时来了精神。 “都怪我粗心,昨日只顾给昭儿挑选适合开蒙的书籍,却忘了给这孩子购置笔墨纸砚了。我记得你说过家里还有个比昭儿略大几岁的弟弟对吧?” 见慧珍点头,锦初笑道:“不知他可有闲置不用的笔墨纸砚?若有的话能否先借我们用上几日?” “有的,你且等等我,我很快就给你拿来!”慧珍边说边站起来准备要走,锦初赶紧拉住她,递过那只镯子,“我不跟你客套,你也莫跟我客套,若你真当我是姐妹的话,这镯子你就收回去,不然我真的会生气的。” 见锦初真心要送,慧珍也没再推拒,她伸手接过镯子:“好,我去去就回,你且等我一会儿。” 约摸一盏茶的时间,慧珍就拎着一个袋子回来了,打开一看,里边放了一套崭新的文房四宝。 锦初一愣,忙问:“怎么还是套新的?这看起来太贵重了,我们就不便借用了。” 慧珍慧黠一笑:“方才我不跟你客套,如今你也不能跟我客套!既然咱们是好姐妹,这套东西权且就当做我这个做姐姐的,送给昭儿弟弟的开蒙礼物吧!” 见锦初仍不接受,慧珍板起脸来:“你若再这样,就是不把我当姐妹,那我也会生气的。” 正是用了锦初方才的话又拿来应对了她。 锦初无奈摇头:“好,我替昭儿收下了,待会儿让他来亲自谢你。只是你拿了它来,家里越弟可怎么办?” “这是我大哥前些日子买了给越弟的过年礼物,越弟现在有用的,晚些时候我让大哥重新再给他买一套就好了。昭儿如今正是学字的时候,就不要再耽搁时间了。” 锦初这才放下心来,又喊了昭儿来跟慧珍道谢。 她心里盘算着,等下次去临城的话,再送些实用的礼物给慧珍弟弟就是了。 第40章 孙氏上门 有了文房四宝,锦初就把写字也加入到了教学的进程中。 她每天上午带昭儿完成听,说,读,背的环节,下午则教他握笔习字。 锦初握着昭儿的手,亲自带他写了小半个时辰,等昭儿握笔姿势学会之后,就放手让他自己去写。 一开始因为不习惯,昭儿总是写不成字,不是纸上洇出大团的墨,就是鬼画符一样的字体,间或还会上下起伏的画蚯蚓。 一度将小家伙整的很是无奈,眼圈都气红了好几回。 锦初只冷眼旁观,并不吭声。 就在这崩溃平静,再崩溃再平静的反复过程中,三四日后,昭儿终于能写出完整的一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了! 当他拿着自己写好的大字去找姐姐炫耀的时候,锦初看着脸上还顶着一团墨的昭儿,忍住笑意毫不吝啬地夸了他一番。 末了告诫他:“万事开头难,困难就像拦路虎,不是你打倒它,就是它打倒你,因此你需要咬紧牙关,勇敢面对,一步一步征服它。” 锦初的目光转向昭儿手中的笔:“就如你手中的笔,虽然很难掌握,但只要你不气馁,多练习,如今是不是也可以用它写出一行清楚干净的字了?” 昭儿笑着点头赞同:“我知道姐姐的意思了!昭儿以后遇到困难定不会轻易放弃,而是想出更好的办法来打败困难。” 小家伙眼睛里亮晶晶的,锦初不由莞尔:“是的,昭儿说的很好。” 如此这么平静的又过了三四日,这日上午姐弟俩上课的时候,小院里来了位不速之客--孙氏。 见姐弟二人坐在一起,昭儿面前摊着一本书,手里还握着只笔,竟像是在读书习字的样子。 孙氏眼神一闪,笑道:“都有心思教昭儿读书习字了,看来锦丫头身体恢复的挺好!” 她故作欣慰地抚摸着胸口,假惺惺的长出了口气:“如此,婶子我也能彻底放下这颗心了!” 这妇人上门一准没有好事儿! 锦初帮昭儿收起书册,示意他出去玩一会儿。 昭儿担心的看着她,喊了句:“姐姐。” 锦初安抚地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笑道:“昭儿乖,姐姐只是跟孙婶子说几句话,你且放心去玩吧。” 见锦初目光坚定,昭儿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出去。 锦初转过头来,扫了一眼明显不怀好意的孙氏,也懒得跟她客套,遂开门见山道:“婶子是个大忙人,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肯贵脚踏贱地,想必不是单纯来看锦儿的吧?婶子有话且直说吧!” “锦丫头你莫要曲解了婶子的一片好心,婶子真的是担心你的身子,今日专门来看你的……”孙氏脸上带着假笑。 “那婶子现下也看到了,锦儿如今还活着,婶子无事也可回去了!”锦初眼皮一撩,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孙氏满脸的假笑顿时一僵。 她心里骂了句“尖酸刻薄的死丫头”,面上却不动声色,又上前一步温声劝道:“锦儿也不必这么着急赶婶子走,婶子从来就没对你们姐弟起过什么坏心思。上回那遭本是好事儿,只是锦儿你心眼窄想不开,这才害了自个儿。” 听得她这番厚颜无耻的话语,锦初简直都要气笑了,真不知道到底是这孙氏脸皮太厚,还是之前的原身太脆弱。 居然能被这样一个妇人逼到投缳自尽的程度。 “我知道婶子的好意了,只是婶子这‘好意’差点要了锦儿一条性命,锦儿也实在是无福消受婶子的这份‘好意’。死过一回后,锦儿如今惜命的很,婶子还是收起这份‘好意’,今后莫要再提了!” 锦初刻意重咬“好意”二字,一脸嘲讽直直看着孙氏,只看得她心虚地撇过脸去。 这丫头如今犀利的很,与往昔不可同日而语。 因为之前锦初的敲打,孙氏不敢再有那邪祟上身的念头,但这两次接触下来,她都是难以招架的那个,心里不由得也少了几分底气,对面前这少女也多了几分不自觉的怯意。 可是李员外那边才问过消息,想到那白花花的银两,孙氏依然心有不甘,她暗暗咬了咬唇,再次迎难而上。 “锦儿,你翻过年来也十五了吧?” 锦初翻起眼皮瞥了她一眼,只静静看她表演。 见锦初不说话,孙氏又做出一副推心置腹的姿态:“待明年你及笄,就是彻底的大姑娘了!咱们大晋虽说疼女儿,盛行晚嫁,但即便再晚,也不过拖上两三年罢了。姑娘家十八岁还不嫁人的话就该怪爹娘狠心,耽误女儿家大好年华了!” “锦儿爹娘皆已仙去,唯一的兄长又不在身边,这还有三四年的时光,锦儿等得起,不着急嫁人!即便嫁人,也须得兄长回来了再说,断没有亲长不在,由着个外人随便发嫁的道理!” 锦初神态悠然,说出的话却滴水不漏,一下子将孙氏堵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她又不甘心的上前争取:“可如今你毕竟是跟在婶子身边,眼见着你一日日的出落成个大姑娘,女儿家的好时光就这么几年,婶子也不忍心你被耽误了。” “感谢婶子费心,不过上次婶子帮我寻得所谓好人家,已是令我死了一回,因此婶子就无须再为此事费心了!” 见孙氏脸上闪过窘色,锦初又道:“我兄长不在,弟弟还小,暂时也没那要嫁人的心思。即便往后真的因此而错过良缘,那也是我造化不够,怪不得别人。” “可婶子委实不忍心你一个妙龄少女为此耽误了花期啊!” 孙氏厚着脸皮上来,一把扯过锦初的手,“锦丫头,你们姐弟俩来咱们清溪村也待了近三年了。今年你兄长未能按时赴约,婶子确实因为银钱紧张钻了牛角尖,犯了些小心眼的毛病,没好好待你们姐弟俩。” 锦初眉梢微挑,略带诧异地抬起头来,深深望了孙氏一眼。 看来经过上回那一遭,这妇人明显是学聪明了,知道蛮横霸道对自己无用,竟然开始改用自贬怀柔政策了。 孙氏见锦初看向自己,以为真是她的作小伏低姿态奏效了,当下信心大增,语气中更是带上了刻意的慈和:“婶子如今已是知道错了!” 说罢,她打开自己随身带的包袱,露出里边三、四个白面馒头来:“婶子今日专门给你们带了吃的来,往后再不让你们受苦了!” 第41章 再次败走 锦初静静看着面前这几个馒头,并没有上前去接。 她对着孙氏淡淡开口:“谢谢孙婶子好意,不过我和昭儿吃了近一年的窝窝头,肠胃早已养糙了,怕是受不住你的这几个白面馒头。上回婶子来不是说家里嚼用紧张吗?既如此,这几个馒头, 婶子还是自家留着吃吧!” 见锦初迟迟不接,孙氏只得自己弯腰将装馒头的袋子放在桌子上。 她心里骂道:“死丫头真是处处不忘嘴上损人占便宜,看来大半年的窝窝头还没吃够,此刻还在这儿装清高呢!” 面上也就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上回昭儿去家里拿吃食的时候,正好因着你刘爷爷五十五的寿辰,所以那一日我就蒸了一回白面馒头,当时我看昭儿趁人不备还拿了几个,想来他应该是很喜欢吃那白面馒头的……” 说到这里,孙氏停住话头,看向锦初,似在提醒锦初那日的事情。 锦初干净利落地开口道歉:“此事确实是昭儿做的不对。因我脖颈被勒,那几日喉咙疼痛,窝窝头太粗太硬,有些难以下咽,昭儿心疼我,看到婶子家的白面馒头就没忍住拿了几个。不管他初心如何,这种偷拿的行为确实是不对的。作为姐姐的我,没管好自家弟弟,是我的错,我这里再向婶子赔个礼。” 说完,锦初面无表情的对着孙氏,做了个赔礼的动作。 这孙氏刻意提起昭儿喜欢白面馒头,不就是为了嘲笑锦初,自家弟弟偷东西,偏偏她还在假清高吗? 对于孙氏的这点儿伎俩,锦初看的明明白白,她索性坦坦荡荡就此事认个错,再向孙氏赔个心里并不在意的致歉礼。 孙氏嘴上假惺惺地说着:“小孩子贪嘴正常,我原也以为是昭儿自己贪吃,没想到居然还有这层原因,昭儿对姐姐可真是贴心。” 她颇感委屈的埋怨:“若是当日昭儿好好跟我讲明事情原委的话,那我定然会让他再多拿几个白面馒头的。” 锦初懒得再看她的做作姿态,一语戳破她的虚伪:“当日得亏没再多拿婶子家几个白面馒头,不然我家昭儿能不能安全回来都未可知呢!” 她瞥了眼目光微闪的孙氏,意有所指:“你家福蛋弟弟人高马大,想来那拳头劲儿也小不了!我家昭儿能全须全尾的回来,说来还要多谢福蛋手下留情呢!” 锦初的意思是我家孩子偷拿你家馒头是不对,但你家孩子因为几个馒头将我家孩子暴打一顿的行为就很值得夸奖吗? 你孙氏还故作无知的只一味嘲笑我家昭儿偷拿你家馒头的事情,既然如此,我自然也要提一提你家孩子暴打我家孩子的行为了! 若论做错事,咱们半斤八两,谁都别想摘干净! 孙氏一愣。 她本来以为就昭儿那个忍气吞声的性子,挨打了回家只会捂住不说,这崽子虽然年纪小,却向来都很维护姐姐的。 这种挨打受气的事情之前也不是没有过,但从来也没见过锦儿提起来过,孙氏就想着这回又是昭儿自个儿瞒下来了。 没想到这回昭儿居然将自己挨打的事情也告诉锦儿了,而如今的锦儿也不再是从前那个逆来顺受的性子了,所以她当场就给撅了回来。 想到这里,孙氏一拍大腿,“哎哟”一声:“也怪我当初去后院给你们拿粟米了,谁知到了前院一看,这哥儿俩居然你一拳我一脚的闹起来了!我当时就赶紧放下东西去制止了,好在小孩子闹腾也是常事,打打闹闹的感情不就来了吗?” 孙氏打着哈哈,轻飘飘就想把这事儿揭了过去。 锦初也懒得跟她再扯这些已经过去的闲篇儿,遂也不再开口,只等孙氏自己识趣些离去。 这个所谓的李员外家的公子,她是不可能去嫁的。 之前因为初来乍到,身上又没有银钱,在生存都成问题的残酷环境下,她的打算是跟孙氏先虚以委蛇的周旋着,先保证她和昭儿能从孙氏那里得到足够的物资,可以安然度过这个寒冬,其余的待年后再打算。 反正她如今年龄还小,明年才能及笄。 孙氏虽然贪财吝啬,多少还是想要些脸面的,起码在清溪村,她还是很维护自己的形象的,毕竟这很可能是她未来要生活终老的地方。 就冲着这点儿,她孙氏也不可能立刻就逼迫锦初去嫁人,所以锦初也很清楚自己今年还是安全的。 因为黑衣人的大手笔,如今锦初突然有了银子,最迫切的生存问题一下子就解决掉了。 孙氏对于锦初来说,也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只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孙氏既然能害她一次,保不住就能再害她第二次。 这孙氏今日上门来,说白了还是不死心,还想再哄锦初去嫁人。 锦初虽然穿来的日子不长,也知道这李员外并不是个好惹的善茬子。 孙氏这妇人只顾贪财,收了人家那么多的银子,如今若是不把锦初嫁过去,人家绝对饶不了她。 目前最好的方法就是趁着现在锦初寻短见的由头,上门将其吃进去的聘金全额奉还李家,并好生赔罪,或许还可转圜过去。 但看今日孙氏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的意思,这妇人定然是舍不得这白花花的银子,因此看自己身子恢复,就又上门来打歪主意了。 “锦儿啊,这馒头你们先吃着,我今日就先回去了,有事儿你尽管来找婶子,婶子保证再不亏待你了。” 看锦初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孙氏知道今日继续留下去也不会有收获,索性先回去,改日再慢慢计较。 她心里的盘算,锦初看的很清楚。 但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美的你! 于是锦初喊了声“婶子且先留步!” 待孙氏高兴的转头看向她的时候,锦初又指着那几个馒头道:“婶子,我跟昭儿都是活生生的人,一日三餐都缺不了,婶子想起来了给我们留两口吃的,想不起来了就任由我们自生自灭。难道这就是婶子你所谓的真心待我们吗?” 这死丫头又要狮子大开口了,孙氏心里骂了一句。 她正想变脸,忽又想到这姑娘身后那大堆的雪花银,顿时就又收起了怒意,皮笑肉不笑地问道:“锦儿提醒的好,是婶子想左了。改日婶子就给你送些白面,青菜,鸡蛋来,也好让你们姐弟俩好好补补身子。” 等到就是这句话! 锦初微微颔首:“那就有劳婶子了!” “不劳不劳!”孙氏一边摆手一边朝外走,生怕晚一步,这死丫头再提更多要求。 对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锦初不屑的“哼”了一声。 第42章 露出端倪 次日刚吃过早餐,孙氏果然让他的独养儿子刘福蛋送来了一小袋白面,七、八颗鸡蛋,还有两颗大白菜。 锦初这还是穿越后第一次见到刘福蛋。 十岁的孩子,长的却是虎背熊腰,高高壮壮的,若只看身板,不问年龄的话,猛一看倒像个十四、五岁的半大青年。 也怪不得昭儿不是人家的对手,俩孩子压根就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因了之前昭儿的话,锦初对这孩子颇有几分戒备,但这孩子似无所知般,对着锦初喊了一声:“锦儿姐姐,这是我娘让给你们送的东西。” 锦初接过东西,道了声谢。 然后找了话题问:“福蛋今日没上村塾吗?” 刘福蛋乖巧地回答:“今日先生有事,放了我们半日假,我就帮娘给姐姐和昭儿送食物过来了。” 说完他又朝里间探了探脑袋,问道:“昭儿弟弟在家吗?好几日都没见他出来玩了,还怪想他的。” 想到躲在房里不出来的昭儿,锦初故作无意地挡了下刘福蛋探出的脑袋,笑了笑:“今日吃过早饭,昭儿就出去玩儿了,此刻不在家。福蛋是等着他,还是改日再一起玩?” 锦初停住话头,望向刘福蛋。 刘福蛋不甘的收回伸的老长的脖颈,勉强笑了声:“改日吧!改日再跟昭儿弟弟一起玩。等他回来,锦儿姐姐记得跟昭儿说一声,福蛋来找他玩了。” 锦初笑着应好,刘福蛋见此次见不到昭儿,一脸失望的离开了。 福蛋前脚刚走,昭儿就迫不及待的从里屋跳了出来,刚要说话,却又听得“噔噔噔”的脚步声传来。 定睛看去,竟是那去而复返的刘福蛋,锦初赶紧一把抓住愣怔的昭儿,又快速将他推了回去,并低声呵道:“快进去!” 昭儿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进去再次躲了起来。 他这边刚躲好,刘福蛋人就跑进了屋子,他嘴里喊着:“娘专门交代我记得把装鸡蛋的篮子带回去的,结果我转眼就忘了,方才走到路上才想起来,于是这就又折返回来了!” 锦初顺着刘福蛋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地上的那个篮子,她赶紧将鸡蛋都捡出来,拎起来篮子交给他,笑道:“难为福蛋你又跑一趟,辛苦了啊!” “锦儿姐姐客气了,是我办事粗心,来来回回的也折腾了你们。”刘福蛋收回探向里屋的目光,伸手接过了篮子。 这次锦初专门出了屋子送他到院子外,直到彻底看不到他的身影后,锦初又若有所思的站了片刻,确定他不会再杀个回马枪之后,这才转身进了屋子。 到底还是个孩子,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其实还是有迹可循的。 这小子自从进屋就到处找昭儿的身影,找不到就直接问,问了还不放心,还要专门再杀个回马枪。 若说刘福蛋之前都是小孩子找玩伴的心理的话,锦初还能理解。 但后来以忘带篮子为借口,又折回来的时候,那可是真的一口气闯进门的,这小子明显打的就是趁其不备的主意。 之后虽然处处掩饰,但那双自进门就一直朝着里屋踅摸的眼神,锦初可是看了个清清楚楚。 恐怕刘福蛋这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名为送东西,实为寻昭儿吧! 等她再回到屋子里的时候,昭儿已经从里屋出来了,他脸上带着点慌张,眼神还有几分不确定:“姐姐,刘福蛋突然这么找我,是不是那日的事情被他……” “我且问你,那小树林里到底有没有鸟窝?”锦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挑了重点直接问他。 昭儿摇了摇头。 “你当日挖出来的泥土埋在哪里了?” “就在小树林西边的一块低洼些的小坑里。”昭儿低声说道。 “上面可有掩盖些枯叶?”锦初又问。 昭儿脸色苍白的再次摇了摇脑袋。 他那日做的陷阱大概是被刘福蛋发现了! 昭儿闭了下眼睛,仍带着两分不愿承认的挣扎看向锦初,轻声说道:“姐姐,也不一定就能发现的,对吧?即便发现了也不一定就知道是我做的,对吧?” 望着昭儿带着希冀的目光,锦初平静地望了他片刻,开口打破了他最后的那点儿希望:“昭儿,你说的这些,你觉得可信吗?” 昭儿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上了眼眶,他嘴唇抖动了几下,嗫嚅着望向锦初:“姐,姐姐,那,那要怎么办?” “等!”锦初轻轻吐出一个字。 随着这个字的落下,小家伙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一下子蹲在地上,双手环抱放在膝上,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肩膀也开始一抽一抽地抖动。 锦初蹲下来,摸了摸他的脑袋,语重心长地开口:“昭儿你记住,与人交锋时,不管是用武力还是用智力,都有失败的时候。没有人能做到绝对的万无一失,所以我们在实施计划的时候,就要努力做到严谨周密,这样才能确保计划能最大程度的完成。” 见昭儿微微偏了偏脑袋,锦初又道:“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人可以是从小到大不曾失败过一回的,在成功之前,也许要经历成千上万次的失败,所以才有失败乃成功之母的说法。” “昭儿你还小,能想出这个办法来报复刘福蛋和王二孬就已经很好了,至于这一次的失败,我们也不要怕,怕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姐姐陪你一起总结下本次失败的原因有哪几个,下一回如果还需要动脑子想办法的时候,我们就吸取教训,不再犯这回犯过的错误。时间久了,你的脑子就会越来越聪明,越来越缜密,你再做别的事情的时候,也就会越做越好的!” 昭儿擦掉眼泪,望着面前的姐姐,用力地点了点头:“姐姐,昭儿不怕了,昭儿想知道这次都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够仔细?” 锦初正色道:“好,等下姐姐陪你一起找原因。不过看刘福蛋今日来我们家的情形,你那日报复他和王二孬的事情已经被他发现了,以他的性格,你觉得他会不会加倍的报复回来?” 昭儿毫不犹豫地点头:“他心眼特别小,还特别要面子,知道了我挖坑算计他的事情,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那我们就摆脱幻想,小心防备吧!来,姐姐告诉你一些假若真的落单,被他抓到之后的应对之策。” 锦初又如此这般的交代了一会儿后,昭儿仰起小脸,对着锦初粲然一一笑:“姐姐,你说的昭儿都记在心里了!” 第43章 再去府城 就这么平静的又过了五六日,因为有了充足的食物,这期间姐弟俩足不出户的过起了每日里吃饭,教学的充实生活。 这日下午锦初刚检查完昭儿的写字情况,好几日不见的慧珍就喜滋滋的上门了。 “锦儿,上回咱俩去府城太匆忙,很多东西都没顾得上购置。明日天气好,正好我也得闲,不如咱们再去一趟吧?” 她拉住锦初的手充满歉意的保证道:“这回我啥都不买,专门陪你!你看看家里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物品,咱们明日全都买了一并带回来。” 想到刘福蛋那日离去时那颇为不甘心的样子,锦初心里就升起了隐隐的不安。 她正想摇头拒绝慧珍的提议,忽地低头看到昭儿脚上那只裂开条缝,露出脚趾的棉鞋。 她们姐弟俩就这一双过冬的厚棉鞋,平日里天气不好的时候也尽量少出门,免得鞋子脏了湿了不好换洗。 她个大人倒还好些,昭儿一个小孩子,脚上的棉鞋早已穿的面目全非了,小孩子脚长得也快,那棉鞋明显已经有些不合脚了。 她可以凑合,昭儿却不能凑合。他正是生长的时候,若是伤了脚的话,那就得不偿失了。 见锦初不回答,慧珍诧异道:“锦儿是明日有事不方便吗?” 锦初摇摇头。 想到慧珍也不是外人,遂将福蛋和昭儿前些日子的打闹纠纷讲了一遍,又将福蛋上门来找昭儿时的异样神态又说与慧珍听。 末了担心地说道:“我若是不在家,那孩子万一找上门来的话,昭儿一个人怕是招架不住。” 听锦初这么说,慧珍也蹙起了眉头:“福蛋那孩子长的人高马大的,又被孙婶子纵着,向来都是横行霸道,老爱欺负别的孩子,咱们村很多跟他差不多年龄的孩子,大都受过他的欺负,找孙婶子说的话,孙婶子也不教育,反而还会怪别的孩子招惹她家福蛋。久而久之,家里长辈也都会交待自家孩子少跟他来往了,不是躲先就是避着,时间长了,那孩子就变成了咱们村里的小霸王了! 说到这里,慧珍看了眼低头不语的昭儿,不由也带上了几分烦躁之色:“福蛋是个心眼窄的孩子,昭儿若真被他惦记上的话,也确实比较麻烦。” “姐姐,你跟慧珍姐姐明日只管去吧!我不出门,在家温书等你,刘福蛋就发现不了了。” “可你一个人在家姐姐还是不放心。” 见锦初依然犹豫不决,慧珍猛的福至心灵,拍了下手笑道:“我有主意了!干脆明日我让越弟来陪昭儿吧? 她笑着望向锦初:“正好他这段时间也在温书备考府城的书院,在哪儿都是学习,索性明天我让他带着书来你家陪昭儿吧?正好也可让他们二人一起学习。” “这个主意确实不错!” 锦初和昭儿听到慧珍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又坐了一会儿,约定好明日出门的时间,慧珍就离开了。 次日锦初姐弟起了个大早,匆匆吃完早餐,慧珍就领着个十一二岁的清秀少年来到了锦初家里。 “锦儿姐姐好!”少年见人先含笑,态度有礼而温和,一看就是个机灵的孩子。 “这就是越弟吧?今日有劳你陪陪我家昭儿了!”锦初打完招呼,拉过一旁的昭儿,介绍道:“越弟,他是我家昭儿。” 又偏过头来介绍王维越:“这是你慧珍姐姐家里的弟弟,比你大上几岁,昭儿你可唤他越哥哥!” 昭儿和王维越二人相互见了礼,又唤了哥哥弟弟之后,锦初就放他二人去温书了。 一切都安排妥当后,锦初就带上银子跟慧珍一起出门去了村口。 周大爷的驴车静静立在村口,两个姑娘轻车熟路的跟周大爷打了招呼后爬上车,不一会儿就开往了临城。 半个时辰后,临城到了。 锦初和慧珍跳下车直接去了府城的那条大街上。 按照昨夜锦初列的清单,先去给昭儿和自己各买了一双棉鞋,又给昭儿买了一套再大些的棉服。 这次因为不赶时间,路过金玉斋的时候二人还抽空又朝店里看了两眼,发现之前跟她们产生纠纷的那位胖伙计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年轻小伙子。 “那个胖伙计不会是被掌柜的赶回家了吧?”慧珍喃喃自语。 她转过头来看着锦初:“锦儿,你说会不会是这样的?” 锦初笑着点了点头:“可能吧!也或者是今日有事没来上工,毕竟那胖伙计后台还是很硬的,人家的外甥女可是知府家才记入正妻门下的嫡女千金。” “只是记作嫡出,又不是真的嫡出。不过就是家里出了个知府家的姨娘罢了,又不是知府家的正头娘子!你看他那日那张狂的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出了个皇后娘娘呢!”慧珍翻了个白眼,一脸的不屑。 锦初不禁莞尔:“好了,反正咱们也不曾吃亏,已经过去的事情就莫要再提了。” 慧珍点点头,接过锦初手里的部分东西,继续朝前走去。 上次买的米和面足够她们吃上一两个月,锦初就没再买主食,只购置了一些灯油,盐巴,之类的日用品,又买了五斤猪肉,两盒子点心,一只烧鸡。 最后路过一家书肆的时候,锦初把慧珍支开,自己进去给王维越又买了一套新的文房四宝。 两个人东西买的差不多的时候,天已过午,饿慧珍就拉着同样饿的饥肠辘辘的锦初进了一家路边的小食肆。 两个姑娘点了一荤一素两个菜,两碗米饭,外加店家额外赠送的一大碗蔬菜汤,埋头吃了个肚儿圆。 相比上次的坎坷多变,这回的府城一日行顺利极了,二人吃了饭,又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休息了会,看看时间差不多,这才起身去找周大爷了。 到了村口,锦初付了车费,两人下了驴车,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兴致勃勃的回到家里的时候,看到的却是王维越独自一个人站在门口愁眉苦脸的样子。 锦初心里“咯噔”一声,她丢下东西,快步进屋,却哪里还有昭儿的影子? 第44章 昭儿失踪 锦初只觉脑子“嗡”地炸开,急的她眼睛变得通红。 王维越一脸的歉疚,小心翼翼望着锦初开口:“锦儿姐姐,都怪我,是我没看好昭儿。” 慧珍一巴掌朝着弟弟就挥了过去:“你个臭小子!我千叮咛万嘱咐的跟你说,一定要看好昭儿。你当时答应的也挺好,到了你却是左耳进右耳出,压根儿就没当回事啊!” 被姐姐打了的王维越不敢躲避,只缩着身子连声认错:“是我不对,我以为就离开那么一会,应该不会出事儿的。” “你小子还狡辩!你以为应该不会出事儿,结果呢?昭儿呢?”气极的慧珍直接对着弟弟的小腿踢了上去。 “啪”的一声,维越捂住小腿蹲了下来,再也不敢说话了。 慧珍一看更是生气,“你还不吭声,以为不吭声就可以躲过去了吗?” 锦初见慧珍还要再对地上的弟弟动手,赶紧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制止:“好了,慧珍你别打越弟了,他也不想这样的。当务之急,咱们得赶紧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昭儿又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慧珍这才放下手来,眼里已是蓄满泪水,她哽咽着看向锦初:“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非要今日拉你去府城,或者我弟弟不这么不靠谱,昭儿也不会丢了……” “慧珍你也莫要自责了,谁都不想这样的。” 锦初叹了口气,“即便今日我不跟你出去,家里东西总要吃完用尽的时候,到了那时我一样还是要出门的。今日之事只是来的早了些罢了,也怪不得你们姐弟俩。毕竟只是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见一向爽利的姐姐哭了,王维越更是懊悔的抬手给了自己两个耳光。 锦初这厢还没哄好姐姐,那厢又赶紧去劝弟弟:“越弟,别打了!锦儿姐姐没怪你。你先平静下来,跟姐姐仔细讲讲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 王维越看了眼自家姐姐,这才讲述了事情的由来。 原来上午自打锦初和慧珍走后,两个人各自温了一会儿书,近中午的时候,二人都觉得肚子里饿了,就想怎么解决吃饭的问题。 锦初走的时候家里留了饭,也交代了昭儿午间的时候热一下,两个人吃的。 但是王维远觉得锦初也不在家,在昭儿家吃饭不大方便,就好心带了昭儿回自家吃午饭了。 于是哥儿俩就一起去了慧珍家,午饭吃的也很好,慧珍家的叔叔婶子都很热情,爷爷甚至还拿了个苹果塞给昭儿吃。 吃完午饭休息了一会,俩人就准备回锦初家继续学习。 结果刚出了门没多远,王维越忽地想到家里还有一本他开蒙时,大哥专门写给他用的字帖,昭儿刚开始练字,那本字帖也正好可以拿来给昭儿练手用。 于是他就交代昭儿先等一会儿,自己转身回去翻找那本压在箱子底下好几年的字帖。 等他拿着字帖出门去找昭儿的时候,却发现昭儿已不在那里了。 他喊了两声,又左右看了看,都没发现这孩子的身影,就以为昭儿可能是嫌他太慢,小孩子没耐性,索性自己先跑回家了。 于是他加快步子朝锦初家走去,可到了家里依然不见昭儿。 王维越这才着急起来,赶紧顺着原路边走边喊的细细又搜索了一遍。 结果依然是令人失望的,他又回到锦初家,将附近的几条路都顺着找了好长,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万般无奈的他,只能备受煎熬的苦苦守在锦初家等着,希望是昭儿自己跑出去玩够了就回来。 最后等到了回来的锦初,却还没等到回来的昭儿。 “你离开了大概多久?”锦初沉思片刻,望着王维越问道。 王维越偏头想了想:“约摸一盏茶的时间。” 听完维越的回答,锦初只能无奈的苦笑。 昭儿那孩子一向听话,既答应了维越等他,自是不会乱跑的,可结果却是一会儿功夫他就不见了。 看来真的是连上天都在帮助刘福蛋。 王维越本来也是好心,哪儿知道事情就是这么巧,他离开的这这段时间,昭儿肯定是遇到刘福蛋或者王二孬了。 锦初放弃幻想,问维越:“你能带我一起去孙婶子家一趟吗?我怀疑是她家的福蛋将昭儿领走了。” “能”王维越果断答应。 昭儿是因他疏忽才失踪的,寻找昭儿这事,他更是责无旁贷。 如今莫说只是陪着锦儿姐姐去孙婶子家一趟,即便是让他自己去问孙婶子,他也是毫不犹豫的。 锦初其实并不是要王维越去帮自己打冲锋,她纯粹是因为不认识去孙氏家的路,但又不好明说,只能用让王维越陪同的名义提出来。 见二人说走就走,慧珍也急了,她喊了一声:“我也跟你们一起去!” 锦初转过头来拒绝了她:“你不能去,你在家里呆着,若真的是昭儿贪玩跑出去的话,那他回来家里没人又该担心了。” 见慧珍一脸忧心的样子,锦初安慰道:“放心吧!我只是去孙婶子家问问情况,又不是要去跟她打架,很快就能回来的。” 慧珍这才不情愿的留了下来。 因为着急,二人走的都很快,不消片刻就到了孙氏家门外。 黄昏时分,孙氏家的烟囱里此时正冒着袅袅炊烟。 锦初直接敲起了院门,嘴里还喊着:“孙婶子在家吗?我是锦儿,今日有事来找你!” 正在灶台前的孙氏,听到锦初的声音,下意识一惊:“这牙尖嘴利又不肯吃亏的死丫头,今日怎么突然上门来了?她这一来准没好事儿!” 想到这儿,孙氏忍不住停下了忙碌的手,屏气凝声,只当自己不在家,也不回应门外的锦初。 锦初又喊了两声,院子里还不见有回音,她就知道孙氏定然是装作不在家的样子,不想给自己开门。 于是锦初清了清嗓子,再次对着门内装聋作哑的孙氏说道:“孙婶子,你家的烟囱可是冒着烟呢!你若是再听不到声音的话,我可要砸你家的门了!”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孙氏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哎呀,锦儿啊,婶子这方才烧灶没听到你的声音,这才开门迟了些,可不是有意怠慢你的啊!” “吱呀”一声,院门打开,露出了孙氏那张虚伪的笑脸。 第45章 上门寻找 见孙氏将院门打开,锦初一探身就走了进去,后面跟着的王维越也随之跟了进去。 “孙婶子,福蛋在家吗?”锦初懒得客套,开门见山问道。 “不在啊,你找我家福蛋干嘛?” 见锦初突然问到儿子,孙氏心里微带诧异。 “那福蛋啥时候出去的?去哪儿了你可还记得清楚?”锦初目光紧锁在孙氏脸上,再次追问道。 迎上锦初望来的目光,孙氏看到了她脸上毫不掩饰的焦急之色,余光又瞥了眼锦初身后同样面带急色的王维越,孙氏心里随即也涌上一股莫名的不安。 “怎,怎么了?” 孙氏再迟钝,也知道她儿子应该是搞出啥事了!她脸上顿时也没了之前的安然之态。 除了昭儿偶尔被福蛋欺负那么一两回,锦丫头是素来跟儿子没有交集的,今日这个时候急匆匆的找上门来,由不得她不多想。 见孙氏终于也开始着急起来,锦初心里才稍微平衡一些,没道理她这个受害者心急如焚,始作俑者却悠然自得。 “昭儿不见了,若我所料不错的话,应是你家福蛋将他带走的。”锦初看了眼孙氏,直截了当的说道。 孙氏心里先是一紧,接着又是一松:“锦丫头,昭儿不见了我能理解你的焦急心情,但你不能因为他不见了,就赖在我家福蛋身上啊!无凭无据的,你可不能红口白牙乱说话,随意给我家福蛋扣帽子!” 锦初心里冷笑一声:“果然还是要倒打一耙啊!” 这孙氏啥时候都没有乖乖听话过,总是喜欢做些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事情。 “孙婶子莫着急,我若没有把握岂敢大喇喇的来敲你家的院门?” 锦初不耐地看了眼还想张嘴反驳的孙氏:“如今天色已晚,时间紧急,孩子们之间的小打小闹,我素来也不会计较,前提是昭儿平安无事。” 锦初顿了下,换上了警告的语气:“所以孙婶子莫要再耽误时间,赶紧说出福蛋的状况,我们也好尽快去找到昭儿,不然若是我家昭儿因此而出了什么问题的话,你家福蛋且等着看吧!” 自家儿子自家知。 想到福蛋的小心眼和霸道劲儿,孙氏也不敢再替自家儿子撇清关系,她想了想,开口说道:“午间刚吃了饭,二孬就兴冲冲的跑来找福蛋出去玩,平时他们二人一起玩在一起,我就放福蛋出去了。结果这一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午间饭后,昭儿应该也是那会儿吃了午饭从慧珍家出来的。 若是二孬出来找福蛋玩的路上发现了昭儿的话,那也可以理解他何以兴冲冲的跑来找了福蛋,然后二人出去直接把昭儿给中途截走了的行为了。 所以王维越出来后才会再也找不到昭儿的踪影了。 “婶子,福蛋出去之后中途有没有再回来过?”锦初想了想,问孙氏。 孙氏摇了摇头:“没有,从午后跟二孬一起出门后,福蛋就再也没回来过。” 锦初又转向王维越问道:“越弟知道二孬家在哪里吗?” “知道,他家距离我家不远。” 这就说得通了! 王二孬定然是看到昭儿进了王维越家,并一直关注着昭儿的动向,这才能在昭儿落单的短短时间内,伙同刘福蛋一起将昭儿带走了。 “那越弟你帮我去二孬家里看看他是否回家了?我就在此地等你。” 王维越点点头,拔腿朝着王二孬家方向跑去了。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他就“噔噔噔”又跑回来了。 “锦儿姐姐,我刚去问过了,二孬,二孬也不在家。”少年弯下腰喘着粗气,露出额头一脑门的薄汗。 锦初掏出帕子擦了擦少年的额头,转头又问孙氏:“婶子可知道福蛋平日喜欢去哪里玩?” “这个我倒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二孬跟他玩的好,他们又喜欢到处跑,俩人凑一块儿就能出去野半日。” 见孙氏这里也问不出什么来,锦初索性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她面上虽还是心急火燎的样子,心下却是平静不少。 她最担心的就是福蛋和二孬把昭儿带去某个隐秘的地方,丢下他一个人回来。 在昭儿被二人带走的那一刻,就意味着昭儿肯定是要吃些身体上的亏的,这点锦初心知肚明,也有了心理准备。 如今福蛋没回来,二孬也不在家,这说明三个孩子应该是在一起的,只要在一起,即便是欺负了昭儿,起码不会有大的不确定的危险因素存在。 如今她只需要守在这孙氏家里,等福蛋回来了顺藤摸瓜问一问,自然也就找到昭儿了。 想到这里,锦初的屁股坐的就更稳了。 见锦初坐下不走,孙氏心里急了,这丫头如今可不是好糊弄的。 她家福蛋之前虽也欺负昭儿,不过就是嘴上占两句便宜,或者拍昭儿两巴掌之类的小打小闹。 加上那时候的昭儿性子跟姐姐一样绵软的很,又不想让姐姐担心,所以大都是忍气吞声就过去了。 如今这做姐姐的立起来了,做弟弟的也变了样,再不是从前那个委委屈屈,哭哭唧唧的小男孩了。 福蛋和二孬若真的将昭儿欺负太过的话,今日这个锦丫头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臭小子,招惹谁不好,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去招惹眼前这姐弟俩!”孙氏心里暗自骂着儿子,面上却不得不做出一副维护儿子的姿态。 “锦儿,兴许不是你想的那样的,若是福蛋带着昭儿出去玩的话,也不是没可能的,你这般兴师动众的,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吧?”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情,孙氏还在这和稀泥,装迷糊呢! 锦初连眼皮都不带翻的吐出一句话:“我也希望像婶子说的那般,福蛋和二孬是带着昭儿出去玩,而不是带出去欺负了!真相到底是哪个,咱们且等福蛋弟弟回来就知道了。” 话音方落,就听得一阵密集的脚步声朝着这边传来,随着人影越来越近,福蛋那带着惊慌的脸色就映入了院子里众人的眼底。 “娘,娘!娘!”他着急的边跑边喊,当看到院子里的锦初时,脚下猛的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口里唤娘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第46章 使计巧问 刘福蛋这副姿态尽入几人眼底。 锦初虽未站起来,心里却已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另一边的孙氏同样也是叫苦不迭。 知子莫若母,能把她这胆大妄为的儿子吓得如此失态,想来这孩子定然是闯了不小的祸事。 二人都朝着福蛋身后望去,寄希望于能看到昭儿那小小的身影。 可惜福蛋身后空无一人。 锦初闭了闭眼,正要开口,孙氏的训斥声已抢先一步:“杀千刀的臭小子,你这是跑哪儿混了?” 说话的同时,她伸手照着儿子后背狠狠拍了一巴掌,又避开众人对儿子使眼色:“吃了午饭你就跟着二孬跑出去玩,现下都什么时候了,你倒是记得回来了!” 锦初上前一步,打断了母子俩的“交流”,她直截了当地盯着刘福蛋问道:“福蛋,今日午后你和二孬将昭儿带到哪里去了?” 刘福蛋避开锦初的目光,下意识地望向自家母亲,见孙氏微不可见的对他摇了摇头。 他抿了抿嘴,低头说道:“我今日午后跟二孬去村后小河边玩了一下午,没有见过昭儿。” 锦初心里冷笑一声:“这就开始撒谎了!” 一旁的王维越都看不惯他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遂指着他劝道:“福蛋弟弟,你跟二孬到底将昭儿带去何处了?赶紧告诉锦儿姐姐,天色越晚越不安全,早点找到昭儿回来,大家也都早些安心。” 孙氏不乐意了,当下对着维越就是脸色一沉,呵斥道:“越哥儿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家福蛋方才不是说的清清楚楚的吗?” 她刻意看了锦初一眼,又对着维越说道:“他是跟二孬出去混玩了一下午,压根儿就没见过昭儿,你硬逼着他说昭儿在哪儿?他又怎么说的出来?” 见有亲娘撑腰,刘福蛋的心虚顿时飞的无影无踪,他梗着脖子叫道:“王维越,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刘福蛋堂堂清溪村的老大,根本不吃你这一套!你还是收起你的小心思换个人去吓唬吧!” “你小子到现在还在嘴硬!” 见孙氏母子俩装傻充愣的耍起赖来,王维远只气得火冒三丈,“福蛋你真当就你一个聪明人,别人都是傻子吗?你去拿镜子照照自己的脸,看看方才你见到锦儿姐姐时的模样,心虚成那个样子,真当我们几人都是瞎的吗?” 听到这句话的刘福蛋,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脸,待觉察到众人齐齐望来的目光时,又猛地放下了手。 这还不够欲盖弥彰吗? 孙氏暗自恨铁不成钢地骂了句:“糟心的熊孩子!” 再次护起了儿子,她对着冷眼旁观的锦初扯了个笑容:“锦儿啊,昭儿不见了,婶子知道作为姐姐的你心里着急,不瞒你说,婶子心里也一样着急。但今日福蛋确实没有见过昭儿,你非要扯着福蛋问昭儿的下落,这岂不是有些强人所难了吗?” “我娘说的对,我今日从来没见过昭儿,也不知道昭儿下午出门去哪儿了?你们找不到昭儿,干嘛都来问我?”刘福蛋谎话说的越来越顺溜。 “福蛋,你确定午后一直跟二孬在一起吗?”沉默不语的锦初忽地来了这么一句。 刘福蛋看着锦初点了点头。 “从未分开过?”锦初又问。 “从未分开过!”刘福蛋回道。 “好。”锦初微微一笑,对着王维越说道:“越弟,你去二孬家问问他……” 锦初在他耳边细细说了几句,王维越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道:“好的,那锦儿姐姐我去二孬家了。” 孙氏和福蛋只听了去二孬家的第一句,后面的就再也听不到了。 二人心里顿时不安起来,孙氏还勉强能装出副平静的样子,福蛋却是急的抓耳挠腮,来回不停的走动。 最后还是孙氏实在看不下去,直接拉住了他骂道:“臭小子,你给老娘坐下,老娘的头都被你晃晕了!” 他这才忐忑不安的坐了下来。 片刻后,王维越回来了,他一脸开心地走到锦初身边,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好几句,还不时抬头看向对面的福蛋。 期间锦初不停地点头,末了露出笑容:“劳烦越弟了,你先坐下歇会吧!” 见锦初又露出笑容,孙氏母子俩不约而同的对望一眼,顿觉浑身一寒。 锦初见这母子俩心理压力给的差不多了,才不慌不忙的起身走到刘福蛋身边,不轻不重的看着他的眼睛,不缓不慢地说道:“福蛋,二孬可不算是你的好兄弟啊!你说你们午后一直在一起玩,他说的却是你们只一起玩了一会儿,他就回家去了。” “你听他胡说!午后还是他来找的我,我们俩一起去了河边,在那里玩了许久才回来的。”刘福蛋勃然大怒,气恼的反驳。 “你说你们去的是小河边玩耍的?” 锦初眉头一挑,“这就又是奇了!二孬可没说你们在小河边玩耍,他说你们俩是在村西头的小树林里玩的呢!” “二孬说是村西头的小树林?” 刘福蛋下意识追问,随即又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拍了拍脑门:“我们在去小河边之前,确实是经过了村西头的小树林,二孬在那边折了一条粗棍子,当时我们在那边是停留了一会儿。呵呵,二孬不说,我都把这回事给忘了。” 锦初“哦”了一声,看着刘福蛋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她这温柔一笑,吓得刘福蛋猛的一抖。 “福蛋,锦儿姐姐之前可曾打骂过你?” “不曾。”刘福蛋一脸迷惑的看着锦初答道。 “那你方才进门时看到了锦儿姐姐,为何吓得如同遇到鬼一般?” 锦初靠近他耳边吹了口气,阴恻恻说,“都说白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你回自己的家,何以能吓成这般?” 刘福蛋只觉耳边一阵阴风吹过,转头看到锦初那阴影中冷漠无声的半边脸,想到她曾经上吊过的事情,加上方才她口中说的鬼啊鬼的,顿时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接蹿上头顶心。 恰此时,耳边再响起锦初那刻意压低,只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锦儿姐姐怎么不知道,你们去东边小河边何时需要顺路绕个大圈子,再专门从西边小树林里经过了?” 锦初微微挪了下身子,直言相告:“二孬可是说了,昭儿是你一手主导带走的,如今你还想骗锦儿姐姐吗?” 见刘福蛋双腿打颤,牙关紧咬,却仍不吭声,锦初又下了最后一剂猛药:“福蛋,莫忘了锦儿姐姐可是死过一回,见过鬼的人,昭儿若有个好歹,姐姐可能也会让你去见一见鬼哦!”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准备害死昭儿,我没有,我没有!” “哇”地一声,刘福蛋涕泪横流,高壮的身子再也控制不住地蹲下来,用力缩成一团,抖啊抖啊抖起来。 第47章 杳无消息 孙氏上前一把推开锦初,双手搂住儿子肩膀,口里连声哄道:“福蛋不怕,福蛋不怕,娘在呢,咱们啥都不怕啊!” 说完还怨毒地瞪了锦初一眼,满腔的爱子之情溢于言表。 锦初漠然立于一旁,静静看这二人上演母子情深的戏码。 片刻后,她骤然开口:“福蛋,昭儿现在在哪里?” 话音方落,还在抱头哼哼的福蛋身子一顿,孙氏就转过头来护犊子的对着锦初骂道:“死丫头,没看我家福蛋都被你吓成啥样了吗?你还咄咄逼人,就不能消停一会吗?” 此言一出,锦初仅存的那点儿耐心彻底告罄。 她猛地走到孙氏母子身边,一把推开孙氏,直接伸手卡住了福蛋的脖颈。 在福蛋惊怕的眼神中,锦初阴恻恻地看向同样目瞪口呆的孙氏,一字一句说道:“孙婶子,你再叫我一句死丫头,信不信我让你儿子变成死孩子!” 孙氏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赶紧上前要去掰开锦初那卡在儿子脖颈上的手。 锦初另一只手用力朝着冲来的孙氏挥了出去,孙氏那丰腴的身子竟被她挥出去了两三步远,并狼狈倒地。 锦丫头何时这般有力了? 地上的孙氏满面惊惶地望着面前的丫头,心里震惊无比。 被自己的手劲吓到的锦初,腹中同样掀起了惊涛巨浪。 看来那个黑衣人还真的没说错,她这具身子之前应是练过武的,且天赋应还相当可以。就方才她推开孙氏的那股手劲儿,莫说普通女子,就是一般的男子估计也顶不住。 莫非这具身子真是天生神力? 这对于自己来说可算是喜事一桩了,起码她不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了!关键时刻,这可是能保命的力量呢! 锦初摇了摇头,收起心里的万千思绪,再次回到正题:“人心都是肉长的,孙婶子你知道怜惜自己的孩子,我同样也疼惜我家昭儿。今日你家福蛋伙同二孬将我家昭儿哄出去,到了此时,你家福蛋全须全尾的回来了!我家昭儿现下在哪儿还未可知呢?” 她瞥了此时瑟瑟发抖的福蛋一眼,冷冰冰的威胁道:“你跟二孬将昭儿带去哪儿了?再不说实话,仔细我把你腿打断!” 福蛋回头看了眼自家跌倒在地的娘亲,知道娘也护不住自己了。 他抹了把眼泪,低声说道:“午后二孬来找我,说是看到昭儿一个人在外面的小路上,问我还要不要报复他?我当然是毫不犹豫的就同意了。于是,” “报复?你为什么要报复昭儿?他怎么欺负你了?”孙氏尖锐的质问声猛地响起来,打断了福蛋的讲述。 “闭嘴!这是另外一桩事,回头让你家好儿子跟你细细讲!”说完这话,锦初不耐地催促福蛋,“继续说你的!” “于是我就跟二孬一起找到了昭儿,他看到我俩很害怕,并不肯跟我们走,我跟二孬就合力一起将他连拉带拖的扯到了小树林里。又找到了当初他挖的那个陷阱,将他推了进去。” 周围几人纷纷露出一脸雾水的表情,唯有锦初神色平静。 见锦初并未发怒,福蛋又继续说道:“后来见昭儿在里边骂我们,我就生气了,就跟二孬二人又把他合力拉了上来。” 说到这里,他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竟然变得无声了。 锦初冷冷问道:“后来你们又怎么欺负他了?” “后来,后来,后来,” 刘福蛋一连说了三个后来,最后闭上眼睛认命的低喊:“后来我们就打了他一顿,昭儿还是不停的骂我们。我们俩一怒之下,就把他带到了后山的大树林里,找了根绳子将他绑了起来。” “也就是说,你们回来的时候昭儿还是在后山被你们绑着的吗?”锦初眉头紧蹙,追问道。 “锦儿姐姐,我真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让昭儿吃些苦头,出出那日他坑我们的恶气,顺便吓吓他,让他以后不要再跟我对着干。可我真的没想害死他,真的没有啊!” 刘福蛋再次眼泪鼻涕齐飞,他可怜巴巴地望着锦初,此时再没了之前的耍赖模样。 “昭儿此时在哪里?”锦初一把抓住刘福蛋的胳膊,再次问道。 因为紧张,她的手指捏得紧紧的,刘福蛋痛得脸色都变了,嘴里却不敢喊饶,更是不敢抬头看锦初,只低声嗫嚅着:“我和二孬将昭儿绑在树上之后,昭儿依然还不肯低头,我们二人就去河边玩了,想着吓一吓昭儿,他就该低头认错了!” 刘福蛋又偷眼看了下锦初,“等我们玩的差不多的时候,回去再找福蛋,却发现他已经不见了!” 锦初眼前一黑,身子颤了下。 她想到昭儿落在这二人手里,肯定要吃苦头,或者还要被这俩熊孩子下死手重打一顿。 但她却万万没想到,可怜的昭儿在吃了苦头之后,最后却失踪了。 要知道昭儿今年才六岁,因为先天体弱加上后期的营养不足,长的远比同龄人要矮小一些,看上去更像个四五岁的孩子。 他一个小孩子,在后山那地方,若是遇到好人倒还罢了,若是遇到坏人起了歹心,将他带走卖掉的话,这偌大的陌生地界,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啥都不熟悉的姑娘家,可要到哪里去寻找弟弟啊! 浑身出了一层冷汗,锦初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直接对着孙氏开口命令:“你去叫你家男人,还有二孬家男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出来,咱们一起去后山找昭儿!” 一直守在旁边的王维越也自告奋勇地走出来道:“锦儿姐姐,我也跟你们一起去找昭儿。” “越弟,你先去我家跟你慧珍姐姐说声,让她今晚先在我家守着,万一昭儿自己摸回家的话,咱们也能及时得到信息。” 王维越点了点头,撒腿就朝着锦初家跑了过去。 孙氏此时也害怕了。 她儿子跟二孬合伙做的这事儿,别说是小孩,大人都不敢轻易这么干。 昭儿若是找回来还好,找不回来的话…… 她摇了摇发胀的脑袋,心里开始祈祷:昭儿一定不能出事,昭儿一定不能出事。 第48章 觅迹寻踪 等王维越再跑回孙氏家的时候,王二孬和他爹,以及从外面回来的刘福蛋爷爷,刘福蛋爹都先后脚的来到了院子里。 几人都知道了事情的经过,此时皆是一脸的凝重。 锦初直接让大家准备了几盏风灯,又由福蛋和二孬带路,一行人匆匆朝后山而去。 还未到后山,天色就完全暗了下去,大家将手中的风灯点亮,一路提着灯,一路叫着昭儿的名字继续向前。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到了山脚下的一片小树林里,福蛋和二孬朝着中间一棵大树下指了指,回头冲众人说道:“我们俩当时就是将昭儿绑在那棵树下的。” 众人在四周开始大声呼叫昭儿的名字,同时分散开寻找昭儿的踪影。 锦初没有去找,她举步上前,走到那棵树下,围着树转了一圈,地上除了一条被切断的绳子,并无明显的挣扎痕迹。 这说明昭儿并不是靠自己慢慢将绳子磨断挣开的,而是有人用刀割断了绳子,将他放了下来。 现在救下昭儿的人是谁呢? 锦初手中握着半截绳子,拧眉陷入了沉思之中。 若是个好心人的话,会将昭儿带去哪里? 若是遇上个起了歹心的人的话,又会将昭儿带去哪里? 好心人的话此时问清楚昭儿的由来所在?即便不将他亲自送回家里,也必定将他送到村口再离开,不管是什么样的选择,此时的昭儿都应该是安然无恙的待在家里了。 然而家里此时却并无昭儿的消息。 那就只剩下最坏也最不愿意的一个可能了! 昭儿是遇到歹心人,被直接带走了。 若真那样的话,昭儿是断然不会乖乖跟人家走的,可这大树下却也并无挣扎打斗的痕迹,所以这人应是哄着昭儿离开此地之后才发难的。 什么样的人可能让昭儿乖乖就范,跟着人家离开这里呢? 一定是昭儿认识的人! 锦初脑子快速转动,飞速思考着昭儿大概能认识的人家,奈何她初来乍到,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该怎么办呢? 锦初低下头来回走动,脑子里也在飞速转动,她嘴里喃喃说道:认识的人,认识的人…… 猛得她眼睛一亮,抬起头来,望了望不远处的王维越,叫道:“越弟回来!” 王维越听到锦初的喊声,停下寻找的脚步,跑回了她身边。 锦初附在王维越耳边,低声交代了他一番话。 王维越连连点头,说了句:“那锦儿姐姐,我就先回去了。” 锦初点点头,又叮嘱他:“天色晚了,路上走慢些,注意安全。” “好的,林子里路不好走,锦儿姐姐也要小心些。”王维越回了一句话后,拎起风灯就快步走了回去。 二孬和福蛋垂头丧气的站在不远处,偷眼看着锦初却不敢上前。 锦初冲他们招了招手,二人才期期艾艾地蹭了过来。 “福蛋,你跟二孬大概什么时候将昭儿绑在这里的?”锦初问道。 福蛋和二孬相互对望一眼,答道:“约摸是未末申初的时候。” “那你们又是何时再返回此地来找昭儿的?” 二孬挠了挠头,不太确定地答道:“许是申正一刻,或者是申正二刻。” “那时昭儿就不见了吗?”锦初再次追问。 二人齐齐点头:“我们远远的就没看到昭儿的身影,还以为他是在这附近躲起来了,于是就快速的跑过来准备找他。” 福蛋指着地上的绳子:“等我们跑过来的时候,地上就只有这条断掉的绳子了!” 二孬也认同的附和道:“我们俩以为昭儿在附近躲着,就四处又寻了一刻钟,一直到天色暗下来,都没发现昭儿的踪影。” “我们以为他可能是跑回家去了,就赶紧也跟着跑了回去。在你家门口来回走动了好几次,都没听到昭儿的声音,只看到王维越一个人在院子里焦急的转圈圈。当时就确定昭儿也没有回家。” 福蛋缩了缩脑袋,脸色苍白:“当时我们俩害怕的紧,又不敢告诉大人,又怕挨打,连家都不敢回,一直在村口等到不能再等了,这才不得不回来。” “那你们这一路上可有遇到相熟的乡邻?” “啊?”被锦初这不相干的一句话问得二人皆是愣了一下。 “没有。”福蛋下意识地就要摇头。 一旁的二孬却猛的一扯他的衣袖,提醒道:“福蛋哥,你等等,咱们绑完昭儿回河边玩的时候,是不是遇到了村西头的那个李混子?你忘了吗?当时他腰间还带了一把柴刀,像是要上山的样子。” “李混子?”锦初诧异道。 “对对对!”福蛋一拍脑袋,叫道:“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一茬了,咱们回河边的时候确实遇到李混子了!” 他抬头望着锦初:“锦儿姐姐,李混子是咱们村一个快三十都没娶上媳妇的单身汉。他好吃懒做,手脚还不干净,不是偷东家的鸡,就是捉西家的鸭,村里都没人愿意理他。” “我看你们继续这么下去,将来也难保不会成为第二,第三个李混子!”锦初看着二人,嗤笑一声。 福蛋脸上一红,低声辩解道:“锦儿姐姐,我跟二孬可从不偷东西的。” “好了,福蛋,你去跟你娘说一声,让他们几个大人继续在附近寻找,你们俩跟我一起回村里, 去问问那个李混子是否见过昭儿吧!” 福蛋朝不远处的孙氏转达了锦初的话,又一脸认命的跟着锦初回了村子。 慧珍在家焦急的等着,见到回家的锦初三人先是一喜,慌忙问道:“可是找到昭儿了?” 锦初摇了摇头,慧珍脸上顿时又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越弟回来了吗?”锦初转向慧珍问道。 “回来了,他说要先去附近那几个家里孩子跟昭儿差不多大的人家问问,如今还没回来,也不知到底是何种情况。”慧珍快速说道。 “若是越弟回来了,你告诉他其余的人家不用再找了,我这边已有新的线索了。”锦初交代慧珍一声就又匆匆踏出了门。 “走,去你们说的李混子家看看!”她伸手推了推二人,三人一起踏出门去。 第49章 锁定目标 李混子家在清溪村的西头,三间破旧不堪的的茅草屋,孤独地矗立在黑漆漆的夜里。 灯光的映照下,屋顶的茅草在风中凌乱地摇曳,显得格外荒凉。 锦初站定脚步,示意福蛋和二孬上去喊门。 福蛋推了二孬一把,二孬迟疑了下,走到了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前,轻轻拍了拍门,口里喊道:“大宝哥哥,你在家吗?” 听到这个名字,锦初顿时想到了现代社会的那句“大宝明天见,大宝天天见!”的广告词,嘴角也不由弯了下。 屋子里没有动静。 二孬看了锦初一眼,又用力拍了拍门,继续叫道:“大宝哥哥,我是二孬,今日有事来找你,你在家的话开下门啊?” 屋内依然是静默无声。 二孬耳朵贴在门板上又听了几息,这才再次转过头来,看着锦初说道:“锦儿姐姐,李混子家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想来他应是不在家的。” 听得此话,锦初眉头再次拧紧,看来事情最终还是朝着她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去发展了。 昭儿十有八九是被这李混子带走了。 思忖片刻,她只得又带着两个孩子回到家里,见了慧珍将此事对她讲了一遍,末了又担忧的叹息:“我本还寄希望于他将昭儿带回来藏起来。如今看来,大抵他们连山都没下,此时应还在山里的某一处地方吧!” 慧珍“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急道:“这李混子,之前是娶过娘子的,但是他好吃懒做,还喜欢喝酒赌钱,家里钱财用尽之后,他家娘子劝他收手都不肯听,说的多了甚至会动手打人。他家娘子实在吃不消,后来就找了个机会,趁他再次出门喝酒的时候,卷了个包袱走了。” “还有这宗事儿?”锦初颇为纳罕,“听福蛋说他是个单身汉,我还以为是从来没娶过娘子呢!” “福蛋毕竟小一些,不知道这些也正常。” 慧珍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这李大宝自从娘子跑了之后,也去过丈人家闹腾好几回,奈何连他丈人都不知道自家闺女到底在何处,自然也给不了他满意的答案。” “加上因他打过娘子好几回,岳母心疼闺女,早就对他不满,他这三番五次的去闹腾,直接把老太太气得晕了过去,忍无可忍的两个大舅哥最终合力将他揍了一顿,并扬言再敢上门找事,定要打断他的腿!” 慧珍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李大宝吃了亏,这才消停下来,再不敢去岳家闹腾了!往后就一个人越发的不成样子,偷鸡摸狗的事情也没少办,村里人提起他来,就只剩摇头了。” 听完慧珍这番话,锦初心里更是焦虑。 那李大宝明显就是个混不吝的无赖泼皮货,昭儿此番落在他手里,真的是凶多吉少。 俗话说,穷生奸计,富长良心。 若所料不差的话,李混子明显是想拿了昭儿去卖钱。 昭儿皮相好,年龄也不大,还是个男孩子,这样的娃儿领出去卖给那些家里缺儿子的人家,不知得有多抢手。 李混子今夜不在家,又带着昭儿,目前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他已经带着昭儿直接去了府城,值得庆幸的是,昭儿被绑的时候,天色已然不早,李混子只身一人带着昭儿,若昭儿不配合的话,以他们二人的脚程,此刻定然还未赶到府城。 即便侥幸到了府城,此时城门也已关闭,他二人无法入城,只能在城外择一处待到次日开城门的时间才能进城。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因着时间太晚,加上昭儿反抗激烈,李混子根本无法顺利将他带出村子,因此只能在后山的某一处暂且待一晚,待次日再做打算。 锦初内心更希望也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 当务之急,是要赶紧找到这两人,不论哪种情况,都要做两手准备。 “慧珍,能否麻烦你家王叔沿着府城的路细细探看,若有昭儿信息最好,若无,也且在城门口待到次日城门大开的时候,再次确认下入城人员中是否有昭儿的身影。” 见慧珍点头,锦初顿了顿,又道:“不管结果如何,我必不让王叔白白辛苦。” “锦儿,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昭儿弟弟失踪,我也一样着急,何况此次事故还是因我家阿越而起,你再说什么银钱的话,岂不是在打我们家的脸吗?” 说完她瞪了锦初一眼,脚步却不停:“我现下就回家让我爹动身去府城追寻他们二人,晚点儿再回来。” 锦初感激地望着慧珍远去的背影,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看了眼低头的福蛋和二孬,她从灶房摸了三个白面馒头,一人递过去一个:“拿着路上吃!” 二人望着锦初手中的馒头,脸上皆露出迟疑的神情:“锦儿姐姐,我们不吃。” “拿着吧!今晚找不到昭儿,你们俩也休息不了,不吃饭饿晕了我可不管你们的。”锦初板起脸说道。 一啄一饮,皆有定数。 昭儿的失踪,这两个熊孩子居功至伟。 今晚从发现昭儿失踪,到开始寻找,来回走动忙到现在,这俩孩子应该也是水米未进,她不想在这些琐事上面为难两个小孩子。 小孩子之间的争斗,你来我往的,谁对谁错已经无法准确的计量,锦初也不想去计较那些了。 目前最要紧的是赶紧找到昭儿,至于这俩熊孩子的账,此刻也不是算的时候。 见锦初板着面孔威胁二人吃馒头,二孬还好些,顺手就接过来了。福蛋却是嘴唇抖动了好几下,又用力咬住,这才伸手去接过馒头。 三个人又匆匆忙忙的朝后山而去。 众人还在附近寻找,可惜还是毫无收获。 锦初喊住众人,将心里的思量直接讲了出来,大家都是一惊。 “李大宝?”福蛋爹刘胜利是个沉默话少的庄稼汉,他眉头紧锁:“若是他带走了昭儿,那真的要按最坏的打算来了!” “我来之前已经让慧珍爹王叔那边动身沿路去府城寻找了,若那边没有的话,很可能这李大宝并未离开此地,因此我想劳烦诸位一起想想,若李大宝真的留在山中,这附近哪里有可容身之处?”锦初望向众人问道。 第50章 终于找到 众人一时无声,皆低头沉思起来。 半晌,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来:“此地朝西大概四里外有几处垂崖,最大的一处里边有四,五米见方的小空间,可容纳两三人,不然咱们过去那边看看吧?” 说话的是刘福蛋的爷爷,他年逾半百,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清晰的痕迹。几道深深的皱纹横亘其上,精神看起来却还不错。 “刘叔,你确定有这地方吗?你说的地方我怎么都不知道啊?”王二孬的爹插嘴问道。 “有,那边野山菌长的好,前些年上山采菌子的时候,有时候还会去那里休息。这几年年纪大了,就很少去那边了,但那个崖洞应还是在的。”刘大爷笃定的答道。 他转头看向锦初,征询道:“锦儿姑娘,周围这块地方我们几个也找遍了,看来昭儿那孩子应是不在这里。我说的那处崖洞,年轻人知道的确实不多,若你觉得没必要的话,那咱们就再看看别处吧!” 锦初抬目看了看面前的大山,巍峨绵长,在漆黑的夜幕笼罩下,仿似静默不动的巨龙,浓重的威压扑面而来,几人的身影在这大山中愈发显得渺小又无力。 若不继续寻找的话,就只剩下等待了。 与其苦等,索性死马当成活马医,且先去那处垂崖看看吧,即便找不到,也不会比这样束手无策的焦急等待坏到哪里去了。 锦初咬了咬下唇,抬头做了决定:“刘大爷,咱们就去你说的那处找找看吧!若还找不到的话,那也是昭儿不走运,怪不得别人了。” 见锦初都这样说了,众人也都收起异议,跟着刘大爷身后朝着他说的那处垂崖位置行去。 孙氏拉着福蛋,稍微坠在众人后面,悄悄说着私话:“儿啊,你看你跟二孬今日闯了多大的祸事,若真是找不到昭儿的话,那个死丫头定然不会饶过你的,到时候我儿可怎么办啊?”说着说着孙氏就变得愁眉苦脸起来。 “娘,你先别管那些了。咱们现在不是在找昭儿吗?若是爷爷带去真的找到昭儿的话,” 福蛋停住话头,看了眼前方少女那挺直的背脊,想到她板起脸塞给自己的那个馒头,不太确定地说道:“若真找到昭儿的话,锦儿姐姐就是将我跟二孬的腿打断,我也是心安的。” “哎哟!我的傻儿子,那死丫头牙尖嘴利不饶人的,偏偏又长了一股子蛮力,娘在她手里都讨不到好。你跟二孬这回害昭儿这么狠,你觉得她会轻易放过你们?” 孙氏一副慈母心肠,循循善诱:“儿啊,你听娘的,晚些时候若昭儿还找不到的话,你就先趁着夜色跑到家里拿些吃的,去你外祖母家躲几日,等这边事了了,娘再去接你回来。” “娘,我是要报复昭儿上次坑我们,但我真没想要他的命啊!若是昭儿找到的话,我不必跑,若是昭儿找不到的话,我即便跑到外祖母家也没用。” 福蛋摇了摇头,拒绝了母亲的提议:“我看锦儿姐姐年纪虽不大,却是个讲道理的,我好歹也是个男子汉,敢做就要敢当!我才不跑呢!”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村中老大,孩子王,耀武扬威,八面威风。 在听到锦初那句“我看你们继续这么下去,将来也难保不会成为第二,第三个李混子!”的嗤笑之言那一刻,却仿似醍醐灌顶般开了窍,忽然发现自己从前的行为根本就是蛮横霸道,欺负弱小,继而内心升起了浓浓的羞耻感。 孙氏还要再劝,却见儿子梗着脖子已经大步走开朝前去了。 气得她只能恨恨地甩了下手中的帕子,低声骂了句:“老娘怎么养了这么个不省心的死小子!” 狭窄的山路在黑暗中蜿蜒曲折,仿佛一条通往未知的神秘通道,亦如锦初此时的内心世界,忐忑又期望。 即便拎的有风灯,大家也还是深一脚浅一脚,相互搀扶着,小心翼翼的行走在崎岖的石径上。 漫长的半个时辰过去,刘大爷终于停住了脚步,举目望去,一个个小垂崖仿似山中突出的长矛,尖锐而骇人。 “就是这里了,此地山高崖峻,你们跟在我身后,务必要小心,走的时候只看前面,莫要看下面。”刘大爷叮嘱完,回头看了锦初,带了几分担忧,“锦儿姑娘,你是姑娘家,这山势险峻,你不熟悉地形,不若就在此地等待吧?” 锦初坚定地摇了摇头,拒绝了刘大爷的好意:“大爷好意锦儿心领了,我小心些,跟你们一起上去。昭儿若真在上面的话,见到我他才会安心。” 说完她看了眼旁边迟疑不定的孙氏,还是开了口:“孙婶子比不得我年轻,福蛋和二孬也都是孩子,你们三人且在此等着吧。” 一句话将三人放行了! “锦儿姐姐,我跟你一起去找昭儿!”福蛋忽地迎上锦初视线,面色微红却语气坚定。 “我也跟福蛋哥哥,一起去找昭儿。”见福蛋站出来,二孬也弱弱地出了声。 锦初正色看着福蛋,第一次露出了微笑,她摸摸他的脑袋,“你俩在下面等着,若昭儿真的回来的话,今日你俩怎么欺负他的,我就要让他加倍的欺负回来,到时候你们可不许反抗!” “锦儿姐姐,我,我……”福蛋哽咽着喊了一声:“若昭儿此次平安回来的话,我定然拿他当亲弟弟看待,以后永不再欺负他。” 锦初点点头,转过头来说道:“咱们走吧!” 其余几个男人见锦初如此宽厚,面上都涌上了或感激或羞愧的神色。 大家重新提起精神,跟在刘大爷的身后,沿着更为难行的小径走了上去,一时间再无人顾得说话,只听到彼此的喘息,和各自紧张的心跳声。 终于到了第一个垂崖处,寂静一片,暗无声息。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失望渐渐爬上了大家的脸,锦初只觉得如在深渊,一颗心沉啊沉啊沉。 “啊”的一声,虽然很微弱,但却如一道光般直直刺入众人的心中。 “是那处!” 刘大爷伸手朝着一个方向指去,众人顿时精神大振,铆足了劲都朝着前方而去。 前面的刘大爷和刘叔抢先进入了那个垂崖里,锦初赶紧也跟着爬了过去。 风灯的光照亮了漆黑的崖洞,昭儿一身伤痕的半躺在地上,旁边一个瘦高的汉子惊声叫道:“你们要干什么?” 锦初用尽全力对着那人挥了过去,只打得那人照着崖壁就撞飞出去。 她顾不得再看那人一眼,蹲下身子抱住昭儿小小的身子,眼泪夺眶而出:“昭儿,姐姐来了!” 第51章 平安带回 处于半昏迷状态的昭儿,在锦初的连声呼唤下,微微睁开了眼睛,看着灯火掩映下的姐姐,他张开早已干涩起皮的嘴唇,不太确定的低叫了声:“姐姐?” 锦初含泪连连点头,将昭儿拥的更紧,轻声安慰道:“是姐姐,姐姐来找昭儿了,姐姐给昭儿买了好多好吃的,有点心还有猪肉,还有一只香喷喷的大烧鸡……” 听到烧鸡的时候,昭儿忍不住吞了下口水,还伸出舌头舔了舔起皮的下唇。 锦初眼睛一亮,又开口哄道:“姐姐知道昭儿很辛苦,昭儿坚强些不要睡,跟姐姐一起回家吃完烧鸡再睡好不好?” 昭儿微微点了点头,强自睁了睁眼睛,回道:“好,昭儿,听姐姐的,昭儿不睡。” 众人见这情状,也知时间紧迫,福蛋的爹刘胜利当下就俯下身子:“锦儿姑娘,你快将昭儿扶上来,咱们赶紧回家,找个郎中给孩子看看情况。” 锦初并未推辞,只说了句“那就有劳刘叔了!”,之后她放开了怀抱中的昭儿,几人赶紧上前将昭儿置于刘胜利背上。 刘大爷在最前方带路,刘胜利背着昭儿紧跟在后,锦初跟在昭儿身后,二孬的爹王全喜则拉着被锦初一巴掌挥到石壁上,撞得头破血流的李大宝,走在最后面。 “全喜哥,你松开我吧,这山高崖峻的,我就是想跑也跑不了啊。”李混子低声求着王二孬他爹。 “李大宝,你看你做的这叫人事儿吗?昭儿虽不是咱们村的人,好歹也在咱们村里住了几年了!你也算是眼看着他长到如今的,这么大的孩子,你也下得了手!亏心不亏心?” “全喜哥,我也没准备要对那孩子做什么啊?”李混子犹在嘴硬:“你们方才不都看到了吗?这孩子不是全须全尾的吗?” 王全喜勃然大怒:“我呸!你哄鬼呢!若不是我们来的及时,你对昭儿要做些什么,大家谁不知道?你不是没对他做什么,你是还没时间对他再做什么!打量我们都是眼瞎了不成?” 只听得“啪”地又一声,李混子喊道:“全喜哥,说归说,你怎么还动上手了?” “打的就是你这个下作的东西!你还有脸说昭儿全须全尾,你看看那孩子现在一身的伤痕,如今都被你折腾成啥样了!如今打你一巴掌都是轻的,等回去后且有你好受的!” 王全喜这话,几人听的清清楚楚,最前头的刘大爷劝道:“全喜,莫跟他说太多,且小心行路,待回家再跟他好好算账。” 随之就传来了“好好好”的声音。 锦初边走边想,这王全喜看似粗蛮,却也是个颇有心眼的汉子。 他方才这般对李混子作态,一方面是真的同情昭儿,另一方面却也将昭儿此番受的伤全部都推到了这李大宝身上,暗自为自家儿子洗白呢! 不管怎样,今夜总算是找到昭儿了! 至于他们几人的小心思,她懒得理会也不准备去理会,现下昭儿才是最重要的。 一行人各怀心思又小心翼翼的下了垂崖,下面的孙氏三人看到昭儿,顿时都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可算是把昭儿给找回来了!”孙氏双手合十,口中连连念道。 她这回可是发自肺腑的真心感谢,昭儿这一回来,她家福蛋也彻底无忧了。 此时的福蛋却已是三步并做两步地跑到了他爹身边,看着半合着眼的昭儿,露出了追悔莫及的眼神,仿佛是怕吓到昭儿似的,他用极低的声音唤道:“昭儿,昭儿。” 本已半梦半醒的昭儿,因着这声呼唤,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顿时睡意全消,他哆嗦着身子唤道:“姐姐,姐姐,我怕。” 锦初赶紧握住他的手,安抚道:“昭儿不怕,姐姐在呢,谁都伤害不了你了。咱们等下就回家,回家吃大烧鸡啊!” 涨红着脸的福蛋,呆愣的立在那里。 孙氏不忍见儿子窘态,拉过他低声说道:“如今昭儿已经找回来了,你跟二孬就少往他身边凑了,免得再出个好歹的又赖在咱们身上。” 被福蛋这么一喊后,昭儿倒真是提起了几分精神,锦初这才有心力再想些别的。 看到立在一旁的孙氏,她不客气地吩咐道:“孙婶子,如今昭儿虽已找到,身子状态却是堪忧,你带两个孩子且先前面赶路回去吧!到了村里劳烦请个郎中去我家候着!” “啊?请郎中?昭儿这不是回来了吗?我看这孩子也挺好的啊,怎么还要请郎中啊?”孙氏一脸的不赞同。 “你哪只眼睛看到昭儿状态很好了?”锦初一字一句,冷冷问道。 “让你去请郎中你就去请郎中!忒地话多!昭儿若无事自是最好,请郎中来看了也能安心。”放下昭儿,此刻犹在粗喘的刘胜利,瞪了自家婆娘一眼,难得的开了口。 “刘胜利你!你居然敢吼我!”孙氏“腾”的一下站直身子,双手叉腰,瞬间气焰全开。 “孙氏!这是你撒泼耍横的时候吗?”一直无言的福蛋爷爷高声斥道。 见公公瞪着自己,孙氏不由气短了几分,她低声嘟囔着:“好好的偏要请郎中,这三更半夜的,请个郎中不知道要多花银钱吗?日子本来就紧,还要漫天撒银钱。” “孙氏,这请郎中的银钱我来出,你且快带着孩子们回去找郎中吧!”刘大爷无奈地摆了摆头。 见公公自掏腰包,孙氏顿时满意了,不要自己出银钱的话,她还是很好讲话的。当下转身喊道:“福蛋,二孬,咱们先回去。”说完领着二人就走了。 “这个一心钻进钱眼里的婆娘!”刘胜利望着孙氏的背影,气愤地骂了一声。 休息了片刻后,换成二孬的爹,王全喜背着昭儿,刘胜利则盯着李混子,大家继续朝着回家的路走去。 这一路就很平顺,大家走的也相对较快,昭儿没了之前的紧张,小脑袋又是一点一点的又要睡去,锦初只能一路唤着他的名字,又是讲故事,又是提问题的,这才勉强让孩子撑到了村口。 远远的就见慧珍和维越在那站着,锦初扯了下昭儿:“昭儿你看,慧珍姐姐和维越哥哥都在等你呢,你要坚强一些,维越哥哥还给你带了一本字帖,以后你就能照着字帖去练字了。” 昭儿勉强睁开眼睛,嗯了一声,就再也撑不住晕了过去。 第52章 心理创伤 众人赶紧朝锦初家一路小跑,郎中此时已在院子里等候。 见到昭儿,赶紧让人将其放到榻上,先抓住他的手腕直接切了会脉,又打开他的衣服细细检查了一遍。 小小的身子青青红红一大片,有的是勒痕,有的是擦伤,还有被踢打的痕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几人看到昭儿身上的伤痕,皆都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这其中虽然李混子造成的伤害居多,但那勒伤和踢打肯定也少不了自家的熊孩子的功劳。 锦初顾不得看别人的神色,只紧紧盯着郎中问道:“敢问这位老先生,我家小弟如今身体如何?” 郎中稍作沉思,望着榻上的昭儿说道:“老夫方才已切了小公子的脉,脉象细且弱,脉律不整,惊悸之象显矣,必是遭遇惊吓,扰了心神。” 锦初连连点头,又追问道:“那小弟外伤如何?可有伤及内里?” “至于外伤,虽看似凶险,却并未伤及脏腑,倒也好治。晚些老夫开些养心安神,疏肝解郁的汤药,让小公子服下即可。只是……” “只是什么?还望老先生不吝告知。” 见锦初面现急色,郎中抚了抚胡子:“只是小公子毕竟年幼,此一番惊悸,外伤好养,内心却需时日慢慢恢复将养。姑娘还要做好心理准备。” 听得此言,锦初提得老高的心才放下来。 她对着郎中行了个谢礼:“多谢老先生告知,我记下了。”锦初转头看向榻上的昭儿,轻声说道:“此后定会小心照顾,细心安抚他的。” 老大夫点了点头,起身去开了药方,又细细交代了每日的剂量和吃法,之后背着药箱离去了。 忙活了大半夜,大家也都疲累不堪。众人见此间事了,也都起身向锦初致歉告别,锦初也都一一谢过。 待屋中只剩下慧珍,维越姐弟俩时,锦初才想起来此时还在府城的王大叔,她不由歉然道:“如今昭儿也找回来了,王叔却还在府城滞留。” 慧珍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那有什么,说不定我爹还可以顺便去看看我大哥呢!要是知道昭儿顺利找回来了,哪怕再让我爹空跑两趟他也不会生气的。” 想到将昭儿带走的李混子,慧珍问道:“李大宝呢?怎么没见到他?” “还未到村口的时候,二孬他爹就将他单独带走了,据说是先关在他家闲置的一间屋子里,今日太晚大家都回去休息了,待明日养好精神了,再商量如何处置他。” 慧珍点点头,“只要咱们昭儿没事儿,别的都不着急。那李大宝关着就先关着吧,反正他也跑不了,早一日晚一日处置他都无伤大碍。” 她拉过一边的王维越:“昭儿如今已是睡下了,你也辛苦了这么久,赶紧洗洗休息吧!我先带着越弟回去,明日再来看你。” “好,那你们也回去休息吧!”看到维越出门,她忽地唤道:“等等!” 二人不解的停下脚步,转向锦初:“锦儿你还有什么事?” 锦初急匆匆进了里屋,将那一套未来得及拆封的文房四宝拿了出来。 她走到维越面前,伸手递给他:“越弟,你那套王大哥送你的新年礼物,还没拆封就先被昭儿拿来用了。今日锦儿姐姐也送你一套,可能没有你哥哥送的那套称心,希望你不要嫌弃收下它,这样锦儿姐姐也能安心几分。” “锦儿姐姐,你这也太客套了!”王维越看着面前那套比大哥送的还要更好一些的文房四宝,眼里绽放出惊喜的神采。 他刚想伸手去接,余光忽地扫过一旁站立的姐姐,顿时缩回手去,可怜巴巴地看向自家姐姐。 觉察到他的视线,锦初冲着慧珍笑道:“看你把越弟吓的。我家昭儿是你弟弟,难道你家越弟就不是我弟弟了吗?做姐姐的送弟弟一套笔具,你也要管一管吗?” “我反正是辩不过你的这一张巧嘴!”慧珍嗔怪地瞪了锦初一眼,对身旁的弟弟说:“收下吧!这毕竟是你锦儿姐姐的一番心意,希望你以后好好读书习字,别辜负了她的这般馈赠。” “维越多谢锦儿姐姐馈赠!”维越连连点头,同时双手接过了锦初手中的文房四宝。 “越弟不要客气,赶紧回去休息吧!”锦初笑着向二人下了逐客令。 待二人脚步声渐渐远去再也听不见,锦初才来到灶间,简单洗漱一下,回屋栓上门,躺下休息。 次日醒来的时候,昭儿还在沉睡。 锦初将昨夜老先生开的药先用药壶熬上,又简单做了早餐。 等她忙完这一切的时候,昭儿却已经起来了。 他迷迷糊糊地走到姐姐身边,蹲下来依恋地抱着姐姐,目光呆呆地看着不远处,不笑也不说话。 锦初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小声问道:“昭儿起来这么早,睡够了吗?” 昭儿无声的点点头。 “那昭儿今日身上还有哪里特别疼吗?疼的话姐姐帮你揉一揉。” 昭儿又摇了摇头。 锦初再接再厉,继续不厌其烦地念叨:“姐姐知道昭儿其实身上还是疼的,不过咱们昨夜找了郎中看过了,你身上都是皮外伤,虽然疼,但过上几日就会好起来了。咱们昭儿是个小男子汉,这点疼肯定不在意的,所以昭儿才对姐姐摇头,对不对?” 昭儿默了片刻,又无声的点了点头。 锦初心里将那几人骂的狗血淋头,面上却依然言笑晏晏:“姐姐给你熬了药,也给你做了喜欢吃的白米饭,还有香喷喷的大烧鸡。” 见昭儿嘴角微微扬了下,锦初乘胜追击:“等下咱们先把药喝了,姐姐给你吃蜜饯好不好?” 昭儿的小脸先是皱了起来,随即又放松下来,看向锦初争取道:“要吃三颗蜜饯才可以。” “好的,三颗就三颗!但昭儿也要乖乖喝药哦!”说完,锦初伸出手来,跟昭儿的小手碰在一起。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哄了半天,终于肯说话了! 锦初让昭儿在灶边的矮凳上坐下,她自己忙忙碌碌的先将药壶里熬制好的汤药倒进碗里晾了片刻,又进屋拿了几颗蜜饯和两块点心出来,放在昭儿面前。 “喏,喝吧!喝完这些都是昭儿的。”锦初笑眯眯地说道。 看到姐姐给的奖励,昭儿眼睛一亮,也不要锦初再催,伸出小手自己捧起那碗汤药,闭了下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仰头一鼓作气喝了下去。 锦初等他喝完,赶紧拿了一颗蜜饯塞进昭儿嘴里,还不停夸奖道:“我家昭儿真厉害!喝药比姐姐都快!” 昭儿那皱成一团的小脸慢慢就舒展了开来,眼睛里也带上了几分掩藏不住的骄傲。 养孩子可真不容易啊,望着昭儿那小小的笑容,锦初心里叹息道。 “锦儿锦儿,不好了!”慧珍那带着几分气怒的声音传了过来,她捂着胸口喘息道:“李大宝,李大宝他不见了!” 第53章 首犯逃跑 锦初猛地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李大宝不见了?” 她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一口气丢出来一连串的问题:“不是说被单独锁在屋子里的吗?怎么不见了?何时不见了?就没人发现吗?” 想到昭儿受的这些皮肉之苦和心理创伤,锦初恨得眼睛都要冒火了。 若是昨天她没有找到昭儿的话,那此刻的昭儿早就不知道流落何方了! 下场好的话可能会遇到一个差不多的人家,也许昭儿还可以衣食无忧的长大,但那种情形少之又少。 更多孩子的下场是落在恶人手里,遭受各种非人的折磨,将孩子变得面目全非,浑身伤残之后,去沿街乞讨卖艺,这样的孩子往往活不了几年就夭折了。 见锦初面孔涨红,双目喷火,胸腹间不停的起伏,显见是愤怒至极。慧珍赶紧拉住她的手宽慰道:“锦儿锦儿,你先平静下来,莫要太着急了!” 见锦初看向自己,慧珍又道:“我来的时候二孬他爹和福蛋他爹都已经出去寻找李大宝了!也许过不久就能找回来了呢!” “咱们村里后面就是大山,那李大宝若趁势去了山里朝里边一躲,莫说只有两人,就是再多上二十人,照样大海捞针,踪迹难寻。” 锦初露出无奈又愤慨的神情,无力地说道。 “你也莫要太灰心了!昭儿昨日不一样被李大宝带进山里了吗?你们不是也将他找出来了嘛!”慧珍犹自劝慰着。 提到昭儿,锦初赶紧转过头去看身边的昭儿。 只见刚才还很平静的昭儿,此刻却瞪着眼睛,面色苍白,竟又开始缩着身子抖了起来,他不停地摇着脑袋,嘴里还低声喃喃道:“我不进山,我不进山,我死也不进山!” 这是标准的创伤后遗症啊! 锦初赶紧一把抱住昭儿哄道:“不进山,不进山,我们以后都不进山了!” 听到姐姐的连声保证,昭儿这才不再摇头,锦初轻抚着他的脑袋,温声开口:“昭儿不怕,不怕,姐姐在呢!” 就这么安慰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昭儿才慢慢平静下来,可能是吃了汤药的缘故,这孩子靠在姐姐怀里也慢慢睡着了。 锦初小心翼翼地抱起昭儿,起身将他放回里屋的榻上,又给他盖好被子,这才轻手轻脚的回到灶房。 一旁的慧珍见昭儿如此大的反应,早就看愣了! 见锦初出来,慧珍赶紧上前扯过她的衣袖,带着一脑门的疑问,迫不及待地问道:“昭儿这是怎么了?昨夜你们回来的时候我看他虽然精神不大好,也没像方才这般,” 似乎是在苦恼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她偏头思考了下,又道:“也没像方才这般,胆颤心惊,草木皆兵的啊!” 锦初叹了口气:“这大概就是昨夜老先生说的惊悸之症吧!” “惊悸之症?” 慧珍吃惊地喊了出来,锦初赶紧“嘘”了声,又朝正屋看了一眼,示意慧珍小点儿声。 慧珍不好意思地捂住嘴,压低声音又问:“那这惊悸之症要多久才能好啊?” 锦初摇了摇头:“说不准,这惊悸之症可大可小,轻微的也许个把月就能恢复,严重的则是一年半载都未可知。如今只能服药静养,不要刺激到他,让他快点康复起来。” “哎,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慧珍惋惜地看了锦初一眼:“如今我可算知道方才听到李大宝跑的消息时,你为何那么大的反应了!” 她朝正屋望了一眼,又恨恨骂道:“杀千刀的李大宝,可把咱们昭儿害苦了!” 锦初沉默片刻,又问:“你家王叔如今回来了吗?我这边只顾着忙昭儿,竟然都忘了这一茬。” “我爹还不曾回来,昨夜太晚也没人再去追他,反正他也好久没到府城了,若是找不到的话,今日他吃了午饭有时间的话去看看我大哥,没时间的话可能就直接回来了,也算是府城一日游吧!” 想到还不知昭儿信息的亲爹,慧珍可是一点儿都不带关心的,还有心思开两句她爹的玩笑。 锦初配合地扯了扯嘴角,邀请她:“你匆匆而来,可曾用过早餐?没的话,我这边正好有,一起坐下吃吧?” “吃过了,你只管吃自己的,不用管我。我陪你再等会,看他们能不能将李大宝找回来。” 锦初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却迟迟未动。 慧珍望了眼桌子上的饭菜,催促道:“也怪我来的不是时候,你赶紧吃饭吧,别等冷了吃下去肚子难受。” 锦初应了声好,不再客套,拿起筷子食不知味地吃起了早餐。 李大宝这么一跑,再找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锦初心里其实已经不抱希望了,只是她不想打击慧珍的积极性,而且潜意识里,她也希望这微乎其微的一丝希望能够梦想成真。 两个人就这样聊着天看着时辰,煎熬的等着消息。 午间的时候昭儿醒了,锦初没让慧珍走,三个人一起吃了午饭。 饭后她又让昭儿喝了汤药,昏昏沉沉一阵子后,小家伙就又睡去了。 俩人又百无聊赖地继续等消息。 期间拉起了家常,慧珍问道:“锦儿,你兄长若是明年还不回来的话,这孙婶子家你还要再住吗?” 锦初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不管我兄长来不来,明年我都要带着昭儿搬出去住。今年我带昭儿开蒙,明年我想带他直接去府城,那边的学风浓郁,读书人也多,若昭儿愿意的话,我想给他找个正经的夫子教习课业。我也好腾出手来,做点自己能做的事情。” “若你真去府城的话,可以让我大哥帮你找住处,以后我再去府城也能去找你玩儿。” 说完这些,慧珍又笑道:“孙婶子这人一会儿一个主意,能早点儿脱身,你们也能早点得到清净。” 锦初点点头:“我也是这般想的。” “若你年后去了府城,有什么事情也可托我大哥去办,他毕竟是个男人,出面办事也比你方便些。” “那怎么好意思?王大哥是去读书的,我怎可因为些许小事就去烦扰他?何况我俩男未婚女未嫁的,也不好过从甚密。” “那怕什么,我觉得锦儿你好得很,若真有人说闲话的话,索性你给我当嫂子好了!我大哥那个人你也见过了,是我们兄妹三人中相貌最出色的一个,且他性格也好,脑子也好,锦儿你若是嫁给他,将来定是亏不了的!” 慧珍越说越兴奋,望着锦初的目光咄咄逼人,仿佛下一刻锦初真成了她的嫂嫂似的那般火热。 锦初哭笑不得地望着这位脑补过度的姑娘,一盆冷水浇灭了她的幻想:“你觉得你家才高八斗,心高气傲的大哥,能看得上我这无父无母,无根无底,且还带着个幼弟的外来孤女吗?” “不会的,我大哥,” 慧珍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另外的一声呼唤打断:“锦儿姐姐,”维越跑了进来,“王大叔和刘大叔刚才都回来了,不过,他们都没有找到李大宝的踪迹!” 果然好运不会永远眷顾自己的。 锦初暗自叹了口气,最后的一丝希望也彻底破灭了! 第54章 不怀好意 半个时辰之后,刘胜利和王全喜结伴而来。 锦初大大方方的同二人行礼问好,脸上带着微笑,她身边的昭儿则是无精打采的半坐在椅子上。 二人看到锦初这般客气,彼此对望一眼,都露出了尴尬的笑容,眼神却不自然地躲闪着。 尤其是二孬爹王全喜,他的脸上更是带着浓浓的自责和惭愧。 毕竟这李大宝昨夜是由他带走的,今早也是在他家失踪的。 大家辛苦了半夜抓起来的罪魁祸首,最后居然在他手里丢了,每每想起来,他都觉得羞愧难当。 尤其此刻,看到锦初脸上的笑容,王全喜更是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他硬着头皮对锦初赔礼:“锦儿姑娘,都是我的错!大家辛苦半夜捉回了李大宝,却因我的粗心让他跑走了!咱们昭儿在山上受了他那么多的磋磨,” 话还未曾说完,一直安静的昭儿再次抖了起来,嘴里又喊着:“不去山上!不去山上!” 唬得两个大男人一愣,呆呆地看着昭儿。 这孩子是怎么了? 锦初一边揽住昭儿拍着后背安抚,一边对两人解释:“这孩子犯了惊悸之症,听不得山上的事情。” 闻得此言,王全喜顿时愧意更深,他脸色由红转白,咬着下唇,仿佛在努力克制着内心的羞愧。 等锦初将昭儿再次哄得平静下来的时候,已是一炷香之后。 “两位大叔,昭儿敏感,咱们借一步说话吧!”说罢,她领着二人到了灶间。 “锦儿姑娘,都是我的错。大家辛苦了半夜才将李大宝捉出来,结果因为我的不当心,让他跑掉了!我对不住你,更对不住昭儿。” 王全喜身子微微前倾,低垂着脑袋,一副无地自容的姿态。 “此事我已听维越弟弟说过了。谁都有疏忽的时候,这并不是王叔你的本意,怪只怪那李大宝太滑头,这才让他得空逃了出去。事已至此,王叔也不必太过自责。” 锦初这番话说得王全喜更是惭愧,他猛地揉了一把脑袋,看向面前的少女坚定地说道:“锦儿姑娘,此番是你王叔犯了大错,明日我继续出去寻那李大宝,若寻不到,我就后日再寻……” “王叔,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寻人这个事情也是要讲天时地利的,如今你和刘叔二人已寻了整整一日,却还没见到那李大宝的影子,这就说明他已经跑远了。到了外面的地界,咱们人生地不熟的,想要找到一个人简直更是难上加难。” 她看了眼点头附和的刘胜利,又道:“李大宝此番即便跑了出去,以他的品行,若再行作恶的话也定然不会再有今日的好运气了!昭儿虽然受了伤害,好在性命无虞,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既如此,咱们就随他去吧,恶人自会有天收!迟早他都会遭到报应的。” 见锦初如此明理大度,二人又自责了几句后,既感激又羞愧的离开了。 锦初静静坐了片刻,方才起身去了正屋。 如此又是过了十多日,期间锦初小心翼翼的照顾着昭儿,绝口不再提后山的事情。 渐渐地,昭儿也开始有了笑脸。 某一日,在他主动翻起了蒙学书册的时候,锦初终于松了一口气,姐弟俩又恢复了每日的教习工作。 如此又是平静的过了六、七日,锦初正在陪昭儿温书的时候,孙氏领着一个年约四十的妇人上门来了。 “锦丫头又在陪昭儿温书呢?”孙氏笑吟吟的打起了招呼,并顺手在昭儿嫩白的小脸上使劲揉了一把。 措不及防的昭儿不耐地皱起了眉头,并将小脸偏向了孙氏的另一边。 “昭儿,你先带着小灰去院子里玩一会儿,姐姐和婶子说几句话。”锦初拉起了坐着的昭儿,将他支了出去。 昭儿生病这么多日也没见这孙氏来上门过一回,如今突然带着个陌生妇人一起来,想来也不会有啥好事情。 万一两个人再发生冲突的话,她不想吓到身体才恢复过来的昭儿。 见姐姐让自己出去,昭儿乖巧地点了点头,去西屋拎了他的灰兔子,准备出门。 “哟!这小公子长的可真俊啊,今年多大了?” 那位四十岁上下的妇人,突然挡住昭儿的去路,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昭儿,仿佛是见了肥美鱼儿的饥饿野猫,满满的贪婪之色。 锦初心里“咯噔”一声,顿时板起了脸斥道:“这位婶子,这是我家,你如今拦住我家弟弟为的哪般?” “锦丫头,看你这话说的,这是你李婶子,见咱家昭儿长得好心里喜欢,这才拦住关心关心嘛,你怎好讲话这般不客气!” 那妇人见锦初板起面孔,并不羞恼,转头对着锦初呵呵笑了两声:“这位就是锦儿姑娘吧?果然生的是天生丽质,楚楚动人,也怪不得弟弟小小年纪就出落的粉雕玉琢,天真可爱了!” 这妇人的贪婪比孙氏还掩藏不住,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锦初冷冷哼了声,转向孙氏直截了当地问道:“孙婶子,今日你有何事,且直说罢!我姐弟俩都是直肠子,你也不必搞那些弯弯绕绕,免得我听不懂了,浪费你的一片‘心意’!” 说到最后,锦初刻意咬紧了“心意“两个字。 孙氏面上一紧,讪讪然道:“锦丫头,看你这话说的,就不能婶子专程来看看你们吗?” “那婶子看也看过了,我们姐弟俩都很好,婶子也可以安心了,锦儿这边也无茶水点心招待二位,慢走不送!”说罢,利索的朝门外挥了挥袖子。 “哎呀,你看你这丫头,哪有客人刚进屋就赶出去的道理啊!”孙氏心里骂着锦初,面上却硬挤出几分笑容,“这是婶子的一位娘家表姐,你唤她李婶子就成。” 那位李婶子赶紧上前,又开始不错眼地盯着锦初,恨不得将她看个底儿穿,那种犹如打量猎物的阴冷贪婪眼神又出现了。 锦初对此人印象奇差,当下连声婶子都不愿喊,只冷冷睇了一眼过去。 “锦丫头,这位李婶子家有个本家侄子,今年十八,是家里的独子,小伙子长的是浓眉大眼,相貌堂堂,你翻过年来也十五了,你们俩年岁相当,婶子就想,” “拉郎配!”锦初打断她的话,冷冷吐出三个字。 她上前一步,盯着孙氏的眼睛,只把孙氏盯得低下头来,方才讥诮道:“是什么给了你这样的勇气,一而再再而三的来决定我的终身大事?” 锦初微微抬目扫了旁边的李氏一眼,又望着几乎挂不住笑脸的孙氏补刀:“是你的厚颜无耻?还是你的不自量力?亦或是你的,不知死活?” “臭丫头你!” 孙氏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锦初一把一个扯起两人推了出去,伴随而来的是“咣”的关门声,以及锦初言简意赅的最后一句话:“滚!以后再来找不痛快,当心我把你们直接丢出去!” 第55章 各怀心机 气咻咻的孙氏拉着同样怒容满面的李氏,边走边恨恨骂:“这个嚣张跋扈的臭丫头,越来越不将长辈放在眼里了,迟早我得收拾了她!” “这姑娘长得是真水灵,不过这性子却也是真的烈,一看就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丫头!” 想到锦初的烈性,李氏眼里冒出了精光,“不过你还真别说,那些贵人们喜好不一,有的就是喜欢这种性子烈的,玩起来也带劲儿。” 孙氏一愣,看向李氏诧异道:“表姐,你不是说只是来帮李员外家再看看这丫头的情况吗?怎么突然说起来贵人不贵人的了?” 李氏自知失言,忙笑着找补:“表妹,你误会了,我只是说这丫头的性子会得贵人喜欢,李员外不也是咱们眼里的贵人吗?这丫头既是入了他的眼,自然也就只能花落他家了。” “表姐,我昨日不就跟你说过了吗?妹妹我之前只想着李家万贯家财,锦丫头带着弟弟嫁过去日子也好过,我这边既少了累赘,也能得些银子将来给你外甥攒着。” 孙氏脸上露出苦笑:“可方才你也看了,本来绵软的跟个柳条似的丫头,为了抗婚,居然都敢去自戕了,虽说大难不死留了一条命,但这性子与之前却是截然不同了!今次我只拿话试探,她就毫不客气的直接将你我二人赶了出来。若是……” 孙氏顿了顿,喃喃道:“若是我敢再坚持继续将她嫁给李家的话,这丫头非找我拼命不可!” 想到锦初那一张利嘴和一身的蛮力,孙氏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若真动手的话,我可是打不过她的。她要是狠起来真要了我的命,那我岂不是亏大了?即便再多的银钱又有何用!” “表姐,你与姐夫如今都在李家当差,也是能跟员外老爷说得上话的人,锦儿这丫头如今我是真的不敢再去招惹了!当日是我猪油蒙了心,眼皮子浅收了李家的定金,如今我将定金一分不少的全额返还,只愿此事到此为止。李家再另寻更相宜的好姑娘,至于锦丫头这个刺儿头,就随她去吧!” 孙氏一把抓住自家表姐,目光中带着哀求,殷切地望着李氏。“表姐你帮我去跟员外老爷搭个话,就说妹妹之前无知不懂事,替我告个罪,帮我将此事给转圜过去好不好?” 李氏心里不悦,面上却笑得和善:“哎哟!我的好妹妹啊!你此番真是要难为死姐姐了。虽说我跟你姐夫二人都在李府当差,但你也知道,我们也只是外表看着光鲜些,其实不还都是伺候老爷太太们的吗?主子们开心的话,下仆或可借机进言一两句,若是主子爷心情不好的话,那可就难咯!” 她最后一句话拖得老长,直直刺入了孙氏的胸膛:“那可怎么办?表姐我可是你的亲表妹,难道你就能眼睁睁的看着表妹落入这个境地都不管管吗?” 孙氏脚步踉跄,一脸的惊慌失措。 这李员外原名李仲贤,祖上是跑商起家,积累了原始资本之后,就开始注重子孙教育。 从李仲贤爷爷中了举人开始,家里就以书香门第自称,到了李仲贤这一代,他的亲哥哥李伯谦脑子聪明又擅长钻营,机缘之下得了京城贵人的青眼,又娶了人家的千金,不过十多年,已然坐上吏部侍郎的位置。 本就堆金积玉的巨贾家底,如今又因着出了个侍郎而水涨船高,一时间竟成为临城烜赫一时的存在。 因着哥哥是侍郎,家底又丰厚,李仲贤就被外人戏称为“员外郎”,久而久之,本名就被唤成了李员外。 孙氏这种平日里连个县令都不多见的乡下妇人,居然得罪了这样的人物,她又岂能不惶恐! 见孙氏已被吓得六神无主,李氏才慢声开口:“妹妹说的哪里话,你我姐妹情深,做姐姐的岂能看着妹妹遭罪而不管不问,只是姐姐也有姐姐的难处,那李家偌大一个府邸,上上下下使唤的人也不少,下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要想行事,紧要之处都需得银子打点,不然谁有那功夫愿意帮咱们啊?” 说罢,她看着孙氏露出为难的神情。 原来是需要银子打点啊! 孙氏瞬间领悟了,当下她脸也不白了,心也不慌了。 “表姐,你我虽是姐妹,但都是要吃饭穿衣过日子的人,一桩归一桩,钱财不能厮混。此番你肯帮我去员外老爷面前转圜已是尽了姐妹之情,我怎可再让你出力再出银子,放心,你需要打点的银子,我都一并出了,事成之后,我这边还要再谢谢表姐。” 孙氏暗暗叹了口气,心里是又难受又庆幸。 前些日子,她收了李员外家的定金五十两银子,如今除了这银子要原封不动的奉还回去,恐怕自己还要贴上个三五两才能成事了。 幸亏福蛋爷爷和福蛋爹都不知此事,不然家里那个男人非得揍自己一顿不可。 以后再不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了,这锦儿姐弟俩就是她命中的债,专门来克她的。 这厢的李氏见表妹执意贴钱也要退婚,心里暗骂了句:“扶不起的阿斗!” 此番她来之前就知道锦儿这丫头投缳自尽的事情,来了之后也听表妹说过这丫头性格大变的事情。 当时她还不以为然的很,一个乡下的孤女凭何能让自家老爷非要借着给大公子做娘子的名头弄到府里来? 如今见了方知老爷眼睛确实毒,她活了四十岁,也没见过比这丫头长的还好的姑娘。 目下这丫头才不到十五,就已是如此惹眼,若是再过两年,还不知是何等芳华呢! 表妹是怕了这姑娘的悍勇,生起了退却的心思,到手的雪花银都不敢要了,宁愿自掏腰包贴上体己,都要托她中间做转圜,把这婚事取消了。 她的想法却是截然不同。 因为她知道锦姑娘这烈性子,最得府里老爷的喜欢。且她又是老爷指明要的人,此番既入了老爷的眼,那再想脱钩是难上加难。 表妹这里倒不如顺水推舟将这姑娘推出去,如此既能再多得些银子,还如了老爷的意,岂不是两全其美? 至于这锦儿姑娘,性子再烈又如何,只要她入了李府,那就是老爷手里的人儿,再烈的性子也架不住男人的搓圆捏扁,时间久了,还不是小意温柔的侍奉着府里的爷们儿吗? 姐妹俩表面言笑晏晏,内里却各藏心机。 第56章 游说试探 待走到家里的时候,孙氏和李氏已经满面笑容,又是一片和乐融融。 孙氏将李氏安排好,自己径自去了里屋取了五十两银子,又抠抠搜搜的自己掏出了三两碎银子,这才叹了一声捧着银子朝李氏而去。 “表姐,这是当初收的李家的定金,我从未动过一分一毫,你且再来看看。” 见孙氏喊自己,李氏也不推却,直接上前看了一眼,点头:“确实是五十两。” 孙氏又拿出一个小荷包推到李氏面前:“这里面是三两碎银,表姐拿去打点用吧,若此事能成的话,妹妹我对表姐还另有谢礼。” 李氏嘴上说着:“你我姐妹之间,客气什么”的话,手却是一点都不带客气的接过了那个荷包。 定金即便再多,她都要拿回去给府里老爷交差的,那是一分都不能动。 可这荷包里的三两银子,到了她的手里那可就是由她说了算了! 回去之后打点或是不打点?具体怎么打点?这些还不都是随她决定的吗? 看着表妹那期盼和信任的眼神,李氏难得的生出了几分微薄的真心。 “表妹,姐姐其实还是想劝劝你的。若是此番府里老爷不同意取消这门婚事,坚持要锦丫头过门的话,你这边可有想过如何应对?” 孙氏疑惑的睁大了眼睛,不确定地问道:“不至于吧?锦丫头虽然模样俊了些,脾气可真算不上好,这样的姑娘可没几个婆家喜欢!咱们府城的好姑娘那么多,员外老爷又见过那么多人,他尽可再另行选择,也不差锦丫头这一个吧?” 李氏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妹妹,这你可就说错了!其实很多城里老爷们的喜好,与咱们小民百姓可是不一样的。就比如我们府里的那位老爷,恰恰就更喜欢贞烈性子的姑娘!” “若是我家老爷真坚持要那锦丫头的话,你这边唱反调的结果也不过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除了白惹得贵人生气,赚不到银钱,还要将自己折进去之外,你还能落得什么?至于那锦丫头,胳膊总是拧不过大腿的,她最后终还是要落在我们府里。” 余光看到孙氏放在桌边的手已不自觉握紧,脸上也没了方才那种如释重负的自在,李氏又加大力度继续游说:“以我看,表妹你倒不如让姐姐回去跟老爷直言相告,只说这锦儿姑娘自戕不成变了性子,如今再不是那个温和乖顺听婶子话的姑娘,今次是不能硬逼着嫁人了!” 她靠近孙氏,故作亲密道:“若府里老爷依然坚持的话,你这边可配合行事,成的话那是最好,若不成的话此事也与你无干,府里老爷也无话可说了!如此这般,妹妹你既脱了干系不得罪贵人,又能白得这五十两银子,岂不比干巴巴的上门赔礼送银又得罪贵人更划算?” 这一番话说完,孙氏的眼睛立刻就亮了。 她开心地抱住李氏撒娇:“这哪里是我的表姐,分明就是我的嫡亲姐姐嘛!好姐姐,若不是你跟我细心讲透,我都不知这其中居然有如此多的关窍……” 她喜气洋洋地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了板着脸的锦初,顿时又讷讷道:“可是表姐,锦儿那个丫头确实性子凶的很,若她知道我们背着她算计她,我真怕她来家里闹事!你是不知道,那丫头也不知从哪儿学来了一股子蛮力,打起人来半点儿都不客气!上次她随手推了我一下,直接把我给撅出去好远,到现在我的腰都还在疼呢!” 说罢,孙氏还下意识地伸手又揉了揉自己的腰。 李氏对着孙氏翻了个白眼,笑骂道:“看看你那老鼠胆!” 笑完她阴声说道:“既然那丫头凶,那咱们防着点她不就好了!这事儿你知我知,我们俩不讲出去,那丫头又从何得知咱们在背后算计她?” 她眼睛眯起,嘴角微撇:“何况这也不是单纯的算计,这丫头孤身一人又带着个孩子,偏偏姐弟俩都还长的那么招眼,也只有进了李家这样的府邸才能太平生活。不然你让她嫁个普通人,看人家能不能护得住她姐弟俩!这样去想的话,咱们其实也在帮她们姐弟呢!” 一番鬼话被这李氏说得是天花乱坠,娓娓动听。 孙氏信服地望着自家表姐,觉得锦儿那丫头确实是有些不识抬举的。 见孙氏同意了自己的建议,李氏故作大方地将五十两银子退还给了孙氏。 看着这捂了好久都没舍得动就送出去的五十两雪花银,顷刻间就又回到了自己手里,孙氏有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 而这些都是表姐提点自己才得到的。 想到这里,孙氏对李氏更是心存感激,她索性起身又去拿了二两银子出来,朝着李氏面前一推:“此番我能得这五十两银子,全都是表姐的功劳,这二两银子并那三两银子就当是我对表姐的谢礼,表姐可莫要再推辞了!”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李氏伸手抓过了银子,又问:“表妹,这锦丫头的弟弟今年多大了?” “哦,你说昭儿吗?那孩子约摸是五、六岁了吧!”孙氏不在意地回了这句,又撇了撇嘴,一脸的嫌弃,“这孩子身子不好,看起来病歪歪的,偏偏还三灾两难的,整日里事儿多的很。” 想到自家儿子因昭儿受到的牵累,孙氏话语中忍不住就带了怨气。 “咦,都是些什么事儿啊?左右无事,说来让姐姐听听啊!”李氏脸上带着好奇,语气随意地问道。 见表姐愿意听,孙氏当下就将近段时间昭儿与福蛋二孬三个孩子间的恩怨纠纷讲述了一遍,当然是以她的主观视角去讲述的。 末了还意犹未尽的总结:不仅是个病秧子,还是个坏孩子。 “怪不得我看那孩子不是很活跃,原来是大病方愈。即便如此,那张小脸看起来也是唇红齿白,乖巧伶俐的。” 李氏歪了歪头,又似不经意地问道:“今日我看这孩子身边还有书,已经开蒙了吗?” “咳!”孙氏拍了下脑袋,一脸的嘲讽:“他读的哪门子书啊?不过就是锦儿那丫头闲得没事,自作主张要带弟弟开蒙,想过过当先生的瘾罢了!那丫头能教出个什么来?” 看着孙氏一脸的不以为然,李氏试探着问道:“这么大的孩子,长的又好看,若真有富贵人家看上了买去当养子,或是给自家孩子当书童伴读的话,与她姐妹来说,岂不又是一条出路?” 孙氏嘴一撇,冷哼道:“表姐你这话也就我听听罢了!我劝你莫要去打那昭儿的主意,就锦丫头那个护弟如命的性子,你敢让她姐弟分离的话,她敢去挖你祖坟!” 第57章 怀柔政策 临城郊外的一处别院里,众人口中的李员外,此时正悠然自得地站在屋檐下,仰头逗弄着一只色彩斑斓的虎皮鹦鹉。 他年约三十多岁,五官凌厉,身材高大,深蓝色素面织锦圆领长袍穿在他身上,被撑的鼓鼓的,看上去强壮又威严。 在他的身后三步远的地方,一个黑衣的男仆恭恭敬敬地低头站着。 “有事你且说吧!”李仲贤一边伸手去拨弄鹦鹉的翅羽,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 “禀报老爷,小的婆娘昨日从清溪村娘家表妹处回来,得知那锦儿姑娘自戕不成之后宁死不从,且性格大变,孙氏目前根本无法应对她,只言若老爷坚持的话,她会全力配合。小的婆娘就让小的来请示老爷,那锦儿姑娘是就此作罢还是?” 这黑衣男仆就是李氏的男人赵大有。 李员外沉默几息后,“哧”地笑了一声道:“上次见的时候还是个软面团子的木头美人儿,不曾想上了回吊, 倒是鲜活起来了!既如此,也不必给烨儿做媳妇儿了,他那个杀才也降不住这样的烈性人儿,索性我自个儿收了入房吧,过两年说不定还能再给我生个小子出来呢!” 本是给傻儿子娶来当娘子的,结果因为来了兴趣,三言两语就留给自己当妾侍了! 饶是知道老爷做人肆意妄为,赵大有也是忍不住瞳孔震惊。 想到临走时,婆娘交代他无论老爷做什么决定,他都务必保持平静,千万不要在老爷面前露出震惊之色,免得惹老爷生气,自己也没好果子吃的话时,赵大有再次对自家婆娘的精准判断多了几分信服。 这李员外自己可以玩得惊世骇俗,身边人却必须表现得自在平常。 否则轻了吃他一番斥骂,重则会被直接暴打一顿后再赶出家门。 有这样的前车之鉴,加上婆娘的再三叮嘱,赵大有赶紧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调整心绪,让自己平静下来,才再次小心询问:“那小的要如何跟那孙氏回话?” 李仲贤想了想,问道:“那锦儿姑娘何时及笄?” 庆幸婆娘跟自己提了一嘴的赵大有立刻回道:“听我婆娘说,约摸来年七,八月的样子。” “那就是还有大半年的时间了!” 李仲贤意有所指的说了这一句,又转过头来吩咐道:“你回去让你婆娘转告她那个表妹孙氏,务必给我好好的看住这个锦儿姑娘,这段时日记得对那姑娘要嘘寒问暖,细心照顾,把人给我哄好。若是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话也务必要记得第一时间禀报于我。” “那若是那锦儿姑娘再问起婚嫁之事……”赵大有迟疑问道。 “你只管让孙氏去跟她说,这婚嫁之事我已同意取消,她与我儿此后男婚女嫁,再不相干。”李仲贤嘴角一撇,“如此也可使她心安了!” “小的知道了,小的今日就回家让我婆娘转告她那表妹,一定要看好这个锦儿姑娘。” 李仲贤点点头,袖子一挥:“嗯,下去吧!” 待赵大有走远,李仲贤才悠悠地吐出一句:“半年的准备时间,应是差不多了!”说完背着手,转身进屋而去。 当日赵大有下值回家,就将此事跟李氏说了一遍。 次日一大早,李氏又再次去往清溪村孙氏家里,姐妹俩闭门聊了半个时辰后,又一次结伴去了锦初家里。 这回是亲亲热热的带了许多礼物来的,吃的用的,还有小孩子喜欢的点心果脯的,装了一个大包裹。 白送的不要白不要,孙氏这人向来是无利不起早,肯送东西说明对自己还有更大的企图,因此锦初也并没有拒之门外。 对于孙氏这个人,她早就死心了,这女人就是个搅屎棍。 一颗心钻进了钱眼里,偏偏心思又不够深,行事又不够狠辣,所以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情倒是没少干过。 即便如此,她依然不思悔改,下回遇到能占便宜的事情,还是会义无反顾的继续朝前冲。 “锦儿啊,这几日你李家婶子没少教育我,我也知道自己做了许多错事,之前是婶子猪油蒙了心,委屈了你们姐弟两个。往后无论你们兄长来不来,婶子都把你当亲侄女,再不亏待你们了!” 说完她指着那堆礼物说道:“这些你们先收用着,等用完了告诉婶子一声,婶子再给你们继续送。” “那真的是多谢婶子了!不过婶子突然对我姐弟俩如此关怀,实在令锦儿意外。俗话说‘无功不受禄’,锦儿也没做什么有功之事,却得了婶子这么多吃用之物,说实话,锦儿心里不安得很。” 这孙氏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锦初是不会罢休的。 见锦初这么讲,一旁的李氏笑着打圆场:“锦儿姑娘啊,你孙婶子确实知错了,如今也是真心要与你们修好关系的,你是个宽厚知礼的姑娘,就原谅你孙婶子这一回吧!往后我也会在旁边看着点儿,保证不再让你们姐弟俩受委屈,过苦日子了!” 孙氏赶紧也附和道:“是啊!锦丫头,婶子真的是诚心的,为了显示婶子的诚意,婶子已将你与李员外公子家的嫁娶之事都退掉了!往后,你的婚姻大事就全由你自己做主,嫁谁或者不嫁谁,都由你说了算,婶子再不干预一分了!” 这话说的锦初眼睛一亮,直直盯着她问道:“此话当真?” “当真,比黄金还真!”孙氏连连点头保证。 “如此,那锦儿就要多谢婶子的仁厚了。”锦初乖巧地笑道。 “事情也说的差不多了,锦儿我们今日就先走了,改日若有事你再来找你孙婶子啊!” 李氏说完这话,拉着孙氏状似要出门的时候,突然又对着锦初笑吟吟地问道:“差点忘了,锦儿你是不是八月的生辰?” 锦初笑着纠正:“婶子记错了,锦儿是五月生人。” “哦,那就是婶子记错了,来年待你及笄的时候,莫要忘了也通知婶子一声,婶子也好凑趣儿来给你添个及笄礼。” “劳婶子破费,那锦儿就先谢谢李婶子这份礼了!” 锦初笑着将二人送出门去。 “及笄礼?”锦初冷哼一声:“怕不是‘迫嫁时’吧!” 第58章 再次邀约 自从孙氏上门送了一大包吃用之后,果然安分了很多。 锦初知道这妇人必定还有所图,左不过就是让她放下戒心,等来年及笄之后再将她卖个好价钱罢了。 如今她已有心理准备,距离她及笄确实还有大半年,且年后她还要带着昭儿搬离此地,趁着孙氏不来捣乱,她也正好可跟昭儿悠然度过这难得的平静时光。 于是锦初就毫不客气的享受着孙氏送来的吃食,每日里窝在家里与昭儿教学相得。 隔上几日,待吃食将尽时,她就再去孙氏家继续要,姐弟俩怡然自得,昭儿也慢慢恢复了往日的活泼。 如此这般,呼呼度日,转眼就到了腊月十八。 这一日,慧珍带着维越上门来了。 见到正在温书的姐弟俩,她笑着邀请:“锦儿,今日已是腊月十八了,咱们明日去府城一趟吧?年关将至,你和昭儿有什么想吃想用的也可提前置办 了!” 家里确实存粮不多了,锦初有心想去府城一趟,但想到昭儿就是因自己去府城才落入了福蛋和二孬手里,致使后来的李混子趁虚而入,差点将他卖出去的祸事,顿时就又露出了迟疑之色。 “姐姐,你和慧珍姐姐一起去吧,昭儿明日不出院门,就在家乖乖读书,等姐姐回来。”聪明的昭儿看出了姐姐的顾虑,开口劝道。 慧珍摸了摸昭儿的脑袋,夸奖他:“咱们昭儿虽然年纪小,却也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儿呢!”说完这句,慧珍又对着昭儿笑问:“若是明日也带上昭儿一起去府城的话,昭儿愿意不愿意啊?” 听到慧珍这话,昭儿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刚想开口说愿意,忽地想到去府城的距离,顿时又失望地低下了头,小声说道:“昭儿不去,府城太远,昭儿走不动,姐姐要买许多东西,昭儿去了只会给姐姐添乱。” 慧珍爱怜地刮了下他的鼻头,忍不住叹息:“昭儿真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啊!” 就是乖巧得有些让人心疼了! 锦初心里说道。 算了,比起来过年,昭儿才是最重要的。 她正想开口推掉慧珍的邀请,就见旁边维越跳了出来,急道:“锦儿姐姐,我跟姐姐是来邀请你和招儿明日一起去府城的,你莫听我姐姐逗你!” 锦初不解地望向一旁笑眯眯的慧珍,好奇道:“这其中可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关窍?” 见锦初和昭儿俩人都是一副好奇的样子,慧珍扑哧笑了一声,出言道:“不逗你们姐弟俩了!” 原来是家里收到她大哥王维远的信件,信里说明日是东岚书院学子们放年假的日子,住了一冬天,书院学子大都会将被褥带回家里重新换洗一番。 每逢此时,慧珍他爹都要专门雇上驴车去府城,一来可亲自去接她大哥,二来也可购置年货,正是一举两得。 “锦儿,这是我爹赶车,我娘明日有事走不得,因此我就来叫上你和昭儿一起,如此既能让你顺利置办年货,还能带昭儿出去走走看看,也免得留昭儿一个人在家,你不放心出去的情形发生了。” “你们是去接王大哥的,我若带上昭儿,车里可能坐下?”锦初有些意动,但想到王维远还有被褥要带,加上慧珍自家的人,若太拥挤的话,也不太好。 慧珍手一挥,朗声道:“坐得下。你和昭儿才多大啊?能占多少位置,我爹雇的是大车,能坐六七个人呢!何况本次就我和越弟,你和昭儿,回来再加上我大哥一人。统共也就三大两小,就是再加两个人也坐得下。” 听到慧珍姐姐的这番话,昭儿那本已低下去的脑袋,顿时又仰了起来,眼睛一错不错地望着姐姐,里边装满了期待和向往。 锦初正待说话,却被一旁的维越抢了先机:“锦儿姐姐,你可莫要再推辞了,明日我也一起去,我保证一刻不离的跟紧昭儿弟弟,再不出现像上次那样的失误了!” 他这话刚落,慧珍就笑着揭了弟弟的老底:“锦儿,你可知他为何这般积极?” “为何?”锦初笑问。 “那是因为我爹娘本想让越弟在家温书,结果这小子想去府城逛逛,就扯起虎皮做大旗。给我爹娘说,他明日去是负责看好昭儿弟弟的,想到你明日还要采购很多东西,昭儿在身边难免会顾不过来,所以我爹娘才对他放了行。” 说这话的时候,王维越也不以为耻,笑呵呵的在一边连连点头,末了自己还加了一句:“所以,锦儿姐姐,你就当帮帮我!带上昭儿吧,若昭儿不去的话,我也是去不得的。” 这姐弟俩一番唱念做打下来,锦初就是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何况人家是真心实意为自己姐弟俩考虑的,锦初岂是那不懂感恩之人。 当下她笑着说道:“行,为了越弟明日能出门,我也得把昭儿带上啊。不过……” 她话锋一转,吓得昭儿本已露出的笑容倏地又僵在了脸上。 维越也是一脸的紧张:“锦儿姐姐,你这不过是什么?” 锦初促狭地笑了起来:“不过嘛,亲兄弟还要明算账的,何况你家这大车也是雇来的,还要王叔驾车,我跟昭儿也不能白坐,这雇车的银子,需得让我出一半!” 见锦初只是说这个,慧珍笑道:“我还以为你又要不去了呢!却居然是要抢着掏银子,反正你财大气粗,是个小富人,这钱你要出就出吧!只是我家去了那么多人,你跟昭儿才两个人,这钱按份子出你也出不了一半,这样,你就出三分之一吧!” “那不成,说一半就一半,王叔驾车不要工钱吗?”锦初脸上带笑,话语中却带着坚持。 “好好好,收你一半总成了吧!”慧珍笑着妥协,又白了她一眼,“真是个傻丫头,有钱还嫌钱多。” 几人说完正事,又约定了明日出门的时间,慧珍和维越就一起回家了。 锦初看着昭儿兴奋的小脸,笑道:“昭儿今日要早些休息,明日才能早起啊。” 小家伙高兴地点头答应:“我都听姐姐的。” 说完继续温书去了。 第59章 置办年货 次日一早,锦初早早起来简单做了早餐,又叫醒昭儿起来,姐弟俩吃完早饭,将一切都收拾好之后,她让昭儿换了新的棉袄,又给自己也拿了件出门的衣服。 换衣服的时候,无意中又摸到了口袋里的银扣子,拿出来一看,原本四颗的银扣子,如今就只剩下了两颗。 想来应是上次去府城的时候,不知遗失在哪里了。 好在这银扣子虽然精巧别致,分量倒是轻得很,也不值多少钱,锦初也就只是惋惜了几息,也就过去了。 剩下的两颗,她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准备有机会的时候再缝到衣服上继续使用。 姐弟俩都换上干净的衣服,坐在家里等慧珍的消息。 没过多大一会儿,维越就上门了,他嘴里喊着:“锦儿姐姐,你跟昭儿都收拾了好了吗?我姐姐让我来叫你们出门呢!” 本就心不在焉的昭儿一下子跳了起来,迫不及待地回道:“维越哥哥,我跟姐姐都准备好了呢!” 锦初也笑着打招呼:“越弟,你姐姐他们呢?” “我爹和姐姐已在村口等着了,你们如果准备好的话,咱们现在就走吧!” 锦初点点头,拿上早已准备好的小包袱,牵着昭儿的手跟维越一起朝着村口走去。 三人刚到村口,就被眼尖的慧珍看到,她从一辆大车上跳下来,朝着锦初挥手:“锦儿,这儿呢!” 锦初三人赶紧快步走到跟前,这才发现车辕上坐着一位四十左右的中年汉子。 只见他中等身材,体格健壮,皮肤微黑,双目炯炯有神,看上去孔武有力。 此时他正含笑望着走过来的锦初三人。 这应该就是慧珍的爹王德旺了! 待锦初三人走到跟前,王德旺笑容更是大了几分,他笑着先打了招呼:“这就是锦儿和昭儿吧?我是你王叔。” “是我们,上次昭儿失踪那回,劳王叔也跟着奔忙了两日,锦儿还未曾谢过王叔呢!” 锦初说完,赶紧对着王德旺行了个谢礼。 王德旺慌忙拒绝:“锦丫头可别这么客气,你与慧珍本就交好,也帮了我家慧珍不少。何况上次昭儿失踪,起因也怪我家越儿这混小子行事不稳,如今我还没跟你致歉,哪里敢受你的谢礼。” “昭儿失踪这事也不能怪越弟,这都是昭儿前面种下的因,既然没有越弟,昭儿也躲不过这后面种下的果。区别不过是时间的早些晚些罢了!” 锦初一脸真诚的看着王德旺,认真解释着。 她心里是真没太怪罪维越,昭儿跟福蛋二孬三个孩子的矛盾,迟早都要有次彻底的爆发,维越也只是将这个时间点提前些罢了。 只是她没有料到,三个孩子之间的矛盾竟然使得半路插入的李混子得了便宜,差点将昭儿劫走,使得昭儿吃了更大的苦头。 不过如今昭儿已然恢复正常,那个李混子虽没得到应有的惩罚,如今也算是吓得逃窜在外,轻易不敢再回清溪村,昭儿身边也算是暂时安全了。 “好,锦丫头,冲着你这份宽厚和大方,以后你家里再有啥需要男人的出头的事情的话,你就让慧珍来跟我说,我就托大真把你当侄女了。” 本就对锦初印象不错的王德旺,此时对于面前的少女,更是多了几分真心。 锦初笑道:“虽是初次见面,但能教出王大哥和慧珍,越弟这样的孩子的长辈,锦儿自是也想拥有的。王叔能拿锦儿当正经晚辈看,那是锦儿的荣幸。” “看你这丫头,果然是一张巧嘴!说得你王叔心里比喝了蜜水都甜!” 见锦初夸他家的孩子,王德旺不由乐开了花,他爽朗地笑道:“咱们以后见面的机会且多着呢,你们快点儿上来,叔带你们去府城赶大集买年货。” 锦初答应一声, 跟着也爬上了车里。 王德旺鞭子一甩,骡车开始缓缓朝府城的方向而去。 因是赶着去接王维远,故而这王叔一路走的很快,加上这骡子膘肥体壮,平日大半个时辰的路程,今日堪堪半个时辰就进了府城的大门。 东岚书院是在城东的位置,途中可经过府城的主干街道。 慧珍就冲着她爹嚷嚷:“爹,等会儿到了街上,你先把我跟锦儿放下来。你带着越弟和昭儿一起去接我大哥,接上之后就在东街街头的位置等着我们好了。” “就知道你个急性子的丫头坐不住!” 王德旺笑骂了闺女一句,转过头来看向锦初:“锦丫头,那我过会儿就先放你们两个下来,你们且去置办些需要的物什,昭儿我也先带走,等接上远儿,我们再回来等你们,那时你们东西应也买的差不多了。下午若无事的话,就让远儿带这俩孩子再附近逛逛。如此也不耽误你们两个女孩儿做自己的事了。” 锦初连连点头,笑着夸道:“王叔,您这法子好,又省心又省力的。昭儿跟着王大哥再好不过了,只不过是要麻烦王大哥了。” 王德旺笑了一声:“以你和慧珍的关系,昭儿也算是远儿的弟弟,照顾自家弟弟有啥麻烦的,锦丫头不必客气。” 如此事情也就这么定了,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锦初和慧珍手拉着手下了车来,二人欢欢喜喜的朝着热闹的街市而去。 锦初按着昨夜列好的单子逐样采购,米面粮油肉,还有一些菜蔬,耐放的水果和坚果,又给昭儿买了一套新年的棉袄和鞋袜。 剩下的她准备等晚点儿带昭儿出来逛的时候,再根据他的喜好来买些小孩子喜欢吃的零嘴什么的,年货也就准备的差不多了。 慧珍本次倒是没买大件,晚些时候等他爹回来了大家一起再买,上午这回主要也是为了陪着锦初置办年货,顺便帮她拿些东西。 等两个姑娘大包小包的拎着东西回到街头的时候,远远就看到坐在车外边的昭儿。 此时他正低头拿着一个玩具模样的东西在认真研究,旁边的维越也是兴致勃勃的不时对他开口做着指点,俩人身子靠的很近,脑袋都几乎要贴在一起了。 距离他们二人不远的地方,一个长身玉立的翩翩公子正握着卷书含笑看着两个小家伙。 第60章 再逢维远 “大哥!”慧珍惊喜地喊了一声,那青年转过头来,正是放假归家的王维远。 他将书籍随手朝车上一放,大步流星朝着慧珍和锦初而来,到了跟前先伸手接过慧珍手里的东西,又朝她低声示意:“去帮锦儿姑娘拿些。” 慧珍反应过来,转身又去接过了锦初手里的一部分东西。 “数日不见 ,王家大哥还是风采如昨!”锦初冲着王维远落落大方地笑道。 “数日不见,锦儿姑娘也是容光依旧!”王维远对着锦初也是彬彬有礼地微笑着。 “哟! 你们俩人又不是第一次见面,这还互相吹捧上了啊?”慧珍左右看看两人,忍不住调侃起来。 她这一句话说得原本还有些客气的二人,彼此对望了一眼,都抿嘴笑了起来,那股刻意的疏离感瞬间也消弭了不少。 见二人都放松下来,慧珍满意了,她又笑道:“锦儿与我情同姐妹,与大哥之间实在不必如此客气,以后都是常来常往的兄弟姐妹,你们俩随意一些,我看着也舒服点儿。” 听了这番话的王维远,快速看了锦初一眼,笑道:“慧珍这丫头虽然粗野些,不过说的也有道理,你与我家人也都熟悉,不出意外的话,日后也应是常来常往的。那些繁文缛节也确实不必拿来应付自己人,我毕竟虚长你几岁,索性就托大叫你锦儿妹妹如何?” “自当如此!那锦儿也腆颜跟着慧珍直接唤你大哥了!”锦初笑着回应。 她与慧珍亲近,继而也认识了她的家人,且对这个行事正派,风气淳厚的家庭也颇有好感,自然也想与她的家人走近一些。 这王维远如今放了岁假,在家要待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 对于锦初来说,她定是要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带着昭儿上门请教的,两人间必然也还要有更多的交集,若是每次都客气疏离的兄长好妹妹好的端着,也确实没必要。 因此,当慧珍主动拉近二人关系时,锦初是很乐于配合的,王维远那边一伸出橄榄枝,她这边立刻就接上了。 二人都是玲珑性子,又都有意交好,几句话语下来,就变得随意不少。 王维远将手里的东西放到车里边的空位上,又伸手来接锦初手里的东西,这回锦初没有客套,笑了笑就递给他了。 等三人将东西全部安置妥当,锦初才发现附近少了王德旺的身影,遂开口问道:“怎么不见王叔?” “我爹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熟人,俩人找了个地方叙话去了,约摸也快回来了。你们一次采买这么多年货,想来也累了,且休息休息,待我爹回来了,咱们再去吃午饭。” 王维远讲话不疾不徐,却又处处细心体贴。 锦初笑着点头,正要开口,却见昭儿一把蹿了过来,抱住她的腰笑道:“姐姐,你何时回来的?昭儿都没发现呢!”说话的同时,目光还盯着锦初的腰间。 锦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这孩子揽在自己腰间的手里,此时竟还挂着一个做工精巧的铜质九连环。 怪不得方才玩得那么专注,连姐姐回来都不曾发现呢! “方才你玩得比我都认真,又哪里能及时发现两位姐姐回来了!”跟在后面的维越,笑着揭了昭儿的老底。 昭儿小脸一红,赧然解释:“昭儿本是专门在外面等姐姐的,可是王大哥拿出了这个九连环给昭儿玩。” 他举起手中的九连环给锦初看,眼睛弯成了月牙,里面盛满了欢喜:“昭儿从未见过这么有意思的东西,结果就忘记了姐姐。” 说完他还顽皮地吐了吐舌头。 锦初见昭儿露出这难得的小儿之态,心里也是一阵欢喜。 这说明王维远兄弟俩将昭儿照顾的很好,这孩子是完全的放松和融入进来了,不然也不至于这般忘形。 她心里再次肯定,就冲昭儿这欢喜的模样,以后也要多和这王家走动走动。 想到这里,锦初笑着问昭儿:“那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知道,大哥哥跟我说过了,这叫九连环,是一种智力玩具,这上面的环都是可以解开的,他还说,聪明的孩子就能全部都解开……” 说到这里,昭儿脸上明显露出了沮丧的表情,“可是昭儿就只能解开五个……” 锦初揉了揉他的小脑袋,问道:“那大哥哥有没有说,要玩好久才能完全解开啊?” 昭儿点头:“有的,越哥哥说他最开始玩的时候也解不开,大哥哥第一次也没完全解开过。” “那咱们昭儿很不错啊,才第一次就能解开这么多,往后熟悉了多玩几次,就能越解越多,最后将九个环全部解开的。”锦初笑着鼓励他。 “真的吗?姐姐,你相信我能解开所有的环?”昭儿盯着姐姐的眼睛,不确定地追问。 “会的,昭儿那么聪明,只要给你些时间,就一定能解开这套完整的九连环的!”锦初目光坚定地望着昭儿,肯定道。 “好,那我就多练练,争取早日解出这九连环给姐姐看!”说完就高兴的又跑到一边坐下,埋头去解九连环了。 他心里憋着一股不服气的劲儿,势必要解开这九连环,让姐姐和周围人都知道,昭儿并不是个笨孩子,昭儿也很聪明。 望着一脸认真的昭儿,锦初包容地笑了笑。 想到昭儿这么喜欢九连环,锦初又转向王维远笑问:“王大哥,这九连环可否借我家昭儿玩上几日?我看昭儿如今正在兴头上,一时半刻估计也舍不得还你。或是……” 锦初顿了下,又道:“或是我用钱买下来?” 王维远摇了摇头,笑道:“不过就是个小玩意儿,本就打算送给昭儿的。如今他既然喜欢,那自是更好,锦儿妹妹也不必客气。” 见锦初还欲张口,他又转移话题说道:“此事不值得一提。我跟昭儿这孩子接触了小半日,无意中发现他记忆力惊人,思维也很敏捷。” 锦初笑道:“昭儿记忆力确实还成,家里那本三字经他也背的差不多了。” “这些倒还好,我更喜欢的是这孩子性子里的坚韧沉稳。小小年纪,倒是个肯坐下来钻研的,先天聪敏,后天还有股不屈不挠的韧性,假以时日,这孩子未来可期!”王维远望着昭儿,眼里闪过一抹赞赏。 锦初有些意外他对昭儿居然有这么高的评价,心下高兴之余,遂顺势问道:“那大哥岁假这段时间,我能带昭儿常上门请教吗?” 王维远微微一笑:“欢迎至极!我也想看看这孩子将来能走到何种高度!” 第61章 有意无意 话音方落,就见王德旺手里拿着一个小袋子,背上背着一大袋子东西走了过来。 眼尖的慧珍喊了句:“爹!” 王维远跟锦初也停下话头,迎了上去。 王德旺将大袋子递给接手的王维远,又对着几人笑道:“我遇到了你赵伯伯,这袋子番薯就是他送给咱们的。” “赵伯伯可真厚道!爹你拿了人家这么一大袋子番薯,有没有给赵伯伯银钱啊?”慧珍笑着调侃自家爹爹。 “你这个胳膊肘朝外拐的坏丫头,爹是那刻薄小气的人吗?”王德旺轻轻敲了女儿脑袋一记,又笑着解释,“你赵伯伯家日子还没咱们家宽裕,爹岂能白占他这么大便宜?” “那就是爹给了赵伯伯银钱了?” “那倒也没有,你赵伯伯死活不肯收爹的银钱,爹就悄悄买了一袋子白面放他家门口了!” 说完这番话,他又朝着不远处的昭儿和维越喊道:“昭儿过来,看王叔给你带了什么?” “爹,你拿的什么?”维越拉着昭儿跑了过来,眼睛都不错地盯着王德旺手里的小袋子,一脸的好奇。 被两个孩子吃惊表情逗笑的王德旺,忍不住起了逗弄之意,他笑着将袋子背到身后:“不如你们二人猜一猜我这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吧?若是猜对的话,下午我给你们买糖葫芦吃咋样?” 这一下,不止两个孩子起了兴趣,连旁边的慧珍眼睛都瞪圆了,只有锦初和放好番茄袋子回来的王维远,似是早有所觉,一脸含笑地望着昭儿和维越二人。 维越一马当先开口问道:“爹这里面是不是买的苹果或者梨子?” 方才他爹背手的瞬间,他好像看到了几个鼓起来的形状,于是就猜起了水果。 王德旺摇了摇头,目光又转向昭儿:“昭儿觉得呢?” 昭儿低下脑袋想了想,又朝着车上的大袋子看了眼,最后抬起头来对着王德旺笑了笑,轻声说道:“王叔,你这袋子里是不是也是装的番薯?” “哟,真是个聪明的小子!”王德旺朗笑出声,一把将昭儿抱了起来,又将手里的袋子递给他,逗道:“昭儿猜对了,这个只给昭儿吃,不给你维越哥哥吃好不好?” “那不行,昭儿不能吃独食!” 昭儿摇头拒绝, 他打开袋子一看,里边有好几个还温软热乎的番薯,袋子一打开,烤番薯那香甜的味道就散了出来,使得昭儿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抱着他的王德旺目睹了这一切,顿时对这孩子的品性又高看了一眼,他正想开口说话,就听昭儿又扯了下他的衣袖,小心翼翼地请求 :“王叔,这里边有好几个番薯呢,昭儿个子小,吃的也少,那个最小的留给昭儿,其余的分给王叔和哥哥姐姐们吃好不好?” “咱们昭儿可真是个知礼又贴心的好孩子!”王德旺真心地夸道。 这小孩子小小年纪却如此懂事知礼又宽厚,委实令人疼爱。 当下他点了点头,笑道:“王叔就听咱们昭儿的。给哥哥姐姐们也吃番薯,不过咱们昭儿这么懂事,王叔要把最大的那个给咱们昭儿吃才行。” 说完,他放下昭儿,真的拿了个最大的烤番薯递给昭儿。 见昭儿犹豫着不敢接,王叔又刻意板起脸说道:“拿着,今日本就是昭儿猜对了!这番薯理应都是你的,如今你要跟哥哥姐姐们共同分享,那最大的却也依然得是你的,不然王叔生气了就一个都不给他们吃。” 昭儿这才伸手接过了王叔手里的烤番薯。 几人见昭儿接过最大的吃起来了,也都配合的上前朝着昭儿道谢。 尤其是维越,更是揽过昭儿的肩膀,亲昵说道:“昭儿,今日多谢你机灵,猜对了答案,咱才能吃上这香甜可口的烤番薯。” 哥哥姐姐们人手一颗烤番薯,大家围坐一起边吃边笑,那气氛温暖极了,看着这一幕的昭儿,忍不住笑了。 吃完了烤番薯,大家其实都不怎么饿了,慧珍就问道:“爹,咱们都吃的差不多了,午饭还吃不吃了?” “那自然还是要吃的啊!我跟你赵伯伯刚才已经吃过午饭了。等下我在这边守着咱们的大车,你们两个带着两个小家伙,跟你大哥一起出去逛逛府城大街吧?遇到喜欢吃的就再吃一些,对了,” 王德旺停下来,顺手掏出来几十个大钱,交给慧珍笑着吩咐道:“我方才答应了给昭儿买糖葫芦的,你记得替我还上这债务啊!” “好嘞!您就放心吧!”慧珍麻溜地接过他爹手里的大钱,生怕晚了他爹反悔收回去似的。 “爹,我也要糖葫芦,姐姐收了那么多钱,我也要吃。”维越眼睛一亮,冲着他爹喊了起来。 “你就记得吃,放心吧,少不了你那一份!”慧珍一把扯过维越,嘟囔道:“还不快些走!” 姐弟俩推推搡搡地朝着街口而去,剩下锦初和王维远站着没动,昭儿也守在姐姐身边,目光却巴巴地望着远去的慧珍姐弟。 “愣着干什么?远儿,你带着锦丫头和昭儿也去吧,没你看着,爹也不放心那俩人。”王德旺朝着远去的慧珍二人努努嘴,示意王维远和锦初跟上。 王维远顺手牵起昭儿的小手,不料锦初也正好去牵住昭儿的另一只手,除了中间一脸欢喜的昭儿,左右两个大人都对视一眼后,又飞快的转开视线,朝着前方大踏步走去了。 坐在车上的王德旺,看着这无意中走在一起却相当和谐的三个人,目光一闪,心里盘算起来。 这锦丫头明年是不是就该及笄了? 这姑娘剔透明慧,虽说带着幼弟,但这昭儿更是小小年纪,就聪敏异常,若好好教导,日后定不会泯然众人。 这么一想,这姐弟俩竟也并无不妥之处了。 远儿年岁也不小了,往后若二人多多走动的话,说不定还会有意外的收获呢! 想到这里的王德旺,摸着下巴,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第62章 登门请教 锦初三人追上慧珍姐弟俩,一行五人朝着府城大街而去。 转过一个拐角,就到了府城的大街上。 那街边古色古香的店铺、飘扬的幌子,以及形形色色的路人,使得第一次进了府城的昭儿目不暇接。 货郎担上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更是令昭儿眼花缭乱,小手忍不住跃跃欲试地想去触摸。 糖人摊上那些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人物形象,在昭儿眼中如同神秘而珍贵的宝贝,闪烁着诱人的光芒,让他彻底移不开目光,迈不开脚步。 就连一旁的维越也站在糖人摊前迟迟未动。 锦初大手一挥:“买!” 听到姐姐的话,昭儿和维越欢喜地挑选了各自看中的糖人造型,又贴心的帮哥哥姐姐们也挑选了一个。 大家一路走一路逛,遇到喜欢吃的就停下来买一些,遇到喜欢看的就驻足看一会儿。 期间慧珍还不忘给昭儿和维越买了糖葫芦,并趁火打劫也给自己和锦初买了一串,四个人吃糖葫芦的吃糖葫芦,吃糖人的吃糖人。 唯独剩下一个王维远,手里拎着四个人买的各种点心零食之类的,像个移动的货架子。 偏偏他长相又斯文俊秀,这奇异的矛盾感使得街上众人频频朝他回首,这人倒也不以为意,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 就这么走走停停地逛了整条街,感觉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掉头朝着来时路回去。 路上经过一家食肆的时候,王维远又带着几人进去点了三大碗汤饼,又叫了两蝶子小菜,昭儿和维越吃了一路,肚子早就饱饱的了,锦初和慧珍就各自拿了小碗给两个孩子分了些汤饼,王维远独自一大碗,众人围坐一桌,吃上了这迟来的午饭。 待锦初去付银子的时候,才得知又被王维远抢先付了,她于是就又将这笔账,默默再记了下来。 东西买好,吃饱喝足,看看时辰也不早了,五个人就出了街口,朝骡车的位置而去。 到了车旁,见了王叔,又是一阵寒暄之后,大家坐上骡车,出了府城,朝着回家的路上走去。 到了村口,慧珍,王维远两人先跳了下来,将锦初今日购置的年货都拿下车,还不忘又带了些王叔给的番薯。 林林总总一大堆,三个人都是拎了两手的物什,朝着锦初家走去。 待放好东西,兄妹二人顾不得再寒暄,就要起身离去,锦初送到院门外,慧珍风风火火的走在前方,王维远稍微落后了几步,回头对锦初说道:“我岁假约摸一个月,这段时间你随时可带昭儿来我家,正好我也有几本适合昭儿年后当用的书可以送给他。” 言下之意就是大开方便之门,要多多指点昭儿学习了。 这样的主动相邀可算是极大的诚意了! 锦初心里彻底安定下来,她笑着又行了个谢礼:“感谢王大哥邀请,只希望日后我们姐弟俩上门叨扰次数多了,王大哥不会生厌就好。” “昭儿那孩子我很喜欢,尽管上门来,我也想看看在有人指导的情况下,这一个月他能走到什么程度。” 说完他深深看了锦初一眼后,调转身子大步走开。 “姐姐,王大哥是要给我当夫子了吗?” 听到动静跑出来的昭儿,脸上带着希冀,小声问道。 “是啊!昭儿,王大哥很看好你,他觉得你既聪敏,又耐得住性子有毅力,所以在岁假的这一个月,他想亲自教导你,他对你寄予厚望,你敢跟他学习吗?” “敢!”昭儿斩钉截铁地说道。 “只要王大哥愿意教导昭儿,昭儿定不会让他和姐姐失望的!”昭儿脸上表情严肃,眼神也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好!还是我们昭儿有魄力!”锦初很满意这孩子勇往直前,知难而上的精神,“那姐姐后日就带你登门请教去!” 次日吃过早餐后,锦初让昭儿自己温书习字,她自己却转身去整理了昨日府城购置的各种年货。 她专门挑选了两盒子糕点,又将买来的各种干果装满了一个匣子,最后想了想,又去切下一长条猪肉,权且当做未来一个月的束修之礼了! 第三日,姐弟二人早早起来吃了早餐收拾完毕,等到村里人吃完早餐,三五成群开始出门活动的时候,锦初也带上昨日准备好的礼物,牵着昭儿的手,朝着慧珍家走去。 一盏茶之后,来到了一处宅院外,来开门的是个四十左右的微胖妇人,她面容与慧珍有七分相像,看起来温和可亲。 “赵婶子好!”昭儿脆生生地朝着对方唤了声,那赵婶子就露出了慈爱的笑容,“是咱们的小昭儿啊!” 锦初就知道这应就是慧珍的娘了。 她也对着慧珍娘施礼叫道:“赵婶子,我是昭儿的姐姐锦儿,今日是带弟弟上门来找王大哥指导请教的。” 赵婶子笑容顿时变得更大:“整日都听慧珍念叨锦儿这般锦儿那般的,我就好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能把我家那野丫头引得如此念念不忘,今日见了才知道竟是这般的如花似玉!” 见赵婶子这般夸奖,锦初面上微带赧然,笑道:“婶子过奖了,锦儿就一乡野丫头,可不敢当婶子这么厚赞。我与慧珍年龄相仿,我也喜欢她的爽朗性子,我二人比较投缘,话语也就多了些。” 见锦初言语轻言细语,谦恭有礼,赵婶子不由得又对这姑娘喜欢了几分。 她正欲开口,却被身后出来倒水的慧珍探出了头来:“娘,你在跟谁说话啊?” 待看清楚门口站着的锦初姐弟时,慧珍甩了甩手上的水,调侃道:“稀客啊!锦儿舍得上我家来了!”言罢冲着她娘埋怨起来,“娘你把着门在发什么呆啊?快让她们俩进来啊。” 慧珍娘这才醒过神来,笑着自责:“看我,跟锦儿说话投机,竟都忘了请二人进来了,快来快来!”说话的同时,她笑着邀请二人进门。 锦儿和昭儿侧身走进门去,慧珍娘看到锦初手里的礼物,假嗔道:“你这姑娘,来就来了,还带这么多礼物,也太客气了吧!” “接下来的日子锦儿大概要常常来上门叨扰婶子和王大哥了,且昭儿是来求王大哥指导学问的,称上一句先生也不为过。相比之下,锦儿今日这小小薄礼,可是要占大便宜的。”锦初笑着举了举手里的的礼物。 “你这丫头,以慧珍和你的交情,就是不带礼物,你王大哥也不能不教昭儿的。如今既得了你的谢礼,他必定要更为上心才成。” 言罢她朝屋子里喊道:“远哥儿,锦儿和昭儿来了!” 见王维远从屋子里出来,慧珍娘又拎起锦初手里的肉笑道:“今日你姐弟俩午间就在这里啊,婶子给你们炖肉吃。” 第63章 微妙情绪 慧珍的爷爷和爹吃了早饭就去村头的铁匠铺子忙活去了。 慧珍娘又在灶房忙活着,此时的正屋里只有维远维越兄弟俩在看书。 见姐姐领着锦初和昭儿进来,西次间的维越也走出来,笑着打招呼:“锦儿姐姐和昭儿弟弟好啊!” “越弟,我们是不是打扰你跟大哥温书学习了?”锦初笑着问道。 看到维越袖口新鲜的墨痕,锦初心下了然,这孩子方才应是在学习呢! 王维越大喇喇地甩了下袖子,浑不在意:“方才大哥刚跟我讲完‘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正准备坐下喝杯茶休息的时候,就听到你们的声音了。” 他伸手朝着昭儿的小脸捏了一把:“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正好大家一起休息会儿。是吧?小昭儿?”说完还抓了几颗枣子塞到昭儿手里示意他吃。 昭儿朝着姐姐投来询问的目光,锦初微微点了点头。 小家伙这才开心的接过维越手里的枣子,低头吃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回了家更为放松的缘故,王维远今日只穿了一件宽松的半旧棉袍,神色慵懒,动作随意,只有那忽然投来的目光中隐隐露出几分犀利。 锦初觑着机会笑道:“前日听了王大哥的允准,今日我就迫不及待的带着昭儿上门来求教了!因王大哥在家时日有限,锦儿就不想再耽搁下去,索性就厚着脸皮上门了。” “锦儿妹妹不必太客气,俗话说:‘一寸光阴一寸金’,我本以为你们昨日就会上门呢!”王维远迎上锦初的目光,淡淡一笑。 “虽说是‘一寸光阴一寸金’,但学习本就是个日积月累的长期工程,若没有坚定的目标和坚韧的毅力,即便给他大把时间也不过都是蹉跎而已。” 说到这里,锦初停住话头,望着王维远,眼里带着调侃,语气也变得轻松,“何况大哥你前日黄昏才到家,怎么着也得让你休息一日啊,不然岂不是显得我们姐弟俩太过于急功近利,不近人情了吗?” “如此竟还成了我的不是了?”面对锦初的调侃,王维远眉毛微挑,洒然一笑。 “哎呀,往日里总是将我批的体无完肤的王家大郎,如今竟然也败在了锦儿这张利嘴之下,哈哈,果然是风水轮流转,天道好轮回啊!” 一旁的慧珍笑眯眯地插话进来,末了还装模作样的对着锦初鞠了一躬,“多谢锦儿姑娘,今日方能看到我这从来不甘人下的好大哥能主动低下身姿啊!” 知道兄妹俩在插科打诨,锦初故作惊怕地怨道:“慧珍,你莫坑我!我那可只是调侃而已,你这可是贬损,大哥虽然宽厚,若真因此生了怨怪的话,那可就都是你的错了!” “哟!我本来是帮你说话的,结果你这坏丫头居然还开始倒戈了!敢情你们俩说话,最后吃亏的竟变成了我,我这可真是好心变成了驴肝肺了!” 慧珍作出一脸委屈的样子,看了看淡笑不语的哥哥,又转向微带笑容的锦初,眼中露出一抹坏笑,低声说道:“莫非这就心疼上了?” 锦初脸色一红,飞快瞥向对面的王维远,只见他神色不变,只低头把玩着手里的那颗枣子。 看来这是没有听到慧珍方才的这句调侃了! 锦初放下心来,对着慧珍狠狠丢了个白眼,扯过她低声啐道:“你个疯丫头,有的没的你都敢说,仔细你哥听到!若他误会的话,以后我家昭儿没了先生,看我不跟你急!” 说完还照着慧珍的胳膊似真似假地拧了一把。 被锦初告诫一番,又拧了一把的慧珍,此时也知自己玩笑有些过了,她略带心虚地瞟了眼对面状似若无其事的哥哥,又俯身对着锦初不确定的小声嘀咕:“他应该是没听到的吧?若真听到的话,以我哥那个性子,他肯定不会放过我的。可是你看,他现在安安静静的……” 锦初顺着慧珍的目光又扫了眼王维远,依然不忘敲打慧珍:“你以后嘴上要留心些,你哥哥虽然出色,但我对你哥哥也只是像你对他一般,只有兄妹之情,并无男女之意。” 慧珍曾热心的向她推销过自家哥哥,锦初知道慧珍也是一片好意,但她骨子里毕竟是个现代的成年人,也并没有女子到了适婚之龄就必须出嫁的迫切之念。 目前她最大的念头就是给昭儿打好基础,年后搬离孙氏家这个是非之地,然后再给昭儿找个好先生,自己也能撒开手做些营生来养家糊口,不求大富大贵,能混个小富即安也就满足了。 她现在手里虽有五百两银子,但若不事生产的话,总有坐吃山空,用完的一天。 这银子虽是黑衣人的谢礼,但锦初私心里并不想靠着别人的接济过日子。 当初拿了这银票是生存所迫下的无奈之举,若以后真的凭自己能力赚了银子,又有机会能再遇黑衣人的话,这曾经雪中送炭般的五百两银票,她还是想完璧归赵,物归原主的。 这样也就彼此两清了! 思忖间,锦初又看了眼对面静坐的男子。 身姿挺拔,目光明澈,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郎君。 但再好也与她无关! 这样集全家之力供养起来的好儿郎,将来必定是要配个温柔贤淑,不说家财万贯,起码也要是个家世清白的人家的小娘子才相宜的。 锦初对于原主的身世虽不说了如指掌,却也是略知一二的。 就原主那心高气傲的心性,以及复杂凌乱的家世,还有这幼小无知的弟弟,那一走就无音讯的哥哥,这个家就谈不上简单,更是距离清白二字差了十万八千里。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锦初也不例外,但她同时也是个务实的人。 目前的锦初不想谈感情也谈不起感情,她只想早点儿赚钱过好日子,带着弟弟奔小康。 日后待有闲有钱的时候,若再遇上相合的男子,那时再谈感情也不迟。 想完了这些,锦初眼里的神色也渐渐变得端凝起来。 王维远余光扫了下突然变得疏离了几分的锦初,又看了眼已经吃完了枣子,又喝了两杯热水的昭儿,终于开了口:“慧珍,你带着锦儿去你房里吧!我这边带着昭儿和越弟去温书。” 说完他没再看二人一眼,径自进了次间的书房里。 “昭儿,咱们走!”维越牵起昭儿的手,也跟了进去。 “我怎么觉得哥哥好像有点儿生气的样子啊?”望着王维远的身影,慧珍皱眉嘀咕道。 锦初也隐隐感受到了王维远不太开心的样子,不过她也懒得去猜为什么?遂安慰道:“许是你的错觉吧!” 说完就拉着慧珍手催促:“他们都开始温书了,你带我去你房里吧!免得咱们在此打扰他们几人学习。” 慧珍点点头,不再思虑大哥的情绪变化,带着锦初进了自己的房里。 第64章 蹭吃蹭学 慧珍的房间布置的很清爽,一床,一柜,一妆台,一椅子,窗子上是淡蓝色的棉布帘子。 锦初正犹豫怎么坐的时候,慧珍一把拉出来椅子,将锦初按了上去。 “锦儿啊,我给你看看我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好东西。”说话的同时,慧珍兴致勃勃的打开妆台的抽屉,给锦初看她的妆奁匣子。 锦初微笑着去看眼前的妆奁匣子,是用普通的桃木所制,虽无华丽的雕饰,却被岁月打磨得光滑温润。 匣子里面的物品简单却满含生活的气息。 几只簪子斜放在角落,有打磨的古朴光滑的木簪,也有莹润洁白的珍珠簪,还有两只素银簪,一面青铜小镜子,边角稍微带着些斑驳,另还有项链手串手镯若干,几副耳珰也静静地躺在角落的位置。 锦初一眼就看到了那副鱼儿戏水的蓝水玉耳珰,慧珍目光也落在了上面,想到因这副耳珰而闹出来的那场跌宕起伏的闹剧,二女相视一眼,皆是会心一笑。 看了眼慧珍耳朵上的珍珠耳珰,锦初忽地想起这副鱼儿戏水的耳珰,却从未见慧珍戴过,遂就起了好奇心,问道:“慧珍你是不喜欢这副耳珰了吗?” “怎么可能?这可是我现下最喜欢的一副耳珰了!”慧珍下意识地回道,她伸手拿起一只耳珰放在面前端详着,眼神中绽放出快乐的光芒。 这也不像是不喜欢的样子啊! “既如此喜欢这副耳珰,怎地却从未见你戴过?” 慧珍略带娇羞地解释:“因为这副耳珰得来不易,所以我就不舍得随便戴了,我是想留着待明年及笄的日子再戴上的。” “原来如此!那待来年你及笄的时候,我定然是要来观礼的。” 锦初笑着趴在慧珍肩头调侃:“放心,我不白看你的及笄礼,你也可先想想喜欢什么样的钗环,到时我也好买了送你做礼物。” 对于锦初的促狭,慧珍已是适应良好,当下她毫不客气地笑道:“锦儿你这话我可是记下了。来日我可得好好挑选一件首饰,定要狠狠宰你一把。” “行,尽管放开来宰,毕竟及笄礼也就这么一回,我还受得住。”锦初半点怯意都无,长袖一挥,爽快应了下来。 慧珍这丫头看似心直口快,其实内里也是个厚道剔透的姑娘,她嘴上讲得狠狠宰锦初一顿,也只是讲讲罢了。 二人又聊了会女儿家的闲话,听到慧珍娘赵婶子喊了慧珍一声:“珍儿,过来一下。” 慧珍“哎”了一声,朝锦初丢下一句:“你且自便,我去去就来”的话就起身去了灶房。 片刻后,她回来跟锦初说:“我娘炖了你带来的那块肉,你们中午可不能回去了啊!” 锦初心里不赞同,面上却也没吭声,毕竟正屋里还没动静,王维远那边此时正在教导昭儿课业,她就是说了不呆这边,也不能立刻就走,索性就笑了笑,既没答应也没不答应。 她这么一笑,慧珍却是以为她要留下了,当下兴高采烈的去跟她娘又说了一声,于是她娘就又跟着加了几个菜,丰盛的像是要过年一般。 锦初顿时觉得不好意思了,这下真是再说离开也晚了,正犹豫间,忽听到昭儿喊道:“姐姐,王大哥给我和维越哥哥指导完课业了!” 锦初转过头正想说话,却看到了跟在昭儿身后的王维远,鼻子里随即也嗅到了灶房飘来的肉香味,她想说的话顿时咽了下去。 如今再说回家岂不是显得太生分也太不识礼节了? “昭儿,快过来,我娘炖了肉给咱们吃!”稍远些的维越朝着昭儿挥手。 “姐姐?”昭儿虽然身子未动,眼睛却带着满满的期望。 只怪赵婶子这肉确实炖的太香,小孩子就只差没留口水下来了。 锦初无奈地叹了口气,冲昭儿嘱咐道:“你去吧!莫要吃太多,仔细积食了。” 昭儿点了点头,朝着维越欢快的跑去了。 锦初转过身来,对着王维远自嘲一笑:“看来今日又要占王大哥家便宜了!” “锦儿妹妹客气了!”王维远淡淡一笑,“往日我家餐食可不会这般丰盛,说来今日也是托了你二位的福,我们才能吃上这顿美餐。” “既然如此,那为了王大哥的口福,我索性日日都带昭儿来蹭饭吧?” 锦初心里知道这是王维远为了避免自己不自在而找的托词,因此也就很配合的接过了话头。 “随时欢迎!” 想到今日昭儿所表现出来的过目成诵的能力,王维远目中溢出了满意之色。 他想了想,又道:“昭儿这孩子的聪慧超出了我的预期,我本来还想你三日带他来一次,如今看来,还是隔日一来吧!” 听了这话,锦初露出了放松的笑容。 她知道昭儿记忆力好,但那仅仅是她的想法,毕竟她没接触过别的孩子,没有对比也不知道自家孩子到底是良好还是优秀。 如今王维远给出这么满意的肯定答复,才算是彻底的安了锦初的那颗忐忑之心。 她点点头,笑道:“好,那我们就隔日一来。” 想到王维远自己也要习读,锦初又略带犹豫地开口:“只是这般会不会太过于影响你自己的课业进程?” 王维远微微摇了摇头,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无妨!” 他目光带着自信,朗声说道:“我自己的课业已过了勤学苦读的阶段,目前更多是偏重于策论的拓展,辅导下越弟和昭儿的课业,正好也可使我略略放松几分。且昭儿这孩子很是灵慧,稍一点拨就能融会贯通,教起来更是事半功倍,做为夫子也会颇有成就感,所以这样的学生也深得我这个夫子的喜爱。” “好,这样我也就彻底没了后顾之忧了!”锦初放下心来,笑着又问,“只是前些日子我也带他胡乱学了些日子,不知昭儿日后的课业学习是按照目前的来走,还是推倒之前的重新开始?” “我问了昭儿,你将他带的很好,就按照你们之前那样继续学就好。日后我会根据他自身情况再做调整,若他仍学有余力的话,你不妨还按照你给他的规划来继续进行,如此咱们二人双管齐下,昭儿这边想必也会有更为卓越的表现的。” 锦初笑道:“我本来以为有了王大哥珠玉在前,我这块瓦砾就可偷懒身退了,不曾想还要关公面前耍大刀--继续班门弄斧啊!” 少女的脸莹润白净,微微翘着唇角,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笑意地望着自己,显得既俏皮又明丽。 这姑娘跟慧珍有两分相像,却又多了几分慧珍缺乏的圆滑和明澈,王维远不由心里一动,他正想去深思,耳边却传来了维越的声音:“锦儿姐姐,大哥,吃饭了!” 第65章 长辈心思 接下来的几日,锦初和昭儿就雷打不动的隔日去慧珍家一趟,只是锦初卡着时间,待昭儿放了课就带上他回家。 期间无论慧珍家再如何热情留饭,她都微笑着以家里留的有饭给婉拒了。 毕竟不是一餐两餐,慧珍娘能看出锦初不欲占人便宜的心思,加上王维远毕竟是个青年男子,锦儿又是个姑娘家,担心二人接触多了,万一给孙氏知道乱嚼舌根,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遂也就虚让两回,之后就放她们姐弟俩去了。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的特别快,忽忽就来到了腊月二十八这一日,锦初带着昭儿去上完课,正要回家的时候却被慧珍娘拉住了。 “锦儿啊,婶子知道你不肯在咱家留饭,所以平素也都随你去了。但后日是除夕,一年就这一次,后日上午你带昭儿来家里的时候,午间就在家里吃……” “婶子,这可使不得!” 锦初刚说出这句话,就被慧珍娘截住了话头:“有什么使不得的?婶子这两日忙不过来,午后正好你跟慧珍一起帮婶子张罗些灶下的活计,晚上咱们欢欢喜喜的吃顿年夜饭,吃完了我让远儿他们兄弟俩送你们姐弟俩再回去守岁,如此你既帮了婶子的忙,又不耽误你跟昭儿回去守岁,正好两下相宜。” 说到这里,她亲昵地抚了下锦初的额发,笑道:“这也是你王叔的意思,锦丫头你可不要再推拒了!咱们虽然认识的晚,但婶子我打第一眼见到就喜欢你和昭儿。你二人孤身在此,亲长又都不在,我跟你王叔就厚颜以长辈自居了,除夕的那顿年夜饭是务必要留下来一起用的。” 见赵婶子是真心实意要留自己姐弟俩吃饭,并且方方面面都给安排的妥妥帖帖,若再拒绝的话,也确实是拂了人家一片好意,显得太过于冷心冷性了。 想到这里,锦初就笑着开了口:“能得王叔和婶子这般疼爱,锦儿深感荣幸,婶子待我姐弟俩一片真心,锦儿若再推拒的话也就伤了婶子的好意了!” 慧珍娘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连连点头:“锦丫头这么想就对了嘛!咱们两家往后可是要常来常往的,若是太过生分的话,那可不合婶子的心意。” “好,锦儿听婶子的,后日带昭儿早早过来,夜里再走,我姐弟俩再蹭婶子两顿美餐。” “行,婶子巴不得你们俩日日都来蹭呢!” 说定了这事儿后,赵婶子才放手送锦初姐弟离开。 “锦丫头应了?”不远处的慧珍爹走过来问道。 “应了!” 慧珍娘望着锦初姐弟俩还未走远的身影,满意地夸道:“当家的,你眼光确实挺好!这锦丫头不仅长得好,性格也好,又知礼又沉稳,难得的是还识字,听珍儿说昭儿的课业前面都是锦儿教的呢!若是她父母尚在的话,这样的姑娘家还不得被媒人踏破了门槛啊!” 得了慧珍娘夸奖的慧珍爹嘿嘿笑了两声,打趣道:“我这眼光若不好,当初怎么能挑上你呢?” 慧珍娘脸上一红,嗔怪地瞪了慧珍爹一眼,小声骂道:“你个为老不尊的东西!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口无遮掩,也不怕孩子们听到了笑话。” 虽是在骂,脸上的欢喜却是表露无疑。 慧珍爹大喇喇地说道:“听到就听到了!若不是咱们俩关系和睦,又岂能蹦出来他们几个?” 话罢他收起笑容,望着锦初离开的方向问道:“这几日你在家的时候,可有看到咱们远儿跟锦丫头相处的情形?” 慧珍娘叹了一声:“别看锦丫头对谁都和颜悦色,其实这丫头骨子里自重的很,从来就没刻意朝远儿面前走过。不是我自夸,咱们远儿这条件莫说十里八村挑大梁,就是在府城比得过他条件的人也不多。这孩子色色都好,唯一不足的就是咱们家底子薄了些,但只要有些眼光的就都能看得出来,咱们远儿那是要走仕途的,这孩子机敏又沉稳,将来的日子必是差不了的。” “那是自然,咱们家虽然底子薄些,但有志男儿向来也不全部依仗出身,何况咱家远儿自己就是个生财有道的主儿,他这几年自己赚的银子怕是都够给他在府城买套小宅院了!且咱们又不是那攀龙附凤的父母,又不求姑娘家多显贵,只要远儿自己喜欢,那姑娘只要品性端正就行。” 慧珍爹捏了捏下巴,满是自信地转向慧珍娘说道:“咱们远儿的眼光,只会比你我更好,他若看上的姑娘,定然也是差不了的!” 慧珍娘笑了:“听了当家的你这么一掰扯,我顿时觉得咱们远儿就更无短处了,若不论出身的话,凭咱们远儿的能力,确实啥样的姑娘都配得起!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冷眼旁观看下来,锦丫头和咱们远儿虽也熟稔几分,却无太多亲近之意,远儿待昭儿虽好,但对锦丫头也是从不逾矩,这俩人倒还真是客客气气的处起了兄妹来。” “那就先当兄妹处着呗!说不定处着处着就处出来感情了呢!反正锦丫头明年才及笄,远儿明年也要科考了,俩人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倒也不是很着急。” 想到锦初的聪慧和美貌,慧珍爹又叮嘱慧珍娘:“你且好好待她们姐弟俩,我看锦儿和昭儿都是知道感恩的人。远儿都这么看好昭儿,那这昭儿将来的前途也必定不会差,现下咱们家对昭儿多看顾几分,锦丫头也都看在眼里呢!若因此能促成远儿和她的事情,将来昭儿出息了对咱们家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退一步讲,即便远儿和锦丫头没这个缘分,咱们安心将事情做好,也算是给孩子们积德行善了,昭儿出息了,锦丫头这些年受的苦也就不算白受了!” “当家的,你放心!即便锦丫头与咱们远儿没那个缘分,珍儿毕竟跟锦丫头交好,锦丫头对珍儿一帮再帮,是个厚道的好姑娘。就凭这点儿,我也决计不会对她不好的。”慧珍娘白了自家男人一眼,嗔怪道。 “哈哈,是我想左了!我这不是担心你一片慈母心肠,因为锦丫头对咱远儿不亲近,你心里不舒服而对人家姑娘有成见吗?” “我儿虽然出色,也不必人人都喜欢吧?”慧珍娘捶了自家男人一下,怒道:“你当我是不辨是非,只知道护犊子的霸道妇人吗?” “那倒没有,是我错了!我家娘子那可向来都是宽厚明理的人。”慧珍爹赔着笑脸哄自家娘子。 “哼!懒得跟你计较!”慧珍娘忍不住还是笑了起来。 第66章 维远秘密 除夕这日锦初早早起床简单做了早饭,又叫醒昭儿,姐弟俩吃完饭带上学习用具,又从备置的年货中取了一块肉,一些干果点心,一起拿上去了慧珍家。 到了慧珍家双方又是一番推让,慧珍娘终还是拗不过锦初,收下了二人带去的礼物,她嘴里犹自埋怨着:“锦丫头,婶子本意是想让你们姐弟俩来家里,咱们一起热热闹闹吃顿年夜饭,结果反倒又让你破费了,早知如此,就不让你来我家了。” 锦初笑眯眯地回应:“看婶子说的哪里话,难道只许我们姐弟上门打长辈秋风,还不许我们做晚辈的带点儿礼物孝敬长辈吗?” “锦丫头这张嘴真的是太讨人喜欢了!” 慧珍娘爱怜地点了下锦初的嘴角,“婶子谢谢你跟昭儿的礼物,婶子去拾掇拾掇,今晚咱们一起摆上桌。” 说话的同时,她指了指慧珍的房间:“你先跟慧珍去说会儿话,等婶子需要帮忙的时候再叫你们。” 锦初知道这是赵婶子的委婉说法,加之她自己确实也不是个手巧的,别弄得帮不上忙最后反而还给人家添了乱的话,那就不美了。 于是锦初就乖巧地笑着应了声好,去找慧珍了。 慧珍此时正在屋子里翻箱倒柜的找东西,看到锦初,微微抬了抬下巴,笑道:“你先随便坐,等我找个好宝贝。” “需要我帮忙吗?”锦初站在一旁问道。 “不用不用,你坐着等会,我很快就能找到了。”柜子里慧珍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 锦初禁不住笑了起来,她自去了床边坐下,静静等着慧珍出来。 约摸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终于听到慧珍的一声轻呼:“可算让我找到了!” 锦初探身朝着慧珍手上看去,只见一对桃木雕刻的小篮子正躺在她的手中。 “漂亮吗?”慧珍献宝似地望向锦初。 锦初接过这对桃木篮仔细端详,小篮子的每一个细节都处理得极为细腻。 桃木的色泽温润而深沉,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无论是放在案头作为装饰,还是戴在手脚上当做配饰,这个桃木雕刻的小篮子都显得独具魅力。 锦初笑了笑,点头肯定:“确实很漂亮!” 古人都视桃木为辟邪木,身子稍微弱一些的小孩子手上或者脚上总会戴上这些小饰物,用来保佑孩子不受邪祟之物侵扰,也有祈望小孩子健康长大的意头。 慧珍今日突然拿出来这两个桃木小篮子,莫非是准备送给自家昭儿的吗? 她刚想到这里,就见慧珍已是喜滋滋地将这一对桃木小篮子塞到了自己手中。 “这还是前几年我大哥闲来无事雕的桃木篮子,当时本来想给越弟戴呢,但是越弟那个坐不住的活泼性子,才戴了几日就嫌碍事,偷偷摘下就不肯再戴了!” 想到维越那个大大咧咧,不愿受束缚的性子,锦初也笑了:“那倒也正常,越弟的性子确实不会喜欢戴这些饰物之类的东西。” “是啊,我娘管了他几次,他面上不反抗了,转眼就又找个地方丢了,我娘管了几回也烦了,加上他一向身子康健,我娘索性就丢开不管他了!因为是大哥亲手雕刻的,娘就又将这桃木小篮子收起来,被我看到后就要了过来,玩了一段时间,没有新鲜感了,我就塞到柜子角落里了。” “那你怎么现在又拿出来了?”锦初问道。 “还不是早上大哥说起挂新桃符的事情,我突然就想起来这串桃木小篮子了!昭儿的年纪还小,加上最近这段时间多灾多难的,我就想翻出来给昭儿戴上,把那些牛鬼蛇神的一干祟物都给压下去,保佑咱们昭儿往后的日子都平平顺顺,健健康康。” 虽然与自己的猜测吻合,锦初还是颇有几分感动:“难为你这么想着昭儿,晚些时候我得让他亲自来跟你道谢。” 慧珍不在意地挥了挥手:“也不值当什么,不过一串小配饰而已,哪值得昭儿再来道谢。” “礼轻情意重!”锦初郑重其事地说道,“你能有好事都想到他,他理当也来谢谢你。” 见锦初一脸的坚持,慧珍也没再说什么,她抓住锦初的手摇了摇:“今日是除夕,昭儿和越弟应也会早早放课,到时咱们一起看我大哥写春联。” 说到这里,她的脸上换上了得意的笑容:“对了,锦儿,你还没见过我大哥写春联吧?不是我自吹,我大哥真是写的一手好字,自从五年前我大哥开始给家里写春联之后,我家就不再出去买春联了!村里人见过他写的春联之后,总要借机来上门蹭上几幅的。” 见锦初微笑不语,慧珍又胸有成竹地打包票:“不信?你且等午后看看吧,一准得有人捧着红纸来上门求字的!” 锦初也被慧珍的描述勾起了几分好奇,她能想到这王维远应是字写的不错,但不错到何种程度却是未知的,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难道字写的能比自家爷爷还要好吗? 思及此,她不掩好奇之心,笑着说道:“我只知王大哥才华横溢,学富五车,却不料竟还写得一手好字,今日是定要近距离观瞻一番的。” 见锦初被自己的话语勾起了兴趣,慧珍更是热情高涨地变身为星星眼,她揽住锦儿肩膀,压低声音:“锦儿,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啊!我大哥的字写的不是一般得好,他其实一直在藏拙,现在写出来的春联最多用了三分的力气,即便这样,也是被众乡邻交口称赞的。” “哦,你是怎么知道他在藏拙这回事的?”锦初一脸的好奇。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哥哥可是很会赚钱的,他可不是个穷人。” 想起第一次见面书院附近王维远请吃馄饨的时候,慧珍是有提过她哥不缺钱这回事儿,锦初遂就点了点头。 “我跟你说,他赚钱的方式就是卖字!如今府城那些知名的大书铺里都求着收购他的作品,听说连京城那些知名的字画铺里都挂的有他的字呢!” 慧珍说到这里,又朝外看了看,才又继续说道:“我也是去年收拾大哥房间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他书柜底部的几幅字,其中有一幅字的右下角,被我不小心碰掉的砚台溅上了黄豆大的一点墨汁。” 慧珍露出得意的神情,看着锦初故作高深的问道:“后来,你猜怎么样?” 锦初配合的露出好奇的表情,猜测道:“后来你将它卖了个好价钱吗?” 第67章 视觉冲击 “虽不中亦不远矣!” 慧珍学着大哥的样子文绉绉地吐出这句话后,又低声解释:“我确实是想着哥哥字挺好的,这么一幅微有瑕疵的字放在家里落灰,还不如拿出去字画铺里试试能不能换几文钱呢!” 慧珍一屁股坐在了锦初身边,端起桌案上的杯子灌了几口水后再次开口:“哪曾想,到了店里拿出来给人家一看,那小伙计直接就把掌柜的给叫出来了,那掌柜的还拿着这幅字端详了好久,我隐隐听到他嘴里还说着什么‘像,像,虽有污浊,确实像远山先生的字……’后来,那人就问我要价几何?” “那你要价几何?” 想到那日做梦一般的情形,慧珍犹自欢喜不已:“我哪里知道这个要多少啊,就没敢报价,试着问掌柜的肯出多少?结果你猜掌柜的怎么说?” 锦初想了想,试探地问道:“掌柜的给了你一两银子吗?” 慧珍摇了摇头,伸出两根手指朝锦初晃了晃:“二十两,是二十两啊!” 锦初也吃了一惊,二十两可真不是个小数目了,莫非这王维远还真的是下一个书圣转世不成? 他不过弱冠之龄,书法上的造诣竟已如此之高了! “那掌柜的亲自给我包好二十两银子,还一再问我,这是从哪里得来的?我担心泄露大哥的名头,就推说家里一个亲戚让我来卖掉的。那掌柜的就好声好气的交代我,往后若还有这个亲戚的字的话,不拘多少,不拘写的什么,都可送到他家店里来,并承诺价格上绝不会亏待我。临走他还亲自送我到门外,那态度别提有多热情了!” 想到那一日如过云端的梦幻感,慧珍还忍不住激动不已。 一副略有瑕疵且无落款的字居然卖了二十两的巨资,那大哥真正的作品岂不是要三五十两一幅了! “后来,我回到家里,就把这事儿跟爹娘说了,爹娘骂了我,让我亲自跟大哥认错,我就又去府城找了大哥说了这回事,大哥只叮嘱我,此事我知道就行了,不可再随意对人讲。后来我才知道,我家大哥的事情,爹娘和爷爷都知道,只有我和越弟不知情。” 说到最后,慧珍脸上还溢出了几分不满之意:“今日是话赶话说到了这里,我知锦儿你是信得过的人,此事还请你勿要外传,我大哥应是另有打算的。” “好的,慧珍,你这般信任我,我自也不能让你失望不是?放心,此事我听了就忘,不会再讲与第三人听了。”锦初一脸认真的对面前的姑娘保证道。 “我自是信你的。”得了保证的慧珍也露出了笑容来。 接下来二人又闲扯了一会儿,慧珍还拿出来一个小箩筐,又仔细挑了几种丝线出来,认认真真的给昭儿编起了平安丝,编好之后将一对桃木小篮子串了上去,一个简单的手链就完成了。 锦初拎起那个平安丝看了又看,赞不绝口地夸道:“慧珍,真没想到,你居然还是个巧手姑娘啊!” 慧珍抿唇笑了起来:“这算什么?咱们女儿家整日里少不得缝缝补补,哪个不会编几条绳结的?” 说完忽然发现自己失了言,面前的锦儿不就不会嘛! 慧珍忙开口找补:“锦儿,我是无心的,你虽然不擅女红,但是你脑子好使,模样又好,将来自是不会靠这些缝缝补补的粗活儿来维持生计的,所以这女红你不会也无碍的。” 锦初知她是在安慰自己,却故意做出一副郁郁寡欢的神情来,惹得慧珍连连陪着不是:“锦儿妹妹,好妹妹,我真不是有心的啊!咱们锦儿姑娘谋生手段多着呢,断不需要这耗时费眼的女红活计再来添彩了!” 锦初转过身子,肩膀微微颤了颤。 慧珍一看这还了得,忙加大力度:“锦儿,锦儿姐姐,我叫你姐姐好不好?妹妹有口无心,你且大人大量,就莫要与我一般见识,莫再生气了好不好?” 锦初静默不语,那身子却是颤得愈发厉害了些。 “锦儿,锦儿,你莫哭了,我给你陪不是,你打我几下解解恨吧!我今日保证不还手,任凭你出气好不好?” 说完这话的慧珍,急得一把转过了锦初的身子,却哪里有伤心的哭得泪流满面的姿态,只有笑得花枝乱颤的漂亮姑娘。 锦初擦了下眼角笑出的泪花,仍不忘向慧珍继续砍刀:“这可是你自己要叫姐姐的,往后可得拿我当姐姐看了!方才我没听太清楚,不如你再叫一声姐姐来听听?” “哎呀!锦儿你这个促狭鬼儿,坏丫头!一天到晚就知道欺负我,看我今日不狠狠收拾你!” 慧珍脸上带着薄怒,一把将锦初按在了床头,双手自她腰间伸进去,半是挠半是捏地去呵锦初痒痒。 锦初向来身子敏感,慧珍这带着凉意的手甫一接触到腰间肌肤,顿时激得她抖动不已,加上慧珍刻意的使坏,锦初只觉又凉又麻又痒的,直笑得她娇喘吁吁,嘴里不停告饶:“好姐姐,快放开,锦儿不逗你了!” “哼,你个小蹄子,让你还骗人!”慧珍嘴里笑骂的同时,手下半分不停。 “哎呀,锦儿错了,真错了!好慧珍,你快放开吧,我,我要笑死了!” 锦初来回扭动着身子,只想避开慧珍的双手,奈何她早已笑得没有力气,愣是没挣脱开。 慧珍使劲压住身下的人,累得也是呼吸急促,她粗声粗气地说道:“我这回非要让你长点儿记性不可,免得下回你还祸害我!” “姐姐,你们在做什么?”一声稚嫩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竟是昭儿来了。 正在打闹的两个姑娘同时一僵,下一瞬,慧珍也收回了作乱的双手。 少女的小袄被推了上去,露出纤弱的一抹细腰,乌黑的发丝散乱的垂落于腰间,更显得露出的那段皮肤欺霜赛雪般的白,黑白分明,清纯又诱惑。 王维远只觉眼前一亮,脑海中“嗡”的一声,仿佛有根琴弦拨弄而过, 素来平静的内心也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他赶忙转过脸避开这乍然而现的视觉冲击,脑海中却仍然浮现出那段细嫩的纤腰。 王维远下意识地晃了晃脑袋,仿佛是想将方才那冲击性极强的一幕给晃出去,可绯红的耳尖却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第68章 一反常态 锦初趴在床头没动,过了七八息,待她调整好错乱的气息之后,方才转过头来,略带几分赧然地对着此时已背转身子的王维远打招呼:“我与慧珍适才在闹着玩儿,让王大哥见笑了!” 听到锦初说话,王维远这才转过身来,他快速扫了眼面前的姑娘,温声说道:“自己家里,倒也无碍。” 忽地想到若是在外面这样的话,那岂不是给别人饱了眼福?他顿时又换上一脸的严肃对着妹妹薄责道:“都是大姑娘了,日后在外面断不可如此恣意!” 锦初本以为这事儿就过去了,没成想素来客气守礼懂分寸的青年,居然突然出言责怪,她心里不由多了几分纳罕。 也许是人家对自家妹妹上心的缘故吧! 想到这里,锦初也就放下了那点儿怪异,随他去了。 王维远说完这话,又看了锦初一眼,面前的姑娘此时虽已变回了那个乖巧知礼的样子,但因方才玩闹太过,眼角仍带着淡淡的红晕,流过泪的眼睛清澈明亮,显得那样的生机勃勃,让人看了心里就满是希望。 此时,他才发现面前这姑娘竟是如此摄人心魄。 惊觉自己又想了太多,王维远忙转开目光,丢下了一句话:“准备东西,写春联!”之后转身离去。 “我大哥这又是怎么了?”感觉到兄长的情绪变化,慧珍不解地喃喃道。 “许是被我们俩坏了好心情吧!”锦初猜测道。 慧珍皱起眉头,迟疑起来:“他从前可从不会在意这些繁文缛节的,之前我跟越弟打闹的更凶的时候他也没管过,今日咱们俩还是在我的房里玩闹,怎地他就突然开始管教了?” 锦初收拾好自己,又扯了慧珍一把:“许是担心我把你带坏了?” “要带坏也是我带坏你啊,方才可是我在压着你呵痒痒呢!”慧珍摇头反驳。 “想那么多做什么?以后咱们再打闹的时候不被他发现就好了!他们都放课了,咱们也赶紧出去吧!”锦初催促着慧珍。 待二人简单收拾好出去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摆上了一张高脚书桌,桌面上左边放的是一叠已经裁剪好的红纸,右边则是摆上了砚台和笔山。 笔山上横卧着一白一黄两只毛笔,维越在卷起袖子认真磨墨,少顷,已是研墨盈池,维越放下墨锭,冲着锦初咧嘴一笑,满是自豪:“锦儿姐姐,今日让你看看我大哥写春联!” 说话的同时,他朝着正屋喊了一声:“大哥,墨已磨满,可以开始了!” “稍等片刻。”屋内传来王维远的一声回应,片刻后,身着蓝色长棉袍的王维远走了出来。 他的目光在锦初身上停了停,复又扫向院子里的桌面上。 在家的这几日,王维远向来是一副慵懒闲适的姿态,穿衣也是选的半新不旧的柔软棉袄,将方便舒适四字贯彻始终。 今日突然换上这么一件新衣服,更显得他肩宽腿长,身形挺拔,配上那本就俊逸的面孔,整个人看上去温文尔雅,英俊潇洒。 “咦,大哥,你竟是又换了一身新衣裳?” 维越好奇地说道:“今日你除了咱家的春联,还要帮左邻右舍写一些的,早上你还说穿了旧棉袄,即便是染上墨迹也不心疼的,怎么才这么一会儿功夫,你就又去换了这身新的?不怕墨迹弄脏了新袍子啊?” 过去的这几年,每到除夕的这一天,王维远确实都是专门挑的旧衣裳穿,毕竟要写不少字,稍不注意,确实很容易让墨汁染到身上。因此,大家也都习惯了他这一日穿旧衣,没成想今日却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换了件崭新的袍子出来了。 院子里几人虽未开口,目光却都盯着王维远,似是在等他给个说法。 “早上那件袍子喝茶的时候,不小心弄湿了,索性就又换了件。”王维远轻描淡写的说了这么一句后,又不咸不淡地看着维越,挑了挑眉头,“怎么?我穿什么衣袍还需要征得你的同意不成?” 被大哥眼风扫到的维越,缩了缩脖子,低声回道:“没,我可没那么大的胆子,敢去管大哥穿什么!” “那你就闭嘴,学习的时候惜字如金,不学的时候倒是口若悬河!”王维远从维越身边走过,冷冰冰丢下这么一句话。 虽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惹到了大哥,但在似是有了薄怒的王维远面前,维越顿时不敢再造次,于是他选择缄默不语,当起了缩头乌龟。 见到这一幕的其余众人,心里不约而同的有个一个同样的想法,那就是王维远今日心情不太好,大家还是少招惹为好,免得落得个维越那样的下场。 院子角落的慧珍爹,冲着灶房门口的慧珍娘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这里边一定有什么蹊跷之处。 自家孩子自家知,远儿这明显就是有点儿虚张声势的架势了。 平日里越儿说话比这还直白也没见他在意过,今日怎么突然态度大变了? 二人望向桌子右边不远处的锦初,只见那姑娘依然是淡然含笑,落落大方的样子,穿的也是平素常穿的棉袄棉裤,与以往并无二致。 那远儿今日这又是闹得哪一出呢? 对于这对中年夫妻的眉眼官司,锦初是一无所知,她此时正拉着昭儿,小声询问:“今日课上你们俩惹王大哥生气了吗?” 昭儿想了想,不解道:“没有啊,维越哥哥今日书背的很流畅,王大哥提的两个问题他也答出来了,我更是得到了他的夸赞,一直到放课的时候,王大哥心情都很好。” 锦初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叮嘱昭儿:“今日是除夕,咱们午间在这里吃饭,晚间还在这里吃饭,你跟着维越哥哥,千万不要胡乱跑啊。” “姐姐放心,我只跟着维越哥哥,他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绝不乱跑。” 锦初这才放了心,笑道:“那你去找维越哥哥玩儿吧!” 等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王维远已经挽起了袖子,拿起了笔山上那只白色的羊毫笔开始写起字来。 当下她也顾不得再思考别的,三两步上前,探身去看王维远手下刚写成的上联。 这一看,锦初不由得吸了一口气,也怪不得慧珍是个兄控,光这未尽全力的几个大字就能看得出啥叫“行家一出手”了! 第69章 始慕少艾 红色的麻纸上赫然写着“向阳门第春常在,积善人家庆有余”十四个楷体大字。 藏锋起笔,回锋收笔,转折处干净利落,圆转时自然过渡,方折时顿笔明显,用笔则饱满有力。整体看下来一幅字写得是雄浑壮美,气势磅礴。 想到慧珍还说她大哥写字只用三分力,锦初禁不住再次叹息,人比人果然是气死人。 莫说她这个半吊子,即便是前世的爷爷,在这个年纪也是绝对写不出这样出彩的一笔楷书来的。 这若只是三分力的话,那他用尽全力的一笔字该得多令人惊艳! 想到这里,锦初再望向王维远的目光就带上了几分毫不掩饰的敬佩之色。 接受到锦初目光的王维远,状似不经意地左手抵住下巴清咳了两声,唇角却是微不可察地翘了翘。 他退后一步,仔细观察了下成品,随后点点头,朝着身边的维越看了一眼,示意他上前将写好的对联拿去旁边,换新的来。 “大哥,今年你这字明显比往年写得更好啊!” 维越笑着夸起了大哥,随即他小心翼翼拿了上联,锦初赶紧上前将下联拿了起来,跟着维越的步子将对联放好。 见二人转身回来,王维远才不慌不忙地开口:“你大哥整日里写字,一年更比一年好才是正常现象,难不成要向你学习,一年更比一年废吗?” “大哥,我看你纯粹就是看我不顺眼!连我夸你都还要被你怼几句!”维越一脸不甘,愤愤然道。 看着维越气鼓鼓的模样,好姐姐慧珍还不忘落井下石:“你若是像昭儿那般聪敏,大哥才舍不得怼你呢!” 听到姐姐的话,维越更是升起一股委屈和无奈:“昭儿是个小天才!什么道理一讲他就能理解,什么文章一念,他就能背诵,我一个普通孩子,怎么跟他比得起来?” 见提到自己,昭儿赶紧拉着维越的手,一脸认真地安慰:“维越哥哥,以后昭儿背书慢一些,稍微等等你。” 这话一出,大家都笑得前俯后仰的,连维越都忍不住咧开了嘴:“昭儿你个小坏蛋,你这不是硬朝你维越哥哥身上补刀嘛!” 话虽说得咬牙切齿的,眼神却是温和的望着昭儿。 锦初暗忖,维越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明理豁达,心性倒真的挺不错。 笑闹间,桌面上又铺上了新的红纸,王维远脸上含笑,身子微弯,蘸墨掭笔,开始了新一幅对联的创作。 “闺中月色清如梦,室内花香淡若诗”慧珍扬起笑脸,得意地宣布,“这是大哥写给我的。” 说完她亲自动手收了起来,看着姐姐自得的模样,维越忍不住嘲笑她:“又不是第一年给你写了,姐姐有什么好得意的?” “就得意!有本事你也让大哥给你写啊!”慧珍毫不客气地对着维越翻了个白眼。 面对姐姐的白眼,维越再一次气鼓鼓地抗议:“娘,明日给我屋子也装扇门,往后我也贴春联!” 回答他的是爹娘熟视无睹的眼神。 几人正说得热闹的时候,门外来了几个中年人,每人腋下都夹着一团裁好的红纸,身边还跟了两、三个七、八岁的小孩子。 锦初看了下,眼生的很,就微笑着退到了不显眼的位置。 “远哥儿,咱们又来上门占便宜了!”前头的那个中年男子皮肤黝黑,身材高壮,声音也很洪亮,一看就是个能干的汉子。 “孩子他叔,看你说的什么话?一年就这一次,写春联是个喜兴事儿,长辈们能看上远儿的字,那也是他的福气。” 慧珍爹招呼着中年汉子,想将众人让进屋子里。 那几个人都笑呵呵地摆手拒绝,中年汉子笑道:“德旺哥,你既不让弟弟客气,那弟弟也就不跟你客气了。咱们人多,今日来就是求远哥儿的字的,索性就不进屋了,远哥儿写的时候,咱们这些大老粗也能近前看两眼,沾沾墨香,凑个热闹。” 王维远看了看几人,客气笑道“几位叔叔们先休息片刻,等我将手中这幅写完,就来写叔叔们的。” “没事儿,远哥儿你先忙你的,不着急,咱们几个等你。” 见几人果不进屋,慧珍爹也就没再让,只是示意慧珍和维越去搬几张椅子来坐,锦初也跟着搬了一张椅子出来。 出来就发现王维远已放下了手中的羊毫笔,握起了笔山上的那只狼毫笔,略一思索后,运笔如飞。 她心下一跳, 顾不得被人瞩目,赶紧放下椅子,三步并作两步的又凑到了王维远身边,却见纸上已是写好了“千秋岁月千秋业,万里江山万里春”。 笔法精妙 ,线条流畅而富有变化,提按顿挫运用自如;气韵生动,字与字、行与行之间相互呼应,仿佛一气呵成,畅快淋漓之感顿生。 这王维远哪怕不去科举,仅凭这一手好字,日后文坛也足可博一席之地了! 想到这里,锦初望向王维远的目光简直像在看移动的聚宝盆。 哗哗几笔就是银钱,而且还不受年龄限制,反而会愈老愈吃香,这么好的郎君,以后也不知会便宜了哪家小娘子。 觉察到锦初那热烈的目光,一股愉悦之情由王维远的心底升起,他微微低头思索了片刻,再抬头已是笔走龙蛇,才思泉涌,不消片刻,就又写成了两三幅春联。 写罢他抬头似是不经意地扫了锦初一眼,方又转向几个叔伯,欠身行了个礼,笑着问道:“几位叔伯,你们谁先来!” 当先的中年汉子站起身来笑道:“那我就先来吧!” 说完他将随身带的红纸放在桌面上,一一摊开,王维远问道:“还是草书吗?” “对,你叔我个大老粗,就喜欢那些大开大合的看不懂的字体,看着畅快!” 王维远笑了笑,拿起了狼毫笔想了想,写下了““一年四季行好运,八方财宝进家门”,写完又跟中年汉子念了一遍。 那中年汉子露出满意的笑容,连连说道:“还是远哥儿懂你张叔的心思,这春联写得好极了,好运进财,这意头真不错。” 接下来又是一番按要求写春联,锦初只见王维远在羊毫笔和狼毫笔之间不断切换,字体和寓意也都根据每个人喜欢的类型来写,期间又有人陆续来上门求字。 砚台里的墨汁已经又换了两池,埋头写了大半个时辰的王维远写完最后一幅春联,又将上午的最后一位乡人心满意足的打发走,方才甩了甩有些酸麻的右臂,在桌子后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休息。 看着稍微带着些疲累的青年,锦初顺手倒了一杯水递过去,笑道:“王大哥今日忙了这么久,喝杯水润润喉吧!” 王维远目光扫向面前的这杯水,纤细的手指紧握着普通的粗瓷杯子,因为用了些力,本该红润的指尖微微泛着白,手的主人此时正含笑望着自己,水润的大眼睛明澈晶莹。 青年眸光微闪,伸手去接过了水杯,指腹触到姑娘略带凉意的指尖,心里又是一股莫名的悸动,他赶紧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异样,轻声说道:“多谢。” 第70章 共度除夕 锦初笑着摇了摇头,若无其事的走远了几步。 王维远忽然就生出了几分不满。 都相识这么久了,这姑娘还是谨小慎微,处处注意分寸,生怕行差踏错一步的样子,莫非他还能吃了她不成? 想到这里,他心里才生出的那点儿喜悦之情,瞬间又转变成了懊恼和郁闷。 端起水喝了一口,余光瞥到那姑娘已是在跟自家妹妹继续低头私语,姐妹情深去了。 那只方才自己才触碰过的手,如今已是又揽上了妹妹的肩头。 王维远突然生出来一股将那只手抓住扯下来的冲动。 你一个姑娘家,说话就说话,何至于要动手去揽她人肩膀?跟自己界限分明得很,跟慧珍就可以肆无忌惮,无拘无束了。 都是兄妹,怎么她还区别对待的如此明显! 王维远手里端着水杯,目光却紧紧盯着院子里的那对姐妹花,就在他即将放弃的时候,那只手终于从慧珍肩膀上放了下来。 还没等他彻底松口气,下一瞬,那只手却又揽上了慧珍的脖子。 王维远…… 正要眼不见为净,却见自家那个糟心的妹妹,居然转过头来,一把掐上了锦儿的脸颊。 王维远:!!! 偏偏锦儿这丫头一点儿都不在意,反而还笑得更加欢畅。 那脸他都没摸过,她居然给自己妹妹摸? 王维远猛地一个激灵,心里一个声音响起:“你这是怎么了?怎会突然升起这般龌龊的念头?又怎能这般在意一个姑娘?” 是这几日日子过得太悠闲,以至于有心去观察别人了? 一定得是这样! 他再次摇了摇头,安慰自己,没事儿,等你忙起来,日后见的少了,自然也就不会还这么在意她了!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是清明了许多。 对于王维远的这些心绪,锦初是一点儿不知。 她跟慧珍正忙着说小话呢! “你大哥字确实写得非常好!怪不得他能靠卖字赚银钱。” “那当然了,不过今日我觉得大哥写字倒是比往年认真的多,自然也写得比往年的更出彩。” 说完慧珍掐了下锦初的脸,坏笑起来:“看你这小脸嫩得都能掐出水来了,真不想便宜外人!你看我大哥这相貌,这才学,以后就算不做官,只凭这一手好字,日后也不会过苦日子的!” 她朝着灶房里的爹娘努了努嘴,再次诱惑锦初:“我爹娘又都是明理的人,越弟虽然顽皮些,但他一个弟弟自然也是归我大哥管的,我又跟你关系这么亲近,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做我的大嫂吗?” 对于她的再次游说,锦初坚定地摇了摇头。 她的思路非常清晰,先谋家再谋爱,在自己未有足够能力来保证她和昭儿安然生活的情况下,她是无心也无力去谈情爱的。 “孩子们,收拾收拾吃饭了!”慧珍爹从灶房出来,冲着院子里休息玩耍的几个人高声喊道。 他手里拎了一个食盒,显然是准备出去给铁匠铺子里的爷爷送饭去的。 老人家今年五十八岁,除了腿不太好,身子骨一向都还硬朗,而且还是个闲不住的,每日里必定都要去铁匠铺里守着。 尤其到了冬日,因为老寒腿最是怕冷,老人家每日里除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回来,大其余时间基本都呆在相对温暖很多的铁匠铺子里。 家里孩子也都孝顺,每日里午饭,晚饭都是直接送过去,也免得老人家一趟趟的朝家里跑。 “爹,我去给爷爷送饭吧!” 慧珍上前就想接过她爹手里的食盒,却被她爹侧身避开了:“你跟锦儿帮你娘盛饭摆饭吧,爹的脚程快,片刻就回来了。” 说话的同时,他就大踏步走了出去。 再回来时,正屋的桌子上已经摆满了饭菜,孩子们都在旁边等着他上桌呢。 昭儿与维越哥俩好的坐在一起,另还有三张空椅子,慧珍坐在了维越的左手边,又拉着锦初坐在了自己的左手边,最后剩下了锦初左手边的那把空椅子。 若是所料不差的话,这应是留给王维远的位置了。 锦初正思忖是否跟慧珍换下位置的时候,却见洗漱之后一身清爽的王维远已是走了进来。 他目光朝着众人扫视一圈后,在锦初左手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锦初只好按捺下了要跟慧珍换位置的念头,冲着身边的青年微微笑了笑。 “锦儿妹妹只当自家一般,不必客气。”面对锦初的微笑,王维远也笑着做出了回应。 说是便饭,其实午饭还是很丰盛的,四盘子荤菜,四盘子素菜,慧珍爹娘坐在上座,招呼一声大家就开始拎起筷子吃了起来。 吃完饭就收拾整理了一番后,慧珍娘就开始和面,拌馅,要开始包饺子了。 慧珍娘擀面皮,锦初和慧珍负责包饺子,昭儿则是跟着维越和维远贴上了新的春联。 几声零星的爆竹声之后,除夕夜的年味儿就彻底出来了。 等锦初三人合力包好了足够全家人吃两顿的饺子时,天色也已经近黄昏了。 慧珍娘将已经准备的差不多的肉蛋菜蔬一一下锅烹炒,又煮了一大锅饺子,年夜饭就算是拉开了序幕。 慧珍的爷爷也被慧珍爹接了回来,老爷子须发半白,精神矍铄。 见了锦初笑眯眯地开口:“这就是锦丫头吧?慧珍那丫头可没少说起你,老头子早出晚归的,倒还是第一次才见到,果真是个好姑娘啊!” 锦初忙笑着叫了爷爷,又应对了几句后,大家就开始围起桌子吃起了年夜饭。 席间七嘴八舌的聊了一通,最后也说起了年后的打算。 当得知锦初年后有离开清溪村,去府城的念头时,王维远不由又多看了锦初两眼。 吃了年夜饭,慧珍娘又拿出了两个小红封,笑着说道:“这是长辈给的压祟钱,纯粹就是图个意头好,里边也就几个大钱,你们可得收下。” 说完就塞到了锦初和昭儿的手里,锦初摸了摸那红封,确实没多少钱,也就感谢了几句收下了。 看看时间差不多,锦初就要请辞,这回慧珍娘倒没再挽留,只让维远维越兄弟俩一起送锦初和昭儿回家。 四个人出了门朝着锦初家走去,昭儿和维越性子急,已是快速跑到了前面,锦初和维远则是慢慢的跟在后面。 “你年后何时要去府城?”半晌不语的王维远突然问道。 锦初愣了下,想了想回道:“时间还不太确定,但我希望越快越好。我与昭儿如今住的是孙婶子家的小院,可孙婶子那个人,与我并不太相合。” “我在府城呆了几年,还算认识几个人,届时若你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只管来告诉我,无须客气。”眼见着要走到锦初的家,王维远慢慢说了这句话, “好的,锦儿先谢谢王大哥热情相助。”锦初乖巧地应了,又指了指屋子,笑道:“今日是除夕,我就不邀请王大哥进屋坐了,如今我们已安全到家,你跟越弟也可早点儿回去与叔叔婶婶一起守岁了!” 王维远点了点头,喊了声维越,兄弟俩一起转身朝家走去。 第71章 再约元夕 转眼就到了大年初六,锦初估摸着慧珍家亲戚也都走得差不多了。 一早起床简单吃了早餐后,就收拾节礼带着昭儿去了慧珍家。 到了自然又是一番客套,锦初将礼物放下,王维远就带着昭儿和维越开始了年后第一日的课程学习。 放课之后,锦初一反常态的没有立刻带上昭儿就走,而是冲着王维远开了口:“王大哥,你何时回东岚书院啊?” “正月十九开课。”王维远转向锦初,“你是要去府城吗?” 锦初点了点头,略带赧然地笑道:“若是可以的话,我想劳烦王大哥帮我在府城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院落可以赁住的。” “你想要什么样的院落?价格几何?” “王大哥也知我家就我与昭儿二人,且年后你要致力于举业,我亦有心为昭儿再寻夫子,因此希望这院落距离你们书院不要太远,也可使昭儿日后近朱者赤,能多得几分向学之意。再就是最好邻舍稳定,出入便捷一些,至于房子大小,够我姐弟二人居住的独立小院就成。租赁之资的话,按照正常价格即可。” 王维远思索片刻,望向锦初:“你计划何时搬去府城?着急吗?” 孙氏和她那表姐即便是打她的坏主意也都是在及笄前后,此时距离她及笄还有大半年的时间,且原身那尚未谋面的三兄不知今年是否会来接她们姐弟俩,锦初心里就又多了几分思量。 她缓慢开口:“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正月就能把房子的事情确定下来。” 如此即便她前脚搬走,后脚三哥到来的话,她这边也能很快联系得上。 “若是这样的话,那不若我提前两日去书院,与相熟的人在附近找一找,若有合适的,再与你联系。” “好!多谢王大哥。” 锦初行了个谢礼,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却见王维远又喊住她:“今日既带了礼物上门,怎可不留下吃饭?” 听到动静的慧珍娘也走过来挽留:“午间婶子做些家常便饭,今日你与昭儿就留下一起吃。” 说话的同时,她指了指锦初带来的礼物,笑着打趣,“不然你这礼物我可不敢收下来!” 灶房里的慧珍也跳出来拉住锦初不让走,盛情难却之下,姐弟俩只好又留下吃了顿午饭。 倏忽间就到了正月十四,这一日等昭儿下课的时候,慧珍一脸兴奋地拉住锦初:“锦儿,明日就是上元节了,咱们明日一起去府城吧!带上昭儿和越儿,让我哥哥也去,有他带着我们,你也可以放心游玩了。” 听到王维远也会同去的时候,锦初那本要拒绝的话顿时咽了下去。 经过这么几次接触下来,锦初对于王维远有种莫名的信心,事实也确实如此,但凡交给他或者他承诺的事情,基本都能保质保量的完成。 想到书中描写的那首关于元夕的美丽诗词“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中的绮丽繁荣,锦初不由得心向往之。 上元节最热闹也最漂亮的时段就是在晚上,所以才有“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说法。 锦初自然也是想感受下府城大街的上元夜的盛景,但考虑到此地距离府城足足十五里的路程,锦初不由得又多了几分踌躇不定。 “你是还有什么疑虑吗?”慧珍不解道。 “咱们夜里怎么办?虽说明日解除宵禁,但咱们毕竟距离府城不算近,夜里若往回赶的话……” 慧珍一脸无语地点着锦初脑门笑道:“往日就你机灵,偏今日怎得如此呆笨?咱们既是要去府城看上元夜里的热闹,自然晚上就不再回来了啊。有我哥哥在,还能让你睡在荒郊野地不成?” “那咱们是不是还要去订个旅舍啊?”锦初不确定地问道。 上元夜这一晚,府城年轻人应该会蜂拥而至,加上一些府城附近的乡民,城里的旅舍若不提前订上的话,锦初担心最后依然会落个无处落脚的处境。 “所以我今日才早早来问你啊?你若确定的话我就让大哥提前去订客栈了!明日晚上咱们放开吃喝玩乐,玩累了就在客栈里好好的睡一觉。” “若有客栈的话,那我自然要带着昭儿跟你们一起去见识见识府城大街上元夜的繁华夜景的。” 锦初心下再无疑虑,遂痛快的答应了。 得到锦初的肯定答复,慧珍风一般冲进了大哥的房间,也顾不得此时正在温书的维越和昭儿二人,一把扯住维远的胳膊,趴在他肩头低声说道:“大哥,锦儿同意了,你赶紧跟你那同窗打招呼吧!” 慧珍语气压低,笑着调侃:“别弄得大家最后没了住处,我倒还好,锦儿若是流落在外的话,大哥你不心疼吗?” 维远冷冷瞪了慧珍一眼,低声威胁:“你若是不想去的话,也可以在家陪陪爹娘,免得大哥万一找不到住处,让你落得个无处容身的境地!” “大哥大哥,珍儿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你莫往心里去,一年就这么一次的元夕夜,妹妹岂能不跟着你们去凑凑热闹?” 慧珍吐了吐舌头,就准备离开,却被维远拦了下来:“你且等等,我即刻修书一封,让人给留几间客房,明日晚上咱们就不再回来了。” 说话间他拿起纸笔,俯下身子快速写了几句话,又装好信封交给慧珍:“趁着周大爷的骡车还没出发,你赶紧送给过去,让他找人交给同福客栈的一个名叫赵普的年轻人。” “好好好。”慧珍连连应声,又好奇追问,“大哥,那赵普又是什么人?” “我的同窗,也是同福客栈老板家的大公子。” 简短解释之后,王维远从身上摸了一块碎银出来,丢给慧珍,“这钱你拿着,快去找周大爷吧!” “大哥果然财大气粗!”慧珍摸了手里的银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她大哥还有个优点,那就是事儿只要办好,银钱保证给够。 刚才大哥给的这银子,起码能有大半落入自己的口袋。 当下慧珍喜滋滋拿着信封,步履如风的朝着村口而去。 维越望着姐姐走远的身影,脸上挂满了笑容:“大哥,咱们明日是不是要去府城逛元夕夜了?” 维远面无表情地望了弟弟一眼:“那要你今日这述尔篇是否能顺利背诵了!” “我马上就背,马上就背!”说完这句,维越就目光专注地盯着书籍,朗声诵读起来。 第72章 元夕同游 因是上元节,这日锦初并未带昭儿再去慧珍家上课,姐弟俩在家独自温书学习,度过了一个宁静的上午。 午间锦初炒了一荤一素两个菜,姐弟俩吃完饭之后,锦初就开始收拾东西。 想到昨夜昭儿得知今日可以去府城并住一晚的时候,开心得当场就跳了起来。 这孩子自前些日子跟锦初一起去了趟府城,就对府城的繁华热闹念念不忘,如今有了再去的机会,心里头的兴奋可想而知。 “昭儿,姐姐交代的话你可记清楚了?”看着一脸欢欣的孩子,锦初犹不忘再次提醒。 “记住了,昭儿要时刻跟紧姐姐和王大哥,绝不胡乱跑。若当真被人挤散的话,期间不要跟陌生人说话,一定要记得去城西头的同福客栈里等姐姐。” 昭儿仰起脸,乖巧回道。 “嗯,同福客栈这四个字你都认识吧?” “认识的,姐姐放心,昭儿一定跟紧姐姐和哥哥们,保证不乱跑。” 知道姐姐不放心,昭儿再次宽慰锦初。 锦初点了点头,这才略过话头去了里屋,先给昭儿换了一套新衣服,又拿出一张银票塞在夹衣内层的口袋里,随即又拿了几块碎银子装在荷包里,最后才给自己也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裙。 做完这些之后,姐弟俩就一边聊天一边等待着慧珍姐弟的到来。 没多大一会儿,就听到了维远的喊声:“锦儿姐姐,你们准备好了吗?大哥和姐姐已经去了村口了。” 锦初答应一声,带着昭儿锁了门跟着维越也去了村口。 许是因为上元节的缘故,今日的村口尤其的热闹。 除了惯常的周大爷家的大骡车之外,前后不远处还有三、四辆骡车或是驴车,且车上都坐了人,每辆车都能听到彼此之间打招呼的声音,显然都是为了去府城逛元夕夜的。 到了跟前,慧珍从周大爷的车上探出了头,朝着锦初招手:“锦儿快来!” 等维越拉着昭儿爬上了车,锦初也上了骡车挨着慧珍坐了下来。 待几人坐好,周大爷甩了下鞭子,骡车就移动起来。 除了锦初姐弟俩和慧珍兄妹三人,车上还有两个年轻女子,一个年轻男子,锦初也并不熟悉,大家彼此点头笑了笑,也就算打过招呼了。 周大爷骡车赶得很快,约摸半个时辰就到了府城。 众人下了车,看看时间还早,就先去了同福客栈,门口迎上来的小二哥一听说大公子的朋友,立刻就满面热情地领着几个人上了二楼的客房,边走边笑着介绍:“大公子昨日接到王公子的信件,立刻就差小的们给腾出两间上房来,也幸亏王公子信件送的及时,今日自从早上开门,客人就大批涌来,还不到午间,店里客房就满员了!” “今次多劳小二哥费心了!”王维远笑着答谢。 那小二哥笑容便更深了几分,他指着两间紧挨在一起的客房介绍:“大公子给王公子留的就是这两间,公子看看若有什么需要的可随时来柜台找我。” 说罢掏出钥匙打开了门,内里的格局一目了然,一间是普通的双人床,另外一间除了双人床,靠窗的位置还放了一张宽约一米的木榻。 锦初本还担忧一张床怎么挤得下三个人,如今看到这张榻,顿时放下心来。 众人将王维远的行李放了下来,坐着休息了片刻,又商量起房间的分配问题。 锦初本想带着昭儿,考虑到慧珍在,又不太好意思说出来,正为难的时候,却见王维远安排道:“两个姑娘住一间,我带着越弟和昭儿住那个大房间。” 房间的事情确定好之后,众人就兴高采烈的出了客栈,朝着府城的大街上赶去。 此时已近申末,府城一派热闹祥和,长街之上,花灯高悬,宛如一条绚丽的星河蜿蜒伸展。 因是一年一度的上元节,宵夜不禁,灯火长明,人群熙攘,摩肩接踵,街上也多了一批出来维持治安的官兵。 男女老少皆身着盛装,脸上洋溢着节日的喜悦。孩童们手持小巧的花灯,在人群中穿梭嬉戏,笑声如银铃般清脆。 街边的小吃摊香气四溢,热气腾腾。 糖人的摊位前围满了好奇的目光,摊主手艺娴熟,眨眼间便塑造出一个个栩栩如生的形象。卖汤圆的铺子生意兴隆,白白胖胖的汤圆在锅中翻滚,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杂耍艺人在街头大展身手,喷火表演引得观众阵阵惊呼,高空杂技令人心弦紧绷。舞龙舞狮的队伍沿着街道舞动,锣鼓声震耳欲聋,热闹非凡。 空气中弥漫着烟火的味道、美食的香气和人们的欢声笑语,这元夕夜的大街,仿佛是一幅充满生机与欢乐的画卷。 昭儿右手拿着一个糖人,左手被锦初紧紧拉着,顺着熙攘的人群,小家伙目不暇接的左右四顾着。 “姐姐,你看那边好多漂亮的灯笼啊!”昭儿指着不远处人群汇集的地方,瞪圆了好奇的眼睛。 慧珍凑上来看了一眼,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昭儿,你喜欢哪盏灯笼啊?” 昭儿看了眼那只灵动活泼,金黄色的猴子灯:“昭儿喜欢那只小猴子灯笼。” “我喜欢那只威风凛凛的大老虎灯笼!”一旁的维越也不甘示弱的凑了过来。 “锦儿你呢?”慧珍转向锦初问道。 锦初随意朝着众多灯笼里瞟了眼,笑道:“我看那盏八角宫纱灯做的倒是古色古香的。” “我喜欢那盏菊花灯。” 慧珍朝着那些灯笼努了努嘴,自信笑道:“我记住了,咱们等会儿让大哥帮咱们将喜欢的灯笼都赢回来!” 说完她冲着跟在后面的维远大声说道:“大哥,该你表现的时候到了。去帮我们赢几盏灯。”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几个衣饰华丽的青年男女也朝这边走了过来,前面是两个妙龄少女,后面跟着两个青年男子,皆是身材高挑,相貌英俊。 尤其左边的那位男青年,他有着一张俊美的脸庞,桃花眼微微上挑,鼻梁挺直,嘴角总是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端得一副多情郎君的好姿容。 “表哥,秦公子,那边又在猜灯谜呢!他家灯笼做的极为精致,可惜素来都是只赠不卖,猜对灯谜才赠灯笼!” 去岁我家小姐看中的灯笼就被人家猜对灯谜的人拿走了。今年有两位公子在,姑娘定然能满意而归了!”身旁的侍女望着自家姑娘,信心满满地说道。 听了这番话,本来还百无聊赖的桃花眼青年秦时均,顿时眼角一抬,来了兴趣:“听起来倒是挺热闹的,索性咱们也去凑凑趣儿吧!” 第73章 府城再遇 上百盏灯笼错落有致,在高高的架子上挂成十几行,加上各种或精巧或奇特的造型,每一盏灯笼下都系着一条长长的写有灯谜的丝绦。远远望去,飘扬夺目,霎是惹眼。 锦初一行人赶到猜灯谜的摊位前的时候,此地已是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人群,其中不乏青年男女,还有一群身着各种长袍,头戴学士巾的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在跃跃欲试。 随着人群将这一块街道站满,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站了出来,宣布今年元夕夜灯谜活动的规则,那就是先要答对三道入门灯谜,过关方可进入真正的灯谜区去参与灯谜活动的进行。 且灯谜区的谜语难度也有所不同,越是漂亮的灯笼,灯谜难度也越高。 尤其挂在最高处的那盏四面镶嵌着红绿宝石的八角宫灯,更是超离了普通灯笼的价值,已然变成了一件做工精巧的昂贵饰物了。 锦初看着四周乌泱泱的人群,不由夸了声掌柜的巧思。 这一措施既避免了大量人群涌入灯谜区造成混乱不堪的情形,同时又因设置了入门门槛,使得参与人员素质整体拔高,相互之间也更多了压力和紧迫感,进而促使现场的气氛更为紧张热烈。 果然不出所料,中年人话音方落,他身旁的几张桌边已经涌入了大量要报名的人员,几个年轻小伙子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谜语,又要求二十息之内必须答对三道入门谜题,方有入内竞猜灯谜的资格。 若单纯猜三道灯谜倒非难事,难就难在这二十息的时间限制 ,兴致勃勃而来,摩拳擦掌想要大展身手的人员,大半都在这二十息的时间内折戟沉沙。 落败的人满面不甘地站在场外,愤愤然等待着里面的人铩羽而归。 少部分顺利进入竞猜环节的人面上则大都带着意得志满的神态,昂首阔步地迈入了灯谜区。 锦初一行人站在维远身边,看着他伸手接过小二哥递来的灯谜,略一思索,漫不经心吐出了三个字后,轻轻松松就获得了入场竞猜的资格。 “锦儿妹妹要不要一试?”王维远目光含笑,微微看向身后姑娘问道。 锦初连连摆手:“就我这胸无点墨的皮囊,还是不要大庭广众之下贻笑大方了!”她伸手指了指高挂着的那些灯笼,扬起笑脸,“我们几人的灯笼可都寄托在王大哥一人身上了!” “好,王某定当竭尽全力,为诸位心仪的灯笼一试!”王维远双手一揖,洒然抬步朝着灯谜区而去。 “大哥,你要努力将那盏镶嵌着宝石的八角宫灯给赢回来啊!那可是锦儿的最爱!”慧珍在维远的身后喊道。 锦初赶紧去拉她,啐道:“你在胡说什么?” 慧珍望着锦初狡黠一笑:“好锦儿,怕什么?我这不是为了激励下大哥,好让他全力以赴,将那盏最璀璨夺目的灯笼给你赢回来吗?你当初看中的不也是一盏宫灯吗?” 她指了指锦初之前随意说的那盏宫灯,又指了指最高处最夺目显眼,彩头最大的那盏宫灯,笑道:“同样都是宫灯,自然要最漂亮的那盏才好啊!” “此地人才济济,八成竞猜者目标估计都是那盏宝石宫灯!咱们重在参与,只要能赢几盏灯笼就是意外的收获,你也莫要太贪心了!” 锦初话语刚落,却见慧珍压低声音笑道:“哟!锦儿,你还不肯承认?你这难道不是在心疼我大哥吗?” 她拍了拍锦初的手,大咧咧地安慰道:“放心吧!往年是我大哥不感兴趣,今年他既答应帮我们赢灯笼回来,自然就能赢得回来。我大哥这人,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那是绝对不会落空的!” 慧珍目光望着最高处的那盏宝石灯,露出了得意又自信的笑容:“今日有我大哥在,那盏宫灯迟早都是咱们的!” “哟!话说得如此之满,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一个讥诮的女声骤然在身边响起。 锦初与慧珍齐齐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却见左边立着一行四人,两女两男,衣饰华贵,相貌出色。 刚才出言嘲讽自己的正是其中一个老熟人,临城知府家的千金陈雨晴的那个名叫采青的贴身侍女。 而此时的知府千金陈雨晴,不但没有阻止自家侍女多嘴,反而添油加醋地对着锦初二人轻蔑吐出一句:“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贪心的人永远都是记吃不吃打!” 锦初倒还好些,慧珍却是一下子就涨红了脸:“说起来贪心,也不知是谁家的舅舅厚颜无耻,使尽奸计去害人家无辜买主,原来皆是因为身后有个不分黑白,只会偏私的高门外甥女做靠山啊!” 这话一出,陈雨晴身后的赵诚就不耐地皱起了眉头,目光也朝着锦初二人冷冷望了过来。 而他身边的风流公子秦时均则是目光微闪,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翘了翘,看向慧珍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好奇。 这小村姑倒是够泼辣的,竟然敢与这知府千金打机锋。 当目光无意中瞥到慧珍身旁的锦初时,他眼里快速闪过几丝惊艳之色。 想不到这小小的临城地界上,竟还有这般的清丽佳人。 “数日不见,你这丫头信口雌黄,随意攀咬的功夫还是一如既往的好!今日居然都敢指责我家姑娘了,这胆子倒真是越养越肥了!” 见陈雨晴面色难看,侍女采青迎头直上,毫不嘴软。 “我只是实事求是罢了!至于姑娘你说的攀咬二字,民女可不敢当!”慧珍板起脸庞,寸步不让。 “表妹,不知这二位姑娘是?”赵诚望着锦初二人,开口问道。 “数日前曾有过一面之缘,不过两个牙尖嘴利的乡下丫头罢了!”见表哥问起二人,陈雨晴面不改色的敷衍道。 想到数日前在金玉斋因帮舅舅解围而当众出的那个丑,陈雨晴就怒上心头,苦于当日被表哥匆忙叫走,再回来时已是没了这二人的踪迹。 加上当时她刚被嫡母记在名下,恰逢嫡母的娘家侄子,这位赵诚表哥那时正在府里做客。她既要全力以赴去讨嫡母欢心,又要小意温存去哄新表哥开心,无力分身之下,也就将当日这两个丫头的事情给抛开了。 没想到今日却又在这府城大街遇上了,且还正好听到那个丫头正信口开河的夸赞自家哥哥如何大才的荒唐言语。 如此送上门来的天赐良机,她陈雨晴若还不一雪前耻,岂不是傻子一个! 第74章 唇枪舌剑 一直安静观望的秦时均突然笑着开了口:“这临城的灯谜看起来倒也有些意思,阿诚,不如咱们也去凑个趣儿试试?” 他望着陈雨晴,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说不定还能给你家表妹赢盏灯笼回来呢?不然,你问问雨晴妹妹,看她是不是也想你去挫挫对面丫头她们兄长的锐气?” 话音未落,陈雨晴就迫不及待地点了点了头,对着赵诚请求:“表哥,晴儿确实看这两个丫头不顺眼得很,更讨厌她那个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大哥!” 她拉住赵诚的胳膊,亲昵地摇了两下,又撒娇道:“表哥,你跟秦公子也去参加吧,有表哥和秦公子您二人出马,晴儿不信那两个野丫头的泥腿子大哥还能摘得本次灯谜的最大彩头。到时候,我倒要看看这野丫头的嘴还能不能硬得起来!” 赵诚看了眼对面的两个姑娘,一个明丽爽快,一个清丽脱俗,虽衣着简单些,但整体看来跟野丫头三个字也是相去甚远。 他这表妹虽不是姑母嫡出,但因姑母身下只有两个表弟,此女自被姑母记入名下之后,倒是行止规矩,性情乖巧,也颇得了姑母几分心意。 他上次来临城拜望姑母的时候,因姑母有意撮合,这个长得温婉清秀的表妹,对自己更是处处关心,温柔体贴,赵诚个人其实对她还是比较满意的。 这次来给姑母送节礼,家里专门打发他过来,目的之一就是让他再与这陈家表妹相处一番,若真相合的话,彼此可能就定下婚约了。 今日看到向来乖巧包容的表妹竟对这两位同龄的少女如此刻薄,在对那二人无好感的情况下,他心里禁不住对这陈家表妹也重新多了几分思量。 想到之前相处时的融洽时光,赵诚又不想驳了陈雨晴的面子。知人知面不知心,索性就去参加一回这所谓的灯谜会,也顺便再看看这表妹的真正面目吧! 想到这里,他就点了点头,对同行的秦时均笑道:“你学业向来出众,我是自愧不如的,若你想参加的话我可陪同,但今晚的彩头却是要靠你才能有一争之力的。” “表妹,我是才疏学浅,阿均却是学富五车,今日你若真想如愿夺得做为彩头的那盏宝石灯笼的话,可得好好拜托下你这位秦大哥才行。” 听得赵诚这番话,陈雨晴赶紧转向秦时均笑道:“秦大哥,方才你也听得她们二人的大放厥词了吧?那姑娘还说什么有她大哥出手,今晚最大的彩头必定不会落在别人手里。” 说到这里,她冷冷一哼,满脸不屑:“雨晴委实看不惯那两位野丫头的张狂样儿,真是井底蛤蟆没见过天!今日秦大哥定要将那盏最大的彩头灯笼赢回来,好好教训教训那两个野丫头,也好叫她们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秦时均听完陈雨晴这番义愤填膺的言辞,并未露出同仇敌忾的神色,只微微抿唇笑了下,复又正颜说道:“陈姑娘且莫听信你表哥那夸大之辞,我与阿诚同一个书院读书,学识也在伯仲之间。” 他看向赵诚笑了起来:“若阿诚没把握的事情,我也一样不敢承诺。今日是觉得这灯谜竞猜颇为热闹,才想入内一观,为两位姑娘赢盏灯笼回来应是大有希望,至于那最高的彩头,诚如陈姑娘所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秦某自认没那么大的本领,此事只怕是有心无力了!” 这番话下来的中心思想就是我只是想去灯谜会上凑个热闹,也能顺便给你们赢盏灯笼回来,但你们别给我架秧子上高台,非要我去出最高的风头,赢最大的彩头,公子我没那份本事也没那份心思! 陈雨晴脸色瞬间变得不自然,她心里暗骂:“这个秦时均还真是桃花面容,狐狸心肠,丁点儿亏都不肯吃。见她与这两个臭丫头不对付,竟然只是站在旁边看笑话,一点儿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腹诽完之后,她又硬挤出笑脸故作大方:“秦大哥只管自己玩得开心就好,即便没有您和表哥的参与,那么多参与者中总有能取得彩头的胜出者。” 她停住话音,冷蔑地瞟了眼不远处的锦初二人,讥讽道:“有那样粗蛮无知的妹妹,相信哥哥也好不到哪儿去,那丫头现下讲得多信誓旦旦,等她哥哥空手而归的时候,就有多狼狈不堪!” “姑娘,晚些时候咱们就看那野丫头的哥哥,在众目睽睽之下如何丢丑吧!”采青狗腿地逢迎着自家姑娘。 听到侍女的安慰,陈雨晴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眼尖的锦初看到与陈雨晴一起的两位年轻男子也去了猜谜的报名处,轻松答完三个字谜,获得了入场的机会。 她拉住慧珍示意她看,还没等到慧珍回应,陈雨晴已是带着采青走到了她们的身边,高傲地望着二人再次开了口:“方才进入的二位公子皆是高门出身,学识渊博,远非你这种乡野小民所能接触的存在!” 她目光落在慧珍身上,语气中满是不屑:“而你!居然敢夸口你大哥能赢得今晚灯谜会的最大彩头!真不知道你是向谁借了胆子,晚些时候待你那好大哥空手而归的时候,我看你还怎么吹!” 被她这么一番冷嘲热讽下来,急性子的慧珍顿时不甘示弱地反击起来:“我大哥即便赢不了最大的彩头,你们家方才进入的两位公子也未必就能赢得最大彩头!” 锦初低声私语慧珍:“莫与她们较劲儿,完全没必要,你大哥水平如何又不是靠猜谜来决定的,王大哥将来是要参加科考的,与他们争这一时之利做什么!” 慧珍气愤地控诉:“锦儿,你看她们明显是来找我们碴儿的,仗着知府千金的名头就可以随便欺负咱们吗?” 语毕她又狠狠地跺了跺脚,“我就是受不了这口气!” “我今日倒要看看你们这好大哥是如何赢得这彩头的!”陈雨晴望着锦初二人,一脸的嫌恶,“希望你们最后不要哭得太惨!” “也希望你们家的二位名门公子不要落后于我们这乡野小民手里,也免得堕了你们世家公子的高贵门楣!” 第75章 似曾相识 陈雨晴朝天翻了个白眼,嗤笑一声:“我表哥二人能比不过你那个乡下泥腿子出身的大哥?你是在说笑话吗?” “对啊,就凭你们那个身上泥巴都没洗干净的村头大哥,也配来跟我家表公子作对比?读了几天书就真当自己学富五车了,真是可笑至极!” 侍女采青不忘为自家姑娘助力,陈雨晴满意的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我们是乡下的泥腿子出身,但读书人向来只比学识,不问出身,天子门生尚有泥腿子出身的呢!莫非你们家竟是只比出身,不问学识,要求比天子门生都要高?” 锦初目光射向陈雨晴,毫不留情问道。 “住口!你这野丫头在胡说什么?”陈雨晴脸色骤变,急急喝止锦初。 这丫头比方才那个野丫头更难对付,那个丫头只是嘴巴利索罢了,这个不仅利索,还知道怎么直插人心。 上次金玉斋她被闹得没脸这桩事情,就是这丫头的手笔。 今日死丫头这么一句话又是将她堵得心火难耐,偏偏臭丫头不怕事儿大的居然还敢拿天子门生来压人,这她如何敢接? 不接的话却又显得短了气势,怕了这个丫头。 半晌,陈雨晴才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什么时候说过那样的话了,你这死丫头莫要胡乱攀污人!” “既然没有,那你方才为何口口声声都是嫌弃我大哥泥腿子出身?泥腿子出身影响他的学识造化,影响他今日竞猜灯谜吗?” 锦初字字紧逼,半分不让。 身边已有听了那么一言半语的围观者,好奇地望了过来。 陈雨晴:!!! 她确实是嫌弃这二人泥腿子出身的大哥,但是这跟天子门生有什么关系?死丫头拿着她说过的话,硬是偷换概念,最后变成了她嫌弃天子门生的出身! 这么大的罪名倒扣下来,莫说她一个小小的知府千金,就是她亲爹站在此地,也不敢众目睽睽之下认了这话! 陈雨晴手中帕子已被她绞成了麻花状,因为生气憋屈,身子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她死死盯着锦初,恨不得去撕烂死丫头那张故作无辜的清丽面孔! 最终,她告诉自己,且让这两个臭丫头先得意一时,今日她就要看看这二人口中的大哥到底能有多大的能耐! 而几人争端的当事人王维远,此时已是进入了灯谜区的中等难度区域,只见他一连打开七八盏灯谜,最后去到了负责这块区域的年轻小二身边,指了指方才看过的那些灯谜,又将答案一一写了下来,经过确认之后,小二给了一张高难度区域的通行证。 王维远抚了抚衣袖,缓步进入了灯谜的最高难度区域。 与此同时,秦时均与赵诚也已经顺利进入了王维远方才离开的区域,相对于王维远的行色匆匆,这二位公子倒是显得悠然自得,仿佛不是来猜灯谜,而是来参观灯展的。 “阿诚,此次回京你家里是不是就要给你定下这位陈家表妹了?” 秦时均手里随意翻过一张灯谜,眼睛望着灯谜上的小字,嘴里漫不经心地问着身边的同伴。 赵诚推开身前的一盏灯笼,点了点头:“我姑父年底任期就到了,明年少不得要回京述职,他提出了亲上加亲的提议,我姑母又无嫡出女孩儿,姑父就想将他这庶长女说回我家,姑母为了娘家的侄子,还将她记到了名下,勉强也算是囫囵了个嫡出的名头。” “我看你二人倒是颇为相得,想来回家后好事也就近了吧?” “上次我来姑母家的那几日,表妹她待我确实处处关心,很是温柔,我对她印象也还不错。这次家里给姑母送节礼,特地又遣了我来,就是想让我与她有机会再相处几日,若无不妥之处的话,回去后确实是准备将此事定下。” 说到这里,赵诚目光闪了闪:“不过,今日表妹一反常态对那二位姑娘鄙夷嫌恶的态度,委实令我有几分意外,因此,我才跟了你一起进来,最好也能探探我这陈家表妹是否还有我所不知的另外一面?毕竟,娶妻是大事,容不得半分轻忽,姑母又是我祖母的老来女心头肉,若现下了解不清楚,婚后当真有了罅隙的话,岂不是伤了两家亲戚情份?” “那倒也是,遇事方能更见人心。” 秦时均拍了拍赵诚肩膀,“不过你也莫要思虑太多,只当咱们是出来长见识的,今晚这临城的元夕夜虽不如京城宏大,这灯谜会倒也别是一番风味,咱们当乘兴而来,尽兴而归才好!” “阿均你说的倒也没错,今晚这一番热闹,我只需静观其变就好!”赵诚望了眼此时已走到锦初身边的陈雨晴,一语双关地说道。 接下来两人不再说话,在灯笼间来往穿梭,不足半刻钟,二人也已猜对灯谜,跨入了挂有红绿宝石宫灯的最高难度区域。 相比之前初级难度区域的人头攒动和中级难度区域的人来人往,高难度等级的这一块区域,因为来人稀少,就显得有些冷清了些。 王维远看完一个灯谜,朝着人群里的锦初慧珍望去,却见距离二人不远的位置,另有两位年龄相仿的少女正静静站立着。 这么快就找到朋友了吗? 他心下微带诧异,面上却挂着淡淡笑意,慢悠悠地收回目光,却看到了两位身着锦袍,面容英俊的青年男子正亲昵地低头私语着。 似是察觉到了王维远的视线,那个略微高挑些的青年猛地抬起头来,正好与自己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波光潋滟的一双桃花眼中,此时却射出两道冷冷的目光。 倒是个敏锐的! 王维远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重又将精力放在面前的灯谜上。 远处的秦时均却是身子一顿, 目光直直盯住此时已低头敛目的青年,半晌无语。 “阿均,阿均!” 直到耳边传来赵诚的呼唤,秦时均才似惊醒般收回目光,眼底却已是带上了浓浓的好奇,这股该死的熟悉感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压下心底的波澜,对着王维远的方向又深深看了一眼,看向身边同伴时,又换上了轻松的笑容:“阿诚,那边那盏灯笼看起来很是不错,我去试试看能否带回去给我家八妹做礼物。” “好,那你且去,我这边再随便看看。” “好,我晚些再来找你!”秦时均匆匆丢下这句话,就朝着王维远的方向大步而去。 第76章 刻意搭讪 王维远随意拨开面前的一盏灯笼,仰头寻到那盏猴子灯的位置走了过去。 他一把抓住那个飘扬的丝绦,打开了绑缚在上面的谜面,上面写着几个蝇头小字,话别之后弃前嫌---(打一字) 他略一思索,心中有了答案,心里默默将这猴子灯笼的排号记了下来,又举步朝着另外一盏老虎灯笼下面走去。 手刚触到丝绦,就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这位兄台好!” 王维远抬起头来,却见两步远的位置站着一位俊美青年,一双桃花眼微微含笑,正是方才与自己无意中对视的那位锦袍青年。 此人所为何来? “兄台有礼了!”王维远不动声色地回完礼,就沉默地望着面前的锦袍青年。 既不知对方意图何在,索性以不变应万变好了! 果然,桃花眼青年上前一步,笑容也变大了几分:“我与同窗是从京城来此地探亲的,今夜恰逢其会参加了这灯谜会,见兄台一路过关斩将来到了这里,我观兄台思维敏锐,气质温文,年龄又与我相仿,遂就起了几分相识之心,不知兄台意下如何?” 秦时均说完这话,本以为王维远会客气一番,彼此相互幸会见礼,接下来顺理成章的互道姓名,然后惺惺相惜,日后再约,就此成为朋友。 却见王维远眉头微蹙,淡声回道:“我本布衣小民,不敢高攀公子,且我身负弟妹重托,尚有数盏灯笼未得,时间有限不敢耽误,公子还请自便。” 说完,他低下头来打开手中谜面,一去无音讯---(打一字),心中有了答案后他再次记下这灯谜编号,对着身旁的桃花眼青年微微颔首,迈步朝着慧珍所说的那盏菊花灯走去。 “这是拒绝你的搭讪了?” 赵诚不知何时来到了秦时均身旁,望着王维远的背影,语气中也带上了几分惊诧,“想不到连玉面桃花,风流倜傥的秦小侯爷的面子都不给,这书生倒是够清高的。” 秦时均目光盯着王维远,蓦地笑了一声:“倒是够通透的!” 他转向赵诚解释道:“他不是清高,只是懒得费心思应付我罢了!” 说完他又笑了起来:“我这个人还真有几分犟骨,他越是对我爱搭不理,我越是想去认识他,左右无事,跟着他看看呗!” 随即就又跟了上去。 “哎,你!”赵诚手伸了一半,又无力地放了下来,他无奈地摇摇头,低声抱怨,“秦时均你还真是个犟种!” 王维远走到慧珍说到那盏菊花灯下,如之前一般打开了丝绦上绑缚的谜面,白日依山尽—(打一字) 这次他低头思索了几息,再抬头时就将那灯笼的编号又再次记了下来。 当下他转身朝着小二哥的桌面快步走了过去,余光瞥到之前来搭讪的那位锦袍青年与同伴竟是缀在自己身后而来。 小二哥热情的接待了王维远,并告诉他待灯谜会结束,三盏灯笼会一一奉上。 王维远想起慧珍说过那盏挂得最高也最抢眼的八角宫灯,才是锦初最喜欢的,当下转过身子问道:“小二哥,若是想赢得那盏最高的灯笼的话,需要什么条件?” 见客人问起今晚最大的彩头,小二哥一脸自豪的介绍着:“客人您可真有眼光!那盏灯笼是我们家掌柜专门托人从京城最大的珠宝行定制出来的红绿宝石,又请了京城最出名的工匠铺子专门打造出来的一盏八角宫灯,全大晋就此一份,别无二家!” “如此说来,确实难得!”附近有听到的人附和起来。 小二哥望了下周围的人群,又大声说道:“但既是彩头,自然就要用于本次竞猜活动。只要能在这难度最高的区域答对三道灯谜,就自动获得参与今晚灯谜最大彩头的竞比名额。” 此话一出,人群中又是一阵轰动,大都是对着自家兄弟鼓劲儿喊话,什么哥哥什么弟弟的,你可要加油进入高难度区域,争取猜对三道灯谜,也帮咱们试试能不能得到那个最大的彩头啊,诸如此类之类的话语。! 外面这么一喊,里面猜谜的人也跟着紧张起来,一时间氛围又被推了上去。 维越和昭儿也学着别人的样子冲着维远喊道:“大哥,你也要加油,给咱们赢个最大的彩头回来啊!” 陈雨晴不耐地翻了个白眼,采青更是毫不留意地嗤笑:“嗓子叫破也得不了最大的彩头,还是莫要丢人现眼了!” 维越和昭儿愤怒地冲着那主仆二人斥道:“关你们什么事?我大哥起码赢了三盏灯笼了,你们的灯笼在哪里?” 被小孩子戳破自尊,陈雨晴脸色煞是难看,她气冲冲对着锦初和慧珍骂道:“管好你家的小崽子,我等着看你们的好大哥给你们赢那个彩头!” 锦初和慧珍相对笑了笑,这是又恼羞成怒了! 她二人转过头去只当没听到陈雨晴的话语,气得陈雨晴又将帕子扭了几回。 “姑娘,你莫生气,让她们且得意一会,等那最大的彩头花落别家的时候,咱们再来看她们的笑话也不迟!”采青轻拍陈雨晴后背,宽慰她。 灯谜区的王维远似是听到了二人的声音,朝着几人的方向望了过去,对上锦初的目光时,他展唇微笑,晕黄的烛光下,素袍公子眉目清朗,皎洁温润,竟惹得场外不少少女脸红窃笑。 秦时均看着王维远的侧脸,再次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小二哥见人潮再次兴奋起来,忙趁机讲出今夜彩头的最终获胜方式,只见他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块镇纸,对着桌面狠狠一砸,待人们安静下来时,再次开了口:“参与竞猜者,会集体进入灯谜的抢答环节,半柱香的时间内,答对灯谜最多者即为今夜宝石灯笼的得主!” 此话一出,满场轰然。 大家纷纷追问何时开始,当小二哥回答一刻钟之后,那些本还漫不经心猜谜的参与者,肉眼可见得开始快速流动起来。 王维远站在桌边,看着那两位锦袍公子也来到小二哥面前,兑换了竞猜彩头的入场券。 “这位兄台,鄙姓秦,咱们又要同台竞猜了!”秦时均仿佛怕王维远认不出自己一般,再次对着他开了口。 第77章 摘得彩头 王维远面无表情的看了这姓秦的一眼,心里却在不停思量。 这桃花眼男人猛一看虽带些浪荡子的风流模样,眼神却是清亮犀利的,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样玩世不恭。 可是他一而再的靠近自己,也使得王维远起了几分厌恶之情,当下他也不想再装斯文,直截了当地说道:“秦公子如此搭讪王某,到底所为何事?” 秦时均见王维远肯搭理自己,忙笑着上前一步:“秦某虽是初次见到王兄,却觉得如多年好友一般亲近熟悉,既是缘分使然,你我又皆为读书人,不如……” 他话还没说完,却被王维远板着面孔打断:“抱歉!王某并无分桃断袖之癖!秦公子高门出身,相貌堂堂,想来找个有同好的年轻男子应不是难事,就莫要在王某这里耗费时间了!” 听了这番话的赵诚嘴巴都要乐歪了,他赶紧伸出手捂住将要溢出的笑声,可那微微颤抖的肩膀还是宣告了他的虚伪作态。 秦时均一张俊脸泛着红,伸出长腿狠狠踢了笑得合不拢嘴的损友一脚,扭头又赶紧对着王维远连连解释:“王兄,你误会了!秦某我也并无龙阳之好,王兄的容貌姿仪确实给秦某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所以秦某也是真心的想与王兄认识,并成为朋友的。” 秦时均一脸认真的望着王维远,生怕再被他误解之下说出些虎狼之词。他清了清嗓子,“大家同为读书人,我对王兄若真有那见不得光的想法,是断然不会也不敢在这人多眼杂的大庭广众之下随意搭讪的。王兄,你也是个聪明人,换了你,你会这么做吗?” 见秦时均一本正经地盯着自己,目光中虽带着些焦急,却也并无狎昵之色,王维远心下其实已经信了八分。 正如秦时均说的那样,若此人真是个人面兽心的狗东西的话,自己好歹也是个读书人,他一个外来的是断然不敢众目睽睽之下对自己行这不轨之举的。 想来他也许真的纯粹只是想与自己相交罢了! 可是自己布衣出身的一介书生,又有何处值得他如此急切的来示好呢? 心下瞬间闪过许多念头,最后却都被他一一否定。 王维远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正巴巴望着自己的桃花眼青年,还未开口,却见那人已是转身拉了身旁的好友过来,那好友还兀自笑得一抽一抽的。 秦时均恨铁不成钢的又踢了一脚赵诚,板起脸怒道:“赵诚,你跟这位王兄解释一下,我到底是不是个正常人?” 赵诚又吃了好友一脚,终于收起了笑意,对着王维远行了个礼解释起来:“王公子,在下赵诚,京城人氏,我与阿均相识十多年,他虽是形貌风流些,却并无不良嗜好,偶尔上个醉月楼听姑娘唱曲的时候是有,但去象姑馆找小倌的事情却是从未有过的。他是个正常的不再正常的男人,否则我也不敢单独与他出行的。” 见王维远神色缓和,赵诚又宽慰他,“所以,阿均他是真的想与你相交,并无别的龌龊心思,如王公子方才担心的那种情形是定然不会出现的,王公子这点真的大可放心。” “若当真如此,那王某要向秦公子赔个不是了,只是在下今夜只想为弟妹们赢几盏灯笼回来,并无暇顾及旁的事情。” 王维远客气回了一礼,就快速退到一边,将无心与其二人结交之意表现得明明白白。 若是稍微知情识趣的人,见到他这一系列举止,或许也就到此为止,不再上前自讨无趣了。 但秦时均却仿似没看到这一切似的,依然笑容不改地朝着王维远身边走过去,赵诚见好友这般厚脸皮,也只能摸了摸鼻子腆着脸继续跟上。 王维远见这二人是打定主意要跟上自己,索性随他们去了。 “王兄,若我所料不差的话,今夜你的目标也是那盏宝石宫灯吧?” 王维远瞥了秦时均一眼,并未言语。 对于这桃花眼青年的无话找话,他都懒得回应了。 今晚来竞猜灯谜,又能走到此处的人们,有几个不是想去竞争那个最大的彩头! “我是京城人氏,姓秦名时均,今年二十岁,我看王兄与我年岁差不多,不知今年贵庚?” 王维远:…… 对于王维远的沉默,秦时均毫不在意,仍是颇有兴致的准备继续开口。 就在此时,小二哥站了起来,宣布今晚猜谜活动的高潮到来。 那盏最大最漂亮也最昂贵的宝石宫灯,被小心翼翼地摘了下来放在桌面上。 近处看上去,红绿宝石在灯火的映衬下,愈发的晶莹璀璨,引得众人又是一阵的交口称赞。 几个伙计手里拿着已经写好的谜面,朝着桌边的同伴点了点头,那人就开始点燃了手中的半柱香。 参与竞猜的几十人顿时变得神情严肃起来,就连围观的人群都不再喧哗,整个灯谜区域瞬间变得安静下来。 年轻的伙计朗声阅读第一个谜面:“曾经沧海难为水---(打一字)” 王维远笑了笑,并未开口,却见角落里一个蓝袍青年开口说道:“是不是个滩字?” 随着他的答案出口,一些人已是点头,还有一些人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小二哥笑道:“恭喜这位公子,您答对了第一题。” 那人也高兴得笑了起来,拿起了小二哥递给他的一张特制的袖珍版灯笼,算是开了第一题。 接下来是第二题的谜面:“招手不见走来—(打一字)” “超” 这次答对的是另一位三十出头的男子,他同样的也收到了小二哥递来的一张袖珍小灯笼。 接下来第三题:“左边不出头,右边不出头,不是不出头,就是不出头。” 这次人群默了片刻,大家都在低头沉思,王维远不再藏拙,上前一步开口说道:“林!” “恭喜这位公子,答对本题谜底,正是林字。” 王维远接过了伙计递过来的第一张袖珍小灯笼,开启了他竞猜最大彩头的第一题。 第四题:“走在上边,坐在下边,挂在中间,埋在两边---(打一字)” “土!”秦时均开口答道,他笑着看向王维远,“王兄,秦某也要来试试水了!” 不出意料的他也得到了一枚袖珍小灯笼。 第五题:“走麦城---(打一字)” “翠。”王维远看了眼秦时均,开口说道。 第六题:“毛笔上的黑水渍---(打一四字成语)” “墨迹未干。”秦时均笑脸依旧。 第七题:“善战还需善谋--(打一四字成语)” 王维远:“精打细算。” 第八题:“不妨走步跳马棋--(打一四字成语)” 秦时均:“指日可待。” 第九题:“桁--(打一四字成语)” 王维远:“行将就木。” 第十题:“忘--(打一四字成语)” 秦时均:“死心塌地。” 第十一题:“入门无犬吠--(打一字)” 王维远:“问。” 第十二题:“两点天上来--(打一字)” 秦时均:“关。” 眼见着半柱香已经快要燃完,周围的观众更是将目光集中在场中对峙的两位青年身上。 伙计打开了最后一道题:左有十八,右有十八,二四得八,一八得八--(打一字)” 随着这个谜面出来,众人更是陷入了沉思,秦时均一反常态的也收起了嬉笑之色,大脑开始快速转动起来。 王维远面色沉凝,看了眼香炉里的最后一点星火,开口报出了谜底:“是樊字!” 话音方落,最后的那点星火已是彻底熄灭。 小二哥的声音带着兴奋:“恭喜这位王公子,摘得今年元夕灯会的最大彩头!” 第78章 中伤诋毁 随着这声响亮的宣布,众人皆将目光集中在了场中那个素袍青年的身上。 只见他身姿秀挺,面容俊秀,明明赢得了今夜灯谜会的最大彩头,却依然不骄不躁,沉稳淡定。 这样的相貌,这样的气度,已是惹得不少有女儿的人家暗暗多看了几眼。 锦初听到不远处就有两个穿着富贵的中年男人在低声夸赞王维远:“这是谁家的年轻人,好生出色啊!” “是啊,也不知是否已有婚约,说起来我家倒还有个将要及笄的姑娘呢!”另一人带着相看的心思品评道。 “锦儿你看,我大哥果然赢得了那盏最大的彩头灯笼!” 旁边正低声议论的两个人听到慧珍这一声大哥,顿时目光一亮,举步就要向慧珍身边走来。 却不料慧珍开心的揽过锦初肩膀,又不屑地瞥了眼陈雨晴主仆二人,故意大声说道:“我大哥可是为了锦儿你才去参加今年的灯谜会的,也果真不负众望的将你最喜欢的那盏灯笼给你赢回来了!” 那二名中年人脚步一顿,朝着锦儿看了两眼,最后不得不彼此交换了个惋惜的眼神,又收回了将欲前去搭话的脚步。 有这样清丽绝尘的小青梅在前,自家姑娘是莫做她想了! 锦初看着全副武装准备对陈雨晴主仆发起反击的慧珍,暗笑她方才无意中已是阻挡了哥哥的桃花了。 “有些狗眼看人低的势利眼啊,这下真的是有好戏看了!之前是谁说的要看我大哥空手而归的狼狈姿态呢?” 慧珍眼睛盯着陈雨晴,半分都不留情面。 陈雨晴死死盯住得了彩头的王维远,脸上带着几分不可置信,这么俊朗出色的青年居然是面前这臭丫头的亲大哥? 一个乡下泥腿子的家庭是怎么养出来如此优秀的孩子的? 即便对锦初和慧珍万般憎恶,陈雨晴也无法对那个灯影里衣冠若雪,气质清雅的青年男子生出丁点儿厌恶之情。 那人的旁边还站着两位衣袍华贵的年轻公子,正是自家表哥和秦公子,对比之下,那人竟也毫不逊色。 陈雨晴愣了片刻,不信任的自语:“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那两个臭丫头的大哥!” 慧珍只看到陈雨晴嘴唇张合了几下,因为环境嘈杂,加上她的声音太小,也并没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慧珍正想开口再奚落几句,却见自家大哥已是挂满灯笼,满载而归。 大家赶紧迎了上去,接过各自看好的灯笼,王维远最后将那盏彩头灯笼举到锦初面前,目中含笑:“幸不辱命!” 身边再次响起了私语声。 “这么出色的少年郎,可惜已是心有所属了!” “可不是嘛,相貌清俊,学识过人,前途必定光明啊!” “那女娃儿看起来也很好啊,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呢!这俩人也应对了那四个字‘郎才女貌’……” “锦儿,你听听,现在你再跟我大哥撇清关系,估计都没人肯相信了!” 慧珍贴着锦初的耳朵一脸得逞的坏笑。 “莫要乱开玩笑!”锦初一脸正经的说道,“我都说了许多次了,我对王大哥并无男女之情,慧珍你日后也莫要再提这个话题了!” 言罢她重新换上笑脸,落落大方地接过王维远手里的那盏宝石灯笼:“多谢王大哥令我如愿以偿!” 与此同时,秦时均和赵诚也将手里的两盏灯笼随手交给了陈雨晴主仆。 赵诚望着锦初王维远几人,转向陈雨晴笑道:“表妹,如此看来,那白衣公子果真是方才那对姐妹的大哥了?” 陈雨晴恨恨地盯着锦初和慧珍的方向,一脸的不甘心:“表哥,你看那公子气质高华,相貌俊秀,跟那两个乡下丫头哪里有半分相似?凭她们两个乡下泥腿子也能有那么出色的大哥?” 陈雨晴恶狠狠地栽赃道:“莫不是从哪里偷来的大哥吧!” 本正低头摆弄袖口的秦时均,被这一句话激得猛地抬起了头来。 他朝着王维远身边的慧珍仔细端详了片刻,又转回目光再看了两眼王维远,脸上竟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口中也跟着喃喃自语:“莫不是从哪里偷来的大哥吧?” “表妹,你怎能因人家赢得彩头就胡乱诋毁!”赵诚脸上显出几分不悦。 他知道这表妹与那两位姑娘之前应是有过龃龉,这回相见,双方更是言辞如刀,你来我往毫不相让,最后还拿了彩头做赌注,来相互攻讦。 胜败乃兵家常事,可这表妹损人家的时候是一点儿余地都不给自己留,如今人家得了彩头占了上风了,她反过来不是坦然认输,而是立刻给人家泼脏水,还造谣人家不是亲兄妹! 这就显得太阴损刻薄了吧? 这样品性的女子,真能娶回家吗? 赵诚面无表情,心里却已是有了决断。 陈雨晴见表哥斥责自己,心里虽然怨恨,却只能换成表哥喜欢的乖巧姿态,低头认错:“表哥,晴儿也是一时心急,这才说了错话。你也知道那丫头方才与晴儿显摆她大哥时的张狂劲儿,晴儿也是实在看不过眼才跟她攀扯了几句,哪儿知道还真让她大哥赢了彩头了! 见赵诚面色微缓,陈雨晴又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以那丫头的性子,她肯定还要过来奚落嘲笑晴儿的,晴儿也是心里难受之下,才胡乱说了那句话的。表哥你莫生气,大不了晚会儿晴儿跟她低头认错就是了!” 她知道赵诚这个人正直端方,骨子里还颇有几分怜贫惜弱的意思,因此平素她总是做出一副乖巧知礼,又温柔体贴的模样,也很是得了这便宜表哥的几分喜爱。 本来一切都很好,谁知今夜偏偏遇上了这两个死丫头,使得她愤怒之下,就失了往日分寸,露出了几分马脚来。 如今哪里还顾得上锦初慧珍二人的事,只求能再捕获表哥的心,先将自己的终身大事解决了才好。 至于那对野丫头,以后还有的是机会收拾。 想到这里,她快速压下心里的不甘和愤恨,冲着赵诚再次解释:“表哥,方才是晴儿想左了,晴儿等下就去跟那两个丫头道歉。” 见表妹又恢复了从前那个乖巧懂事的模样,赵诚也不忍再委屈她,遂温声说道:“不必了!此番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错,那二位姑娘既已如愿,想来也无暇顾及咱们了!” 他看了眼此时仍在欢喜的几人:“若那姑娘真来找你计较的话,表哥帮你道歉就是了!” 第79章 终于接纳 “大哥,你真的好厉害!”维越当先拍起了彩虹屁。 “王大哥,你真的好厉害!”昭儿眼中也满是崇敬之色。 “大哥,你真是一位好大哥!”慧珍拿着菊花灯,促狭道。 王维远微微勾唇:“好了!灯笼已经到手了,你们的溢美之词也大可不必了!” “大哥,我跟你说,方才可是有人狗眼看人低呢……” 慧珍靠近王维远,将陈雨晴主仆二人难为自己的事情说了一遍。 王维远朝陈雨晴的方向望了过去,却发现跟自己要搭讪的两位公子也在那边。 他目光微闪,低声哄着妹妹:“好了,大哥不是将彩头给赢回来了吗?咱们已是得了不小的收获,就莫要再跟人家两位姑娘计较了!再说了,你大哥学识如何,今年秋闱自能验证,又不是凭她一个姑娘三言两语就能评判的。” “可是她--” 见大哥明显有了息事宁人的意思,慧珍不甘地撇了撇嘴:“大哥你是没见她们主仆方才那盛气凌人,居高临下的姿态,她还一个劲儿的骂你是泥腿子出身呢!” 王维远淡然一笑:“那怎么能叫骂呢?咱们爹娘都是土生土长的乡下人,可不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泥腿子吗?我是爹娘的孩子,自然也是泥腿子出身了,人家这话其实也并没说错。这么想想,你又有何需要生气的呢?” “可是,可是……” 慧珍还想再说,却被大哥截住了话头:“别可是了,大哥我都不在意自己是泥腿子出身,你又何须计较?何况大哥泥腿子出身也不影响我得到夫子的关爱,更不影响我今年的科考成绩吧?” 他点了点慧珍的脑袋,换了正经的神色说道:“珍儿,你凡事不要太过于计较了!这世间总有许多与你不相容的人事物,哥哥可没那么大的能耐处处都能替你争取。日后出门,你也要学下锦儿姑娘,凡事多思量几分再开口,莫要与人再起那不必要的意气之争了!” 锦初适时地解围:“咱们出来这么久,该看的看了,该吃的吃了,该玩儿的也都玩儿了,连这灯谜会,因为有了王大哥的鼎力相助,如今最大的彩头也落在咱们手里了。今夜真的是不虚此行,收获颇丰!如今时辰不早,咱们是否也该回去了?” “姐姐,咱们回去路上还能再吃东西吗?昭儿还想再吃些糕饼。”昭儿抬起头,望着锦初询问。 “可以啊,昭儿若喜欢那家的糕饼的话,等咱们回去的时候姐姐再多买一些,咱们明日带回家去吃。” “锦儿姐姐,我也要想吃方才那家的炒栗子,香香甜甜的,没吃够。” 维越见锦初好说话,鬼精灵的也跟着提起了要求。 “好好好,等下都买,买回去了大家一起吃。”锦初笑着点头。 她转向仍面色不虞的慧珍,笑着询问:“慧珍,你喜欢吃什么啊?等下咱们也买了。” 慧珍“哼”了一声:“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 说完又恨恨地冲着陈雨晴几人的位置扫了一眼,甩了甩袖子,气咻咻地走开了。 锦初赶紧拉着昭儿跟上。 王维远也朝着秦时均和赵诚远远的拱了拱手,面上带着微笑,慢慢的缀在四人后面朝着来时路走去了。 秦时均见王维远一行走远,冲着赵诚笑道:“阿诚,不若你带着陈姑娘先回去吧!我也想去那边看看有没有新鲜的小玩意儿给我八妹带回去当礼物。” 赵诚知他名为看礼物,实际上还是想去与那王公子再搭讪几句,遂也不点破他,虚虚问道:“不若我跟你一起去?” “不必了!”秦时均拒绝,“元夕夜人多,姑娘身边离不得男人,你还是送她二人先回府吧!我一个大男人,丢不了的。晚些我自会回去找你。” “好,那我就先带表妹回府等你了!”赵诚爽快答道。 他知道秦时均虽看着文弱,其实是有功夫在身的,应付三五个普通人问题还是不大的,因此,对于秦时均的安全问题,赵诚并不怎么担心。 两人说定之后,就各自换了方向分开了。 秦时均看着赵诚的身影隐没在人群中后,他转身顺着锦初几人的方向就追了过去。 锦初几人此时已经又坐在了一家食肆前,每个人的面前都放了一个碗,碗里几个胖胖圆圆的汤圆。 这提议是锦初提出来的,今日是上元节,吃碗汤圆寓意也好。 几人围坐一桌,吃得正开心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笑:“王兄,咱们又见面了!” 锦初转过头去,却是之前跟陈雨晴几人一处的那位锦衣公子。 秦时均在锦初她们身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冲着来迎客的小二说道:“也给我来一碗汤圆。” 说完他自来熟的靠近王维远:“王兄,今晚你可真是才思敏捷,学识渊博啊!” 王维远淡淡回应:“多谢抬举!秦兄也是不遑多让。” 秦兄?这是之前就认识了? 锦初和慧珍对望一眼,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秦时均扫了眼锦初和慧珍,笑着做起了自我介绍:“两位姑娘好!我乃京城人,姓秦名时均,很是折服于王兄的学识。相识既是缘分,以王兄这份才学,日后王兄若去了京城,可一定要记得联系我,届时也好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人家的心思和想法说得清清楚楚,坦坦荡荡,纯粹就是想结交他这个人。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王维远再刻意疏远也委实显得不够磊落,失了君子坦荡荡的风格了。 沉默片刻,王维远重新站起来,对着秦时均一揖,正色回应:“秦公子既是一人,不若坐到我们这边来,元夕之夜能相逢也是缘分,不如大家同乐!” 这就算是正式的邀请了! 腆着脸蹭了这么久,总算是肯接过自己抛出的橄榄枝了! 秦时均心下大喜,忙站起身来到了王维远身边坐下。 既是接纳了人家,王维远礼节上就不会疏忽,他指着维越和慧珍介绍:“此乃舍弟舍妹。” 慧珍和维越也收起嬉笑的神色喊了声:“秦公子好!” 王维远又指着锦初和昭儿说:“这是至交家的弟弟妹妹。” 秦时远望着锦初地目光闪了闪,笑道:“秦某总算是知道为何王兄今夜那般认真了,原来竟是为了博佳人一笑啊!” 他转向王维远祝贺:“所谓才子佳人,王兄果真好福气!” 这便是将锦初和王维远认作一对小情侣了! 锦初刚想解释,却见王维远淡淡笑道:“托秦兄吉言!” 这就是不准备向此人解释了! 想到交浅言深几个字,锦初笑了笑,也压下了要解释的念头。 这么个突然跑出来的青年,王维远都懒得多说,她又何必去费心解释呢! 况且以后有没有机会再相见都不知道,索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稀里糊涂随他去吧! 第80章 府城赁居 一顿汤圆吃了好半天,期间王维远与秦时均从汤圆的馅料聊到了孔圣人的嗜好,再到科举考试的开题破题,二人眼见得距离越来越近,话题也是越聊越投机。 王维远发现了秦时均嬉笑面孔下的聪敏机智,秦时均也感受到了王维远故作冷淡后的热忱善良。 等一群人走到客栈的时候,二人已经俨然以姓名相称了! 这二人可真的是友情之火进展迅速啊! 锦初临进客栈之时,甚至听到那秦时均与王维远已是约好改日再见的话了! 送走了秦时均,王维远跟着几人回到了客栈。 慧珍见大哥与秦时均一会儿功夫就打成了一片,心里有些不踏实,就开口问道:“大哥,这个秦时均到底是什么来头?你跟他怎么一会儿功夫就这么热络了?” “珍儿不必担心,大哥心里有数。这秦公子虽出身名门,却并不是个纨绔子弟,相反他学识出众,见多识广,大哥与他聊天颇有收获,因此也很愿意与他多多交流。” 王维远望着妹妹担心的眼神,笑着宽慰,“放心,大哥有分寸,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抛开之前的抗拒心理,接纳了秦时均之后,王维远也觉得与面前这青年颇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熟悉之感。 这也使得一向对人只说三分话的王维远有些纳闷,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一见如故吗? 当夜几人回到客栈,简单洗漱一番就上床休息了。 次日近午,睡得神清气爽的几个人起来,刚简单吃了午饭,秦时均就又拎着一只烧鸡一包点心上门来了。 锦初和慧珍收拾东西之后,领着维越和昭儿又出去逛了会儿,给秦时均和王维远留了独处空间。 等她们回来的时候,王秦二人已是兄长弟短地叫起来了。 慧珍和锦初对望一眼,只能再次感叹男人间的友谊进展竟可如此快速。 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锦初和慧珍就带着维越和昭儿先回了清溪村,留下王维远带着秦时均去了东岚书院。 按照之前约定的那般,王维远先去书院安置好行李,趁着未开课的这几日再帮锦初找一找附近的合适小院。 有消息的话再让人捎信息回去,届时锦初来府城再亲自看一看。 次日下午锦初姐弟俩正在温书的时候,慧珍却上门来了。 原来是王维远托人捎回了消息,已经在书院附近找到了三处房子,让锦初明日去看看呢! 锦初笑着夸奖王维远:“王大哥果然是行事利索,交朋友快,做事情也一样的快!” 想到王维远与秦时均那进展神速的友情,慧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锦儿,我说了你莫笑,虽说我大哥这交友的速度快,但今日能这么快找到几处合适的宅院,还真的是托了大哥这新朋友秦公子的福气呢!” “哦?”锦初一下子来了兴趣,她眼中满是好奇,“看来这又是一个故事了,到底什么情况,说来听听啊?” 慧珍望着锦初,得意的笑了笑,才将这房子的始末由来讲了出来。 原来锦初走的当日下午,王维远将行李安置好之后,就要去府城里寻牙人,正好被秦时均看到,一问情况才知道是要帮锦初姐弟俩找房子。 秦时均朝跟随的小厮私语了两句,不消片刻,那小厮就领来一个积年的老牙人,根据王维远的要求提供了几个独立的小院子,王维远去看了之后,又挑选出来三个。 今日一早就赶紧捎信回来,让锦初明日去看看这三个院子,也好从中选出一个最合心的来。 得到消息的锦初也很是高兴,王维远办事她还是很放心的。 想到明日去了府城,若是顺利的话,也许很快就能搬离这清溪村,远离孙氏这目光短浅又贪得无厌的蠢妇,锦初就觉得浑身轻松。 只盼着明日能早早到来,也好去到府城将房子的事宜早日落定。 正月十八那日,锦初早早起来吃了早饭,带上昭儿跟着慧珍再次进了府城。 慧珍本是建议将昭儿放在她家与维越一起温书的,却被锦初摇头拒绝了。 盖因锦初想到这房子除了她喜欢,还得昭儿也认可才成,毕竟住的是她们二人。 虽说带着昭儿行事必定要慢一些,但几个月都过来了,也不差这三时两刻的,锦初甚至都做好了住客栈的准备,当日若是看不完的话,索性就次日再看的打算。 三人到了府城,直奔同福客栈,小二哥直接将三人带到了楼上的雅间。王维远、秦时均,以及一位年岁差不多的蓝袍年轻书生,此时正坐在桌前拿着一本书在讨论着什么。 见锦初上来,三人收起了桌上的书卷,也结束了之前的话题。 “这位姑娘乃是今日的事主,昭儿乃是她的弟弟,旁边那位是舍妹。”王维远先指着锦初三人对那个年轻人介绍。 又转向那个蓝袍书生介绍道:“这是同福客栈的大公子赵普,也是我书院的同窗。” 这青年长得浓眉大眼,肤色微黑,笑起来显得阳光明朗,亲和力很强。 锦初和慧珍忙上前问好,又感谢这位赵大公子元夕那日专门给留了客房的热心相助。 赵普赶忙起身连连施礼:“两位姑娘过奖了,我与王兄本是同窗,些许小事不必客气。” 彼此认识之后,王维远又指着秦时均对锦初笑道:“此番多劳秦兄帮忙,才能这么快就找到几处相合的宅院。” 锦初少不得又是对着秦时均感谢了一番。 不一会儿,秦时均的小厮带着个三十出头的牙人上来,这就是那个帮忙寻找宅院的人。 王维远带着锦初几人出门上了骡车,在那个牙人的带领下,朝着附近的宅院而去。 因了锦初的要求,这三处宅院都是相对清净,却又距离闹市区不太远的巷子,且巷子里大都是积年的老户,距离东岚书院的距离步行约摸也就不到两刻钟。 万一以后真有个什么事情的话,去找王维远也会方便很多。 三处宅院相隔也都不太远,皆是一进的小院子,三间正房,两间耳房,东西又各有两间厢房,对于昭儿和锦初来说,已经足够住了。 其中一家距离书院最近,且院子里西南角种了两棵杏树,西北角种了一棵柿子树,杏树下还架了一架秋千,另有一口井。 昭儿看上了那架秋千,锦初看上了那口井,姐弟俩最后不约而同的选了这家宅院。 房子的主人是一对老夫妻,因儿子去了京城定居,老两口乡下又有宅院,就想将这小院赁出去,好回老家去养老,因此要的价格也公道,一年八两银子。 锦初爽快的付了银子,又额外拿了一两银子交给牙人。 牙人见还多给了两百文,高兴的合不拢嘴,一个劲儿的承诺以后若还有相关需要,尽可去找他。 对于锦初一次性支付一年的赁资,房主老夫妇也很满意,遂大方的表示赁契从二月开始算起,这中间的十来日权且留给锦初来安置收拾宅院用了。 锦初一样很满意,当下就做好了明日回家简单收拾收拾,后日就来府城的决定。 第81章 求人见证 因着王维远提前做了准备,锦初当日就顺利赁好了小院,事情办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想到明日还要再来府城,带着昭儿来回既要分心也不太方便,锦初就跟王维远商量了下,直接在同福客栈开了间客房,将昭儿托付给王维远照顾一夜。 她这边跟慧珍匆忙又赶回了清溪村。 毕竟在孙氏这宅院里住了三年的时间,三兄离开之前也确实承诺过,改日回来接锦初姐弟二人的时候必定还要再谢孙氏的言辞。 人无信不立! 锦初心里其实是想帮未曾谋面过的三兄,兑现当初他对于孙氏的承诺的。 孙氏害得原身香消玉殒,是个大恶人,但对于锦初来说,自己也确实间接的因祸得福,又多了一次新生的机会。 锦初向来是个恩怨分明的性子 她承了原身的恩情,就会用心的养育昭儿,自然也就不愿原身三兄无端背上一个背信弃义的恶名。 心里有了决定后,她取出了三十两的银子,又额外拿了二两碎银子直奔慧珍家而去。 此时正是晚饭时间,除了爷爷在铁匠铺子里,慧珍爹娘都在家,锦初也不客套,当下就将自己的请求说了出来。 原来她是想让慧珍爹娘跟她一起去孙氏家做个见证人,将三兄之前的承诺给兑现了!之后也好问心无愧的离开。 因着慧珍家开铁匠铺子,爷爷和她爹的手艺在十里八乡也是出了名的好,加上这父子二人为人也大方明理,打的农具又好用,收费又合理,因此,每日里她家铁匠铺子都是人来人往,生意兴隆。 俗话说,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 随着这几年王维远去了府城最好的书院,得了最好夫子的赏识,王家更是水涨船高,在清溪村里的声望那可是数一数二的。 锦初今日来就是想借着他家的声望,来帮一帮自己。 末了锦初略带几分赧然地放下了二两银子:“我与慧珍情同姐妹,叔叔婶子待我姐弟有如子侄,且您家向来以厚道明理着称,锦初也就厚着脸皮借您家的声望来办办自己的私事,还望二位长辈能成全锦儿!” 见锦初说得诚恳坦荡,慧珍爹娘心里也都很满意。 这丫头即便是占便宜也都是讲在明处,可见是个品性正直的姑娘。 慧珍爹指了指桌上的银子,笑着就开了口:“锦丫头,银子你拿回去,做个见证人这事情你王叔陪你去办!” 见锦初摇头拒绝,慧珍爹直接示意慧珍拿起银子塞回了锦初手里。 “就像你说的那样,你跟慧珍情同姐妹,我们做长辈的顺手帮一把本就是应该的,何况你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一个正经的见证人王叔难道还要收你银子吗?若收你银子的话,那王叔今日岂不是变成了收你银钱为你办事的人?那还谈得上什么帮忙啊?这样的话你也莫要来找王叔陪你去办事了!” 慧珍爹一番言辞下来,说得锦初无言以对,若再硬让银子的话,也确实显得太生分了。 想到这里,锦初默默收起了银子,心里忖度着日后若有机会了再将这份相助之情还回来就是了。 默了默,锦初又道:“既是要请叔叔婶子帮忙,锦儿还得再多唠叨两句,此番我托了王大哥帮忙在府城赁居宅院的事情,想必二位长辈也都听说了吧?” 慧珍爹娘点头应是。 “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因了孙婶子这几桩事情,锦儿也不得不多留个心眼。此番我赁居府城的事情,还请二位当做任何事不知的样子,今日只陪我去做见证人。日后若孙婶子上门来找二位长辈打探锦儿去向的话,您二人只推说不知就成。” “锦丫头,这个你放心,孙氏那人脾性啥样,我跟你王叔心里也是有数的,她若上门来打探,我二人是肯定不会吐露你的行迹的。” 慧珍娘说到这里,担忧地望了锦初两眼,脸上带了几分迟疑:“咱们村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你们这么突然一搬走,一时半刻可能发现不了,但府城毕竟距离咱们村子不算远,时日久了,总还是瞒不住孙氏的。若她真有心找你,除非离开府城这块地界,否则,你也是很难不被她发现的。” “婶子莫担心,我也不求能一直瞒住她,只这段时间别被她发现就好。待我在府城里安置下来,给昭儿找了学塾之后,她就是找上门来我也不会惧怕的。我只想接下来忙碌的这些日子,她不要来添堵就成。” “锦丫头你自己有了思量就好!” 慧珍娘羡慕地看了眼锦初,又嫌弃地看了眼慧珍:“小小年纪,行事却沉稳有度,啥时候我家这个丫头能学会锦丫头你三分好处,婶子我也就没那么操心了!” “婶子且莫如此说,慧珍爽朗大气,又有好爹娘好兄弟在前面顶着,自然无须操心太多,她那是天生的好命。不像我无依无靠,啥事都得自己来,可不就剩下个沉稳了吗?若是可以的话,我倒是愿意跟慧珍换一换呢!” 对于锦初这暗戳戳的夸奖,慧珍娘再一次乐开了花。 她点着锦初的额头笑:“锦丫头,你这张嘴可真是熨贴得很!” 一旁的慧珍也不甘示弱的嘟起了嘴抗议:“娘,你日日都在夸锦儿,索性让锦儿给你做儿媳妇好了!” 慧珍爹娘相互交换了个无声的眼神,斥道:“死丫头,你在胡说什么?” 觑着锦初淡淡的笑容,慧珍娘又赶紧补了一句:“一天到晚口无遮拦的,锦丫头和你大哥可是清清白白的关系,今日这话幸亏是在咱们家,若是外人听去了,锦丫头不知要吃多大亏呢!锦丫头年岁也差不多了,将来可是要找婆家的,日后出门你敢再这么乱嚼舌根,仔细我把嘴给你缝上!” 说到最后,已是面色变得严厉起来。 锦初忙笑着打圆场:“这是自己家里,慧珍还是有分寸的,她出门向来也不会乱说话的,婶子您自己的孩子自己还不清楚吗?” 慧珍连连点头,抱住锦初娇声道:“还是锦儿最懂我,哪像我娘,一日到晚就会嫌弃我!” 锦初笑了笑,又转向慧珍娘说道:“婶子放心,昭儿还小,我家又是这种情况,三年两载我是嫁不了,也不会嫁的。至于那些爱嚼舌根的人,随便她们怎么讲吧,我只要问心无愧,做好自己就行。” “哎哎哎,婶子知道了。不过锦儿啊,姑娘家的青春也就这么几年,若真遇上对你好,又愿意接纳昭儿的好孩子的话,你也千万不要想左了,免得错过自己的终身大事啊!” 慧珍娘意有所指的劝道。 “好,我听婶子的。”锦初爽快的应了下来。 第82章 兑现承诺(上) 锦初带着慧珍爹娘去孙氏家的时候,孙氏一家四口正围着桌子在吃晚饭。 见锦初突然带着慧珍爹娘上门,孙氏心里顿时一惊。 她起身热情的让慧珍爹娘让进堂屋,心里却在快速思忖。 这死丫头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还带了这王德旺夫妇来,是又要闹哪门子的幺蛾子吗? 最近因听了她表姐递过来的李员外说的要稳住锦初姐弟俩的那番话后,这大半个月的时间,她确实对锦初姐弟俩是无比的上心。 隔三差五就送零食小吃的,倒也颇是想尽力修复好几分关系,这锦丫头自戕未遂之后,脑子也更是灵光了许多,原来那种清高又敏感的性子也变成了混不吝和放得开。 若是她将来到了李元外府上,真得了男人宠爱的话,万一想到当初自己对她姐弟俩的磋磨的话,那随便给爷们上上眼药,自己就不会有好果子吃。 且这丫头不再端着姿态之后,孙氏在她手里可从没占过上风,如今她心里对这丫头是又爱又怕。 爱的是若好好守着这丫头,待几个月后,李元外那边必定能得到丰厚的银钱,白花花的银子,又有几人不喜欢? 怕的却又是,这丫头如今完全转了性子,她孙氏根本就难以操控,待日后真到了李府,若这丫头心眼窄又够狠的话,要认真报复自己的话,那可怎么办? 想到之前对这姐弟俩的苛待,孙氏忍不住暗骂自己。 只怪自己当初没眼力,将这丫头得罪狠了,如今人家要摆弄自己,她孙氏也只能咬牙受了。 大不了今日就先作小伏低,将面前这尊玉面小罗刹先应付过去,往后的就往后再说吧! 想到这里,孙氏也换上了慈祥的笑容,拉住锦初的手亲昵地拍了拍,温声说道:“锦丫头,你这会儿带着你王叔她们来婶子家是有啥事啊?” 锦初忍住将手扯出来的冲动,假笑道:“婶子不如将刘叔和刘爷爷也一并叫过来吧?也好做个见证。” 见证?什么见证? 孙氏心里“咯噔”一声,这丫头莫不是要来控诉自己之前对他姐弟俩的一系列行径? 这王德旺夫妇在村里向来声望颇高,若真让他们知道自己对这姐弟俩做的一切,那她往后在清溪村可怎么做人? 孙氏心里急得六神无主,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将锦初几人赶出去还是将锦丫头拉到旁边去再警告一番。 锦初觑着孙氏那变换不定的神色,忍不住暗自嗤笑一声,所谓的做贼心虚也不过如此了吧! 福蛋爹和福蛋爷爷看着孙氏迟疑不定,已经猜到这婆娘定是又做了什么丧良心的事情了,他俩脸色也开始变得凝重起来,盯着孙氏的目光渐渐也带上了几分怨怒出来。 眼见着孙氏就要破防了,锦初才不慌不忙地轻笑一声开了口:“婶子莫急,锦儿今日来是来感谢婶子你这近三年对锦儿姐弟俩的帮忙照顾的。” 锦初刻意将“帮忙照顾”这四个字说得是字正腔圆,吓得本就心虚的孙氏脸皮顿时不自觉地抖了抖。 她这心虚的姿态莫说是自家人,就是一直不语的慧珍娘都忍不住转过头去不屑地撇了撇嘴。 孙氏心里大怒:“好一个阴阳怪气的臭丫头!” 死丫头若是真要揭她的短的话,她索性也拿浑话来搪塞应对好了! 说正理,自己可能不是这死丫头的对手,说歪理,自己还能掰扯不过涉世未深的小丫头片子吗?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死丫头当着王德旺夫妇的面爬到她孙翠花头上去! 思忖到这里,孙氏顿时又有了底气,那本已灰败的脸色也开始恢复了几分气色。 她故作不知的开口笑道:“锦丫头,看你说的什么话!你跟昭儿的不容易,婶子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何况当初你兄长已是将你姐弟二人托付给了婶子,婶子又岂能对你们不上心? ” 好个厚颜无耻的虔婆子! 锦初心里冷笑,面上却依然微微含笑:“我记得兄长走的时候有跟婶子说过,待来接我们姐弟二人的时候,会再付谢金给婶子的,此事可当真?” “自然当真!”孙氏急声应道。 听到锦初突然换了话题问起这个,孙氏虽纳闷却也欢喜,这可是有利于她的话题。 若是去年锦丫头那兄长就能准时来赴约的话,她孙氏也就能轻轻松松送走这对姐弟,还凭白赚一个好名声外加一笔银子了! 若是手里没了这姐弟俩,她也不会因为贪银子再做出后面这一系列的亏心事了,也更不会被这死丫头拿住短处使劲磋磨了! “那我兄长应承了事后给婶子你多少银子?” 孙氏一愣,抬眼看向锦初,却见小姑娘一双黑瞳静静地望着自己,像陷入深不见底的幽潭,可以吞噬一切的虚,她那即将出口的谎言顿时咽了下去。 嘴巴张合了好几回,才嘟囔起来:“我也记不清楚了,但是当时你兄长临走时是给了我二十两银子,承诺我的也是回来后定不会比走前给的少!” 说完,孙氏还朝着王德旺夫妇二人望了一眼,生怕二人不相信般解释道:“大哥嫂子,这可是锦丫头她兄长走前承诺过我的,不信,你问问锦丫头!我可没有空口白说!” “翠花,两个孩子住两年,咱们这样的乡下人家,吃住用都是普普通通,不说别的,只说锦丫头兄长走前给你的那二十两,莫说两年,就是四年也尽够了!何况等他们走的时候,还有银子谢你。可你看看,锦丫头她们姐弟俩之前的吃用,你确实有些过了!” 慧珍娘对着孙氏嗔怪起来。 孙氏敢在锦初面前信口雌黄,欺负她年幼不理家不懂事,但在同为庄户人的慧珍娘面前,却是不敢胡说八道的。 她强自憋出一个笑容:“嫂子,这也不是像你说的那么容易的,毕竟人都要吃五谷杂粮,锦丫头和昭儿身子又不健旺,三天两头病歪歪的,那治病抓药花银子也快的很呢!” 见慧珍娘眉头微皱,孙氏又急声说道:“况且,事后再给我银子是锦丫头兄长自己应承的,可不是我逼他的,我接纳这俩孩子本来就要落些好处的,不然我何故平白无故去照顾她们二人?” 在慧珍爹娘的压力下,孙氏也只能破罐子破摔,撕下了那层善良慈爱的假面具。 锦初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第83章 兑现承诺(下) 见孙氏终于不装了,锦初赶紧上前开口:“按照婶子你说的,我兄长事后再给你二十两银子,是否这事也就算过去了?” “那怎成?”孙氏失声喊道。 “乡下的破落小院,粗衣陋食,还饥一顿饱一顿的住三年,四十两银子你还嫌少?孙氏,你干脆去做强盗吧!” 慧珍爹一改往日宽厚形象,虎目圆瞪,冲着孙氏暴喝一声,吓得孙氏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德,德旺哥,你怎能这般说我?” “怎地?许你做就不许我说了吗?” 慧珍爹伸出手指向孙氏,怒斥起来:“不如咱们去老村长家问问,收人家四十两银子,养这姐弟俩三年黑心不黑心?” “德旺!” “德旺哥!” 福蛋爷爷和福蛋爹同时喊了起来,福蛋爷爷还顺势上前拉了一把慧珍爹,陪着笑脸:“是我这儿媳妇不厚道,乡下婆娘眼皮子浅,你可别跟她一般见识。” “是啊,德旺哥,咱们都是乡里乡亲的,我婆娘做事贪心,我先跟你陪个不是,锦丫头姐弟俩在咱们家住了三年,前两年我婆娘还是很经心的,只是锦丫头兄长去年没来,我婆娘这才着急了,生气之下对这姐弟俩就没那么照顾了,如今她也知错了,我看最近这两三个月,她也在想办法弥补之前的过失呢!是不是,锦丫头?” 说到最后,福蛋爹征求似地看向锦初。 那你是不知道你婆娘心里又打了什么小九九吧! 锦初心底嗤笑,但她也不想就此事与福蛋爹再行细说,很显然,他也不是个能管得住孙氏的男人。 锦初点了点头:“之前怎样,只要眼明心亮的就都看得到,倒也不必我再细说。” 她停住话头,看向屋内几人,正色道:“不瞒大家,我前些日子去府城遇到一位族叔,得知我兄长不在,我姐弟二人寄居在此,定要带我离开。” 孙氏脸色顿时大变,这丫头若是离开的话,那自己答应李员外的事情可怎么办? 当下她也顾不得别的,直接开口阻拦:“锦丫头,你这突然走的话,你兄长来了我可怎么跟他交待啊?” “婶子莫急,等我把话说完!”锦初讥讽的翘起嘴角,“我回那位族叔的也是这般情由。我兄长不来,我岂敢独自离开?” 众人都认同的点了点头,孙氏又连声说道:“锦丫头这才是正理!” “不过,” “不过什么?” 锦初欣赏了会孙氏急赤白脸的姿态,才缓缓说道:“我跟族叔也说了,因我兄长几年未归,我这边寄居人家当初承诺给的银子还未兑现,我得先替兄长把这承诺给兑现了!我族叔就给了我银子让我回来先将银子给婶子家!今日我就是来给银子的,这银子给了之后,我兄长与婶子的承诺也就算是兑现完毕了!” 锦初转向犹自吃惊不已的孙氏,问道:“婶子觉得这主意如何?是今日兑现还是待我兄长回来再亲自兑现?” “虽说是你兄长的承诺,但你又是他的亲妹子,你兑现也就相当于他兑现了!” 孙氏可一点都不傻,今日若兑现的话今日就能拿到银子,等死丫头兄长回来?若是今年不回来,死丫头又被李员外带走的话,她去哪里再找这二十两银子? 有银子不拿,等着过年吗? 锦初毫不意外听到孙氏这番话,她望向福蛋爷爷和福蛋爹:“二位若无意见的话,那就按照孙婶子的说法,让王叔和赵婶子做个见证,我今日就将二十两银子奉上,我兄长对婶子的承诺也就到此为止了!诸位看行是不行?” 几人都点了点头。 锦初掏出二十两银子放在桌上:“婶子确认一下吧?” 孙氏慌忙上前抓过银子点头:“是二十两,没问题。”说完直接将银子塞进口袋里,那架势生怕晚上一秒就被人抢走似的。 锦初懒得看孙氏那张贪婪的嘴脸,又从怀里掏出了五两银子放在桌上。 见锦初这一举动,众人皆是吃惊地望了过来。 “锦丫头,你这是?”慧珍娘不解地问道。 “我今年是必定要再等我兄长一年的,待明年二月,若我兄长还不来的话,我再考虑离开的事情。这五两银子就当我姐弟二人再租赁婶子家一年的赁资可成?” 孙氏顿时喜笑颜开,连声说好。 她欢喜的不止是这丫头又送了五两银子,更为开心的是她还要再住一年的信息。 如此一来,她就可盯着这丫头,待几个月后交给李员外时,又是一笔巨资到手,莫说这丫头还给了五两银子,就是一文不给,她都要求着这丫头住的。 锦初见孙氏收下银子,心道:这五两就便宜你个贪财的黑心婆娘了,且先稳稳你这婆娘的心吧! 她朝着慧珍爹娘使了个眼色,慧珍爹清咳一声,就又站了出来,“今日既是见证,自然也要有个见证书,不然锦丫头这二十五两银子岂不是没个说法了?” 福蛋爷和福蛋爹沉默不语,孙氏却是张口说道:“大哥嫂子都是见证人,我们今日收了银子,自然也是认的,都有见证人了难道还能不认吗?” “弟妹,咱们只是见证人,按理也是需要见证书的?不然我们这见证人还来见证什么?” 慧珍爹看了屋里另外两个男人一眼,意有所指地说道:“日后若是咱们两家发生龃龉的话,我们这没有见证书的见证人又有几人肯认?二十五两银子并不是小数目,若今日你们不愿写这见证书的话,且先将银子还给锦丫头,让她交给她那位族叔,你们就等着她兄长来的时候再收银子也一样。” 话音方落,孙氏就跳脚了:“那可不行!锦丫头今日既已兑现这笔承诺,怎可再收回去?” 她看了看身后的两个男人,催促道:“公公,孩儿他爹,咱们就签了这见证书吧?锦丫头也不是外人,今日咱们都收了银子了,总不能再让她来回的空跑吧?” 对于她这虚伪的说辞,锦初不屑地撇了撇嘴。 见孙氏说动了家里两个男人,慧珍爹赶紧掏出已写好的见证书,一字一句念给众人听,末了在几人名字处让三人分别按了指印,又在最后的见证人名字处按了指印。 一式两份给了锦初一份,另一份交给了孙氏。 锦初姐弟三人与孙氏这桩缠了三年的官司,总算是落下了帷幕。 第84章 不做回应 锦初握着二十五两银子换来的见证书,再次致谢并告别了慧珍爹娘后,回到自己的小院里。 她闷了碗大米饭,配着咸菜简单对付了一顿晚餐之后,就开始收拾自己和昭儿的东西。 虽说姐弟俩在这小院住了三年时间,但因为是客居,且二人手中钱财也不丰裕,尤其最后这大半年,因着三兄未能准时赴约,孙氏对待姐弟二人更是刻薄寡恩,只想从这二人身上捞钱,那是一文钱都不肯再出的。 家徒四壁的屋子里,除了铺盖的被褥,也就剩下锦初和昭儿之前的几套破衣烂衫了! 锦初装好最近置办的几套新衣裳,又从之前的旧衣里挑拣了一套出来,衣物也就整理好了。 她打开笼箱,将之前旧衣服上拆下来的几枚银扣子找到,又拿出银票装在里衣的袋子里,最后又将昭儿的笔墨纸砚和书籍单独装在一个篮子里,所有的东西就算收拾完了。 次日天还没亮她就起床,匆忙吃完早饭后,又将家里剩下的米面油都整理出来,归拢到一起。 不消片刻,慧珍带着维越就上门来了。 锦初将那些归拢好的生活物资交给维越带回他家,她跟慧珍各自背了个背包,手里拎着昭儿的小灰兔笼子。 此时星稀月暗,东方未白,整个村落一片寂静。 锦初朝着这个承载了原身逝去和自己新生的小院深深望了一眼,在心里默默与它做了个告别。 慧珍爹早就赶了自家的小驴车在门口静静等待,锦初跟慧珍坐上驴车,朝着府城方向而去。 因是出发的早,到了府城的时候才将将卯正,再过一刻钟的时间,驴车就来到了锦初所赁的小院门前。 慧珍爹帮忙将行囊一起放进屋子里,沿着小院来回转了几圈,熟悉下环境后,就拒绝了锦初的邀请,再次赶着车匆匆离去。 那对老夫妻将这个小院打理的很好,屋子里家具什么的也都一应俱全,锦初和慧珍合力打扫卫生之后,又将家里用具擦拭了一遍,这屋子基本也就算整理出来了。 二人忙的是不亦乐乎,直到一声短促的肠鸣声响起,锦初才恍觉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 抬头望天,此时已是日已近午,两个人这才直起身来,对望一眼笑了起来。 “慧珍,咱们先去吃午餐吧?”锦初将清洗后的抹布晾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建议道。 慧珍不赞同地摇了摇头,笑道:“再等会吧,等我大哥带着昭儿过来了咱们一起出去吃午餐,也免得他们二人过来了扑个空!” 锦初指着她的肚子笑:“那可就得再多委屈会儿你的五脏庙了!” “没事儿,这点儿时间它还等得起!”慧珍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看着锦初坏笑,“晚点儿等他们来了,定要好好宰你一顿,不吃到肚子圆,今日绝对不回来!” “没问题!只要不是海参鲍翅,您大可放心点!”锦初豪气地挥了挥手。 “姐姐,慧珍姐姐!你们在说什么?” 童稚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昭儿一蹦一跳的进了院子,身后的王维远不紧不慢地跟了进来,手里还拎着几个袋子。 “姐姐,王大哥给你们买了煎饼和米粥。”昭儿指了指王维远的袋子。 锦初朝着他投去了感谢的目光,王维远笑了笑开口:“我跟昭儿吃了早餐来的,想着你们忙起来不一定会吃饭,就带了点儿过来。你们先垫垫肚子,晚点儿咱们去吃午餐。” 说完,他将手里的袋子递给慧珍,转身问锦初:“灶房在哪里?” 锦初笑着拒绝:“还是我去拿吧,你不知道餐具在哪里。” 说话间,她进了东边的灶房,从架子上摸出来三个主人家留下的碗和筷子,又用水洗了一遍,直接拿到厅堂里。 慧珍将两碗米粥放进碗里,又把煎饼放在另外一个碗里,头也不抬地冲着锦初嘟囔:“趁热赶紧吃。” 锦初也是饿得饥肠辘辘,遂也不再客气,坐下吃了起来。 王维远看着面前姑娘头都不抬的埋头吃饭,小小的腮帮一鼓一鼓的,莫名有种喜感,让他想起了昭儿那只捧着胡萝卜狂吃的兔子,脸上也就不自觉得带上了几分笑容。 “大哥,你在笑什么?”伸手拿煎饼的慧珍,余光扫到大哥的表情,不由诧异起来。 见妹妹瞪着眼睛不解地望着自己,王维远赶紧收起笑容,以手支颌轻咳了一声:“专心吃你的饭吧。” “问问又怎么了?笑得那么春风荡漾。”对于大哥的转移话题,慧珍颇有几分抱怨。 她朝着低头喝粥的锦初看了两眼,忽地眼睛一亮,冲着王维远“嘿嘿”笑了两声,意味深长的拉长了调子:“原来如此啊!” 王维远快速朝着锦初也望了一眼,见少女依然埋头于粥食之中,俏丽的小脸安然宁静,对于兄妹俩的言语机锋仿似浑然不觉。 犹如碧空如洗的蓝天忽然间被盖上了几片乌云,王维远本来还算愉悦的心情,瞬间低沉了几分,也没了与妹妹斗嘴的心情。 他意兴阑珊地说了句:“连吃都堵不住你那张嘴吗?”言罢,嘴角的笑意彻底消失无踪。 慧珍看着上一秒还在谜之微笑的大哥,下一刻就板起了面孔,顿时也有几分摸不着头脑。 若是她所料不差的话,大哥应是看着锦儿笑的啊,怎么笑着笑着就突然变脸了呢? 是锦儿做了什么吗? 思及此,她将目光再次转移到了锦初身上,只见锦儿安安静静吃着煎饼,发现自己在看她的时候,也只是对着自己微微笑了笑。 一切都很正常啊,大哥是在搞什么鬼心情? 想不懂的慧珍索性不去想了,大哥这心情她也管不了,爱咋咋地吧! 看似若无其事的锦初,心里却也是叫苦不迭,希望不是如自己所想的那般吧! 这王家人对自己姐弟俩都很好,但她也只希望保持目前这样的关系就够了,再进一步的话,她真的很难做。 方才这兄妹俩的言语机锋,她是故作无知的不去掺合,也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司空寻常一些,她的不回应就是最好的回应。 这一切能瞒过粗枝大叶的慧珍,却躲不过机敏过人的王维远,向来眼高于顶的青年才子,第一次尝到了求而不得的苦楚。 知道了也好,早点摆正位置,也免得日后相见彼此难为情。 第85章 寻觅商机 锦初和慧珍又埋头忙活了一会儿,就到了午间,几个人一起出去找了附近的一家小食肆,点了几个菜,吃了一顿并不热闹的午餐后,就又回到了家里。 吃完饭王维远陪着两个姑娘一起去府城大街上买了两床崭新的被褥,还有一些必需的生活物资,林林总总买了一大堆,眼见得三人拿不住,锦初索性就叫了店里的小二哥帮忙一起装在小推车里送回家来。 到家卸下东西,打发走小二,锦初刚转身过来,却见王维远对她笑着告别:“锦儿妹妹,今日午后我与同窗有约,若无要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日后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只管去书院找我就成。”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虽还是温和,态度却不复以往的熟稔,俨然一副客气有礼的姿态了。 这是要与自己拉开距离了! 锦初心里告诫自己,你既不能给人家想要的感情,自然也不能心安理得去享受人家对你的付出,趁着现在彼此间都没有投入过多的感情,及时抽身也算是很好的结果了! 送走了王维远,慧珍帮着锦初又收拾了一阵子,当日下午太阳西斜的时候,这个家已经窗明几净,井井有条了。 当日慧珍跟锦初一起住了下来,次日上午锦初又买了一些日常吃用之物,下午的时候让慧珍带上回了清溪村。 住处安定下来后,锦初又按照王维远的建议,去找了附近一家较为出名的私塾。 夫子姓张,是名四十出头,屡试不第的老秀才,锦初将昭儿领过去,给夫子考核。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后,张夫子牵着昭儿的手,满面笑容地走了出来。 锦初赶紧迎上前去,语气尊重:“张夫子好!” “叶昭这孩子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小小年纪就有了过目成诵的本事,更难得的是这孩子还有做事专注,心无旁骛的好心性,若认真培养,来日前途可期啊!” 张夫子望着昭儿的眼神慈祥又怜爱,将夫子遇到好苗子时的欣喜和期盼之情表露无疑。 锦初忙谢了夫子的夸赞,表示定然会全力培养弟弟,并按照夫子的要求,三日后将昭儿送到他家书塾里去学习。 三日后,锦初准备好一年的束修,一小截腊肉,一匹上好的绸缎,以及昭儿的文房四宝后,将昭儿送入了张夫子家的书塾里。 将这两件事情办妥之后,锦初一下子松懈了不少。 她跟着昭儿的作息,每日里吃过早餐将昭儿送到张夫子家里,午后散学前的一刻钟再赶去接散学的昭儿回来。 时光流水,转眼也就到了二月末,昭儿已经完全适应了学塾里的节奏和氛围,每日里散学回来也都喜欢跟锦初叽叽喳喳地说些学塾里的趣事。锦初也彻底放下心来。 这日送走昭儿,她清理了下手里的银子,当初黑衣人给那五百两的银票,她林林总总花了四十八两,如今手里还有四百五十二两,这也是她们姐弟俩的全部身家了。 如今房子赁好了,昭儿的束修缴过了,三兄对孙氏的承诺也兑现完了,今年大头的开销已经全部支付完了,剩下的就是日常的生活花用,五两银子也尽够了。 手里有这四百多两银子,若是过普通生活的话,倒也可以躺下过个二十年的安闲日子了。 可惜锦初从不是个随波逐流的性子,之前是处境恶劣,无心他顾。如今她已离开孙氏的眼皮底下,更是与孙氏有了明确的寄托交割,明面上,自己姐弟俩与孙氏已不再有任何关系了! 日后孙氏即便对她们姐弟俩再有恶毒想法,冠冕堂皇之下孙氏也不敢再随意摆弄锦初了。 摆脱了孙氏这个桎梏,又顺利解决了昭儿的读书问题,手里还有一些银子的锦初,就开始思考起如何让钱生钱的问题来。 经过几日的转悠之后,锦初有了个粗略的想法。 这日她送完昭儿上学,直接去了府城大街的养颜坊花了二两银子买了时下卖的走俏,同时也是临城中上等人家家里女眷常用的四瓶香粉,回来后锦初拉着慧珍边用边研究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基本也就搞懂了这个时代的香粉的制作配方了。 大概是时代性的局限,这些香粉统一的优点是纯天然,缺点是提纯不够,用米粉为主料的香粉,粉粒不够细嫩,贴合性和透气性都不够好,且妆容不持久,而那些高档一些的香粉,则是放了大量铅粉进去。 这铅粉涂抹在脸上是会显得肤色更加亮泽,更加白嫩,美白效果十分显着,但缺点也同样明显,那就是会造成慢性的铅中毒。 用的时间久了,皮肤会产生依赖性,且原本干净的皮肤也会长出很多斑点,这对于爱美的女性来说,是无法容忍的存在。 锦初前世的时候有个专门做美容养颜视频的百万博主表姐,因为自己的亲姑妈就是个医生,表姐也是个愿意钻研的人,每次表姐做视频的时候,基本都要拉了锦初来帮忙,姐妹俩亲力亲为,合力创作了很多护肤养颜的美容作品。 看着手里的香粉,锦初想到了后世名声大噪的珍珠粉。 美容养颜,延缓衰老,既可内服又可外用,虽不如铅粉见效快,但它能够从根本上美白肌肤,减少色斑和暗沉,使肌肤变得更加光滑细腻,富有光泽。 长期使用珍珠粉敷脸的人,即便底子不好,肤色也会逐渐变得均匀白净。 珍珠粉这种细水长流的滋养润肤效果,可比那饮鸩止渴的铅粉好了千百倍了! 想到这里,锦初慢慢有了主意,她根据这个朝代人们依然还是以白为美的喜好,最终决定以珍珠粉为主料,尝试先做一款珍珠美白香粉。 既是有了决定,锦初就不再迟疑,待慧珍再来上门的时候,就将自己的计划全盘告知了她。 锦初心里还记得慧珍爹娘对她的帮忙,王维远又尽心尽力教了昭儿一个月的课业,年后自己这赁住的院子也多劳他相助,才能如此顺利快捷的入住。 虽说慧珍家是厚道人家,帮人不求回报,但锦初并不是个喜欢占便宜的人,她知道王家人对自己的心思,也隐约能猜到王维远应是对自己有些好感存在的。 但她既不愿应了人家,自然也就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一再的接受王家的好心相助。 因此,锦初就打算叫了慧珍一起来帮忙,若这珍珠粉能做成的话,正好让慧珍借此得几分利润,也算是变相的还了王家对她姐弟俩的这份情谊。 第86章 有了主意 三月三的这一日,慧珍早早就来到了锦初家里,同时还带来了一个并不算好的消息。 孙氏经过大半个月的迷糊时间,再一次上门去探看的时候,才发现锦初姐弟俩不知何时已是离开了清溪村了。 这还了得! 想到赵员外通过表姐一再转告自己看好锦丫头的那些嘱咐,孙氏就心里发凉。 锦丫头这尊小财神竟在自己眼皮底下看丢了,不说后期许诺的那些银钱,光是赵员外盛怒之下的报复,她就吃不消。 孙氏当下就急得脸色通红,六神无主,此后恨不得每日一百遍的朝锦初之前住的那个小院里跑,只盼着这姐弟俩是出去走走看看,很快就能回来。 可惜她早也盼,晚也盼的巴望了四五天,依然还是没有等来这姐弟俩的踪迹。 赵员外对锦初的龌龊心思,只有孙氏自己知道,她与赵员外之间的约定更是避着家里两个男人私下进行的。 如今锦初姐弟俩这一走,从明面上来说跟她孙氏关系确实也不大。 况且锦初还预付了她一年的赁资,按照孙氏的行事风格,收了银钱又不住房子的这种便宜,她孙氏是巴不得占了再占的,又岂会去关心锦初姐弟俩的去向? 若她忽然回家跟家里两个男人说要找锦初的话,自然也要提起来为啥要找锦初的理由,届时她与赵员外这私下的约定必定也就瞒不住了。 福蛋爹虽然平日不管事,若真被他发现自己存了这种丧良心的心思的话,肯定也是不会允许的。若他真生了怒意,孙氏自诩自己也是吃不到好果子的。因此,她也并不敢告诉家里人锦初姐弟俩不见的事情,只能自己每日里担惊受怕的等着。 就这么煎熬的过了一周,万般无奈的孙氏,只能去了慧珍家,打着关心的名头去打探锦初姐弟俩的踪迹。 早已做好准备的慧珍娘当下就笑呵呵的拿了锦初的族叔做借口,只说锦初带着昭儿去找族叔了,许是过段时间就回来了。 孙氏忙问锦初族叔在哪里,慧珍娘双手一摊笑道:“这个我家也不清楚,毕竟是锦儿家的私事,我们也不好问的太深。不过弟妹你放心,锦儿向来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姑娘,她既然敢带着昭儿去找她那族叔,咱们这些外人总不好也不该去阻拦人家联络亲情吧?” 一番话不软不硬的将孙氏给撅了个哑口无言,最后只能留下句:“锦丫头这阵子跟你家慧珍玩得好,若是你们有了锦丫头的信儿,可千万记得也跟我说一声。毕竟也跟着我住了三年,我这心里也惦记着她们姐弟俩呢!” 说完孙氏还故作担忧地抚了抚胸口,刻意做出一副慈爱关心的表情来。 想到孙氏当时的惺惺作态,慧珍不屑地撇了撇嘴:“后来我娘就又应付了几句将她打发走了。” 孙氏能这么晚才发现自己的失踪,对于锦初来说已是不小的收获了,如今她房子赁好,昭儿书塾也已安定下来,即便是被孙氏再发现,锦初心里也不很在意了。 但能拖得一时是一时,故而锦初还是忍不住叮嘱慧珍:“日后你再来府城的话,路上也要注意一些,孙氏知道你我关系亲近,若万一被她打着盯梢的念头跟着你上来的话,我这边又得一番应付……” “锦儿你尽管放心,我爹娘也交代过我,你跟昭儿好不容易才从她那边挣脱出来,我自然要万分小心不能让她顺着我的踪迹找到你家这边来。孙婶子那个性子,若真被她找上门来的话,岂不是又让你陷入麻烦堆里了!” 慧珍停下话头,略带慧黠地笑了笑:“我今日来的时候就是打着给我哥送衣物的名头出来的,连周大爷都不知道我是来找你的,且下车之后我又等同车的人都走光了才朝着你家来的。” “哟!今日才看出来咱们慧珍姑娘竟还是个心细如发的啊!”锦初望着一脸得意的慧珍,夸张的奉承起来。 “哼,姐姐的优点你个丫头片子没看出来的还多着呢!”慧珍傲娇地仰起脑袋笑了。 俩人又插科打诨调笑了几句,就开始说起了正事。 因之前锦初就跟慧珍说,想鼓捣点新鲜的香粉出来卖卖看,好奇心强且正是爱美年纪的慧珍自然也是满口赞同。 锦初今日就此事郑重提出来,既然慧珍也参与,那索性就俩个人一起出资,一起尝试,若真的能成的话,利润也可平分。 哪知慧珍却摇头拒绝:“锦儿,我知你一直是个厚道姑娘,不过这香粉什么的也都是你的主意,我最多也就能帮你打个下手。所以这出资的话,我与你各出一半的银子,等你这香粉做出来有进项的话,后期利润你八我二。” “若是这香粉真能做成的话,慧珍你往后可能要常住咱们这边,到时候劳心劳力的时候还长着呢!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咱们既然是准备长期合作,那自然在商言商,方子我出,你来帮我一起做,日后利润我拿大头七成,你三成……” “那可不行,能拿两成已是锦儿你厚道了,我再拿三成也太欺负你了!”慧珍打断锦初话头,连连摆手。 锦初假作嗔怒:“说得哪门子的话!我是那任人欺负的性子吗?今日我说给你三成就是三成,但你这三成也不好拿,日后你可是要任我差遣的,可能做到?” “鞍前马后,任君使唤!” 慧珍见锦初真心实意,遂也不再推辞,只暗暗下了决心,若锦儿这香粉真能做成的话,她一定要加倍付出,让锦儿能轻松些的同时,自己拿这三成利也能心里更踏实。 商量妥当之后,两个姑娘就拿了银子朝着府城大街的药铺而去。 锦初按照写好的单子,购置了适合磨成粉的珍珠,以及相关的中药材配料,全部买齐一共用了十两银子。 这相当于锦初和昭儿两年的日常嚼用了! “锦儿,我的私房钱大半都砸在这些原料上了啊!接下来就等你大显身手了!” 慧珍脸上既有兴奋又有紧张,这可算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投入这么高的成本做生意,之前虽也有花销,但基本都是买了女子常用的钗环首饰之类的东西,若不是信得过锦初,她是定然不敢这么大手笔的投入的。 第87章 成功铺垫 锦初买的除了珍珠粉还有人参,这两样差不多用了近八两银子,剩余的配材合计才用了二两银子。 既然都是做,她就想除了做款珍珠美白粉之外,再做一款人参珍珠美膏。 接下来的日子,慧珍跟着锦初开始了忙碌的制粉过程。 买来的珍珠先文火煮满一个时辰,然后两个姑娘一人抱着一个石臼,将煮过的珍珠一点点的捣碎,研磨成细粉。 再用两层细密的葛布一点点的过筛这些已经磨碎的珍珠粉,同时在较粗的颗粒中加入清水,利用水飞法的操作流程,在清水中继续反复研磨,直至将珍珠粉研磨成了细嫩幼滑的粉状并全部溶于水中。 光这一步骤,二人就足足忙了一日,锦初将这些带水的珍珠粉倒出上方的清水,剩余的静置于通风处,让其水粉分离。 忙完这些,她又交代了慧珍几句,就匆忙跑去接昭儿下学了。 等锦初带昭儿到家时,慧珍已把手中的活计忙得差不多了,忙活了一日的两个姑娘都很累,简单做了晚餐,吃完之后就早早歇息了。 次日送完昭儿回来,锦初就又跟慧珍投入了珍珠养颜粉的研制之中。 如此大概又忙了四五天,终于鼓捣出四十六块玫瑰珍珠养颜香粉,五十七瓶人参珍珠膏,以及一百零八块的润肤洁面皂。 前前后后忙碌了六七日,看着面前的散发着淡淡香味的劳动成果,锦初和慧珍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不是明日就可以拿去养颜坊售卖了?”慧珍一脸兴奋地望着面前的瓶瓶罐罐,眸中神采奕奕。 “再等等。” “为何还要再等?” 性急的慧珍不解地瞪着锦初,“养颜坊的香粉和香膏以及香胰子,我之前也是用过的,加上这回咱们买的那几瓶,无论哪个跟咱们制出来的这些香粉,香脂,香胰子都比不起的。咱们辛辛苦苦做出来这么好的东西,不卖你准备留着做什么?” 锦初莞尔一笑,安抚道:“莫急,慧珍。我的意思是咱们刚做出来的这些东西,总要咱们自己先试试成效如何,心里有底了,才能去跟养颜坊的掌柜谈价格吧?” “那倒也是,看我这个急性子。” 慧珍不好意思地拍了下脑门,“锦儿你确实行事沉稳,思虑周全,也怪不得我娘老让我向你学习。那你看咱们自己要试用多久才能去售卖?” 皮肤新陈代谢的周期是二十八天,锦初想了想,跟慧珍商量:“不如咱们自己试用一个月,若是效果不错的话,咱们再去养颜坊谈生意如何?” 慧珍心里觉得这日子有点儿久,但她向来信服锦儿,且这套瓶瓶罐罐都是锦儿领着她做出来的,加上锦儿行事向来沉稳有度,她也就按下了内心的着急,同意了锦初的建议。 锦初看着慧珍虽底子不错,但略带暗沉的脸笑道:“明日咱们俩去养颜坊专门走一趟,混个脸熟,下个月也好去谈生意。” “混个脸熟?”慧珍讶然道。 锦初点点头,笑得意味深长:“对,混个脸熟!明日一定要让店里的女伙计多看你我两眼,让她记清楚我们的脸,下个月才好去谈生意啊!” 次日送完昭儿之后,两个姑娘就一起去了临城最出名的养颜坊。 因着不久前锦初来店里买了好几瓶脂粉,且锦初模样长得好,因此店里的好几位女伙计都记得她,尤其是那位接待过锦初的女伙计更是对她印象深刻。 今日见锦初领着慧珍进来,女伙计先就笑意盈盈地迎了上去:“数日不见,姑娘又清丽了几分。” 锦初笑着谢过,指着慧珍说道:“这是我家姐妹,前些日子家里操劳,脸色暗沉也粗糙了许多,姐姐你来看。” 锦初拉着那女伙计的手让她细看慧珍的皮肤,那女伙计笑着安慰:“这位姑娘底子好,人又年轻,这些瑕疵稍微养上几个月,应该就能白嫩回来了!” “那姐姐也看看我的脸吧?” 锦初毫不客气地将自己的脸朝女伙计面前一送,嘴里小声抱怨,“我肠胃不太好,前些日子不注意又受了寒气,缠绵床榻个把月,如今这脸也是苍白憔悴,暗淡无光。” “哪有姑娘说的这么夸张,姑娘天生丽质,虽说气色差了些,但只要好生调理,不过三两个月也就白玉无瑕了!”女掌柜看着面前的少女,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成,托姐姐的福气!回去后我们好好养护,希望下回来的时候,姐姐能看到不一样的我们。” 锦初见目的达成,就朝后退了一步,笑道:“今日既然来了,姐姐就跟我们推荐一款护手的香脂吧?总不能白让姐姐招待我们一回不是?” “姑娘果然是人美心善,昨日刚好上了一款新的手脂,香气宜人,凝滑滋润,姑娘不如试试看?” 一炷香后,锦初和慧珍拿着两罐手脂,在女伙计“改日再来”的欢送声中走出了养颜坊。 “锦儿,你可真是个机灵鬼!” 慧珍压抑不住心里的欢喜,一双大眼弯成了月牙形,她伸手揽住锦初的肩膀,语气中满满都是赞扬。 出门的时候,慧珍还是一头的雾水,不清楚锦初为啥要坚持带她再来养颜坊,如今经过这么一番,她若是再不清楚锦儿意图的话,那可真就算是榆木脑瓜--死不开窍了! 锦初微微笑了笑,拉着慧珍转进旁边的胡同里。 路上行人一下子少了好多,慧珍心里也放松不少,她迫不及待的继继续方才那个话题:“锦儿,今日那个女伙计可是将你我二人看得清清楚楚的,连旁边的两位姐姐都凑上来看了两眼呢!” “嗯,我也看到了!” 对于这样的结果,锦初并不意外,多两个人看到,对自己将来推销珍珠粉更有好处。 “那个女伙计到底是什么身份?今日我看你只抓住她看,若是将来咱们来谈生意的话,这个女伙计万一不在可怎么办?” 锦初转过脸对着慧珍解惑:“前些日子你不在,我就多来了几趟养颜坊,倒也算是打听出来今日招待咱们的这个女伙计的几分底细。她是掌柜家的小姨子,基本也相当于养颜坊的副掌柜了!今日她能记住我们,下次来谈生意的话,咱们才好借她的关系去顺利找到养颜坊的东家。” “妙啊!这样一来,她就是咱们最有力的证明人了!届时你去找掌柜的再谈生意的话,也会好说许多了!”慧珍双手一拍,朝着锦初伸了拇指,“不愧是你!” “倒也不必如此盛赞!”锦初收起笑容,正色叮嘱慧珍,“养颜坊的前期铺垫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咱们俩就要每日里都认真护肤养颜,争取一个月后以最好的状态出现在养颜坊里,这是要求也是任务!” “遵命!” 慧珍将手举起,脸上也换了严肃的神情,“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一定会好好爱护我的这张脸,争取一个月后容光焕发的出现在养颜坊。” 第88章 底气十足 四月初一这天,锦初送完昭儿回来,拿了话本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悠闲的看着。 此时,院子里的杏树已经进入了花期,微风轻轻地吹拂着,使得杏花如同雪花一般轻盈地摇曳起来。 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洒在了坐在秋千上的那位素衣少女身上。她慵懒地垂眸,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王维远眼神怔怔地望着杏花雨中的姑娘,仿佛他的心也跟着那摇曳的杏花一起落到了少女的身上。 若有所觉的锦初抬起头来,望见了院门口英英玉立的青衫青年。 两个多月不见,王维远又瘦了些,脸上的棱角更加分明,比之从前的略带青涩,整个人看上去也沉稳内敛了些。 “王大哥看上去倒是清减了些,近来可还好?”锦初合上书站起来,笑着同门口的青年打招呼。 “近来课业重了些,身子倒还好。锦儿妹妹一切都好吗?”王维远客气地笑了笑,抬步进了院子。 “昭儿如今在夫子门下读书,每日早送晚接,夫子教导有方,同窗相处也很融洽,昭儿适应的很好。说起来还要多谢当初王大哥的引荐之恩呢!” 锦初边说边将王维远让进堂屋坐下。 “那你最近好吗?”王维远放下手里的茶点,盯着锦初再问。 锦初抿嘴一笑,“我也不错,自昭儿去了张夫子家学塾里读书,我也就有了大把时间。闲下来无事,我就跟慧珍鼓捣着做了些女儿家的小东西,看能不能有个额外的小进项,也好让我们姐弟俩日子更宽裕一些。” 既然是跟慧珍合作,锦初也不准备瞒着王家人,毕竟日后若真成了的话,慧珍估计就要长期呆在府城了。 如今护肤品已然做成,只看能否顺利售卖出去,以及售卖后利润的多少。 若营生可以的话,很可能还要扩大规模,届时说不定慧珍娘也可来帮忙。 毕竟都是赚银子,相比之下,肯定首先考虑熟悉的人来赚,且王家与锦初来说,也算是她目前所能信任的唯一人家了。 今日里,王维远本就是为了陪两个姑娘办事,才专门赶过来的,这事情锦初自然也不会瞒着他。 本来锦初是觉得自己和慧珍两个人去就可以了,但是慧珍爹娘却不放心,毕竟是两个姑娘,又是第一次上门谈生意,带上王维远,一为壮胆做底气,二也是防止养颜坊万一店大欺人,小瞧两个姑娘的话,也好借着王维远的学子名声来震慑一番别有用心的小人。 在两个老人的坚持下,锦初就点头答应了,这也就有了今日王维远的上门之故。 锦初给王维远倒了茶水,两个人坐下,等慧珍到来。 “听慧珍说今年王大哥要下场了,距离秋闱还有四个月,大哥你也要劳逸结合,注意身体。毕竟秋闱只是开始,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听到锦初关心自己的身体,王维远不由心里一暖,再抬头的时候眼神也变得温和起来:“有劳锦儿妹妹关心,正如妹妹所说,秋闱只是开始,我自会顾惜身体,不叫亲友们担忧的。” “那就预祝王大哥桂榜高中,来年金榜题名!” “承锦儿妹妹吉言,若有所得,必不相忘。”王维远笑着回了一揖。 聊完这些,二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锦初正想再找些话题排解下的时候,终于听到了慧珍那爽朗的笑声:“锦儿开门,我来了!” 锦初朝王维远欠了欠身,起身去开了大门。 慧珍笑眯眯地站在门口,伸手擦着额头因为奔走而冒出来的薄汗,看到锦初,她嘴里竹筒倒豆子一般解释着:“锦儿等急了吧?今日我到的略晚了些,周大爷等张婶子呢,晚出发了快半个时辰。” 边说边迈进院子,朝着正屋大步走去,“你把那些宝贝收拾收拾,咱们现在就去养颜坊!” 锦初看着慧珍这风风火火的行事风格,不由失笑。她正想张嘴说话,却见慧珍猛地止住了脚步,讶然道:“大哥,你怎么也在?” 说完这话,她忽地转过头来望着锦初挑了挑眉,眼中满是戏谑,似是在说:“你们两个有情况!” 锦初无语地叹了口气,低声解释:“王大哥也是刚到不久……” “我知道,我知道。”慧珍嘴上一叠声应着,脸上却写满了‘你当我傻吗?我才不相信!’的神情。 见慧珍挤眉弄眼的样子,王维远眼睑下垂,并不做声。 妹妹素来喜欢撮合他和锦儿,也总喜欢拿他们二人开玩笑。通常这种时候,他也只能对于两个姑娘的眉眼官司置若罔闻,视若无睹,等两个姑娘闹过之后自然就会安静下来。 果然,待锦初将所有的脂粉都拿出来的时候,那两人已都换上认真的神态,将各种瓶瓶罐罐仔仔细细又数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分在三个包裹里装了起来。 锦初领着慧珍专门又洗干净脸,为了便于做对比,两个人没擦任何脂粉,就这么素面朝天的带着东西跟在王维远身后出了门。 路上,慧珍兴奋地拉着锦初私语:“锦儿,你看我的肤色,之前晒黑的地方完全白回来了,原来粗糙的皮肤也滑嫩了很多。你的就更不用说了,我距离你这么近都没看到你脸上的毛孔呢!” 她一脸自信地仰起脸来:“你这方子做出来的脂粉,真的比养颜坊卖的那些香脂好上太多了!” “东西再好也是咱们自己说的,还要看养颜坊的掌柜肯不肯跟咱们做交易!”看着兴高采烈地慧珍,锦初忍不住给她泼起了冷水。 “若是那掌柜的不识货的话,那咱们就再换一家,临城这么大,又不是只有这一家卖香妆的。” 慧珍底气十足的安慰锦初,“锦儿你放心吧,我娘用了咱们制的香脂和香胰子,她的脸都白了好几分,皮肤摸起来也滑溜溜的,连我爹都说看上去起码年轻了五六岁呢!把我娘乐得每日里都要用两次。” “那敢情好!只要你娘喜欢,咱们随她放开用。”锦初大手一挥,豪爽的承诺。 听到慧珍娘用起来效果也很好,锦初心里尤为高兴。 她跟慧珍毕竟是二八年华的青春少女,皮肤本身就是最好的阶段,这珍珠粉于她们而言更像是锦上添花。 但对于慧珍娘这种三四十岁,黄褐斑纹都已经出现的中年女性来说,这珍珠粉却像是雪中送炭般的存在,在她们的皮肤上,珍珠粉才更能体现出它的滋养美白功效。 也因了慧珍的这一番话,锦初心里更有底气,两个姑娘边说边聊,片刻间便到了养颜坊的门前。 第89章 成功在望 不愧是府城最大的美妆店,锦初三人到了的时候,养颜坊里已是有了不少客人。 因着锦初三人皆是相貌不俗的青年男女,乍一进店,顿时吸引了不少客人的目光。 尤其跟着后面的王维远,斯文清俊,温文尔雅,更是引得店里的女客人频频注目。 面前女客人的心不在焉,终于也将李梅娘的注意力吸引到了锦初三人身上。 这姑娘漂亮聪敏,更难得的还很善解人意,性子也爽利,看中的东西出手也大方。 想到自己与她两次接触的好印象,李梅娘朝着旁边的另一女伙计招了招手,示意其接替自己招待现在的客人。 她自己则是理了理了鬓发,快步朝着锦初三人的位置迎了上去。 “姑娘来了!”李梅娘朝着锦初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锦初转过身来,朝着面前的女伙计笑靥如花:“姐姐,数日不见,芳华更盛往昔啊!” 无论多大年龄的女性,夸人漂亮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女伙计也不出其外。 果然,李梅娘笑意更浓,假意嗔道:“姑娘这张嘴还是一如既往的甜,若是容貌的话,我倒是看着两位姑娘更是美了好多。” “美了好多不敢说。”锦初就着她这客套的话语,顺势问道:“不过姐姐你仔细看看,我这脸比之上回见面的时候是不是确实细嫩一些啊?” 经锦初这么一说,李梅娘索性就大大方方地端详起面前少女的脸庞来,这一看就看出了几分讶然。 这姑娘相貌出色是毋庸置疑的,但上个月的时候她的脸色还带着些微的苍青色,肤质也没那么细嫩。 可今日再看这姑娘脸上已是光洁莹润,脸颊边还带着淡淡的粉色,脸上甚至都看不到毛孔,只能看到细小的绒毛,肤质更是细嫩的吹弹可破,肤光若雪。 显得这姑娘更是仙姿玉质,清丽绝伦。 李梅娘心里诧异更多,若是三五个月的话,能养成这样的肌肤倒还寻常,可这是短短一个月,这姑娘怎地养出这样的雪肤玉貌来的? “姑娘,您这脸是怎么养的?” “姐姐,你再来看看我这位姐妹的脸。” 锦初不答女伙计的问话,只拉过一边的慧珍又朝前推了推,示意女伙计去看。 李梅娘目光又朝着慧珍的脸上看去,这姑娘她也有印象,上个月来的时候,这姑娘脸色暗沉,肤质粗糙,两颊边还带着一些若隐若现的晒斑。 如今面前的这张脸,却是肤色明净,肌肤细嫩,颊边的晒斑更是没了踪迹,虽不如之前那位姑娘仙姿夺人,却也是气色饱满,健康润泽。 这二人今日的脸色与一个月之前相比,不敢说改头换面,却也是变化巨大。 距离这么近,她自然也能清楚看到这两位姑娘都是脂粉未施,素面朝天。 被冲击到的李梅娘,两眼紧紧盯着面前的姑娘,竟迟迟没有开口。 锦初见女伙计这般失态,顿时心里大定,她笑了起来:“姐姐,今日里为了让你看清楚,我们姐妹俩可是只洗了脸,啥都没涂就过来了。你也是见过我们姐妹二人的,短短一个月这脸上的变化不算小吧?” 见李梅娘下意识地点头,锦初又道:“姐姐,您也是聪明人,咱们也就不说废话了!今日我们姐妹过来其实不为买脂粉,却是想跟贵店掌柜谈笔生意的。” “生意?”李梅娘略一思索,顿时了然,“姑娘指的是您二人脸上的变化?” 锦初点头笑赞:“姐姐果然聪慧!我姐妹二人得长辈指点,鼓捣出来一点美颜养肤的小东西,用了一个月后效果如何姐姐您是最清楚的。俗话说‘独美不如众美。’与其敝帚自珍,倒不如拿出来做个交易,既能让更多的女性受益,又可使我姐妹赚些银钱补贴家用。如此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她上前拉住女伙计的手,望着若有所思的女伙计亲昵低语:“因之前与姐姐几番交道,深觉姐姐人美心正,姐姐身为生意人却难得的真诚善良,加上这美颜坊更是府城美妆行的头一号,我姐妹就首先想到了姐姐这里。若姐姐有兴趣的话,烦劳帮妹妹们牵个线,与贵店掌柜商谈一番,若有缘日后自可两厢得利,即便不成,也不会让姐姐凭白操劳的。” 这番话说完,女伙计就陷入了沉思中,锦初也不催她,只环顾四周,待女伙计思虑之后做决定。 少顷,李梅娘抬起头来:“姑娘是否方便上楼一坐?” 这就是准备谈一谈的意思了。 锦初心里欢喜,面上却只微微带笑:“乐意之至!只是今日我兄妹三人一起来的。” 李梅娘看向锦初身后的青衫学子,目光微闪,笑着问道:“那今日谈事是您还是?” “是我,兄长是恰逢其会,故而一起前来。” 得了锦初这话,李梅娘遂招来一个伙计吩咐:“将这位公子带去雅间喝茶休息。” 又对锦初和慧珍说:“你们且随我来!” 三个人上楼来到一个房间分宾主坐下,李梅娘又倒了茶水,便开门见山地说道“我知两位妹妹都是好姑娘,不过咱们在商言商,有些事情我还是需要先问明白,方能和掌柜的汇报,得罪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姐姐不必客气,既是要合作,自然要彼此了解才好,有什么疑问您直接问就是,我们必会尽心解答。” “好,我想问姑娘这都做了什么脂粉?可否拿来一观。” 李梅娘话音甫落,慧珍就掏出来一块珍珠美颜粉饼,一瓶人参珍珠膏,还有一块润肤洁面皂,小心翼翼摆在面前的桌子上。 李梅娘伸手先抓过那块掺杂了玫瑰花的淡紫色粉饼,一股淡淡的玫瑰香味涌入鼻息,清冽幽长,伸手摸上去触感爽滑,香粉质地更是超乎异常的细腻,光这卖相,比起店里最好的香粉都胜出几分。 她放下香粉,又拧开了那瓶香脂,那乳白色的细腻质地,犹如丝滑的奶油奶酪,散发着淡淡的宜人香气。 李梅娘用指尖挑出了黄豆大的一点儿,将其轻轻点触在手背的肌肤上,触感微凉而柔滑,仿佛是清晨的第一缕微风轻拂面庞。用手指缓缓推开,香脂如丝般延展,瞬间与肌肤亲密融合。 两只手放在一起,明显看到涂抹了香脂的那只更为滑嫩。 李梅娘目光扫向最后一块香胰子,对着锦初笑道:“我需要跟掌柜的汇报一下,方能给两位姑娘答复。” 锦初毫不意外她的回答,当下点点头:“不着急,姐姐自去忙吧!我们就在这里等。” 李梅娘微微躬身说了句:“失礼了!”就包起桌上的三样东西,脚步匆匆下楼而去。 “锦儿,这事儿能不能成?”慧珍忐忑不安地问道。 锦初心里已有八分把握,却不敢将话说满,只安抚慧珍:“莫着急,等等就知道结果了!” 半个时辰后,李梅娘领着一个身材中等的中年男子进来,锦初二人忙站起身来。 那人笑道:“两位姑娘请坐,我姓陈,乃此店主人,梅娘刚才已将那些脂粉带给我看了,若两位姑娘有意的话,咱们坐下细细谈如何?” 成了! 锦初和慧珍对视一眼,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第90章 合作共赢 宾主在座后,陈掌柜又问了一些更为重要的问题,锦初也都一一做了回答,最后提到了这些脂粉的功效问题。 锦初指着女伙计笑道:“这香粉香脂和香胰子的成效,想必这位姐姐也跟陈掌柜您说过了。我们所制作的这些香妆的最大优点是在保证质量的同时,还润物细无声的滋养皮肤,绝不是那些目前擦了美丽一时,数年后却损伤肌肤的脂粉可比的。” 锦初目光转向女伙计:“今日姐姐看到的是我们姐妹俩的皮肤,孰不知,这些香脂对于三十以后的女性效果尤为显着,养肤美白的同时还可祛除斑点。” 想到慧珍娘的变化,锦初又补充道:“我家有个年约四十的族婶,用了一个月的香脂,如今的肤色连我那位族叔都说看上去年轻了五六岁呢!” “此话当真?”女伙计还没回应,倒是一旁的陈掌柜来了兴趣。 “自然当真。只要坚持使用,一个月就能收到成效了!” “那我可得给你姐姐留几瓶,她整日里坐在妆台前就抱怨脸颊的两团斑,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陈掌柜转向女伙计,颇为不甘地抱怨道。 女伙计只抿唇笑了笑,并不答话。 “您放心,我今日先送您夫人一套,您让她用一个月看看,若是没有效果的话,我全额退您银钱!” 锦初向陈掌柜打着包票,慧珍也赶忙跟着又掏出一套来放在桌面上。 陈掌柜哈哈大笑,指着锦初大声说:“你这丫头,倒是油滑!这是准备让我拿人手短吗?” 锦初摇了摇头,笑着否认:“今日既能相逢,就是缘分。即便这买卖不成,人情总还是在的吧?我虽不如掌柜的财大气粗,几瓶脂粉还是送得起的。何况您的年纪跟我爹差不多,我厚颜攀个亲戚,送婶子几瓶自家做的小玩意儿,不是举手之劳的事情嘛!” “你这丫头,真是一张好嘴!”陈掌柜笑着虚点了下锦初,又换了正经表情:“在商言商,做买卖自然要有利润的,这香粉香脂香胰子,你准备怎么卖?利润的话又想如何分?” 锦初想了想,说道:“我们姐妹只是幸运的鼓捣出了这些东西,对于做买卖我并不在行。这批脂粉的品质您也看过,想必您心里也有数了。掌柜的您是积年的生意人,这脂粉定价多少您也更有发言权,因此定价权我不参与,贵店自己看着办就好。” 做合伙买卖最怕的就是那种外行指导内行,最后却乱成一团,啥事都成不了,只能一拍两散的。这丫头年纪虽小却极有分寸,知情识趣,也不胡乱插手,往后这生意许是能长期合作。 想到这里,掌柜的点点头,脸上也带了几分真心的笑:“好,那价格的话就先按照我们店里目前售卖的同等商品的最高价来出售,后期若效果确实如姑娘所说的那般好的话,我们还可再提高售价。不过,”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锦初:“丑话也要说在前头!若真能稳定售卖的话,姑娘你须得确保后期在保证质量的基础上,数量也要跟上来。不然以你们今日这香粉香脂不过百的数量,是远远供应不了咱们养颜坊的客户的。” 锦初一脸郑重的点头保证:“掌柜的放心,若是这批脂粉能稳定售卖的话,后期我们姐妹自然会加大力度,保证每月每种商品不低于三百瓶,总量不低于一千瓶。” 掌柜的低头想了下,对这个数字还算满意,又问:“那你们家的商品日后除非本店售卖不及才可转与他人合作,否则就只能供本店售卖,你可同意?” “这个没问题!只要贵店吃得下,我们必不转卖别家!”锦初爽快地答应。 以她们目前的能力,能满足养颜坊的数量就不错了,做生意与做人一样,都不能好高骛远,还是先踏踏实实赚好第一桶金,再考虑发展吧。 陈掌柜又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前期的原料成本我们一概不管,你们提供商品,我们只负责商品的售卖,利润的话我就按照售价来算,你七我三,后期若你家香膏走俏,并能保证月售不低于八百瓶的话,我还可再让出一成利润。” 锦初打断陈掌柜的话:“不必了!既然陈掌柜是个厚道人,锦儿自然也不能太小气,就按照您说的,咱们三七分成,即便后期销量走俏超过八百瓶,也依然按照这个利润来分成。” 这姑娘赚钱却不恨利,懂得合作共赢,是个值得长期合作的。 陈掌柜心下很是满意,当机立断说道:“好!锦儿姑娘年纪小小,倒真是个爽利大方的性子!既如此,咱们就按照这个立书契吧!” 李梅娘重新给锦初二人续了茶水,这回她的态度就肉眼可见的亲近了许多:“我比两位姑娘虚长几岁,若二位姑娘不嫌弃的话,日后叫我梅姐姐吧。” “我叫锦儿,她叫慧珍,梅姐姐也不必客气,唤我们名字就好。”锦初指着慧珍介绍。 陈掌柜一张圆脸笑得欢畅:“不瞒两位姑娘,这梅娘是我妻妹,养颜坊如今基本都是她在打理,日后咱们合作的话,你们三人是要经常打交道的,早日熟悉起来也好。” “掌柜的说得是。”锦初乖巧地应了。 李梅娘问陈掌柜:“今日小李不在,这书契谁来写?” 锦初探头笑道:“我家兄长字还能看,刚好他在楼下喝茶,若不嫌弃的话,让他代笔如何?” “那自然好!只是这样就要劳烦你家兄长了!”想到那个文质彬彬的青年,李梅娘笑了起来。 “无碍的,日后还要经常来往,迟早都要熟悉的。”锦初不在意的说道。 说话的功夫,慧珍已是一溜烟的下楼去找王维远了。 锦初心里也是希望王维远代笔的,这个朝代的某些律令她还不甚了解,有王维远把关的话,这书契也能签的更放心些。 片刻后,王维远跟在慧珍身后走了进来,锦初再次将彼此引荐一番,大家坐下喝了杯茶,几人又是一番沟通。 待小二将笔墨纸砚都准备好后,王维远起身立于桌前,按照双方的约定将书契一式两份,写了出来。锦初和陈掌柜核查无误后,各自上前签字并按上了指纹,陈掌柜和锦初各自收好一份书契,两人的契约也就订立成效了! 锦初和慧珍将所带的脂粉和香胰子当着众人面再次清点数目,交给了李梅娘,并约定分红一个月支付一次。 正事办完,几个人又一番寒暄之后,锦初三人面带笑容,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养颜坊。 第91章 第一桶金 走到大街尽头,转进熟悉的小胡同,慧珍压抑不住兴奋之情,哇得一声扑到锦初身上笑道:“锦儿,锦儿,咱们居然真的跟养颜坊做成生意了!” 相比于慧珍的手舞足蹈,锦初要稍微内敛一些,但她也是双目含笑,唇角飞扬的提醒身边的姑娘:“慧珍,你收着点,有话咱们回家再细说。莫忘了你哥还在咱们后面跟着呢!” 慧珍这才想起去看缀在她们后面不远处的大哥,只见她大哥正目光含笑的注视着自己身旁的少女,对于妹妹的姿态视而不见。 慧珍放松之余又带着几分失落。 放松的是大哥没注意自己,自然也就不会训斥自己的得意忘形;失落的却是原来总对自己关怀备至的大哥,如今竟也有了更在意的姑娘了。 不过想到这个在意的姑娘是锦儿,慧珍心里那点失落瞬间就跑的无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骄傲之情。 要知道锦儿可是她的好姐妹呢,这说明大哥的眼光与自己一样好。 锦初看到慧珍盯着自己姨母笑的样子,不由一阵无语:“慧珍,你又在想什么?” “哦,没什么。”慧珍收回自己的臆想,脸上带着笑容,跟着锦初快步朝家里走去。 到了小院,大门一关,刚进堂屋,慧珍就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锦儿,锦儿,你快算算咱们这次能赚多少银钱?” 锦初拿出纸笔,两个姑娘坐下来开始核算本次脂粉的盈利金额。 本次共送去养颜坊四十块香粉,五十瓶香脂,一百块香胰子。 因为陈掌柜说过,锦初送去的三样香妆全都按照店里同种品类的最高价来售卖,所以锦初也打听了三样商品的售价。 香粉是四百文一块,香脂是三百六十文一瓶,香胰子价格略微低些,是一百五十文一块。 锦初送去的香粉是十六两银子,香脂是十八两银子,香胰子则是十五两银子,所有的商品合计下来是四十九两银子。 扣掉养颜坊留下的三成盈利,锦初和慧珍还能到手三十四两银子外加三百文大钱。 再扣除投入的成本十两银子,剩下的净盈利居然还有二十四两又三百文。 这二十四两银子按照三成分给慧珍的话,那就是七两又两百九十文。 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慧珍的眼睛都直了! 要知道除了她大哥写字赚钱快以外,她爹跟爷爷开的铁匠铺子,生意最好的时候,一年最多也就赚上二十多两的银子,算下来,两个人一个月也就赚了不到三两的银子。 如今她只是跟着锦初忙碌了六七日,居然就能赚到她爹跟她爷爷两三个月的工钱了! 她张着嘴巴,愣愣地看着锦初,眼神中既有惊讶又有佩服。 活了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靠自己赚了这么多银钱呢! 也不对,是跟着锦儿才能赚这么多银钱,锦儿果然是她的小福星啊! 好半晌,她才对着锦初说道:“锦儿,你快快掐我一把,我怎么觉得这就像个美丽的梦呢!” 看着慧珍这滑稽的样子,锦初忍俊不禁,她安慰地拍了拍少女的肩膀:“姑娘,不是梦,只不过咱们要下个月才能拿到银子。” 对于这批脂粉胰子的售卖情况,锦初并不很担心,后世都依然有大批拥趸的珍珠粉,在这个朝代必然也不会差到哪儿去,毕竟好的东西,无论在哪里都不会被埋没的。 兴奋中的慧珍直接冲到了院子里立在杏树下的大哥身边,扯住他的一只袖子,也不管他皱起的眉头,就迫不及待的分享自己的喜悦之情:“大哥,大哥,你听到了吗?锦儿方才算了下,我们本次足足盈利二十四两银子,我得三成,也有七两银子了!是七两银子啊!我们一共忙碌了七日,相当于我每日就能赚一两银子,你说我们厉害不厉害?” 被妹妹的喜悦之情感染的王维远也笑了起来:“是很厉害!恭喜我家慧珍马上也要变成有钱人了!” 对于两位姑娘这次的盈利数字,王维远也很意外。 他本以为锦初带着慧珍鼓捣出来的这些脂粉,充其量就是赚个三五两银子,没想到竟然是二十四两!这还只是姐妹俩第一次试水,若能认真对待的话,后期必然进项更多。 以他的眼光,自会看出这香脂的毒辣之处来。假如商品走俏的话,只要把控好原料配方,往后可是会源源不断的赚取银钱的。 一个尚未及笄,独自扛起生活重担,独自抚养幼弟的少女,既能识文断字,又能巧思赚钱,这样的姑娘又是怎么养出来的? 王维远不由对锦初又多了几分新奇和期待。 目光落在屋子里的少女身上,王维远忍不住低声叮嘱妹妹:“别怪大哥多嘴,你今次能赚这么多银子,锦儿姑娘至少占了八成功劳。人家厚道,给了你三成分红,你既拿了这个银子,日后定要更加尽心辅助锦儿姑娘,如此才算是对得起你拿的那份分红!” 对于大哥的教导,慧珍连连点头:“大哥说得对!若不是锦儿拉上我,我是肯定赚不到这么多银子的,往后锦儿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保证乖乖听她指挥。” 说到这里,慧珍再次怒其不争地望向王维远抱怨:“大哥,锦儿这么好的姑娘,你可定要再上心看紧一些,不然等她被别的男人拐走了,有你后悔的时候!” 王维远露出一抹苦笑:“你个小丫头,还是操心你自己的事情吧,大哥心里有底,你就莫要添乱了!若真想帮大哥的话,就替大哥多看着她吧。” 这是王维远第一次正面承认他对锦儿的在意,慧珍心里也很高兴,当下举起手来承诺:“大哥放心,在你科考的这段日子里,我一定帮你好好守着未来的嫂嫂。你也要努力,争取明年来个大小登科!” 王维远被慧珍最后一句话逗笑:“你个傻丫头,哪里学来的大小登科!” 慧珍不服气的反驳:“自然是跟锦儿学的啊,大小登科不就是科举高中,外加娶得心上人嘛!大哥,我对你有信心,你可不要辜负咱们家的期望啊。” 望着妹妹的背影,王维远微笑着摇了摇头。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王维远再一次握紧拳头激励自己,他是该努力去赚一个好前程,如此也才配得上这么优秀的姑娘。 第92章 说服工作 吃了午餐,王维远直接回了书院。锦初则跟慧珍再次去采购了三十两银子的脂粉原料。 两个人将东西放回家里后,锦初就送了慧珍回家。 养颜坊的这一批脂粉和胰子卖出去之后,快的话一周左右就能有回馈,慢的话大半个月的时间也就该有回头客了。 因此,锦初和慧珍要在半个月内准备好第二批香脂,且这第二批数量还要多于第一批。 锦初和慧珍就商量着让慧珍回去跟她爹娘说清楚这回事,明日再赶过来,以后就长期住在府城这边了。 当日慧珍怀揣着五两的本金,外加七两银子的盈利,兴冲冲的回了清溪村。 次日锦初刚送完昭儿去学堂,慧珍就来了,身后还跟着慧珍的娘赵婶子。 慧珍爹娘本以为两个姑娘闲来无事随意鼓捣点小东西,能换个三瓜俩枣的就很不错了。 反正自家就一个姑娘,锦丫头也不是个离谱的,这生意能赚点最好,即便赚不了大不了就是把本钱亏光,家里虽然不算富裕,几两银子给孩子买个教训倒也付得起。 哪里知道这俩丫头不做则已,一做竟然还做了个大的。昨日看到慧珍拿出来那七两银子的时候,全家人都愣住了。 要知道这七两银子可是家里两个男人都得去赚两三个月呢,结果锦丫头带着慧珍只忙活了七天,就赚回了这么多。 再一打听,锦初这是让了三成的盈利给慧珍的时候,慧珍爹娘当下就板起了脸,把慧珍给狠狠说了一通,非要慧珍退回去五两银子给锦初。 慧珍再三说明是锦儿真心给的,不是她自己厚颜硬要的,慧珍爹娘还是不同意。 今日一大早就让慧珍娘专门跟着慧珍来到了锦初家里,还想亲自再退还这五两银子。 “娘,如今咱们在锦儿家,你不相信的话亲自问问她吧!”慧珍一脸委屈地看着她娘抱怨着。 得知原委的锦初笑着将慧珍娘领到了正堂坐下,先倒了茶水,才开口解释:“婶子你也不是外人,锦儿也不跟你客气,我姐弟俩这段日子确实承了您家不少真情,心里也很是感激,一直都想回报一二。这回我跟慧珍鼓捣出的香脂赚了银子,自然也有她的一份,我跟慧珍都商量过才给她的,婶子就莫要就此事再讲慧珍了!” “锦丫头,你虽然不是咱们清溪村的人,也在村里住了两三年了,慧珍你们俩合得来,处得跟亲姐妹似的,而且你还先帮了咱们慧珍那么多,婶子跟你王叔都记着呢!俗话说‘两好各一好’,乡里乡亲的,你来我往,随手帮一把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你可不能因为这点儿举手之劳就给我们那么多的银钱。” 慧珍娘掏出五两银子放在桌上:“人得认清自己,就如这回这香脂的营生,方子是你的,东西是你带着慧珍做出来的,她能跟着你赚点工费就已是你的好心了,怎么还能白拿你三成的盈利!我跟你王叔虽不富裕,但这亏心的银子可不能沾!” 说到这里,慧珍娘起身扯住慧珍胳膊,对着锦初肃容说道:“今日这五两银子你必得收下,不然我就领着慧珍回家去,再不让这丫头来你这里了!” “哎哟,娘,娘,你快松开!”慧珍一边叫一边推自家娘的手。 锦初见慧珍娘急得脸色都涨红了,心里不由对王家这对夫妻的为人又高看几分。 看来今日这银子是必定要收回来了! 想到这里,锦初上前拉开慧珍娘扯住闺女的那只手,笑着安抚:“婶子莫急,锦儿听婶子的,这五两银子我现下就收回来。婶子先坐下吧!” 说话间她伸手就将桌上的五两银子收了起来。 慧珍娘见锦初果真收了银子,这才放开慧珍,重新又坐了下来,她端起面前的茶水,轻啜了一口,紧绷的神色也慢慢缓和不少。 锦初示意慧珍也坐下,慧珍赶紧离开她娘身边,挨着锦初在她娘对面坐下来。 看这母女都平静下来,锦初才又对着慧珍娘玩笑般地开了口:“婶子,今日我听你的话,这五两银子也收下了。你可不能再把慧珍给我带走了啊!” 慧珍娘没了负担,脸上也有了笑容,她指着慧珍:“你个野丫头,还真是有福气,得了这么一位真心待你的好姐妹。既锦丫头这么为你说话,你就跟着锦丫头身后打下手吧,只是不该自己拿的银钱可千万不能再伸手了!” 锦初想了想,说道:“婶子,这次的五两我收下了,但锦儿也想跟您再谈谈往后的事情。” “锦丫头,你讲,婶子听着呢!” 锦初收起笑容,缓缓开了口:“我这香脂跟养颜坊已是立了书契的事情,想必您也知道了吧?” 慧珍娘点点头。 “咱们做的香脂您也用过的,效果不敢说立竿见影,却也是实实在在的。” “对,别的不知道,反正你婶子我活了三四十年,还没遇到过比你们这香脂还好用的脂粉呢!” 想到自家男人夸她年轻的话语,慧珍娘不由再次喜上眉梢。 锦初接过她的话头继续说:“也因为婶子的正面反馈,对于这批送出去的香脂和胰子,我跟慧珍都很有信心,将来这香脂和胰子只会卖的越来越好。” 慧珍娘认同地点点头。 “但这毕竟是需要手工做的,我跟慧珍两个人短时间内还能顾得过来,若是将来香脂生意兴旺的话,只凭我们两个,怕就是有心无力了!” 锦初觑了眼慧珍娘陷入沉思的模样,又道:“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慧珍与我情同姐妹,我一个人任是有再大本事,没人帮忙,这香脂的生意也支撑不下来的。尤其前期这段时间,在无法确定销量的情况下,我自然也不敢盲目扩大规模,所以这香脂都要靠我和慧珍来完成,且上次的原料成本,慧珍也投入了一半,我才会分她三成盈利的。” “那也是你照顾慧珍,刻意让着她,她本来就不该拿你这么多银钱的,何况锦儿你已经将慧珍的五两银子都交还给我们了!” 第93章 孙氏着急 说到分红,慧珍娘就开始一根筋,坚持只赚本分钱,多余的银钱一文都不要,恐怕一时半会是难以扭转她的这个想法的。 锦初无奈地叹了口气,索性直接问道:“婶子,前期我可能还愿意跟慧珍一起做香脂,后期我就未必有时间再去亲力亲为了,那样的话我就需要一个靠得住的自己人来帮我把控监督做香脂的整个流程,这个人只能是慧珍和您,别的人我也信不过。” 听了这话,慧珍娘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默了片刻,锦初又开口:“我既然要用慧珍,自然就不可能一点儿好处都不给她,何况我也存了私心,后期其实也想您来帮帮忙,毕竟我在此地举目无亲,也就只跟婶子您家走的近。与其操更多的心,花更多的银钱去请外人来打理香脂营生,倒不如便宜自己人,这样既省了我的心,也让婶子家多赚些银钱,如此一举两得的事情,婶子为何还不同意呢? ” 慧珍娘迟疑之后,望向锦初:“今日锦丫头你都说到这里了,婶子再不同意就是辜负你的一片好意,显得也太不识抬举了!若是你这边不嫌弃的话,婶子也跟着慧珍来给你打个下手吧?但是银钱你可不能再按照三成的给了!” “听婶子的。”锦初笑着点头,“若是婶子也来帮忙的话,我一个月给您一两银子。” 锦初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慧珍娘打断了:“那可不行,一两银子也太多了!” “好,那给婶子九百文!但是,慧珍日后是要帮我管理香脂营生的,三成的盈利你们嫌多不肯要,那她的月钱不能低于一两银子,且盈利我也要分她一成。” 见慧珍娘又要摇头,锦初态度坚决地说道:“婶子你若真见不得我好,就把慧珍领回家去吧!我既要用她,必然要给她足够的报酬才成,在商言商,她拿的多,我才能毫无顾忌的去使唤她。” 锦初换了笑脸看向慧珍娘:“届时,婶子你可不能心疼!” “锦丫头。” 慧珍娘抿了抿眼角的泪花,认真又郑重地说道:“慧珍能遇到你,是她的福气也是我们家的福气,往后就让她住在这里,你尽管使唤她,不必客气。” “至于我,等我回去跟你王叔商量下,先把家里那两个爷们安排好,我就也来找你上工。” 得到了慧珍娘的同意,锦初心里也很高兴,以后慧珍就能长期留在府城,她也能轻松许多了。 不过想到惹人烦的孙氏,锦初又犯了难,慧珍一个姑娘出来还好寻借口,慧珍娘若是也长呆府城的话,那孙氏会不会循着踪迹上来呢? 仿佛是看出了锦初的担忧,慧珍娘安慰她:“锦儿你也莫要担忧,越哥儿今年刚好来府城进学了,远哥儿也要下场参加考试,我回去就让你王叔将我要来府城照顾两个孩子读书的名头喊出去,想来孙氏一时半刻也不会想到你这里来的。” 这个主意好! 锦初眼睛一亮,她只顾怎么从自己身上找理由,怎么就忘了人家自家两个孩子都在府城读书呢! “还是婶子脑子转的快。”锦初真心夸道。 “等我再来的时候,我也会小心一些,防止被孙氏盯上。”慧珍娘想了想补充道。 锦初点了点头,“孙氏那边的动向,要劳烦婶子家多留心些了。” “自家人,不必如此客气。” 慧珍娘笑着换了话头,“说起来孙氏,这段时间你不在,她还是日日去你们院子里看,前几日我见到她家有个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妇人频频上门,听说是她的娘家表姐,别的倒也寻常。” “表姐?”锦初喃喃出声。 她想到了年前孙氏带过去的那个四十左右的妇人,那妇人当时是打着给自己说媒的名头上门的,一双眼睛却是眨都不眨地盯着自己和昭儿,那贪婪的眼神锦初到现在都记忆深刻。 比起孙氏星喜形于色的表面恶毒,她那个所谓的表姐更像是阴险狡诈的毒蛇,感觉也更难以对付。 如今那妇人突然上门,定是因为孙氏等了太久却不见锦初姐弟回去,心烦意乱之下找了这个表姐求救,这二人才能再聚在一起商讨对策的。 锦初猜的没错,孙氏这段日子确实是愁容满面,日子难过,苦苦等了个把月,依然还没有锦儿姐弟的踪影。 她实在是撑不下去了,这才给李府当差的表姐传了话,说锦儿姐弟俩不见了! 这还了得! 李氏当日就去请了假,次日一早就来到了孙氏家里。 二人见面,孙氏将最近锦初姐弟俩的动向跟李氏仔细讲了一遍。 当听到锦初代替大哥兑现承诺,给了孙氏二十两银子,并额外支付五两银子作为一年的赁资,随后又在王家夫妻面前签订了见证书的时候,她忍不住对着孙氏叫道:“哎呦!我的傻妹子,你这是上了那鬼丫头的当了!” “表姐,锦儿那个小蹄子还专门给我付了五两银子的赁资,信誓旦旦地说要等他大哥到明年三月!那丫头缺爹少娘,跟前除了她那个病弱的弟弟,唯一的依靠也就剩下她那离开三年的大哥了。我想着她顾念亲情,兄妹情深,定然是要等自己哥哥到来才肯离开的,哪知道……” 孙氏脸上满是懊悔,恨不得时光倒流,重新回到锦初在的那一日,她定然会死死守住这丫头,绝对不再让她一去无影踪。 “哎,我的蠢妹妹!”李氏无奈地再次叹息,“这么多年你还是小心小性的,眼里见点银子就不长脑子了!那丫头那晚专门来你家又是给你银子,又是给你赁资,又是让你签见证书的,这一切明显就是要跟你做切割呢!可惜你当时眼里只有银子,居然也都乖乖地听她的签了见证书。” 孙氏郁闷地揉着双手,低声辩解:“表姐,我也知道她定然是要让签见证书的,当时我又收了她的银子,还有王德旺夫妻在场,那对夫妻在我们村里声望向来很高,加上福蛋他爹跟他爷爷都不知道此事,我又怕说多了露馅,就想赶紧先把锦丫头这回事给囫囵过去就算了。” 思及锦初一步步设下陷阱将自己引入,又逼得自己不得不签了见证书的情形,孙氏气得脸色铁青,她咬牙切齿地骂道:“哪知道最后却被这个死丫头摆了一道,让我栽的这么狠!” “好,签见证书是被被逼无奈,可那丫头这么反常的行为,你怎么都不上点心?我千叮咛万嘱咐的让你看好那丫头,结果你还是让她在你眼皮子底下跑了!如今人不在了,又有见证书做切割,咱们就是想找都没有理由去找,何况这偌大的临城地界,咱们又能去哪里找呢!” 李氏又气又怒地埋怨表妹。 “只凭锦丫头姐弟俩,断不会走的这么干净无声!”孙氏目光恨恨瞪着门外,“这里边肯定少不了那王家的手笔!” “王家?”李氏诧异道。 “对,王家!就是王德旺夫妻俩!” 孙氏回答之后,脸上又带了几分不解:“说来也奇怪,锦丫头来了村里三年,就去年上吊那回之后,性子也变了。一改足不出户的大家小姐姿态,也开始出门走动了,一来二去的就认识了王家的小闺女。” 陷入回忆的孙氏露出懊悔之色,“我只当俩人年龄相仿,也就没太在意,哪知道这丫头倒是个好手段的,从王家闺女入手,慢慢得竟然融入了王家。锦儿这死丫头定是在王德旺夫妻面前说了我不少坏话,骗得王家帮她遮掩,如此才能在我眼皮子底下离开村里。” “那你没去王家打探情况?”李氏犹不死心的追问。 “找不到锦丫头的第二日,我就上门去问了,可惜那对自持端正的夫妻啥都不肯说。”孙氏摇了摇头,情绪低落。 李氏也露出了无奈的表情,两个人目光对望,静默无语。 半晌,还是李氏先开了口:“这都四月了,李员外那边你总要有个交待吧?老这么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若真把李老爷得罪了,妹妹你可就要吃大苦了!” 李员外的名头整个临城都不陌生,想到他那喜怒无常的行事风格,孙氏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思虑一番后,她咬了咬嘴唇,终是下定了决心:“表姐,你且容妹妹再找找看,若是五月还没这丫头的踪迹的话,我再去找李老爷请罪。” 她心里犹抱有侥幸心理,总希望锦初真的去走了亲戚,过些日子还能再回到清溪村来。 见表妹仍不死心,李氏只能妥协:“好,希望那丫头能如妹妹想的那般,过些日子就能回来。不过表妹,”她换上了郑重的语气提醒,“咱们最多只能等到端午节,若端午节那丫头还没回来的话,你也就只剩下去李老爷面前请罪了!” 孙氏点点头,同意了表姐的建议。 第94章 自食其力 自那日慧珍娘同意后,慧珍就算是常居府城了。 考虑到昭儿马上也要七岁了,锦初就将正房的东屋给收拾了,让昭儿自己住,她则是搬到了西屋去住。 本来是留给慧珍一间耳房的,可慧珍非说一个人孤单,坚持要跟锦初一起住。 对于这种小事,锦初倒也无所谓,于是就在床上又加了床被子,姐妹俩就开始了同居一室的日子。 次日送完昭儿回来,慧珍已经摆好原料开始忙碌了,锦初洗了手,换上家常衣服,也坐下跟着慧珍忙起来。 因为有了一次经验,二人这回效率更高,原料配比损耗也比之前的更少,但品质却是更上一层楼了。 这次买的原料多,二人的工作量也更大一些,锦初跟慧珍埋头足足忙了八日,才堪堪将所有原料全部制成香脂和胰子。 这回做出来香粉一百八十三盒,香脂二百二十六瓶,香胰子三百六十七块,明显比第一次出来的成品数量多。 望着面前的劳动成果,二人揉揉各自的腰身,相视一笑,总算是累得值得了! “锦儿,这批货可算是赶制出来了!距离咱们上次去送货又过去九日了,你说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咱们的脂粉和胰子卖的如何啊?”慧珍不掩好奇,望着锦初问道。 锦初其实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之前是因为新的脂粉没有做出来,即便是想知道养颜坊那边的销量如何,她也不好空手去问。 若是销量不好倒还罢了,若是销量走俏,李梅娘朝她要货的话,她也不好应对。 如今手里有了这批成品,她心里也就更有底气了! 确实可以去了解下上批脂粉的销售情况,也好根据销量,调整原料采购的数量。 想到这里,锦初对着慧珍眨了眨眼,笑道:“择日不如撞日!咱们的新脂粉已经做出来了,索性现下就去养颜坊看看吧!” 说走就走,二人放好成品,转身出门去了养颜坊。 店里一如既往的热闹,锦初心里也很欢喜,客人多生意就好,她们的脂粉也能跟着多卖几瓶。 店里有眼尖的小伙计看到了锦初,想起来李梅娘的交待,赶紧跑上楼去报告了。 锦初和慧珍正纳闷今日没看到李梅娘呢,却见李梅娘已是站在楼梯上,冲她们二人挥手笑:“真是想啥来啥,你们二位快上来!” 锦初见到李梅娘这灿烂的笑容,就知道这脂粉肯定卖的不会差,当下拉住慧珍的手高高兴兴上了二楼。 到了李梅娘的那间屋里,小伙计上好茶水,甫一关门出去,耳边就传来了李梅娘愉悦的声音:“锦儿妹妹,你那个香粉和香脂卖得都不错,且昨日开始就陆续有了回头客,不过我没想到的是卖的最好的居然是你那个香胰子。一百块的香胰子,如今竟然只剩下三块了!” 出师大捷! 对于这个结果,锦初也很高兴,三种商品相比之下,香胰子的受众确实更多,价格也更亲民一些,且香胰子这种东西,只要使用一两次就能有明显感受,因此这个香胰子的反馈也会更迅捷一些。 至于脂粉那些主要是女性群体用的美妆品,因为成效慢一些,自然反馈也就晚上一些。 “梅姐姐,那香粉和香脂的销量怎么样?目前还剩下多少?有没有得到客户的评价?” “香粉的的话,店里还剩下六盒,香脂也剩下不到十瓶了!至于客人的评价,” 李梅娘略一思考,“前日午后城里林家的小姐来点名要了一盒香粉和一瓶香脂,听说去了舅舅家,看到表姐在用,跟风来买的。昨日上午城里赵家的小姐也差了她家侍女又来买香脂,想来应是用的还不错吧。” 锦初安抚她:“梅姐姐莫担心,若我所料不差的话,再过六七日,香粉和香脂的回头客应该也能上来了!” “这个我倒是不担心,你家的这三样我也在用,说实话,也确实比店里之前那些脂粉好用,我比较喜欢你家的那款香脂,我姐姐则特别喜欢你家的那款香粉,说涂上去又贴肤又遮瑕,比她之前那些香粉都好用,现在她见人就夸你的香粉好!” 想到姐姐对这款香粉的推崇,李梅娘不由笑了起来。 锦初和慧珍也跟着笑了。 李梅娘转回正题:“两位妹妹,你们如今是否又做好新的脂粉了?若是做好的话明日就赶紧送过来吧!尤其是那香胰子,再不送来就断货了!” “好的,梅姐姐,那我们明日上午就给你再送来一批,保证不让你断货!”锦初笑着答应。 李梅娘这才放下心来,又建议:“我看两位姑娘不如每七日来店里一次吧?一为送货,二来若有什么情况咱们也好及时沟通,毕竟我这边也不方便去找姑娘不是?” 锦初知道这是李梅娘担心有突发状况的时候找不到自己,故而让她们每周去养颜坊碰个头。 她现在还不想暴露自己的住址,遂就点点头:“听梅姐姐的,以后我们每七日都会来店里一趟,若我有事来不了的话,梅姐姐有话也可与慧珍讲。” 这就是给慧珍放权的意思了! 李梅娘朝着一边的慧珍望了眼,笑着点了点头:“锦妹妹,明日待你们来送货的时候,我将上批货的盈利也一起结给你们。” 锦初自然是无有不应的。 次日二人将新一批的脂粉和胰子送到了养颜坊,跟李梅娘当面清点了数量,香粉一百八十盒,香脂贰二百二十瓶,香胰子三百六十块,合计七百六十件成品。 新的货品验收完毕后,李梅娘也将上一批的商品盈利交给了锦初。 锦初看了下正好跟上次她与慧珍算的那个数字一样,就问道:“梅姐姐,你是不是给多了?咱们店里不是还有一些没售卖出去的脂粉吗?” 对于锦初的细心,李梅娘心下满意,她笑着解释:“这是我们大掌柜的意思,说锦儿姑娘的东西好,店里不愁卖,且店里也拿了三成的盈利,因此每次都按照送来的数量来结算盈利给您。” 她指了指桌上新的脂粉,又告诉锦初:“我们掌柜的说,因为店里没有承担成本,以后也不必押锦儿姑娘的盈利,当日送多少货来当日就结算多少,只在年末的最后一个月,会按照实际售卖的数量来结算您的盈利。” 这个法子很好,就相当于一年之中前期都是预付款,只在最后一个月按照先售后付的规矩来走。 这样的话其实等于将售卖过程中的大半风险,都转移到了养颜坊的身上,是陈掌柜在向锦初当初谈合作时的让利,做出的回馈。 虽然知道这些商品都是抢手货,滞销的可能性很小,但陈掌柜这样的行事风格,还是赢得了锦初的好感和佩服,也怪不得人家能将生意做的这么好。 当日锦初除了第一次盈利之外,又捧回了第二批脂粉的七成盈利一百八十两又四百文。 扣除成本三十两,再扣除慧珍的月钱和一成利润十六两银子,这批货赢利一百三十多两。 两次下来,锦初净赚了一百五十两。 按照这个速度,她今年就能攒够当初收下黑衣人的那五百两银子,无债一身轻了! 想到很快就可以凭自己的能力脱贫致富奔小康,锦初露出了来到异世后第一个开心又欢畅的笑容。 能掌控自己,自食其力的感觉真是好啊! 第95章 供不应求 又过了三日,慧珍娘背着个包袱也上门来了! 锦初迎着她进了正屋坐下,笑着关心:“婶子来的这么快,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家里爷爷和王叔都安排妥当了?” “妥当了!我回去这几日帮着你王叔在铺子旁边起了个小灶台,午间能凑合烧顿饭,够他们爷俩儿吃了,至于早晚饭,就还在家里解决。” 慧珍娘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回家的这几日我也让你王叔趁着铺子里人多时候,说了我要来府城照顾远哥儿越哥儿的事情。我这几日在村里遇到往来的妇人,也都会聊几句要来府城的话,如今,大半个村子都知道我要来府城常住的事情了! ” “那孙氏应是也知道了吧?”慧珍问出了锦初关心的话题。 慧珍娘勾唇一笑:“那是自然!肯定要让她知道的,不然我跟你爹这么几日岂不是白忙活了?那日福蛋爹在铺子里打锄头,我跟你爹专门当着他的面说的这事儿,他当时可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昨日我正好遇到村里那两个跟孙氏关系近的妇人,就又提了这回事儿,想来就算是福蛋爹不跟她说,那两个爱嚼舌的妇人也定会忍不住说与孙氏知道的。” 这也算是双管齐下了,不信这个消息还进不了孙氏的耳朵。 想到这里,锦初心里又轻松不少。 “婶子,这回你来短期内就不要回去了,我将旁边的耳房收拾出来给您住,您就当自己家里一样,千万不要客气,像从前一般还把我当晚辈对待,若我有哪里做的不好的地方,还请您多多提点。” “锦丫头真是太周到了!生意上的事情婶子不懂也不乱掺合,婶子别的本事也没有,就负责一日三餐,外加给你们的香脂营生打个下手吧!” “那日后就要多劳婶子了!” 对于慧珍娘的知情识趣有分寸,锦初心里很是满意。 当日下午她们三人就又去购买了五十两的原料。 次日开始,慧珍娘就接过了做饭和接送昭儿的活计。 有了慧珍娘在背后的帮助,锦初和慧珍就彻底放开手脚,一门心思扑在制造脂粉的事业上。加上慧珍娘在旁边还时不时的打打下手,七日后又一批脂粉新鲜出炉了! 这次的成品是香粉三百二十三盒,香脂三百八十二瓶,香胰子则有六百五十五块,合计一千三百六十件。 根据前日锦初去养颜坊得到的销售回馈,最近几日,香胰子的售量开始稳定下来了。 香粉和香脂却开始出现了大量的回头客,销量开始上涨,之前的那批货,已经又要售罄了! 锦初和慧珍留下了十盒自己用,剩余的一千三百五十件当日就全部送到了养颜坊。 李梅娘看到这一千三百五十件的脂粉,顿时乐开了花,有了这么一批存货,意味着接下来的七日都不用担心缺货问题了!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因为有了锦初这些脂粉的加入,之前那些同等价格的脂粉已然被搁置到最角落的位置了。 如今锦初送来的这几款脂粉,俨然已成了她们养颜坊的龙头产品,虽说价格不菲,但效果更是令人惊喜的。 尤其那些回头客,嘴上抱怨着香粉香脂价格高,手里却两瓶三瓶的朝家里划拉,对于这样的情形,店里的伙计们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有了上两次的经验,再收到李梅娘交来的两百五十五两盈利银子时,锦初也就表现的平静了许多。 扣除慧珍娘和慧珍的月钱分红,及五十两的成本,锦初本次大概赚了一百八十两银子。 如果按照这个趋势来算的话,一个月稳定利润至少能保证三百两以上。 这个收入已经打败了现下大半的小生意人,稳稳跃入中上等收入人群了! 只想小富即安的锦初,对于这个盈利数字那是相当满足了! “知识就是财富,知识就是力量,知识改变命运。”到了哪里都是颠扑不破的至理名言啊! 回到家里,锦初将此次的银子拿出来,直接豪气的给慧珍娘和慧珍各自塞了一两银子的谢意,又拿出一成的盈利二十两,堂堂正正交给了慧珍。 这回的慧珍娘望着那二十两的银子,嘴唇翕动了几下,终还是没有开口再阻止,任由慧珍收下了这笔巨款。 慧珍娘也委实没有想到,锦初这香脂生意竟然如此暴利,羡慕之余也更加佩服锦丫头的聪明脑瓜,能鼓捣出这么好的东西,也活该人家赚大把银子。 收好银子的锦初,却开始思考新的问题。 她跟慧珍加上慧珍娘每日里辛苦劳作,七日最多也就能生产出一千五百件的脂粉,一个月最多也就能提供六千件的脂粉。 按照目前养颜坊的销售量,锦初三人每日努力倒还勉强能供应得上, 若是继续增长的话,只凭现在的三人是肯定无法满足日后的销量的。 且这已是三人全力以赴的最好结果了! 每忙完一次香脂的制作过程,三个人都是累得筋疲力尽,若长期保持这种高强度劳作的话,身体就该吃不消了。 锦初并不是个贪得无厌的人,也更不会拿着健康去换银钱。 哪怕三个人干盈利会更多,锦初依然也不愿意。 且看本次送去的脂粉能够撑几日吧?若持续销量走高的话,那她就必须要招几个伙计了。 把工作量转移到伙计身上,将自己和慧珍以及慧珍娘都从那种高强度的亲自劳作中解放出来,重心转移到对伙计的教导和监管工作上去。 至于每月的盈利,若产量上去的话依然是相当可观的,即便产量上没有太大的变化,最多也就是每个月少赚那么十两八两罢了! 这点银钱相对于月盈利三到五百两银子的锦初来说,是完全可以承受的。 身体健康才是个人最大的本钱,她不能本末倒置,因小失大。前世那些年纪轻轻过劳死的事例还少吗? 锦初揣着这个想法,在忙碌的制作脂粉的进程中,终于等到了再去养颜坊的日子。 看着李梅娘那灿烂的笑容,锦初心里不由叹了一声,真是甜蜜的负担啊! 短短七日,她送过去的一千三百五十件脂粉,已是剩下了不到一百件了! 啥也别说了,赶紧招兵买马吧! 第96章 恻隐之心 时间紧迫,既已做了决定,锦初也就不再犹豫。 当日回去后,她就将自己的想法跟慧珍和慧珍娘说了一遍。 这么半个月忙下来,慧珍和慧珍娘也是累得力困筋乏。只因与养颜坊立了书契,加上脂粉的销量又出乎意料的走俏,三个人都是硬生生咬牙坚持下来的。 这么辛苦的忙碌,却依然是供不应求,那就说明仅靠三个人的能力是支撑不下养颜坊的营生了。 既如此,自然就得想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雇人就成了不可绕过的环节。 但想到锦初这脂粉的方子不能外传,慧珍母女俩就又变得犹豫起来,能在短时间内赚到这么多银钱,这方子居功至伟,自然也要保密再保密。 雇了人,虽然解决了制作脂粉的劳碌过程,解放了锦初和慧珍的时间,使得她们不必再一天到晚扑在制作过程中亲力亲为,可后期的保密工作怎么来保证呢? 关于这个问题,锦初也有自己的考量。 这脂粉和胰子的原料配比只有她和慧珍知道,雇来的人只让操作单一流程的工序,分成三四个工序来,最后的融合,提炼,成模则依然由锦初慧珍来完成。 那雇来的伙计即便知道了自己做的那一块,也不知道别人做的是什么,即便能知道对方做的是什么,最后的配比和融合提炼过程,他们也无法准确把握并研制出来。 再退一步讲,即便真的歪打正着给她们研制出来了,锦初也不担心会影响自己的销量,毕竟她才是这些脂粉的发明者,后来者最多算是偷师。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偷师可以私下赚些小利润,却绝对不敢大张旗鼓的去与锦初抢生意的。 听了锦初的打算,慧珍娘问道:“那咱们雇了人之后,在哪里制作?虽说咱这屋子充裕,但既然是准备分开操作,那咱们是不是就该将雇来的人直接就分在几处做工?如此也可避免他们彼此熟悉后,相互打探了!” 锦初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就望着慧珍娘商量:“婶子,我再另租两处僻静些的房屋,将人分开,你跟慧珍每日里上工前带上原料去教学巡视,下工后将半成品带回来,您看这样行吗?” 慧珍娘点点头,这样可以,伙计们各自一方,也就降低了彼此打探的可能性。 锦初见她同意,继续说道:“每做六日给伙计们休息一日,咱们利用这一日的时间,将香脂成品调制出来,再悄悄的送去养颜坊。如此,也免得担心伙计们窥探咱们后期的融合过程了!” “锦儿这个法子好,就按你说得办!” 慧珍朝着锦初比了个大拇指,心里的困扰一扫而空,“那锦儿咱们明日就赶紧去找房屋,雇伙计吧!早日找到,也能早日开始了!” 次日一早,锦初直接去了府城最大的牙行,去找曾经打过交道的张牙人。 锦初先让他帮自己找两处距离不太远,相对僻静些的小独院。 随即又托付他帮忙找五六个手脚干净,做事麻利,年龄不超过四十的妇人来做些煮药磨粉的活计。 做六日休息一日,并承诺月钱不低于八百文,若后期做的好,还会有额外的银钱奖励。 当张牙人听到锦初说得做六休一,月钱不低于八百文的时候,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他家里最小的孩子今年也十岁了,婆娘在家也是打着零工,按照锦初的要求,他家婆娘是不是也可以来试一下? 想到这里,张牙人就开口问道:“锦儿姑娘,我家婆娘今年三十二,屋里灶上都能收拾的干净利索,身子也不柔弱,您看能不能让她也来试试?” 锦初看向面前的张牙人,衣着干净,举止也有分寸,若是他家娘子真是个干净利落的人,知根知底的用起来也更放心些。 遂就笑着说:“既然您都开口了,那下午抽空让嫂子来一趟,咱们碰个头,若是合适的话就留下好了。” 见锦初吐口,张牙人一脸笑容:“我午后就让家里那口子过来。” 有了这一茬,张牙人对锦初找房子的事情更为上心,一上午就带着锦初看了几处僻静的宅院,并约好下午再看两处。 眼见着已到午间,锦初告辞张牙人出了铺子,刚走到门口,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打骂声。 送她出来的张牙人叹息道:“这秋儿也是个苦命的,摊上个好赌又混账的爹,娘又身子弱不理事,好好的姑娘马上要被作践死了!” 话音刚落,却又听到一声爆喝:“没用的赔钱货,老子辛辛苦苦养你十三四年,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今日你是同意得去,不同意也得去!” “你自己嗜赌成性,家里被你赌光了,如今竟然还要将我卖到那种脏臭的去处,我死也不从!” 地上的少女衣衫破旧,说话间就要朝着旁边的柱子撞去,有眼尖的人赶紧拉住,这才将少女救了下来。 众人纷纷指责中年汉子:“你也是当爹的,再急也不能将闺女往那腌臜之处送啊,送去可就毁了孩子的一辈子了!” “虎毒尚且不食子呢,居然还有这样狠心的爹!” “就是就是,活了半辈子也没见过这样坑闺女的亲爹!” 中年汉子一脸横肉,肆无忌惮地骂道:“老子卖老子的闺女,关你们鸟事?老子自己都没活路了,哪里还顾得着死丫头的好歹!” 他伸手指向方才出言的人恶狠狠问道:“你不是心疼我闺女吗?若是能出春风楼的价格,老子将她现下就交给你!” “你,你不讲道理!”那人一脸怒气回道。 中年汉子手指转向另一个指责他的:“你呢?你不是也看不惯老子吗?那你出三十两银子来买了这丫头啊!” 那人别过脑袋,恨恨地低声咒骂了几句。 中年汉子顿时气焰大涨:“老子不是好人,老子承认,你们也不是啥好货色,凭啥还来骂老子!若是你们心疼我这闺女,索性就将她买了去,既买不了,就少他娘的给老子放干屁!” 言罢他朝人群中啐出一口浓痰,又不屑翻了个白眼,对着地上瘫倒的姑娘骂道:“死丫头,生在老子家,你就得乖乖认命!去了那地方起码你还能活着,不去老子活不了你也别想有活路!” “我不去,我死也不去!” 被亲爹粗暴拽住胳膊的秋儿,用尽全力挣扎着,奈何人小力薄,在壮实的汉子面前,犹如螳臂当车,虽勇气可嘉,却徒叹奈何。 中年人拖拽着闺女边走边骂:“如今你也见到了所谓的好心人了!可有能解救你的?” 经过锦初身边的时候,那姑娘已是双目无神,死寂一片了。 锦初眼睛闭了又睁,终还是压不住心底的恻隐之心。 暗暗骂了自己一句,她举步追了上去,伸手拦住中年汉子拖拽少女的脚步,直面暴躁的中年人:“这姑娘,我买了!” 第97章 有女欢颜 在张牙人的帮助和见证下,锦初最终以三十两银子的高价买下了这个苦命的秋儿姑娘。 当她领着秋儿姑娘回家的时候,慧珍和慧珍娘都吃了一惊。 锦初匆忙扒了几口饭,丢下了句有话晚点儿说,就又脚步匆匆地去了牙行。 下午又看了两处宅院,锦初最终选择了两处距离她现在住址都不太远的小宅院。 两处宅院差不多,每月赁资都是五百文,锦初签了半年的书契,并约定押金十两,赁资一次支付三个月的。 锦初缴了十三两银子的押金和赁金,办公场所也就出来了。 随后又见了张牙人的娘子李氏,果真如张牙人所说,这李氏中等身材,一张圆脸笑起来很和气,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一看就是个性格温和,手脚利索的人。 锦初直接就把她给定下来了! 随后又从张牙人带来的七八个妇人里,选了五个人出来。 其中两个是三十出头的妇人,还有四个则是二十多岁的少妇,这些人都是临城本地人,孩子最小的也都六岁了,且家里都有公婆照应,可以安心的来上工。 锦初将月钱和上工时间跟几个人再次讲了一遍,并约定了明日让在家收拾一日,后日去新的宅院上工。 众人喜气洋洋的应下,就各自回家了。 一日之间,又是赁房,又是买人,又是雇人的,张牙人帮了不少忙,锦初在一两五百文的基础上,直接支付了张牙人二两银子,并请求张牙人保守雇人做事的秘密,张牙人自然满口答应。 锦初也很满意,并约定日后若有需要会再找他,然后拖着疲累的身子回了家。 慧珍已接了昭儿回家,慧珍娘也已做好晚饭在等她。 锦初简单洗漱之后,坐在了桌子前,秋儿姑娘坚持不上桌,锦初想了想,对她说道:“秋儿,目前家里就我们几个人,不用拘礼,且我也虚长你一岁,只当我是姐姐吧,日后若到了外面,你再跟我论主仆规矩也不迟。今日你且坐下吃饭吧!” 见锦初不似做伪,慧珍和慧珍娘也来劝坐,秋儿才小心翼翼地在角落侧身坐了下来。 席间,锦初先关心了昭儿最近的课业进展后,又将秋儿的遭遇简单讲了一遍,当下几人看秋儿的目光就都带上了怜惜之色。 尤其是慧珍娘,气得直骂秋儿爹没人性,还温和的宽慰秋儿:“秋丫头,既是来了这里,日后只把这里当你的家,你锦儿姐姐是个厚道又仁善的好姑娘,你只要真心待她,将来你的日子必不会差!你前面吃了太多苦,往后咱就都该是好日子了!” 慧珍娘眼神中充满慈爱,真心真意的这番话直说得秋儿泪盈于睫。 她起身朝着慧珍娘和锦初都行了礼,郑重说道:“感谢婶子慈爱提点,今日姑娘肯花三十两银子救下秋儿,秋儿就知道姑娘是个仁善的。救命之恩,永不敢忘!还请姑娘放心,日后姑娘就是秋儿的全部,秋儿定当尽心竭力服侍姑娘,以报姑娘今日相救之恩。” 说罢对着锦初就要屈膝跪下,锦初赶紧一把拉起她:“千万别跪!我虚长你一岁,你且跟着昭儿叫我姐姐吧!我家人口稀少,亲缘单薄,你我既是有缘,日后这也就是你的家,秋儿你还年轻,还有大好时光和无限可能,更不要局限于过去走不出来。” 锦初望着秋儿含泪的双眸,安慰她:“之前种种譬如昨日死,往后种种譬如今日生。秋儿这名字虽悦耳,却带着几分寂寥之色,不如今日我帮你取个新的名字, 明日开始就是你的新生,好吗?” 秋儿连连点头,目光切切地望着锦初。 锦初略一思索,笑着开口:“欢颜如春风,轻抚万物生。日日拜佛龛,愿君常欢颜。” 她转向秋儿,莞尔一笑:“不若你日后就叫欢颜可好?” 秋儿低声念了两遍“欢颜,欢颜,” 少女盈盈泪光中,颊边含笑,一对小梨涡若隐若现:”姐姐取得名字真好,日后妹妹就叫欢颜。” 次日,锦初带着慧珍,慧珍娘以及新鲜出炉的欢颜三人,去了新租赁的两处宅院收拾整理。 一排三间正房,两侧各带了间耳房,院子应是有段时间没人住了,井口四周都长满了青苔。 这俩小院落比锦初住的院子要破败的多,院子里野草枯叶也铺满了地面。 好在房屋年头都还比较浅,收拾收拾做工坊倒也不寒碜。 且两处宅院都不在正街,相对比较僻静,距离锦初现在的住处也不算远,步行过去半刻钟也就到了。 四个人合力将院落里的荒草枯叶清理出去,又将屋子内外打扫干净,只等新雇的几人上工。 翌日一早,锦初带着慧珍和欢颜去见了新招的六个女工。 “我这边试工期半个月,每日按照三十文来结算,若是期间没有通过的话,上几日结几日的工钱。若是顺利通过试工期的话,每七日休息一日,每月工钱按照一两银子来发。” 锦初话音方落,六个人眼里就满是欢喜。 一两银子的月钱,比之自家男人也都不算少了!何况每个月还有四天的休息时间,这莫说是在府城,恐怕在京城也没有这么多的休息日吧! 见众人精神振奋,锦初又不慌不忙地泼起冷水,下了但字诀。 “但丑话说在前头,我肯开这个月钱,自然也会对各位有所要求。我这边需要的是踏实耐心,干活利索,手脚干净,且嘴巴严谨的人。” “我给诸位出的月钱,不敢说府城最高,起码也是中上等的。但因行业缘故,我这边更需要手快嘴严的伙计,因此我希望各位下工回家之后不谈工事,诸位可否能做到?” 给这么高的月钱,莫说只是保密,即便是让上工期间不说话也不是啥大问题。 几人连连点头表决心。 这个说:“东家您放心,咱们保证管好自己的嘴,绝不多舌。” 那个说:“咱们就规规矩矩上工,安安静静回家,绝不透漏半分东家这边的消息。” “我也是,东家,我也嘴严!” “东家,我也一样。” 锦初见几人都表态了,遂就笑眯眯地说道:“我相信诸位嫂子的真心,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需要小人之心,请诸位与我签一个保密协议书。” 在锦初的示意下,慧珍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保密协议给几人看。 锦初又补充道:“若遵守承诺,我不会无故辞任何人,若不遵守承诺,我则会扣除相应的月钱,并立刻辞退。” 六人看后均能接受,毫不犹豫地签字按手印后又交还给慧珍。 见慧珍收好协议书,锦初这才带着几个新鲜出炉的员工开始了上岗培训工作。 第98章 亦喜亦悲 大概讲了下流程之后,慧珍就带上李氏和另外两个妇人,去了另外那个宅院。 剩下的三个人则是被锦初带着,开始了珍珠粉的前期蒸煮和研磨工作。 就这样手把手的教了四五日,这些妇人们已然能熟练操作各自负责的那部分流程了,锦初和慧珍也便彻底放开手,开始投入脂粉制作的最后一步。 令锦初意外的是,欢颜这个姑娘倒还真是伶俐,跟着锦初几日下来,已然将锦初所教授的东西全都掌握。 锦初就让她接替了慧珍的部分工作,每日里两个工坊之间来回运送原料,并管理监控伙计们的日常操作工作。 张牙人果然很靠谱,暗暗观察了几日,锦初发现这六个妇人都很不错,细心耐心,干活踏实,也不多话。 于是锦初在第六日下工前,专门去了两处工坊,跟伙计们宣布她们都提前通过了试用期,日后只用尽心工作,月钱都按照一两银子发。 六人谢了锦初,并再次表了决心后,喜气洋洋地下了工。 李氏回家后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自家男人,张牙人也很高兴,平静之后不忘提醒她:“这个锦姑娘别看年纪轻,其实是个爽朗大气的人,而且她这个人心善,也很念旧情,对于真心为她做事的人,她出手也一向阔绰。” 说锦初心善是因为只有这姑娘不声不响地救下了素不相识的苦命秋儿。念旧情则是在说自己,因为他第一次给锦姑娘办事经心,这姑娘就能记得他的好,再有营生也都记得让自己得好处。 想到自家男人帮锦初两回,最后都得到了不菲的中佣,李氏忍不住点了点头。 见自家婆娘听劝,张牙人又叮嘱:“如今你们东家既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你出去也就管好自己的嘴,哪怕是回了娘家,也别多说工坊里的事情,听话踏实,好好将这份工给做下去。” 李氏笑着点头:“孩儿他爹,我听你的。锦姑娘家的这份工,不仅月钱高,比起那些从天亮干到天黑的活计也轻松许多,而且她还有休息日,这样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差事,我可是知道珍惜的。” “好,那咱们夫妻俩就好好干,争取给咱们娃子早点赚出两套宅院来。”张牙人望着自家妻子,信心满满地鼓励。 同一时间,其余五家也在庆祝自家婆娘得了这个好差事,欢喜中的家人也都对着自家的妇人提点了类似好好做工,保守秘密的话语。 次日,锦初慧珍和欢颜在经过了一上午的忙碌之后,新一批的脂粉和胰子终于也大功告成了。 因为多了六七个人,锦初直接购买了一百五十两的原料,如今大概用掉一百二十两,出了香粉六百八十七盒,香脂七百二十三瓶,香胰子一千一百三十八块。 扣除零头可送去养颜坊两千五百件商品,销售毛利大概是 四百九十两银子,扣除原料成本,工坊赁资,伙计们及慧珍母女的月钱分红,锦初本次净利润约为三百二十两。 但这是差不多十日的产量,随着伙计日益熟练,效率提高之后,月产量大概不会低于一万两千件,届时,锦初的每月净利润应也不低于九百两。 努努力,一年也不是不能赚出个万贯家财来! 锦初瞬间满意了,保持这个状态先过两年吧,日子好过又不太打眼,一边积累身家陪昭儿长大,一边等着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三兄! 日子忽忽到了四月末,养颜坊的销量也渐渐稳稳下来,约摸就是每个月一万出头的吞吐量。 锦初也根据养颜坊的销量,将月产量控制在一万一千件的样子,保持着工人仍有余力,库存略有盈余的状态。 临城的日子一片安宁稳定,远在千里之外的浮云城外,却是烽火渐熄,硝烟散去。 刚结束了一场小规模的战争,战士们欢呼雀跃,他们的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和自豪。 战场上,伤者被迅速抬走救治,医护人员忙碌地穿梭其中,给予他们及时的治疗和关怀。 士兵们相互拥抱,庆祝着来之不易的胜利。他们的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泪花,为战友的生还而欣慰,胜利的欢呼声回荡在浮云城的上空,与风声交织在一起。 城门下的一处角落里,三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士兵,相互依靠着瘫坐在地上。 中间的青年长眉入鬓,鼻梁高挺,凌乱的胡须长满了大半张脸,几点血迹散落在颊边,衬得青年不羁又冷漠。 “阿暄,今次你可真是威猛,我眼见过着你一刀就将那西戎三王子的近侍砍落马下,若不是噶日苏躲闪得快,今日那鼎鼎有名的西戎小王子就要丧命于你手中了!” 左边的青年士兵亲昵地揽过中间的青年士兵,眼神中满是敬佩之色。 “谁说不是呢?都说陈小将军英勇无畏,所向披靡,可我看来,咱们阿暄一点儿都不比他差,只是咱们阿暄不爱出风头,也没有小将军那样的大将军爹爹罢了!” 右边的青年话音甫落,却听得中间的青年低声斥道:“杜磊慎言!” 下一刻阿暄睁开了那双微闭的双眼,青年的眸光犹如暗夜中的星辰,深邃而宁静。 “阿暄说得对,阿磊你小心隔墙有耳,若被有心人听到,咱们哥仨可都没好果子吃!”左边的孙标小声埋怨着。 杜磊委屈地瞪了眼左边帮腔的孙标:“我就是替阿暄抱不平罢了!再说我讲的也是实话,上次演武场里咱们也见过小将军耍刀了,那招式虽是繁复多变,比之咱们阿暄,总觉得还是缺了几分气势。” 阿暄目视前方,缓缓开了口:“我那是杀人的刀法,只求快不求稳,上不得台面的野路上,小将军那才是正统出身的将门世家,怎可相提并论?日后莫要再说这种话了,记住我们如今效力的这支军队姓陈!” 杜磊顿时住了嘴,片刻后终还是不甘地低声嘟囔道:“他算什么将门世家,若不是当年的叶大将军出了事,这西北边军还未必能落在他的手里呢!” 他左右梭巡一番,冷嘲:“镇日里呆在这浮云城里,任凭西戎人犯边扰民都不吭声,倒是将朝廷来的监军大人服侍的舒舒服服的,真是好一个缩头大乌龟!” “杜磊,你若再管不住自己的嘴,今日咱们就趁早分开,也免得你这张嘴惹出祸端,害了兄弟性命!”阿暄明显是生了怒意,直直盯着身边的同伴,眼眸中翻涌着薄怒。 “好好好,阿暄,你莫生气,我日后定会在外面管好我这张臭嘴!”杜磊忙不迭地认错,还用力拍了下自己的嘴巴,并朝着旁边的另一同伴示意。 朝杜磊丢了个白眼后,孙标笑着解围:“阿暄别生气,阿磊这张嘴虽说得难听,心里却无恶意,他是为你抱不平呢!今日这场仗赢得畅快,走,走,咱们回去喝酒,不醉不归!” 三个人站了起来,朝着兵营而去了。 第99章 慈母心肠 北境 幽云城 往日肃静的定北王府里,今日却一反常态的高朋满座,宾客如云,即便如此,府门外的宝马香车依然络绎不绝的排了好长。 侍女仆从们捧着各种精致的点心瓜果,流水般的送到正厅。 “仔细点,今日可是咱们世子的大日子,万事都要打起精神。”玫红褙子的侍女,交待着身侧一位手上捧着果盘的侍女。 那侍女轻声回道:“是,雁鸣姐姐。” 雁鸣又朝着路过的另一小侍女同样提点几句后,转身进了王妃的含章院。 定北王妃杜兰蕊,上穿一件真红色绣孔雀牡丹图案的缂丝通袖袄,下着条藏青色水波暗纹织锦马面裙,此时正坐在妆台前,由另一侍女服侍着插戴簪环。 余光扫到进来的雁鸣,王妃问道:“可准备妥当了?” 雁鸣上前接过流云手上的簪子,插在王妃发间,含笑回道:“王妃放心,婢子方才又去看了一回,一应食物早已备齐,只等今日贵客上门,吉时开始。” 王妃点了点头,却仍不忘提醒:“今儿是承安行冠礼的大日子,王爷一月前就亲自去崔家,请来了崔老太爷。老人家德高望重,耄耋之龄肯亲来为我儿加冠,这是莫大的荣幸,你们定要谨慎当差,照顾好每位客人,不可惫懒懈怠。” 一屋子侍女尽皆跪了下来,齐声应是。 一番敲打后,王妃站起身来。 只见她雪肤鸦鬓,皓齿蛾眉,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潋滟生波,此时华服加身,更衬得她明丽动人,大气端方。若只看外表的话至多也就二十七八岁,哪里像是儿子即将弱冠的四旬妇人! 饶是服侍多年的贴身侍女,亦被王妃的美貌恍得再次愣了神。 怪不得向来豪气万千的定北王会对她一见钟情,并夫妻和睦二十余载了! 对于侍女们的微微闪神,杜王妃早已见怪不怪,自己容色盛是不争的事实,故而她只包容地笑了笑,吩咐道:“雁鸣,流云,跟我去看看安儿准备的如何了!飞雪,清音留下看守屋子,余下的各司其职,切勿乱跑!” 一声应是后,雁鸣和流云拥着杜王妃,朝定北王世子宿承安所居住的韶光院而去。 此时的韶光院里,贴身的小厮长顺正苦口婆心地劝着自家主子:“世子爷,您就听卑职一回吧!您这身子才好了不久,王爷和王妃再三交待卑职看好您,在您身子没有康泰之前,不让您去演武场的。” 黑衣劲装的青年,漫不经心的抚了抚袖口的袖袢,淡淡瞥向面前的小厮:“本世子的身子如何,莫非你比我还清楚?我如今已然无碍,今日心情好,正好出去松松筋骨。” “主子,今日是您及冠的大日子,府里一大早就忙碌起来,王爷和王妃定然也会来看您的。不如您今日就休息一日,也免得王妃来了找不到您,小的也没法跟王妃交代啊!” 长顺看着主子的模样,继续唠叨:“再说了,您这半年都没动刀枪,去了演武场万一耍得兴起,一时三刻指定回不来,您又爱洁,回来后定然还要沐浴更衣。若是往常还好,今日可是崔老太爷亲自上门的,若人家老大人都来了,你还不出现的话,那不是又失礼了?您失礼了小的肯定也要跟着吃挂落的。” 这一番唠叨听得宿承安眉头微蹙,他压下尚未丧失的几分耐心说道:“今日我只去松松筋骨,很快就会回来,保证不会耽误吉时。” 哪知长顺听了这话,更是委屈:“世子爷您每次去演武场都是说快快回来,可您哪次是快快回来的?今日你就听回小的劝,改日再去吧!” 说罢,还下意识的伸出双手按在门框上,挡住主子出门的路。 他这大喇喇堵门的行为,看得宿承安眉头松开又蹙紧,如此几番,终是失了最后的那点耐心,冷声说道:“长顺,我向你保证,今日最多只去半个时辰,你快些让开,否则莫怪本世子对你动粗!” 见世子爷板起脸来,长顺心里也开始打鼓,但想到王妃的命令,他咬了咬牙,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能选择得罪世子爷了。 “今日你就是打死小的,小的也不放手!去年您受了那么重的伤,好不容易才将养到如今这般,在您没有彻底康复之前,小的坚决不放您出去!” 说完这话,长顺眼睛一闭,心一横,就准备等待世子爷将自己提起来丢出去。 果然,只听得世子爷两声冷笑:“好好,长顺你果然是长胆子了,既如此,就莫怪本世子不客气了!” 说完,伸手就去抓住长顺,正要朝旁边丢去,却听得一声:“竖子!” 杜王妃提裙快步走了过来,冲着儿子柳眉倒竖:“还不放开长顺!” 见母妃到来,宿承安不由暗叹一声,今日这演武场是不用想了! 想到因为长顺的阻拦而不得成行的演武场,宿承安冷冷瞪了他一眼,却轻手轻脚的放下了长顺。 险险躲过一摔的长顺,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不由得再次庆幸王妃来得及时。 杜王妃望着认真执行自己命令的小厮,心下也很满意,遂笑着对他夸道:“长顺这回做得好!赏银百两!若下次你们世子再执拗任性的话,你还这么办!” 杜王妃一双美目瞪着儿子,“王妃我亲自给你撑腰,看谁还敢动你!” 宿承安哭笑不得地看着亲娘:“母妃,儿子躺了这么久,真的都是浑身生锈了!” “我不管生锈不生锈,我只知道刘神医不下定论,你就不许去演武场!”想到去年年末儿子回来时的病弱姿态,杜王妃不由再次握紧了手中的锦帕。 王爷有两个儿子,她可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是承安有个三长两短的话,那她索性也白绫一吊跟着去吧! 说完这句话,杜王妃迈步朝正堂走去,宿承安不情愿地跟在母妃身后,嘴里还辩解道:“儿子的身子儿子清楚,如今已是无恙了!母妃您就切莫那般紧张了。” 母子二人进了屋,雁鸣和流云朝四周无声地挥挥手,院子里的小厮瞬间走了个干净。 两个大丫头端了茶水进去给王妃母子后,就关门出来守在了院子里。 第100章 母子交心 门一关,杜王妃就站了起来,她上前拉住儿子的手,仔细端详之后再一次确认:“安儿,你身子果真养好了吗?” 面对慈母心肠的母亲,哪怕是素来不喜赘言的定北王世子,此刻也只能温言软语地宽慰起来:“母妃,我的身子真的养好了!之前不让刘神医宣布我已痊愈的消息,也是跟父王商定好的,为的就是让埋在府里的暗桩,传回去错误的消息,免得打草惊蛇。” “那就好,那就好!”杜王妃放松心神,“不过我儿也不可大意,你本次重伤险些丢了性命,当娘的岂不能担心?” 忆起儿子当时惨状,杜王妃不由美目盈泪:“古语有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我儿身负重任,日后再不可孤身探险! 宿承安微微一愣,不由看向座上妇人,他母妃明艳动人,仍如一朵未经风霜,娇艳欲滴的人间富贵花。 可方才她那一番话,明明是意有所指:“母妃,您?” 见儿子吃惊又诧异的模样,杜王妃笑了两声,方肃容说道:“宿家数代先祖浴血奋战,抵于外地,才换来这北境安宁,护得这一方子民安康,也才有了咱这世袭罔替的定北王府。” 想到日夜操劳的夫君,她露出几分心疼:“哪知新帝登基后,竟然重用奸佞,听信谗言,排斥忠良之士;整日里不思治理国家,生活糜烂,不顾民生,偏偏却只知猜忌奋战在外的将帅。原本你父王还想着清者自清,咱们只要一心为国,皇帝总不会寒了忠良之心。” 杜王妃目视前方,眸中露出悲色:“直至五年前武安侯那场事变发生。忠心耿耿的西北英雄,国之栋梁,最后却落得个内外勾结,通敌卖国,全家上下满门抄斩的下场。” “俗话说‘飞鸟尽,良弓藏。’这西北战事还没平息,西戎还虎视眈眈呢,王座上的那位居然就迫不及待的开始斩杀忠良了!你父王枯坐三天后幡然醒悟,这才收起了最后那一丝幻想,开始筹备起来。” 杜王妃不屑冷笑:“总不能咱们一腔热血付出,最后还要引颈待戮吧! 皇位上坐的已经不是一个仁善之君了,也不配咱们再去死心塌地的效忠!” 她望向儿子,满是辛酸:“此后咱们定北王府更是处处受制,举步维艰,既要外驱北狄贼寇,又要内防朝廷射来的毒箭,偏偏府里还不太平,你父王短短几年,就已斑白了头发。” 想到家里那个不省心的庶子,杜王妃又是一阵烦躁:“你大兄眼大心空,不是个能顶事的,更守不住这定北王府的一片基业。他能安分守己不添乱,已是烧了高香了!” 目光转向高大英俊的儿子,杜王妃目光殷殷:“如今这偌大的王府,只你父王一力支撑。幸得我儿如今已然长大,你父王方能后继有人!日后我儿切莫再孤身入险境,若你再有个好歹的话,宿家几代人的心血就功亏一篑了!” 听完母妃这番话,宿承安不由愧疚交加。他之前总以为母妃是养在王府的一朵富贵花,虽与父王鹣鲽情深,却也从未插手过前朝之事。 因自己身份贵重,不到四岁就被父王带在身边贴身教养,每每见母妃,她也只是慈母情深的关心他的起居生活,宿承安只当她只是一深闺有些眼界的贵妇而已。 何况他与父王的计划本就处于九死一生,危如累卵的境地,故而只父子二人及心腹寥寥数人知道,并不敢宣之于口,更不曾对母妃提及过。 却不想母妃竟早就了然于心,并看得如此透彻。 向来稳重的儿子讶然失色的表情,逗得杜王妃“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她对着宿承安肩膀爱怜地拍了拍,开口打趣道:“突然发现母妃没有那么好哄了吧?” “母妃,母妃,”宿承安抓住杜王妃的手,心里情绪翻滚,目中异彩连连,“母妃哪里只是不好哄,母妃明明是大智若愚,深藏不露,儿子实在是又惭愧又欢喜。” 惭愧的是做了二十年的母子,才发现他母妃并不单纯是他认识的那个样子;欢喜的是,这样的母妃才是最适合他们定北王府的母妃。 杜王妃收起笑容,正色说道:“之前咱们只要做规规矩矩,守好北境安宁,偶尔犯些无伤大雅的小错,使得皇帝放心,一心拱卫天子的老实臣下就成了。可惜啊……” 她叹息一声:“皇帝却不肯放过我们,一心要逼我们定北王府去死!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何况是人!咱们宿家为了他神家的江山夙兴夜寐,拼死拼活,最后却还不给活路,那还跟着他神家干什么?” 君臣相须,事同鱼水。 天子者,有道则人推而为之主,无道则人弃而不用。 如今蟠龙宝座上的那位,既不能君臣相得,又不能以民为子。 上砍忠臣良将,下踏黎民百姓,边关不宁,四夷来犯。 宝座上那位尚且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活在佞臣小人编织的虚假繁华幻梦里,自得自乐,醉生梦死。 这样的君,要来何用! 倒不如打破这乌烟瘴气,重新开辟一片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新世界。 宿承安望着母妃,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孩提时的孺慕时光。 这原本只有他与父王隅隅前行的路上,如今竟又多了母妃一人相伴,何其有幸! 宿承安朝母妃伸出一只手主动握住了杜王妃的手。 杜王妃微垂眼睫,视线落在了儿子的那只手上。 它是那么的宽大而有力,曾几何时,这双被她细心呵护过的小手的主人,竟然已经跌跌撞撞,栉风沐雨的长成了眼前的俊美青年。 “母妃,接下来的日子里,还请与父王一起襄助儿子前行!” 杜王妃忍了许久的眼泪扑簌簌流了下来,她赶忙偏头拿帕子胡乱擦了一把,再回头却是一脸欣慰地笑道:“我儿果然长大了!今日冠礼之后,也该娶个媳妇了!” 宿承安满心的欢喜顿时僵在了脸上。 半晌,他才养向母妃弱弱地抗争道:“母妃,儿还小……” “不小了,今日加了冠就是大人了!”杜王妃笑盈盈的回道。 “大业未成,何以为家!”宿承安大义凛然道。 “不打紧,咱们定北王府还算有几分产业,你就是没成大业,你父王这几分小业也还勉强养得起未来的儿媳妇!” 宿承安暗暗咬了咬牙,犹不死心:“儿目前暂无娶妻计划!” 杜王妃当仁不让:“那就从今日开始计划!” 第101章 做挡箭牌 素来沉稳睿智的定北王世子,被亲娘的突然催婚逼得失了理智。 方寸大乱之下,竟然鬼使神差的想到了一个挡箭牌。 反正那人目前远在天边,且拿来用用吧! 于是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将某人卖了出去:“儿,儿已有心悦之人!” 本是半真半假逗儿子的杜王妃,“哗啦”一声就打破了茶盏。 门外传来雁鸣带着疑问的声音:“王妃?” 杜王妃缓了缓呼吸,曼声回道:“无事。” 委实想不到,自家这个行事沉稳,礼数周全,感情上却冰疙瘩般不开窍的傻儿子,居然也有了心悦的姑娘了! 真是好大的意外之喜啊! 待雁鸣的脚步声走远,杜王妃才一把抓住儿子,急声问道:“快告诉母妃,我儿看中了哪家姑娘?” 说罢,不待儿子回答便又张罗着安排:“咱们院里的那几株西府海棠开得正热闹,索性娘明日就下帖子,邀那姑娘来府里赏花如何?” 见母妃这般欢喜,宿承安不由生出几分悔意,早知母妃如此上心,他就不该为了一时痛快而胡乱攀扯人家姑娘了! 如今再说是为了躲避母妃的催婚而诓骗她的话,母妃是定然不会相信了! 只怪宿承安往日一板一眼,极少开玩笑,竟是使得如今的他连开玩笑的借口都找不到。 想到锦初布衣荆钗的清贫,落落大方的姿态,以及那亦诙亦谐的性子。 宿承安心里默念:“对不住了,小野猫!若有缘再见,我再备好黄白之物向你赔罪吧!” 心里有了主意,宿承安再开口就显得理直气壮许多,他望着一脸期望的杜王妃,毫不客气地泼起了冷水:“只怕要让母妃失望了,那姑娘来不了您的赏花宴。” “为何?”杜王妃诧异问道。 以定北王府的门第之高,不至于请不来一个小姑娘,若真请不来大概也就一个缘故了! 心念电转间她美目流转,语气肯定:“那姑娘不在北境。” “母妃果然明慧,正如您所料的那般,那姑娘远在千里之外,短期内恐无法让您得见。” 宿承安适时拍了杜王妃一个马屁。 杜王妃微蹙眉头,失望之色爬上脸颊,嘴里喃喃道:“本来以为是场欢喜,结果却变成了空欢喜……” 转念一想,虽说不能见到那姑娘,但冰块般不开窍的儿子能有心悦之人委实也是喜事一桩。 到了她家这个层次,已不需要再靠联姻来稳定定北王府的地位。且皇都龙座上那位正在处心积虑的要逼死他们家,岂能容得下定北王府再娶门显贵儿媳来增加助力! 尤其去年末,承安险死还生之后,北境与京城虽表面还维持着那份平和安宁,暗地里却早已是彼此戒备,势不两立了! 近几年旱涝不均,庄稼连年歉收,难民流民日益众多。 皇上却只顾弄权独断,丝毫不恤子民,仍是征收重税,以充国库。在那群佞臣小人的歌功颂德之下,还只当万里江山繁花似锦,身下子民富庶安康。 自武安侯倒下后,没了牵制的西北戎人屡屡犯边,接替武安侯叶晟培上位的西北大将军陈天耀,在正面抗击三次却每每败北之后,竟然采取了广铸城墙,龟缩不出的只守不攻战略。 处处缺衣少食的陈将军则是坐镇最南境的蕉城,拼尽全力压制着南蛮,才勉强换得了一时相安的局势。 北狄更是蠢蠢欲动,每年凌冬都要数次南下冲击幽云城,若无定北王带兵抵御,狄人早已是挥鞭南下,直入皇都了! 在这种边境不安,狼烟四起的情势下,皇帝只能被迫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再来发难定北王府;同样的尖刀已被架在脖子上的定北王府,又何尝不是在厉兵秣马,以待良机呢? 虽说见不到承安心悦的姑娘,一片慈母之心的杜王妃依然像个寻常妇人般逮着儿子追问不休:“承安啊,你跟那姑娘是如何认识的?她家是哪里的?姑娘是什么性子?长得何种模样?你且讲给母妃听听啊……” 宿承安目瞪口呆地望着素来雍容华贵的母妃,瞬间变身为街头巷口的八卦妇人模样,顿时头大起来。 一个谎言需要更多个谎言来遮盖的滋味,他今日算是彻底感受到了!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扯下去了。 略一思索,宿承安半真半假的开了口:“母妃,那姑娘是儿的救命恩人,去年儿被临城知府赵玉章所害,遁入临城外的一座大山中,恰逢那姑娘上山捕捉野兔,正好坐在儿隐藏的那棵树下,阴差阳错之下我二人就不打不相识了……” 想到锦初与自己那并不愉快的初次相见,宿承安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看着儿子脸上的欢喜,杜王妃心里不由感叹,这可真是百年的铁树开了花,一开还就开了个大的! 她这儿子处处都好,就是于感情一道上迟钝得很。 之前北境那么多的姑娘来家里玩,每每相见,他倒是礼节周全的挑不出错处,最后却都一水儿的当成妹妹看待了! 后来他被王爷赋予重任,出门的日子就越来越多,当娘的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孩子几次,慢慢的也就断了给他再牵线的念头。 今年是因为孩子确实大了,加上去年那次险死还生之后,杜王妃自己也怕了。 别的像她儿子这么大的同龄人早的都当上爹了,再不济也都娶了妻子,夫妻和美了。 只有自家这位世子爷还是一心扑在外务上,对于内闱的男女之思毫不在意。 儿子这般无所谓,杜王妃只能再次当起了催婚的亲后妈,赶紧给他找个媳妇儿。 也好拴住他的野马心思,往后再出去也会多几分顾虑,行事不那么肆无忌惮。 如今他有了心仪的姑娘,那姑娘还救了他的性命,只凭这点,这姑娘就获得了素未谋面的杜王妃的莫大好感。 宿承安的无心之举,倒是为锦初日后嫁入定北王府的融洽婆媳关系,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宿承安本想对母妃草草应付一番,想到半年前那清丽却营养不足的黄脸小姑娘,不由就说得起了几分兴致,竟是将他与锦初相处几日的大半言行都说与了母妃。 杜王妃听得更是笑意连连,当听到锦初笑话他不识寻常人家锁钥存放之处时,同样给了自家儿子一个嫌弃的表情。 听到姑娘为了给他治伤,用兔子做实验时,又忍不住夸那姑娘机敏聪慧有巧思。 最后听到宿承安临走时只给人家姑娘留了五百两银票时,又责怪他既知人家姑娘日子艰难,当初怎么不多留些银票? 母子俩对着远在千里之外的一个姑娘,兴致盎然的谈论了许久。 直到雁鸣敲门告知今日的正宾前太傅崔家老太爷已至大门,母子二人才匆忙结束了话题,赶去迎接贵客。 第102章 弱冠之礼 定北王府的正厅里,庄严肃穆,往日寥寥数人的阔大厅堂,今日坐满了来观礼的男女宾客。 定北王宿常山身着玄色礼服,头戴七梁冠,陪着身着同色礼服的耄耋老人缓步行来。 老人家须发皆白,饱经风霜的脸上已是皱纹交错,唯独那一双略带昏黄的眼睛里,仍会在不经意间露出一抹往日的明睿之光。 这就是大晋先帝帝师,北境百年望族崔家曾经的家主--崔秉一。 在崔家两个小辈的搀扶下,崔老太爷进了正厅,众人目光敬佩的望着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 各家男主人纷纷朝这位崔老太爷恭敬施礼,年纪略轻些的小辈也都被家人扯住耳朵临时教导了一回,这位久不露面的老人家的丰功伟业。 当年的先帝可是由他一手教导出来的,先帝曾以亚父之礼恭敬待之,此后君臣相得数十年。 直到先帝病逝,老太傅才离开京城,回到北境故居颐养天年,但先帝与他的这段师徒佳话至今仍是广为流传。 今日定北王能请得这位老人家出来做正宾,委实令人惊喜。 崔老太爷虽是老迈,却仍然头脑清晰,一路朝着行礼的众人微笑颔首,很是平易近人,丝毫不摆老大人的官架子。 北境另一望族,曾任礼部尚书的王昶,王氏现任族长走了出来,朝着崔老太爷恭敬施礼,口中连声问好:“小子旭光,敬请世伯康安!” 他是定北王府云山郡主的郡马,定北王宿常山的亲姐夫,也是今日辅助崔老太爷为定北王世子加冠之礼的赞者。 崔老太爷虚扶一把,望着面前的中年人笑得慈爱:“世侄快起!时间过得真快,眨眼间你爹都走了快十年了!” 老人家感叹一声,又问:“昶儿啊,我那老弟妹身子可还康健?家里孩子们也都好吧?” “劳世伯问候,家里母亲身子还算康健,孩子们却是顽皮得很。”王昶笑着起身。 “孩子顽皮怕什么?顽皮的孩子才聪明。你小的时候更是顽皮,如今不也长成这般稳重之礼的模样了吗?”崔老太爷毫不客气地打趣道。 在他面前的都是晚辈,不拘哪个,他都说得。 果然年过四旬,素来持重的王族长只能苦笑着点头:“世伯教训的是。” 寒暄之后,王昶说起了正题:“今日是承安的大日子,知道世伯您来担任正宾,侄儿我就厚颜要来了这个赞者的位置,给您老打个下手。” “好好好,今日有昶儿你在,老夫可就更放心了!”崔老太爷抚着胡须,满意地点头。 他早知赞者是谁,得了王昶这句恭敬之言,仍是笑的开怀。 试问又有几人不喜欢恭敬知礼的晚辈呢! 宾赞皆已到达,侍女们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应礼器及服饰放置于合适的位置。 担任此次摈者的定北王麾下副将许春泉,在早已备好的香炉中燃香后,恭敬等候在盥洗位旁。 王昶上前盥洗,巾布拭手后,立于香案旁待正宾入席。 乐者入乐席演奏,三执事托盘依次按顺序排列。 世子宿承安身着采衣在东房内静静等候,乐者停下演奏。 王昶上前高声礼唱:“三加开始,请将冠者王世子宿承安出席。” 崔老太爷面向东方,对着宿承安拱手一揖,请他入席。 宿承安对着崔老太爷行礼后,在中央的位置坐下。 崔老太爷走到盥洗位净手之后,复又回到堂上。 王昶高声礼唱:“初加冠。” 崔老太爷走下台阶,从候在一旁的有司手中,接过早已准备好的缁布冠。 他稳步走到正中的宿承安身前,为其端正仪容,并口念祝词训诫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随后,崔老太爷在席上跪下,郑重地为宿承安加上缁布冠后站起来。 宿承安随即也站起来,崔老太爷对他行揖礼。 王昶礼唱:“冠者着直裾深衣。” 宿承安叩谢之后回到东厢房,脱下身上穿的采衣,换上与缁布冠相配套的直裾深衣。 换好衣服,整理好仪容后,他肃容走回厅堂,向来宾展示“一加之礼”完成。 崔老太爷再次净手,上堂为宿承安整理头上的帛巾。 他从有司手中接过皮弁冠,走回宿承安面前,为他端正仪容后,口念祝辞训诫:“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祝毕,崔老太爷为宿承安换上皮弁冠,身后的王昶来上为宿承安系好皮弁冠两侧的带子。 崔老太爷对宿承安行拱手礼,示意他回东厢房更衣,宿承安叩谢之后回到了东厢房。 换好皮弁服后,再次走回厅堂,向宾客展示,以示“再加之礼”完成。 然后如上述流程一般,催老太爷净手,从有司手中接过爵弁,回到宿承安面前。 为其再整仪容,三念祝词训诫:“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祝毕,崔老太爷为宿承安加爵弁冠,王昶协助宿承安系好皮弁冠两侧的冠带。 崔老太爷行拱手礼,示意再次回家更衣。 宿承安叩谢之后,回房换上爵弁服,第三次走出房间,向宾客展示“三加之礼”完毕。 三加冠完成,崔老太爷用早已准备好的醴酒祝福宿承安。 他对着宿承安作揖行礼,请宿承安入席。 待宿承安入席后,赞者王昶从东房捧觯出来,崔老太爷接过酒觯,走到醴席前面的宿承安席前,祝辞:“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宿承安入坐,左手持觯,右手取干肉蘸上肉酱,行祭食礼,感谢先祖造出这么好的食物,以示不忘本。 他用角质的小匙,从觯中舀出醴酒浇地而祭,并向先祖再祭醴三次,再次感谢先祖。 最后站起,到席的西端坐下,浅唱一口醴酒,饮用完毕后,宿承安起身离席,向崔老太爷行拜谢之礼以表达谢意,崔老太爷同时也回以拜还礼。 醴礼完成之后,宿承安来到杜王妃面前,拜见母亲,并感谢母亲的养育之恩,杜王妃含泪以成人之礼回拜。 宿承安拜送杜王妃,杜王妃再次回拜。 此后宿承安再次回到堂上,等候崔老太爷为他取字。 崔老太爷再次送上祝辞:“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嘏,永受保之,曰逸之。” 取完字后,宿承安先拜谢崔老太爷,又拜谢姑父王昶,再与诸位亲长一番拜见后,隆重的弱冠之礼就算完成了! 第103章 沉疴骤起 夕阳的余晖洒在定北王府的照壁上,府内的膳房烟囱里有炊烟袅袅升起,一切都显得平和而又安谧。 “世子爷,您怎么了?” 一声惊叫自定北王世子所居的韶光院中传了出来,随即就是“砰”的一声,世子宿承安的小厮长顺一脸焦急地踢开了院门,跑向了王爷夫妇所居的正院。 少顷,年逾花甲仍精神矍铄的刘老神医,就被几人半拉半扶地请进了定北王府。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位十八九岁,背着药箱边跑边拭汗的小徒弟。 府里众人见此情形,纷纷避让在道路两旁,生怕耽误了老神医的大事。 一行人火急火燎地赶到了韶光院,定北王神情忧虑地站在窗口,杜王妃却已是泪眼婆娑地扑在宿承安的床前哭了一阵子了! 见刘神医进来,雁鸣和流云忙一边一个拉起王妃,给刘神医让出位置。 杜王妃双目通红,朝着刘神医急声求道:“老神医,您快来看看承安,这孩子昨日才欢欢喜喜行了及冠之礼,今日怎地突然就成了这般昏迷不醒的模样?” “王妃莫急,容老夫给世子切脉看看。” 杜王妃连连点头并起身后退。 刘老神医上前一步,只见世子宿承安面白如纸,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若不是还能触到细微的呼吸和上尚算正常的体温,说是个死人也不为过。 怪不得王妃哭得那般伤怀! 刘老神医当下也是心里悚然,忙抓过宿承安一只手腕开始切脉。片刻后又翻开宿承安的眼睑看了看,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微微蹙眉,又低头看了看世子的脸,正要掀开宿承安的中衣,查看胸腹间是否有异常之态时,却见世子的手微微动了动。 刘老神医略一思索,朝着杜王妃和窗边的定北王转身施礼:“王爷,王妃,老夫还要给世子宽衣细细查看,还请诸位避让一番吧。” “我是他娘,有什么不能看的!”爱子心切的杜王妃脱口而出这句话后,脚步定在原地分毫不动。 一旁的定北王忙上前拉过王妃劝道:“蕊儿,我知你对承安是一片慈母心肠,不过他毕竟已是加冠的成年男子了,你总要给孩子留几分体面。且你在此,也会妨碍刘神医给承安看诊,咱们就先出去等等吧。” 说话间定北王拥着杜王妃就要出去,杜王妃不甘心地扭头回望,嘴里还不依不饶地念叨:“可是承安这样,我委实不放心啊……” “走吧走吧,咱们都出去了刘神医才能静下心来给承安瞧病,哪怕是为了儿子好,你也要听话。” 定北王揽住王妃直接将她带了出去。 等屋子里只剩下刘神医和他的小徒弟杜仲的时候,刘神医才转身又坐在了宿承安床前。 约摸过了一刻钟的时间,门终于“吱呀”一声打了开来。 杜仲对着王爷和王妃恭敬的行了一礼,道:“师傅请王爷王妃进去一谈。” 帕子都要揉碎了的杜王妃,得了这话,甚至顾不得看一眼身旁的王爷,就提着裙子朝屋子里跑了过去。 王爷无奈地摇摇头,跟着也快步上前而去。 床上的宿承安依然毫无动静,刘神医一脸凝重地坐在那里。 见二人进来,他开口问道:“敢问王妃,这两日世子的饮食起居可否细细告知老夫?” 身后的长顺抹了抹通红的眼圈,站出来说道:“回老神医,昨日是世子爷及冠的大日子,世子爷一早起来就要去演武场松松筋骨,被小的劝了下来。至今日晨间,世子爷起了个大早,终于如愿去了演武场……” “去了多久?”刘老神医问道。 “约摸一个多时辰。”长顺想了想,回道。 刘神医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回来后世子爷沐浴更衣,用膳,一切都很正常。至今日申初,世子爷忽然说头疼,小的赶紧搀扶他躺下歇息,哪知,不过才走了三五步,世子爷就大叫一声晕了过去。小的赶紧唤人来将世子爷安置在床上,就去匆匆禀报王妃,请了您老进来。” 刘老神医低头沉思起来。 见此情景,杜王妃朝长顺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北境最尊贵的这对夫妻,此时巴巴地望着刘神医,大气都不敢出,几个侍女更是屏声敛息,一时间屋子里落针可闻。 半晌,刘神医才抬起来头来,对着王爷夫妻说道:“王爷王妃,世子这身子去年受了重伤,且所受之伤伤及肺腑,虽说将养好了七八分,到底是还未曾痊愈。” “世子昨日及冠之礼已劳累一日,本该静心休养,却不料少年心性,今日又跑去演武场操练了一个多时辰,终是将未曾痊愈的旧伤又引得反扑起来,一时受不住就晕厥了过去。” “那,那可该怎么办?”杜王妃双目盈泪,无助地望向对面的老神医。 王爷也上前一步,紧紧握住杜王妃的手,安抚她的悲伤情绪。 刘神医望了眼这对夫妻,又道:“本次须得将世子爷移至我的药庐,每日沐浴汤药,配合我的针灸之术方能早日康复。” 杜王妃大惊:“那岂不是要将承安带出王府了?” 刘神医点头。 “老神医,您若缺啥的话,咱们王府给您找,就非得将承安移到您的药庐吗?”杜王妃争取道。 儿子都这样了,她一眼不眨地守着都不放心,何况是移到她看不到的地方! 刘神医坚定不移地再次摇头:“王妃,您的慈母之心老夫能理解。但是老夫药庐的东西太多了,世子这病情来势汹汹,府里即便准备,一时半刻也做不到色色周全,为了世子好,我必须要尽快带他离开府里出去医治。” 他望了下一脸端肃的定北王,叹道:“救人如救火,早一刻就多一分的希望。即便如此,我也不敢即便保证世子就能安然无恙!” 这句话如醍醐灌顶般点醒了定北王。 “那还等什么?快点将世子爷安置好,跟老神医一起回药庐!”定北王厉声下了命令。 屋子里立刻涌进来几个侍卫模样的男子,在刘神医的安排下,将世子送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 杜王妃此时再也不抱怨儿子离开自己视线了,她连声催促:“你们快些将世子送去,路上要小心服侍。” 刘神医在小徒弟杜仲的搀扶下,也爬上了马车。 黑压压的院子里,杜王妃哭得伤心:“老神医,敢问我儿此去需要多久才能康复?” “短则三五个月,长则八九个月,至多不过一年,王妃且安心等着吧!”说完,他放下车帘进了车厢。 杜王妃眼泪不要钱地流了下来。 当夜,王府庶长子宿承和的和乐院里,就收到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宿承和不掩喜色,对着心腹志得意满地笑道:“真是天助我也,小崽子居然也有今日!”随即想到了些别的,又赶紧吩咐手下,“快,快!快把这个好消息传给京城去。” 第104章 擦肩而过 夜,漆黑如墨。 幽暗的小径上,几十匹骏马飞驰而过。 当中一匹桃花马上,一人着玄色劲装,矫健的身姿随着马儿的快速奔驰而上下起伏,更显得肩宽体长,猿臂蜂腰。 此人即为加冠没多久的定北王世子宿承安。 此行他的目的地则是南境蕉城。 不知跑了多久,黎明总算奋力划破黑暗,天际露出了一丝鱼肚白。 一座阔大的城郭隐约可见,那也是去年险些让宿承安丢掉性命的地方--临城。 “主子,咱们是否在临城歇歇脚?”身边的侍卫青宵低声问道。 宿承安朝身后的侍从们扫了一眼,隐约看到众人脸上都有遮不住的疲态。 他们这群人三日前从北境幽云城乔装改扮骑马南下,一路奔波不休,此时已是人困马乏,也确实需要找个客栈好好休整一番了。 想到这里,宿承安就点点头:“大家分批入城,在临城找家客栈休息一日,明日继续南下。” 侍卫们纷纷点头,并快速分成三五人的小队,朝着临城行去。 宿承安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青灰色的高大城池,想到了去年那些险死还生的画面,脸色也慢慢变得冷肃起来,今日且再放赵老狗一回,迟早他会来报了当日之仇的。 转头看到路边的一株不知名小花,他本还带着几分躁怒的脑海中,忽地闪现出锦初那双颖慧灵动的眼眸。 不知那丫头近来怎么样了?那张营养不良的小黄脸是否养了几分生气出来?有了自己留下的那五百两银票,想来应是不用再如初见时那般艰难竭蹶了吧。 思索间就到了城门底下,宿承安凭着一副胡子拉碴的长相和朴素无华的穿着,在守门士卒不耐烦地挥手下,大摇大摆地进了临城。 缀在后面的青宵青影也顶着两副中年人的面孔顺利进了城。 这三人是因为去年跟着宿承安曾经与赵知府的人打过照面,为了以防万一,这才易容做了万全之策。 其余的侍卫则是稍做修饰,就以自己的真容进了临城。 青宵本还想直接去临城最大的客栈,却被宿承安拦了下来:“换家不显眼的。” “主子,别的怕是都没嘉和客栈服务周到。”青宵挠了挠头,略带几分为难。 身边人都知道贵胄出身的世子是个爱洁的性子,上次住过的临城最好的客栈,嘉和客栈的居住环境也就勉强还算过得去。 若是突然再换家无名小客栈的话,那卫生条件肯定就无法保证了! 似是猜到了侍卫的为难,宿承安再次开口吩咐:“出门在外与府里不同,不必在意那么多的旁枝末节,安全为上就好!” 见主子给了准信儿,青宵才放下心来,朝着前面的几个兄弟示意让去附近找找合适的客栈。 他和青影则是继续陪着宿承安,沿着临城的大街缓慢朝前行去。 此时辰光尚早,往日熙熙攘攘的府城大街上,倒是清净许多,街道两边的小食肆里热气氤氲,香气四溢,勾得饿的不饿的都想来尝尝味道,桌子四周就坐满了吃早餐的路人。 被这餐食的香味同样勾起了饿意的宿承安,微不可见地深吸了口气,再开口却是邀请两位侍卫:“这家餐食看起来不错,咱们也去尝尝吧。” 说罢朝着旁边空置的桌子坐了下来,青影早已跑去买了几种餐食回来,有包子油条,有馄饨饺子,还有一碗熬的软烂粘稠的八宝粥。 宿承安捏起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尝了一口,果然味道很好,随即他便以更快的速度吃了起来。 不远处传来一声少女的呼唤:“昭儿快点儿吃,不然时间来不及了!” “我马上好了,姐姐。”一个明显嘴里塞满了吃食的童声应和着。 “这少女的声音有点儿耳熟,似是在哪里听过。”正低头喝粥的宿承安心里滑过这个念头。 “老板,烦请您给再带两笼大包子,您这包子皮薄馅厚味道鲜美,我得带回去给家人也尝尝。”那个女声又起。 “好咯!姑娘,我这就给您装。” 得了食客夸赞包子好吃的店主人,爽朗的声音中带着笑意。 随即就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最后传来了少女的感谢声。 这声音?这声音? 宿承安猛得一怔。 这声音听起来怎么跟去年那个救命丫头的声音那么相像? 可那姑娘不是在临城郊外的山村里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他倏地抬头朝着声音来源处望去,却只见一高挑纤细的姑娘一手拎着个食盒,另一手牵着位垂髫小儿快速远去。人来人往中,那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看那姑娘身段明显比之前那小丫头高一些,且衣饰清雅,一看就是出身不差的少女。 而他认识的那位姑娘,虽说也灵动自然,到底是经历过不少风霜,身上多了几分坚毅,却少了方才少女的闲逸之态。 宿承安不由哑然失笑,暗道自己真是疑神疑鬼。 这临城这么大,差不多年纪的姑娘,声音相像的虽是不多,却也不是没有,他怎么能因为这个,就胡乱猜测此姑娘就是彼姑娘呢! 心里有了答案,宿承安就又拿起一个包子,再次吃了起来。 相距不远的街口,锦初扯着昭儿边走边嘱咐:“等下吃了东西,姐姐先将你送到赵普哥哥家的客栈里,你在那边慢慢温书,姐姐这边忙完就去接你好吗?” “好的,姐姐,你安心忙你的,我会乖乖跟赵伯伯待在一起,等你来接我的。”昭儿乖巧地点头。 姐弟俩匆匆去了赵普家的同福客栈,果然见到赵普的爹爹赵掌柜正坐在柜台后清理台面。 看到锦初姐弟俩,他抬头笑了起来:“锦丫头,哪阵风将您吹来了啊?” “赵伯伯,这是我家小弟昭儿。今日我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想将他在您这里放一会儿,至多不过午间,我就会来接他。您看方便吗?” “方便,方便的,这孩子乖巧可爱,正好也陪陪我这老头子,锦丫头你且自去忙吧,昭儿放我这里你放心。” 赵掌柜一张老脸笑得和蔼,顺手抓了几块点心就朝昭儿手里塞。 “昭儿谢过赵伯伯。”推辞不过的昭儿只能接过点心,对着赵掌柜露出甜甜的笑容。 “欸,欸,好孩子。”赵掌柜抚摸着昭儿的脑袋,脸上笑开了花。 赵掌柜家里唯有一个儿子就是赵普,他还在读书未曾婚配。 家里十几年没有小孩子,猛一遇到昭儿这样模样俊秀,性子乖巧,小嘴又甜的孩子,赵掌柜瞬间被萌的心都要化了。 见二人相处融洽,锦初又掏出一笼包子放在柜台上,笑道:“今日吃了这包子还不错,就多买了一笼过来,赵伯伯也尝尝吧!” “哟!这可是东头陈二毛家的包子,丫头你倒是个鼻子尖的,他家包子每日里早早就卖断了,今日老头子有福气,就不跟你客气了!”赵掌柜笑着接过了包子。 锦初又交代了昭儿不要乱跑给赵伯伯添麻烦,乖乖待着她来接的话后,就快步离开了同福客栈。 第105章 再次相逢 说来真是应了那句话,同人不同命。 锦初忙着朝养颜坊行进的时候,宿承安却在悠然自得地吃早餐。 吃得心满意足的宿承安刚站起身子,效率极高的侍卫们已是找好了入住的客栈。 “主子,按照您的要求,弟兄们已找到一处还算干净又不打眼的客栈,您看是再逛逛还是现在就去休息?” 对于青影的办事能力,宿承安给了他个赞许的眼神。 此时吃饱肚子,精神放松,强烈的疲倦感顿时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他打了个哈欠,语气慵懒地说:“不逛了,咱们先去客栈吧!” 正朝着养颜坊赶路的锦初,隐约中听到这个声音,不由定了定神。 作为一个合格的声控,这声音该死的好听与熟悉,仔细想一想,这不就是去年那个予她五百两银票的黑衣人的声音吗? 想到这里,她赶紧转过头去,却只看到一个高大的背影,那人身子微微侧了侧,朝阳下,一大捧胡子挡住了半张脸。 仅这一点儿,这人与当初相识的黑衣人也不相像。 那人身份高贵,去年在临城又栽了那么大一个跟头,险些将自己的性命都搭进去,此番怎么可能会这么快再踏险境呢? 看来是自己最近太忙,精力不足,听到一个相像的声音就开始胡思乱想了! 打消了这个荒谬的想法后,锦初摇摇头,无声笑了笑,又转身朝着养颜坊继续行去。 昨日上午慧珍爹捎来消息,说慧珍的外祖母生了重病,下午慧珍娘和慧珍就匆忙赶回去探望老人家了。 剩下的欢颜还要忙着两处工坊走动,一时也抽不出身来。 今日正好是要去养颜坊见李梅娘的日子,偏偏又赶上昭儿休沐,姐弟俩出来吃了饭,锦初又因时间原因没法再送他回去,且家里没人,她也不是很放心。 索性就将昭儿带出来吃了饭后,先寄放在赵普家的同福客栈了。 锦初一路急行到了养颜坊,此时店里还没多少人,伙计直接就将她带上了二楼。 李梅娘正在吃早餐,见到她赶紧放了餐食。 二人就最近的脂粉销售情况又细细交谈了一番,之后针对客人的反馈商定了一些小的改进和变动,等锦初从美颜坊里出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了! 拒绝了李梅娘留饭之邀的锦初,又马不停蹄地朝着同福客栈的方向而去。 在她与李梅娘交谈的期间,宿承安在侍卫青宵青影的陪同下,已是来到了同福客栈。 赵掌柜来见了几个大客户,欢喜的指挥伙计上上下下的忙碌。 宿承安简单扫了眼,这家客栈虽规模规格都比不上嘉和客栈,但客房打扫的干净卫生,伙计热情又有分寸。 掌柜的看起来也很和蔼,他手上还牵着个六七岁的清秀小童,那孩子乖巧安静,长得是明眸皓齿,天真可爱。 想到早间那个垂髫小儿的背影,甚少主动应酬的宿承安朝着赵掌柜夸了句:“老人家这晚辈小小年纪,看上去倒是颇为沉静乖巧。” 见客人夸奖昭儿,赵掌柜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客人美言了!不过我这晚辈确实乖巧聪慧。”他摸了摸昭儿的脑袋,惋惜地补了句,“可惜不是我家的孩子。” “日后贵家也会有的。”安慰完这句话,宿承安跟着伙计就上了二楼的房间。 沐浴更衣,洗掉一身风尘的定北王世子,又变回了那个洁净清爽的青年。 浑身轻松的躺在床上,许是因为连日的奔波,素来认床且少眠的宿承安,居然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锦初赶到同福客栈的时候,昭儿正坐在厅堂一角的桌边,聚精会神地解着一把九连环。 锦初刚想走过去, 却听得门外传来几声马叫,随即就是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几个粗壮结实的汉子拥着一位高瘦的青年自门口大步踏来。 “掌柜的,赶紧收拾出来五间上房!我家少爷要休息!” 虎背熊腰的汉子声音洪亮的将一锭二十两的银饼掼在柜台上,那力度使得旁边的水杯都震动起来。 赵掌柜也被唬了一跳,他忙抬头去看,却见一行六人除了中间的青年羸弱些,其余五人全都是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角色。 赵掌柜心里叫了声苦,却只能硬着头皮摆出笑脸:“客人,真是不巧,鄙店小门小户,几间上房今日已是客满,烦请几位,” “烦请个屁!爷爷们累得很,不想折腾,今日就你家了!让前面那些人给我们腾出来五间上房!”汉子蛮横的命令。 “这,做生意也要讲先来后到,来者都是客,小店也不敢坏了行规!”赵掌柜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 “砰!砰!砰!砰!” 又是四锭银饼掼在桌上,那汉子露出一脸的凶相,恶声恶气地斥道:“老东西,这些银子够住你家五间上房了吧?” 不待赵掌柜说话,他就扯过身旁一位小伙计命令道:“你去楼上,给我们腾五间上房出来!” 伙计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家东家,赵掌柜只能再次陪着笑脸好生劝道:“这位爷,今日确实上房满客了,伙计上去也只能劝说,若是之前的客人愿意退房的话还好,若不愿小店也不能强硬赶客出门,破坏行规。” “你个老汉,唧唧歪歪讲那么多做甚!今日银子我已然给足,房间你也必须给我!”那汉子一脸不耐地瞪着赵掌柜,醋钵大的拳头示威地晃了晃。 锦初赶紧走到赵掌柜身边,以防这男人动粗,好及时拉开赵掌柜。 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宁静,只听得汉子们粗重的呼吸,以及楼上伙计的敲门声和客人低低的交谈声。 少顷,伙计苦着脸下来,胆怯地望了眼几个汉子,低声道:“楼上的上房只有三间肯让,另外两间都带有老人和孩子,说不方便让出房间。” “呔!你是戏弄爷爷好脾气吗?” 那汉子一把扯过伙计,高声骂道:“好一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孙子,今日且让你吃吃爷的拳头!” 眼看那拳头就要落在伙计身上,锦初赶紧拉住赵掌柜并高声呵道:“大侠饶命!” 楼上的宿承安被这声熟悉地“大侠饶命!”震得从床上一跃而起。 见那汉子略有迟疑,锦初快速将赵掌柜推到身后,陪着笑脸:“我爹年纪大了经不住吓,几位大侠且再等等,我去再劝劝客人,一定给您腾出五间上房来!” “哟!好标致的姑娘!” 一直被簇拥着看好戏的病弱青年走了出来,他故作风雅的打开折扇,轻佻地笑笑:“你爹那个老东西不识抬举,好在小娘子倒还知趣,既如此,你就陪爷一晚,如此,爷就不追究老东西的过错了!” “呸!你好大的脸!”赵掌柜被气得脸色铁青,手指都是颤抖的:“青天白日的,你们居然敢如此调戏良家少女!” “老东西,敢骂我们少爷,看来你真的是骨头紧了,需要爷给你松松!” 汉子上前一步就要去抓赵掌柜,却被半途冲来的昭儿抱住手臂,对着汉子伸来的胳膊狠狠咬了下去。 只听得“哎哟”一声,被咬破血肉的汉子,顿时怒不可挡的直接扼住昭儿的脖子将其拎了起来,咬牙切齿地骂道:“小兔崽子,敢咬爷爷,爷爷今日非要将你摔成肉酱不可!” 说罢就朝着远处使劲甩了出去。 锦初眼前一黑,大叫:“昭儿!” 赵老掌柜却已是软软跌了下来。 若不是为了照顾他,这两个孩子又怎么会有这场无妄之灾? 昭儿绝望地闭上眼睛,耳边呼呼的风声后,身上却没有意料中的疼痛。 他不敢置信地睁开眼,面前是一张长了半脸胡须的汉子,汉子眼神明亮地冲他眨了眨眼,夸道:“好孩子,真勇敢!” 第106章 惩治恶人 “昭儿!”反应过来的锦初眼眶通红地轻声唤道。 宿承安放下怀中的孩子,目光含笑地望向面前的少女,时隔半年,终于又再次相逢了! “姐姐莫哭,是这位大叔接住了昭儿,昭儿没事的。”被锦初拉到怀里的昭儿,伸出手抹去姐姐脸上喜极而泣的泪水。 “嗯嗯,姐姐不哭,姐姐这是高兴咱们昭儿平安无事。”锦初紧紧抱住昭儿,犹如抱住失而复得的珍宝。 原来这是她的弟弟啊! 宿承安嘴角微扬,暗自庆幸自己出手及时。 看这姐弟情深的情形,这孩子若是有个闪失的话,面前这丫头还不知会多悲痛呢! 反应过来的赵掌柜顾不得几个汉子的围堵,跑了过来,慈爱地摸了摸昭儿的小脑袋,复又双手合十,语带哽咽道:“老天保佑,幸亏昭儿无事。” 他这句话点醒了锦初,老天保佑不保佑且先不论,人家活生生的大恩人可是就站在旁边呢。 想到这里,锦初放下昭儿,转身对着虬髯汉子行了个大礼:“感谢大侠危急时刻救下舍弟,救命之恩不敢相忘,若有差遣,必不敢辞!” 少女低垂脖颈,露出段雪色的肌肤,乌发浓密,看起来乖巧又娴雅。 半年不见,这丫头倒是白嫩了不少! 意识到自己内心的想法,宿承安赶紧移开视线,冷冷望着几个大汉,鄙夷道:“在下素来看不得这种欺凌弱小,横行霸道的狗东西,今日既是遇到,自是不会袖手旁观,姑娘无须多礼。” “哟,爷的耳朵没有听错吧?爷居然被骂狗东西了?” 刚才还在调戏锦初的那个病弱青年,朝着左右几个大汉阴阳怪气地指着宿承安,“你们,去给爷好好修理修理那个不识时务,不会说话的家伙。” 他语气转为森冷:“今日务必要让他跪在爷面前磕头赔罪!” 那个丢了昭儿的汉子狞笑着说:“放心吧,爷,今日必定让这大胡子给您跪下磕头当孙子!” 说罢带着几人就朝宿承安和锦初二人的位置包抄而去。 青年看眼锦初的身影,忙加了句:“千万可别伤了那小娘子,爷还没尝过她的滋味呢!” “得咯!爷放心,今日保证一丝油皮都不让这小娘子破了!”大汉满不在意的笑着。 因为几人的这番作为,店里本还坐着的客人,早就跑出了门外。此时的一楼,除了锦初和那一行六人,竟再无旁的客人。 宿承安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听到动静的青宵和青影从二楼飘然而下,落在了宿承安与锦初面前。 “哟,居然还有两个帮手!” 病弱青年吊儿郎当地笑起来,不以为意地吩咐:“既如此,你们便将这二人也一起拿下吧,正好也让他们看看自己跟的是咋样脓包的主子!” 这话说得轻松,五个彪形大汉脸上却都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他们爷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草包,半点儿不通武道,他们几个却是有功夫在身的。 不说之前那个大胡子青年救人的姿态,就光是方才楼上二人飘然落地,悄无声息的这一下,眼前这两个就不是好惹的。 他们五人联合起来,对付一两个尚且还有把握,若是同时对付三个的话,那结果如何还真不好说了。 五人彼此对望一眼,表情都变得凝重起来,最后目光落在老大身上。 作为老大的赵虎,心里也很纠结。 这架势,不打的话少爷的面子挂不住,回头他们几人定然吃不了好果子;打的话又没有完全把握能胜出。犹豫之际,竟是定在原地不动了。 见此情形,青年开口斥骂道:“我爹给了你们那么多金银珠宝,为的就是让你们几个保护好爷的安全,让爷开心。如今你们迟疑不决,是准备让爷失了面子吗?” 端人碗,受人管! 此言一出,五人同时心一横,齐齐再上前去。 电光石火间,锦初拉着昭儿,宿承安拉住赵掌柜就闪到了一边,只留下青宵青影两人,在五个彪形大汉的包抄下岿然不动。 待五人冲到跟前,青宵青影后背相抵,先是一个旋身扫腿,当即就倒下了三个。 剩下两个方堪堪避过的汉子也被二人一人一拳黑虎掏心给当胸砸了出去,只听得“砰砰”两声,两个汉子捂住腰间叫了起来,想是肋骨断了几根,挣扎许久,这二人都不曾从地上爬起来。 此时那三个倒下的汉子已是翻身再起,眼见得自家兄弟如此惨状,顿时恨意滔天,当下用尽全力对着青宵二人再次恶狠狠地扑来。 这回两人直接跳起,趁三人扑空后力不继的空档,飞脚朝着两人再次踢了出去,剩下没飞出去的那个已被青宵踩着脑袋按在了地上。 不过片刻之间,青宵二人已将五人轻松制服,方才还在得意的病弱青年,此时的得意顿时僵在了脸上。 他后退一步,色厉内荏地叫道:“你们,你们可知我是谁?我爹可是,” “呜呜呜……” 未能成功报出他爹名头却被青影大手捂住嘴巴的病弱青年,只能发出一连串的悲声。 “哈哈,这下变成哑巴了!” 童稚的笑声突兀地响起,昭儿双目晶亮地望着青宵和青影,恨不得将敬佩两字刻在小脸上。 锦初也是满脸的惊叹和羡慕。 这就是古代的功夫高手吗?果然是龙腾虎跃,轻松制敌啊。 若是自己也能有这样的身手,那天下何处又去不得呢! 见到姐弟俩对于自己侍卫的敬佩之色,宿承安心里无来由得生出几分不知名的郁闷来,不过对付几个区区毛贼,竟也值得她如此推崇? 一旁的青影嫌病弱青年扑腾得烦人,索性直接点了他的哑穴。 青年顿时就只剩下一脸惊恐,他犹不死心的想继续说话,却只能无声的张合嘴巴。 “爷,这几人怎么处理?”青影低声问道。 宿承安上前两步,垂眸望向病弱青年,他那眼神冷漠又淡然,仿佛在看一只随时就可宰杀的猪羊,病弱青年瞬间安静了下来。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若有胆,大可回去找你爹去大理寺报官。” 宿承安压低声音,一字一句:“我的来头比你爹大得多,你若是乖觉的话,今日好生赔钱赔罪,然后带着你的狗腿子们滚出去!若不服的话,我今日倒也不介意替你爹料理了你,也免得将来你这儿子给他惹下弥天大罪,祸及全族!” 宿承安露出一枚龙形玉佩,漫不经心道:“想来,你爹应是感谢我替他收拾了你这个不孝子的。” 看到那枚玉佩,病弱青年顿时双唇微颤,双腿再也支撑不住地委顿在地。 地上几个尚且清醒的汉子,见到主人这般形态,哪里还不知道他们此番是踢到铁板了!当下纷纷缩起脑袋,再没了方才的嚣张之态。 “这位主子爷,都怪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扰了您老的清净,还请您老饶小的们一条贱命。” 曾被青宵踩在脚下的那个汉子,对着宿承安求饶的同时,“砰砰砰”地磕着头。 宿承安不耐地侧过身子,指了指锦初和赵掌柜的方向:“让你们主子来磕!” 青影将病弱青年朝前一推,吩咐道:“还不快去赔罪!” 青年战战兢兢地扑倒在锦初和赵掌柜脚边,带着哭腔求道:“之前是小子混账不是东西,我给老丈和姑娘磕头赔罪,还望二人大人大量,饶过小子一回,日后小子定会洗心革面,不敢再有恶行!” 说完,他跪在地上砰砰砰地磕了起来。 第107章 认出身份 有不少胆大的客人在门外默默关注着客栈里的动静,见到作恶的几人被宿承安的两个手下收拾的如此狼狈,佩服之余也觉得心头大快。 不知谁带头喊了声:“好汉威武!”并带头鼓起了掌。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跟着拍起了手,一时间掌声雷动,不少人还朝着青宵二人伸出了大拇指。 青宵青影面无表情地立在那里,脸颊却慢慢染上了绯色。 病弱青年有气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曾经那五个虎背熊腰的护卫,如今四个也都东倒西歪地躺着,只留下一个脸上还带着脚印的护卫来回不停地将他们移至一处。 方才进店时,那副爷是天王老子的霸王气势,此时早就消弭得无影无踪。 如今他们甚至连疼痛都不敢喊出来,只能硬生生咬牙忍着,生怕让贵人听了心生不悦,再给他们苦头吃。 知道原委的客人看到他们几个人的凄惨模样,非但没有同情,反而还异口同声地啐了句:“欺人不成反被欺,活该!” 宿承安见店里客人渐多,便踢了踢地上的病弱青年:“今日若非你们肆意妄为,气焰嚣张,又怎会使得好好的客栈这般的桌残椅飞!” “在下赔,在下赔!” 病弱青年倒还不算愚笨,知道此番犯到了大人物手里,就如平日他随意欺辱寒门子弟一般,如今的他在面前人的眼中,大概也不比杀猪宰羊难上多少。 宿承安见他上道,遂又吩咐:“掌柜家的财物损失和精神损失你要赔,那姑娘和孩子你更要赔,你先是言语冒犯人家姑娘,后又放纵手下对一稚龄孩童下毒手,若不是我适才手快,此时你主仆已然成为杀人凶手了!” “在下知道,在下都赔!” 见大胡子没有动静,病弱青年赶紧再补救上一句:“加倍赔!” 宿承安瞥他一眼:“赔多少?” “五百两!”病弱青年说完,见面前的这尊大佛依然纹丝不动,只能咬牙追加,“五百两是给姑娘和孩子压惊,另外五百两赔付店掌柜的损失。” 宿承安瞥了眼不远处的锦初,却见那姑娘不动声色地微微点头。 他这才收回目光,静静看了地上人几眼,看得病弱青年几乎都要受不住再开口加价时,才缓缓说道:“既如此,赶紧拿出银子,带上你的人滚吧!” 得了命令的病弱青年立刻连连点头,干净利索地从怀里掏出来两张五百两的银票恭敬递给宿承安身边的青宵。 青宵收起银票确认后,朝宿承安点点头。 宿承安朝眼巴巴地等着自己放行的病弱青年挥了挥手,那青年转身拔腿就朝门外奔去,连身后的几个伤残护卫都顾不上,生怕宿承安再临时变卦不让他走了。 剩下的几人见主子夺门而去,只能在店里众人鄙夷的目光和嗤笑的言语中,低着脑袋一言不发,相互扶持着朝店外走去。 就在即将迈出门口的那一刻,宿承安忽地开口:“慢着!” 几人脸色剧变,却不敢不停下脚步,那个脸上带着脚印的汉子硬着头皮转身陪笑:“爷,您还有何吩咐?” “回去告诉你们主子,日后若再来这同福客栈找麻烦,小心我直接取尔等项上头颅!” 几人又是浑身一震,低声应道:“小的们不敢。” “滚吧!”宿承安冷冷吐出两个字。 几人像是得了赦免似的快速出门去了。 宿承安拿着青宵交来的一千两银票,走到锦初和赵掌柜跟前:“劳烦掌柜的找个清净地方一叙。” 赵掌柜带着二人上楼直接去了自己的小房间。 端茶倒水坐下之后,宿承安将两张银票朝桌上一推:“这是我替二位朝那几个闹事的家伙要来的赔偿,你们二人分了吧!” 赵掌柜一看面额,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连连摆手拒绝:“使不得使不得,今日还未曾感谢过好汉相救之恩,怎好再从您手里收银子。” “收下吧!这本就是那厮赔贵店的损失。”宿承安不容拒绝,直接将银票拍到了赵掌柜面前。 “即便是赔偿,也要不得这么多,小店那些桌椅也不值几两银子,断是受不得这五百两的赔偿。大侠今日相救之恩,老夫不好回报,索性厚着脸皮借花献佛,这银票不如大侠就留着收用吧!” 宿承安懒得再跟掌柜的解释那么多,遂指着银票说道:“老人家也能看出来,我不缺这些银子,今日这银票本就是为你二人索要的,你若实在过意不去的话,今日拿这银子给那些受到惊吓的客人补偿几分罢了!” 见宿承安已有几分不耐之色,赵掌柜才小心翼翼将银票收了起来。 一旁的锦初看着大胡子青年煞有介事的塞银票,不由又想起了半年前的黑衣人临走时给自己留下的那五百两救命的银票。 可真是巧啊,又是五百两! 宿承安见赵掌柜收起银票,遂开门见山说道:“敢叫老人家知道,我与这姑娘是旧识,今日帮您也是举手之劳,老人家不必跟我客气,且去忙您的,也容我跟她说几句话。” 赵掌柜一双老眼瞪时大睁,不敢置信地望望宿承安,又望望微笑点头的锦初,心里虽是纳罕,却也识趣地笑了笑,转身关门,将空间留给了屋里的两个人。 少顷,一楼就传来了客人的欢笑声,隐约还听到几句感谢的话语。 这应是赵伯父给了客人甜头吃了! 锦初跟着笑了笑,望着桌上的那张五百两的银票,感触颇深地开了口:“又是一张五百两!你可真是我的财神爷,统共见了两次面,却已经收了你千两银子了!” 这就是认出他是谁了! 这姑娘还是一样的机敏。 宿承安心里涌上一股无名的欢喜,神情也放松了几分:“你是何时发现的?” 锦初偏了偏头,回道:“你骂那人狗东西的时候……” 这姑娘说话还是那么直接,宿承安微微垂下了眼睑:“仅凭这个吗?” “当然不是!你的声音很好听,所以只要你开口说话我就会记得,但声音相像的人也不是没有,仅凭这点我确实不敢肯定你的身份。” 喝了口茶水,锦初又道:“我除了是个声控之外,鼻子也很好使。你身上有股独属于自己的味道,今日你我距离较近的时候,我就又闻到了曾经的味道。” 锦初望向面前的大胡子青年,“你虽是易了容,但你的眼神我也记得,且你对我也并不如陌生人那般客气,多番对比之下,我就确定了你的身份。” 第108章 性命相交 锦初抬头望向胡子拉碴的青年,关心道:“半年不见,看来你已是养好了身子,恭喜!” “半年不见,你倒是长高不少,看来过得也不错,恭喜!” 二人目光相交,都笑了起来。 半年没见的隔阂,仿佛一下子就缩短了不少。 “不如,” “今日,”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止住了话头。 宿承安颇有几分君子风范,“你先说!” 锦初也不客气,继续说道:“相逢不如偶遇,今日你既是我家小弟的救命恩人,又是我的财神爷,若不嫌弃的话,去我目前的居所吃顿便饭如何?” 宿承安笑容浮上脸颊:“姑娘邀饭,岂敢推辞!” “方才你是想说什么?”锦初问道。 “我与你想法一样,只想找个清净地方聊聊近况。”宿承安坦然一笑,“明日我便要离开此地,今日能得见故人,委实意外之喜。” “午间马上到了,不如我们先在赵伯伯这里厚颜混顿午餐,下午再去我那里,到时候多准备些菜品,晚间吃个涮锅子吧?” “吃什么都好,只是会不会太叨扰?” “不会,不过我厨艺不好,今日会做饭的婶子不在家,因此也就只能拿涮锅子来应付你了!” 锦初笑得爽朗,话也说得俏皮敞亮,宿承安不由也放松下来,跟着笑了。 做好决定,锦初也不迟疑,出门召来了一个伙计,跟他说了几句。 不多久,伙计端着托盘上来了,两荤两素四个菜,还有一盆冬瓜排骨汤。 赵掌柜亲自端了两大碗冒尖的白米饭跟在伙计后面,锦初赶紧上前接过一碗米饭,宿承安默不作声也接了另外一碗放在桌上。 “赵伯父,今日午间又要再蹭你一顿美餐了!” “锦丫头说的哪里话,莫说之前你家阿远与我家阿普的交情,只今日你这朋友帮伯父这么多,也尽够日日来吃了!”赵掌柜一脸慈爱地笑道。 听到老人家口中的你家阿远时,宿承安目光望向锦初微微闪了闪。 锦初却未在意赵掌柜话语中的你家阿远,她只笑了笑便又问道:“昭儿呢?” “昭儿正在下面吃呢!今日你们俩旧友重逢,我就没让他上来找姐姐,你们也好边吃边聊。” 锦初谢过赵掌柜好意,坐下来与宿承安一起吃起了午餐。 一大早出门到此时,忙碌又紧张的半日,锦初早已饿得饥肠辘辘。加上她和对面男人都见过彼此最狼狈的姿态,因此她也没有所谓的淑女形象包袱。 她给宿承安递过去双筷子,自己又拿起筷子便低头吃了起来。 宿承安接过筷子,夹了口菜也慢悠悠地吃了起来。 与饥饿进食的锦初不同,他是吃饱了早餐,又美美地睡了个把时辰,这半日过的悠闲得很,因此也并不觉得腹中饥饿。 宿承安不动声色观察着对面大口吃饭的锦初,比之半年前的那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小丫头,如今的她个子长高了不少,人也白净了不少。 在今日穿的那件翠色交领襦裙的衬托下,更显得少女容光焕发,清丽绝伦。 锦初感受到了宿承安若有若无的打量,但她并不以为意,毕竟这半年她的变化确实不小,也怪不得对面的人怀有好奇。 直到吃得差不多了,锦初才望向宿承安说道:“本以为上次一别即为永诀,不曾想竟然还有再见之时,不知如何称呼阁下?” “我乃定北王世子宿承安,字逸之,前户部尚书杜征乃我外祖父,故而在外行走时,我常以杜安自居。” 对于面前的姑娘,宿承安不想继续隐瞒,这姑娘曾经救过他的命,又是个冰雪聪明的性子。 之前就没感受过她的恶意,此番机缘巧合下自己又救下了她的小弟,想来更不会对自己不利,因此,他也就直白的将自己的身份和化名都讲了出来。 对于宿承安的直言相告,锦初心里大为吃惊。 她虽不通朝政大事,却也从街头巷尾聊天的人们口中知道,北境的那位异姓王很受现任皇帝的忌惮。 尤其自五年前西北边军败于西戎,武安侯叶晟培通敌事发之后,北境与皇都早已是表面融洽,内里提防,随时都可磨刀霍霍,杀向彼此了! 不说别的,单从去年宿承安重伤遁入山中,赵知府仍带兵搜捕的行为就能看出,北境的定北王府是如何的处境险恶了。 如此岌岌可危的情势下,宿承安居然还敢这般直言不讳,锦初一时不知是该感激他对自己的绝对信任,还是该斥责他对自身安危的置之不理。 都说士为知己者死,她虽为一女子,能得面前男子这般性命相托般的全心信任,胸腹间不由也涌上几分豪迈之意。 最好的信任不就是彼此真诚吗? 念及此,锦初换上了正经的神情,第一次对人吐露真言:“我家本为叶姓,但因父母之祸,如今只能改名换姓随母姓盛,我名锦初,在外行走时,常以盛锦自称。” “叶姓?” 那不是前武安侯的姓氏吗?莫非面前这姑娘是叶家的遗珠? 不对! 当日京城线人传回的消息是武安侯满门抄斩,并无活口留下来。且武安侯一门皆会武,这姑娘虽有一把子力气,会上那么三脚猫的功夫,但距离行家里手还差得远。 如此看来这姑娘应只是凑巧跟武安侯一个姓罢了!许是家里长辈犯了官司,不得已改名换姓的吧。 想到这里,宿承安慢慢平复了自己的心绪,点头说道:“那我就跟着大家一起称呼你为锦姑娘吧?” 锦初莞尔一笑:“好,那我也入乡随俗唤你杜公子如何?” 二人相视一笑,算是默认了各自的称呼。 想到今日这五百两银票,锦初又望向宿承安:“杜公子,去年承蒙您临走时留下的那五百两银票,我姐弟这才平安度过寒冬,顺利搬到府城,并有了自己的糊口之道,也攒下了几两银子。” 她掏出那张银票朝前一推:“当日雪中送炭之情,不敢相忘。今日你帮忙讨要的赔偿我且厚颜收下,但去岁你临走时留下的那张银票,我却是一直谨记在心,只待再次相逢好物归原主的。因此,还请你收下去年所赠予的这五百两银票!” 姑娘脸上含笑,目光澄净,看起来很是随和。但曾经相伴过几日的定北王世子却很清楚,面前的少女骨子里是多么坚韧和倔强。 今日归还这五百两银子应是她早已做好的决定,若是自己不收下,想来连去她家做客的机会都没有了。 有了定论,宿承安爽快地伸手拿过那张银票:“好,这银票我收下了,如此也就两不相欠,可以去你家做客了吧?” 锦初点点头,笑道:“贵客临门,荣幸之至!” 第109章 政治觉悟 吃完午饭,锦初跟赵掌柜打了招呼,随后就带着昭儿和宿承安离开了同福客栈,路上又买了一些吃涮锅的食材。 等三人到家的时候已是未末时分,欢颜去了工坊还不曾回来,慧珍母女也不在家,此时的小院静悄悄的。 锦初将宿承安让进正堂,又倒了茶水,跟一旁的昭儿介绍道:“昭儿,这位大哥哥是姐姐的友人,你的小灰就是他送的。” 小灰就是去年锦初从山上拎回来的那只兔子。 “那姐姐在山上几日当时照顾的也是这位大哥哥吧?” 昭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望着锦初问道。 自从这个大胡子叔叔,哦,大胡子哥哥救下他之后,小小的昭儿就开始将宿承安当成了路见不平,惩恶扬善,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见到姐姐邀请大哥哥回来吃饭,小小的孩子开心了一路,也偷偷观察了这位大胡子哥哥一路。 如今得知他居然是去年姐姐帮忙照顾,并又专门送了自己小灰的大哥哥,昭儿望着宿承安的目光肉眼可见地又多了几分亲近。 锦初点点头,对昭儿说道:“你可以带着大哥哥去看看小灰,姐姐这边要清洗下菜蔬,等你欢颜姐姐回来,咱们就可以支起来锅子吃了。” “好的,姐姐。那大哥哥跟我来看看小灰吧,它现在长的可肥大了。” 昭儿献宝似的朝着宿承安炫耀。 锦初看着宿承安笑:“我这里是租赁的宅院,你就自便吧,我忙完手上的活计再来。” 宿承安点点头,跟着昭儿起身去看他的兔子了。 锦初自己去了灶房,先将涮锅拿出来简单擦拭一遍,又将买来的肉和菜蔬分别清洗切好装进盘子里。 等她忙得差不多的时候,一转身却见宿承安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 “咦,你何时过来的?”锦初放下手里的盘子,笑了起来。 “方才你装盘子的时候。”宿承安伸手端起另外一盘蔬菜放在了食案上。 想到去年二人在山上的那几日,他也是这般眼明手快的给自己烧火打下手的情景,锦初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这人虽说出身贵胄,倒确实不像时下大多男人那般,迂腐的恪守着“君子远庖厨”的理念。 “昭儿这孩子倒是聪明伶俐,你们……”宿承安略微顿了顿,似乎是没想好该如何继续后面的话题。 锦初不以为意地答道:“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她洗好一盘蘑菇,语气寻常:“我们原本有个兄长,可惜兄长将我们寄存在清溪村之后,就出了远门,还一去三年杳无音讯,我跟昭儿也相依为命的过了三年。” 三年前,她也不过十一二岁吧?尚且还是个小姑娘呢,就得被迫承担起长姐为母的重任,照顾一个稚龄孩童了! 也怪不得去年初见时,这丫头一身补丁棉袄,饿得面黄肌瘦,却在大雪封山,冻得手指都伸不出来的凛冬时节,还要去上山捕兔子。 想来那时她家里应是食物不足,只能到处想办法了。 想到那一日,她为了早些回家,而他为了自己安全不能放她回家时,两个人之间的斗智斗勇,宿承安不由心里升起了几分懊悔。 “对不住。”千言万语化成了这三个字。 “不用对不住,这又没什么不能提的,况且你已经很对得住我们了,若不是当日拿了你的银票,我也不会这么快就能打开局面,过上现在的生活。” 见锦初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宿承安解释道:“我是为当初自己拦住你不让你下山回家的举动而致歉的,想来那时你定然万分担心家里的昭儿吧?” “那自然是担心的。但当时你我素不相识,即便你知道我家中只有幼弟一人,难道就会放我离开吗?”锦初转过身来,双眸明亮地盯着面前的青年。 宿承安想了下当时的情形,最后他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确实不会。” 锦初笑着耸了耸肩,“这不就是了吗?所以你的这句对不住真的很多余。” 宿承安想了想,觑着锦初的脸色,开口试探道:“那,不然我再给你些银子?” 他那一本正经的眼神,小心翼翼的试探,配着那一把凌乱的大胡子,有种莫名的喜感。 锦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说杜大公子,你真当自己是财神爷啊,动不动就拿银子砸人?” 见给银子的法子行不通,宿承安沉默了。 半晌,锦初转移了话题问道:“你当时身子伤的那么重,是怎么安全回到北境的?” “因临城知府突然派遣兵士大范围搜山,我只能跟我的人仓促下山,并连夜奔走至下一个城池的据点,我的人又提前找来了当地极为出名的老神医,一番抢救之下,方才保住了性命。” 短短几句,锦初已能感受到其中的惊险历程。 “你身份贵重,去年已然经历一次重创,此番应在府里好好休养身体,尽可以坐镇中枢,运筹帷幄,指挥别人去冲锋陷阵。千金之子,为何还要屡屡以身犯险?” 见锦初关心自己,宿承安唇角微扬:“我此行目的地不在临城,且此事也唯有我露面方有成事的可能,因此不得不亲往。” 他望了脸色沉肃的锦初一眼,又道:“我北境与皇都迟早都要一战。自来皇权争斗,得利的是权贵,受损的是兵民。若是将来可少动兵戈,也能少些兵士伤亡。不管我们是成还是败,我北境都不愿看到这江山破碎,万民悲歌的局面。” 改朝换代向来都是以底层人民和兵士的性命铺就的。 作为北境的下一任主人,对于皇都蟠龙宝座上的那位无道之君,他不甘心引颈就戮,实乃人之常情。 不过在这种波涛汹涌的生死相斗之时,还能有心怜悯芸芸众生,也算是极为难得的仁善了! 半晌,锦初开口:“你此行是要去往蕉城吗?” 宿承安倏地目光直直望向对面云淡风轻的姑娘。 他知她素来聪慧,却不料竟如此聪慧! 短短一番交谈竟就能猜出他的所向,这份政治觉悟远不该是一个普通闺秀所拥有的。 “你太机敏了!”宿承安缓缓吐出五个字。 “我不愿在你面前藏拙。”锦初直视宿承安的目光,“此地除了昭儿,仅你我二人,你若不放心的话,大可立刻解决了我!” 第110章 互探底线 她就是这么想他的吗? 宿承安直直望向锦初,目光中带着几分毫不隐藏的失望。 半晌,他低声问道:“你我虽相识不久,但毕竟也算是过命的交情,我将身世都坦诚告知,心里将你置于何种地位,锦姑娘冰雪聪明,不会不明白吧!今日你忽地讲出此番话来,是在消遣在下吗?” 他垂下眼眸,掩盖住眼底升出的一丝难过:“我只是没料到你对于军政之事竟也如此敏锐,过于意外和惊诧了些,绝无要伤害你的心思,更不会有取你性命的想法!” 宿承安再次抬眼看向锦初,朗声说道:“此番既敢直言相告我的身份,也就是认可了你这个生死之交的朋友,我坚信你不会辜负我对你的信任!若真的辜负的话,那也只能怪我狂妄自大,识人不清,咎由自取了!” 说完这些,宿承安再次垂下眼睑,只默默盯着灶台上的青菜,再不言语了。 诡异的安静里,锦初竟从面前男人这铺了半脸胡须的面孔上,微不可察地看到了几分郁闷和委屈来。 不管如何,今日这男人又再次救下昭儿,并帮了赵掌柜他们一回,只冲这份恩情,自己就该万分感激。 何况今日人家还是她亲自邀请来的客人,让客人不开心,自然就是她这个做主人的不对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莞尔一笑,温声哄道:“方才那话是我失了分寸,口不择言伤害了你,我这里向你赔个不是,还请你大人大量,莫要再生气了!” 说话的同时,锦初朝着男人深深一揖,却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掌微微虚扶。 宿承安虽仍是板着面孔,双眸却已是恢复了几分神采,“我乃大男人,本不该与你计较,但你岂能动辄就不顾惜自己性命,让人随意予夺?我若只为取你性命的话,又何必与你这般坦诚?” 他语气中颇有几分愤愤不平:“你虽为女子之身,在我看来却是可为刎颈之交的友人,可你方才那番话,分明只当我是点头之交的友谊!” 他望向面前少女,眼底浮现出淡淡的委屈:“莫非在你看来,我堂堂定北王世子竟是这般廉价,随便遇到个泛泛之交,就可以身家性命相托付吗?你这样,不仅是看低了我,更是看低了你自己,也看低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哟,这是伤心之余,还委屈上了啊。 锦初腹诽之余,也暗自好笑,不过就是那么说了句让他可后顾无忧的话,居然惹得素来平稳的人也变得这般斤斤计较了。 她忙开口道歉:“这回是我的错,我不该随随便便就怀疑你的好意,只是你我毕竟身份不同,小事自可随意,但若论大事的话,你我却从未谈论过,更未曾有过深言。” 锦初望了他一眼,郑重说道:“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如今你这个本该高居华堂的定北王世子,却甘冒生命之险乔装南下,为的不就是密成大事吗?” 见宿承安脸色和缓,陷入沉思,锦初又道:“如今这大事已被我获知,我自然要进一步确认你的态度才能进一步行事。若你不愿的话,日后此番大事你我就闭口不谈,我自也会三缄其口。不然,只要我们相交,你这边自是少不了要被我窥得一星半点诸如此类的踪迹,于你于我都很疲累。那般的话,日后你我也就不必再相逢了!” “这是说的什么混话?生死之交岂是说断就断的!”宿承安低声斥道。 其实锦初说的这番话,虽说残酷了点,但确实是最理性也最适合他的。 盖因这丫头太机敏,但凡在她面前露出几分痕迹,她就能很快的顺藤摸瓜,找出其中关窍,也正如她所说,多一人知道就多一分泄露的风险。 因此最好的法子就是断开联系,以绝后患。 可是只要想到以后不能再见到她,不能再感受她的聪颖,坦诚,坚韧,乐观,宿承安心里就涌上一股难言的不舍。 像是在说服自己一般,宿承安喃喃低语:“当日你既不忍心丢下我一个素不相识之人,今日更不会将我置之于死地而不顾。” 说话间,他心绪愈发明朗,脸上有了笑容,声音也大了起来:“我仍然还是那句话,我信你,故而信你亦不会辜负!” 锦初望着宿承安,一时间却不知是该为他对自己的全心信任而高兴,还是为他将自己拉入这摊天下大局的浑水中而怨怪,心底不由思绪纷纷,五味杂陈,最后只微微扯了扯唇。 随着大门“吱呀”一声,欢颜走了进来,骤然看到灶堂的宿承安,姑娘吓得退后一步:“姐姐,这是?” “这是姐姐的一位故人,今日正好相逢,就带回来吃顿便饭,你叫他杜公子就行。”锦初介绍完宿承安,又指着欢颜笑道:“这是我今年新得的一个妹妹,她叫欢颜。” 彼此见过礼之后,锦初就将宿承安赶了出去:“欢颜已回来了,你就出去看看吧,咱们晚点儿就在院子里吃涮锅。” 宿承安看得出来锦初是有话想和欢颜说,遂就点点头去了院子里的秋千架下,去看那还未曾落尽的杏花。 果然,宿承安前脚出门,后脚就传来了欢颜温软的女声:“姐姐,你何时认识了这般潦草的故人?你看他那一把大胡须,我都担心吃饭的时候,会不会胡须也落进碗里。” “坏丫头,莫乱编排人!今日若不是杜公子在,昭儿还不知会落得个怎样的下场呢!”锦初带笑的声音响起。 “昭儿怎么了?”欢颜满是惊讶地问道。 “昭儿啊……” 屋内传来了细细的说话声。 约摸一刻钟左右,热气腾腾的涮锅子在了院子里。 四个人边吃边聊,融洽的吃完了一顿涮锅。 宿承安适时起身告别,锦初送了他出门。 想到南境乃瘴气重地,锦初忍不住提醒他:“你们自北境而来,队伍里有去过南境的人吗?” 宿承安点点头:“有的,去之前有专门打探过蕉城那边的气候,此次特意带了两个南境的向导,走之前,刘老神医还专门给我们制了批避瘴丹,入了南境就会使用。” 见宿承安一切皆有准备,锦初也就不再赘言,只又关心了句:“此去山高水长,祝愿一切顺遂!” 第111章 跟踪发现 次日一早,宿承安迎着朝阳出了临城,在郊外的一片不起眼的小树林里汇合之后,这支百人精锐小分队再次开始了南下的行程。 锦初跟欢颜再送了一批货去养颜坊,又赚了四百二十两银子。 当日下午她就按照李梅娘所给的客户反馈,开始在珍珠粉和香脂上做进一步的改进优化。 又这么忙了三日,慧珍回来了。 她与她娘当日匆忙回去,见到外祖母躺在床上晕迷着,一直在吃当地的郎中开的药,却一直缠绵病榻不见好。 老太太快七十的人了,哪里经得住这么昏迷着慢慢消耗。 慧珍娘俩急了,当夜就雇车来请了府城有名的郎中,给老太太一通望闻问切,开了剂三两银子的汤药,让老太太连夜服下。 短短两日,效果就出来了,老太太不但清醒过来,精神也好了很多,还能下床走动了。 怪不得这郎中出名,虽说诊金确实不便宜,可人家确实是医术高明。 锦初默默记下了那个王郎中的医馆位置。 人吃五谷杂粮,指不定哪日就生病了,到时候也好快速去寻医问药。 慧珍娘在家里待了两日后,也回来了。 人员到齐,大家就又开始过上了按部就班的忙碌而充实的生活。 如此又过了三日,这一日慧珍和欢颜去了工坊,慧珍娘送完昭儿也去街上买菜了。 院子里只剩下锦初一人,她正在屋子里调着制脂粉的新配方,忽听得外面有拍门声响起。 起初锦初以为是左邻右舍家的,遂也没太在意。 片刻后,门外再次响起了更为紧促的拍门声。 慧珍娘才出去没多久,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且赵婶子也细心,每次出门都带的有锁钥。 看来今日这拍门的不是欢颜就是慧珍了。 锦初两手正在揉搓香脂,她一时也站不起来,就对着门外高声唤道:“欢颜?” 外面没有回应。 锦初又问:“慧珍,是你吗?” 依然没有应答。 像是被阴暗的毒蛇环伺,锦初心里突然涌上一种怪异的感觉,冷不丁地打了个颤。 少顷,那拍门声再次响了起来。 锦初索性将手擦拭干净,起身来到了院子里,她屏气凝声,猛地打开了院门。 门外空无一人,只有微风吹动树叶的哗哗声。 怎么总有一种仿佛被窥视的感觉? 锦初迈出院门,朝着四周又探身看了下,依然是寂若无人的样子。 大约真是自己多心了吧! 她摇摇头,转身关好院门再次进了屋子,继续手里未完成的工作。 此后门外就再无动静了。 午初的时候,慧珍娘挎着一篮子菜食回来了,她跟锦初打了声招呼,就去灶房洗漱忙碌准备午饭了。 午正的时间,慧珍和欢颜也先后进了门。 四个人边吃边聊,锦初突然又想起了上午的事情,遂就问道:“今日你们二人有没有中途回来过?” 慧珍和欢颜同时摇头。 见锦初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二人好奇问道:“今日有人来敲咱们的院门吗?” 锦初就将上午发生两三次敲门的事情跟几人讲述了一遍,末了又说:“当时我正在调合香脂,手上很是不方便,后来还是有人敲门,我就喊了你俩的名字,也不见回应,再后来我就净了手,打开院门左右都看了一遍,依然是空无一人。” “会不会是你听错了?或是左右邻居家的敲门声吧?”慧珍大咧咧地猜测。 锦初带上几分不确定:“也许吧。”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几人又聊起了工坊工人的熟练度,以及哪几个工人踏实且利索,日后再招人可令其担任小队的领头人之类的用人管理经。 这一日就又流水般过去了。 相比锦初那边的快乐日子而言,清溪村的孙氏,这段时间过得可真是抓心挠肺般的煎熬。 眼见得距离端午也就不到五日的时间了,可她这边依然没有丁点儿关于锦初的消息。 一想到端午之后李员外那边可能存在的惩罚,孙氏急得是寝食不安,连那原本丰腴的身子都清减了不少。 就在她急的都要跳大神的时候,却意外地见到了回村的慧珍娘。 说来也巧,锦儿这臭丫头刚离开清溪村,王家的小儿子就也去了府城读书,加上大儿子要准备秋闱,慧珍和慧珍娘就也进了府城去照顾两个儿子的饮食起居了。 这个关键的节点,当娘的去照顾儿子按说也没什么稀奇的。 但慧珍她一个丫头片子,居然也要放下家里两个大老爷们跟着她娘一起去府城,怎么看怎么都透着点怪异。 锦儿这丫头没失踪前跟慧珍那丫头俩人关系好得跟亲姐妹似的,跟着慧珍总是能找到锦儿这丫头的吧! 想到这里,孙氏就开始留意起慧珍和慧珍娘的动向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正好慧珍娘俩看完外祖母的最后一日,回了清溪村带了换洗的衣服又赶回城里。 孙氏长了心眼,咬牙付钱套了小车,并偷偷跟着慧珍娘的车后,一路摸到了锦初现在的住处。 她先做了记号,次日一大早趁着慧珍娘,欢颜和慧珍都不在家的时候,又来偷偷敲了门,使得当时无暇分身的锦初开口唤了欢颜和慧珍的名字。 欢颜是谁孙氏不清楚,但是慧珍是谁,她可是知道的,当下就确定了锦初的声音,心里欢喜之余,又怕万一只是声音相像的姑娘,造成乌龙的话可依然对李员外无法交代。 于是,向来不够细心的孙氏,在吃了锦初不少暗亏和对李员外的惧怕之下,破天荒的细心机敏了一回, 她故意敲门后躲在不远处胡同的角落里,引得锦初出来她再确认一眼后,这才放心的离开了。 当晚,孙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辗转反侧了半宿才堪堪入眠。 次日一大早她兴冲冲地爬起来,顾不得先给表姐捎信儿,直接坐着驴车就去了她表姐李氏家里。 待李氏下值回家,姐妹俩一番交谈之后,锦初也就再次被不声不响地卖了出去。 回家的路上,孙氏在心里将锦初骂了百十遍,骂完又不由得开怀大笑,过了这么久提心吊胆的日子,今日后她总算是可以吐气扬眉了! 那五十两的雪花银也算是稳稳的赚到手里了。 第112章 监控失落 依然是临城郊外的别院。 孙氏的表姐夫赵大有,此时正恭恭敬敬地对着座上的男主人李员外禀报清溪村孙氏传来的信息。 得知锦初使得孙氏签了见证书,做了寄托关系的正式切割,并带着弟弟离开清溪村,在临城顺利落了脚,李仲贤轻笑一声,脸上露出几分意外之色:“本以为就是个空有几分颜色的小孤女,不曾想脑瓜倒也挺机灵的。” 想到昨日大哥信中的内容,李仲贤不由暗自思忖:“真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这丫头的容貌可比他现下找的那两个都要出色,若那丫头真的聪慧的话,倒也不失为进京的上好人选。” 此事事关重大,须得好生筹谋,必要使得这姑娘心甘情愿,才能入京后顺利成事。 如何才能使得这姑娘心甘情愿呢? 这确实需要细细策划,慢慢考量了! 当下他还是需要再亲自见那姑娘一回,摸清她的性情底细之后,再对症下药,实施下一步计划。 瞥了眼下方的赵大有,李仲贤问道:“你那表姨妹此次去打探消息的过程中有没有被那锦姑娘发现?” 想到婆娘当时一脸得意的炫耀,赵大有肯定地摇摇头:“听我婆娘说,此番她那表妹行事极为妥帖小心,因而并未被那丫头发现。” “那就好!你回去让你婆娘转告她那表妹,此番她做得不错,明日让你婆娘去府里领三十两银子转交她吧!再额外领十两银子予你婆娘,为了这事儿,她也跑了好几趟,算是爷赏的车马钱吧!” “小的替我那婆娘和姨妹多谢爷的厚赐。”赵大有后退一步,欢欢喜喜跪地磕了个头,这可是实打实的银子啊。 待他起身,李仲贤又道:“至于那锦儿姑娘的住处,你们就不必再去了,免得打草惊蛇,我这边另有打算。若无别事,你且回府里去吧!” 赵大有忙恭声应好,喜滋滋回府领赏去了。 待他走远,李仲贤招来了不远处的侍从,低声吩咐:“去府里找个可靠的,盯着这处宅院里那位锦儿姑娘的动静,若有异动,务必第一时间报告与我!” 言罢他将写有锦初地址的纸条递了过去,侍从忙上前双手接过,脚步匆匆出了门去。 李仲贤起身负手,慢悠悠踱到屋檐底下,开始逗弄那只虎皮鹦鹉说起人话来。 尚且不知已被毒蛇盯上的锦初,此时却正同屋里几人轻松自在的聊着端午的话题。 今日是五月初二,锦初已同慧珍和欢颜说过了,端午节那一日工坊也休息,让维越、维远,以及慧珍爹都来这里聚一聚。 大家欢欢喜喜的聊着要去做什么馅的粽子,要佩戴什么样的五彩线及香囊,要挂哪种菖蒲和艾草,哪家的雄黄酒卖的好,还约定了去临城最大的翠水河看龙舟比赛。 到了端午那日早上,慧珍爹早早来了府城接上维越和维远后,又买了礼物来到了锦初家里。 众人热热闹闹的吃了慧珍娘准备好的粽子,浩浩荡荡地朝着临城最大的翠水河走去。 昭儿和维越跟着慧珍爹娘走在最前面,慧珍也拉了欢颜一起追上去,只留下锦初和王维远两个人落在后面。 锦初正想快走几步追上慧珍二人,却听得王维远说道:“听阿普说,前几日有恶人去他家客栈闹事,恰逢你的一位故人适时出现帮了大忙,还因祸得福赚了闹事者五两百两银子……” 王维远与赵普是同窗,想来是赵掌柜感激之余跟儿子也细说了这事,赵普跟王维远关系不错,且知道他与锦初关系也好,故而就把这事也说给了王维远。 锦初放慢脚步,低声笑道:“也是幸运,恰巧遇到我的一位朋友,他出手救了昭儿,顺便也帮着同福客栈讨了些公道回来。有惊无险,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见锦初三言两语一笔带过,王维远目光微闪,想到同窗绘声绘色的跟他描述那大胡子青年与锦初之间的互动情形时,他不自觉地抿了抿唇。 对于锦初,他之前了解的不多,最近半年却是接触的不算少。这姑娘向来行事颇有分寸,对自己也是言笑晏晏,大方自然。 可在得知自己对她存有好感之后,这姑娘对自己就开始明里暗里的拒绝。 秋闱已近在眼前,这是他人生最重要的时刻,他必须全力以赴,而锦姑娘也还年轻,加之她很少跟外男接触,王维远就想待自己金榜题名,准备充分之后,再去慢慢去攻占这姑娘的心。 却不料,突然从好友口中得知她还有个关系匪浅的故人,且这故人一看就不是个普通的青年,使得向来游刃有余,处变不惊的王公子,心里骤然生出了不明的危机感,也开始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他理好自己混乱的思绪,望着面前云淡风轻的姑娘,终还是忍不住再次开了口:“不知锦姑娘那位故人是否在临城,若还在的话……” 锦初眉头轻蹙:“他只是途经临城,很快就离开了。” 王维远并不是个多话的人,也向来懂礼有分寸,今日怎地突然对着宿承安问个没完了? 莫非他是听到什么风声,故而今日特地来打探消息的? 纳闷之余,锦初忽地想到宿承安的身份,忍不住对王维远多了几分戒备,再开口也就冷淡了不少。 “王大哥,你对我的这位故人看似很好奇的样子。” 对上锦初略带审视的目光,王维远心里不由一紧:“糟糕,不会被这丫头发现自己的心思了吧?” 锦初看着王维躲闪的眼神,想到的却是:“莫非他真的在打探宿承安的身份?” 两个人因为各自迥异的想法,都不好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一时间竟然都变得沉默无语了。 看着姑娘那俏丽却变得冷淡的面庞,王维远终还是先开口解释:“锦妹妹,你素来深居简出,很少接触外男。故而骤然听到你得遇故人,我心里有些吃惊,也有几分担心,毕竟你还年少,这才问的多了些。此次是我逾矩,还望妹妹莫要多心,我绝无刺探你这位故人的恶念。” 锦初这才点点头,一脸的敷衍:“关于这位故人的消息,我不便多说。但王大哥放心,他与我颇有渊源,可谓是生死之交!” 颇有渊源!生死之交! 几个大字震得王维远久久回不过神来。 第113章 迷晕带走 过了端午后,大家又都开始了各自的忙碌生活。 这日吃过早饭,慧珍娘送了昭儿去书塾, 欢颜和慧珍则是各自奔向一处工坊,只留下锦初一个人在家。 想到新改进的脂粉已经做好,她索性带上几瓶,准备去养颜坊找李梅娘交流之后,再让她找人试试这批改良后的脂粉的效果。 她带好东西,锁好院门,朝着养颜坊的方向快步而去。 走到一处较为僻静的巷口的时候,忽地看到两个年约四旬的夫妻在来回张望。 那二人看到巷口的锦初,似是得了救星般,朝着她就走了过来,锦初不动声色放慢了脚步。 那女的已是带着笑脸开了口:“姑娘好!我们夫妻是从老家来探望姑姑的,她家去年搬到了安居巷去住。我俩今日转了许久还是没找到她家新址,敢问姑娘可知安居巷的位置?” “沿着这条巷子走到头,朝南一拐,下一条平行的巷子就是安居巷。”锦初言简意赅说完,举步继续朝前走。 “好好,多谢姑娘指路。”那女的冲着锦初感谢的同时,又不着痕迹地朝着男人使了个眼色,她自己却是紧紧跟着锦初继续朝前走。 “姑娘,您是要去府城大街的吗?我们夫妻若跟着你的话,是不是也能到下一个巷子?”中年女人愈发凑上来,陪着笑脸望着锦初。 按说安居巷的位置刚才她已经说的很清楚了,眼前这女人本该循路去探亲戚,如今却巴着自己不放,使得锦初心里猛地生出几分戒备来。 锦初站定,淡淡拒绝:“恐怕要让大姐失望了,我与您二人并不顺路。” “姑娘这容色可真好,不知可曾许了人家,我家里有个侄子今年将将十七……” 那女人转移话题再次贴近锦初,仿佛对于锦初的拒绝一无所知。 这女人有问题! 锦初不欲多言,快速转身,忽觉那女人手中帕子朝自己一晃,脑子里“嗡”地一声,身子便失去控制般软了下来。 记忆的最后一刻,耳边听到那女人得意的笑声:“小丫头,还挺谨慎,可惜自打你开口说话的那一瞬,这迷药就开始起作用了 !” 望着软软跌倒的姑娘,女人吩咐男人:“快,趁此时无人,赶紧将骡车拉过来!主子还在家里等着呢!” 男子将骡车赶来,又帮着女人将锦初扶进了车厢内,当下挥鞭赶着骡车快速离开了。 锦初再次醒来的时候,入目是一片胡绿色的承尘,四周挂着淡绿色的纱帘。 “醒了?”不远处一个声音响起。 锦初忍着浑身的酸痛,挣扎了几次想坐起身来,却依然徒劳无功。最后她只能无奈地偏过头望向旁边的男人问道:“你是何人?将我带到此地有何目的?” 男人起身踱步过来,望着锦初:“我是李仲贤,也是你们口中的李员外。” 锦初瞳仁骤然一缩,原来这就是久闻其名却不见其人的李员外! 生的高高壮壮,相貌堂堂的,倒是与外界所传的那个睚眦必报,喜怒无常的李员外的形象相去甚远。 看来还真是应了那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的话了! 见锦初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李仲贤得意地挑了挑眉头:“至于带你到此地有何目的,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不过锦儿姑娘你放心,只要你乖乖配合,我必会给你寻个好去处。自此后过上高床软枕,珍馐美食,穿金戴玉,仆从环绕的神仙日子。” 他话音方落,锦初脑海里就跳出来几个大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忍不住冷笑一声:“敢问李老爷,您说的乖乖配合又是怎么样的配合呢?” “你这等花容月貌,凡夫俗子岂可配得!留在这小小的临城简直是糟蹋了你这副好皮囊,不如爷送你一场大造化,去京城服侍贵人怎么样?” 锦初心里怒极,面上却表现的惶恐不已:“小女子蒲柳之姿,笨手笨脚,不敢有高攀贵人的妄念。” 李仲贤转过头来,细细端详了床上的姑娘一会儿,皮笑肉不笑地说:“爷说你有,你就有!你家里除了一个走了几年至今没有回音不知死活的兄长外,还有个垂髫之龄的幼弟,你一个孤女子带着他想必日子也不好过吧?” 姓李的对家里情况如此清楚,想必已经盯了自己不少时间了。 今日她恐是难以善了! 锦初心里凉了半截,只叹自己过了些平顺日子,就忘记了人心险恶,只当孙氏已是放弃寻找自己了,却原来她早已将自己行迹报给这李员外了。 “如今爷既找了你来,你的福气也就来了!你那弟弟日后爷帮你照应,你就不必再回那个家了。且在这里安心住下,爷会好好找人来调教你,待学成之后,爷亲自送你入京。” 李仲贤压低声音诱惑锦初:“若你有幸入了贵人眼,得贵人几分垂怜,能产下一儿半女的话,将来你的日子也就高居人上,富贵无忧了!” 这姓李的果然是不安好心,怕是早就看中锦初一个孤女身后势单力薄,可以轻松拿捏。 故而今日将她迷晕带来,又拿昭儿安危来逼她就范,言辞中却将自己夸的如锦初的大恩人一般,颠倒黑白,厚颜无耻,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当务之急,先稳住这人,看是否能将昭儿欢颜安排妥当,没了昭儿这个牵挂,她也能稳下心神应对这李仲贤了。 于是,锦初换了哀求的语气:“今日爷命人将我骤然带至此地,家中幼弟友人并不知情,爷既然想要我心甘情愿的去京城服侍贵人,自然也要容我回家先将小弟安抚一番,心中没了牵挂,才好全心全意的为爷办事。” 见李仲贤露出迟疑之色,锦初又继续游说:“家事不宁的话,这段时间我恐不能静心学习,若是因此惹得京里贵人发怒,那这本该皆大欢喜的美事岂不是变成了祸事?” 李仲贤上前一步掐住锦初下颌,眸光冷戾,瞬间变身为凶神恶煞,斥骂道:“臭丫头,你居然敢威胁爷?” 这厮手劲极大,锦初感觉骨头都要碎了。 她缓了缓因迷药余效仍有些昏沉的头脑,毫不畏惧地说道:“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你既知家中幼弟在我心中位置,如今却要我放下不管全心为您办事,天下哪有这般的美事!” 第114章 悄悄努力 听了锦初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李仲贤沉默了。 大哥让他送知根知底调教好的可人儿去京城,最好能让对方心甘情愿,这样将来才能让自家不光当下好,将来也能源源不断的得到实惠。 别的都还好说,只心甘情愿四个字却是极为不易。 眼前这丫头明显不是个柔顺的,想一点儿好处都不给,只凭威逼恐吓就让她乖乖听话,那简直是白日做梦。 既是要行那美人计,自然这美人就是重中之重,他原本准备的那两个姑娘虽也是花容月貌,但与面前这姑娘一比,顿时就显得相形见绌了。 尤其这姑娘的机变能力,是那两个乖巧顺从的丫头无法企及的。 而大哥此次要攀附的那位贵人可是出了名的眼高于顶,普通的庸脂俗粉那是瞧都不屑瞧的。 因此,这回送去的姑娘必要才貌双全,机敏聪慧,方有可能入得贵人的眼,仅凭一张漂亮面孔笨肚肠是万万行不通的。 接下来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可以慢慢调教,也未必今日就要与这丫头搞成这般剑拔弩张的局面。 罢了,今日且让她回去,安置好她那幼弟又怎样?在临城这个地界,谅她也飞不出他李家的手掌心去。 心里有了计较,李仲贤脸上又恢复了平和的神色,说道:“好,我今日且放你家去!但明日开始你得来府里学习礼仪规矩。” 锦初打断了他的话语,直截了当说道:“我可以按照爷的要求去认真学习,但是我也有要求!” 锦初动了动胳膊,发现药效已经过去了,她双手用力,缓慢坐起身来,“我要求每五日回家一趟,好确认我弟弟是否无恙,若他一切都好,我会继续配合,若他有个好歹的话,那爷您得到的将可能是一具尸体!” “死丫头,你还没完没了了?居然敢威胁爷!” 李仲贤冷笑一声,却在对上锦初那双黝黑沉静的眼睛时,看到了她平静面孔下的义无反顾。 想到这丫头上回的投豢自尽,李仲贤心里涌上了一个念头,这丫头是真的敢抗争的! 他腹诽骂道:”且容你再蹦跶一时吧!” 李仲贤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开了口:“这回听你的,只要你乖乖配合,你弟弟自会一切都好!晚些我让她们送你走,你回去安排好家里,明日辰正,我的人在老地方等你!” 说完这话,他震衣起身,气咻咻出去了。 锦初又躺了一盏茶的时间,今日送她来的那两个人再次进来,搀扶着她上了骡车,按照原路送了回去。 待她晃晃悠悠到家的时候,院子里已经乱成了一片。 午间不见锦初回来吃饭,慧珍和欢颜以为她去了养颜坊,李梅娘可能留饭了,几人也没太在意。 到下晌未正时,见锦初还没回来,慧珍就跑去了养颜坊去找,结果却从李梅娘那里得到了锦初今日并未去过的消息。 当下一个晴天大霹雳,众人顿时慌了! 慧珍娘六神无主之下,甚至还跑去书院喊来了儿子王维远。 安抚了众人的情绪后,锦初将今日事情的由来细细讲了一遍。 慧珍娘气得直骂孙氏恶毒心肠,白披张人皮。 最后还是王维远直指重心,问锦初有何打算? 锦初将心里的想法与几人说了一遍,最后大家一致商定,锦初还在临城的这几个月,大家先做好准备,待那李员外要离开之前,再来个神不知鬼不觉的金蝉脱壳。 王维远望着面前侃侃而谈的少女,心里涌上难言的赞赏和惭愧。 赞赏的是这姑娘年纪轻轻,却是个临危不乱能撑事的,惭愧的却是自己眼下只是一个尚无功名的普通学子,对于心悦的女子委实一点儿忙都帮不上。 他忍不住再一次告诫自己,王维远你需要更加的努力,更快的成长,方有足够的能力去护住心悦的姑娘。 似是看出了他的歉疚之情,锦初微笑着宽慰:“王大哥,秋闱在即,当下你最紧要的任务是好好温书,千万不要因我家之事再生烦扰,如若那般,就是我姐弟的不是了。” 随即她又朝愁眉苦脸的几人安抚道:“眼下那李员外还要几个月才去京城,我们也还有时间可以慢慢筹谋,日子远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大家千万不要丧气。接下来我不在家的这些日子,请大家齐心协力,共克难关!” 几人又细细商量了锦初计划的具体实施,到夜半时分,方才渐次睡下。 次日一早,众人按部就班奔向各自的岗位,慧珍娘依然送昭儿去读书,慧珍欢颜去工坊。 锦初按照之前的约定,来到了李仲贤位于临城郊外的那个别院。 两个婆子开始对锦初实施来高门淑女三月速成的教学工作。 秉持着艺多不压身的理念,锦初来者不拒,还真沉心静气的学起了这个时代对于贵族女子的基本素养要求来。 她学习态度诚恳,人又聪颖,婆子们教的就很是轻松,一时间师徒之间倒也是言传身教,颇为相得。 由于师徒配合融洽,使得本该三,四个月的学习课程足足缩短了一个月,李仲贤对于这个结果也很满意。 他计划是十月初离开临城去京城,于是为了让锦初继续忙起来,李仲贤又额外给她加了门别开生面的课程。 日子流水一样来到了八月,秋闱要到了! 锦初掐着日子回到家里,宽慰了随着考期日近而愈发紧张的慧珍母女,又交待了些工坊和养颜坊那边的事情。 次日吃了早饭,去了李仲贤的庄子,迎接了她那新开的课程-房中*术。 哦豁!古人果然玩得更嗨! 锦初接过两个婆子送来的各种高清版小人书,周而复始地翻了五日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主打就是叠罗汉的戏码后,终于算是结束了这门课程的学习。 李仲贤本来还安排了真人教学观摩,却被锦初毅然决然的拒绝了。 看看小人书还说得过去,看活春*宫,还是免了吧!眼睛心脏都吃不消啊! 见锦初态度坚决,李仲贤骂了句:“不识抬举的小丫头,爷是为你好,这其中的得趣儿,等等你就知道了!”随后也就任由锦初了。 等她再一次回到家里的时候,王维远已是考完秋闱,静候佳音了! 九月初五这天,李仲贤面色不善地来见了锦初,因为京里发生变故,原定于十月初五上京的日子改成了九月二十五。 同日,秋闱放榜也传来了好消息,东岚书院的学子王维远,高中解元。 锦初吁了一口气,东风来了! 第115章 终得自由 养颜坊里,一个月前锦初就致信李梅娘和陈大掌柜,只说自己需要离开临城一段时间,工坊的事情日后就交给慧珍来全权处理,并约定日后若有要事需要锦初回复的话,保持书信沟通就好。 新改良后的脂粉客人反馈也很好,日后慧珍只需按照新配方定期送货,与李梅娘做好对接就可以正常运营了。 因为这个担子直接交给了慧珍,所以锦初准备将盈利的五成分给慧珍。但慧珍死活不肯,只说方子是锦初的,前路也都是锦初铺垫的,她跟着捡个现成的果子已是占尽便宜了,万不能再做那忘恩负义,丧了良心的事。 最后,在锦初半求半怒的商量下,最终以锦初六成,慧珍四成的约定定下了锦初离开后脂粉的盈利分配方式。 二人也商定,期间保持联系,若有急事则慧珍自行决定。 工坊的李氏,也就是张牙人的妻子,因手脚麻利,性格也温和,锦初征求了慧珍的意见之后,将她提到了工头的位置,月银直接涨到了一两。 让她协助慧珍管理工坊,好减轻因欢颜跟着锦初离开临城后,慧珍接下来的工作强度。 经过锦初改良后的脂粉,盈利差不多是每个月一千两银子出头,加上这几个月积攒的银子,锦初目前手里约莫五千两银子。就是到了京城,这些银子也够她和昭儿欢颜撑上个三五年了。 后期养颜坊只要不倒,她还有源源不断的收入,因此银钱方面,虽不敢说大富大贵,衣食无忧的小日子却是没问题的。 养颜坊安排妥当之后,锦初也安心许多。 因着新鲜出炉的解元公子--王维远的水涨船高,王家更是每日里宾客盈门,连赵知府都亲自出面嘉奖鼓励,并送上程仪三十两。 十日后,王维远从临城沿翠水河北上走水路直上京城,准备来年二月的会试--春闱。 启程这日,天高气爽,赵知府亲临翠水河边,送别府城的解元公子,河边亦是挤满了来看热闹的人们。 王解元谦谦君子,温文儒雅,只看得不少姑娘目不转睛,芳心暗许。 万众瞩目之下,载着王维远的楼船缓慢远去。 一个半时辰后,临城郊外李府的别院里。 碎瓷满地,正中的位置跪着几个瑟瑟发抖的仆从,其中两个正是之前接应锦初的那对男女。 “爷派了你们四个人,结果四个人连一个弱女子都看不住,要你们这帮废物还有何用!” 斥骂间又一个茶盏砸来,地上的人避无可避,额角瞬间鲜血溢出,男人连擦都不敢擦,只连声求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你是该死!”怒气未消的李仲贤顺手指向另外三人:“你!你!你!你们都该死!”他胸口起伏得厉害,“来人,把这四人都给我叉出去交给……” “爷,您先消消气,当务之急是先找到那位姑娘,之后再来处理这几人也不迟。”身旁的亲信低声提醒座上的主人,“毕竟,对于那姑娘,这几人也更为熟悉不是?有他们带着,咱们的人也能找的更顺利些。” “哼!”李仲贤瞥了底下的四人一眼,终还是听进了亲信的劝说,“今日且饶过你们一回,还不快将其中缘由细细讲来!” 四人连连磕头谢恩,那女子缓缓道出了始末由来。 原来,自从锦初每五日一回小院的约定开始之后,李仲贤在那对男女的基础上,又额外多拨了两个男人去协助这对男女,为的就是确保锦初回家这一夜,能对她做到绝对监控。 事实也确实如此,锦初每次回去都安安分分,次日一早也会准时出现在约定的地点跟他们几人回去。 起初,这四人倒是尽职尽责,夜里更是将锦初所住的小院看得死死的,恨不得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随着回去的次数越来越多,锦初又回回都很规矩,从不给他们多添麻烦,间或还带些可口的吃食来给他们。 最开始没人敢吃,后来因其中一人夜里守夜太饿,见这吃食香味扑鼻,遂就忍不住吃了一口,这一吃就吃的收不住了。 此后锦初每次回去就都带各种好吃的与他们分享,慢慢地几人也就习惯了执守一夜后,次日早上收到锦初带来的各种热腾腾的美食。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 今日早上如往常那般,锦初给他们带来了一大碟酱的浓郁的五香牛肉,还有一笼子新鲜出炉的大包子,另有四碗熬得软糯可口的五谷营养粥。 守了一夜的几人在看到锦初自己若无其事吃了一口之后,也都迫不及待的开始大快朵颐,等吃完拍拍肚子满意的准备驾车离开时,却发现浑身酸软,眼皮重若千斤,这才知道着了锦初的道。 眼睁睁的看着锦初跳下骡车后,几人很快陷入了黑沉梦中。 而锦初的迟迟未至,终还是惊动了李仲贤。当下他立刻又派人去寻找,却见锦初住的小院里空无一人。 再去昭儿读书的书塾里追问,得到的却是那孩子三日前就因身体不适告假回家的消息。 而在不远处的巷子里,却看到了静立不动的骡车里睡得不省人事的四人。 至此,还有啥不明白的? 那臭丫头功夫下在细处,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一方面乖巧配合,一方面用各种吃食渐渐磨平了四人的戒备心。 最终使得四人为自己的粗心大意买了个沉重无比的教训。 气急败坏的李仲贤只能再命人四处追寻,奈何已经过了半日,这丫头早已带着她那命根子弟弟出城而去了。 与此同时,北上的楼船里,一长身玉立的青年正望着波光淋漓的水面,他身边跟着一位六七岁的男童。 男童正兴致勃勃的望着远方的船只,不时抬头问着些什么,青年皆都耐心的一一解答,看上去颇为融洽的一对师徒。 客舱中一对妙龄少女左右分坐,笑盈盈地望着外面的两人。 这二人就是锦初与欢颜。 可算是离开了李员外的桎梏了! 犹如久在樊笼之鸟,今日总算是重得自由。 此时的锦初心情激荡,浑身轻松,看花花含笑,见水水多情,恨不得仰天大笑三百声! 来了异世这么久,此番才彻底感受到自由的风。 第116章 赴京意图 三日后,驶往京城的船舱里,昭儿面色苍白,有气无力地倒在锦初怀里,一旁的欢颜面带忧色地问道:“姐姐,昭儿这是病了吗?” 因是第一次坐大船,年幼的昭儿充满了好奇和新鲜感,每日里总要跑去甲板上玩上不短时间。 锦初想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像这样长途旅行的机会并不多,遂也就没去管束他,只任他在外面自由玩耍。 这孩子兴奋的看了两日的沿岸风景,第三日早上起来就无精打采的,锦初还以为是玩了两日累了,遂就让他去床上休息。 这一休息就到了午间,再叫他起来却发现小家伙脸色潮红,精神更差,锦初伸手一摸,额头热乎乎的。 这定然是前两日玩的时候没注意,吹了湖风受了凉了。 这孩子体质本就不够健旺,今次因为自己的粗心又要遭罪了。 锦初心里惭愧,脸色也就严肃了几分,眼尖的昭儿看到了,拉住她的手安慰:“是昭儿贪玩不注意,姐姐不要担忧。” “姐姐不担忧,昭儿也莫怕,咱们先吃饭。等会姐姐熬完姜汤你喝下去,再睡一觉就好了。” 锦初抱着昭儿哄着他喝完一小碗白粥后,又让他躺下休息,留下欢颜守着。她自己则去了膳房的位置,熬了碗浓浓的姜汤,端去给昭儿喝下。 过不多久,小家伙迷迷糊糊中出了一身的汗,额头的热度也降了下来,锦初又拿温热的棉巾给他简单擦了身子,昭儿就又再次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夕阳将落,金色的阳光洒在碧绿的水面上如碎金点点,伴着轻微的摇橹声,如一首安闲舒畅的摇篮曲,将捧着书靠墙而坐的锦初催得昏昏欲睡。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锦初睁开眼,青年挺拔如松的身姿映入眼帘,王维远一袭苍青色圆领袍,闲雅悠然。 对上锦初的目光,青年微微一笑,眼光瞬间盈满神采:“昭儿好些了吗?” 锦初欠了欠身子,回道:“午间给他喝了碗姜汤,发了些汗出来,体温也差不多降下来了,晚间若不再反复的话,再将养两日就该康复了。” “那就好。”王维远望向天边的最后一轮晚霞,脸颊映出了半片绯色,“此番也怪我思虑不周,只想让他畅快的玩耍几日,忘记了他还是个孩子。” 锦初不禁莞尔:“王大哥真是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 她起身走到甲板上,小声开口,“昭儿身子较普通的孩子更弱些,不留心吹了江风受些凉也很正常,我做姐姐的都没注意到,怎么好意思怪你呢!” 她朝屋子里看了眼,又转向身旁迎风而立的飒飒青年,露出微笑:“这段时日兵荒马乱的,还不曾正经的恭喜过咱们才高八斗的新鲜解元公子呢!” “同喜,也祝贺你终于离开是非之地,开始新的人生历程。”王维远缓缓说道。 听到这番话,锦初也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王维远想了想,问道:“此番到了京城,你可有想过做些什么?” “我已答应了王叔和赵婶子,把你这大哥照顾好。去了自是要先赁处安静的居所,让你安心准备来年二月的春闱。我还指望能照顾出个状元公子呢!”锦初望着王维远,一副寄予厚望的神色。 “那你自己呢?”青年对上少女的目光,追根究底。 锦初轻笑一声:“趁你备考的这段时间,我想再深入的了解下京城的风土人情,看是否能有机会将临城的脂粉生意扩展到京城去。” 这是她明面上的想法,私底下她其实是来京城探查身世的。 许是最近几个月,完全融入了这具身体的缘故,锦初总会做一些断断续续的梦。 有时候梦到一个中年妇人冲她喊道:“锦儿,跟着你三哥走的远远的,永远不要回头。” 有时候梦到一个高大的中年汉子笑眯眯地逗着她:“爹爹的小锦儿转眼就长这么高了,再过几年就该便宜不知哪家的臭小子咯!” 梦里那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气鼓鼓地回道:“我才不便宜别人,我长大了要嫁给琛哥哥!” 中年汉子眼睛微眯,试探道:“哦,你说的是留侯家的那个老三吧?” 汉子摇了摇头,哄道:“闺女,那家人爹不太喜欢,娘们儿唧唧的,那李老三生的也太柔弱了,将来保护不了咱们的锦儿,爹给你再寻个更好的小郎君可好?” “锦儿不,锦儿就要琛哥哥。”小姑娘扭着身子赌气。 “好好好,那等锦儿大了爹将你欢欢喜喜的嫁给李琛行了吧?”男人无奈地说道。 再一转,梦里又变成了大片大片的血泊,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背上背着个一两岁的小男娃,手中牵着八九岁的小女娃,趴在一片荒草人高的残垣断壁之后。 少年眼睛血红的低语:“锦儿,记住这一刻,记住那些害死我们全家的奸佞小人,将来必要为双亲和枉死的兄长们报仇雪恨!爹爹是顶天立地的武安侯,他是大英雄,绝不是卖国贼!” 画面再转,精致的花园里,细瘦的小少年献宝似的掏出一件物什:“锦儿,你看琛哥哥给你带了什么来?” “叶锦初,你有那样的卖国贼爹爹,就不配叫我琛哥哥!往后,你莫要出现在我面前,我看到你就作呕!”半大少年一脸嫌恶地冷冷说道。 “锦儿,锦儿,锦儿,锦儿。” 梦里有许多人在叫她,每个人都鲜血淋漓,对她叫着疼,叫着难受,叫着冤枉,叫着不要忘了替她们报仇。 锦初捂住耳朵蹲下身子,拼命摇头大叫:“我不是她,我不是她,我不是叶锦初!” 那些声音却在她耳边汇聚起来:“你既得了这身皮囊就是锦儿,锦儿,我们好痛,锦儿,你要为我们报仇!” 锦初只觉得灵魂跟肉体像是要被强行撕扯开一般痛不欲生,她颤抖着身子,抱头叫道:“我是叶锦初,我要报仇!报仇!” 随着这句话的落地,那些环绕耳边响个不停地悲泣声和指责声瞬间停息,世界终于变得安静了! 被这些梦境困扰了近两个月的锦初,终于得到了安然无梦的后半夜。 翌日早上,锦初对着镜子无奈的苦笑:“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借了别人的总归还是要还。” 于是,也就有了锦初才脱临城,又赴京城的这趟寻踪探迹之行。 第117章 各自奔忙 当日下午,昭儿再睡醒的时候,已经恢复了正常的体温,除了脸色还有些微微的潮红,精神也比上午好了许多。 接下来只用安心休息两三日,就又能恢复活蹦乱跳的样子了,锦初那颗提起的心也完全放了下来。 再过两三日约莫也就到了京城了,这晚天气晴好,闲下来的锦初托腮坐在床前望着天上的明月,脑海中突地闪过曾经临城一见的定北王世子宿承安。 时光又是流水般过去几个月,不知他蕉城之行是否顺利,又是否已经赶回了北境。 同一轮明月下的南境,蕉城。 沐浴后的定北王世子宿承安,随手扯过一张棉布巾子胡乱擦了下头发,犹带着湿意的身子散发着淡淡的热气。 他行到窗下的小榻上,随手抽了本书籍出来,神情慵懒地躺了上去。 不远处传来“咕咕”两声,宿承安表情一凝,立刻从榻上坐了起来。 少顷,青影就快步走了进来。 “主子,家里来信了!” 说话的同时,青影将手中薄如蝉翼的纸条递了过来,宿承安接过打开,快速浏览一遍后,两道剑眉随即皱起,他转身坐回榻上,低头思索起来。 半晌无语。 “主子?”青影也换上了严肃的神情,不确定地喊了一声。 回过神来的宿承安,朝着身边的青影吩咐道:“你先去唤青宵过来。” 青影应了声是转身出去,宿承安握着纸条再次陷入沉思。 待二人再次进屋,宿承安直接开门见山说道:“明日咱们就出发去往京城。” “主子,陈将军这边不是跟您约好了明日去见见百越的族长吗?”青影压下心头的不安,小声提醒。 “是要见的,因此你们今夜做好准备,明日我与陈将军见完百越的老族长,就立刻出发去京城。”宿承安揉了揉眉头,将手中纸条递了过去。 二人看完纸条,皆是大惊失色,青宵上前劝道:“主子,此等情势下,您怎可孤身入险境?不如我与青影先行前往,您在后方指挥。” “不行!” 宿承安断然拒绝:“这批暗桩只听我与父王调派指挥,平日里彼此之间并不相识见。若是普通讯息,你二人或许可成,但这种至关紧要的时刻,你二人分量远远不够。如今已是九月,北狄那帮狼崽子们蠢蠢欲动,父王要坐镇王府,抵御外敌。此事唯有我亲往,才最合适。” 他叹了口气,又道:“如今大哥已将其中的几个据点泄露与京城得知,信件虽被我们截下,却仍有一条漏网之鱼潜回京城。为今之计,我们只能在那人到达京城之前将兄弟们快速转移至安全位置,并重新规划调整,之后且见机行事吧!” “可是主子,京城那位对咱们北境虎视眈眈,您此番前去京城,不正好是自投罗网了吗?”青宵仍在极力劝阻。 他们北境与京城的局势,明眼人都看的清楚。 若说定北王宿常山是他们北境的基柱的话,那王世子宿承安就是他们北境的希望,也是他们北境人的未来。 万一世子爷有个好歹的话,青影青宵都不敢去想后果会怎样。 可惜任凭他们如何苦口婆心的劝,世子爷依然是不改决定。 “我意已决,你们不用再劝了!” 宿承安起身望着一脸愁容的二人,宽慰道:“此次进京依然乔装改扮,待安置好兄弟们后,我会第一时间返回北境。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你们下去安排吧!” 这也算是他能给的保证了,青影青宵对望一眼,只能无奈的点头退下。 宿承安走到窗前,望着天上的明月,半晌,苦笑一声。 此番千里迢迢南下蕉城,短短三个月时间,他与陈冲将军并肩作战,大大小小打了好几次仗,也使得陈将军由最开始的戒备提防,到后来的坦诚相待,总算是结下来一段善缘。 他以真心和实力与陈将军相交,这段共同作战的袍泽之情,也使得陈将军进一步看清了北境未来的王是如何的心怀大义,又是如何的爱兵如子。 最后终是得到了陈将军的郑重许诺,日后若真到了与京城兵戎相见的那一日,起码陈将军带领的南境军士不会成为射向北境的背后那一箭。 解决了一大困扰的宿承安,第一时间想的就是回北境地路上专门去趟临城,将这一好消息告知与那姑娘。 怎奈计不期变,明日又要匆匆赶往京城,将来的日子只会越发的焚膏继晷,恒兀兀以穷年,二人是否有无再见之期,都未可知。 想到那姑娘明慧的眼神,宿承安不由生出一股懊悔之意,只怪当初走的急,怎就没想到朝她要个联络方式呢! 罢了,日后若再得闲的话,且再去临城与她一聚吧! 翌日一早,在陈冲将军的陪同下,宿承安与他一起去见了百越族的族长,肯定了日后百越族在众多少数民族中的地位,并得到了百越族长的诸多保证,解决了众多少数民族侵扰南境兵士的问题,也使得南境得到了休养安息的机会。 因了这一次会谈,此后南境边民与边军由之前的势同水火,兵戎相见的战争局面,变为了互为犄角,守望相助的共同发展局面。 使得南境快速发展起来,不过十年就已呈现出欣欣向荣之态来,此后更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二十年。 解决了这个问题的宿承安,辞别了陈将军后,快马加鞭的朝着京城的方向驶去。 同一时间,西北边境的浮云城,一处小小的兵营里,躺着个养伤的青年。 “阿暄,阿暄,你终于升职了!”随着声音进来的杜磊,两眼发光的望着半条胳膊都被绑缚起来的青年,“阿暄,你的功劳都给了我和阿标,如今我们俩都已是百户了,你这千户也该到手了。” 阿暄面无表情地望了下一脸兴奋的杜磊,仿佛那千户与自己毫不相干。 杜磊无趣地摸了摸鼻子,目光挪到了青年那条绑缚的左臂上:“你的胳膊咋样了?此次那噶日苏真是命大,这样都能跑掉。不过阿暄,你也真够不要命的,他身边那么多护卫,你还追得那么紧,若不是你反应迅捷躲得快,恐怕你这条胳膊就要卸掉了!” 阿暄恹恹地掀了下眼皮,声音里掺着冰碴子一样的冷意:“我只恨不能手刃了那西戎狗贼!若能取那狗贼姓命,哪怕折条胳膊进去,我也愿意。” “有志气!” 杜磊拍了拍青年的肩膀,好奇道:“那噶日苏到底怎么得罪你了?怎么我看阿暄你每次遇到他都一副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的模样?” “国仇家恨,血海深仇算不算?”阿暄抬头望向远处的黄土地,渐渐地眼圈开始红起来,他缓缓说道:“我与他,不死不休!” 第118章 入京遇友 又过了三日,楼船终于缓缓驶入了京城的范围,远远望去,高大巍峨的城墙犹如一条巨龙蜿蜒盘踞,灰色的砖石在阳光的映照下散发着古朴而厚重的气息。 再近一些,城墙下的人群就开始映入眼帘,熙熙攘攘,你来我往,间或还有袅袅炊烟升起,给这庄严肃穆的皇都又渲染了几分人间烟火气息。 “姐姐你看,好高好漂亮的城楼!”昭儿伸手指向不远处高耸入云的城楼,眼神中流露出赞叹不已的神情。 锦初笑着附和,也跟着欣赏这皇城跟下的壮丽风景。 身后的欢颜惊叹道:“怪不得人人都道京城好,这京城的气势远远一看就令人敬仰。” 说话间,王维远也走了出来,他眸光定在不远处的城楼上,感叹道:“所谓京城居,大不易。此地是咱们大晋最为繁华之地,却也是寸土寸金,权贵云集之地,是富人的逍遥居,亦是穷人的奢靡地。” 锦初笑道:“还是王大哥实现抱负,登青云之路的所在。” 王维远偏头看来,却见面前少女一双杏眼弯成了新月状,半是调侃半是正经的望着自己。 他忍不住就跟着笑了起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楼船停稳,锦初和欢颜背上行囊,一边一个牵住了昭儿,跟在王维远身后下了船去。 码头上人流如织,迎来送往的人群一波又一波,煞是热闹。 锦初低头叮嘱昭儿不要松手,再抬头却看到了不远处的一个身着红袍,腰系玉带的狐狸眼青年,不正是之前临城元宵夜相识的那位秦公子吗? 秦时均自从临城元夕夜灯谜会上与王维远相识后,次日就帮了锦初找了合适的房子,因此也与王维远的关系越走越近,且此人虽看起来恣意了些,却着实是个胸里有乾坤的,很得王维远的肯定。 后来他离开临城,也时常与王维远书信往来,交流学识,且他虽出身高门,却从不居高临下,盛气凌人,二人之间的关系也就越走越近,经过半年的书信往来,竟已有发展为莫逆之交的趋势了。 见秦时均还在左顾右盼,锦初叫了前面的王维远示意道:“若我没记错的话,那位红衣公子是不是王大哥的友人?” 顺着锦初的目光,王维远也看到了不远处的秦时均。他点点头,解释道:“是阿均,我二人这大半年时常探讨学问,他得知我近日赴京备考,许是专门来等我的吧?阿均是内阁秦老爷家的嫡孙,行五,虽是出身高门,却并不迂腐傲慢,也有一身好学问,我与他关系甚好。” 说到这里,他忽地想到锦初女孩子的身份,遂又说道:“锦儿妹妹若不方便的话,待会儿我去将他支开。” 此人既是王维远的朋友,日后自然少不了相见的时候。 且此人身后还有个身居高位的阁老祖父,对于人生地不熟的锦初和王维远来说,结识这样的朋友,也能更快的了解京城这片权贵圈。 毕竟,锦初来京城也是身负重任的。 偌大的武安侯一朝倒下,仅靠某个人的一时之力是不可能完成的,那必要就要有数个甚至数十个显贵人物内外勾结,联手设伏,构陷,罗织罪名方能成事。 正好可借由秦时均的这层关系先熟悉内阁的几位阁老之间的勾连,再循序渐进去查找五年前的线索。 想到这里,锦初望着秦时均的方向笑道:“既是王大哥的朋友,日后自然少不得有些往来。且临城咱们也见过一次的,此番秦公子专门来接你,一番心意怎好辜负?日后对外,锦儿与王大哥以姨表兄妹相称如何?” 这就是同意了去见秦时均的意思了,至于姨表兄妹,确实更适合他们二人目前的身份。 王维远点了点头,冲着依然在一艘艘船上寻找的秦时均挥手喊道:“阿均,我们在这里!” 如此唤了两遍,终于引来了秦时均的目光,见到王维远,他上前几步,狐狸眼笑了起来:“阿远,可算是把你盼来了,快些下来!” 说话间,几人跟着王维远下船上岸,锦初朝着秦时均微微一笑,行礼问好:“多日不见,秦公子安好!” “锦儿姑娘一路安好!” 秦时均看着出落得亭亭玉立,风采更为卓绝的少女,不由再次惊叹一声,这姑娘越来越夺目了,与阿远站在一起倒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笑道:“我家的马车在那里,今日你们舟车劳顿,且先跟我回家里歇息片刻吧。” “此次我兄妹数人,怎好劳烦惊动府上,且舟车几日,仪容不整,待改日再去府上拜会老大人吧!”王维远温柔又坚定的拒绝了秦时均的邀请。 “我已与母亲和祖母都知会过了,母亲也早早就准备好客房,只待阿远你们到来,且家里姐妹听说要来两个姐妹,也都很开心。” 秦时均转向锦初和昭儿:“偌大的京城,你们此番又是初来乍到,昭儿还这么小,也不好跟你们过于奔波,且先在我家休整几日,再慢慢寻觅住所,也免得将大把时间浪费在这些细务上。” 此话一出,王维远就想到了昭儿才刚刚康复的那场风寒,顿时就没那么坚持了,他转头望向锦初,锦初微微点了点头。 “阿均与伯母如此盛情,委实却之不恭,如此我们就要去贵府叨扰几日了!” “阿远这话说得就太见外了,我恨不得日日与你一起探讨学问。”秦时均笑容放大,朝一边的侍从吩咐,“回去跟夫人说,我等待数日的挚友今日到了……” 锦初忙拉过王维远追问:“秦公子家几位姑娘?” 一群人初次上门拜会,总不能空手而至。 王维远微一皱眉,想了想道:“我隐约记得阿均有个同胞的妹妹,行八。” 好吧,锦初无奈的想,那就先按照八份礼物来准备吧! 她朝王维远低声说道:“王大哥,路上若遇到首饰行的话,记得让我与欢颜下去逛逛,也好买些礼物送与府里姑娘们,总不好空手上门。” 王维远点点头,摸出来一张银票递过去,“妹妹看着买吧!” 锦初赶忙推回去:“我有银子,怎好用王大哥的。” “当兄长的,怎好让妹妹出银子,何况此番还是因我而起,去的也是我的友人府上。”眼看着秦时均走了过来,他一把将银票塞到了锦初手里,“我不缺少银子使的,锦儿妹妹莫要再推辞了。” 说完,他就迎着秦时均走了过去。 不知王维远同秦时均说了什么,马车经过一家首饰行的时候果然停了下来。 锦初带上欢颜进去,挑了八样虽不贵重,却也别致精巧的饰物,装好礼盒后重新又回到了马车上,朝着秦时均家行去。 第119章 颇类故人 秦时均的家位于权贵云集的京城西部的向阳胡同里,举目望去,几乎占了整个胡同的一半面积。 朱门巍峨,庄严而大气,高高的门楼上挂着一方大牌匾,上书苍劲有力的秦府二字。 门前一对威武的石狮子,怒目圆睁,彰显着府邸的威严与尊贵。 不愧是二品大员的府邸! 锦初赞叹一声,牵着昭儿的手跟在王维远身后,在秦时均的带领下进了秦府。 走不几步,就有个三十多岁,身着秋香色褙子的美妇人,在一群婆子侍女的簇拥下走了出来,见到王维远顿时眼睛一亮,笑容就越发真切了几分。 “这位就是王公子吧?整日里听均儿提起,如今总算见上面了,长的可真是仪表不凡!”秦时均的母亲秦夫人宋氏热情地打着招呼。 “不敢当夫人夸赞,晚辈维远拜见夫人!”王维远上前一步,恭恭敬敬朝着宋夫人行了个子侄礼。 “快快起来!” 秦夫人虚扶一把,语气温和,“你与均儿关系亲近,今日一见果然是少年英才,令人心喜,我托大拿你当侄子叫声阿远,你也莫要叫夫人了!” 闻弦歌而知雅意的王维远,忙配合地叫了声:“小侄维远拜见伯母,日后叨扰贵府之处,还请伯母海涵。” 秦夫人笑得眼角的细纹都浮了上来:“阿远只当此地是自己家里,缺什么只管跟伯母来说,千万不要客气,更不能委屈自己。” 目光瞄到后面的锦初时,秦夫人眸中惊艳之色快速闪过,她笑着开口:“这位姑娘是?” 锦初上前一步规规矩矩行了礼:“锦儿拜见夫人,夫人喜乐安康。” 跟着的昭儿也操着稚嫩的童声学着姐姐的模样给宋夫人行礼,粉雕玉琢的小家伙故作老成的姿态,顿时惹得秦夫人和身边的一干婆子侍女们都笑了起来。 “哎哟,这是谁家的小仙童啊?这张小嘴可真灵巧。”秦夫人爱怜地点了点昭儿的鼻头,顺手就将他牵到了跟前。 她转向一旁的儿子,吩咐道:“长途跋涉,舟车劳顿的,均儿你带阿远去歇歇,我带锦儿她们几个去后院安置下来,待晚间你祖父他们回来了,咱们再给阿远和锦儿他们接风洗尘,顺便见见你祖父祖母。” 言语间已将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果然不愧掌管大家族中馈十几年的当家主母。 “还是母亲安排的妥帖,那锦儿姑娘交给娘,儿子就先带着阿远去前院了。” 秦时均朝着秦夫人讨好地咧了咧嘴,就领着王维远出去了。 秦夫人牵着昭儿的手,带着锦初和欢颜,在一干婆子侍女的簇拥下,朝着后院的客房去了。 送走了热情的秦夫人,锦初和欢颜带着昭儿先吃了侍女送来的午膳,又沐浴更衣之后,美美地歇了个午觉。 醒来后,锦初和欢颜将自己做的脂粉又整理出来十多份,配着上午买的那些首饰,准备当做礼物送给府里的姑娘们。 约莫申初的时候,秦夫人差人来叫了锦初和昭儿欢颜,三人一起去了秦老夫人张氏的敬安堂。 神态安详的银发老太太高居主位,身旁围绕着三四个娇嫩可人的姑娘,大的约莫跟锦初差不多,小的也不过比昭儿大上那么一两岁的样子。 见了锦初和昭儿,老太太和颜悦色的叫到身边,关怀了些路上可否顺利的话,之后又依次介绍了身边的几个姑娘。 说到行八的姑娘的时候,锦初偏头看了过去,只见那姑娘十四五岁的样子,大眼睛,小圆脸,笑起来一双梨涡时隐时现,一看就是个很让人喜欢的姑娘。 这是秦夫人的嫡女吧?她记得秦时均的嫡亲妹妹就是行八。 果然,一旁的秦夫人宋氏指着那个约摸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姑娘,跟锦初介绍:“这是我跟前的丫头,明年就该及笄了,一天到晚还没个正形,锦儿你今年多大了?” 锦初乖巧回她:“我是今年八月及笄的。” 秦夫人笑道:“那锦儿是姐姐,嫣然是妹妹。” 秦嫣然就笑着接过了话头:“那敢情好,嫣然又多了个漂亮姐姐了!锦儿姐姐家里多住些日子,咱们姐妹也好亲近亲近。” 这姑娘不仅样子讨喜,待人接物也一样的体贴大方,很是让人喜欢。 待一番介绍之后,锦初掏出今日准备好的礼物,依次送给几个姑娘。 众人收了礼物,又谢过了锦初。 正热闹的时候,门外响起脚步声。 婆子过来回禀:“五少爷带着王公子来向老太太请安了。” 话音方落,秦时均就领着王维远走了进来。 只见他身着群青色的长袍,腰间一条同色织线的束腰大带,登时显得身姿修长,气质儒雅。 他朝着上座的秦老夫人行礼问安。 待起身抬目,座上老太太看清青年面容时,忍不住叫了声:“世叔!” 众人皆朝青年望去,片刻后又不约而同地望向秦老夫人,眼里都带着浓浓的不解。 眼前分明清俊儒雅的一位大好青年,何以竟变成了老太太口中的‘世叔’二字?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老太太缓缓呼了口气,笑着自我解嘲:“看来真是年龄大了,脑子也糊涂了!这位哥儿长得与老身幼时的一位长辈颇为相像,方才意见之下,才矢口喊了出来。” 老太太盯着王维远宽慰,“莫吓到哥儿了啊!” “能与老太太故人相像,维远与有荣焉。想来那位长辈定然是风姿动人,才能使得老太太久久不忘,记忆至今。”王维远洒然笑道。 “可不是嘛,就是因为那人太过出色,以至于后来我将自己的女儿都嫁给了他的孙子。”老太太在心里答道。 她收回思绪,正想再说两句,却听到心爱的孙子指着青年笑:“祖母,我这位好友可不只相貌长得好,人家还是今次西南行省的解元郎呢!” 此话一出,满屋俱静。 “远哥儿竟然如此出息!” 老太太也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如此年轻的解元,委实不容易。 “我对阿远有信心,明年春闱后,且等着榜下捉婿吧!”秦时均望着好友调侃道。 几个稍微大些的姑娘再看向王维远的眼神已是含情脉脉,温柔如水了。 连秦夫人看向王维远的目光都明显的带上了几分探究之意。 锦初故作不知的低下头去,心里却是笑开了花。 王公子,你的桃花大概要开了! 第120章 京城赁居 吃了一顿热闹丰盛的晚饭后,锦初带着昭儿和欢颜回到了住处。 王维远则是跟在秦时均身后,被秦阁老和秦大人带到了书房去考问学问了。 “姐姐,我还以为这些当大官的都是官威赫赫,咄咄逼人的样子呢!没想到那秦阁老看起来竟如此和善。” 想到今日晚膳的时候,秦阁老低头摸着昭儿脑袋,逗他说话时的和蔼模样,欢颜忍不住笑了起来。 锦初点了点头,秦阁老今日她也见到了,长得慈眉善目的一个小老头。 背着手笑眯眯的样子,对家里的仆从也不摆架子,一双眼睛却依然清澈,专注于某人或某事时,间或闪过睿智之光。 “姐姐,这府里真大真热闹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的家庭。”欢颜脸上露出羡慕的神情。 秦阁老和秦老夫人膝下有四子一女,女儿嫁给现任礼部侍郎的景川侯,长子是工部侍郎,即秦时均的父亲,次子和三子也都各有官职在身,身下也各有子女数名。 因阁老夫妻尚在,故而一大家子都住在现在的秦府中,每逢聚会,孙辈就十多个,也就愈发显得人丁兴旺,热闹喧嚣。 也怪不得跟着锦初过惯了简单生活的欢颜,会发出这样的感叹了。 锦初笑了笑,调侃欢颜:“想热闹还不容易,过几年等你找到如意郎君了,努力生他十个八个孩子,将来等孩子们长大了,给你再生一群孙子孙女,保证你再不喊孤单。” “姐姐。”欢颜嗔怪地瞪了锦初一眼,嘟囔着,“你当我是猪吗?还生十个八个?” “好好好,姐姐不逗你了!” 锦初收起笑容,感叹起来,“此地虽好,到底不是咱们的家。明日休息的时候,我抽空去找下秦夫人,托她给咱们介绍个得用的牙行,后日咱们就去找合适的房子。总不好真的在此长待。” 翌日,几人醒来之后,锦初果真找了个时机见了次秦夫人,将找房子的打算说了出来,秦夫人极力劝锦初几人住在府里,被锦初温柔而坚定的拒绝后,她就推荐了两个府里常用的牙人给锦初。 当日下午,锦初与王维远碰了头将此事告知于他,两人约定王维远带着昭儿留给府里温书学习,锦初则带着欢颜跟着秦夫人介绍的牙人出去相看宅院。 如此早出晚归的奔波了三四天,总算是给锦初挑了两处满意的宅院出来。 一处是两进三间的小院子,东西各带一间耳房,另有柴房灶房各一间,赁资四两银子一个月;另一处是两进五间的院子,东西各带两间耳房,院子更阔大一些,赁资六两银子一个月。 这两处宅院距离秦阁老家都不算太远,步行约摸两盏茶的时间,为的就是方便王维远与秦时均往来走动,使得王维远可以借着秦府的门第,去结识些这个圈子的同龄人,为日后的仕途之路提前打好铺垫。 再就是此地交通方便,生活便利,所居人口也都以官吏和规矩的读书人居多,虽说赁资不匪,安全上却更有保障些。 晚间锦初回到秦府又约了王维远碰头,将看好的两处宅院跟王维远简单介绍了一下,约好了次日大家一起再去看看,就确定下来。 第二日,锦初欢颜带着王维远和昭儿,去了那两处宅院相看,最后大家商量下来,一致选择了那处两进三间,对于目前的四人来说更为实用些的那处小宅院。 当日就与房主在牙人的帮助下,签了契书,并缴纳半年的赁资并十两的押金合计三十六两银子,办妥后又支付了牙人一两银子的牙钱。 京城的这处小宅院也就彻底成为锦初未来几个月的落脚地了。 接下来两日,锦初带着欢颜在秦府小厮的带领下,去了集市再次采购了林林总总一大批的生活物资,拉回了位于吉祥胡同的宅院。 前前后后差不多一周的时间,小院算是安置好了。 锦初跟王维远再次拜谢了秦府诸人后,四个人告别秦府,住进了吉祥胡同的新家。 第一进东间做了王维远的卧室,西间做了他的书房。第二进的东间锦初住,西间欢颜住,东间的耳房做了昭儿的卧房。 柴房和灶房则是在第一进的西边靠近大门的位置,不会影响到王维远平日温书做学问。 锦初本想给昭儿再找个夫子,却遭到了王维远的反对。 “我每日里做学问也有烦闷的时候,昭儿现下年龄又还小,既是一起居住,顺手也就教了,还可以让我松缓松缓。读书也是需要张弛有度的,且我尚有几分自信,不会因每日里教导一个孩童而就误了科举。” 见他说的如此自信,且锦初前途未定,也不想再多一个人介入她们的生活,遂就歇了再给昭儿单独找夫子的心思,随着王维远去教导昭儿了。 不几日,秦时均就找上门来与王维远探讨学问,过了不久,临城知府夫人赵夫人的娘家侄子,那个曾与秦时均一起结伴去临城的同窗学子,赵诚也找了过来。 三人就这般或交流学识,或探讨课题,偶尔王维远也会跟着他们出去拜会某些大人。 王维远出去的时候,锦初就带着欢颜和昭儿出去京城大街上逛游。 日子就这样流水般的划向了十月。 这一日,秦时均又上门了,不同的是他还带来了他的八妹,秦嫣然。 锦初和欢颜热情的招待了这个姑娘,双方坐下还没寒暄几句,这姑娘就略带赧然地开了口:“锦儿姐姐,小妹有个不情之请,请问上次你来我们家,给姐妹们送的礼物里的,那些香脂是从何处购置的?” 哟,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锦初与欢颜对望一眼,笑着问道:“那些脂粉都是我自己闲来无事自己鼓捣的,看来妹妹已经用了。” “岂止是用了,马上就要用完了!”秦嫣然露出几分急切,“我用香粉很少,但是那香脂用起来润而不油,味道还清新怡人,之前每到初冬,我脸上都干涩难受,今年用了姐姐送的香脂,到现在皮肤都滑滑嫩嫩的。” 秦嫣然越说越激动:“娘用了香粉和香脂后,也说皮肤亮了许多,二婶之前脸上的斑更是淡了许不少。” 见锦初露出笑容,她又说道:“家里人都让我来问问姐姐,去哪里再买这些脂粉,却没想到这些居然都是姐姐自己研制出来的,锦儿姐姐真是又美丽又聪慧啊。” 第121章 再谈合作 锦初想了想说道:“不瞒妹妹说,之前在老家我鼓捣出来的这些东西,其实在我们府城的养颜坊里一直有在售卖的。” 秦嫣然眼睛一亮:“那锦儿姐姐也可在京城继续售卖啊?你的那些脂粉真的很好用。我娘跟二婶都说比咱们京城最大的颜若雪里卖的一两银子一瓶的香脂还要好用呢!” 想到家里二婶那渴望的眼神,秦嫣然抿嘴笑了起来:“尤其我二婶,今日再三叮嘱我定要从锦儿姐姐这边再买几瓶脂粉给她带回去呢!” “府里伯母婶子能看上我做的这些小玩意儿,是我的荣幸。”锦初笑着朝欢颜看了眼,示意她去再拿些脂粉出来。 她拍了拍秦嫣然的手:“妹妹莫急,别的不敢说,送几瓶脂粉给府里的长辈和姐妹们,我还是拿得出的。不过,” “不过什么?”秦嫣然急急追问,一脸紧张地望着锦初。 “不过我与表哥此次上京时日还短,且一切都以照顾表哥生活为要务,因此这些脂粉我带的并不多。眼下三五瓶倒还有,若想长期使用的话,倒是不那么便利了!” “啊?那可怎么办?我们家用了姐姐送的那些脂粉之后,就不想再用别家的了!” 秦嫣然微微皱起眉头,忽地想到方才锦初说她们之前也是卖过这个脂粉的,她顿时有了主意:“锦儿姐姐,既然你们已是来了京城,不如你们继续将那香脂生意做起来吧?如此既能增加进项,手里宽裕些,还能让我们用上你们家的脂粉,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妹妹倒是出了个好主意。不过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这京城又是权贵如云,即便我有这个想法,一时半会儿也不好去找合适的店铺。” 锦初略带愁容:“即便找到了合适的店铺,还要雇人照看,明年王大哥春闱后去向如何也不甚清楚,因此这店铺短时间内我们也是不好开的。” “你们这么好的脂粉若是不售卖的话,岂不是很可惜?只要东西好用,女儿家的这些脂粉钱可是很有赚头的。”秦嫣然露出惋惜的神情。 锦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嫣然妹妹看起来舒朗明快,不想竟还是个肯俯下身子看中俗物的。” “衣食住行是谁都避不开的事情,这些哪一样不需要银钱花费?我们家虽说人丁兴旺,可开销更是大啊!每日里都眼看着我娘为府里中馈忙碌,自然也就知道了银钱的重要了!” 秦嫣然长叹一声,有感而发:“何况京城居,大不易。可不只是说说而已,能多个赚钱的门路,谁还会把银子朝外推不成?” “出身名门,却能和光同尘,妹妹倒是个通透的妙人儿!”锦初真心地赞道。 说话间欢颜拿了一袋子脂粉出来,锦初又各点了六瓶出来包好,笑着推给秦嫣然:“妹妹别嫌少,就这么些存货你也看到了,我们也要留几瓶自用的。” 秦嫣然连连点头,嘴里谢道:“锦儿姐姐今日能匀出来这么几瓶给我们,已经很好了!” 她收起脂粉,犹带着几分不甘心,“姐姐,你们真的就没办法售卖这些脂粉吗?” 锦初想了想,说道:“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若是有相熟的店铺可以寄卖的话,还是可以做一做的。只是这寄卖的店铺却不好相遇,毕竟牵扯到银钱关往来的合伙关系,若不是彼此相熟的话,这买卖轻易也做不得。” 听到锦初说合伙关系,秦嫣然顿时豁然开朗,她拍手笑道:“那姐姐的意思是,假如有了合适的铺子可以寄卖的话,这生意还是能做的?” “那是自然,正如妹妹你所说那般,有银钱赚谁会不乐意?只要有值得信任的铺子愿意合作,我自也不会将赚银子的机会朝外推的。”锦初一脸肯定地回道。 “那姐姐这些香脂之前卖的价格几何啊?” “价格不一,香脂香粉稍微高一些,半两银子左右,香胰子则是两百文。等下我再送妹妹几块香胰子试试看,当初在家乡的时候,我们的香胰子物美价廉,每个月的销量也很可观的。” 锦初不忘给之前没送出去的香胰子也美言几句。 听到锦初报出来的价格,秦嫣然眼睛更亮了。 要知道之前她们用的那些一两银子一瓶的香脂,比起来锦儿姐姐这香脂可是差的远了,即便那样,那些香脂之前也是卖的走俏的很。 若是能与锦儿姐姐合作的话,那家里岂不是又能多些进项了,如此不是锦儿姐姐得利,她家也跟着得利了吗? “假如我家与你合作的话,你看成不成啊?”秦嫣然一脸紧张的试探道。 “若是妹妹家的话,那自然是可以的。” 见锦初一口答应,秦嫣然顿时坐不住了,她记得她娘就有个专门卖胭脂水粉的铺子,她要赶紧回家跟娘说说这个消息,让娘赶紧来跟锦儿姐姐合伙做买卖。 于是秦嫣然连饭都顾不得吃,就拎起着东西匆匆离去了。 临走之前还不放心地跟锦初再三交待:“锦儿姐姐,你等我回去问问我娘,若是合适的话咱们家来卖你的脂粉,你可等着我的消息啊!” 逗得锦初和欢颜笑了好一会儿。 次日一早,秦夫人宋氏果真亲自上门了,与锦初一番寒暄后,秦夫人就说明了来意。 原来她的陪嫁里就有一个胭脂铺子,不大不小的门脸,不好不赖的生意,每年盈利一百多两的样子,也就是个略胜于无的营生。 昨日听到闺女回去将这边的情况一说,秦夫人顿时来了兴趣。 锦初当日送的那些脂粉效果如何,她是深有体会,只要锦初肯研制,那是肯定不愁卖的。 若是经营好的话,她那胭脂铺子的盈利起码能翻上一翻,甚至还能给她带来更多的惊喜。 这么好的商机,她若是还不赶紧抓住,那不就是放银子溜走吗? 当下,她就跟锦初谈了合作的事情,有了临城养颜坊的经验,二人也约定了分成方式,依然是锦初七成,秦夫人三成的盈利。 至于前期的售卖数量,就先锦初和欢颜试着能做多少卖多少,若后期供不应求的话,再继续赁工坊,招女工就是了。 前脚送走心满意足的秦夫人,后脚锦初就带着欢颜去药铺里采购原料,继续挽起袖子干起了老营生来。 第122章 变故又生 七日后,第一批脂粉合计三百瓶送到了秦夫人的铺子里。 因为是在京城第一次售卖,锦初已经做好了前面两三个月销量不高的心理准备。 因此她和欢颜倒也不着急,计划着每日里按部就班的做好一批脂粉后囤积起来,待铺子里卖的差不多的时候再送第二批过去。 这日,秦嫣然再次上了门,见了锦初喜气洋洋地邀请:“锦儿姐姐,今日我是专门来给你下帖子来了。后日是我祖母的寿辰,你记得带上昭儿来家里玩啊!” 这样的机会,锦初是肯定不会推辞的,当下就笑盈盈的答应了。 “对了,上次我表姐来家里玩看到了妆台上的香粉,我就送了一盒给她,结果前两天她差了人来问香粉哪里买的,还想再买几盒。得知是你做的之后很是吃惊,还想找个机会认识你呢!后日她也来家里,到时候我介绍你们认识啊。” “好,只要你表姐不嫌我粗鄙,我自是愿意结识新朋友的。”锦初爽快地笑道。 她毕竟是个姑娘家,不能像男子那般随意出入别家宅院,目前也只能通过结识闺中女孩来尽快混个脸熟后,日后再借机打探五年前武安侯家的那桩陈年旧事了。 如今多了秦嫣然的引荐,又能多认识一个姑娘,锦初自然是欣然接受的。 京郊不远处的一处田庄上,大片的玉米地中,玉米秆依然挺拔,玉米棒子已经成熟,金黄色的玉米粒饱满而紧实,几个踏实的农人在埋头掰掉丰收的果实,忙得热火朝天。 不远处的一片小树林里,拴着几匹高头大马,马儿此时正悠闲地啃着地上的青草。 田庄不远处的一处房舍里,七、八位三十出头的男子相对而立,上首处坐着一位二十多岁的络腮胡青年,此人正是易容后的定北王世子宿承安。 “如今咱们的人还有哪处未曾转移至安全地点?”宿承安眉头微皱,低声问道。 几人相互对望一眼后,当中一个中等身材,相貌普通的男子站了出来:“禀主子,除了您吩咐专门留出来给他们发现痕迹的那处据点没动外,其余的连人带物已是转移的干干净净。” 宿承安眸中露出满意之色,又问:“北境的那只漏网之鱼,现在走到哪儿了?” 青影从一旁闪身而出:“据咱们的人昨日传来的消息,说那人已距离京城不足三百里。想来快则今日,慢则明日就该入城了!” 宿承安点点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青影想了想,问道:“主子,需不需要咱们的人将那条漏网之鱼给……”他做了个斩杀的手势。 “不必!”宿承安眼底漫过几分幽冷,“现下万事俱备,只等他回了京城来搜查呢。不然这些日子兄弟们的努力布局岂不是白白做了无用功!” 想到幽云城里的大哥,宿承安暗叹一声,换成了一脸的讥诮:“府里那边,依然按照原计划进行,不过更要盯紧我那好大哥,该透露消息还是要透露消息,免得他没了用武之地,闲下来不思进取了,惹得京城这边起了疑心,坏了咱们的大事。” “是。”青影应声走了下去。 宿承安目光转向面前的几人:“如今局势变化多端,再继续之前的单线联系未免有些过于笨拙,因此今日我将你们几人全部叫来,大家相互认识一下,以后彼此之间就要互为犄角,守望相助了!” 他将一块刻有安字的洁白玉璧放在手心,交给其中一个人:“你们挨个仔细看一遍,日后若我与王爷无法亲至的时候,会留这件信物给青影或者青宵,见此物如见本人,到时你们遵从他的命令行事即可。” 几人点头应是,轮番将那块玉璧拿到手上仔细观察,末了又将其交还给宿承安。 “记住,让他们根据小据点的信息找到那三个做好的大据点,必要的时候再丢几个他们的内线出去,务必要做实那人千里赴京,报效朝廷的耿耿忠心。” “主子,那咱们接下来做些什么?”一个皮肤微黑,性子有些急躁的汉子粗声问道。 “最近风头紧,先避一避。弟兄们忙活了这么久,趁这段时间也休息休息吧。”宿承安低声吩咐。 这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时刻,一动不如一静。 此次正好配合京城演一场他们想要看的戏码,北境在京城的这些弟兄们也能借机韬光养晦休养一段时间。 事情已经商定后,几个暗桩就离开了田庄,只剩下宿承安独自坐在那里沉思。 “主子,刚收到家里的来信,说京里老太太突然病倒,王妃很是担心,想启程回来尽孝,被王爷阻止了。王爷的意思是让主子您核实一下情况是否属实。” 听到这个消息,宿承安微微一愣。 京里的老太太是他的外祖母,母亲是老太太的嫡幼女,更是老太太的心头肉。 杜王妃自从嫁给定北王去了北境之后,因距离太远,每次探亲都不容易,起初还能两年回京一次。 后来随着京城与北境局势紧张,就变成了三四年一次。 五年前王妃回京省亲的路上收到武安侯满门抄斩的信报时,当即掉头又返回了幽云城。 仔细一算,母妃也确实八年不曾见过外祖母的面了! 老太太年事已高,不知哪一日就有可能驾鹤西去,母女俩见面机会就更为弥足珍贵。 对于思母心切的母妃来说,乍一收到老母亲病重的消息不啻于惊天霹雳,自是忧急之下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母亲身边。 幸好他此刻尚在京城,倒可以去探望外祖母一回,替母妃略尽孝心的同时也能安一安母妃的心。 心里有了思忖,宿承安起身吩咐道:“做好准备,晚间我要入城一趟。” “主子,咱们已经布置完毕,接下来那孙准进京肯定要掀起一番动静,您何必此时非要再入城去?” 青影露出不情愿的神色,极力劝阻宿承安再次入京。 此次入京本就迫不得已,从世子爷入城的那日,他们就时时经心,处处在意,连夜里睡觉都不敢沉眠,好容易等世子将一切安排妥当,来到了京外的田庄上,他们才松了一口气。 本以为只用待上两三日,看京里那帮人自以为是,沾沾自喜于此次的重大收获呢!结果自家主子却改变主意要再入虎穴。 宿承安眼皮微抬,语气平静,态度却坚决:“不必再劝,下去准备吧!” 主子都发话了,青影心里除了抱怨杜家老太太病得不是时候,也只能满怀郁闷地出去了。 第123章 阴私手段 是夜,京城杜尚书府。 寿康堂里灯火通明,卧室床上躺着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床边坐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不远处的窗边也站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 这两位妇人分别是主持中馈多年的长媳秦氏和小儿媳魏氏,她们的丈夫则是现任大理寺少卿的杜文渊和内阁侍讲学士杜文涯。 此时二位夫人皆是满面愁容。 只因床上的老太太于五日前的黄昏突然晕倒,府里请了几位太医来都没找出具体原因,只能开了些温补滋养的药品每日里喂给老太太,勉强维持着生机。 魏氏倒还好些,秦氏却是心急如焚,袖子下的双手更是握得死紧。 老太太虽说年龄大了些,身子骨却一向都还好,她所居住的寿康堂,婆子和侍女都是积年的老人,伺候的也向来精心。 大夫人秦氏更是给了最高的月银,只希望将府里的这位老封君服侍的妥妥帖帖,既能让千里之外的王妃小姑子安心,也好让外面的几位爷们能专心打拼仕途。 杜大老爷在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坐了许多年,去年年末他的顶头上司,时任大理寺卿的李老大人一场风寒差点去了半条命,好容易将养过来,身子却是大不如前。 今年自两个月前开始李老大人就多次上表乞骸骨,皇上虽意思性的拒了几回,但明眼人都清楚这只是个彼此成全,君圣臣贤的常规流程。过不多久,等这个流程走完,李大人也就该致仕而去,荣归故里了。 一旦李老大人解授,空出来的正三品大理寺卿的位置自然要有新的着落,而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当了多年副手的大老爷,就是最好的人选。 三品大员向来是仕途的分水岭,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跨不过那个门槛,一旦跨过,也就意味着其同时也拥有了入阁拜相,光耀门楣的机会。 这样的诱惑,试问谁能不心动? 哪怕是现任户部尚书的杜老爷子,也都再三叮嘱府里上下,这段时间定要恪尽职守,谨言慎行,万不可影响了大老爷的仕途晋升。 大夫人更是铆足了劲头,将府里中馈管理的井井有条。 李老大人告老也就在旬月之间,大老爷熬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这一刻。 众人只等着不久后大老爷顺利荣升的消息传来,哪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向来身体健康的老太太却突然倒下了。 倒下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老太太若是此番扛不住,驾鹤西归的话,那大老爷作为儿子就必须放下手里的政务,第一时间向皇上上表丁忧二十七个月。 二十七个月后,等你再回到朝堂,黄花菜都要凉了,何况这被有心人盯的死紧,香饽饽般的大理寺卿。 杜大夫人心里暗自祈祷:“老太太,您争气些赶紧醒过来吧!再不济,您也要坚持到我家老爷升任大理寺卿后再倒下啊!” 可惜床头的老太太依然是纹丝不动,伸手过去只隐约感受到鼻端有细弱的呼吸声。 大夫人眼泪瞬间溢出,她真的是想替她家老爷大哭一场,近十年的辛苦拼搏,眼见着胜利在望了,却还是要黄粱美梦一场空吗? 一旁的魏氏见素来沉稳的大嫂泪盈于睫,她一把将秦氏拉了起来,并掏出帕子塞到了大嫂的手里。 大夫人拿起帕子低头拭泪的同时,也在收拾着自己的情绪。 二夫人又转身朝着不远处的两个侍女喊道:“春浅,秋浓,你们近前好生守着老太太。大夫人照顾老太太一日,茶饭未尽多少,我陪他她回正院用饭歇息歇息。” 两个十七八岁的侍女应声走了过来。 二夫人挽着大夫人的手刚走到门口,一个五十多岁的婆子迎面而来,她陪着笑脸打招呼:“大夫人二夫人也累了一日,回去安心用饭歇息,今夜老婆子继续守着老太太。” “那就辛苦王妈妈了!”大夫人冲她点点头。 “伺候老太太是老婆子的份内之事,不敢叫辛苦。”王妈妈抹了抹眼角,“只盼老太太赶紧醒过来,咱们府里夫人老爷,并咱们做下人的也能早点安心。” 大夫人脸上就露出了几分真心来,她拍了拍王妈妈的手:“你如此记挂咱们老太太,也不枉她老人家素日里待你们慈和了。若是夜里有什么情况的话,务必记得第一时间来正院回禀。” “两位夫人放心,老婆子定会不错眼珠子的守着老太太,有情况会立刻回禀夫人。” 得了王妈妈的保证,大夫人和二夫人这才携手而去。 望着二位夫人远去的身影,王妈妈愣了片刻才转身走近老太太床前。 “妈妈好!”正合力朝老太太口里送参汤的春浅和秋浓两个侍女看到王妈妈进来,抽空喊了一声。 “嗯,老太太这参汤能入口多少了?”王妈妈关心地问道。 “哎。”秋浓叹了口气,愁容爬上脸庞,“昨日还能入个三四口,今日竟是只勉强入了两口。照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明日让大老爷再请个太医来看看吧!”嘀咕完这句话,王妈妈又朝二人吩咐,“你们且先守着吧,我去看看老太太的汤药熬好了吗?晚些再来接替。” 两女连声道好,王妈妈出门朝着小厨房而去。 夜深如墨。 身着夜行衣的宿承安如一只灵巧的燕子,悄无声息地在杜府的屋顶上飞速越过。 按照幼时的记忆,他很快就锁定了那处仍有淡淡灯火的宅院,若所料不错的话,那应是外祖母所居的寿康堂。 宿承安提气飞身,正准备朝那处而去,却听到身后传来低低的交谈声。“今夜把这个下在老太婆的药里,保证七日内必定归西!” “好,我知道了。”一个低哑的女声响起,“此番结束,我是不是就可以身退了?” “放心,上面说了,若此间事了,必定放你荣归,将来你的侄子亦是前途无忧。” 宿承安心里一震,看来外祖母果然是被奸人所害。 他抬脚欲走,却不料脚下一片瓦块松动,“哗”地一声掉了下去。 “谁?”凌厉的男声响起来。 那人刚要起身上房,却被另外一个女声拉住:“稍安勿躁!” 果然,拐角处一只猫儿“喵呜”一声闪了过去。 那女声抱怨道:“你能不能谨慎点儿?若真招来了人,你我可如何应对?” 片刻沉默后,那个女声又起:“好了,我该服侍老太太喝药了,明日等我消息。” 随即就是一阵脚步声远去。 第124章 中了奸计 宿承安索性跟在那女子身后,果见她直直朝着外祖母的寿康堂而去。 到了门口,她轻车熟路的走了进去,随即就听到有人打着招呼:“王妈妈。” 王妈妈? 这人他有印象,记得母妃说过外祖母身边有两个得力的妈妈,一个是大舅舅的乳母谢妈妈,还有一个则是外祖母捡回来的身世可怜的王妈妈。 敢情外祖母这是救了一只白眼狼啊。 宿承安俯身趴在房顶,轻巧地掀开一块瓦片,在灯光的映照下,将方才那个女声的面容看了个清清楚楚。 约莫五十左右的年纪,长相很是温和无害。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这么一个陪伴了外祖母二十多载,已是半百年岁的婆子,居然是个如此黑心肠的老虔婆? 屋内的王婆子将药碗放在不远处的小几上,又假惺惺地上前望了床上的老太太几眼。 顺着她的方向,宿承安终于看到了满头银丝的外祖母。老太太明显是中毒昏迷过去了,此时一动都不动。 看这情势,王婆子应不是第一次喂食外祖母毒药了! “春浅,你跟秋浓帮我将老太太扶起来后,就下去休息吧。明早你们再来,剩下的时间由我来守着老太太。”王妈妈温和的声音响起。 “王妈妈,我们跟你一起给老太太喂完汤药再回去吧?”一个侍女问道。 “不必,这药还需等上一刻钟才能冷下来,只要将老太太摆好姿势,我自己就能喂下去,你们辛苦守了这么久,回去歇着吧。” “多谢妈妈疼惜,那我与秋浓就先去隔壁了,中间老太太若有事的话,您记得叫我们。” “好,你们去吧!” 待两个侍女退了出去,王妈妈走到老太太身边坐下。 她目光定定地看了床上的老人家一会儿,低低咕哝道:“老太太,您莫怪我心狠,要怪就怪您养了个倾国倾城的好女儿吧!” 宿承安讶然。 外祖母膝下有二女。长女杜兰心,嫁给山东望族萧氏嫡次子萧清,如今正带着姨母在安平城任知府。 听说这位姨丈功绩考察皆是上中,且外放三任,年底回京述职,有望升迁留京。 次女名为杜兰蕊,就是现任定北王妃,他宿承安的母亲。 姨母虽也温婉迷人,但与母妃的明艳动人相比的话,还是差距明显的。 故而今晚王婆子口中的这个倾国倾城的好女儿,定然是指的母妃无疑了! 难道外祖母这场无妄之灾,竟还真的是因母妃而起吗? 宿承安疑惑地皱起眉头。 母妃自从嫁去北境后,数年才能省亲一次,回京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因每次回京殊为不易,又加身份敏感,母妃回京后极少出门,恨不得一日十二时辰守在外祖母身边,以报寸草春晖之情。何以竟惹得这外八路的婆子讲出此番话来? 宿承安冥思苦想的同时,屋内的王婆子也在静默沉思。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王婆子起身试了下那碗汤药,感觉已经不烫了,她弯腰盛了一碗出来。 左右看看四下皆无旁人,王婆子快速将准备好的药粉拿出来,倒入了那碗汤药中。 搅拌几下后,她重新端起汤药,去了老太太身边。 “老太太,您也活了这么大把年纪,此时仙去也算寿终正寝了!您到了下面,别怪阿莲狠心,阿莲日后自会下去给您赔罪的。” 说完这话,王婆子舀了一勺汤药就要朝老太太嘴里灌去。 忽听“咻”的一声,她端碗的那只手腕骤感剧痛,那碗加了料的汤药“啪”的一声摔到地上,她右手的那勺汤药也尽数撒在了老太太胸前的衣襟上。 王婆子发出短促的一声,随即又反应过来,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她起身朝着四周再巡索了一圈,周围依旧是安安静静,并无异样。 但她的心里却无来由地涌上一种被窥视的感觉,禁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下了料的这碗汤药撒的是干干净净,今夜这任务是注定无法完成了。 想到这里,王婆子顾不得叫醒隔壁两个丫头,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待她的脚步声跨出院门,宿承安一个鹞子翻身从屋顶飘落而下。 他闪身进屋,到了杜老太太的床前,从怀里掏出一枚出发前从刘老神医那里顺来的解毒丹,掰开老太太的嘴巴将其放了进去。 老太太已不怎么吞咽了,幸亏这药丸是遇水即化,不消片刻,那药丸就划入了老太太的咽喉里。 刘神医,希望这药能如您所夸的那般神奇,不然等我回去定要命人掀了你的药庐。 宿承安心里默念一声,又俯在杜老太太耳边轻声说道:“外祖母,承安来看您了!你身边的王妈妈居心叵测,明日若您能醒来的话,万不要让她再近您的身边来,这府里还有她的内应。今日我乃孤身潜入城中,若你清醒的话,明日此时我再来探望您老人家!” 话音甫落,老太太依然未有动静,宿承安暗自惋惜的同时,却也一时无计可施。 思量间,他忽然想起脖子上的那个平安扣,那是自己出生的时候,老太太送给他的礼物。 他一把扯下那个平安扣,将其塞到了老太太的手里,又嘱咐道:“外祖母,这府里已被安插了细作,孙儿不敢大意,您一定要保重,记住孙儿的话,明晚此时我再来探您!” 方说完这些,就听到院子外有低微的说话声,应是那王婆子与其内应在商谈。 他用了内力细听,只听到王婆子说道:“今夜真是邪门了,我的手一抖,那碗药就全部都是泼洒在地上了!你这边还有药吗?有的话我再去喂一回。” 这回换了年轻男人抱怨:“主子今日只给了一包药,算那老婆子命大,且让她再多活一日吧!”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怀疑,“你莫不是伺候的年头久了,生了感情不忍心下手了?如果真那样的话,你的命且不说,想想你那名为侄子,实为儿子的性命,你就该清醒了吧?” “不敢不敢,老婆子怎敢有糊弄真主子的心思,委实是喂药的时候手腕骤痛,药碗才撒了的。” “手腕?” 男子声音提高,复又压低,最后变成宿承安也听不清楚的窃窃私语。 片刻后,只听得王婆子提高了声音说道:“好,我知道了,我先回去守着老太太,明日咱们再想办法。” 宿承安没敢再动,外面的男子虽未曾交过手,但他能感觉出来,那并不是个身手差的。 一个人潜入京城,他须得小心谨慎才能不泄露形迹,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与人交手。 宿承安静静趴在屋顶,见王婆子进屋后,对着老太太说道:“老太太你倒是睡的香,老奴太困了,咱们点支香提提神吧!” 言罢就去拿了香炉过来,少顷,婷婷袅袅的香味散发出来,一缕幽香随即也飘向了宿承安的鼻息中。 屋子里的王婆子举止如常,院子外的男子却依然没有离开。 真是处处棘手! 宿承安快速思索着该如何在不惊动院外细作的前提下,安全撤离的时候,却忽地感觉身体一阵酸软。 不好,中了这二人的奸计了! 第125章 这般相救 再待下去等药效彻底发挥起来的话,他必定要吃大亏。 此事宜早不宜迟! 趁着还有余力尚且有脱身机会,若再等等怕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想到这里宿承安当机立断一个大鹏展翅,从屋顶开始朝外跃步。 刚一落地,却见之前那个男人已是揉身跟了上来。 宿承安面无表情,内心却是叫苦不迭。 看来果然印证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这男人应是在王婆子二次出门,谈起手腕骤痛的时候就发现了自己的存在。 怪不得二人之后的交谈变成了低不可闻的窃窃私语,后期王婆子最后那一句高声回应,明摆着让他藏好的意思。 这男人反应机敏,当下就联合王婆子趁自己不备给他设下了套。 而他因为担忧外祖母身体,加上不便现身又处处受制,竟然大意之下中了他的奸计。 然而此时悔之已晚,为了不殃及外祖家,宿承安只能提气发力足尖点地,用力朝前飞奔,快速远离杜府区域。 呼呼的风声里,那男人像个赖皮狗一样紧追不舍,死死缀在宿承安身后。 王婆子点这药委实厉害,不用真气还好,用了之后药效发挥更甚,宿承安只觉得身子的酸麻感愈演愈烈,身后男人得意的冷笑声也愈来愈近。 “无胆蟊贼你往哪里逃!” 随着男人这声暴喝,宿承安停下了奔跑的脚步,看来此次是非得动手,方能解决了面前这意图谋害外祖母的恶人了! 他慢慢转过身来,对着男人做了个起手式。 霎时间两个黑衣人缠斗在一起,你来我往,好不激烈。 片刻后,宿承安勉力撑起酥麻的身子,朝着地上不知死活的男子轻蔑地暼了眼后,踉踉跄跄朝着附近一处僻静些的小院奔去。 且先放过此獠! 他得节约时间,快速给自己找个容身之处,先熬过这段药发的时间再说。 这细作男子身手不凡,若是平素宿承安倒是不怯,可惜今夜他中了毒香,愈是催发内力愈是浑身无力。 两人足足缠斗了近一刻钟,宿承安才堪堪将这男子劈倒在地。 他甚至都顾不得去看看地上男人的死活。 一阵紧似一阵的酥麻感涌上来,大颗大颗的汗珠自宿承安的额头滑落而下。 他用力掐了把酸软的大腿,暗暗告诫自己要坚持,随后再次朝前跑去。 就在他走后的一炷香时间,另外四个身着黑衣的男子也寻到了此地,并扶起了方才那个被宿承安打倒在地的男子。 见那人悠悠醒来,为首的一人问道:“乙七,何人将你重伤?” 乙七用尽全力伸出手,朝着宿承安离开的方向指了指,随即就吐了口血彻底昏迷过去。 “乙十二,你将他背回去!”黑衣人头领朝着其中一名矮一点的男子吩咐完,又朝着剩下的两个同伴示意:“咱们三个去追那人!” 言罢,踏足向前奔去。 宿承安撑着最后一口气翻过那家宅院的墙头,朝着里头有微弱灯光且半开窗子的位置而去。 除了浑身的酥麻感,他的头也仿佛被灌了千斤重的铁水一样,沉重无比,迫切想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大睡一场。 宿承安知道这是药效到了极致,他下意识咬住嘴唇,很快舌尖就尝到了一股铁锈味儿。 快走两步到了窗前,他顾不得里边是男是女,直接一个翻身就跳了进去。 那本就微弱的烛火,在他随身裹携而来的风中,颤巍巍地跳了一下就不甘心地熄灭了。 因思考午安侯府关系而犹在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锦初,只恍惚中看到了一丛大胡子,屋子里就瞬间变成漆黑一片了! 携带着凉意的男子身躯随之贴了上来,一只瘦长有力的手准确地扼住了她的脖颈,耳边响起极低的声音:“莫挣扎!否则小命不保!” 锦初心里那句“现在是流行大胡子吗?”的腹诽还不曾出口,却又被这熟悉的声音震住。 她吸了吸鼻子,在掺杂着血腥和甜香的混合味道里,还是嗅到了那不易觉察的一丝某人身上独有的清冽雪松味道。 外形,声音,动作,语气,体味全都对上了! 黑暗中,少女眨了眨眼睛,语气中也带上了笑意:“宿承安,我是锦儿!” !!! 男人身子一震。 下一瞬,锦初脖子上的禁锢就解除了,松开的同时,那手指还温柔的摸了一下,像是在安抚她受惊的情绪。 他是把她当猫儿哄了吗? 若不是场合不对,锦初真想笑那么几声。 她收回想要发散的思绪,低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宿承安舔了舔尚有血腥味的唇角,压下心头的震惊和无来由的窃喜,言简意赅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他耳边忽地一动,转向锦初请求,“你先帮我躲过此劫,回头再细说。” 半盏茶后,三名黑衣人来到了锦初所处的那处宅院。 为首的黑衣人望了望附近的几处宅院,略一思索,对着身后的两个同伴吩咐:“乙十,你去那处。”他又指向锦初所住的小宅院,“乙十一,你去那处,我去最大的那处。若有异常,吹哨即可,若一切正常,尽量不要制造麻烦,稍后咱们还在此地汇合。” 吩咐完之后,三人就分开朝着各自的目标疾行而去了。 乙十一轻巧地越入这处二进的小宅院,依次立在几处门外的窗下屏息细听,最后终于来到了二进东边的那间房子窗下,还未凝神就听到了两道混乱的气息。 嗯,这是有戏? 乙十一心中暗喜,他定住脚步,将耳朵凑了过去,一股不知名的脂粉香味自屋内溢出。 他慌忙将脑袋朝后缩了缩,避开那股甜腻的味道。 却听得屋内传来了女子低低地喘息声:“死鬼,看你,猴急的样子。” 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咯吱咯吱”声,以及男子的粗喘声。 尚未得过女子趣味的愣头青乙十一,被这暧*昧的声音顿时惊得进退不得。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他虽年少些,也是听过那些年岁大的兄长们讲过这事儿的销魂之处的,不曾想今夜却阴差阳错的遇了个正好。 正当他犹豫是否离开的时候,屋内又响起了女子的娇吟:“郎君,啊,我的心肝,你轻一些,奴要受不住了!嗯…嗯…” 女子最后的尾音婉转娇媚,仿佛长了钩子一般勾住了人心,直勾得窗外的少年郎惊愕地看向身体凸起的某处。 屋内再次响起“咯吱咯吱”地声音时,窗下的乙十一落荒而逃。 第126章 情愫初生 “呀,哥哥,奴的好哥哥,你放过奴吧……” 锦初坐在床头若无其事地捏着嗓子学得是浪荡不堪。 她怀里抱着个带有抽屉的妆奁盒子,此时手口配合正忙得不亦乐乎。 随着她的叫声,那屉子时快时慢地抽拉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隐藏在床尾黑暗处的宿承安,早已是面红耳赤,心跳加速,耳尖都变得绯红一片了。 少顷,男人低哑的声音传来:“好了,人已走远了。” 锦初又象征性地拉了十几下抽屉,这才收起道具,挑开床帐,燃起灯烛。 晕黄的光影里,她转身冲着对面的青年促狭一笑,目光澄净,脸上却得意洋洋地邀功:“世子爷,本姑娘演的怎么样?” 刚刚还风情冶艳的浮浪妖女,此时却变成了清灵慧黠的纯真姑娘。 这一问,面如冠玉的世子爷瞬间红了脸庞,彻底变成了烧得通红的虾子爷了! 如此矛盾的两种特质,在她身上却显得那么和谐,又那么生动。 从未见过如此奇特又如此迷人的姑娘。 素来对女色漠不关心的定北王世子宿承安,望着面前眸亮如星的姑娘,胸口处“砰”地一声,仿佛炸开了满天烟花。 被宿承安掐了回脖颈,又陪着他忙活着演了蜜里调油这么一出戏后,放松下来的锦初顿觉口渴。 于是她从窗下的高桌上倒了两盏温水,自己端起来喝完一盏,又续了一盏喝下。 心满意足喝饱水的她,清了清嗓子,端起另外一盏水朝着此时已是半歪在床尾的宿承安走去。 “先喝点儿温水润润喉。”锦初将茶盏递到宿承安跟前。 灯影里,望着面前握着骨瓷茶盏的那只芊芊素手,已是意识有些恍惚的宿承安,并未去接姑娘递过来的那只茶盏,却是嘴比脑袋反应还要快地俯身朝前一倾,就着那只手直接吮吸起了锦初手上茶盏里的温水来。 喝了一口吮不到第二口的宿承安,再次随心所欲地对着那根玉笋般的指尖吮了一吮。 手指的主人这才慌忙将茶盏倾斜着朝前又送了送,宿承安如愿喝到这甘霖般的温水,当下满意的又将注意力放到了面前的茶盏中。 喝完了一盏茶,宿承安舔了舔犹带着裂痕的嘴唇,意犹未尽地偏了偏头,鸦羽般的眼睫长而卷翘,他不满地哑声抗议:“还要!” 锦初转身去倒水,手指下意识地捏了捏那块儿被男人刚刚吮过的地方,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一瞬的温热触感赶走似的。 她知道,在药物的作用下,此时他做出的所有行为,都是下意识的动作。 她不该怪他孟浪,也不会怪他孟浪。 可是,即便就是这么无意识的一个吮指尖的短暂动作,却使得素来心静如水的自己短暂的失了神。 锦初又倒了杯温水去喂男人,男人也顺从地喝了下去,此后再不曾对她有任何不敬,突然间就变成了一个乖乖听话的小男孩儿。 锦初忽地升出一股照顾昭儿的感觉来,她不禁哑然失笑:“宿承安,若是你明日醒来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会不会脸红得烧起来啊?” 望着喝够水后就彻底倒在床上的宿承安,锦初无奈地摇摇头,这般模样让她还怎么赶人? 她起身将他整个人推至床内,又从柜子里抱来一床被子给他盖好,男子微重的呼吸随之响了起来。 抬目看了眼漏刻,已是丑正过半,这么一番折腾后,浓重的睡意潮水般涌来上来,锦初伸着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看了眼内侧乖乖安睡的素承安,锦初不禁腹诽:“睡得倒还挺香。” 她轻手轻脚只脱了外衫,又裹了自己那床被子,躺在床的外侧囫囵着就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的锦初是被一阵朗朗的书声吵醒的。 她刚想坐起来,猛地想到了昨夜发生的事情,扭头就朝里侧望去,正对上一双深邃的黑眸。 眸子的主人见她醒来,眼底的深邃渐渐淡去,换成了明亮中包含几分喜悦的眼神。 宿承安冲着面前的姑娘眨了下眼,瞬间又多了一丝灵动:“你醒了?” 那语气熟稔的仿佛二人是多年老友似的。 只顾沉迷于美色中的锦初并没注意到他的语气变化,自然也未曾回答他的问话,姑娘此时一心品评着面前的青年人。 他可真是个又冷峻又精致又可爱的俊美青年!也不知道将来会便宜了谁家的幸运姑娘。 见锦初没有答话,宿承安也不在意。 他换了话题,低声说道:“隔壁是昭儿在读书吧?” 锦初点点头,坐起身来关心道:“你身子感觉如何?昨夜的药效还不曾过去吗?” “已然无碍,昨夜多谢你又救我一回。”见锦初下床,宿承安也坐起身来。 其实他脑袋依然有些隐隐作痛,但相比昨夜的那种难熬的酸麻沉重无力,这点儿药效的余韵已是无伤大碍了。 男子汉大丈夫这种小事不提也罢,他也不想面前的姑娘继续担心。 “你是何时醒过来的?”想到自己醒来的时候,他那清醒的状态,锦初换了话题问道。 “约莫比你早了一刻钟吧。”宿承安回道。 其实他已经醒来了半个时辰了。 随着大半药效的散去,宿承安择床择环境的毛病就开始犯了。 全然陌生的环境,使得他早早就醒了过来,当发现身旁躺着的是熟悉却又陌生的姑娘时,他愣了半晌。 想动,又怕惊醒了因为自己的贸然闯入,而折腾了人家大半宿才能休息的姑娘;不动,独属于少女身上的馨香又铺天盖地,无孔不入地钻入了他的鼻息间。 他小心翼翼侧目瞥向睡的甜美的姑娘,琼鼻樱唇,柳眉杏眼。 乌黑的发丝铺满了枕头,平时浓密纤长又灵动的睫毛此时却静静地覆在眼皮下方,乖巧得让人心动。 因为有个明艳动人的母妃,宿承安对于姑娘的容貌并无太多兴趣。 山上初见时,他伤重,她病弱,二人皆是狼狈不堪之时,并未有暇去欣赏彼此容颜。 直到临走,她给他的印象也不过就一个长相清秀,脑瓜机敏,性子坚韧,嘴巴不饶人的救命恩人罢了! 临城再相逢,却是汝家有女初长成的冲击感。她长高了,身段玲珑了,也变成大姑娘了。相貌更是清丽绝伦,如一朵清新淡雅,含苞欲放的栀子花。 与母妃截然不同的类型,却使得他记忆尤深,在南境时,总会不经意间就会想到与她在临城,那短短大半日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而今这第三次相见,她却又变了样子,想到昨夜她拉着他自导自演的那出戏,宿承安再次红了耳尖。 明明一个清纯的姑娘,却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去演那夫妻之间的私*密之事,还演得惟妙惟肖,活灵活现。 她更动人了,却也更大胆了! 她就不怕在他面前丢了曾经留给自己的好印象吗? 哦,她是不怕的,她素来就是坦坦荡荡,敢作敢当的性子。 怎么办? 除了最开始她们二人彼此提防的时候,他讨厌她的不守规矩,让他难以招架之外,此后,她做什么,他好像都很欣赏甚至喜欢。 心里突然升起一个念头,若是能与这样的姑娘携手同行,相伴一生的话,好似也很快活。 思及此,宿承安怔住了! 好半晌,他才默默地问自己:“我,是不是,喜欢上这个姑娘了?” 第127章 打定主意 明日就是秦老夫人的寿辰,锦初本来准备上午出去给老人家挑个礼物的,结果夜里因了宿承安的这一出,她今日上午能不能出去也就变成未知数了。 虽然宿承安说身子没事了,但锦初又不眼瞎,她看得出来他是为了安自己的心才这么说的。 因此锦初嘴上虽是不再提,心里还是不希望这种情况下他再出去冒险。 好歹俩人也算是有过几次过命的交情了! 若是没遇上还好,如今已然遇上,总不能眼睁睁地看他处于险境而故作不知。 如今她们二人之间救来救去的,早已分不清楚到底是谁欠谁的,索性混做一团,也不分彼此了。 除了这个纠缠不清的恩情,锦初还有自己的打算。 自从知道原身的爹是武安侯叶晟培后,原身就背负了一身的血海深仇。 可惜原身甩甩手就飘然而去了,给锦初留个躯壳的同时,也将这个深仇大恨留给了她。 而在锦初决定为叶氏枉死的亲人们复仇平反的那一刻,梦想中那种小富即安,来去自由的逍遥日子,也就挥着小手绢与她此生绝缘了! 在临城她故作乖巧配合着李员外,又次次讨好投喂监督自己的人,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一点点地消磨掉他们的戒心,之后又趁着新晋解元郎王维远的名头,蹭上了他入京的大船,方才顺利逃出临城,入了京城。 若不是答应了梦里枉死的叶氏族人,要为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亲爹及亲兄弟洗清污名,锦初是定然不会踏入这繁华似梦,却也污浊遍地的京城地界的。 来了京城这么久,除了借着王维远和秦时均的交情勉强认了秦府的大门之外,锦初是一点儿朝堂的消息都无法探得。 王维远虽然出色,毕竟还是太年轻了!即便明年他能顺利通过春闱,成为天子门生,甚至独占鳌头,大放异彩,对于锦初来说,五年内也依然无法帮她实现为武安侯府上下几百口平反昭雪的能力。 世事如棋,人生似梦,太漫长的等待也就意味着太多的变数存在,她也不敢将希望都寄托在王维远身上。 在这个皇权大如天的世界,习惯了忠君报国思想的王维远,若是知道了她的意图,或许会先绑了她交上去也说不定呢! 也许正是在高居蟠龙宝座上的那位天子的授意下,才会有了下面奸佞之人的联合构陷,罗织罪名,迫害忠良满门的武安侯府覆亡事件吧! 因此,锦初面对的不仅仅是立于丹陛下的权贵奸佞,更有高居丹陛之上的天子。 尽管这天子并不雄才大略,更不曾爱民如子,即便如此,对于锦初这样的升斗小民来说,他依然是不可抗拒的庞然大物,是目前的锦初永远都翻不过去的巍峨高山。 以她之力,想为武安侯府英魂昭雪,怕也是只能落下个螳臂当车,以卵击石,蚍蜉撼大树的悲惨结局了! 幸而还有北境这一定北王府,被天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卧榻之侧酣睡的豺狼猛虎,恨不得一朝拔之而后快。 而熟知天子用心却不甘引颈就戮的定北王府,暗中自然是厉兵秣马,擐甲披袍,随时等待与京城决一死战。 若锦初的敌人真为当今天子的话,普天之下唯一能与其抗衡的也就只有北境的定北王府了。 改朝换代打江山,本就是鲜血铺路,白骨所铸,无数头颅掉落换来的。 做最大的生意,就要冒最大的风险。 既是占了人家的躯壳重活一世,大不了不成功就成仁,宁愿问心无愧死,也不要苟且偷生活。 经过了数个夜晚的辗转反侧和反复思索后,锦初一咬牙一狠心,索性抱上定北王府这条大腿,一条道走到黑了! 有句话叫人算不如天算。 锦初正思虑着如何向定北王府送投名状呢,昨晚定北王世子就好巧不巧的来给她刷功绩了。 经过昨夜她对宿承安的这番折节相救,想必宿承安应该也是满意的吧。 看着犹在揉着脑袋,安静不语的宿承安,锦初低声哄道:“这会儿你莫要出去,先在我这屋里呆一会儿。昭儿晚些时候会去前院跟着王大哥温书,那时我将欢颜也支出去,再给你弄点饭吃。” 见宿承安面色微沉,锦初又道:“届时你若真想走的话,再离开也不迟。不过我建议你,若无极其要紧的事情,最好还是等夜里再离开。” 宿承安白日里本也不准备出去,他头脑尚有些晕,夜里又做好了再探外祖母的打算,若是锦初准允的话,他是想厚颜赖到晚间再离开的。 如今听到锦初主动挽留,自然是无有不从的。 但他敏锐地听到了锦初口中再一次吐出的那句王大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思考起来。 这个王大哥莫非就是当日在临城那家客栈时,老掌柜口中的那个颇为熟稔的‘你家阿远’是同一人? 他想了想,开口问道:“当日临城同福客栈相遇时,我记得那家的老掌柜就说过你家阿远与他家阿普很是相熟的话语,今日你口中的这位王大哥又是何人?” “哦,那么多日前的一句话,你还能记得这么清楚,看来世子爷又是个博闻强记,半面不忘的人啊!” 锦初笑眯眯地夸了句,手下还不忘给宿承安倒了盏温水送过去:“你说的不错,我口中的王大哥确实就是当日赵老伯所说的阿远,他与赵老伯的儿子赵普是同窗,关系甚为融洽。” 见锦初面带微笑,语气熟稔的将这王大哥挂在嘴边,宿承安不由升出了一股难言的躁郁。 他按下心头的不虞,再次问道:“看来你这位王大哥定然是气宇轩昂,一表人才的青年才俊,才能引得向来眼高于顶的锦姑娘这般亲近吧?” 正埋头整理宿承安盖过的那床被子的锦初,自然也没留意到世子爷语气中的那丝微不可察的涩意,故而她也只是大咧咧地笑道:“王大哥确实很出色,他也是我们府城今年的解元,世子爷您说他一表人才倒也没错,不过,” “不过什么?”宿承安目含诧异,追问道。 想到王维远挺拔如松的身姿,她不由再次莞尔:“不过依我看来,温文尔雅倒是较世子爷口中的气宇轩昂更为贴切一些。” 原来她更喜欢斯文书生那一类啊。 幸好自己虽不敢说饱读诗书,出口成章,却也算不上目不识丁,粗鄙不堪。 日后若是得闲的话,再多读些书吧,宿承安暗自忖道。 第128章 坦诚相告 锦初刚将宿承安盖过的那床被子放进柜子里,门外就传来了昭儿的呼唤:“姐姐,起来吃饭了。” “好的,你们几个先吃,姐姐等下就来。”锦初打发走了昭儿,又朝宿承安低声交代:“你且忍忍,我出去看看,晚些给你带吃的来。” “好,我在这里等你回来。”宿承安朝她挥挥手,走到窗后的玫瑰椅上坐下。 见他并没有想象中拘谨,锦初点点头,带上门去了前院吃饭。 因为明日是秦老夫人的寿辰,王维远专门写了一幅九十九个寿字,准备当做寿礼送去秦阁老府里。 见锦初来,他就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今日我准备出去将昨儿个写的那幅字装裱起来,明日也好送给秦老太太。你要一起吗?” 锦初摇摇头:“我上午有事不方便出门,让欢颜和昭儿跟你一起出去吧,王大哥帮忙挑个合适的寿礼,明日也好送给秦老夫人。” 听到锦初这话,王维远目光微凝。 他本以为以锦初对秦府的看重,她应会亲自出门挑选寿礼,不曾想却是将这事儿轻描淡写地委托给了自己。 她上午留在家里又有何事呢? 还未待他开口,昭儿就将这个疑问讲了出来:“姐姐,昨日早间你还说今日要出门给秦老夫人好好选个寿礼呢,今日怎么突然就不出去了?” “姐姐今日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挑选寿礼的事情就交给你与欢颜姐姐好不好?”锦初摸了摸昭儿的脑袋,又转向欢颜叮嘱,“不必在意花多少银钱,选好礼物后,记得再让王大哥帮你们掌掌眼。” “好的,姐姐。”欢颜乖巧地应了声,又看向锦初面前还不曾动过的饭碗催促,“饭都要凉了,姐姐快吃吧。” 锦初点点头,捧了碗慢慢喝粥,耳边又传来欢颜的声音:“我跟昭儿买好礼物就早点回来,看能不能帮帮姐姐的忙。” 你回来晚些才是帮我的忙呢! 锦初笑着拒绝了欢颜的善解人意:“不用,买完礼物你带着昭儿多逛逛吧。天气马上就要冷了,咱们还没有御寒的衣物,趁着这个机会,你们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也一并买回来吧。” 见锦初这么吩咐,欢颜就点了点头。 大家又都开始埋头吃起了早餐来,吃完饭锦初拿了银票给欢颜后,又催着她们赶紧出门。 王维远不着痕迹地瞥了锦初一眼,才领着二人出门而去。 直到三人的身影远去不见,锦初才赶紧关上大门,快步回了后院自己的房间。 宿承安正撑着微微发胀的脑袋在闭目养神,看到她进来,只轻轻点了下头。 锦初看着他那恹恹的样子,不由也放低了声音:“方才王大哥已带着欢颜和昭儿出去了,一个时辰内约莫是不会回来了。我那边还有餐食,是端在这里,还是你跟我去前院吃?” 昨夜那药太霸道,宿承安现在除了头晕难受,也没多少食欲。 他本想实话实说,又考虑到若是此言出口的话,锦初一定会端了餐食过来。 与其如此,又何必再麻烦姑娘端来送去的呢?索性自己跟着去前院应付几口罢了。 心内有了决定,他就抬头朝锦初回道:“既是家里无人,我跟你去前面吃吧。” 锦初点点头,领着他去了前院的灶房。宿承安只喝了一碗粥,吃了一个包子就放下筷子。 锦初猜到或许是昨夜的药性太霸道,影响了他的胃口,遂也不再多劝,任由宿承安去院子走动,自己则低头整理起灶台的活计来。 待她收拾完出来,已不见了宿承安的身影,应是又回了房间吧? 心里这么思忖着,她举步就朝后院自己的屋子而去,果见青年静静坐在窗边。 稍微吃了些饭食,又走动了片刻时间,宿承安这会儿精神明显地好了不少。 “昨日到底出了何事?又是何人对你下的药?”想到昨夜见到宿承安时的危急境况,锦初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此事说来话长。”宿承安拍了拍身边的椅子,示意锦初坐下来。 待她顺从地坐下来,宿承安这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锦初直听得眉头紧蹙,半晌,她才叹了口气问道:“尊贵的世子爷,你总是这般孤身涉险,从不顾惜自身安全吗?” 宿承安没想到锦初居然说了这句话,他先是一怔,继而胸口涌上了隐隐的欢喜。 原来她是如此在意他的安危啊! 青年唇角微扬,轻声回答:“事发突然,我也是迫不得已。母妃得知外祖母骤然病倒的消息后,恨不得即刻动身赶回京城尽孝。我只能暗夜亲自入杜府一探,也好对母妃有个交代。” 以目前定北王府和朝廷的敏感关系,作为王妃母家的杜府确实不适合与北境再有任何明面上的接触了,也免得府里的大人们在朝堂上左右为难。 王世子无诏不得入京,若是被皇上发现宿承安只身潜入京城的话,他定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寻的机会,势必要将北境未来的主人斩杀于此地的。 而从杜老太太骤然重病,宿承安夜探杜府中毒而逃至此地,就能猜到杜府里定然被放了不少眼线。 为的就是用杜老太太这个鱼饵,一则是为了使得大理寺卿的位置不落入杜大老爷的身上,另一方面可能也是想顺便引出杜王妃回归,并借此留下杜王妃,以便用来掣肘定北王府。 没想到杜王妃虽然没有引出来,却引来了分量更重的世子宿承安。 如今的杜府,一举一动皆被盯上了,真的是处处被动,处处堪忧啊! 锦初暗自叹息,想到老太太的身体又不由关心道:“老人家身子怎样?可有好转?” 宿承安摇了摇头,面色沉凝:“外祖母虽说年事已高,身体却还算康健。这回骤然倒下,我也颇为担忧,昨夜过去一探,果然是受了贼人毒害。” 思及昨夜王婆子与那个护院男子的恶毒行为,宿承安顿时眼神如刀,声音也透着切齿的寒意:“那一对贼人正谋划着对我外祖母再次下毒,若不是我去的及时,她身边的那个老虔婆就要将毒药送入她老人家的口中了!” 锦初也跟着紧张起来:“若是那婆子再下毒的话,老太太岂不是危矣?” 第129章 自报身份 “我走之前给外祖母喂了颗神医所制的解毒丹,那老头性子虽有几分散漫,医术倒还是靠得住的。那药丸被他吹的神乎其神的,我离开北境的时候就顺手摸了两颗出来。” “老太太服下你这药丸之后可曾醒来?” 宿承安摇摇头,脸上漫过失望之色:“外祖母昏迷太久,当时时间紧急,我只堪堪将药丸喂下去,告诉她今夜再去探望她老人家。又交代她若是醒来,记得千万不要再让那贼婆子靠近身边。” 他语气中带着气愤:“刚说完这些,那贼婆子就回来了,我只能匆忙上了房顶。可惜还是被那护院的男子发现了端倪,联手那个婆子给外祖母屋里点了,名为提神香实为毒香的东西,待我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那贼人还在外面紧追不舍,我勉力将他打倒后,硬撑着身子才来了你这里。” 宿承安望向锦初:“那人的同伙后来也跟着一起追了过来,剩下的你就都知道了。” 锦初想了想,问道:“那你今晚是准备再去杜府吗?” 宿承安点点头。 “那你是否想过,若是杜老夫人今日不曾醒来的话,你今夜还有再探杜府的必要吗?” 说到这个,宿承安倒是自信满满:“刘神医的药很好,若是我外祖母醒来的话,我今夜不去岂不是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那若是杜老太太今日醒不了呢?那细作已然有了准备,你此时再去杜府岂不等于自投罗网?”锦初皱起眉头,一脸的不赞成。 “那我也不能躲在这里什么都不做,任由那老虔婆今夜再去害外祖母她老人家。” 忆起十年前那个慈爱温和的老太太,笑眯眯抱着自己连声叫“安哥儿”时的情形,又想到昨夜那银发老太太静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样子,宿承安心里就生出了一股难耐的疼惜。 锦初理解他作为一个晚辈,看到平素敬重的长辈,被身边的恶人折腾的几乎丢掉性命时的愤怒和不甘,但此时确实不能再感情用事,免得再次入了敌人的圈套中。 她想了想试探道:“你看我是否能有进入杜府的机会?” “你?”宿承安望着面前的姑娘,不可置信地问道。 对上男人锐利的目光,锦初坚定地点了点头。 姑娘的眼神平静又诚恳,宿承安只觉心头一热,劝解不由就脱口而出:“你我虽是故友,但你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但若你此番去了杜府,也就等于……” “就等于上了你定北王府的这艘大船,此后将风雨同舟,生死与共。”锦初迎上宿承安的目光,一字一句说得缓慢而坚定,“只是不知定北王府是否允准小女子上去贵家这艘大船?” 宿承安身子一顿,疾声追问:“盛锦儿,你可知你做的这个决定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变动吗?” 见锦初安静点头,宿承安又道:“以你的聪慧玲珑,应是不难看出,我北境与这天子已是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兵戈相向是迟早的结局。” 宿承安苦笑一声:“如今我外祖府上已是渗透了各方势力,你骤然踏入,能不能平安出来都是个未知数。即便这般危险,你也要去吗?” “去!”锦初斩钉截铁地说道:“宿承安,我可以为了你定北王府赴汤蹈火,做任何事情,唯有两个请求!” “说!”男人审视的目光落在面前少女身上。 “一,我要你保证我弟弟昭儿平安长大。” “我可将昭儿接至北境幽云城,在那里,他会健康平安的长大。”宿承安干脆利索的承诺,“另一个呢?” 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锦初的身子轻轻颤抖,她眸中微带泪光,抿了抿唇角,望向对面的男子低声开口:“若是定北王府日后成了新帝,我请求为五年前枉死的武安侯府满门忠烈平反昭雪!” 宿承安偏头望向锦初,掷地有声地说道:“武安侯叶晟培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却在天子授意下,被一群奸佞小人联手迫害,致使英雄含恨而终。这个要求,即便你不提,将来有朝一日,我定北王府能改天换地,也必定会为武安侯及其亲人洗清污名,使英魂泉下安息。” 他审视地盯着少女含泪的脸庞,那双总是掩藏锐光的双眸,此时却毫不掩饰,鹰隼般锐利地盯着锦初,冷声质问:“你到底是谁?” 锦初凄然一笑,对上青年锐利的目光,低低回答:“我是武安侯叶晟培之女叶锦初。” 宿承安“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姑娘,“此言可当真?” 锦初冷声讥诮:“如今的武安侯通敌卖国,戕害同袍,是个多么好的香饽饽吗?值得人去抢着当女儿?” “我并无嘲笑之意。”宿承安脸上现出赧然之色,“当日我父王也曾派人去核查过,得到的消息却是午安侯府满门抄斩,并无活口留下来。” “是,当日确实不曾有活口留下来。替武安侯嫡女叶锦初去死的是奶娘家的染青,四子昭儿当时不足两岁,是侯夫人身边的奶娘拿了自己的亲孙子替换掉的。” 属于原身的记忆针扎一般刺入脑中,想到当时那惨烈的情景,两行清泪顺着少女的面颊流了下来。 “三兄为救同袍,不慎被西戎的小王子劈于马下晕死过去,可恨大晋那些小人以为他已丧命,连尸首都不愿去收。阴差阳错之下,我三兄竟因此活了过来,他一路风尘赶至京城,却得到满门抄斩的惊天霹雳。” “苍天有眼,居然让他遇到了抱着昭儿的我,此后三兄就带着我们二人到处流浪,三人相依为命过了两年。再之后三兄将我姐弟二人托付给清溪村的一户人家。” “不料所托非人,那家妇人见三兄迟迟未归,又见我有几分颜色,竟然动了坏心思,要将我高价卖与当地一家权贵的傻儿子做新娘子。” 听到这里,宿承安忍不住蹙了蹙眉头,心里庆幸这姑娘逃脱牢笼。 “那家傻儿子除了傻,还喜欢虐杀仆从,得了消息的我抵死不从,那妇人就通过断粮断食来折磨我与昭儿,逼得我不得不拖着病体,冒着严寒去上山捉兔子。” 锦初望向宿承安:“之后就遇到了你!” 第130章 终于醒来 “因着得了你那五百两银子,我跟昭儿才能安然度过去岁的寒冬,并认识了慧珍,通过慧珍又认识了王大哥一家人。 年节那会儿王大哥还主动带着昭儿开蒙一个多月,并在年后帮我在临城帮忙找了处房子。 王大哥的父母人品也很好,在他们的帮助下,我才能顺利的从寄宿的那个妇人手中脱身。 再去到临城,做了些小生意糊口,慢慢的日子这才好起来。” “那你为何又来了京城?”宿承安直入主题问道。 “因为我被临城的那位李员外盯上了,他想将我弄来京城实施美人计,送给京里的贵人,好为他的大哥谋取利益。” 听到美人计,宿承安的脸就黑了,自己都不舍得触碰的姑娘,居然被人拿来当攀附权贵的玩物,任人随意亵玩。 他按住腹内的怒火,冷声问道:“那人大哥是谁?” “现任吏部侍郎的李伯谦。” 锦初拉回正题,又将借着王维远新晋解元的名号顺利上船,并借由王维远与秦时均的关系,进而结识秦府女眷后的事情细细讲了一遍。 末了,她对着垂眸沉思的宿承安说道:“我已将自己这十五年来的身世经历全部都对世子爷坦诚相告了。世子爷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宿承安摇摇头,面色沉肃地望向锦初再次确认:“你真的做好决定了吗?若你此时犹豫的话,我可以当做今日这一切都未曾听到,日后也不会以此来威胁你。我定北王府,即便是要抗争,也绝不会对一个英雄忠烈的遗珠来下毒手。” 虽知道世子爷颇有几分傲然之气,但听得他这番话,锦初仍是心里熨帖。跟了这样的主子,起码将来拼杀的时候,不用担心后背被捅黑心刀。 她坦然对上宿承安的目光,再一次坚定地回答:“世子爷放心,锦初虽为女儿身,也知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的道理。选择定北王府,是我再三思虑后的决定,日后无论成败,我都不悔!” “好,卿若不离,吾必不弃!”宿承安一字一句承诺。 锦初展颜一笑:“那咱们就聊聊今日再去杜府的计划吧!” 宿承安想了想,缓缓道来:“外祖母身边有两个得力的大丫头,一个叫春浅,一个叫秋浓,白日里应是她二人在照顾老人家。” 锦初将两个人的名字反复默念了几遍记了下来。 “大舅母与二舅母也会过去。你要做的就是将我外祖母的消息递给大舅母,让她再想办法递给大舅舅和外祖父。” 锦初点点头,问道:“杜府那么多眼线钉子的,你外祖父和舅父知道吗?” 宿承安默了默,露出一抹苦笑:“我外祖父高居户部尚书,大舅舅任大理寺少卿多年,岂能不知道府里有外面各处安置的钉子?” 是了,能官至高位的人,智商情商应该都是在线的,不至于府里都快漏成筛子了,还一无所知。 锦初这么想着,果见宿承安的声音又起:“是因为定北王府,外祖父和舅舅们才不得不如此,与其让那人和他的拥趸们戒备怀疑,倒不如索性敞开府里,让他们时时看到,也省却了外祖父与舅舅们整日里疲于应对各方势力的猜忌了!”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跟随外祖母身边几十年的得力妈妈,居然也是个埋进来的暗桩,且这暗桩还狼心狗肺地敢对老太太下毒罢了!”言罢,宿承安叹息一声。 “好,我知道了。你将你还知道的府里人的情况都跟我讲讲,咱们看看有没有法子,今日就进府去探探老太太的情形。” “好。” 于是两个人坐在一起,继续开始低语起来。 同一时间,杜府的正院里,刚处理完府里中馈的大夫人秦氏,一脸疲惫地揉着眉心,自从老太太晕倒之后,这几日她过的简直是度日如年,煎熬至极。 “老太太昨夜情况如何?”秦氏朝着身边的心腹婆子陈妈妈问道。 “老奴方从寿康堂的秋浓口中得知,老太太昨夜虽还是昏迷不醒,今早喂药的时候却是有了意识,知道配合了。” “可真?”无精打采的大夫人猛地抬起来头来,眸中闪过一丝亮光。 “是秋浓姑娘讲的,应是不假,老奴问的时候,旁边的春浅姑娘也连连点头呢。”陈妈妈笑着回道。 大夫人径自站了起来:“我得亲自去看看老太太,若真的能醒来的话,那可真是咱们府里的大福气了!不止老爷高兴,咱们家的姑奶奶也能彻底放下心来了!” 说话间她就提裙走了出去,后面跟了贴身的侍女。 步履匆匆到了寿康堂,老太太还躺在床头,春浅和秋浓两个大丫头服侍在侧,见到大夫人慌忙行礼。 大夫人挥手叫停,近前去细看老太太,比起昨日的苍白无色,今日的老太太气色明显好了一些。 大夫人问话还未出口,却见得床上的老太太突然动了一下,随即就睁开眼睛,脸上露出难受的表情。 大夫人见势不好,慌忙去扶老太太。伸手的瞬间,老太太身子一歪,“哇”地呕出一大口红黑色粘液般的东西。 众人顿时又惊又喜,惊的是怎么呕出这么一团污秽之物,喜的却是呕完了这口东西之后,老太太竟然真的醒了过来。 “婆婆,您醒了?”大夫人满脸的欢喜,她顾不得溅到衣裙上的污秽,亲手将杜老太太扶好躺下,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老人家,生怕她再闭上眼睛再次晕过去。 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祈祷,杜老太太缓缓吐了口气,半阖的眼睑也慢慢抬了起来,露出了那双虽然无声却并不浑浊的眼睛。 老太太看了身边的大儿媳一眼,轻声安抚道:“玉娘莫慌,娘一时半会儿还去不了。” 随着这声“玉娘”出口,大夫人挤压在心头多日的担忧顿时有了宣泄之地,望着慈眉善目的婆婆,她再次湿了眼眶。 想到老太太才醒,她慌忙叮嘱两个大丫头:“春浅,快去给老太太端碗好克化的粥食来吃。” 春浅应声而去,杜老太太抓住大夫人的手,低声说道:“玉娘,我昨夜梦到了阿蕊。” 大夫人安慰道:“梦由心生,婆婆与小姑八年未见了,母女情深,待您老人家养好身子了,咱们书信小姑,让她回来看您。” 杜老太太苦笑一声:“老婆子此生怕是见不到我的蕊儿了!” 第131章 积极配合 大夫人忍不住低头再次拭泪。 老太太年事虽高,却不糊涂,如果朝廷与定北王府这种关系,夹在中间的杜府是最难做的,动辄得咎,只能处处小心,时时在意。 小姑若想再回京城,只有两个可能,一则改朝换代,二则老太太逝去。 见大儿媳垂泪,老太太反而安慰起来:“玉娘也莫要伤心,人生哪能十全十美,老婆子活了这么大岁数,儿子争气,儿媳孝顺,又有孙儿们环绕膝下,已算是有福之人了!” 说到这里,她握了握手中的平安扣,想到昨夜昏昏沉沉间听到了安哥儿的那些嘱咐,以及王莲儿的话语,当时就很着急,无奈身子却一直动弹不得,最后体力不支也就再次睡了过去。 直到方才再次被胸腹间的憋闷惊醒,呕出那一大口秽物之后,她整个人才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想到昨夜自己嘴里好似被滑入颗丹药,想来应是安哥儿救了外祖母这条老命了。 杜老太太欣慰之余,突然又想到外孙说过今夜还要再来的话语,顿时又开始紧张起来。 自从五年前武安侯府满门覆灭之后,定北王府就成了皇上的心腹大患。 作为定北王妃的母家,自家老太爷虽高居户部尚书的位置,却已将大半权力下放给皇上属意的户部侍郎赵温言了。 本该顺利荣升大理寺卿的长子,却也受了牵累在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硬是坐了足足十年。 直到李老大人无奈请辞,儿子再次看到升职的希望,即便这样也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为了抢夺这个香饽饽,竟然将手伸向了内宅中她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身上。 若不是安哥儿来得及时,老太婆这条性命也就没了! 她不怕死,怕的却是死之后带给儿女们的遗患。 届时丈夫告老还乡,儿子丁忧去官,女儿千里回京奔丧,对于杜府和定北王府来说都不啻于重拳痛击,唯一能得利的也就是皇座上的那位和那些别有用心的小人。 思及此,老太太依然心有余悸,她看着大夫人说道:“玉娘,让屋里的丫头去叫你二弟妹来,咱们娘仨说说私房话。” 老太太环顾四周,感叹道:“经过这一遭,我深怕自己再闭眼就醒不过来了。趁着这会我还清楚,老婆子将自己的体己也正好给你们分一分,虽说不多,总算是我的一份心意。” “秋浓,你去二夫人院子里传个信儿,说老太太醒了,让她快些来老太太屋里。” 秋浓点点头,快步出去了。 屋里的婆子侍女们也都退了下去。 王妈妈犹豫片刻,脚步慢了些,杜老太太就笑着叫她:“莲儿莫担心,你跟了我二十多年,老婆子给你留的也有傍身钱,不会亏了你的,且放心下去吧!” 王妈妈身子一震,总觉得老太太话中有话,她偷眼看了下床上的杜老太太,却见老太太温柔和善的望着她,与原来的模样并无二致。 许是自己做贼心虚想多了吧! 她赶紧压下思绪,开口感谢:“老奴得您相救,在您面前也过了二十多年的好日子,万不敢再当老太太的赏了。您跟夫人先聊,老奴这就退下。” 杜老太太点头:“嗯,这几日老婆子卧病在床,可没少辛苦你,老婆子都记着呢!你也偌大的岁数了,此番我已醒来,接下来的日子叫我也摆摆婆婆的威风,让我这俩儿媳也伺候伺候吧!” “屋里的人除了春浅秋浓留下来打打下手,其余的都放上三日的假,回去好好歇歇吧!” 院子里仆从得了这个消息,一个个喜上眉梢,纷纷冲着屋子里高声谢恩,王婆子只能跟着众人不甘不愿地谢恩后,心事重重的离开了寿康堂。 等屋子里只剩下婆媳二人的时候,杜老太太伸手拉过了秦氏的手,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我且休息片刻,待梅娘来了,与你们一道说。” 听了老太太这话,大夫人隐隐感觉有事发生,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她点点头,将老太太身后的枕头调整到舒适的位置,之后默默守在一边,等待二弟妹的到来。 片刻后,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大夫人走出门口,对着跟在二夫人身后的秋浓吩咐:“秋浓,你与春浅守在院门口,我与二夫人老太太有话要说,任何人不许进来!” 秋浓答了声“是”,转身去了院门口。 二夫人诧异地望了眼大夫人的神色,快步走了进去。 “婆婆,您可算醒了!”二夫人魏氏望着杜老太太欢喜地说道。 “嗯,托安哥儿的福,老婆子又捡了条命回来。” 此话一出,两位夫人对望一眼,皆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安哥儿是定北王世子宿承安,也是老太太的外孙,他们家的外甥,已是十年都不曾见过面了。 老太太今日却突然提到安哥儿救了她的性命,难道安哥儿来了京城? 想到这个可能,二人顿时一身冷汗。 她们虽是妇道人家,却也是大家出身,自然知道亲王世子无诏不得入京的规定,若是安哥儿潜入京城不慎被发现的话,那可真是凶多吉少,大事不妙了。 见两个媳妇明白了事情的重要性,老太太微微招手:“你二人过来,咱们婆媳也聊几句体己话。” 半个时辰后,寿康堂的大门打开,大夫人和二夫人各自捧着一包老太太赏的体己,面带喜悦地走了出来。 见到门口的春浅和秋浓,大夫人各赏了十两银子,吩咐道:“老太太今日醒来,府里高兴,你们二人也有功劳,这银子你们不必推辞。接下来的日子,还要辛苦你们了!” 待两个大丫头谢恩完毕,大夫人又道:“这几日老太太一直昏迷,倒是忘了一桩事儿。” 见两个丫头竖起耳朵,她又开口:“有个远房亲戚来了京城,这两日可能来府里拜见,你去交代门房两句,若是遇到有陌生面孔的姑娘或者公子来上门打听老太太的话,记得直接带到我这里来。” 两个丫头答应下来,匆匆朝门口去了。 二夫人望着门口低声问道:“大嫂,安哥儿真能找个人来吗?” “我虑着安哥儿担忧外祖母身体,今日必定要想办法托人来府门前试上一试的。咱们只能先这么交代下去,也好有备无患。若是白日里不成的话,就只能安哥儿夜里再来冒险了!”大夫人一脸无奈地叹道。 第132章 再探杜府 锦初按照宿承安与青影事先的约定,去了城门口。 果见一扮做小菜贩身份的青影正蹲在墙跟下,面前摆着几样青菜,人却心不在焉的东张西望着。 她做出挑菜的姿势,蹲下来低声问道:“这菜还挺新鲜的。” 听到声音的青影微微一顿,目光就转到了面前少女的身上。 这一看,他就瞪大了眼睛,脸上也露出了吃惊的神色,低声叫道:“锦儿姑娘?” 锦初微微点头,手里拿颗青菜,余光朝着四周不着痕迹的观察了下,见附近并无旁人,随即低头快速说道:“你主子在我家里。” 刚说完这句,就看到青影袖子下的拳头猛地握紧,锦初忙安抚:“他目前无事,你们不必担心,更不能带着兄弟们擅自行动。这是你主子的命令。” “可是主子孤身在此……” 锦初打断了青影不甘心的话语:“快则一日,慢则两日,你主子就会出城与你们汇合,你们且耐心等待吧!” 锦初到家时,昭儿三人还不曾归来。 她先将自己见到青影,并转告他们按兵不动的话语告诉了宿承安,果见宿承安紧皱的眉头松了不少。 眼看着已是午间,锦初索性简单做了些饭,与宿承安匆忙填了肚子,交代他在家里等消息。 想了想,她又写了张纸条留给王维远,免得三人回来找不到她担心。 办完这些后,按照宿承安的指引,锦初拎着包点心,去了位于春雨胡同的杜府。 此时正是午后,时序渐入初冬,暖阳照得守门的男子昏昏欲睡。 忽见一个身着蜜合色锦缎夹袄的妙龄少女,一双杏眸笑盈盈望着自己,顿时被这骤然而至的姣好面容惊得失了睡意。 锦初见守门的男子被自己惊醒,笑着道歉:“扰了阍者清净,是我之过。敢问贵府老太太可否安好?”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这姑娘不仅相貌脱俗,声音亦如黄莺出谷般清脆,她笑意盈盈,举止有礼,门子心里那几分被打扰的不悦也就瞬间无影无踪了。 他点点头下意识回道:“安好,安好。” 刚要再问对方是谁?忽地想到不久前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秋浓姑娘,亲自来门房上交代过的那番话时,再次朝着面前的妙龄少女看去。 想到府里两位姑奶奶均是玉貌花容,尤其二姑奶奶更是神仙一般,想来府里的那位老太太年轻时定然也是倾城之姿。 这么算来,娘家的晚辈长得清丽出尘也就很正常了。 门子自作聪明给锦初下了定义后,再开口语气就变得肯定起来:“姑娘您是老太太家的晚辈吧?” 锦初本以为还要费般唇舌编个理由呢,没想到却是正瞌睡间有人送来了枕头,这门子居然自作主张给她定了个身份出来。 想到这里,锦初只微微点头,并不言语。 自诩猜对锦初身份的门子更是态度恭谨的招呼她:“那您快请进来,稍候片刻。” 又转头朝向不远处一个童子模样的小厮吩咐:“你快去寿康院里喊秋浓姐姐,就说老太太念叨的那位娘家姑娘来拜见了!” 小童应声而去,门子又殷勤地用了袖子擦椅子让锦初坐下。 若说之前锦初还迷迷糊糊顺水推舟,此时听了门子的这番话后,心里立时就明白过来了。 看来杜老太太果然是醒过来了! 还因此为外孙提前安排好了入府的名头。 果真如宿承安讲述的那般,他外祖家确实受了定北王府不少的牵累。 即便如此,还能这般疼惜女儿外孙,倒是个重情重义的家族。 锦初不由得就对这个杜府生出了几分好感。 片刻后,一个身着桂子绿衣衫,年约十六七岁的姑娘快步走了出来。 门子慌忙迎了上去,陪着笑脸:“秋浓姑娘,您上晌才说了老太太家里要来人,下晌可就来了个仙女般的姑娘。” 秋浓顺着他的指引去看,却见一个俏生生的少女站在那里,衬得原本并不显眼的屋内都明亮了几分。 可真是个天仙般的玉人儿。 见到宿承安口中的秋浓姑娘,锦初迎上去问好:“你就是姑祖母房里的秋浓姐姐吧?姑祖母身子可安康?” 这姑娘口称姑祖母,应是老太太的娘家侄孙女了! 快速思量之后,秋浓忙笑着回答:“给姑娘问好,您可来了,咱们老太太和夫人们一直盼着姑娘呢!” 言罢上前虚扶着锦初:“姑娘这就随婢子去寿康堂吧!” 锦初点点头,二人朝着寿康堂而去。 进了正房东次间,一名满头银发,面目慈祥的老太太正半靠着枕头养神,旁边坐着两位三四十岁的中年贵妇,另有一与秋浓年龄相仿的大丫头侍奉在侧。 想来就是杜老太太,两位夫人,以及另外一个大丫头春浅了。 锦初俯身朝着床上的老太太行礼,嘴里编了个名字含糊应付:“秀儿给姑祖母请安,姑祖母安康!” 杜老太太笑道:“多年不见,竟是出落成大姑娘了!快到姑祖母身边来。” 锦初顺势起身,去了老太太跟前。 抬目间,老太太和两位夫人都看到了锦初的容貌,忍不住暗自夸了声:“好个俏丽的丫头!” 老太太拉住锦初的手,指着两位夫人温声介绍:“这是你大婶婶,那是你二婶婶。” 锦初又赶紧向两位婶婶问好。 一番拜见之后,老太太说道:“今日我娘家来人,老身高兴,我与夫人跟我这侄孙女说会儿话,你们都先下去吧!” 话音落下,秋浓跟春浅就行礼退了下去。 随着门“吱呀”两声被关上,老太太坐起身来,轻轻吐出一句话::“你是何人?” 此言一出,满室温馨顿时消失不见,杜家婆媳皆面色严肃地盯向床边姑娘。 锦初低声说道:“老太太和夫人不必担忧,我乃奉定北王世子宿承安之 命到府一叙。” “你是安儿的朋友还是部下?”杜老太太追问。 “我与世子彼此都有救命之恩,算是生死之交。”迎着几人审视的目光,锦初缓缓吐出一口气,“不过我已投靠定北王府,也算是世子爷的部下,故而老太太与夫人尽可放心。”言罢,她将代表着宿承安身份的那枚玉佩亮了出来。 本还带着质疑之色的老太太,见到这枚玉佩,顿时长嘘了一口气,两位夫人也将坐得笔挺的身子缓缓放了下来。 锦初见三人卸下怀疑,莞尔一笑:“老太太,两位夫人,如此咱们就可细谈一番了。” 第133章 事成不舍 大半个时辰后,锦初在两位夫人的相送之下,踏出了杜府的大门。 大夫人当着锦初的面对门子交待:“这是咱们老太太家的表姑娘,日后若再上门,记得赶紧请进去。你今日就很机灵,回头去找管事的领二两银子的赏。” 门子喜滋滋的谢恩,并恭敬地将锦初送出了老远。 锦初到家的时候,昭儿和欢颜已是都回来了。 见到她,忙将买好的寿礼和别的物什拿出来给她过目,锦初笑着肯定了三人的功劳,又将路上买的点心拿出来给几人吃。 之后她找了个休息的借口,到了自己屋子里。 欢颜去灶间烧饭了,王维远则带着昭儿又去了前院温书学习。 锦初栓上门,见宿承安双目炯炯地望着自己,不由笑了起来:“老太太醒过来了!” 宿承安肉眼可见的放松了身子,看来果然是刘神医这颗解毒丸起了大作用。 “我外祖母精神如何?”他犹自不放心地追问。 想到老太太仍然虚弱的身子,锦初选择实话实说:“毕竟年纪大了,虽是醒来,这么一番折腾之后,老太太看起来仍不算太好,不过我在的时那会儿,她精神尚可。” “外祖母到底还是受了我定北王府牵累了!”默了片刻,宿承安歉疚低语。 见宿承安情绪低落,锦初安抚道:“你也不必过于自责,老人家上了年纪,亏了身子自然不会一时三刻就能完全康复的,好在已是解除了身体内的毒性,日后只需要慢慢将养也就好了。” 宿承安点点头,锦初又道:“不过你外祖母和舅母们都很敏锐,竟是提前就给我找好了上门的理由。” “哦?”宿承安望向锦初,眼中带着好奇。 锦初就将今日在杜府大门口,听到门子说的那番话以及自己顺水推舟,不着痕迹进入杜府的情形,跟宿承安细细讲了一遍。 末了她夸赞道:“你这外祖家确实比较机敏。” 宿承安眼神明亮,露出几分得意:“母妃也常说,外祖母虽为女子,善良却不失敏慧,很得外祖父的尊重。” 锦初笑着附和了两句。 想起杜府老太太的再三叮嘱,她肃容对着宿承安开口:“杜老太太如今已是性命无忧,她让你即刻出城回家,万不要再呆在这险恶之地,今夜也不要再去杜府,你若安好,杜府才好。” “外祖母。” 宿承安不由心头一哽,即便是到了这种举步维艰的境地,杜府还如此全心护持自己。 思及幽云城里的那个血脉相亲,却处处恨不得致自己于死地的所谓大哥,他脸上露出讥诮之色。 同样都是亲人,差别怎就这么大! 锦初看着怔忡不动的世子爷,以为他在犹豫不决,遂再次劝道:“老太太深明大义,用心良苦,你不要拂逆她的一片慈心,趁着城楼还未关闭,快快出城去吧!” “好,我等下就走。那你以后怎么办?” 望着锦初略带焦急的神色,宿承安低声问道。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我此次是打着照顾王大哥生活的名头来的京城,自然要等他春闱结束,家里来人后才能离开。” “不若你带昭儿跟我去北境吧?”宿承安试探道。 “世子爷的好意锦初心领了!”锦初眼睑微垂,露出几分楚楚可怜之态,言语却是斩钉截铁般的果断,“不过我这边确实无法一走了之,王大哥一家对我姐弟二人相助颇多,此番我能挣脱临城李员外的魔掌,顺利来到京城,王大哥功不可没!” 她抬头望向宿承安,“让人家担了不小的风险,总不能用完就走。这段时间是王大哥人生的重要阶段,我总要陪他走完这一程。” 陪他走完这一程? 这话说得没毛病,有来有往,知恩图报本是人之常情,何况锦初这种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姑娘。 可宿承安心里却因了这句话而生出了隐隐的不安。 他抿了抿唇,终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是只陪他走完年后春闱的这一程,还是……” 说到这里,他迟疑地闭上了嘴。 “还是什么?”锦初追着他未说完的话好奇道。 姑娘一双眸子清澈明亮,红润的瓜子脸上带着微微的讶然,像是林间奔跑的小鹿,纯稚又充满无辜。 却一下又一下地撞进了他的胸腹间。 这样美好的姑娘,他不想他属于别的男人。 脑中一热,素来沉稳的定北王世子爷脱口而出一句事后自己都觉得羞愧的话语:“是只陪他这一程,还是以后都要陪他继续走下去?” 锦初怔怔地看向宿承安,因为愕然,她的双唇微张,粉色的舌尖都露了出来。 宿承安这是不是问的有点儿越界了啊? 而对上少女目光的世子爷,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耳尖一点点儿的变红了。 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冰山世子爷,居然又一次羞赧了。 真是好可爱的反差萌! 锦初忍住想去伸手揉一把他脑袋的冲动,清咳一声将溢出的笑意压了下去:“目前的计划是只陪他这一程。至于日后怎样,还不太确定。” 宿承安刚升起的羞赧,瞬间又被不确定的焦虑取代。 “那你,你何时可以去北境?” 见锦初投来疑问的目光,他又慌忙解释,“我的意思是,如今你既已决意与我北境站在一起,再长期待在这险恶之地,对于你和昭儿来说,总是不大安全的。” “你说的对!但是我既然已经依附于你定北王府,且日后还想在成事之后,求您帮我武安侯府数百冤魂昭雪的话,自然不能任事不干,只躺在这微末的功劳簿上混吃等死吧?” 宿承安脸色涨红,急声反驳:“你一再救我这个定北王世子的性命于危难之中,早已是立下赫赫之功,足以换取来日武安侯府昭雪平反的机会了!” “何况武安侯本就是顶天立地,铮铮铁骨的英雄,他一心为国,最后却落得含冤而终的凄惨下场。与私,同为行伍之人,我对他感同身受,与公,都是统兵之将,我与他惺惺相惜。” 宿承安将目光转回少女身上,表情郑重其事,话语掷地有声:“即便没有你的存在,我们也不会让武安侯府一干英烈死不瞑目,寒忠良心,如了小人意的!” 面前的青年如一座傲然挺立的山峰,坚毅地保护着身下的万物。 锦初不由心情激荡:“我觉得不到万不得已,我应该作为一个内应留在京城,必要时刻,或许能尽我微薄之力,为你做一些事情。” 第134章 告白争论 宿承安抿了抿唇,直言相告:“实不相瞒,我北境十多年前就在京城安插的有眼线。最初只是因为北境与京城距离甚远,担心会错过京城的重要消息,才设立了几处暗桩,目的就是用来快速传递京城的消息。” 青年抬头望向窗外,眸光晦暗,一丝苦笑浮上脸庞:“却不料五年前,因你家那桩冤案发生之后,阴差阳错之下,这些暗桩倒还真成了我北境留在京城的重要耳目。” 锦初眉头微蹙:“所以,你的意思是?” 青年转过身来,直截了当说道:“我的意思是,目前北境还不需要你一个初来乍到的孤身女子涉身其中。你也可以认为我是私心,我确实不想让你再处于危险之中。” 锦初心下一颤,正对上青年不闪不避的目光。 青年磁沉的声音低低响起:“如今大事未成,谈这些儿女情爱未免太小家子气了些。可情之一字,非人力能控。我不知何时对你动了心,也不知将来你我是否有结果,但我此番离去,或许很久都再难相逢,因此还是想将心事说与你知。” 宿承安停住话语,望着面前的姑娘,他双目中带着不再掩饰的喜爱,缓缓说道:“叶锦初,我心悦于你!我知你素来坚韧向上,虽身为女子,却并不柔弱,骨子里更有不怯于男儿的果决和坚毅。但我依然想要将你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你惊,免你苦,免你颠沛流离,免你无枝可依。” 这番话只听得锦初腹跳如鼓,美目圆睁,心里就一个念头:“这个素来郎心似铁的世子爷,居然还能讲出这番动听的甜言蜜语来,而且他居然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喜欢我!” 素来聪慧的锦初被这神来一笔的告白,也给整的一时无语了。 两人大眼对小眼地看了片刻,宿承安再次败下阵来,红晕爬满了脸庞。 “你若是不喜也无事,我能接受。”见锦初沉默不语,宿承安按下心头的失落低声安抚。 回过神来的锦初,这才发现世子爷的脸上已然换上了颓唐和沮丧之色。 她想了想,认真回道:“不是不喜,只是还不够十分欢喜,且我目前的处境也容不得我有多余的心思去考虑感情之事。” 锦初对宿承安的感情很复杂,几次接触下来,她对于他这个人的品格是颇为赞赏的。在私人感情方面,她对他却是好感有余,心悦不足,远不如宿承安的感情那般强烈直白。 许是因为一直处于各种险象环生的生存压迫中,锦初目前对于情爱之类的东西,还顾不上也不曾生出过多心思来。 而今骤然直面世子爷的告白,锦初心里无措的同时,竟然还生出了几分隐约的欢喜。 莫非自己真对这男人生出了情爱之心? 想到这里,锦初悚然一惊。 她忙调整心绪,转换话题:“以我目前的身份,与您有如云泥之别。且我还不是个甘于人下的,世子爷您身份尊贵,委实不必对我生出情思,令彼此难堪。” 宿承安急声保证:“我心悦于你,岂可令你屈居人下,自是要以正妻之位相聘的。” “那只是你个人的想法。” 锦初凉凉截断了他的话语,“你出身高贵,将来若成事的话,更是高高在上。而我,只不过一叛臣贼子之女,即便来日我叶家能沉冤昭雪,一个身后没有家族的孤弱女子,又能得你父母几分赞同?” “父王母妃都不是那种势利小人,他们万事以我为先,若我喜欢,他们定然不会反对。且以我定北王府目前的势力,已不需要再靠妻族来助威了!” 宿承安站起身来,目光中饱含自傲:“若定北王府日后真能更进一步,那便是尊贵至极,哪里还需要再靠出卖婚姻去笼络臣下诸人!” 锦初再次摇头拒绝:“我的性子你也知道,并不是个循规蹈矩的,更做不到与人共事一夫。世子爷你无论是哪种身份,将来都不可能只守着一个女人过一生的。” 宿承安又要开口,却被锦初挥手制止:“趁着你对我还不曾有太多感情,早早斩断这份心思吧!无论现在还是将来,你身边都会有更多更好的姑娘环侍左右,咱们之间的这份感情就止步于友人之间吧!这样,与你与我,都是最好的结果。” 这本是极为理智的一番话,说完之后,锦初却从心底涌上一股难言的失落和无力感。 仿佛是寻觅很久才得到的一方美玉,却因其过于出色而不得不忍痛舍弃一般,无奈不甘失落难受,诸多情绪糅杂在一起,使得锦初竟生出了一种茫然无措的挫败感。 见少女一再拒绝,宿承安面色不佳,冷笑一声:“叶锦初,你可真够聪慧的,看不上我就直说,找那么多借口不觉得累吗?” 锦初本就心里也不舒服,听得他这满含讥诮的诘责,顿时反唇相讥:“我找什么借口了?我讲的哪句话是借口?你我之间判若天渊,也许你父母早已为你看好了中意的闺秀,只等你回了北境就安排你们的盛大婚礼呢! 锦初也被气得俏脸通红,满腹的委屈再不压抑:“再或者你告诉我,你将来能只守着一个女子过日子吗?即便你能做到,你父母又会允许你那么做吗?你们定北王府偌大的基业,难道不需要你娶妻纳妾,妻妾和睦,多多开枝散叶,为你定北王府繁衍子息吗?” “我为什么不能?” 望着少女那气红的模样,宿承安惊天的怒意竟然神奇的平缓了两分,“叶锦初,你说的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是不曾发生的事情。你向来自诩聪敏,岂不知这世上还有例外二字!” 锦初嗤笑一声,并不言语。 “我父母彼此恩爱,阴差阳错之下却被人陷害有了我大哥,我母妃因此差点与我父王分门别住。我父王吃够了妻妾不和的亏,早就许诺日后若我娶妻,必得由我同意方成。母妃尝透与人共事一夫的苦楚,也曾说过,若我不愿,绝不会逼我纳妾的话语。” 见锦初脸上露出惊诧之色,宿承安冷哼一声:“你所说的那些,或者在别的高门望族里蔚然成风,可在我定北王府的后院里,却是绝对不会出现那些情形的!如今我已然弱冠之年,同龄人中莫说成婚,当爹的都比比皆是,你以为家里的父王母妃就不着急我娶妻之事吗?” 第135章 依依不舍 素来不多解释的世子爷宿承安,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此时已心虚低头的姑娘一眼。 高大的男人声音里透着不易觉察的委屈:“那是因为我的婚姻我做主!在我不曾遇到心上人之前,谁也不能逼我娶妻!” 在宿承安这嗔怒的眼神中,锦初竟然生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欣喜。 “若真如你所说那般,此次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冷静下来的姑娘对着面前的男子行礼致歉。 姑娘这微微一低头的娇柔,顿时融化了满腔怒火的百炼钢世子爷。 宿承安鼻子微不可见地哼了一声,面色却是快速和缓下来。 想到这姑娘仍然不肯接受他的告白,宿承安郁闷之余也只能告诫自己慢慢来。 幸亏她年纪也还不大,暂时也未见其对那个所谓的王大哥动心。 只要自己看紧点,不给那个男人可乘之机,总有一日,这姑娘还是要花落在自己家的。 当务之急,是要安排几个人暗中保护这姑娘,一方面是保证她们姐弟的自身安全,另一方面也好借机将她身边的那些登徒子都摸排清楚,不要让这俏生生的姑娘,被别的狼崽子趁其不备给叼走了。 矜贵高冷了二十年的世子爷,一旦开启了爱情的闸门,遇到了心悦的姑娘,瞬间化身为老房子着火的状态。 对着面前柔软又柔韧的姑娘,他真的是凶也不是,哄也不是,一颗心恋恋不舍,却又不得不离开。 哎!真想把她团吧团吧揣起来带回北境去。 宿承安心里无奈叹息。 锦初赔完礼一抬头,就见宿承安目光灼灼盯着自己,那架势犹如大灰狼盯着小红帽,就差流下哈喇子拖回窝里去吃干抹净了。 这男人自打方才向自己袒露心迹之后,连目光都懒得掩饰了。那侵略性极强的视线,搞得自诩脸皮还算不薄的锦初都不好意思对视了。 “时辰不早了,你何时离开?”锦初索性别过脑袋,不再去看男人那火辣辣的眼神。 宿承安不答反问:“北境的夏季没有京城这般酷热,幽云城里从三月的玉兰花到七月的百合花,到处都是五彩斑斓的花海,到时我安排好,明年你带着昭儿去北境生活好吗?” 言罢,男人满含期待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转向面前少女。 锦初想了想,坦诚说道:“明年的事情明年再说吧。若是京城一切平安的话,我暂时不准备带着昭儿离开这里。” 男人犹不死心地退一步邀请:“即便不离开京城,明年你也可带上昭儿去幽云城里走走看看,四月份出发,脚程快的话,不足十日也就到达了。在那边待上两三个月,等秋高气爽的时候再回京城来。” “好,到时再说。”锦初模棱两可地回了句。 宿承安彻底失望,对这个忒有主见的姑娘只剩下了百般无奈。 他默默叹了口气,拿出早就写好的一张纸条,交给锦初叮嘱道:“日后你我书信往来的话可直接去这个地点,找这个人转达。” “好。” 锦初接过那张纸条,默念了几遍确定地址和人名记下来后,当着宿承安的面将纸条撕的粉碎:“我知道了,日后若有急事,我会书信与你交流。” “好,你要照顾好自己和昭儿,等闲莫要与闲杂人等过于接近。你的这个王大哥,若是你对他无意的话,也莫要与他过于亲近,免得将来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宿承安变身为老妈子,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 锦初忍住想笑的冲动,点点头再次催促:“天色不早,你该走了。” 心悦的姑娘一个劲儿地赶他走,青年心里蓦然涌上几分委屈来。 他那么不想离开她,她却那么催促着他。 宿承安双唇紧绷,倏地上前一步,双手按住姑娘肩膀,低下头快速对着少女那白嫩光洁的额头,蜻蜓点水般地一触而过。 眼见着少女一双杏眼猛地睁大,脸色也漫上了一层云霞,盘旋在宿承安心头许久的那股烦闷,顿时一消而散。 趁着少女还未完全回神,世子爷轻笑一声:“没良心的坏丫头,我走了!日后切莫忘了与我书信往来。” 言罢又深深看了面前的姑娘一眼,转身跳上围墙离开了。 留下呆愣的姑娘捂住额头,半晌低骂了一声:“好个不要脸皮的登徒子!” 锦初将宿承安待过的痕迹清理干净,忙了许久,额间温热的触感仍是记忆犹新,气得少女恨恨跺了下脚,再次低骂:“走了都不省心的大灰狼!” 当夜,锦初又做了个梦,梦里宿承安笑眯眯地对她耍赖:“今日被我亲过,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吓得锦初直接从梦里惊醒过来,她下床喝了杯温开水,平复好略有些过快的心跳,又将宿承安骂了一遍,才又上床再次进入睡眠。 翌日一早,锦初起了个大早,吃完早饭后,就带上礼物跟在王维远身后去了秦府。 到了府里得先去拜见老太太,还没进老夫人的敬安堂,就听得屋子里莺声燕语,间或一阵阵的轻笑声。 锦初与王维远对望一眼,今日这府里热闹得很啊! 她跟在王维远身后进了屋子,果见身着藏蓝色万字不到头锦缎长袍的老太太,精神矍铄的高坐堂上。 在她的两侧,夫人姑娘坐了不少,看那亲昵的样子,显然都是秦家的姻亲故旧。 锦初二人甫一进入,屋子里就安静不少,待二人朝着上首的老太太问安的时候,屋子里更是鸦雀无声。 王维远与锦初本就相貌不俗,今日里因要参加府里老太太的寿辰,穿衣也就用心了些。 俗话说:“人靠衣衫马靠鞍。” 二人不俗的相貌加上这衣冠楚楚的打扮,顿时吸引了屋内的一干夫人姑娘们。 二人有条不紊地依次上前拜见问安,又留下寿礼后,王维远就先走了出去,只留下锦初在秦嫣然的身边坐了下来。 老太太见屋子里女孩儿太多,遂就笑着说道:“八丫头带着你这些姐姐妹妹们出去走动走动吧,也免得陪着老太婆犯困。” 秦嫣然起身答了声是,在夫人们善意的笑声中,领着一干姐姐妹妹们出了老太太的敬安堂,朝着秦府的一处花园走去。 第136章 无心插柳 姑娘们一走,一个年约四十的妇人就对着老太太身边的秦夫人问道:“刚才那一对玉人儿般的兄妹是哪家的孩子啊?” 她家有两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儿,其中一个过了年就及笄,正是她的嫡出幼女。今日见到这仙姿玉貌,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忍不住心下欢喜,遂就迫不及待地问了出来。 她这一开口,周围几个家里有待嫁姑娘的妇人也都纷纷停住话头,静等秦夫人说那少年郎的身家来历。 秦夫人微微一笑开了口:“此子并非我家亲戚,乃是我家七郎去岁在临城游学时,结识的一位友人。这孩子品性不错,父母也都是本性纯良的庄户人家。” 此言一出,那些伸长了脖子听话的夫人顿时大半失了兴趣。 秦夫人虽说的好听,也掩盖不了他父母的白丁身份。 这孩子再好,一个泥腿子出身就劝退了在场大半的官家夫人,尤其是那个最先打听的王夫人,此时更是缩回了脑袋,再不多说一句话。 她家老爷是工部郎中,正五品的官职,家中女儿本就是想结门有助力的亲事,也好帮自家老爷将来再往上走一走的。 如今听得这青年的身世竟然如此低微,顿时就失了兴趣,任凭这青年长的多么俊朗,也只是个绣花枕头一包糠--中看不中用。 真跟这样的人家结亲的话,莫说自己家指望不上亲家势力往上爬,这亲家不把自家拖垮就不错了。 秦夫人不动声色将堂里多位夫人的神情都收入眼中,除了几位稳重的形容不改,剩余大部分夫人都露出了或不屑或惋惜的表情。 她心底不由溢出几分鄙夷。 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莫欺少年穷! 维远这孩子虽是出身差了些,但自身能力极强,为人处事也礼貌周全。春闱之后,定然又是一个榜下捉婿的好苗子,此子前途不可限量。 方才追问的那位王夫人,眼下看不起人家,明年春闱之后,还不知道谁看不上谁呢! 想到这里,秦夫人又继续描补:“这孩子虽说出身普通些,但相貌俊朗,才学出众,将来入了仕途,必定也是大有作为。他今年还不到弱冠之年,竟已是西南行省的解元郎!” 此言一出,屋里遽然一静,夫人们脸上的神情都换成了惊讶和羡慕,作为一个大区域的不到二十岁的解元郎,但凡有些眼光的,都知道假以时日,此子定非池中之物。 有位年龄大些夫人就开口问道:“阿采此言可真?” “自然是真,我家七郎与这孩子关系亲如兄弟,他总对我说,维远这孩子有大智慧,来年或可状元及第也未可知。”秦夫人一脸肯定地说道。 秦时均在京城一众官家子弟中,算是学业不错的那批佼佼者,这王家孩子能得他如此高的评价,可见确实是个有大前途的。 此子相貌不俗,若举业有成的话,自家姑娘嫁给这样的孩子,家里再稍微帮衬一番,将来未必不能有一番大造化。 想到这里,另有几位官夫人脸上就多了思量之色,暗自打算着回去后将此子的消息告知家里老爷多多留意。 秦夫人见好就收,遂转过话题聊起了别的来。 敬安堂里又恢复了和乐融融的画面。 少顷,一位三十出头的夫人对着秦夫人问道:“阿采姐姐,方才与那王公子一起过来,给咱们老太太拜寿的那位姑娘又是哪家的千金啊?” 于是,又有几位家中有适龄儿子的夫人朝着秦夫人投来了注目礼。 那位姑娘相貌清丽出尘,举止却落落大方,浑身上下透着股明丽剔透的机敏劲儿,也很得诸位夫人的好感。 “那位啊?” 秦夫人脸上露出怜惜之色,缓缓说道:“那位姑娘是维远家的表妹,倒真是个凄惨的,小小年纪父母就不在了,独留她一人拉扯着家中的幼弟过活。” 女孩子家还是更容易引起恻隐之心,几位夫人听了锦初的身世,倒是都流露出几分同情来。 有个夫人略带诧异地说道:“我见那姑娘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的模样,可不像是孤女的姿态,难为她小小年纪还要拉扯幼弟,竟然还能出落的这么好,委实也挺不容易的。” 另外几位夫人也赞同地连连点头,并凑趣儿地也夸上那么几句,不过心里已经息了要给自家孩子牵线的念头了。 秦夫人笑着附和:“谁说不是呢!” 她望向四周,提高了声音说道:“这姑娘虽说父母早亡,却是个机敏有成算的。她自己钻研了一门制香的配方,做出的香脂香粉香胰子,用起来效果好得出奇。上次她上门来送的那些脂粉,我家用了之后,就再在不去天香楼了!” 说起脂粉,没有女人不感兴趣。尤其是在女为悦己者容的当下,一张好脸确实能占尽好处。 因此当听到秦夫人将那位姑娘制出的脂粉夸得这般神奇的时候,大家立刻都围了过来,问道:“真的有那么好?” 秦夫人将脸朝前一杵:“我就是个活招牌,你们来看!今日我可只薄薄擦了一层香粉,你看我的肤色如何?” 她既这么大方,众人也就毫不客气的再上前细细观看,一看之下,果然吃惊不小。 这秦夫人也是坐四望五的年纪了,可她的肤色并没有时下中年妇人的那种暗黄,眼角细纹也微不可见,整个脸庞都透着健康莹润的粉白色。 若不论年纪,只看这肤质,说是花信之年也有人信的。 秦夫人见众夫人已然意动,想到了自己家的生意,顿时灵机一动,她朝着不远处的二夫人招呼道:“你们也可看看我这二弟妹,她现在也是日日都在用那些脂粉。” 二夫人就顺势走了过来,笑道:“来来来,你们也看看我的脸。” 于是大家就又围了上去,忽听一个年岁差不多的夫人惊奇叫道:“阿雯,你,你脸上的斑点怎么不见了?” 此话一出,二夫人顿时得意起来:“你说呢?” “莫非,莫非那些脂粉还有祛斑的功效?”那夫人试探着问道。 二夫人一扬手中帕子,朗声笑道:“算你聪明!这些脂粉除了能调理肤色,养肤润白,对于皱纹和斑点都有疗效。我们家从十几岁的小姑娘到咱们家的老太太,如今可都用的是锦儿姑娘送来的那些脂粉。” 言罢,她俏皮地指指老太太的位置:“不信,你们可以问问我们家老太太!” 满屋的人都“哄”的一声笑了出来,秦老太太也笑的眼角皱成了一团菊花。 半晌,她才止住笑意,对着二夫人假嗔道:“你个皮猴儿,一把年纪了还消遣长辈!” 又转过头来,对着身边的客人们解释:“那香脂涂在脸上不干不油的,很是舒爽,因此我才也跟着用了起来。不过老婆子我已是一把年纪了,若真想知道好不好用,还得看我这两位儿媳脸上的颜色。” 话虽这么说着,但老太太的肤色确实也比同龄人看起来更要莹润一些。 众位夫人心里也就都有了成算。 第137章 结识新友 在婆子与侍女的服侍下,秦嫣然带着姑娘们来到了后院的一处水榭长廊中依次坐下,又有眼尖的婆子拿来了鱼食,给姑娘们喂食水中的锦鲤。 有关系不错的姑娘就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开始窃窃私语。 作为主人的秦嫣然像只花蝴蝶似的来回走动,叫声这个姐姐,唤声那个妹妹,十分周到的照应着长廊下的姑娘们。 不愧是大家族养出来的嫡女,果然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 锦初暗自夸赞一声,见秦嫣然也确实忙碌,遂就找了个处安静的位置坐了下来。 她手里拿些鱼食,对着水中的锦鲤,有一下没一下的投喂着,心里却在思量着明年之后的去向。 耳边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这位姑娘不介意我二人也在此地吧?” 锦初转过头来,却见一身着湖绿色衣衫,面容白皙,长相娴雅,身段高挑,年约十五六岁的姑娘,牵着一位八九岁的小姑娘,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 她身边的姑娘略微有些拘谨,一双小鹿般的眼睛好奇又纯挚地打量着自己,那模样俏皮又可爱。 锦初忍不住就笑了起来,这一笑那姑娘顿时目光变得直愣愣地,扯住湖绿色衣衫的姑娘说道:“鸢姐姐,这个姐姐笑起来简直是人比花娇!” 她这声音虽不算大,奈何三人距离太近,也就一字不落的全部都落入了锦初的耳中。 当下她再次莞尔,目光转向那姑娘:“这位妹妹,多谢你的溢美之词。” 小姑娘被这么一谢,顿时小脸绯红,她手足无措地低下脑袋,低声嗫嚅着:“怀真并无逢迎姐姐的意思,姐姐长的真的是美若天仙,比我认识的姐姐们都好看。” 锦初忍住心里的笑意,担心将这已是满脸羞赧的小姑娘吓得跑走,故而也只温声安抚道:“怀真妹妹莫急,能得你的喜欢,姐姐也很开心。” 小姑娘听了她这番话,明显平静了不少。 锦初又转向那位湖绿衣衫的姑娘,邀请道:“姑娘若不嫌弃,就在此地休息片刻吧。” 说罢,还将手中的鱼食朝那位小姑娘面前友善地递了递。 湖绿衣衫的姑娘接过锦初手里的鱼食,交给那位叫真儿的姑娘,又朝着锦初笑道:“我姑母是这府里的大夫人,我单名一个鸢字。” 锦初明白了,这应是嫣然舅舅家的表姐。 想到秦夫人娘家姓宋,她就笑着喊了声:“宋姑娘好!我是叶锦儿,我表哥王维远,乃是府里七公子的友人。” 听到锦初自报姓名,宋鸢眼睛一亮,脸上也露出惊喜的表情:“早听嫣然妹妹说过你的名字,你做的那些脂粉可真是好用又好闻,如今见了真人,才发现果然是心灵手巧,美若婵娟。若不嫌弃的话,直接唤我阿鸢吧。” “不过是闲暇时鼓捣的一些小东西,当不得阿鸢如此夸赞。你喜欢的话,下次我再做出来新的脂粉,先送你几盒试试看。”锦初从善如流地说道。 “那可真要多谢锦儿姑娘了!上次我去找嫣然妹妹拿,她抠门的很,都不舍得给我呢!”宋鸢笑着打趣自家表妹。 一旁的小姑娘见鸢姐姐只顾跟那位天仙般的锦儿姐姐叙话,压根儿忘了自己的存在,忙迫不及待地扯了扯鸢姐姐的袖子,示意她介绍自己。 宋鸢被小姑娘这么一拉,也笑了起来:“看我,只顾跟锦儿姑娘说话,竟是忘记了咱们的小阿真了。” 她指着小姑娘对锦初介绍:“她叫赵怀真,是景川侯府里行六的姑娘,她母亲是这府里的姑奶奶,她是嫣然的姑表妹。” 都是秦嫣然的表姐妹,只不过一个是舅家表姐,一个是姑家表妹。 锦初心里有了思量,就笑着重新向李怀真问好:“阿真妹妹好,我是锦儿姐姐。” 李怀真忍不住再次看向锦初,目光中是掩饰不住的喜欢。 小姑娘的喜好可真直白啊! 不知为何,锦初总觉得自己对于这位小怀真,颇有几分莫名的熟悉感。 许是这姑娘长的太天真可爱,亦或是因她对自己释放了太多的喜欢和善意,自己也对这小丫头有了爱屋及乌的好感吧。 想到这里,她就将那股莫名的熟悉感抛到了一边。 “锦儿姑娘,我是三月生人,今年十五岁了。你呢?” 这就是想要进一步熟悉,开始叙起年龄了。 锦初笑着回应:“我是八月生人,比姐姐小上几个月。” “那我就托大叫你锦儿妹妹了!” 宋鸢笑着拉起了锦初的手,“不瞒锦儿妹妹说,阿真追着你看得不错眼,我也不相上下,总觉得妹妹除了貌美,身上还有种通透劲儿,让人不由自主想亲近一番。” “鸢姐姐放心,日后妹妹少不了你的脂粉,你就莫要再甜言蜜语的灌妹妹迷魂汤了。”锦初笑着打趣。 宋鸢愣了下,复又笑得开心:“妹妹这性子真不错,爽朗又不失俏皮。成,我也不跟你多说了,日后咱们定要常来常往啊。” 锦初点点头,三人并排喂起了锦鲤。 旁边有低低的声音传来:“今日那个来给老太太拜寿的王公子真是风度翩翩,俊逸不凡。” “可不是嘛,他进去的那一瞬间,我竟然觉得屋子里都亮堂起来了。”又一个姑娘低声笑道。 “这么出色的公子,将来也不知会便宜了哪家姑娘。” “放心,便宜谁都不会便宜你的,不然你的聪哥哥岂不是要哭断肠了!”又一个娇俏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 “哎呀,死丫头,看我不撕烂你这张胡咧咧的嘴!” “我说得又没错,你已是罗敷有夫,想也没用了!” 随即就是几个姑娘乱做一团的低笑声。 王维远的桃花可能真的快要开了! 锦初正在暗自思忖,却见宋鸢转头调笑:“锦儿妹妹,有没有危机感?” “什么危机感?”锦初一脸的纳闷。 “有个那么出色的表哥啊。”宋鸢目光流转,“今日才露了一面,就引得寿康堂的那么多姑娘心生好感,若你们是青梅竹马的话,那你日后可要打足精神了!” 原来宋鸢也误会她与王维远的关系了。 锦初本不想解释,忽地想到宿承安临走时说过的那番话,顿时就叹了口气,无奈地开了口:“鸢姐姐莫要误会了,我与表哥一同上京乃是受了姨母委托,来照顾表哥这几个月的生活起居的,我二人之间并无半点儿私情。年后就是春闱,家里还等着他高中之后,再觅良缘呢!” 她这话虽是对着宋鸢解释,但声音并不算小,周围的姑娘们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那几个方才闹腾的姑娘更是朝着锦初的方向频频打量。 锦初心道:“王大哥,做为助攻,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第138章 行为异常 又过了片刻,秦夫人身边的侍女来传话,寿宴已摆好,请姑娘们回去厅堂用膳。 一群莺莺燕燕又涌向了秦府的宴会厅里。 秦嫣然这才顾得上过来招呼锦初,却见到宋鸢牵着赵怀真也跟她在一起。 她先是一愣,继而就笑了,并毫不客气地吩咐宋鸢:“我还正担心锦儿跟府里姑娘们不熟悉呢,表姐你居然跟她混到一处了。既然如此,那你就帮我好好照顾下锦儿吧!” “抠门丫头,你不肯送我脂粉,我还不能自己来找正主啊?方才锦儿妹妹已是答应过,日后再不会缺我的脂粉用了!”宋鸢得意地朝着表妹炫耀。 “好好好,我抠门,我不厚道!为了日后你的这张俏脸,姐姐今日就先服侍好你的这尊大佛吧!” 秦嫣然爽朗一笑,转身看到赵怀真,又道:“真儿妹妹,姑母在那边坐,我带你过去吧?” 言罢就要伸手去牵她,哪知小姑娘身子一偏,躲过了表姐伸出的手,依赖地靠在锦初身上,怯生生地拒绝:“我哪儿都不去,我今日就要跟神仙姐姐在一起。” “神仙姐姐?”秦嫣然一脸诧异。 锦初忙抱住小姑娘解围:“童言无忌。今日就让真儿妹妹跟我和鸢姐姐坐一处吧,也好让长辈们松快松快。待宴席结束,我们会将她送到敬安堂去的。” 秦嫣然恍然大悟,指着锦初笑:“原来你就是那个神仙姐姐啊!”她转向赵怀真嘱咐,“那真儿要跟神仙姐姐待一起不要乱跑啊!” 小丫头乖巧地点头,秦嫣然又脚步匆匆地离去了。 今日的寿宴准备的很是丰盛,锦初与宋鸢一左一右将怀真围在中间,小姑娘乖乖巧巧地坐着,像个小淑女, 二人照顾着怀真,默默吃起了饭菜。 整个席间,锦初总觉得不时有视线在自己身上巡梭,待她抬起头来看的时候,却又发现大家都在低头用饭。 许是错觉吧? 刚这么思忖完,怀真就趴在她的肩头低声说道:“锦儿姐姐,那边好几位伯母都在偷看你呢!” 哦,这下确定了,不是错觉! “还是怀真细心,姐姐知道了,伯母们大概是没有见过姐姐,所以才多看了几眼,咱们不用管,安心用饭吧。” 小丫头点点头,又埋首于饭菜中了。 待宴席结束的时候,锦初和宋鸢一起将赵怀真送去了寿康堂。 刚一进屋,小丫头就朝着老太太身边跑去。 下首处坐着一位三十多岁,相貌雅致的中年夫人,倒是与怀真有几分相似。 看来应是景川候夫人,老太太的嫡女秦素心,赵怀真的母亲了。 看到这位夫人,锦初心头那股该死的熟悉感再次袭来。 她暗骂自己一句,莫非是昨日不曾睡好,今日脑子糊涂魔怔了,怎地见了怀真觉得熟悉,见了怀真的娘还觉得熟悉呢? 思索间,赵怀真已经扑到了老太太的怀里,软软叫了声:“外祖母。” “哎呀,咱们的小怀真来了啊!” 老太太慈爱地搂住娇软的外孙女,一张老脸再次笑开了花。 景川候夫人秦素心朝着跟在后面的锦初望去。 这一望就愣住了,这姑娘可真是长了一副好姿容,怪不得怀真要赖着她不肯松手! 她这小女儿别的都还好,唯独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爱好,那就是看脸。不论男女,她就喜欢长的好看的。 想到人家姑娘来赴宴还要帮自己照顾女儿,侯夫人朝着锦初招手:“来,好姑娘,今日里难为你和阿鸢照顾我家怀真了!” 锦初走上前去,笑道:“怀真妹妹心性纯真,与她待在一起我也很舒服。” 侯夫人脸上笑容更大,拉住锦初的手:“摘下一个珠钗就朝她手里塞,初次见面,这个珠钗戴着玩吧。” 锦初慌忙要拒绝,却见侯夫人笑道:“你表哥与我家七郎交好,按理你也该叫我声姑母。长者赐,不可辞。你这丫头可莫要太见外了啊!” 此话一出,锦初只能收下礼物,乖巧的行礼再叫了声:“锦儿谢姑母赏。” 侯夫人笑着点头,又朝一旁的宋鸢招手:“鸢姐儿来!” 宋鸢笑着上前,却见侯夫人又取了一小挂南红的手链递给她:“别怪姑母厚此薄彼,你可不是初次见面了。” “姑母就是看着锦儿妹妹长得好,这是赤裸裸的偏心呢!” 宋鸢嘟嘴故作生气状,惹得侯夫人笑道:“你个皮丫头,到底要不要?不要我可收回了啊!”说话间做势去拿回那串南红。 宋鸢赶忙朝后一步,将那串南红快速收起,嘴里不甘的反驳:“送出去的就不能收回了。” 屋子里又是一阵笑声。 恰此时,门外传来一道男声:“祖母屋里好生热闹!” 秦时均领着王维远就走了进来。 侯夫人脸上带笑,抬眼望去,见侄子身后跟着一身姿挺拔的青年,青年抬起头来,一张脸神清骨秀,却是震得侯夫人笑意顿时僵在脸上。 秦素心脑子一片空白,看着面前的青年嘴巴张合不止,到底说了什么却是一句都没听到。 她抚着自己骤然疼痛的胸口,感觉再次回到了十七年前的那个冬夜。 为了别人的孩子,十七年前她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儿子,此后足足寻了十年,十年皆无音讯。 若不是腹中有了怀真,她这个侯夫人也许早就黄土埋身十多年了! 靠着怀真这个女儿,她慢慢地重新活了过来,可一旦想起之前的事情,她就疼痛难耐。 后来为了自己,也为了怀真,她渐渐地不去再想那个一岁稚龄已会叫娘的儿子,日子也就慢慢好了起来。 却不想,今日在这里,在看到这个芝兰玉树般的青年的时候,她那多年不犯的绞痛再次骤然袭来。 这孩子到底是谁?为何她见到他就会心痛难耐? 锦初眼尖地看到本还笑意盈盈的侯夫人,在见到王维远的那一刻,瞬间变了脸色,人也呆愣愣的没了之前的精神。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在王维远客气有礼的辞别时,老太太和秦夫人也似发现了侯夫人的异常。 二人顾不得多说,匆忙将锦初二人打发了出去。 锦初压下不解,跟着王维远刚出了寿康堂,就听到屋子里一阵喊声:“心儿,心儿,我的心儿,你莫要吓娘。” 二人对望一眼,目中皆露出惊异之色,当下脚步更快的朝外走去。 第139章 怀疑身世 敬安堂里婆子侍女尽皆被遣了出来,屋里只剩下秦夫人并老太太母女二人。 此时的景川侯夫人秦素心,满面泪痕地靠在母亲秦老太太身上,双目红肿,神情悲苦。 “妹妹,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你如今膝下也已有了怀真这个贴身小棉袄,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咱们总要朝前看的。”大夫人轻声劝道。 “我只恨当初为何要听他的话,将我的青儿交与他抱走。为了他那个表妹的孩子,他居然用自己的骨肉去引开那些贼人!可怜我的孩儿才刚满一岁,才堪堪会叫爹娘,就被他狠心的爹不顾死活丢出去当诱饵,永远都见不到娘了!” 想到儿子失踪后那段如同挖肉剖心般的黑暗岁月,秦素心仍是恨得咬牙切齿。 “也正是因了那桩事,贵妃娘娘和三皇子才这般倚重你家侯爷,有得必有失,妹妹你得想开点儿。” 侯夫人嗤笑一声:“他赵温言这么好用的一条狗,傻子才不倚重呢!卫妙颖连个娘家都没有,不靠他这好表兄还能去靠谁?况且这表兄处处贴心贴肺,为了她们母子连自己的嫡长子都愿意舍弃,莫说只是表兄,哪怕是亲兄,怕是都做不到这种程度吧!” “妹妹,自从青哥儿那孩子失踪之后,这十几年妹夫因为亏欠,对你也是处处体贴,两个庶子也都交由你管教,能做到这样已经也不错了。况且,日后若三皇子真能承大位的话,你家未来更进一步也是指日可待,已然到了这种境地,你也该试着放下过往了。” “我放不下!” 侯夫人捶着胸口,低声怨道:“谁稀罕他赵温言的那两个庶出羔子,有那样的亲娘,日后能长成什么样子都说不了呢!我贴心贴肺地养了几年,不是自己生的,终究还是两张皮,养了也是白养。如今都十四五岁的人了,整日里不思进取,不读诗书,就知道在他们各自姨娘的挑拨下,针头线脑的争抢东西,他爹赵温言还没死呢,那二人就急着兄弟阋墙了!” 侯夫人脸上露出不屑之色:“我现下已经不管那两个了,任由他们亲娘管教,将来是好是歹都与我无关。再过几年,待我的怀真长大嫁人了,我就去庄子上吃斋念佛去。反正日后他景川侯府就是挣再多的家业也落不到我手里,我才不给他赵温言点灯熬油的费那个心思呢!” “我的儿,都是娘害了你啊!” 听着女儿这悲愤凄苦的话语,一直不语的秦老太太懊悔地叫了起来:“我只想着有个那么玉洁松贞的爷爷,孙子怎么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这赵温言也确实长得温文尔雅,一表人才,老婆子什么都想了,却偏偏忽略了他对他那个表妹的深情,就是这个不留心,最后却害苦了我儿和我那苦命的外孙子。” 说到痛苦处,老太太眼角流下了两行浊泪。 大夫人见婆婆这般,忙又上前帮忙擦了泪,并连声劝慰:“谁都没有前后眼,自然也做不到十分完美。老太太年事已高,且多顾惜自己的身子吧!” 侯夫人见老母亲也跟着流泪,只能强忍住心痛,止泪不语。 片刻后,大夫人试探问道:“妹妹,今日你本一切都好,怎地见到那王维远竟然触动那么深?” 这也是老太太奇怪的地方,如今见女儿平静下来,遂就收拾情绪听她怎么说。 侯夫人面色一僵,略带惭愧地说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今日见到那个孩子,胸口就撕裂般的骤然疼痛,不知不觉就又想到了我那苦命的孩儿。那孩子若是在世的话,今年也该像这王家的哥儿这么大了!” 说到唯一的儿子,侯夫人再次红了眼眶。 被女儿这么一提,秦老太太却猛地站了起来,她一拍脑袋,自责道:“真的是人老糊涂!我第一次见到这王家小哥儿的时候,也觉得熟悉的很,如今想来,这孩子明明就是跟温言早些年去世的祖父像了八分!” “娘,你说的可当真?” 正在低头拭泪的侯夫人倏地抬起头来,双目直直盯着母亲,生怕她说的是梦话。 连一旁的大夫人都惊诧地望向了老太太。 “自是当真,我虽糊涂了,眼睛却还没瞎。”老太太转向大儿媳询问,“你可还记得,王家那小哥儿初次来拜见的时候,我是不是将他认错了?” 大夫人低头思索片刻,抬头肯定道:“是的,老太太你当时见了维远第一眼的时候,就直接叫了一声‘世叔’。” “那位世叔就是温言过世的祖父赵含珪。” 老太太长舒一口气,看向女儿缓缓说道:“这世上人千千万万,偶有长相相似的也不足为奇,因此,即便那王家小哥儿的相貌,酷似你婆家那早已逝去的祖父。母亲当时也没想太多,只当是芸芸众生中的巧合罢了。” 迎上女儿期望中又带着胆怯的目光,老太太伸出苍老的手掌,抚上侯夫人那仍然娟丽的面容,爱怜地说道:“若只相貌相像倒也罢了,可如今我儿初次见到那王家小哥儿居然就有这般大的反应,除了母子连心,老婆子也想不出第二个理由了!” “娘!娘!娘!” 这声母子连心,直将侯夫人听得身子轻颤,眼泪扑簌簌朝下落。 老太太一把握住女儿的手,用力地按了按,仿佛是将全身的勇气都要过渡给孩子一般:“心儿,也许是上天感念你的一番思儿之情,不忍你再生活在痛苦中,冥冥之中自有指引,这才将王家那孩子送到了咱们跟前来。” 她拂去女儿脸上的眼泪,温声鼓励:“既是如此,咱们就索性探探那孩子的根底!若真的是咱家青儿,那是千好万好。即便不是,那也是这孩子与咱们家有缘,日后咱们认个干亲也是使得的。” 大夫人连连点头,笑着夸赞婆婆:“那句话怎么说的,姜还是老的辣。果真还是母亲慧眼如炬,将维远那孩子先认了出来。” 侯夫人吃了老母亲一番劝慰,茫然无措的心里,顿时有了主心骨。 她慢慢定下心神,又将王家小哥儿的样子细细想了一遍,转头看着大夫人问道:“大嫂,你看那个孩子今年多大了?” 大夫人想了想,回道:“具体年龄我没问,不过听七郎说,那可是个不足弱冠的解元郎呢!” 侯夫人急急说道:“那这般说来,这王家小哥儿与我家青儿年龄也对得上。” 老夫人补了一句:“除了年龄,那孩子的聪明劲儿也像你婆家的祖父,据说温言的祖父可是当年不足弱冠的探花郎呢!” 第140章 游说扩张 锦初与王维远回家之后,就又开始了平静安稳的日子。 对于当日秦府拜别老太太时,敬安堂里景川侯夫人的异常行为,二人都默契地选择缄口不言。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何况又是那样上百口人,奴仆成群,盘根错节的府邸呢。 各家隐私各家掩,明面上能囫囵个花团锦簇就不错了! 因为答应了要送脂粉给宋鸢,锦初就又和欢颜每日里投入了研制脂粉的赚银子大业中。 如此埋头干了三日,秦嫣然兄妹俩上门了。 秦时均直接去前院找了王维远,秦嫣然则是来了后院找锦初。 锦初净了手起身,将秦嫣然让到正堂分宾主坐下。 欢颜跟在后面端了茶来,打了声招呼后,就继续去鼓捣那些脂粉了。 屋子里只剩下二人,秦嫣然客气地喝了口茶,就迫不及待的对着锦初打开了话匣子:“锦儿姐姐,我今日来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前几天祖母寿宴那回,家里来了不少客人,这个你也知道的吧?” 锦初点点头,笑着附和:“那日贵府确实高朋满座,宾客如云。” “我娘和我二婶招待那些夫人的时候,无意中就讲到了你研制的那些脂粉,夫人们见她二人使用后效果很好,纷纷意动,这两日都派了人上门管我娘要脂粉呢!” 锦初眼睛一亮,心道秦府的这两位夫人倒是够精明的,不动声色间就给自己的脂粉生意打起了活广告,且眼下看来,这效果还相当不错呢! “两位伯母好生厉害!” 她不吝夸奖地伸出了大拇指,又问:“那伯母可有送脂粉出去?” “那些大都是关系亲近的人家,自然是要送的。”秦嫣然语气肯定,“只不过这么一来,店里的存货就寥寥无几了。咱们的脂粉只要是识货的,用了就不会再撒手的。” 秦嫣然抿抿唇,脸色略带赧然:“等送出去的这批脂粉用得差不多的话,店里销量就得增加了。若是脂粉依然供不应求的话,姐姐可能还得考虑招兵买马的事情了!” 之前锦初也说过就是随意鼓捣着赚个糊口银子而已,如今见到利润空间后,她们却又想让锦初将其做大做强了。 这对于初心只想赚个零花银子的锦初来说,不啻于让她改变模式,要全身心的投入到赚钱大业中去,多少也有些强人所难的味道。 因此,秦嫣然的脸上就带了惭愧出来。 将一切都收入眼底的锦初,面上适时露出几分纠结为难之色,心底却是笑开了花。 她可不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青葱少女,更没有视铜臭为浮云的清高孤傲。 她只是个秉持着一文钱难死英雄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有正经银子不赚简直就是傻蛋,这种下里巴人理念的实用主义者。 若能在京城脂粉行业开辟出一片新天地,能分得一杯羹的话,那是做梦都要乐醒的事情。 若是之前的锦初,可能还会收敛些,只求小富即安。 可在有了帮武安侯府平反昭雪的宏大目标,并在彻底依附定北王府之后,锦初就有了大干一场的想法。 武她不能提枪上马杀贼寇,谋她亦不能运筹帷幄千里之外,那么她能做的大概也就剩下努力赚银子,为北境将士们的衣食无忧略尽绵力了。 何况有了定北王府背后支持,再加上秦阁老府上的明面护佑,双重保险之下,这脂粉生意若还不能赚得个盆满钵满,那就太对不住众人的帮助了! 想到这些,锦初心里已是有了决定。 但她也不想去多做解释,索性就让秦家误会之下,带着几分歉意卖力赚银子,彼此双赢吧! 于是,锦初迟疑着开口:“我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自己私底下鼓捣赚几两银子,倒也不显眼。可若真的想做大的话,那我这脂粉的配方必定就会存在泄露的风险。” “且一但做大,需要投入的时间和精力与现下相比,也不可同日而语。” 见锦初仍在犹豫,秦嫣然连声保证:“我娘说了,这事儿成不成,主要还在锦儿姐姐。她也知锦儿姐姐乃是云英未嫁的姑娘,若扩大规模的话,必定要牺牲不少。若锦儿姐姐愿意的话,她愿意在盈利上再出让一分,姐姐八成,我们二成。 且招人方面全凭姐姐做主,我们家绝对不会插手一丝一毫,姐姐的配方也由姐姐全权掌控,虽是不易,想来以姐姐的聪慧,定也有守好方子不被泄露的风险。这样的话,姐姐也不考虑考虑吗?” 望着秦嫣然可怜巴巴望着自己的眼神,锦初忍住想笑的欲望,咳了两声,才道:“自打我们兄妹几人来到京城,府里长辈就对我们照顾有加,妹妹今日又已说到这个份上,姐姐若再不答应,岂不是薄情寡义,不识好歹了!” “姐姐莫要这般想,出门前母亲再三交代,若你真的不愿的话,那就还照着现下的进行,绝不会逼迫于你的。” 秦嫣然再三解释,一张俏脸急的通红,生怕锦初不相信。 这家人行事风格还不错,起码不会蛮不讲理,强人所难。 “我相信妹妹,因此我也愿意答应伯母的请求,待那些夫人姑娘们的反馈出来后,我就招些工人来帮忙大批量研制脂粉。” “锦儿姐姐,你真的答应了?” 锦初微笑着点点头。 秦嫣然欢喜的拍手:“太好了!这下回去就能跟娘有个交代了!”她俏皮地眨眨眼,“我那根肖想了很久的钗子总算是到手了!” “锦儿姐姐,我出门前跟娘打了包票的,若是能说服你答应招工扩产的话,娘就把我喜欢的那只钗子买了,晚点儿等我回去就跟她要钗子!” 锦初正容说道:“嫣然妹妹莫急,我话都还没说完,还有别的条件呢!” 正笑的灿烂的嫣然顿时身子一僵,脸色也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她转过脸来讷讷问道:“啊?什么话?什么条件?莫非锦儿姐姐你要反悔吗?” 看着她那小心翼翼,提心吊胆的模样,锦初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这边其实不用伯母再让利于我,还按照咱们之前说过的那般,你们三,我七的盈利分成。不过,工坊和工人的事情要全权由我把控,你们不能插手。” 秦嫣然抚着胸口大喘气:“姐姐你可真顽皮,让利给我家明明是好事儿,我娘肯定得开心的乐开花!” 她嗔怪地瞪了锦初一眼:“至于工坊工人的事情,我家保证做到不闻不问,只专心于售卖脂粉就够了!” 第141章 劝说赴宴 这边锦初与嫣然顺利谈成合作的时候,那边的秦时均也在苦口婆心地劝着王维远与他一起去参加姑母家的宴席。 “阿远,景川侯府的菊花开的正好,我姑丈下了许多帖子,也邀请了你,今日我是专门来给你送帖子的。” 说话的同时,秦时均掏出一个做工精巧,封面画着两朵菊花的帖子,放在了王维远面前的书案上。 目光凝在帖子上片刻,王维远意外地摇摇头,拒绝道:“后日我正好有些私事要处理,恐是无法赴会,阿均若去了,记得代我向侯爷致歉。” 想到那日里侯夫人看到自己后那短暂的反常,王维远下意识地想避开她。虽然侯夫人那日一语未发,但隐隐中,他总觉得侯夫人对他带有某种目的。 回来两三日,好不容易平息下来,没想到阿均却又跑上门来专门送帖子。 以他和阿均的关系,收到他姑母家的帖子也实属正常。 可王维远心里就是有种莫名的紧张感,总觉得景川侯家的这场赏菊宴,像是专门为了他才设的。 能有结交优秀同龄人的聚会,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 若是换成别家的赏菊宴,王维远会干脆利落的答应,欢欢喜喜的赴约。 可一但知道这是景川侯府的帖子,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景川侯夫人那日怔愣凄楚的眼神。 想到她的眼神,他心里也就跟着莫名地难受几分,仿佛那个尊贵的侯夫人的哀伤与他共通一般。 荒谬又无来由,却是他的真实感受。 既如此,那就索性不见! 因此,哪怕是错过结识多位优秀同年的机会,他也开口拒绝了阿均。 “阿远,我没听错吧?你居然推掉了景川侯府的赏菊宴?” 秦时均一双狐狸眼中装满了惊讶,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的挚友。 王维远掩饰性地弹了弹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平静,眸光淡然地瞥了好友一眼:“你没听错,我是推掉了景川侯府的赏菊宴。” “为何?”秦时均追问。 王维远正要开口,却见秦时均仿佛猜到他要说什么一样,打断了他的话:“不要用你那日有私事要处理这样蹩脚的理由来搪塞我!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王维远抿了抿唇,脸色微冷:“我跟景川侯府不熟悉,不太想去!” 对于好友将自己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弃珠玉而就草签,轻飘飘错过结识优秀青年的愚蠢行为,向来不拘小节的秦时均,也被气得脸色薄红。 他手指微颤地指着王维远:“就因为一个不熟熟,你就不准备出门应酬了?那你刚来京城,除了我还有几个相熟的人?你不出门去结识新人,何时能与人熟悉?” 王维远眉头蹙起,不知该如何向好友说出心里那种无法形容的恐慌。 他总不能说人家鲜花着锦,皇恩正隆的景川侯府,可能是为了他才专门办了这场赏菊宴的吧? 这话说出来别说秦时均不信,他自己都不信。 他王维远一个边远地区的白丁之子,即便侥幸中了个解元,也不值得景川侯府这般折节相待吧? 在别人眼里,景川侯府给他一个无名之辈下帖子,纯粹是看在他是侯夫人侄子的好友的面子上。 而他居然还敢拒绝? 不识好歹四个字,怕不是为他量身打造的吧! 王维远无奈一笑,感觉怎么说都说不清楚,索性闭口不言了。 秦时均见好友面色惨淡,那份气怒不自觉的就又收了几分。 他不甘心的再次劝道: “阿远,我姑母家花园里的那丛菊花,在京城也是颇具盛名,姑丈那日还邀请了许多官家子弟,里面不乏青云书院的优良学子。 你我趁此机会,既能赏花,又能结识志同道合的友人,还能交流论点,切磋学问,一举而三得,何乐而不为?” 面对挚友的游说劝说,王维远始终沉默不语。 秦时均见素来心思缜密,审时度势很会为自己谋取利益的好友,突然间像变了个人似的,固执又别扭的撒起了孩子气,顿时也不想再浪费口舌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最后终还是妥协了:“阿远,我不知你为何如此排斥去景川侯府上,但你既已意决,那我也就不再劝说了。 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一句,人生路漫漫,前方总是会有各种各样不熟悉的人和事存在,遇上了懂不懂都得解决。 你若是因一个不熟而连直面的勇气都没有的话,那你明年高中之后,将来面对荆棘密布,错综复杂的官场风云又该如何? 我知你才学机敏都不缺,更是个不甘人下,胸怀大志的,那条高高在上的青云之路最不能缺的就是一往无前的勇气。” 最后这句话入耳,砸得低头不语的王维远心底一震,犹如醍醐灌顶般猛地撕开了青年暗藏于内的怯懦之意,一时间又是思绪万千。 秦时均端起桌上的茶碗“咕咚咕咚”灌了两盏下去,再次望向对面的友人:“今日这帖子回去我帮你挡了。不过这种因个人喜好而逃避的行为,我希望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言罢他收起桌上的那张帖子就要放入怀中,却听得“且慢!”二字。 秦时均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疑问:“啊?” 却见沉默许久的王维远站起身来,一把从他手中抓过那张景川侯府的赏菊宴的帖子。 之前那茫然逃避的神色,也换成了豁然开朗的表情。 青年长身玉立,洒然一笑:“阿均说的对!之前是我想左了!虽说景川侯府我不熟悉,但起码还有阿均带我同行。” 青年望向好友,眸光中神采湛湛,巨大的自信再次归来:“若这般都要畏缩胆怯,裹足不前的话,来年即便真取了功名,我又是否能有踽踽独行,一往无前的勇气呢!” 虽不知好友是因了自己的哪句话回心转意,但并不影响秦时均的好心情,当下他起身对着王维远肩膀狠狠拍了两巴掌,脸上欢喜道:“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阿远你总算恢复了往日的机敏果断了,方才你那牛心左性的拒绝都将我搞迷糊了!” 见秦时均今日分外话多,眼看着又有了长篇大论的意味,王维远眼皮微掀,冷声问道:“你还要聒噪多久?” “不说了,不说了。”秦时均见好就收,“此事咱们说定了,后日我来接你。我去找嫣然回家了。” 说完就急匆匆出门找妹妹了。 第142章 疑似儿子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踩着一身的晚霞,大步走来的景川侯赵温言,远远就看到宫门外静静伫立的自家马车。 车夫赵存看到自家侯爷出来,慌张上前迎接,却见侯爷先低声问道:“我不在的这两个月,府里可都还好?夫人可好?” “府里一切都好,夫人知道您今日回来,早早就派了小的在此等候。” 景川侯微微点头。 赵存赶紧打开车帘,服侍着侯爷入内,待他坐好后,马车缓缓走动,朝着玉兰胡同的景川侯府而去。 赵温言自己倒了杯茶水出来,缓缓放松身子,慢慢饮着茶水。 他两个月前奉命暂领东南道巡察御史的官职,去了东南地界巡视民情。 马不停蹄的回京后,家都没顾得上回就直接进宫面圣,事无巨细的禀报了此行的朝务,又步履匆匆地出宫。 直到坐上自家的马车,忙碌了数日的疲倦身体,方才得到了片刻的休憩时间。 想到素来对自己不冷不热的夫人,突然去信什么都不说,却语焉不详地催他快些回来的那番话,景川侯禁不住眉头再次拧成了一条线。 到了府里,景川侯顾不得洗去一身的风尘,径自朝着夫人的怡心院走去。 侯夫人秦素心见到两月不见略见清减的夫君,并未表示任何的关心,只挥退了屋子里的仆从。 待屋子里只剩两人,侯夫人才面色淡淡地说道:“前几日我母亲寿辰,我回了趟娘家,在那场寿宴上,见到了七郎的一位挚友。” 说到这里,侯夫人微微停住话头,声音也带上了不易觉察的颤抖。 这微小的变化却被仔细观察妻子的景川侯发现,他心里一紧,上前握住妻子肩头,温声安慰:“素心莫急,你慢慢说。” 侯夫人平复下心绪,再次缓缓开口:“不知是何缘故,我一见那孩子就就心痛难耐,后来母亲告诉我,那孩子长得与你逝去的祖父也有七八分相像。” “咚”的一声,素来沉静的景川侯,听到了自己快如擂鼓的心跳声。 “那孩子今年十八九岁,是临城一庄户人家的长子。虽是出身寻常些,却极为上进。听七郎说,那孩子还是今年的解元郎……” 侯夫人的声音还在耳边响起,但后面的话,赵温言已经听不清楚了。 眼前恍然浮现出深藏了十多年的画面。 他们原也是青梅竹马,伉俪情深的一对恩爱夫妻,婚后第二年素心就给他生了个儿子。 那可是他的嫡长子啊! 这孩子眉眼间,竟与他去世多年却声名远扬的祖父有七八分的相像,因此一出生就得了府里上至曾祖母老太太,下至祖父祖母的百般疼爱。 玉雪可爱的小家伙见人就笑,不到一岁就能蹒跚学步,每日里还要用那稚嫩的童音,软软地叫着爹娘。 随着那孩子一点点儿长大,他的聪慧也渐渐显露出来。家里人都说,这孩子不仅长得像曾祖父,连那股聪慧的劲儿头也像曾祖父。 私下就有人说,他那惊才绝艳的祖父因为舍不得自己家人,才在转生轮回时,又专门托生到了孙媳妇的肚子里。 因了这个颇有几分神秘的说法,小小的青哥儿,更是成了老太太曾祖母的心肝宝,每日里早晚必要见上一见,以寄托自己对亡夫的思念之情。 为了青哥儿,素心甚至不顾外人的指责,不顾身体变形,坚持母乳喂养儿子。 一岁抓周的时候,青哥儿左手一只笔,右手一方印,任凭面前再多的花花绿绿,喷香美食,都执着的不肯放手,喜得一干长辈们宝贝哥儿的叫了许久。 亲戚们都夸赞他家将来又要出个比肩曾祖父的探花郎了! 作为父亲的他却觉得,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能心神如一,目标坚定,不为外物所惑的品性,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有了这样的品性,将来只要好好引导,定然差不了。以后将景川侯偌大的家业交给这样的继承人,足可再保府里三四十年无忧。 那时候,他下值回来总要去看看自己的嫡长子,每当抱着孩子小小的身子,看着他那黑曜石般晶莹剔透的眼睛,自己就总会涌起‘有子如此,夫复何求?’的满足感。 可惜快乐的日子实在太短暂了,像是一阵风似的转眼就过去了。 青儿一岁之后没几日,却出了那件事,在那种情形下,他只能狠心留下自己的骨肉做饵,带着当时还不是贵妃的表妹和三皇子寻求生机。 后来他果然脱困了,也得到了皇上的嘉奖和肯定。表妹和三皇子记得他的恩情,对景川侯府也是一再赏赐,一时间景川侯府水涨船高,皇恩日隆。 可是,此后他却再也听不到那个牙牙学语的小孩子,用那双澄净的目光信任地望向自己,冲自己软软的叫爹声了! 得知青儿失踪,他的老祖母,府里的老太太当时就晕了过去。此后缠绵病榻一年多,终还是带着遗憾撒手而去。 父亲母亲也失落了很久。 而孩子的母亲,素心,那日发了疯的捶打自己,嘴里诅咒般地骂道:“死的怎么不是你!你还我的青儿……” 此后她再未与自己同眠过,也不复往日的温婉,只每日里一门心思找儿子。 过了几年,在母亲一次次的哭求中,在礼教的压迫下,在景川侯面临后继无人,愧对祖宗的大义压制里,苦闷无依的自己在一次无奈的醉酒之后,终还是接纳了两个妾室。 再后来两位妾侍先后有了身子,在失去唯一的嫡长子之后的第五年,他也有了两个庶出的儿子。 对长辈,对祖宗有了交代之后,他再也没踏足过两位妾侍的屋子。 他将两个孩子都抱到妻子跟前,想给她一个依靠。 素心也短暂的接受了孩子,可惜这两个孩子无论是相貌还是脑瓜,都差了他的青儿太多。 那两个孩子的姨娘动辄就挑唆孩子远离嫡母。 慢慢地,素心的心越来越冷,索性将那两个孩子还给了各自的姨娘。 即便在养庶子的这几年,妻子也没放弃过找自己的孩子,前前后后找了足足八年! 八年杳无音讯,终是将素心心头的希望,眼里的光亮,慢慢地消磨成了一地灰烬。 于是,万念俱灰之下,他的妻子,轻生了! 若不是他冥冥之中有感应,心头难受之下不顾阻拦闯进她的屋子,发现了血泊中的素心,也许他就永远的失去了自己的妻子。 他心里知道,对于没有寄托的妻子来说,即便是救下了这次,不久后还是会有下一次。 于是,在妻子康复之后,他无耻的点了媚*香,又强势地赶走了院子里的人,一夜的极尽缠绵后,素心腹中有了后来的怀真。 果然,发现了怀真的存在后,素心渐渐有了生机,他那差点香消玉殒的妻子,才开始恢复了正常人的生活。 即便如此,她只要想到儿子,就会忍不住心如刀绞。 于是,他又下令不许再在夫人面前提起之前。 就这么囫囵着又过了九年,今日里妻子突然告诉他,后日家里的赏菊宴,让他留意一位名叫王维远的年轻后生。 王维远? 你到底是谁! 第143章 赏菊之宴 金鸡报晓,晨光熹微。 今日是去景川侯府赴赏菊宴的日子。 王维远静静躺在床上,望着外面墙角的一处默默发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听到后院里传来隐约的读书声,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胸口那股莫名的忧虑依旧盘旋不去,仿佛去了景川侯府,再回来可能就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他不喜欢一切无法把控的人,事,物,偏偏今日却要去奔赴一场未知的宴会。 想到这里,王维远露出一抹苦笑,低喃出声:“前畏狼后怕虎的成什么样子?”又不由给自己打气,“好男儿该当驱狼打虎才是正理!” 锦初也得了侯夫人的帖子,相比之下,她的心境可比王维远要简单纯粹多了。 她只想跟着秦嫣然长长见识,若有机会的话能顺便再结识几个友人也就不虚此行了。 欢颜一早就做了早饭,几个人简单吃了饭,没多久秦时均和秦嫣然就来了。 欢颜在家里制香,昭儿在家里温书,锦初则跟着王维远上了秦家兄妹的马车,朝着玉兰胡同的景川侯府里而去。 门庭显赫的景川侯府占了大半个玉兰胡同,高大的府门牌匾上写着景川侯府四个浓墨重彩的大字。 府前的道路两侧,已是停了不少马车,不远处还有陆续赶来的人家,可谓是熙熙攘攘,门庭若市。 锦初待在马车里,想到秦时均一路的科普,也算是明白了为何景川侯府这边热闹的因由了。 当朝皇后靳氏膝下并无嫡出皇子,只有一个行六的嫡公主神音,自然就短了气势。 现任户部侍郎的景川侯爷赵温言,本就能力出众,深得帝心。 十七年前他以自己儿子为饵,救下了当时南下省亲归来时路遇小股乱军,不幸落入敌手的纯妃母子,即现在宠冠六宫的贵妃卫氏和立储声望颇高的三皇子神佑。 卫贵妃父母早逝,更无嫡亲兄弟,自小就寄居在景川侯府生活,与现任侯爷赵温言乃是姨表兄妹, 三皇子神佑曾多次在公开场合,以母舅来尊称景川侯爷赵温言。 既为今上所倚重,又为胜算颇高的下一任储君所尊重,如今的景川侯府简直就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说是京城最显赫的府第也不为过了。 门口有位四五十岁的男子看到了秦家的马车,赶紧上前陪着笑脸:“公子与姑娘可算到了!今日一早侯爷和夫人就叮嘱小的来接贵客呢!” 秦时均听到声音一看,不由笑道:“原来竟是林叔,姑丈和姑母竟然让您来接我,委实有些大材小用了!” 那位林叔赶紧推脱道:“七公子折煞老奴了,老奴可不敢当七公子的夸赞。” 说话间秦时均和王维远就跳下马车,并转身朝着秦嫣然和锦初的方向伸出了手。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锦初看到那位林叔不着痕迹的朝着王维远瞥了一眼,脸上快速闪过一抹异色,态度却是更加恭谨了。 秦时均指着那位林叔笑着介绍:“阿远,这可是府里的大管家林叔,今日能来接咱们几个,确实是受宠若惊啊!” 此言一落,王维远就躬身朝着林叔客气行了个礼:“小子惭愧,有劳林叔亲自指引了!” 本是极为普通的一句寒暄,没想到那位林叔却是慌忙偏过身子,朝着王维远行了个揖礼,口中连声说着:“此为老奴分内之事,不敢当公子大礼。” 这位侯府大管家对王维远的态度也忒郑重了,甚至比对真正的表公子秦时均都客气恭敬。 锦初心底闪过一丝诧异,面上却保持着盈盈笑意。 “侯爷和夫人已在里边等候,老奴带几位入内。”大管家作了个请的手势,恭敬的带着几人入府而去。 一路行来,秦时均不时与相熟之人打着招呼,充分展现了他长袖善舞,交游广阔的特质。 约摸半盏茶的时候,来到了侯府的正院,大管家唤来一个年约十六七的侍女吩咐:“翠枝,你带这两位姑娘去见夫人。” 那侍女就乖巧的道了声是,正要迈步过来,却被秦嫣然挥手打断:“不必了,姑母的怡心堂我认得路,你们且去忙吧,我带锦儿过去。” 大管家便朝着那位侍女挥了挥手:“既是表姑娘认得路,那你就自去忙别的吧!” 眼看着大管家带了秦时均和王维远朝另一处院落而去,锦初也跟在秦嫣然身后向着侯夫人的院子去了。 刚进院子,就听到屋子里传来了娇软的哀求声:“求求母亲,让我去吧!” “今日人多,你不要乱跑,你姐姐她们晚些就会来的。”侯夫人温和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秦嫣然忍不住就笑着调侃:“小怀真,今日你要接哪位姐姐啊?” 屋里先是一静,接着怀真的小身子就跳了出来:“姐姐你们可来了!” 她今日穿得一身鹅黄色衣裙,鼓囔囔的脸颊配着毛茸茸的头饰,像一只活泼可爱的小黄鸭。 好想挼一挼! 绒毛控的锦初,下意识地捏了捏袖子下面的手。 怀真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形,嘴里叫着姐姐,眼里却只望着锦初,惹得一旁的秦嫣然笑着揉了她一把:“怀真,你的眼珠子都要长在锦儿姐姐身上了!” “莫理怀真,嫣然,锦儿你们快进来!”侯夫人秦素心望着她们微笑。 “七郎和王公子呢?”甫一坐下,侯夫人就开口问道。 锦初心里又闪过一丝诧异,是她的错觉吗?怎么感觉今日侯夫人主要问的是王公子呢? 秦嫣然答得毫不在意:“哦,进来的时候七哥和王大哥被林叔领着去见姑丈了,此时大概也都到了吧!” 侯夫人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更深,手中的帕子却抓的更紧。 侍女们上了茶水,锦初一边喝茶,一边听着侯夫人跟秦嫣然姑侄俩聊着家里的闲话。 茶快喝完的时候,忽见一名侍女快步走了进来,俯身在侯夫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侯爷当真摔了茶盏?”侯夫人声线紧绷,低声问道。 侍女肯定地点了点头。 然后锦初就看到,侯夫人脸上露出了似喜又似悲的神情来。 第144章 愈发怀疑 随即她指了指跟在身边的怀真,对着锦初笑道:“这丫头一大早就念叨着锦儿姐姐,说等你们来了要带你们去她的院子看看呢。” 言罢又转头对着有些腼腆的怀真问道:“如今你的姐姐们都来了,你还不带她们去你院子里吗?” 锦初已看出侯夫人这是有事要办,将她们支开的借口,遂就牵着怀真的手说道:“小怀真,姐姐们能去你的院子参观参观吗?” “怀真带姐姐们去。”小姑娘牵着锦初的手,朝着自己的院子而去。 锦初心不在焉地走着,脑海里却一再浮现出方才侯夫人脸上那古怪的表情,直到耳边响起怀真的声音:“锦儿姐姐,这就是怀真的院子。” 锦初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来,这一抬头不禁莞尔,她指着院门口的三个簪花小楷低声说道:“这还真是实至名归,怀真的院子就叫怀真院啊!” “对啊,姐姐觉得不好吗?”小姑娘带了点小心翼翼地问道。 锦初灿然一笑,语气里满是肯定:“很好,怀瑾握瑜,返璞归真,怀真。” 得到了神仙姐姐的夸赞,怀真开心地笑了:“锦儿姐姐,我带你进去看看我的宝贝们啊。” 那厢,侯夫人打发走锦初三人,再也收不住脸上的神情,她起身就朝着侯爷待客的院子走去。 刚进院门,就听得屋子里有声音在说着什么,侯夫人快行几步,听到了一道清朗的男声:“晚生此番能得中偏远之地的解元,实属侥幸。不敢与物阜年丰,人才济济的京城优秀子弟相提并论。” “维远此言差矣,西南地界山明水秀,每逢科举必出大才。能在那里考得解元,可非区区侥幸二字能成的。”赵温言肯定的声音缓缓响起,赞赏之情溢于言表。 此子腹有乾坤,又不恃才傲物,偏偏年纪还这么轻,相貌又与自己逝去的祖父像了八分。 失手砸了茶盏的景川侯赵温言,虽是极力压抑自己的心绪,但那略带颤抖的双手和异样的声音,还是将这不易觉察的紧张,传达给了夫妻多年的侯夫人秦素心。 若说之前她对这孩子只存了三分心思,经过了赵温言的这番失态之举之后,此时的侯夫人心里,已是对面前这温文尔雅的青年有了八分的确定。 这王家小哥儿很可能就是自己十七年前失踪的儿子赵怀青。 如今只差将最后一个疑心之处确认完,她那颗高高吊了几日的心也就能彻底落地了! 思及此,侯夫人一提裙角迈步入了正厅,厅里坐满了姻亲故旧和后生晚辈。 见她进来,虽有些诧异,却也纷纷起来行礼问安,侯夫人也一一含笑回礼,终还是按捺不住的将目光投向了侄子身侧,那个安静不语,垂手而立的青年。 那孩子今日穿了件群青色素面暗纹锦缎圆领袍,同色的丝绦系在腰间,将他的身形完美地勾勒出来,更显得青年长身玉立,修长挺拔。 看来这十七年,养父母将他教养的很好。 侯夫人定定望着王维远,眸中渐渐凝上了一层水雾。 这目光太过于炽热,终使得王维远抬头瞥了一眼侯夫人,又快速地垂下了眼睑。 他神色不变,袍袖下的手却握成了拳头。 景川侯赵温言见自己妻子几乎失态,忙起身打了圆场:“素心,你是来找我确认今日宴席的酒水吗?” 言罢下来走到了夫人跟前,低声提醒:“素心,此地人多眼杂,收敛些!” 侯夫人这才回过神来,笑着朝厅里人道:“家里为今日的宴席,准备了多种美酒,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门道,这才特特来找我家侯爷去亲自确认一番。” 景川侯顺势朝着众人赔礼:“让大家见笑了,诸位暂候片刻,我随夫人去去就回。” “侯爷且去忙碌,我等晚些再尝府里的美酒。” 一个中年男子带头说道。 众人又纷纷附和。 景川侯这才带着夫人出了屋子。 二人大步朝着附近的一处僻静院子走去,侯夫人派了贴心的妈妈和侍女守着院门外,这才低声急道:“侯爷今日也见到那孩子了,与祖父他老人家是否相像?” 她嫁进府里时,婆家的祖父早已逝去好几年,因此并不曾见过老人家的容颜,但作为亲孙子的赵温言却是肯定记得祖父模样的,所以侯夫人才有此一问。 “颇肖祖父!” 赵温言重重吐出四个字,他目视前方,继续补充,“不只相貌,那股不卑不亢,淡定自若的聪慧敏锐,也很像祖父。” “那这孩子,是不是?是不是?”侯夫人声音颤抖,嗫嚅着,“是不是咱们的,青儿?” 随着此话落地,景川侯眼角也染上了湿意,他按捺下激动的心情,低声哄道:“素心,你莫急,我也觉得像。 但今日府里人多眼杂,那孩子出身平平,咱们请了他来本就是打着七郎挚友的名头,若是你再对他过于关注的话,免不得要落入有心人眼中,届时说不定还要给那孩子造成不必要的困扰。” 景川侯看了仍带着急色的夫人一眼,只能重重提醒:“素心,你别忘了这孩子目前还只是个被家人寄予厚望,进京备考的年轻学子。且不说他的身份如何,当前头等大事就是不能影响他来年的科举考试,那才是这孩子将来安身立命的最大本钱。 若他是咱们家的孩子,你万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刻去干扰他,若不是咱们家的孩子,我们更不能因自己的私心去扰乱孩子心绪,影响他的未来!你静下心来想想,为夫说的可对?” 在赵温言的一番分析利弊之后,侯夫人也渐渐平静下来。 半晌,她抿了抿唇,还是不甘心:“那咱们也要确认下那孩子的身世!不然接下来的日子,我会日夜煎熬,控制不住自己的。” 望着思儿心切的妻子,赵温言终还是缓缓松了口:“既如此,那就今日确认吧!你准备好东西,按照咱们之前说的法子来。” 侯夫人脸上露出笑意,连连点头:“我这就下去安排。” 她转身就走,却被景川侯叫住:“且慢!” 赵温言望着诧异地妻子,嘱咐道:“千万莫伤了孩儿身子。” “放心,我有分寸,到时只是甜甜的睡一觉,不会有任何损伤。”侯夫人抚着胸口说道。 第145章 惹了人眼 侯爷夫妻相携离开后,厅里随即就传来了三五成群的窃窃私语声。 在场的总有人精,岂能看不出侯爷夫人的失常之处。 于是,大家的目光就或是直接,或是隐晦地瞥向了秦时均身旁的沉默青年。 本来以为就是个借了侯夫人侄子好友的光,而前来赴会的普通青年。却不料先是得到景川侯的细心垂问,后又得到侯夫人的关切目光,能劳动这对夫妻共同关注的,在座的也唯有此人了。 即便是侯夫人的亲侄子秦时均,也不曾得到过如此多的目光。 看来这青年除了侯夫人侄子挚友的身份之外,定然更有不同寻常之处。 思及此,众人虽面上不说,心里多少都生出了,晚些时候借机接近此人的想法了。 对于众人的目光,王维远面上看似毫无所知,淡定从容,其实心里早已经千丝万缕的疑问都快搅和成一团糨糊了! 至此,王维远不得不承认,自己之前那些荒谬又可笑的想法,竟然很有可能是事实的真相了。 这对尊贵的侯府夫妻对他这个来自西南临城的无名小子,确实产生了某种他也不清楚原因的过度关注。 尤其是侯夫人望着自己的目光,满是慈爱和欣慰,隐隐中竟然让他想起了家乡的母亲。 母亲?! 王维远心头一惊,他怎么能将尊贵的侯夫人同母亲联系在一起? 是因为同为女性,情感更为细腻的缘故吗? “阿远,阿远,”秦时均的低声呼唤,终是将他从那种纷杂无序的思绪中扯了出来。 “阿远,也许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姑丈和姑母今日对你的关心有些不同寻常了!” 敏锐的秦时均也发现了这点儿,他将头朝着王维远更近了些,“不过这是好事儿,我姑母倒还罢了,我姑丈确实正是皇恩浩荡的时候,若你能得他的青眼的话,将来与你的仕途也大有裨益。” 见秦时均面上也果然如他说的那般,并不曾因为自己抢了他的风头,得了他的姑丈姑母的关注而心怀芥蒂,反而还真心的为他高兴,王维远心底也不由生出几分感激之情。 能有阿均这样的朋友,也算是他的幸事一桩了。 怀着这种心情,王维远缓缓开了口:“不瞒阿均说,今日侯爷侯夫人的关怀之举也甚是令我意外和感动,此番真有些受宠若惊的感受了!” “阿远确实才学傲人,风度翩翩,一看就非池中之物,我姑丈到底是久居官场之人,观人观事也更为犀利一些。他应是看出了你的不凡之处,故而也就想趁你声名未起之时先关注几分吧。” 深觉自己猜到了姑丈心思的秦时均,满怀信心的夸赞着好友。 王维远露出一脸的疑问,不确定地看向自信爆棚的好友:“你真的这么认为?” 回答他的是秦时均坚定无比的点头。 好吧!阿均都这样认为了,他还能说什么?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景川侯笑容满面的去而复返了。 甫一进厅,他就朝着左右不停的拱手致歉:“是我夫妻二人虑事不周,让诸位久等了!” 众人自然又是一番客气。 管家上来汇报菊展已全部布置好,且眼见着人也来的差不多了,景川侯就准备约着大家一起出门去园子里赏菊。 忽听得门外小厮一脸喜气地跑来,高声叫道:“侯爷,三皇子驾临,此时已到门外了。” 众人一听立储声望最高的三皇子驾临,顿时都欢喜起来,尤其那些年轻人,脸上更是藏都藏不住的兴奋和紧张,若能借此机会在三皇子面前露个脸,对于他们来说,那可算是莫大的收获了。 将一切收入眼底的景川侯并未曾表现出太多喜意,只淡淡道:“既如此,诸位就随我出去迎接贵人吧!” 言罢振衣起身,带头朝着府门外走去。 众人呼啦啦紧跟在后,个个都是步履匆匆,那架势,生怕走得慢些,不能被三皇子看到似的。 王维远跟在秦时均身旁低声问道:“这就是侯爷救下的那个三皇子吗?” 秦时均“嗯”了一声:“三皇子对姑丈素来敬重。” 想到之前在马车上好友说的那个景川侯以自己儿子为饵,救下了贵妃和这个三皇子的话,王维远眉头微微蹙了蹙。 思及方才侯爷的反应,总觉得侯爷对这个视其如亲舅父的皇外甥,并不如外人所讲的那般亲厚。 转眼间又到了府门前,只见一身着杏黄底团花锦袍,头戴白玉小冠,长眉细眼,肤色白皙,年约十八九岁的青年立在那里。 “三皇子驾临寒舍,臣下惶恐。” 言罢景川侯对着青年男子行礼,众人方知这就是三皇子,顿时也跟着下拜问安。 “舅父不必多礼,今日得知舅父府里办了赏菊宴,本宫就来也凑个热闹,舅父勿怪外甥不告而来的鲁莽。” 三皇子上前一步扶起景川侯,语气亲近自然,果真如外人所说的那般舅甥情深。 “您今日能来府里,是臣的荣幸。”景川侯长袖一挥:“三皇子请!” 三皇子神佑眸中精光一闪而过,随即微笑前行。 既是赏菊宴,自然是要先去赏菊。 赤面黄背的帅旗,由浅至浓的绿牡丹,白底镶紫边的玉壶春,花瓣垂落的十丈珠帘,蜿蜒卷曲的凤凰振羽。一盆盆的菊花争奇斗艳,只将爱花人的眼睛看得目不暇接,口中连连赞叹不虚此行。 赏菊完毕,就要应景的做上几首菊花诗,那些年轻的学子们摩拳擦掌做出了不少菊花诗。 三皇子选了三首最好的出来,又说须得找个字好的来写。 一时间又引得年轻人骚动起来,景川侯索性唤了下人,搬来纸笔,选了五名众人推举出来的年轻人当堂写作。 秦时均见王维远今日处处低调,已是替他委屈,此时见这大展风头的时候,他依然藏巧于拙,顿时不再遮掩的喊了一声:“姑丈,我这位好友亦是写得一笔好字!” “哦?”景川侯望向王维远,惊喜笑道,“既是阿均推荐,王家小哥儿也来试试吧!” 王维远只能站了起来。身边的秦时均还低声打气:“机会难得,好好写,打败那几个自持甚高的。” 既已藏拙不成,王维远索性就大大方方全力以赴,一幅字不曾写完,身边已是围满了看客,竟是将其余五人全都比了下去。 三皇子看向那副墨迹未干的诗句,夸奖道:“王公子如此年轻,竟已写得这般好字,简直有如书圣再世。” 言罢深深看了面前的青年一眼。 得了皇子青眼的王维远不卑不亢,淡然回道:“承蒙三皇子夸赞。小子不才,不过尚能入眼而已,怎敢比肩书圣?” 景川侯望着面前的青年,目中喜色愈浓,这孩子真是好生招人喜爱。 “不对,你这是远山居士的字!”一人高声呼道,随即脸上露出诧异之色,转向王维远问道:“你到底是谁?” 第146章 自作自受 此人正是之前上台书写的五人之一,乃是曲阳侯家的嫡幼子李季常。他虽不如王维远那般引人注目,却也写得一手颇为精湛的好字。 且李季常酷爱书法,对于远山居士的字亦是极为推崇。 远山居士是最近两年才出的一个书法大家,以一手结体舒朗,用笔细劲,屈铁断金般的书写风格,很快就风靡于京城字画圈。 众人猜测远山居士年龄,有说是饱经风霜仍存傲骨的老先生,也有说是年富力强风度翩翩的儒雅中年,更有说是明慧剔透锐不可当的青年公子。 大家都不曾见过远山居士的庐山真面目,故而就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即便如此,也不影响爱字之人对他的喜欢推崇 又因京城流传出来的作品极少,故而远山居士的作品更是一字难求。 如今乍然看到这一笔与远山居士如出一辙的笔法字体,作为远山居士忠实拥趸的李季常自然会想弄个清楚明白。 被他这么一叫,众人就将目光都转向了王维远,且眸中还都带上了浓浓的好奇与疑惑。 自己的字居然流入了京城,并还得到了那么多人的认可喜爱,作为远山居士本人的王维远也大为意外。 此刻他心里不由多了两分悔意,若早知自己已在京城有了小小名头的话,他是定然不会这么肆无忌惮的放开写的。 他会的字体并不少,换个不那么显眼的,应付了事也是轻而易举。 可惜花钱难买早知道。 众目睽睽之下,经他亲自手书的诗句,如今正大剌剌摆在桌上,力透纸背,墨迹未干。 既被发现了,索性就坦然承认好了,反正他也没想过故弄玄虚那一套。 思忖之后,他正要开口,却已有性急的青年高声说道:“真是仿的一手好字!” 众人于是又将目光移向了出声处,连一旁的三皇子和陪同的景川侯都朝着那个青年看了几眼。 被众人目光环绕的泸定伯家庶长子张连庆,此时心中得意非凡,今次可算轮到他来发挥表现了! 作诗他不擅长,写字也非他强项,眼见着风头都被别的青年抢光,只急得他如坐针毡。 今日能来景川侯府赏菊会,原是姨娘费尽心思跟父亲求来的,为此,嫡母气得都没让自己的亲儿子来。 来之前,姨娘再三叮嘱他定要好好表现,争取得到景川侯的另眼相看,如今不但景川侯看到了他,连高高在上的三皇子也注意到了他。 张连庆只觉此时若不将那无名无姓的乡下青年,踩在脚下狠狠羞辱一番的话,都对不住今日老天给他的大好良机。 他虽然不擅书画,也知每个人的作品都自有风格,这姓王的小子为了卖弄自己,竟然敢去模仿远山居士的字,且连一丝一毫都不改变,岂不正是送上一个大好把柄给他打脸吗? 想到待会儿姓王的小子被他犀利言辞攻击的无地自容,三皇子和景川侯对自己投以肯定赞赏的目光时,张连庆兴奋得眉头高挑,双颊的肥肉都在微微晃动。 他先是面含不屑,以“啧啧”两声做了开篇:“这位王公子,不得不说你也确实有眼光,也挺会寻机巧的。远山先生的字京城里统共也就不到十幅,自是每幅都被妥善收藏。 加之从去岁到今年,鲜少见到他的新作流出,偶有出现在京城的便是争抢不断,价格那更是水涨船高,一时可谓是洛阳纸贵。” 见众人安静听他讲述,张连庆话锋一转,伸手指向王维远:“然而假的就是假的,你只能临其形,却不曾得其骨,反倒是只落得个照猫画虎,邯郸学步的可笑下场。” “其实他这字……” 一旁的李季常刚说了几个字,就被张连庆挥手打断:“季常兄说得不错。王兄这字有形无神,确实也犯了右军习气。” 无视众人,尤其是那几个字写得好的人的怪异目光,张连庆再次睇向面色平静的王维远,一脸鄙夷的耻笑道:“何谓厚颜无耻,今日可是让王兄给展示的一览无遗了!” “姓张的,休得信口开河污人名声!”秦时均再也忍受不了张连庆对好友的肆意侮辱,厉声呵斥。 他正要继续说话,却被王维远伸手拉了一把,示意他不要插手此事,秦时均只能恨恨地瞪了张连庆一眼,不甘得退后一步。 他二人这一瞬间的拉扯,以及秦时均的闭口不言,落在张连庆眼中,却让他误以为王维远是心虚之下拉住好友,不敢将事情闹大。 于是,张连庆更是气焰嚣张,索性指着王维远大声讥笑:“敢做不敢当的怂货!一个不知哪个穷乡僻壤跑出来的乡下泥腿子,真当自己入了京城就变成锦鸡了吗? 给远山居士提鞋都不配的东西,还敢去模仿远山居士的字!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真是丢人现眼,贻笑大方!” 在场几人见泸定伯家这位庶子,讲话竟是如此字字阴狠,不留情面,又看到一直安静无声,神色淡然的王维远,两厢对比之下,不由就对张连庆的咄咄逼人多了几分不满。 人家写字就算是模仿的又怎样?大家谁不是从握笔开始,就拿名家字帖摹写的啊! 难道远山居士名气大,他的字就不能临摹了吗? 三皇子看了眼此时正口沫横飞,趾高气昂的张连庆,再看了眼沉静缄默的王维远,目光不着痕迹地闪了闪。 而景川侯听着泸定伯家的一个庶出子,大庭广众之下口口声声对着王维远泥腿子,泥腿子的喊着时,心里不由就生出了几分怒意。 他正想开口斥责,却见王维远自己站了出来,语气平淡地问张连庆:“敢问这位公子是哪家的?祖上何时发达的?是否世世代代都是官宦子弟?” 此话一出,张连庆面色通红,众人却都笑了,谁不知道泸定伯的妾室,张连庆的姨娘就是农家出身的啊。 王维远望了众人一眼,又道:我只知当朝太祖皇帝也是躬耕于畎亩之中,迫于生计,奋起反抗,这才有了我大晋至今两百多年的国怍。若这么算的话,莫非你也要指着皇族去骂声泥腿子不成?” 此言一出,效果惊人。 那帮青年先是快速瞄了下三皇子的脸色,又看向仿佛不知道自己讲了什么,依然安之若素的王维远,心里顿时对那青年多了几分佩服之情。 同样都是说话,这短短几句话可比那张连庆的长篇累牍锋芒毕露多了! 三皇子目光透出厉色,脸上也开始变得严肃起来。 张连庆被王维远这番话堵的哑口无言。 太祖皇帝起事前确实是庄户人家,这个举国皆知,他是否认不了的。 既是否认不了,他又指着王维远的鼻子骂了泥腿子,若是三皇子深想的话,岂不是就等于在变相的斥骂皇室贵胄的泥腿子身份? 这个姓王的实在太刁钻,偏偏拿着他说的话头去钻空子来攻击自己,眼下无论怎么回答他都没有好果子吃。 气急交加之下,张连庆一张胖脸涨成了猪肝色,凉爽的秋日里,冷汗自他的额头淋漓而下,“噗通”一声,他双膝跪地朝向三皇子,嘴里连声告罪:“殿下明鉴,小子言语有失,内心并无不敬之意,请殿下责罚!” 言罢身子整个俯趴在地,像一条瘫掉的老狗,再也没了之前耀武扬威的劲头。 第147章 犹不甘心 安静的花园里,众人尽皆无声,只听到张连庆呼哧呼哧的粗喘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三皇子鄙夷地看了眼地上的人,冷声放了行:“起吧!今日是舅父家的赏花宴,本宫也不便拂了他老人家的一片好意,此事就此揭过不提了,只是日后张公子须得修身正学,谨言慎行了!” “谢殿下宽恕原宥,小子日后定然谨遵教诲,谨言慎行。” 张连庆砰砰砰又叩了几个头,才敢起身。 他年纪轻轻,却身体肥胖,趴了这么一会儿,顿觉双腿酸软,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的站起来。 起身后他正要后退,却听得一直沉默不语的景川侯忽地开口:“张公子,此番你如此羞辱王公子,竟是一句都不准备解释吗?” 这就是要为王维远讨回公道的意思了。 众人的目光顿时又落在王维远的身上,只见那之前不因张连庆肆意侮辱而勃然变色的青年,如今也并不因景川侯为他撑腰而喜上眉梢。 自始至终他都表现的沉默安静,泰然自若,委实一个坚韧沉稳,不惧褒贬的好心性。 此子将来不可小觑。 众人心里不约而同都升起了这个念头,有那想得更深远的,更已是做好了等宴会结束就主动结交的准备。 惊魂未定的张连庆一口气还没放下来,就又提了上去,他心里虽是对这姓王的小子恨得牙痒痒,然而此时已是领教了他那伶牙俐齿的厉害之处,加上三皇子和景川侯已是对自己失望不小,若是此时再不乖顺一些,迎接他的将是更为凄惨的下场。 想到此处,张连庆强行克制心里的嫉恨,一张通红的胖脸陪着笑,转身对着王维远的方向深深一揖:“是在下言辞无度,信口开河,伤了王兄的体面,还请王兄雅量海涵。” 王维远安然受了他这一揖,知道此人是被迫跟自己道歉,心底定然是恨毒了自己,故而也懒得再说些什么原谅不在意的虚话,只微微点了点头。 见王维远架子摆得高高在上,张连庆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心里咒骂道:“一个无名之辈,竟然也敢对伯府的公子摆出居高临下的姿态来,今日这羞辱他且忍下,来日定要寻机报了今日之仇的。” 众人看到他这毫不掩饰的脸色,都暗暗叹息泸定伯家的这个庶长子,欺软怕硬,攀高踩低,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偏偏还喜怒形于色,委实不是个有出息的,对于泸定伯家的教养,也就看低了几分。 正尴尬的时候,却见曲阳侯家的李季常对着王维远老话重提:“王公子,你与远山居士到底是什么关系?” 不待王维远回答,他又顾自猜起了答案:“你们是师生,还是族亲?亦或是表亲?” 王维远目光复杂地看向这个青年,浓眉大眼,长得也算相貌堂堂,可惜这喜欢一惊一乍,又爱自问自答的习惯却委实让人哭笑不得。 想了想,他对着李季常不问反答:“李公子何出此言?” “你看这幅字,比起去年见过的那幅远山居士的‘平安帖’笔法更为行云流水,笔力更见苍劲有力,总体看来,竟与远山居士的作品不相上下。” 李季常伸手指着桌上那幅新作,态度认真地做着点评,“所以,我大胆猜测王公子你或许是他的弟子的身份更为贴切一些。” 这就是变相的回答了王维远的那句何出此言的疑问了。 听得这曲阳侯家的公子竟是煞有介事的给自己硬搬了一个新身份,王维远内心五味杂陈,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就在他呆愣的瞬间,正痴迷于他的新作的李季常,忽地又是“啊”的一声,白皙的脸上带着因激动兴奋而泛起来的粉色。 他伸手指向那幅字的靠下位置,拧起眉头否定:“不对!上面这些字还可说是与远山居士之前的笔作不相上下,后来的这两句,显然是比远山居士的作品更胜一筹的。” 这李季常字虽写的不是一等一的好,但鉴字的能力却是一等一的好,他这么一说,那些本来只粗粗看了两眼就离开的青年们,顿时又扑了上来。 尤其是之前与他们一起书写的另外四人,更是推开众人直接来到王维远的那幅字前,仔细品鉴。 “这么一细看,果然是遒劲有力,骨雕玉琢般令人欣羡。” “你看,这个字写的简直是龙飞凤舞,欲上九天,王霸之气扑面而来啊。” “还有这几个字,气韵生动,古朴典雅,让人一见心喜。” 一时间,五人小组团团围住这幅字,眸中异彩连连,嘴里好词不断,竟是恨不得将这幅字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架势了! 但不管怎么夸,最后大家统一的结论就是,今日新鲜出炉,墨迹未干的这幅字,笔法和风格分明与远山居士同出一脉,然而笔力与意境上竟已是高出远山居士之前作品一大截了! 想到张连庆方才居然还大言不惭地嘲笑这王公子的字“照猫画虎,邯郸学步”时,几人顿时又将鄙视的目光射向了此时龟缩一角的罪魁祸首。 曲阳侯家的小公子最先开口:“虽然我是远山居士的忠实拥趸,今日也不得不承认,王公子这幅字无论从笔法,风骨,还是意境上,都要胜过远山居士之前的作品。” 他将那幅字小心翼翼地展开给大家看,嘴上又不饶人地冲着张连庆斥责:“张公子,饭可以多吃,话不能乱讲。你既不通文墨,就少卖弄才学,也免得说人不成反被说,在众人面前贻笑大方。” 张连庆被这一通指责说得是脸红脖子粗,偏偏对方身份比他高贵,指责又有理有据,羞愧之下他只能仓皇辩解:“他那一手字确实是仿的远山居士的,我这句话总没说错吧!” “错!错得离谱!”较真的曲阳侯小公子并未因此就放过他,“所谓仿字,素来少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若是胜出者,那就不叫仿,而叫创!” 此话一出,满座皆是低头陷入沉思,三皇子也再次看向了独站一方的王维远,景川侯更是目露激赏,紧紧盯着那不远处的年轻人。 知道这孩子出色,不曾想竟是如此出色吗? 秦时均也一脸兴奋地以肘轻轻撞了撞身边的好友,低声笑道:“阿远,你这回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我只知你字好,却不料竟这般好,好到将那远山居士的字都比下去了!好兄弟,真给哥哥张脸!” 回应秦时均的是挚友一个无语的眼神。 对于大家的窃窃私语,仿佛置若未闻的李季常又再次为王维远张目,他朗声说道:“王公子这幅字,远胜于远山居士的字,使得我再次肯定了自己的推测。” “那就是,王公子与远山居士确该为师生关系,只不过之前我推测的师乃为远山居士,如今我推测的却是师该当为王公子!” 第148章 在下远山 此言一出,现场又是一片寂静。 连躲在一边不曾出声,心里恨王维远恨得切齿的张连庆,都不敢置信地猛然抬头望着王维远,露出了瞠目结舌的姿态。 有认识李季常的同龄人就开口问道:“季常兄,此话当真?千万莫要夸大其词啊!” 毕竟这王公子年纪轻轻,书法竟有如此造诣,简直令人不敢相信。 对于那人的质疑,李季常鼻子一哼,冷声说道:“自然当真,在场之人又不只我一人懂字,你问问他们几个我是否在夸大其词!” 说完他气呼呼地转向另外四人:“你们来告诉他们,王公子的字到底好不好?” “季常兄切莫生气,王兄之字确然已是胜过远山居士多矣!”四人也给出了与李季常一样的肯定答复。 众人这下是彻底炸开了锅。 这可是位活生生的少年书法大家啊,今日之后此人怕是彻底在京城书画圈占有一席之地了! 且他还这般年轻,未来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有那心机灵巧的就开始冲着王维远喊道:“王公子,今日这墨宝可能相送在下?” 又有的说:“千万别送给他,我花银子买!” 更有的喊道:“你别只卖他们两个,我也要买!” “我也要!” “还有我!” …… 本来还算安静的花园里,顿时变成了青年们脸红脖子粗的争抢墨宝的菜市场。 景川侯眉头微蹙,正想呵斥大家,却不料三皇子竟然难得地露出了小儿女的得意之态:“诸位今日怕是不能如愿了,王公子这三幅字本宫要据为己有了!”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不再吭声,脸上也露出了惋惜之色。 三皇子朝众人笑道:“母妃也甚为欣赏远山居士的字,今日里有缘得见王公子的笔作,本宫少不得要借花献佛,拿王公子的新作去彩衣娱亲,敬献母妃了!” 言罢,他冲着王维远微微一揖,郑重说道:“今日因缘际会,竟然能得王公子大作,神佑深感荣幸。日后若有机会,还望能再与公子多多往来,如此也能多赚得公子几幅墨宝了!” 此言一出,又是一片哗然。 作为天潢贵胄的储君热门人选,今日里对这王公子竟是如此礼遇有加,折节相待,诚意可谓是满满当当的了。 王维远对着三皇子不卑不亢也回了一礼:“区区拙作,能入殿下之眼,能得贵妃娘娘垂爱,是小子的荣幸。小子定当努力进益,也好日后不负殿下惜才爱才之心。” 态度落落大方,言辞谦虚谨慎,难得他年纪也还这么轻。 “那就这么说定了,日后你我再相约!” 三皇子满意地点点头,心底倒真的生出了几分要与这王维远结交的心思。 两人你来我往,一片和谐。 今日这王公子是彻底得了三皇子的青眼了! 众人看向王维远的目光,就又多了几分羡慕和向往,至于妒忌,因为人家站的太高,这群人已是生不出不平之感了! 有人偏头看到了张连庆,只见他双目瞪大,嘴巴半张,低声念念有词:“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个人怎么可能是远山居士的老师?” 想到此人之前对人家王公子的极尽羞辱,那人也毫不客气地落井下石,反唇相讥:“怎么不可能,一切皆有可能。” “他出身乡野,年纪轻轻,定然是做了什么手脚。”张连庆犹不服输,却也不敢声张,只能低声喃喃自语,好用来安慰自己。 “真相都摆在眼前了,还不愿意承认。你可真是玩得一手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好把戏!” 那人不屑地回了一句,转过头去再不理他了。 景川侯见今日王维远虽是一波三折,最终却收获喜人,心下也很高兴,看看天已近午,菊花也赏得差不多了,又听得宴席已备好,遂就要领着大家去厅堂里用膳。 还不曾开口,就又听得那个爱较真的曲阳侯家小公子高声喊道:“王兄,王兄,您跟远山居士到底是什么关系还不曾告诉我们呢!” 对这个虽有点儿较真,但心性纯澈的侯府少年,王维远的印象很好。 于是他转过身来,微笑着问道:“李公子,你不是已经推测过我与远山居士的关系了吗?” 这话说得一直振振有辞的侯府小公子腼腆的红了脸,底气不足地说道:“我那也只是推测,推测!”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继续追问,“至于准确的答案,还是需要王公子来解开的。” 李季常的这个问题,也正是今日到场的人都关心的。 当下,三皇子,景川侯,和一干来客们,甚至连窝在角落的张连庆,都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那个淡定自若的青年,耳朵也紧张地支了起来。 王维远见众人都目光热切地盯着自己,遂微笑着说道:“诸位口中的那位远山居士,过去曾为我师,日后我或为远山之师。” 这话颇有几分玄机,众人一时竟也不能明白其中之意。 见李季常张口就欲还问,王维远正色答道:“本是两年前随意涂鸦之作,不曾想因缘际会竟会流入京城,还被大家所抬举喜爱,在下不胜荣幸。” 青年微微一笑,自嘲道:“我三年前曾给自己练笔之作取名远山居士,不曾想今日竟与过去的自己打了一场占尽便宜的擂台赛!” 李季常半张着嘴巴短促地“啊”了一声,其余人也都满是吃惊和诧异之色。 王维远略略抬头,轻声说道:“若没有第二个远山居士的话,那此人应就是在下了!” “啊啊啊啊啊!” 李季常一把扑上来抱住王维远,朗声说道:“我就说嘛,远山居士乃为一明慧剔透锐不可当的青年公子是也!” 此言一出,众人均是啼笑皆非。 李季常,这就是你该关注的点儿?!! 一干人沉浸在这个巨大的消息带来的震撼中,神色恍惚,心不在焉,如喝醉了般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宴席的厅堂而去。 唯有王维远一人镇定自若,轻易缓带施施然前行。 这一副端方君子的美好姿态,却被秦时均一个转身打断了。 秦时均将胳膊环绕在挚友肩头,素来灵动的狐狸眼笑得璀璨迤逦。 他口中仍在喋喋不休:“阿远,远山居士,哥哥知道你素来佼佼不群,竟没料到你居然如此的出类拔萃!我本来指望你只是吓吓他们,没想到你居然吓到了所有人。” 他一把抓住王维远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你快来摸摸哥哥的心跳,它的每一下都是在为你而自豪!” 王维远一把甩开秦时均的手,再次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第149章 争相结交 阔大的厅堂里,桌椅林立,每张桌面上都摆满了珍馐佳肴。 犹处于兴奋状态中的一干青年们,毫不在意眼前丰盛的宴席,只齐齐将火热的视线集中在人群中的那个翩翩青年身上。 这可是京城里传了近两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远山居士啊,没想到今日竟然真的有幸得见庐山真面目了。 此番来景川侯府可算是来对了,回去后足可对着亲朋好友好好讲述一番遇到远山居士的神奇机遇了! 有那心思活络的,正思索着该如何既不显得趋炎附势又能亲近自然的去接近远山居士时,却见曲阳侯家的小公子李季常已是三步并作两步去了王维远身边,略带腼腆地问道:“王,不对,远山先生,我能坐在您身边吗?” 王维远微微一愣,复又笑了起来,他长袖一伸作了个请的姿势:“欢迎之至。” 李季常小心翼翼地在王维远身边坐了下来,兴奋的脸颊通红,两眼放光。 有样学样,瞬间又多了几位慕名而来的青年,王维远这一桌很快就坐满了。 那些动作慢没蹭过来的只能就近择位置坐下,若就近位置也没有的,也就只能暗暗地叹息一声,去了别的桌面。 三皇子和景川侯坐在一起,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王维远,不由笑了起来:“舅父,此子来历你可清楚?” 景川侯想了想,回道:“听说是临城地界今年的解元郎,此次是入京备考,准备来年的科举的。” “哦?”三皇子以手支颐,明显更加来了兴趣,“想不到此子不但写得一手好字,才学竟也如此出众。” 他刚要再说,却见外面一个侍卫模样的人匆匆来到跟前,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眼见得三皇子脸色变得的凝重起来,他转头冲着景川侯低声说道:“舅父,母妃突然身子不适,我要进宫去看看她,今日就先告辞了!” 景川侯忙关心道:“娘娘身子怎么了?” 三皇子敷衍道:“听说只是偶感风寒,御医也开了药,舅父不必过于担心。我去看看就好。” 景川侯这才放心地点点头:“如此,你就快些回宫吧!” 三皇子起身冲着众人笑道:“今日本宫还有些事须得处理,就先行一步了。各位慢慢用饭。” 言罢起身,在一干人的告别声中快步离去。 三皇子一走,众人更加放松,加上也多少吃了几杯酒水,就有那没来得及与王维远说得上话的青年也举着酒杯走了过来。 顷刻间,王维远就盛情难却地喝了好几杯酒水。 景川侯静静看着这一幕,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来。 半晌,他朝身旁随侍的大管家林叔低声问道:“你看像不像?” 林叔不动声色地朝着不远处的青年又望了几眼,躬身低语:“像!不止容貌像,这举重若轻,沉稳淡定的性格也很是相像。” “是啊。” 望着那个谦谦如玉又铮铮若铁的青年,景川侯不由满意地眯起眼睛,喃喃道:“我也觉得像是咱家的孩子。你去将夫人准备的酒水端过来,我要亲自去敬一杯。” 这边,王维远架不住以李季常为首的五人书法小组的劝酒,已是喝得有些微醺。 大概是过于开心,旁边的好友秦时均竟也跟着劝起了酒来,嘴里还念念有词:“阿远,酒香不怕巷子深,你的才学总算是被大家所知了,今日哥哥开心,咱们,不醉不归。” “是啊,即便是喝醉了又怕什么?都是大男人,大不了咱们抵足而眠,景川侯府,偌大宅院,岂能……没有几间空屋?” 有人已是醉态初现,说话都开始断断续续了。 林叔朝着一旁的仆从使了个眼色,上前劝道:“这位公子喝多了,且扶到客房歇息歇息吧。” 说话间,那人就被几个小厮搀扶着下去了。 景川侯端着两杯酒绕过一群人,来到了王维远这一桌。 同桌的人见景川侯过来,纷纷站起身来。 景川侯笑道:“今日都是亲朋故友,大家都不必客气。我来是给今日初次上门,又大名鼎鼎的远山居士来敬上一杯薄酒的。” 说话的同时,他递上了那杯早已准备好的酒水,王维远赶忙起身接过那杯酒,恭敬回道:“承蒙侯爷厚爱,小子不胜惶恐。” 言罢仰头一饮而尽。 景川侯见王维远将酒饮尽,也爽快地饮下了另一杯酒,他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轻轻拍着王维远的肩膀,慈爱地嘱咐:“你与阿均情同兄弟,日后定然也是要常来常往的,莫要那么客气,只管叫我伯父就好。” 说罢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王维远微微一愣,正待再客气一番,旁边的秦时均却忍不住碰了碰好友的胳膊,示意他开口。 日后若自己真的跻身仕途的话,这景川侯也确实是绕不过的一个人,遂也就从善如流,微微低头叫了声:“赵伯父。” 短短的三个字,如雷贯耳,一时间竟然激得景川侯眼眶泛红,他忙低头收拾下自己的情绪,才轻声说道:“贤侄日后要多跟着阿均来府里走动,也好让我多偏你几幅墨宝。” 说到自己擅长的写字,王维远略略偏头,露出自信的微笑:“承蒙伯父抬爱,侄子定继续努力进益。” 如此寒暄几句,景川侯就拿着空酒杯回到了席位上,对候在一旁的赵林低声吩咐:“看着些那孩子,晚些他若醉倒了记得送到房里去。至于阿均,届时若醉了的话最好,不醉的话使人将他支出去。” 赵林微不可见地点点头,退到景川侯身后去了。 送走了景川侯,王维远在满桌羡慕的目光中坐了下来。 李季常又拉着王维远继续聊起了如何运笔架构的细节,期间又有人来结交敬酒,王维远又应酬性的喝了几杯,再坐下来后,就觉得浑身发软,眼睑上仿佛压了千斤重担似的,抬都抬不起来。 平日他的酒量也还过得去,今日怎么这么快就有了醉相? 当下他只能扯住秦时均低声说道:“阿均,我可能醉了,你让我靠一会。” 结果秦时均也不比他好多少,大着舌头笑道:“好,好,阿远,让我也靠靠你。” 身后适时露出了大管家的笑脸:“王公子,秦公子,你们二位喝多了,今日先去客房休息吧。” 又是几个小厮上来分别搀扶着二人,去了侯府的客房。 第150章 他是我儿 大管家亲自带路,四位小厮将王维远,秦时均一前一后搀进了一个僻静又别致的院落。 搀扶着王维远的两个小厮前面进去,落后不远处搀扶着秦时均的两个小厮正要跟着迈进院门,却被大管家上前制止:“秦公子,秦公子?” 大管家贴近秦时均试探着喊了两声,秦时均垂着脑袋闷闷的“嗯”了一声。 大管家又低声说道:“秦公子,这边床榻不足了,我将你安排到隔壁的院子如何?” 这次却是半天都没有应答,秦时均低下的脑袋再也不曾抬起来,细听一下,鼻息中竟然还发出了微微的鼾声。 这是彻底醉倒了! 大管家心下放松,隧就朝着搀扶他的小厮吩咐:“你们随我来,将秦公子移至隔壁院落中,稍后我会亲自汇报夫人。” 小厮恭敬点头,搀扶着秦时均转身掉头,跟在大管家身后去了附近的另外一处小院子,将秦时均放在榻上,又给他脱掉靴子,盖上薄被。 大管家见一切都已安排好,对着两个小厮满意地点点头:“好了,这里有我,你们下去吧!” 两个小厮应声出去了。 大管家见小厮出去后,不慌不忙的喊了人来:“这是秦府的七公子,你先照顾他片刻。我去去就回。” 那人点点头,候在一旁了。 大管家迈出院子,朝着夫人的怡心院快步走去。 侯夫人此时正心不在焉的陪着锦初和秦嫣然说话,听得大管家来报,慌忙走了出去。 大管家还不曾进屋,就先遇到了出去的侯夫人,两人在院子里低语了一阵子。 少顷,侯夫人吩咐身边的几个大丫头:“你们两个去照顾下醉倒的阿均。” 锦初心里一愣,秦时均喝醉了? 那与他一处的王维远呢? 是也喝醉了还是在照顾秦时均? 别人她不太清楚,王维远却素来是个胸有成算的,今日又是初次迈进这景川侯府,按理他应该时时留意,不会让自己也喝个酩酊大醉的吧? 她心里还在思忖,却见侯夫人已是自门外折身而返,见屋子里毫无知觉的几个姑娘还在怡然自得的说笑,遂就吩咐嫣然:“嫣然,你跟锦儿去怀真的院子略略休息休息吧!前院醉了几个年轻人,我去客房那边安排下,晚些待我回来了,自去怀真院找你们。” 三人自然无有不应,锦初看着侯夫人虽是极力遮掩,却依然露出紧张激动的面容,目光不由闪了闪。 自从今日踏入这景川侯府就觉得侯夫人身上带着莫名的激动,紧张与兴奋,到底是何事能惹得温婉淡然的侯夫人能露出这么复杂的表情呢? 想到这里,她终还是忍不住开了口问道:“姑母,秦大哥和王大哥今日都喝醉了吗?若是那样的话,我与嫣然也跟您一起去前院吧?也好照顾下两位兄长。” 听得此言,侯夫人身子微微一僵,复又笑道:“阿均与阿远今日里开心,确实多喝了几口,方才已被仆人们抬到了客院歇息。我此番就是要看看他们二人,再送些醒酒汤过去,喝醉的人形态不雅,府里人也多,就不折腾你们两个小姑娘了!,你们自去跟着怀真休息,待我那边事了,就接你们回来。” 说完还亲热地轻轻推了锦初肩膀一把,催道:“有我在,你们且安心去休息。保证将你们两位兄长照顾的妥妥帖帖的。” 一旁的秦嫣然也没心没肺地仰着笑脸,安抚锦初:“锦儿姐姐,这是在姑母府上,七哥和王大哥喝醉了也没事的,我也不想去照顾喝得醉醺醺,一身酒气的臭男人,反正有姑母在,你就放心吧!咱们快去怀真屋子歇歇午觉吧!” “去吧去吧!”侯夫人笑着催促,“你们走了,我也好去看看你们的哥哥们。” 锦初纵然再不愿意,也只能跟着秦嫣然走了。 待三位姑娘出了住院,侯夫人立刻叫上自己的贴心婆子万氏:“妈妈,咱们去看看。” 她一字一句说地沉重而缓慢,仿佛是去奔赴一场未知的答案。 万妈妈搀扶着侯夫人,低声哄道:“夫人放心,老奴陪你一起走。” 侯夫人紧紧握住身边老嚒嚒的手,点点头,迈开大步朝前走去。 到了院子门口,侯夫人朝着跟在身边的侍女吩咐,“你们守住门口,除了侯爷,不许任何人进来。” 随后她带着万妈妈进了西厢房。 屋里并无外人,只那孩子一个。 许是过于沉醉,那孩子双目紧闭,脸上也没了往常的恭谨,此时醉玉颓山般,静静躺在榻上。 侯夫人再近前两步走到榻前,鼻息间就闻到了淡淡的酒意,可见这孩子今日定然是饮了不少酒水。 即便醉得如此严重,除了略微重一些的呼吸声,他也是规规矩矩,不声不响地躺在那里,没有呻吟,也不曾忘形。 侯夫人不由心底感叹,真是个好孩子! 万妈妈见夫人紧盯着榻上的青年,半晌不行动,不由催促道:“夫人,趁着他尚且昏醉,快些查看啊!” 如梦初醒的侯夫人这才回过神来,连声说道:“是是,妈妈提醒得是,” 她只嘴里应道,伸手去摸这孩子时,却又是迟疑不前了:“妈妈,妈妈。” 目光中带着恳求和紧张,万妈妈知道她这是希望太大,以至于到了跟前反而近乡情怯,不敢行动了。 遂就说道:“夫人走开,老奴来吧!” 侯夫人赶紧退开两步,万妈妈上前轻声唤了几句“王公子”,榻上青年毫无知觉,一动不动。 她遂就低下身子,将手伸向了青年未曾脱掉的棉袜上,扯掉了棉袜之后,露出了青年光洁的脚丫。 侯夫人探身朝前一看,青年白皙的脚底心赫然两颗赤红色的小痣。 侯夫人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妈妈,有痣!” 万妈妈笑着点头,但仍不忘记正事:“嗯,老奴看到了,咱们快去看哥儿的另一处胎记。” 说话间,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主仆二人猛地紧张,回头却见景川侯大步走到跟前,他身上也带着酒气,脸颊通红,连挂在额角的汗珠都顾不得擦,开口就问:“如何?看到了吗?” 侯夫人示意他上前去看王维远的脚心。 当看到那两颗小小的红痣时,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景川侯也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万妈妈细心提醒:“侯爷莫急,咱们还不曾查看哥儿的胎记呢!” 景川侯爷直接上前:“我来!” 说话间他伸手解开了青年胸口的腰带,又将外袍解开,露出里面的雪白中衣,只剩最后一步就能掀开衣衫查看真相的时候,景川侯却迟迟不再动手。 “侯爷?”侯夫人催道。 景川侯暗自咬牙,双目紧闭,复又快速张开,伸手一把掀开了那层中衣,青年清瘦却不病弱的胸膛露出大片,左乳下方不足三寸的位置长了块黄豆大的褐色胎记。 “我的儿!我的青儿!” 侯夫人上前一步扑倒在榻前,泪如雨下。 景川侯双眸定定落在青年脸上,眼角也不由泪水滂沱。 第151章 从长计议 晚霞绚烂,暮色四合 床上的青年身子微微动了动。 宿醉后的身体酸软无力,脑袋还有些隐隐的不适,青年慢慢睁开眼睛。 在八角宫灯晕黄的灯影里,首先入目的是帐顶天青色的承尘,鼻息间随即又传来了淡淡的馨香。 这不是自己熟悉的地方! 王维远身子一震,正要翻身,却听到耳边响起了一个温柔的女声:“醒了?” 侯夫人秦素心从不远处的窗下走了过来。她双目盈盈,面颊含笑,正温柔的望着自己。 王维远慌忙起身:“此番是小子得意忘形,以至于贪杯醉酒,失了分寸,还望夫人海涵。” 侯夫人只微微笑着摇摇头,开口唤道:“阿远?” 听到这声颇为亲近的呼唤,正在低头穿靴子的王维远手凝了一瞬,复又恢复正常。 侯夫人试探着问道:“你跟阿均情同兄弟,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自然叫得,夫人既是阿均长辈,自然也是阿远长辈。” 见儿子同意了自己的称呼,侯夫人高兴至极,心底又涌上了一层酸涩。 这是景川侯府的嫡长子,也是她秦素心唯一的儿子,本该骨肉相连,至亲无比的关系,如今却要小心翼翼的去征求意见后才能叫阿远。 阿远,多么陌生的名字,却阴差阳错之下,冠在她的青儿身上叫了足足十七年。 望着儿子那挺拔修长的身影,侯夫人忍住了上去拥抱的冲动,脑海中再次闪过夫君再三叮嘱的话语:“这孩子刚出襁褓,就遭遇横祸,几番辗转,幸得好心人收养。 你看他谈吐落落大方,行事谦和有度,许是因天性使然,骨子里就是个好的,也不能否认人家养父母对孩子的悉心照顾和培养。他现下的父母虽不如咱们侯府显贵,也是清清白白,规规矩矩的庄户人家。 对于一个庄户人家来说,培养一个孩子成才需要花费的银钱并不是个小数目,可见养父母对孩子的爱重程度。此番机缘巧合之下,虽被咱们找到,你我也不能轻举妄动。 我看这孩子是个有出息,又知恩图报的性子,人家辛辛苦苦抚养他十七年,咱们若是为了自己的思儿之情强势去要回孩子的话,岂不是伤了两家和气?那样即便将来青儿回来,想到咱们对他养父母以势压人的作为,估计也不会心里舒服。 年后就要科考了,咱们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拿这件事情去影响孩子的心绪,那样的话,就不是亲子而是害子了! 趁着这段时间,咱们做个两手准备,一方面是先派人去临城细细探查养父母那边的详细情况,另一方面则是在不影响孩子温书的前提下,尽量多找机会去跟这孩子慢慢培养感情。待到明年科举结束,咱们也将养父母那边的情况了解清楚了! 届时寻个机会,将他临城的父母都接过来,咱们两家人也开诚布公的坐下聊聊这件事情,不管怎样,总是要将他那边的父母安置好,如此咱们将来让青儿回归的时候,也能少些歉疚了。让孩子得两厢父母疼爱,总好过让孩子两厢为难好的多。 将来咱们还是要跟他临城的父母常来常往的,此事更是需要从长计议,咱们都等了这么十七年了,也不差最后这几个月了,因此你要稳住,千万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而害了孩子。” 王维远穿好靴子,转头却与侯夫人的眼神对了个正着,虽然她很快就移开视线,他还是看到了她眼中那强烈到掩饰不住的慈爱目光。 慈爱,这个词语今日在侯夫人的身上感受到好几次了! 王维远暗暗叹息一声,许是出来太久,想念家里的母亲了吧?因此看到与母亲年龄相仿又很温婉的侯夫人,就生出了孺慕之情吧? 看来回去要跟母亲再写封平安信了。 思及此,王维远就开口辞别:“今日多劳侯夫人费心照料,如今天色不早,不知阿均现下如何?若他也醒来的话,我们也该回去了。” 侯夫人听到他要离开,脸上露出不舍之意,下意识就想开口挽留,又想到夫君的那番话,最后还是微笑着解释:“阿均就在隔壁的院子里,他醒来的比你略微早些,只等你醒来了,一起归家呢!” 当下侯夫人就唤人去叫了秦时均来,锦初和秦嫣然也都跟了来,见王维远已是清醒过来,遂就跟侯夫人告别,出了景川侯府准备离开。 说话间,景川侯身着常服也匆匆而来,他应是沐浴不久,身上还带着湿润的水汽,中年美大叔踏步之间,锦初隐约觉得他与王维远竟有几分相像之处。 莫非,长的好看的人都很相像? 想到自己的疑神疑鬼,锦初自嘲地笑了笑,跟在几人身后出了府里,坐上马车归家去了。 景川侯府赏菊宴上,远山居士神奇现身的消息,次日就像长了翅膀一般在京城赴宴人的家中传开,经过两三日的发酵后,整个京城都知道近两年异军突起,风靡书画圈的远山居士竟是一不满弱冠,进京赴考的优秀举子了。 因着并不知王维远的住处,那些人就直接跑到了秦府去找秦时均,以期通过他的引荐来结交王维远,最后都被秦时均以远山居士接下来的日子要闭门不出,一心备考的借口给打发回去了。 即便如此,也吓得秦时均一连数日都没敢上门来找王维远,如此就这般安静无波的又度过了近十日。 这期间,锦初与欢颜又做了一批脂粉送到了秦夫人的胭脂铺,也收到了第一批脂粉的盈利三百二十两银子,虽然不是很多,但因为定价比临城要更高一些,因此利润也比临城更可观。 且胭脂铺的生意开始出现了回头客,送去的脂粉销量开始暴涨,锦初开始计划着赁屋舍,招女工,扩大生产量。 就在这时,她收到了宿承安的第一封书信,信上说他已于五日前顺利到达北境,入了幽云城。 锦初就将自己的计划也写信告诉了他,本想将王维远去景川侯府赴宴扬名的事情也告知与他,忽地想起来宿承安对王维远的敌意和戒备,遂就只写了些关心问候的事情,略过此事不提了。 第152章 去泡温泉 接下来的日子,在秦府管事的陪同下,锦初和欢颜每日里早出晚归的寻觅了几日。 锦初直接复制了临城的经营模式,在距离住处不远的地方,再次赁了两处各一进三间另带两间耳房的小宅院,赁资二两银子一个月,两处宅院各自缴了十两银子的押银,并半年的赁资,合计支付了三十四两银子。 接着又在秦府管事的帮助下,找了个靠谱的牙人,招了十个女工,就这样开始了京城的赚银子生涯。 有了工人之后又分作两处,锦初和欢颜每日里工坊家里连轴转的教学六,七日后,又一大批脂粉终于新鲜出炉了。 这回出的量是之前锦初和欢颜做出的差不多三倍,锦初粗略算了下,即便是除掉工坊赁资和工人的月银,到手约摸也能净赚七百多两银子。 后期工人手熟之后,每个月应是能送货四到五次货,一个月下来应是能落得不低于三千两的盈利的。 这个金额一年就是三万多两的盈利,可绝对不算是一笔小数目了。 对于目前的锦初来说,能不显山不露水的赚这么多银子,她已经很是满意了。 现下已是十月末,年后二月王维远就要参加春闱了。接下来的这几个月锦初只全心关注他的衣食住行。除了每日固定半个时辰的讲解学习,锦初甚至都不让昭儿去前院干扰王大哥温书了。 日子流水一般又划过去一个月,锦初接到了慧珍的来信,信中说临城一切都好,工坊的生意也很稳定,让锦初和王维远安心在京城生活,并随信寄来了两张八百两的银票分红。 在平静的过了一个月的日子之后,秦氏兄妹踩着初雪再次上门了! 宾主寒暄之后,按照老习俗,秦时均跟着王维远去了前院。 秦嫣然则亲亲热热的挽住锦初的手臂去了后院。 “姐姐,我是来给你送帖子的。” 秦嫣然开门见山掏出袖子里的帖子,锦初打开一看,原来是景川侯夫人的帖子。 初雪已下,京城就开始一日赛一日的寒冷,景川侯夫人京郊有处温泉庄子,此次是邀请锦初去泡温泉的。 越是天气寒冷,人对温暖的向往就越是强烈,一想到可以浑身放松地泡在温热的泉水里,那滋味想想都舒服。 于是她欣然同意,欢喜地应下了。 姐妹两个又聊了些脂粉方面的事情,约定好三日后来接他们去温泉庄子之后,秦氏兄妹就又风卷残云般又回去了。 三日后,锦初跟在王维远身后上了秦家的马车,一路晃晃悠悠朝着郊外的温泉庄子而去。 约摸半个时辰后,车马到了侯夫人的温泉庄子上。 锦初下了马车一看,除了自己一行四人,还有曲阳侯家的小公子李季常,李季常见到下了马车的王维远,立刻变身迷弟冲着王维远就贴了上去,口中还唤道:“远山先生。” “此地没有外人,李公子称我名字即可。”王维远眉头微微皱起,提醒道。 “哦,好,王公子。数日不见,你怎么看上去清减了些?是近日伏案劳作累着了吗?”李季常一脸关心地问道。 闻讯出来的侯夫人听了这话,赶忙将目光投注在王维远身上。 对于曲阳侯府小公子的过度关心,王维远无奈的笑道:“李公子过虑了,在下近日身子康健,并无不妥。许是春闱日近,温书多了些的缘故吧。” 见他这般说话,侯夫人才放下心来,她朝着几人笑的温柔:“前几日下了雪,天气严寒,我这处庄子上正好有几眼温泉,就想着你们窝家里那么久必也烦了,就邀了你们出来松快松快。” 众人又齐声谢过侯夫人。 说话间不远处又快步走来一个姑娘,仔细一看竟然是多日不见的秦嫣然的母舅表姐宋鸢。 “鸢姐姐,你怎么也在?”秦嫣然讶然道。 “你能在,我就不能在吗?莫非你还嫌弃我不成?”宋鸢调皮地反问。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被捉了话头的秦嫣然也不生气,笑着说道:“我只是没料到姐姐也在,其实心里头欢喜得很呢!” “鸢姐姐。”锦初指着秦嫣然笑,“适才我们在路上,嫣然还说有些日子没见你了呢,结果这才一会儿就见到了。” 宋鸢上前握住锦初的手,笑着解释:“我是前两日刚好遇到姑母,姑得知今日你们都要来泡汤泉,左右家里闲来无事,我就也来凑个热闹了。” “那敢情好,鸢姐姐在,咱们才能玩的更开心。” 侯夫人笑望着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又指着一旁的庄头李勤对秦时均说:“今日你姑丈上值去了,阿均你就帮姑母招待阿远和曲阳侯家的李四公子吧!有什么需要的话,就吩咐这位李庄头给你们准备。” “好的,我一定将阿远和阿常照顾好,姑母,你带着妹妹们放心去玩吧!” 侯夫人带着几个女孩来到了庄头临时腾出的屋子,刚掀开棉布帘子,就露出了怀真灿烂的笑脸:“锦儿姐姐,你们来了!” 锦初几人一起进去,只见赵怀真一个人坐在临窗的大炕上,还有两个侯夫人的大丫头,并一个婆子正在一旁服侍着。 几个人坐下先吃了点茶点,休息片刻后去了温泉泡汤。几个女孩一个池子里边说边笑地聊起天来。 “鸢姐姐,上次送你的那些脂粉你用了吗?感觉可还适用?” 说话间锦初将温泉水高高扬起,从肩头洒下,舒服的喟叹一声。 “用了,托了锦儿妹妹的福,用了你送来的脂粉,我之前的那些都直接送给丫头们了。日后我就认准妹妹家的脂粉了!” “好,放心,只要我家脂粉在做,就少不了你的那一份。只是别让宋伯父发现,免得刚正不阿的宋大人给我安上一个贿赂官眷的名头。”锦初给宋鸢打起了保证,还不忘调侃下她。 宋鸢的爹宋明现任督察院左副都御史,正经的三品大员。 此话一出,几人都笑了起来。 “就你这张嘴死不饶人,看我不拧拦你的嘴!”宋鸢作势要来打她。 锦初赶紧躲在一边,宋鸢还不死心的拿手舀水来泼她,锦初也不示弱,两个女孩儿你来我往的闹了起来。 约摸小半个时辰,外面服侍的婆子进来提醒姑娘们该上来了,几人才带着红扑扑的小脸爬了上来。 第153章 打探家事 午饭是庄头的婆娘做的,炒了几个时蔬,蒸了鱼,炖了鸡,看起来虽不起眼,口味却很不错。 几个姑娘围着侯夫人热热乎乎地吃了饭,就准备休憩一会儿,晚些时候再回城。 锦初正准备躺下休息,侯夫人身边的婆子却来敲门了,见到她,恭敬笑着:“打扰姑娘了,夫人刚看到了您做的脂粉,甚是好奇,就遣了老奴来请姑娘过去问问。” 听到侯夫人对自己做的脂粉感兴趣,锦初高兴之余,也有几分诧异。 以侯夫人和秦府的关系,自己做的脂粉怕是侯夫人早就知道功效如何了,之前相见的时候也从未见侯夫人提过此事,今日午间也没见她提起,怎么午间小憩的时候,就突然差人来寻自己了呢? 于是她笑着问那位婆子:“这位妈妈,夫人是只叫了我自己还是跟两位姐妹一起过去?” “夫人说只想跟锦儿姑娘聊聊脂粉的事情,其余的姑娘倒是没叫。” 见婆子这么说,锦初也不再多言,遂就起身出门跟着婆子去了侯夫人的屋子。 侯夫人正歪在窗下的木榻上闭目养神,一位大丫头在旁边安静站立着。 听到锦初和婆子的脚步声,侯夫人缓缓睁开了眼睛,冲着锦初笑着招手:“锦丫头来,坐下来陪我说会儿话。” 锦初赶紧笑着应了,在侯夫人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等着大丫头又端上来一杯茶水后,侯夫人对着丫头和之前去接锦初的婆子笑道:“我跟锦姑娘说点儿私话,刘妈妈,你与香巧也自去歇会儿吧!” 两个人道了声是,转身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看来侯夫人果然是借着问脂粉的名头要问别的事情。 果然,只听得侯夫人直言说道:“锦儿姑娘,你素来聪慧,想必也猜出来我今日找你并不是问脂粉的事情了吧?” 锦初点点头,望向侯夫人:“不知姑母唤我来有何贵干?” “你既还是叫我声姑母,我也就跟你坦诚相告,我找你来是想打听下远哥儿的家事,他家都几口人,都做什么的,性格如何?家里日子过的怎样?锦儿你能不能都跟姑母详细讲一讲?” 听到侯夫人这般殷切又直接的打探王维远的家事,锦初总算是有了果然如此的感觉。 之前几次她都觉得侯夫人对王维远的态度异于常人,尤其是景川侯府里办裳菊宴那次,侯爷夫妻对王维远的在意,甚至超过了对自己亲侄子秦时均的关注。 当时她就觉得不太寻常,但想到那日也是王维远揭开远山居士身份,声名大噪的一日,故而也就觉得侯爷夫妻可能是因了这个原因而对王维远青眼有加的。 现下再仔细想一想,那日侯夫人可是在尚且不知道王维远身份的时候就表现出了不一样的关注了。 如此想来,今日侯夫人来找她了解王维远的详细情况,定然是因了别的缘由,而不是因了他是远山居士这回事! 锦初面上带笑,心里却在快速思索,怎样才能既不伤害王维远的利益,又能不违逆侯夫人呢? 清丽敏慧的姑娘,长长的睫毛微微下压,盖住了那双琉璃眸中的情绪。 见锦初半晌无语,侯夫人笑了, 这姑娘宁肯得罪自己都不开口,看来还真是一心向着青儿那孩子了。 “锦儿,看来你还是担心姑母会对王公子有不利想法啊!”侯夫人直截了当戳破锦初的小九九,脸上笑容变得更大,“放心了!姑母给你打包票!我对王公子只有爱护之意,绝无伤害之心。 那孩子与我家颇有几分渊源,只是此时还不是细说的时候。且为了不妨碍那孩子的心绪,在他春闱前的这段时间,自然要让他心无旁骛,太太平平的去上考场的。 不瞒你说,临城那边府里已是派人过去探查底细了,只是我有些心急,今日里就唤了你来,想从你口中了解些他家的情况。你若真的不愿说的话,姑母也不会强求,只当咱们今日就是喝茶聊天了。 只是你回去后,莫要对人提起此事,哪怕是嫣然也不能说。左不过几个月,待远哥儿春闱结束后,一切也就真相大白了!” 这么一番话说完,锦初愣住了!看来王维远也是有秘密的人啊! 侯夫人的话中满满都是对王维远的维护,这份心意她还是能看出来的。 既然侯府已经派人去了临城探查王家了,那消息回来也不过是早几日晚几日的事情。侯夫人都如此坦诚相待了,自己又何必再揣着那不是秘密的琐事遮遮掩掩呢! 心里有了定论,锦初就笑着开了口:“虽不知姑母与王大哥是何种渊源,锦初也能看出姑母对王大哥的爱护之意,既如此,锦初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只不过有个事情好叫姑母得知,我与王大哥并非表亲,只是王叔和赵婶子品性端正厚道,对我与弟弟多有照顾,一来二去,我与他家也就越走越近。及至王大哥进京赶考,我也需要入京,他们见我一女子带着幼弟多有不便,故而也就让我二人表兄妹相称,来京后也好相互扶持一把。” “哦,竟是如此?”侯夫人露出诧异又放松的表情,“你们俩郎才女貌,此番你若不说的话,我还真以为你们是一对青梅竹马的表兄妹呢!” “姑母此言差矣。”锦初笑着摇了摇头,赶紧做出解释,“我与王大哥之间清清白白,最多就是兄妹之谊,并无半点儿女私情。王大哥如今一心备考,家乡的父母也并无为他定好未婚妻,想来也是希望待他明年科举之后再谈婚姻大事的吧?” 听锦初这么一说,侯夫人更为开心,没有青梅竹马的表妹,又不曾定下过亲事,对于青儿来说可算是天大的好消息。 届时,待他归家之后,自家自然会为他再寻一位门当户对的好姑娘,日后景川侯府也就能顺利的交到他们夫妻手中了。 侯夫人心下满意,就更温和了几分:“看来这王公子倒真有一对明理又宽厚的好爹娘。” 锦初点点头:“除此之外,王大哥上有慈爱的祖父,下面还有一对弟妹。妹妹还未曾许嫁,性子爽朗大气,是我的闺中密友;弟弟今年刚进了府城的县学读书,虽不如王大哥这般天资出众,却也是百里挑一的聪慧孩子。” “那远哥儿的弟妹与兄长关系如何?他父母偏疼小儿子吗?”侯夫人细眉微蹙,关心问道。 锦初望着侯夫人那关心的眼神,笑了起来:“别看王大哥外面温文尔雅的,其实在家里他的地位可是独一无二的。祖父对长孙爱重,父母对他也倚重,两个兄妹对大哥更是恭恭敬敬的。 全家人都把他当成家里最大的希望和骄傲。要说偏疼,那可算是明晃晃的偏疼长子了!不过王大哥自己也争气,孝敬长辈,友爱弟妹,十里八村的人提起来他的名字,没有不夸赞的。” 侯夫人越听眼神越欢喜,这么优秀的孩子,可是她的青儿啊 想到养父母对青儿的悉心培养,侯夫人又做好了将来定要尽力扶持王家弟妹的决心。 第154章 独立自强 日子流水一样的到了腊月二十三,小年的鞭炮一响,京里的年味也就随之浓郁起来了。 锦初和欢颜早早给工人们放了假,顺便还给每人额外多发了一两银子的奖金,喜得几个妇人连连道谢。 她们才干了三个月的工,却得了掌柜的这般丰厚的奖金,不由得暗暗都做下了来年继续跟着掌柜的好好干的决心。 年后不久就是春闱,这也算是王维远科考前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了,且她们几人也是第一次在京城过年,以后这样的机会估计就难以再有了。 于是锦初就跟欢颜商量着好好置办些年货,四个人欢欢乐乐地过个新年。 这期间,锦初又接到了宿承安的一封信,信里透露了一个信息,那就是武安侯当初的副将现任西北大将军的陈天耀,很有可能就是当初配合现任吏部尚书捏造信息,提供伪证的背后捅刀人。 果然是内外勾结,皇帝再顺水推舟,最终才导致了整个武安侯府的覆亡。 锦初想了想,提笔写起了回信。 信里首先对宿承安提供给自己的有利信息致谢,又提到了既然西北军现在的统帅,是之前背叛并陷害自家的陈大将军,那么她那消失三年多的三兄很有可能就潜伏在西北军中。 孤身涉险的三兄定然也是危险重重,她询问宿承安能否再帮忙查探一下她三兄的确切下落。 若真的是在西北军中的话,她也可修书一封劝她三兄归附北境,配合北境在西北军中行事。 如此一举两得,既能保护三兄性命,又能利用叶家之前的人脉,为定北王府谋取利益。 毕竟西北军在叶晟培手中二十多年,也算是半支叶家军了! 即便陈大将军背叛并陷害了当年的顶头上司,但军中血性汉子并不少,何况当年叶晟培带领下的西北军,也曾是一支雄师劲旅,将西北边境守的铁桶一般,更是一度将西戎的贼子打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过。 若不是受了奸佞小人联合布局构陷,武安侯与那七万将士也不会就此英雄枉死,失掉性命的。 想了想,锦初还是对他简单提了下自己最近又在京城与人合伙做起脂粉生意的事情。 毕竟这是她目前,甚至将来很长时期内都要经营的赚钱大业。现下过了名路,日后也算是她的傍身之本。有朝一日若真的到了北境,她也可将这脂粉生意开到幽云城去。 最后,锦初朝他送上诚挚的新年祝福,封好信笺,送去了宿承安在京城的联络点。 北境,幽云城郊外,刘神医的药庐。 青年男子躺在屋内窗下的小榻上,脸上覆着一本半开的书册。 不知是榻的长度不够,还是他的腿太长,那双笔直修长的腿竟是垂在榻下不少。 一阵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清影的身子随之而至。 “主子,锦姑娘的回信来了!” 原本悠闲自得,闭目假寐的定北王世子宿承安,左手抓过脸上半开的书册,右手按榻撑起身子一坐而起,满身的慵懒之色也随之一扫而空,目光清明中带着两分愉悦,口中吐出两个字:“拿来!” 青影恭敬递上锦初的书信,宿承安接过展开,一目十行看了起来,随着他快速将内容浏览一遍,眸中那本还轻松的神色也带上了诧异,继而换成了沉思。 宿承安再次将那封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榻旁的几案,眉头却是微微凝起,脑中快速思虑起西北军中的近况,以及锦初口中那位三兄的事情。 若真如锦初所说,这位叶家三公子目前确实潜伏于西北军中的话,他倒是很值得费些心力去将此人找到的。 武安侯虽已去世数年,但他曾经镇守西北边境二十多年。 眼见着这二十年西北边境从狼烟四起,疲于应战,到十年前的边尘不惊,保境息民,这其中的巨大变化,没有人看不到。 作为大将军的武安侯更是功不可没。有了功劳自然要受到拉拢,偏偏武安侯又是个眼明如镜,嫉恶如仇的性子,并不屑于与那些宵小奸佞之辈虚以委蛇。 也许正是因了这些个缘故,才引来了无数觊觎拉拢无效后,对其起了歹意的奸人。 加上皇帝眼见着西北太平,武安侯把控西北军多年,早已是心头之患。 遂就在内外联合勾结,皇帝又顺水推舟中,不过短短几个月,以七万军士性命做饵,将光明正大的武安侯就扯入了这场身败名裂的阴谋圈中,最后终落得英雄含冤而死,奸佞猖狂而行的可悲结局。 青影看着主子一语不发,心知主子定是要做重要决定,便也安安静静垂首立于一旁。 半晌,果听得宿承安开口吩咐:“你告诉青恒,西北军中咱们的人,在保存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全力去寻找曾经的武安侯府三公子,叶锦暄!” “主子,叶三公子不是死于当年西北军与西戎人的那场战争中了吗?” 对于宿承安的吩咐,青影露出了一脸的震惊。 宿承安嘴角露出耻笑:“当年那些人巴不得早日回去领功,连尸体都顾不得给叶三收殓。因祸得福的叶三大难不死,竟是侥幸又捡了一条性命回来,这才有了后来他带着阿锦姐弟俩奔波逃命的日子。” 青影这才恍然大悟,随之也换上了鄙夷不屑:“如此戕害忠良,视七万军士性命如草芥,将好好一个天下搞成现今这般疮痍满目,民不聊生的境地,也怪不得各地乱民暴起,匪患横行了。” 宿承安没接他的话,只再次叮嘱:“你去传话吧,若有叶三消息的话,第一时间传与我知。” 青影点点头,快速退下传话去了。 宿承安目光再次转向手中的那封信上,片刻后,低笑一声:“叶锦初,你这丫头可真是……让我如何是好呢?” 若真找到叶锦暄的话,凭此人能做出的贡献,绝对还是他定北王府得利更多。 仔细算来,又是他定北王府占了叶氏兄妹的便宜了! 宿承安一心想为心上人筹谋,不料几次三番都是他得利更多,如今他甚至找不到要照顾她的借口。 这姑娘独立自强,又善于审时度势,啥时候才能像个娇弱的姑娘家一样来依附他一回啊! 悲催的定北王世子心里叹息。 第155章 再写春联 腊月二十八这日吃完早餐,锦初和欢颜早早准备好了笔墨纸砚,王维远换好衣服,扎紧束袖,来到高桌前。 他站定身姿,挥毫泼墨写了不少春联,锦初和欢颜将春联一幅幅晾干,连昭儿都跟在王维远跟前煞有其事地研着磨。 四个人正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原来是秦时均带着曲阳侯家的小公子李季常来了。 二人手里拎了几包点心,笑眯眯地进了后院,看到王维远果真正在写字,顿时相视一笑,露出了高兴的表情。 “阿常,我就跟你说今日来阿远这边,必然能顺走他的墨宝的,你还不信。”秦时均伸手朝着旁边正在晾晒的对联一指,“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看阿远写了那么多,此番咱俩肯定能偏上几幅了!” 听到秦时均的这番话,王维远手下笔走龙蛇,头都没抬地做了决定:“一家三幅,多了不给!” 李季常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并连连点头致谢。 他今次上门主要是来想跟阿远联络联络感情,能亲眼看看阿远写字,如果有幸能获得一幅春联回家的话,那就算是不虚此行了。 不曾想,王维远开口就给三幅,这对于只想蹭得一幅春联的他来说,可不就是极大的惊喜嘛! 与他态度截然不同的却是秦时均。只见秦时均上前一步,对着王维远“啧啧”两声开了口:“阿远,我没听错吧?你也忒小气了吧?怎么才给我三幅,凭咱们俩的关系,我就是要你十幅都不多吧?” “你秦府家大业大,门庭众多,莫不是准备每个门框上都要我给你亲自手书吗?”王维远毫不客气地怼了好友一句,终于舍得抬头瞥了他一眼,话虽说得刺耳,到底还是做出了让步,“最多五幅,再多不给!” “成,成,五幅就五幅!” 秦时均见好就收,笑着上前接过了王维远又写好的一副春联拿去晾晒。 锦初和欢颜在一旁看他们二人相互打趣儿,遂就拉着欢颜让到了一边。 “既是给你们写的,你二人想写啥,且跟我说说吧!”王维远望着略有些拘谨的李季常笑道:“阿常不必拘礼,我这边都很随意,阿均与我饶舌这种情况时有发生,往后日子久了你就习惯了。” “对啊,阿常,我与阿远经常斗嘴,他看着很随和,熟悉了你就知道了,他可不是个吃亏的性子。往后你与他来往,少不得要被他动不动就刺上几句的,文人骨子里的清高脾性他一样也不缺,日后你习惯了就好了!” 秦时均大喇喇地拍了下李季常的肩膀,解释的同时犹不忘给好友上上眼药。 王维远习以为常,也懒得再反驳他,转过头来对着李季常问道:“阿常,你想要什么样的对联?” “真的可以选?”李季常眉头高挑,神情中带着点不确定。 “可以,既是要送你的,自然要尽量贴合你的喜好才成,字体和内容你且说来听听吧!” 得了肯定答复,李季常乐颠颠地跑去王维远身边沟通春联内容和写法了。 见三人关系融洽,锦初拉着欢颜回到了屋里,耳边还传来秦时均不甘示弱的抗议声:“我的呢? “你又不是第一次来,让阿常先来,待会儿再写你的。” “阿远,我看你就是偏心阿常!” “阿常确实没你话多!” “哼!” 锦初莞尔一笑,对着欢颜说道:“秦大哥和李公子今日都在,午间咱们索性一起吃顿饭,天气冷,咱们午间围着炉子吃火锅好了。” 欢颜点点头,笑道:“姐姐,那我先去灶上准备下食材。” “好,晚点儿我陪你一起。” 欢颜再次点点头,先去了前院的灶房忙活了 。 锦初先提笔给临城的慧珍写了平安信,又给李梅娘写了封新年的问候信。 待她出门的时候,王维远已是写的差不多了,开始进入收尾阶段了。 秦时均和李季常正撅着屁股在规整之前写好的那些春联,见到锦初出来,慌忙打着招呼:“锦儿姑娘,这些是王兄写好的。” 锦初接过那些春联,又转头对二人邀请:“天已近午,秦公子和李公子若无要事的话,午间就在家里凑合吃顿火锅吧?” “骤然上门叨扰,已是失礼,怎好再--”李季常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秦时均打断了:“阿常,你要走你就走吧!我可是懒得空着肚子再回家了。今日就在锦儿姑娘家里蹭饭吃。” “这,怎么好意思?”李季常嗫嚅着。 “不嫌弃的话就留下一起吃顿便饭吧!”王维远望着李季常,认真地邀请。 “好了,阿常,你对阿远有崇拜之心这我能理解,但大家年龄都相仿,阿远也不是那种喜欢摆架子的人,他是拿你当朋友看待的,既如此,你就不要总是客气疏离了,也免得阿远生气,日后不再与你来往了。” 话已至此,李季常自然也就乖乖听话了。 锦初进去帮着欢颜将食材都摆上来,又炖了一锅排骨汤底,众人就入座开始吃起了热乎乎的火锅。 酒足饭饱之后,几人将春联包好,秦时均又额外带了几幅春联准备送去景川侯府。 待二人兴致勃勃的离开后,锦初与欢颜王维远合力将家里都贴上了春联。 次日上午,锦初刚吃过早饭,就收到了景川侯府派人送过来的回礼。 说是回礼,差不多相当于年礼了。 来的是大管事的亲侄子,吃穿用度装了足足大半车,尽够锦初四人吃上个把月了。 对于这么丰厚的回礼,锦初并不太敢接,只语气客气的将管事的迎到家里坐下喝茶,那边却让昭儿去喊王维远回来。 片刻后,王维远大踏步走了进来,看到地上的回礼也是愣了愣,方才回过神来。 管事的见到王维远进来,赶紧起身向他行礼,口中还念念有词:“昨日王公子托秦公子送给侯府的春联,侯爷和夫人都已看到了,二人都很欢喜。因此今日特派小的来上门给王公子送些吃用的,还请您不要客气,毕竟比起您的墨宝,府里的这些寻常物什都上不得台面,还请公子莫要再行推却。”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王维远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156章 摘得会元 除夕这日,锦初四人做了一桌丰盛的年夜饭,吃完之后,众人又按照规矩守了岁,到了时辰,放完鞭炮后就各自带着困意爬上了床。 次日一早,几人都穿了崭新的衣裳,迎来了新年的第一天。 因为家里就昭儿一个孩子,锦初三人都给他准备了压岁的红包,喜得小家伙起床就朝着哥哥姐姐们欢呼雀跃地显摆起来。 孩子的开心也感染了几个大人,接下来大家欢欢喜喜地过了几日,中间又找了个相对安静的日子去秦府拜见了一番。 期间秦时均带着李季常也来找王维远两次,一次是探讨学问,一次是三人一起去了京城的学子会馆引荐同科学子。 元宵节之后,王维远就停掉了一切的出门应酬,锦初甚至连昭儿都不许去打扰他,就这样每日里闭门整理策问,习读旧作。 到了二月初九这一日,在锦初欢颜和昭儿紧张又带着期待的目光里,王维远一袭青衫,拎着锦初精心备好的考篮,步履从容地迈入了考场中。 回来的时候正好遇上秦府的马车,就见秦嫣然笑眯眯地探出头来跟她打招呼:“锦儿姐姐,王大哥考完的时候估计要跟我大哥一起出来,你们家都是女孩子,那日人也多,索性就别出来了,到时候我家马车直接将他送回去。” 锦初笑着接受了她的好意,带着欢颜回家去了。 就这般一边忙碌一边盼望着过了九日,春闱结束了。 锦初欢颜和昭儿终于等来了分别九日的王维远,衣服已然皱巴巴了,下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胡须,脸上看起来也颇是疲累憔悴,但那双眼睛却依然是神采奕奕,充满自信。 看来王大哥此次成竹在胸啊! 锦初放下心来,招呼着王维远先去洗漱一番,之后再来吃饭。 她与欢颜则是快速下厨烧了几个家常菜出来,又炖了一锅营养粥。 待王维远一身清爽的出来的时候,饭菜也正好摆上了桌面。 趁着王维远吃饭的间隙,锦初抽空问了句:“王大哥,此次考题难吗?感觉如何?” 王维远咽下口中的饭菜,轻声而自信的笑道:“幸得准备充分,本次应是不会名落孙山吧!” 锦初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后面的日子,王维远昏天黑地地睡了起来。 锦初也是经历过高考的人,知道所谓的考后疲倦期,因此也不去管他,只每日里准备好餐饭,供他醒来了吃。 就这么睡了足足两天,第三天王维远破天荒起来跟着锦初和欢颜还一起吃了个早餐。 刚吃完早餐,王维远就叫住了昭儿:“我这近一个月都没太管你,如今我已然考完也休息好了,吃了饭你带上课业来找我。” 这这就是要恢复他跟昭儿的教学生活了。 昭儿高兴地点点头,跟在王维远身后去了前院书房学习去了。 又一日,秦时均上门来了,二人简单聊了几句,又带上了一卷书册,就来跟锦初说要去秦府一趟。 锦初知道这是秦阁老大概要关心下王维远的科举考题了,心下也很高兴,将两个人送了出去,还嘱咐王维远:“王大哥如今已然考完,接下来的日子也不必着急回来,正好可以跟着秦大哥多放松几日。此时不玩,待放榜之后,估计就又没有放松的时间了。” “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王维远笑着应下,跟着秦时均去了秦府。 这一去还真的两日后才回来,锦初见到他那不掩喜色的状态,心知定然是秦阁老给他的考卷吃了定心丸了。 “看来王大哥胜券在握,不虚此行啊!”锦初笑着调侃。 王维远也抿嘴笑了起来:“尚可,阁老大人说我这回应是稳了!” 其实秦阁老的原话是:“阿远此次,定可名列一甲!”但他素来不喜欢将话说满,故而也就只说了个稳字。 “那我得赶紧跟慧珍写封信,也好让家里的叔叔婶子高兴高兴。” 见锦初这么说,王维远略带犹豫:“不如再晚几日,等放榜了再跟家里讲吧。” 锦初笑着拒绝:“放榜了自然更要说,此次我只说你考得还不错,也好让家里长辈不那么忧心。不然,他们定然还要提心吊胆的继续煎熬,咱们既然已是成竹在胸,也不必让老人家再凭白担忧了。” 王维远想了想,此次确实把握极大,不敢说得中一甲,但二甲问题应是不大,想到家里父母定然也悬心此事,索性就先安安他们的心吧! 于是他也不再反驳,抬头望着一脸兴奋的姑娘:“好,那就只简单提两句,让长辈放心就成,别的也莫要多说。” “放心吧,王大哥,我省得。”锦初笑着走了出去,“说不定等这封信到家,你放榜的好消息也就出来了!届时,叔叔和婶子正好可以整理行装上京来陪你参加殿试了。” “希望能承你吉言!”王维远也笑了起来。 三月初一,是放榜的日子。 全家人早早起来,心不在焉地吃了早饭。 锦初想出去,奈何她跟欢颜都是女子,出去委实不大方便,即便去了也未必就能挤到榜前,而且王维远也不让她们二人去。 王维远虽是个男子,但他相貌清俊,若是去的话又担心会被有心之人来一出榜下捉婿的戏码,凭白给自己增加麻烦。 故而造成了最后一家人大眼瞪小眼,竟然无一人出门的结果。 “放心等着吧,阿均家和季常家定然会派人去看榜的,定然也会将我的名字找一找的,即便没有他们,也还有官府报喜的人会上门的。”见锦初着急,王维远笑着宽慰她。 “王大哥说得也是,那咱们就稍安勿躁,静候佳音吧!”听王维远这么一说,锦初也平静了下来。 说是平静,到底还无法绝对的心静如水,锦初索性去跟欢颜研制脂粉,也好过苦苦的等待了。 约摸不到半个时辰,门外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喧嚣声音,锦初心里一跳,就见门外已是响起了敲门声:“临城王府名讳维远老爷,今高中春闱第一名,特来报喜!” 此言一出,热闹的人群顿时如沸反盈天,有嗓门大的已是惊奇叫道:“我的老天,这还是个会员老爷啊!” “活了几十年也没见过这么年轻清俊的会员老爷,真是难得啊!” “谁说不是呢!你看这王老爷得了喜讯还能泰然自若,果然是个有大造化的。” 在众人的夸赞声中,锦初先朝着报喜的人员塞了个大红包,又和欢颜将早已准备好的福钱,朝着人群中撒了出去。 “王大哥,真厉害!”锦初佩服地朝他伸出拇指,“殿试的时候再努把力,咱们再赚个状元郎,凑出来个三元及第的牌匾来!” 望着姑娘因激动兴奋而带着潮红的俏脸,王维远心头一软,低声笑道:“好,我尽力!” 第157章 三元及第 没过多久,秦时均和李季常就相携上门了。 见到王维远,连连拍着他的肩膀夸赞:“阿远果真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今次技压群雄,竟真让你捧了个会员公出来,恭喜恭喜!” “承蒙各位同年抬爱,远此番才能侥幸得中。” 王维远客气自谦,望了同样喜气盈盈的二人一眼,他心里有了数,“二位春风满面,定然也是榜上有名,如此甚好,在下也要恭喜二位了。” 话罢朝着那两人拱手一礼,二人见他这般,也赶紧朝着他拱手回礼。 秦时均笑道:“此番季常考了二甲十五,我考了二甲第八,与阿远虽不敢相提并论,但家中也甚是欢喜。” “你我寒窗苦读数十载,今朝终是扬眉吐气,本就乐事一桩,家中也确实该欢喜。走,咱们书房叙话去。” 王维远边说边带着二人朝前院而去。 三月初九,是殿试的日子。 在辛苦了一日之后,王维远信心满满的归来,只告诉锦初四个字:“静候佳音。” 锦初就知,这回是铁定稳了! 三日后,果然等来了王维远状元郎的新身份,及天子亲授的从六品翰林院修馔一职。待他家事了结,即刻入翰林院就职。 状元难得,如此年轻英俊的状元更难得,如此年轻英俊却又是三元及第的读书人,本朝自立国也没出过几个。 一时间,众人望向王维远的目光都带上了各种各样的表情,不甘羡慕佩服崇敬,最后都化成了或真或假的祝福。 至此,王维远声名大噪,不止在字画圈出名,在文人圈更是无人不知。 锦初见尘埃落定,遂再次提笔跟慧珍写了封信。 想到王维远定然也会手书告知家人详情,自然也会对其父母做出安排,锦初也就没在信中说太多,只简单报了喜,就跟慧珍谈起了脂粉的经营情况来。 写完这封,她偏头想了想,又给宿承安写了封信。 王维远三元及第这种大喜事举朝皆知,于是她也没避而不谈,遂将这个消息也写了进去,末了还是问她那三兄可曾有了下落? 写完两封信,又分别寄出,锦初就又开始投入了脂粉的赚银子大业中。 同一时间的景川侯府,此时府里最尊贵的三人,太夫人季氏,侯爷夫妇正神色各异地坐在厅堂里。 “你说的可真?咱们家青儿找到了?” 鬓发已白了大半的太夫人季氏,温和的脸上露出惊诧的神色,双目直直盯着面前的儿子儿媳。 景川侯赵温言望着母亲,笑道:“母亲,咱们真的找到青儿了,若不是确认无疑,又怎敢来扰了母亲心绪。不信,你可以问问素心。” 侯夫人秦素心忙不迭地对着婆母连连点头。 望着夫妻俩肯定的眼神,太夫人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中。 自从十年前将府里中馈交付给儿媳秦氏之后,太夫人季氏就再不管事,退居幕后过起了含饴弄孙的生活。 她除了赵温言这个侯爷长子之外,另还有两儿一女,膝下自然儿孙众多。 可就连她也不得不惋惜,当年那个早慧的嫡长孙的失踪,委实给府里带来了巨大的创伤。 即便这些孙儿们常伴身侧,她也不得不承认,相比那个缘分稀薄的嫡长孙,她的这些孙子中再也没出现过那般机灵的孩子了。 如今儿子儿媳竟然找到了那个聪慧的孩子,太夫人自然也是满心欢喜。 但一想到时光荏苒,已是过了十七年,那孩子如今正是十八岁的青年。流落在外的日子不知过得如何,也不知那孩子长成了什么样子?若是好的话还罢,若是一文不名的庄稼汉的话,那这偌大的侯府岂是他能掌控的? 思及此,太夫人脸上的欢喜就不由换成了几分忧虑。 半晌,她开口问道:“那孩子现今做什么的?日子可能过得?现下又在哪里?” 提到这个,侯爷夫妇相视一眼,目光中除了喜悦也带上了几分烦忧。 喜的是青儿竟是那般出息,烦的也竟是同一个缘由,青儿这般出息,侯府又怎好对临城的那对父母开口索要儿子。 这神情看在太夫人眼中却变成了她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形,当下她就变了脸色,嗓子发紧追问道:“莫非,那孩子如今很不成样子吗?” 见老人家如此紧张,赵温言赶忙安抚老太太:“母亲莫急,青儿一切都很好。” 他嘴角露出苦笑,叹息起来,“可惜就是太好了!好得我跟素心都没脸跟他的养父母开口讨要。青儿就是今科十八岁的状元郎,更是咱们大晋屈指可数的三元及第状元郎!” 老夫人彻底愣住了,嘴里喃喃道:“这孩子,竟然,竟然出息到将他曾祖父的风采都盖下去了!” 三日后的临城,收到儿子亲笔信的王氏夫妻也是热泪盈眶,慧珍娘嘴里不停念叨:“阿远真是太出息了,你老王家可真是祖坟冒青烟了,才出了个三元及第多状元郎!这都可以开宗立谱了!” 慧珍爹也是笑得见牙不见眼,还不忘催促:“他娘,你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咱们一家五口都去京城给远儿庆贺去。” 五日后,宿承安目光含笑地拆开了锦初的信笺。 当读到锦初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王维远三元及第的消息时,定北王世子的眼神肉眼可见的暗沉了几分,手中信笺也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些。 虽然很清楚阿锦对那个姓王的并无爱意,但看到阿锦信中提及那人时,宿承安还是抑制不住心头的烦躁。 不能否认那人很出色,加之那人与阿锦相处日久,虽阿锦对他不曾生情,却难保他不会对阿锦生情。 而自己远在千里之外,想做什么都鞭长莫及,人家却是近水楼台,处处占尽先机。 且阿锦对自己的感情也并不像自己对她那般浓烈,而那王维远,俨然已是朝廷新贵,三元及第的英俊少年,正是前途无量的春风时节。 若他真对阿锦穷追不舍,死缠烂打的话,自己这看似高贵,实则已与天子视如仇寇的敌人,又能有几分胜算呢? 向来沉稳缜密的定北王世子,因了心悦的姑娘随口的一句话,竟然又是陷入了患得患失的焦虑不安中。 心神不宁的他直到看到锦初再问她三兄的消息时,方才收回了纷乱的心绪。 他心里将最近查得叶锦暄的消息回顾一番后,坐在案前开始下笔回信。 第158章 表白被拒 桃花开得正好的时候,锦初迎来了入京的王氏一家人。 欢颜将房间让出来给慧珍,自己则搬去了耳房住。 昭儿住的那间耳房则又架起来一张床,让维越与昭儿同居一室。 小哥俩儿素来感情交好,且年龄也都不算大,听说俩人住一起,不仅不反对,还都很开心。 王维远将之前的书房换到了前院自己的耳房,对面给父母和爷爷留出来一间正房并一间耳房。 待安排好一家人的住处之后,大家欢欢喜喜地聚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在好友秦时均的热情邀请下,王维远又将王维越安排在了秦家的家孰里读书。 这般忙活了几日,总算将家里人都安置好了。 慧珍抱着锦初聊了不少,从锦初离开临城后,工坊忙不过来,除了提拔了张牙人的媳妇李氏做管事,她又找了舅母来帮忙。 如今她来到京城,那边就交给了她们二人看顾,慧珍也按照锦初当初的法子,给这二人放了奖金下去。 如今那两人每个月能入手二三两银子,比自家男人赚的都多,另外那些手快活又好的工坊妇人也月月都能多拿三五百文的奖金,大家都卯足了劲儿的干,生怕丢了这难得的好活计。 见慧珍一切都好,锦初也就放下了心来,只跟李梅娘那边写信将此事说了,得到的是李梅娘的满口答应,只说只要脂粉可以保证质量,生意还是照旧去做。 再过几日王维远就该去翰林院上职了,等他入职,慧珍和她娘留下照顾京城的兄弟俩。慧珍爷爷和慧珍爹则是准备再回临城继续铁匠铺的生意去。 于是这日午间几人搬出火锅,准备好食材,大家围坐在一起,准备好好吃一顿。 却在此时,门外有人敲门,打开一看,竟然是秦时均上门来了,说是景川侯府得知王家父母来了,特地下帖子邀请次日过府一叙。 慧珍爹娘听得侯爷相邀,顿时一愣,随即就向着儿子看去。 王维远面色也是微微一变,复又恢复正常,朝着父母笑道:“既是侯爷相邀,明日孩儿陪您二老上门拜会就是了。” 见儿子点头,慧珍爹娘虽还有些紧张,却也不再惴惴了。 秦时均神色复杂地望向这对欢喜的中年夫妇,想到姑母的坦诚相告,心里不由对面前的这对夫妇多了几分内疚和同情。 但想到姑母这十七年来遭受的失子之痛,他心里的天平忍不住又偏向了景川侯府几分,于是他又补上一句:“此次是邀请伯父伯母一家,阿远,你莫要忘了带上弟弟妹妹一起去啊。” 景川侯府对王维远不一般,对他的家人竟然也如此不一般,使得锦初心里再次涌上一股莫名的怪异感。 算了,明日去了就知道何事了。 也许人家只是爱屋及乌,因为欣赏王维远,进而对他的家人也更加关注几分吧! 安慰完自己,锦初也就随它去了。她招呼着秦时均:“坐下一起吃吧?” 没想到,向来不拘小节的秦时均竟意外地摇摇头,拒绝了锦初的邀请。 “今日还有事要办。且伯父伯母初来京城,正当一家人亲亲近近的时候,我就改日再来叨扰。” 说罢就急匆匆的走了。 明日定然有事要发生! 锦初望着王维远虽极力掩饰却仍带出一丝愁绪的神色,暗暗叹了口气。 因着秦时均这么走了一遭,慧珍爹娘和王维远,锦初心里都装着事儿,这顿饭也就吃的缺了几分热闹,最后草草结束了。 晚间的时候,王维远突然叫住了锦初:“锦儿妹妹,咱们聊一聊吧!” 锦初迟疑地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进了书房。 宾主坐定,倒了茶水之后,王维远低声说道:“之前科举为重,不敢谈别的事情。如今十多年辛苦也算是略有小成,我这人虽无显赫家事,好在脑子还算够用,日后总不会比现下差,且我父母亦是本分人家,弟妹也算纯真善良。” 锦初暗道不好,却见王维远微微抬头,目光盯着面前姑娘,开门见山问道:“我对妹妹颇有好感,不知可有成为眷侣的机会?” 锦初一口茶险些喷出来,她赶紧抚着脖颈,将茶水咽了下去。 默了片刻,缓缓开口:“王大哥很好,可惜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思。你如今大好年华,前途似锦,合该觅一高门贵女为伴侣方是正道。我这样的孤女,日后给不了你任何仕途上的助益。” 王维远豁然起身,目中带着几分凛然傲骨:“功名利禄自是由我去拼搏,何须你一小女子帮我来赚取前程!大丈夫堂堂正正立于天地之间,方不辜负这人间走一趟。在锦儿妹妹眼中,莫非我是那种要靠裙带关系方能成事的人吗?” “我绝无此意!”见王维远面带薄怒,锦初也赶忙起身肃容解释,“感君千金意,愧不能相合。我对王大哥一直都是兄妹之情,并不因你低谷或是高峰时有所不同。” 面前姑娘语气温和却态度坚决地再一次拒绝了他,王维远心里忽地生出一股无名的憋屈与不甘。 他冷声问道:“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锦初本想回答没有,可想到自己与宿承安的复杂关系,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 且她也很清楚,虽说对于宿承安没有多浓烈的爱意,好感和喜欢还是有的。即便自己未来与宿承安没有在一起的可能,与王维远也不可能在一起的。 若此时她开口否定的话,岂不是给了王维远更多的希望了吗? 思绪至此,她索性心一横,对着王维远缓声答道:“对,我心里确然有喜欢的人了!” 此言一出,王维远本就微带苍白的脸色顿时又白了两分。 半晌,他紧了紧袖子下的拳头,对着锦初再次争取:“你年龄还小,两年内我也无心嫁娶之事,若是那人对你不好,或是你变了心意的话……” 说到这里,他微微偏头避开姑娘惊诧的目光,再次开口:“总之,我等你两年,若是你不喜欢他,或是他不值得你喜欢了,我会一直在此等你!” 说完他都顾不得再看锦初的反应,逃也似地冲出了自己的书房。 第159章 父母摊牌 当日夜里,锦初怀着复杂的心情躺在了床上。 如今王维远已是功名在身,待入职翰林院之后,清贵之名是稳稳在身了。 加之他相貌清俊,年纪轻轻就已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但凡有些眼光的,就都知道二十年后,这又是将来热门的阁老人选。 偏偏此人家世平平,若是得了岳家助益的话,将来必然对岳家也是回馈丰厚。 这样的如意佳婿试问谁家会不喜欢?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恐怕媒人的双脚怕会将家里的门槛都踩烂了吧。 她一个没有关系的姑娘,再住在这里,时日久了与两家来说总是不大方便。 且今晚与王维远这一番谈话,已然是戳破了最后那层窗户纸,再粉饰太平的相居一处,也确实不太合适了。 看来等一切稳定之后,她就又要带着欢颜和昭儿寻觅新住处了。 做好这个决定之后,锦初拥被进入睡眠。 次日起来吃好早餐,王家人盛装打扮,踏上了去景川侯府的马车。 担心王家人拘谨,秦时均带着秦嫣然也来作陪。 刚到门口,就迎来了侯府大管家的亲自相迎,王家人一路被带到了侯府的正厅里。 厅里坐着一对穿着华丽的中年夫妻,男的四旬左右,眉眼温雅,女的三十多岁,秀雅端庄。 二人见到王家夫妇,赶忙起身迎了上来,双方一番寒暄之后。 景川侯赵温言找了个借口将王维远与秦时均支走,又让秦嫣然带着慧珍去了赵怀真的怀真院走走看看。 等几人离开之后,婢女们也都依次退下,偌大的厅堂里只剩下侯爷夫妇和慧珍爹娘。 慧珍爹娘相互对视一眼,心里漫上了不知名的恐慌。 却见方才还雍容大方的侯夫人目中含泪,上前一把拉住了赵氏的手,口中叫道:“赵家姐姐,感谢您救了我家孩儿的性命!” 只一句话,慧珍爹娘就觉得晴天霹雳一下子劈了下来,二人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慧珍娘强自收起惊诧表情,低声回道:“民妇贫贱之身不敢当侯夫人的这声姐姐。”她抿了抿嘴唇,终还是带着几分侥幸问道:“民妇愚钝,今日方才初次见到侯爷与侯夫人,不知夫人口中救下孩儿性命又是怎么回事?” “赵家姐姐,王家大哥,你们将维远教的这么好,大恩大德,我与我家侯爷实在是不知该怎么报答。” 侯夫人一脸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旁边的侯爷也是望着慧珍爹娘频频点头,眸中满是感佩之色。 听到这番话,慧珍爹娘心头最后的那点侥幸心理彻底灰飞烟灭。 远哥儿,他家的骄傲,终还是留不住了啊! 慧珍爹脸色苍白,唇角抖了半天都没发出声音,慧珍娘则是干脆利落的失了表情,整个身子缓缓委顿在地。 “赵家姐姐,赵家姐姐。”侯夫人赶紧扶住慧珍娘,哭着喊道:“赵家姐姐,你莫急,咱们都是为人父母的,理解你疼爱孩子的心,咱们今日请你们二位过来,就是想好好谈谈怎样才能在不伤害孩子的情况下,让咱们双方父母也都两全其美。” 半晌,慧珍爹才低声问道:“恕小民冒昧,侯爷夫妻因何一致认为我家阿远乃贵府孩子?” 阿远虽是他们夫妻因缘际会中得到的孩子,但他们二人将这孩子视为亲生,哪怕后来接连有了慧珍和维越,也不曾因有了亲子而忽视过长子。 在他们夫妻最无助的时候,上天将阿远送到了她们身边,那孩子聪明,机敏,给他们夫妻带来了无限的欢乐,也抚慰了慧珍娘多年无子的失落。 甚至后来的慧珍和维越的到来,夫妻俩私下也都坚信是因为他们善待了远儿,才有了后来的一双儿女。 远哥儿也不负家人的期望,长成了一个有担当有孝心的长子长兄长孙,上能照顾祖父,中能为父母分忧,下能教导弟妹,是家里当之无愧的顶梁柱,如今又更是取得功名,真正践行了光宗耀祖四个字。 这样出色的孩子,却原来竟是出自这富贵显荣的景川侯府中吗? 赵温言觑着慧珍爹的神色,缓声开口:“我家青儿右边脚心有两颗赤红色的小痣……” 慧珍爹和慧珍娘顿时身子一颤,目光死死盯住景川侯,耳边随即又传来男人的声音:“另外在我家青儿左乳下方三寸的位置,还有颗黄豆大的褐色胎记。” 此话一出,慧珍爹娘齐齐愣住,像是被抛弃的小兽般,目光中露出了仓惶的神色。 他说的都对,这些都是远哥儿小时候洗澡的时候发现的,若不是亲生的孩子,断不会了解的如此清楚。 景川侯赵温言见二人不语,遂又取出祖父的画像,指给二人看:“这是我的祖父,他乃当年不足弱冠的探花郎,也是青儿的曾祖父,青儿落生相貌就颇肖曾祖,灵慧的劲儿更是青出于蓝,当年他是我祖母的心头肉,青儿丢的次年,老人家就受不了打击逝去了。” 慧珍娘忍不住感同身受,抹着眼泪说道:“当家的,咱们与远儿只有这十七年的缘分,如今那孩子竟真是出自这福窝里,咱们就将他归还给人家亲生父母吧!” 话音落地,慧珍爹就含泪跟着点头。 “王大哥,赵姐姐,素心日后定会好好照顾您家的两个孩子。”侯夫人又笑又哭地做出保证。 景川侯赵温言也坦诚相告:“我知此番跟您二人讲阿远身份不啻于强抢孩子,难得您二位通情达理,仁善高义,这是我们夫妻二人的福气。不瞒二位说,自十七年前我将青儿弄丢,素心就怨恨我至极,这十七年她无时无刻不在牵挂孩子。 我虽还有两个庶子,但秉性不佳,不堪大用,更是担不起景川侯府的未来。且我家这爵位素来都是由嫡子承继,我与素心只有两个嫡出孩子,小女儿将将八岁,唯一的嫡子就是您收养的阿远。 莫说我的私心,即便是为了景川侯府的将来,我也要厚着脸皮向您二位讨要阿远的。王大哥,你虚长我一岁,日后我拿你当亲兄对待。慧珍和越哥儿两个孩子的将来,我必定也当自家子侄一般上心。” 慧珍爹娘连声说不敢,景川侯又道:“如今咱们已然将话说开,青儿那边还要劳二位多多开解,二位对青儿视如己出,青儿待二位也是孝顺有加,近日他也该去翰林院上职了,总不能让孩子认亲回来,反而心里郁郁不安不是?” 慧珍爹点头说道:“侯爷放心,我与他娘回家自会慢慢讲与他听,总要让孩子欢欢喜喜地回来才是正理。” 侯爷夫妻再次起身长揖到底:“如此就再次谢谢王家兄嫂了!” 第160章 提出要求 同一时间,侯府的一处僻静院子里,秦时均与王维远正相对而坐。 王维远脸上一片沉凝,秦时均也没了往日的嬉笑之色,上挑的狐狸眼如今微微下垂,小心翼翼望向好友的眼中,也带上了掩饰不住的担忧。 半晌,王维远才抬眸扫向秦时均,声音中含着浓浓的讥诮:“所以我就是十七年前那个被父亲景川侯亲手舍弃的嫡长子?” “事发突然,当时姑丈带着三皇子和贵妃娘娘,若不将你丢下,三皇子根本无法脱身,姑丈也是万般无奈之下才将你……”秦时均舔了舔嘴唇,艰难地开口:“李代桃僵的。” 听到最后几个字,王维远面上不动声色,袖子下的拳头却是不甘心地握了起来。 短短几个字,就将他的生命来了个大转折。 若不是命不该绝,又因缘际会之下遇上王家这对仁厚父母,当年他能不能活下来,亦或是活下来能不能有今日的功名,都是镜花水月,不敢想象的吧? 虽知人分三六九等,贵贱彼此分明,可真的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又有几人甘心为别人献出生命?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一条有血有肉有思想,活生生的人命! 对于景川侯当时的选择,王维远可以理解,但作为受害者,他却无法去轻易原谅亲生父亲当年狠心舍弃的行为。 耳边响起了秦时均喋喋不休的劝导:“阿远,我第一次去临城见到你的时候,就总是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亲近感。如今想来,应是冥冥中自有天定,才指引着我去遇到了你。这些年姑母为了寻你几番求死,若不是有了怀真,也许十年前她就香消玉殒了。” 王维远眼珠微微动了动,被香消玉殒那四个字再次扯回了心神。 想到那个眼中盈满关爱,温和望着自己的侯夫人,他那颗满是愤懑狠戾的心忍不住软了软。爹虽然不是东西了些,当娘的却是满心都在思念儿子的,这么一想,他倒也不算是个彻底的可怜虫。 眼尖的秦时均敏锐地发现了好友情绪的变化,赶紧乘胜追击,继续游说:“阿远,我们俩居然还是表兄弟,这是多好的缘分啊!此番姑丈姑母对你皆是满心愧疚,尤其是姑丈,因为当初不得已丢下你,他心怀有愧,对你自然是百般疼爱。 你如今入职翰林院,那可是个出了名的清贵衙门。正好侯府有银子,到时你就使劲的花用,甚至还可以拿这些银子去贴补之前的父母和弟妹,我敢肯定姑母姑丈保证一句二话都不会说的。 如此,你既能更好的照顾之前的养父母,又能提前帮衬那边的弟妹,自己还不用受委屈。我看你那个妹妹年岁也差不多了,到时让姑母帮她寻个好郎君嫁掉,再过几年,待越哥儿到了年岁,直接让姑丈把他送到国子监去读书。 正好你临城的父母亲人都在,趁着这个机会也别让他们回去了,直接让侯府给他们买处宽敞的宅院,再给长辈们寻个合适的营生做着,一家人日后就在京城扎根生活了。 两边都是父母,日后你想去看谁就去看谁,这样你不仅多了个孝顺的好名头,还多了四个父母疼爱,将来让姑母再帮你寻个知情识趣的如花美眷,那日子过得岂不是赛过活神仙?” 王维远冷哼一声,对于秦时均的描述,却不可避免的生出了几分向往。 以他的能力,三五年之内确实无法很好的帮助弟妹和父母过上这样的生活。 且妹妹年龄也到了相看人家的时候,若是有侯府出面的话,也确实会比自己给妹妹寻觅的人家好上许多。小弟也是一样,过几年若是进了国子监,对他的未来自然也助益良多。 王维远并不是个目下无尘的人,在乡下生活了十几年,他很清楚一文钱难死英雄汉的滋味,也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回景川侯府是早晚的事情。 既如此,索性就在回去之前尽量帮临城的父母多争取些实际的利益才是上策。 于是,他开口讥讽道:“你莫在此地给我空口画大饼,侯府到底怎样可不是你能决定的?” 秦时均一听这似是有所松动的语气,顿时心下大喜,一时竟也顾不得好友那冷嘲热讽的态度,起身两步走到王维远身旁,拍着他的肩膀笑道:“这些话可都是姑母姑丈亲口说的,我只是转述给你听罢了! 秦时均脸上浮起感慨:“王家救了你的性命,还将你养得这般出色,莫说只是照顾他们,就是将侯府的银子分一半给他们,估计我姑母也会眼都不眨的答应的。” “好,容我考虑几日,过几日我会给你消息。届时,我要看到你们一桩桩的兑现,之后咱们再谈认祖归宗的事情。” 王维远倒也不迟疑,果断答道。 秦时均乐得恨不得跳起来,阿远能提要求,就是好事情,肯提要求,说明就有了原谅父母的意思,也就有了修复亲子关系的可能。 姑母姑丈当初最担心的就是阿远犯了倔脾气,不给父母赎罪的机会,也不肯回到侯府来。 如今阿远不仅没犯脾气,反而还一板一眼的帮着养父母那边,跟他的亲生父母谈起了条件。 真是既让人欣慰又令人心酸啊。 欣慰的是阿远是个知恩图报的厚道孩子,心酸的是亲生儿子帮着外人来算计自己的亲爹娘。 不管咋样,只要阿远愿意回到侯府,对于姑母姑丈来说都是天大的喜事。 将来待阿远回来了,好好修复下彼此间的感情,再给阿远找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将来景川侯府交在他们夫妻的手里,姑母姑丈也算是没有遗憾,对得起祖宗了。 妻子? 不对,若他所料不差的话,阿远好似对他那个八竿子远的锦儿妹妹,颇有几分喜欢。 若那样的话,可得赶紧告诉姑母这回事,在不确定这二人心思的情况下,千万可莫要乱点鸳鸯谱,惹得阿远不快,那样的话,美事也就变成坏事了! 想到这里,秦时均急急问道:“阿远,你是不是心悦你那锦儿妹妹?” 被这个骤然而来的问题打得措手不及的王维远,想到昨夜锦初毫不客气地拒绝他的情形,顿时心里又是一阵郁躁。 若今日她知道了他的身份的话,是否还会像昨夜那般坚决的拒绝了他?若景川侯府真能将这姑娘劝服的话,那他就是阴险一回又怎样? 只要她肯接受他,日后他自然会有更多的机会走进她的心里,届时,他不是就又能抱得美人归了吗? 鬼使神差之下,王维远点点头:“是的,我心悦锦儿妹妹。若是侯府能促成此事的话,那我自然是十分欢喜的。” 第161章 安抚爹娘 这日上午,锦初又收到了宿承安的来信,信上说他的人在西北军中寻到了一个二十出头英勇善战的校尉,名叫盛暄。 信中又说了那盛暄是三年前只身入的西北军,他耍得一手好枪法,曾经救过身边两个士兵,那二人现都已升为千夫长,但因三人之间是过命的交情,那二人目前仍是以盛暄马首是瞻。 且这盛暄每次对战西戎人都勇猛机警,曾两次对战西戎小王子噶日苏,还一度重创噶日苏,差点将其斩杀于马下。 看到此处,锦初心里就有了数。 入伍三年,名字为暄,年龄二十上下,姓氏为母族的盛,对西戎小王子噶日苏恨之入骨,勇猛机警,耍得一手好枪法。 这些相貌特征俱都与三兄吻合,且三兄也耍得一手好枪法,那西戎小王子噶日苏就是当年将他砍伤于马下的仇人,也怪不得三兄对他恨之入骨了。 如此看来,三兄确实藏身于西北军中。 既如此,那她也可修书一封交于宿承安,说服三兄为定北王府效力了。 努力这么多年,想必三兄定然也清楚午安侯的覆亡,是高踞宝座的那个天子纵容臣下狼狈为奸,陷害忠良造成的悲剧。 若叶家真想报仇的话,以目前她们兄妹的能力,无疑是以卵击石,螳臂当车,希望太渺茫了! 放眼天下,此番能借助的力量唯有因实力雄厚,同样被天子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定北王府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 哪怕不谈交情,只谈利益,定北王府也是叶家兄妹的最好选择。 此番她只需将自己与定北王世子宿承安的渊源说给三兄知道,再将自己已依附北境的事情一说,想必三兄心中的天平就更会倾向与北境了。 若定北王府愿意接纳示好的话,想必三兄也会乐意附从,哪怕不谈交情,只谈利益,北境与武安侯府共同的敌人,最终指向也是一致的。 只要定北王府能成事,她们叶家的冤屈也就能大白于天下了。 想到这里,锦初就提笔给宿承安写起了回信,同时又将给三兄的信笺也装进了宿承安的信笺中,摆明了就是让宿承安看过之后再决定是否交给叶锦暄。 若是定北王府愿意接纳叶锦暄的话,到时候就可以借着锦初亲自手书的这封信去同叶锦暄接近,若无意的话只管将这封信自行销毁就可以了。 她这边将信写好封口,刚准备送出去,就看到了从景川侯府回来的王维远一家人。 与早上容光焕发的状态相比,此时的慧珍爹娘脸色如同霜打过的秋叶,枯黄暗淡,浑身上下更是充斥着无力与绝望。 仔细看去,慧珍娘的眼角还带着淡淡的红肿,明显是哭过后的样子。 锦初心里一凛,赶紧朝着王维远兄妹三人望去,除了王维远神色还算平静外,慧珍和维越的脸上都带着掩饰不住的惊诧与失落。 锦初按下心底讶异,笑着同几人打招呼:“大叔婶子回来了?一大早出去应酬大半日,想来也辛苦了,先回屋歇歇吧。” 慧珍爹点点头,慧珍娘看到锦初乖巧体贴的模样却是再也忍不住,脸色一暗开了口:“锦丫头,婶子心里难受。”说话间,她一把抱住锦初,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锦初赶紧搂住慧珍娘,温声哄道:“婶子莫要着急害怕,有什么事情咱们慢慢说,总有解决的法子的。” 慧珍娘的这一举动,将慧珍爹和几个孩子一时都愣在了原地,直到锦初劝慰的声音传来,几人才反应过来。 “孩子他娘,你抱着孩子哭什么,别吓着锦丫头了!有事咱们屋子里说,站在院子里算怎么回事?”慧珍爹一脸无奈地劝道。 听到当家的这么说,慧珍娘满腹的委屈总算是有了宣泄口,她冲着慧珍爹怒目而视:“我就站在院子里怎么了?我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马上都要走了,还不许我当娘的哭几声?” “你看你,你今日这脑子怎么不转圈了?”慧珍爹着急地转圈圈。 这话透露出来的信息量忒大,锦初竟也被惊得一时失语,只呆呆望着慧珍娘,复又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王维远身上。 她有种强烈的直觉,景川侯府这一行,重点还是要着落在此人身上。 对上锦初疑惑的目光,王维远无奈的自嘲一笑:“娘,隔墙有耳,有什么话咱们还是先进屋再聊吧!” 见长子神色也颇为黯然,慧珍娘又开始心疼起来:“罢罢罢,一切都是命!锦丫头,方才是婶子失态吓到你了,婶子给你赔不是,咱们先进屋再说吧!” “婶子不把锦儿当外人,锦儿心里高兴都来不及,怎会因这种小事怨怪婶子。”锦初顺手扶着慧珍娘进了正房的厅堂里。 大家依次坐下,慧珍爹娘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跟锦初和尚处于迷迷糊糊状态中的慧珍姐弟俩,仔仔细细又讲了一遍。 想到光耀门楣的儿子就要离自己而去,慧珍娘就忍不住又抹起了眼泪来。 景川侯府此番可真是占尽便宜了,丢了个嗷嗷待哺的一岁小儿,十七年后却得了个三元及第的青年才俊。 而兢兢业业,含辛茹苦将孩子养了十七年的慧珍爹娘,却要忍受失去孩子的痛楚了。 不管是当年的丢掉孩子,还是如今的寻回孩子,都不能单纯地去责怪景川侯府的过错。 这一笔糊涂账,说来说去也就只剩下了造化弄人四个字了。 不算大的厅堂里鸦雀无声,几个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 半晌,王维远对着爹娘开了口:“爹,娘,你们辛辛苦苦养了孩儿十七年,孩儿能有今日,二老功不可没。如今我虽答应回归景川侯府,但在那之前,也得先将咱们家里安排好,如此孩儿才能安心回去那边。 即便如此,孩儿去了之后也不会将这边抛之脑后,孩儿会尽量一碗水端平,对两方父母都行孝道。不管孩儿是姓王还是姓赵,只要你们不弃,未来我都还是爷爷的孙子,您二老的儿子,慧珍和越弟的兄长,该尽的责任孩儿也绝不推辞!” “我的儿,难为你了!” 慧珍娘一把抱住王维远,伸手抚摸着青年俊逸的脸庞,含泪笑道:“你能这般念着爹娘和弟妹,我与你爹已是心满意足。你本是高门贵子,咱们能有这么一程母子缘分,已是我家几世修来的福分,若是你日后得闲能让爹娘看两眼,我跟你爹也就放心了!” 王维远目中蕴泪,看着高大的爹爹,娇俏的妹妹,活泼的弟弟,还有那个落落大方的姑娘都在朝着自己点头微笑,她们都在理解他并鼓励他朝前迈步。 挤压在心头许久的阴郁,顿时烟消云散了。 不管怎样,他还是他,这些都是他的亲人朋友,并不因他贫穷时而改变,自然也没理由在他富贵后而消失。 第162章 购宅别居 王维远竟是景川侯府的嫡长子,这个身份的告知,使得锦初近来对于景川侯夫人一切的异常举止所产生的疑惑不解,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除了替王维远本人高兴之外,她心里也快速盘旋起来。 此番因着三元及第而脱颖而出的王维远,本就是京城近期最耀眼的青年才俊。若是再爆出他的真实身份,以景川侯府如今的煊赫势头,加上他本人的聪颖睿智,未来的发展前景定是如日中天,一片光明。 而景川侯府深得圣心,也更是下一届最佳储君竞选人三皇子神佑极为亲近信赖的舅父,若王维远回归侯府的话,以他侯府嫡长子与三皇子表弟的身份,自然而然也就站在了北境的对立面。 相安无事时一切都好,一旦朝廷与北境撕破这层虚伪的面纱,两强相对之时,王维远和他的景川侯府毫无疑问会站在朝廷一方,与锦初所依附的定北王府互为敌人,兵戎相见。 思绪翻涌之下,锦初不禁叹息一声。 此事还得告知宿承安,至于如何行事就让定北王府自己决定吧! 她拆开还未送走的信笺,重新提笔将此事写了进去。 次日吃过早餐,锦初找了个理由去了宿承安的据点处,将这封信交了出去,并嘱咐尽快让此信送往北地。 收信的汉子见素来温和的锦儿姑娘面色严肃,便知定是有要事发生,当下不敢怠慢,立刻就安排将信笺送往北地。 交完信的锦初心不在焉的朝着来回路返回,却不留意踩到了对面而来的妇人的裙边。 那妇人当下就惋惜地叫嚷起来:“你这姑娘怎么走路的?我这衣裙可是新做的锦缎料子,贵着呢!” 回过神来的锦初忙低头朝夫人看去,裙角边确实被自己粗心踩了黄豆大的一点儿。 虽不算大事,但确实是她的错,锦初想了想,遂就赔着笑脸唤道:“这位姐姐,真是对不住,此番确实是我不留意踩脏了您的裙角。您这身衣裙多少银子?我现下赔你可好?” 那妇人见小姑娘相貌脱俗,人也知礼,心里的气也消了几分,低声咕哝道:“我这衣裙一两银子呢!” 锦初掏出二两银子递给妇人:“此番是我不好,姐姐收好银子,再去置办一件新衣裙吧!” 说完,她抬步继续朝前而去。 身后传来那妇人的声音:“这位姑娘,你银子给多了呢!” 锦初脚下不停,伸出右手朝后摆了摆:“多的就当我给姐姐的赔礼了!” 妇人低声笑道:“倒还是个大方的姑娘呢!” 这一幕小插曲却被不远处的一个高大健壮的男子看了个清清楚楚。 望着锦初离开的方向,他招手唤来身边的小厮,吩咐道:“跟上那个姑娘,看看她住在哪里。” 小厮点点头,快步朝着锦初的方向追去。 眯眼望着锦初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人群中后,高壮男子冷笑一声,斥骂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死丫头胆子倒是不小,居然跑到京城来了,难为我费了那么多心血。既如此,也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景川侯府里这几日热闹得很,得了侯爷和夫人的吩咐,府里得力的李管事忙着到处找宅院。 要距离侯府不太远,又要位置清静,邻舍友好,房屋院落还要雅致宽敞,最好是三进的宅院,若实在没有,也要大两进才好。 李管事带着府里两个年轻的伙计跑了足足两日,才选定了两三处符合要求的宅院。 侯夫人亲自看了一遍后,次日秦时均就登门来找王维远。 得知是帮王家找的宅院,王维远二话不说跟着秦时均就出去了。 晚间回来的时候,将全家人都集中在一处,告知爹娘已经买好了新的宅院,明日带着爹娘先去认认位置,若合适的话,后日就准备搬走。 慧珍爹娘本想开口拒绝,却被王维远抢先打断:“爹,娘,我再过几日就要去上职了,此番定要先将你们安排好,那里距离景川侯府很近,我还可随时过去看望二老。且那宅院距离国子监也不算远,将来越弟读书也会方便许多。 左邻右舍都是积年的老住户,家里也都有读书人,咱们也不用担心会带坏了越弟。出门一刻钟就能到大街上,将来爹和娘若想做小生意的话,到时我再给二老买一处铺子,日后咱们一家也就在京城安定下来过日子了。” 见儿子如此这般的为自家考虑,慧珍爹娘脸上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王维远转向慧珍笑道:“等一切都稳定之后,咱们也好好帮慧珍寻一个靠得住的郎君,届时,我会在附近再购置一处宅院送予你做陪嫁,日后你和妹夫住在附近,也好代大哥常回来看看二老了!” “大哥说得什么话,我都还没嫂子呢!”慧珍脸上浮上赧然,朝着锦初的方向意有所指地看了眼,“你还是先努力给我找个嫂子才是正经!好姑娘抢手得很,该出手时就得赶紧出手!你莫要等到人家跑了才后悔。” 慧珍爹娘也跟着帮腔:“慧珍这丫头可算是说对了一回。远哥儿你这功名也考出来了,年纪也不小了,婚姻大事也确实该提上日程了!” 王维远不着痕迹地朝着锦初的方向觑了眼,却见姑娘笑意盈盈,落落大方,不见半点儿羞涩,仿佛听不懂几人的暗示一般。 即便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她还是不改心意,对自己始终不留余地。 思及此,他心里再次生寒。 只面上挤出笑容,敷衍道:“爹娘说得对,只是孩儿初入官场,还需要一段时间去学习和适应,婚姻之事且再等等吧。” 慧珍爹忙接过话头:“远哥儿向来是个有成算的,他娘你也别催孩子了,现下先忙职务,至于婚姻,缘分来了自然也就水到渠成了!” 次日一早,王家一家人在侯府管事的带领下,去了王维远选定的宅院又看了一遍。 当天下午回来,慧珍娘笑容满脸地跟锦初描述了一番对那处三进宅院的喜欢,直随即就跟锦初说了搬家的事情。 锦初自然是先恭喜,又挽留,最终还是在第二日,帮着王家人搬入了新居。 第163章 回归侯府 王维远一家人搬走之后,锦初住的这个二进的小宅院顿时就冷清了不少。 之前是因王维远要读书也要清静,且他也算是家里的成年男子,加上锦初刚来也要低调,故而家里也就简单几个人。 如今王家人一走,家里就只剩下锦初,欢颜,并昭儿一个幼童,在外人看来,这家没个成年的男子,瞬间也就少了许多安全感。 锦初自己倒无所谓,但想到欢颜和昭儿,她决定还是先养两条狗。 一则是看门陪伴,二则万一夜里外面有个风吹草动的话,狗吠声也能警醒下左邻右舍。 她将这个想法与欢颜和昭儿讲了下,两人立刻鼓掌同意。 当日,三人就去集市上买了一黑一黄两只小狗。 几日后,景川侯赵温言上折为失踪已十七年的嫡长子赵怀青请封景川侯世子。 翌日的朝会上,圣上就此事亲自垂问景川侯,景川侯赵温言当堂跪拜,将找回嫡长子的始末由来,仔仔细细地讲述了一遍。 得知此人乃是书法大师远山居士及今科三元及第的状元郎王维远时,朝堂众人皆是对景川侯投去了羡慕嫉妒的眼神。 丢了十七年的儿子,竟然如此的惊才绝艳,景川侯这可真算是撞了大运了! 皇帝得知此事,惊诧之余也是龙心大悦,当堂就应了景川侯请封世子的表书。 一时间,京城里到处都流传着景川侯世子赵怀青,一朝落入民间,奋力拼搏向上,最终功成名就,载誉归来的故事。 不说景川侯赵温言的位高权重,景川侯府的显赫门第,只世子赵怀青本人的能力,那也是京城出类拔萃,推群独步的人物。 何况这青年尚且不及弱冠,相貌又是一等一的温雅,这样的人物,谁不想极力交好? 若再加上景川侯府嫡出世子爷的身份,那真是京城无数富贵人家梦寐以求的乘龙佳婿了! 这般出彩的人物,谁家有适龄女儿的不想去攀攀机会? 故而,景川侯府最近几日,每日里都是宾客盈门,高门夫人或携带儿女,或自身前往,只把景川侯夫人忙得颇有些疲惫不堪。 尽管如此忙碌,侯夫人嘴角的笑容也没落下过,只因这些人家里都有适龄的女儿,也许自家将来的儿媳就出自其中一家呢! 儿子离开时还在牙牙学语,归来时已长成睿智青年,中间失去的十七年时光是怎样也无法弥补了! 作为母亲的秦素心,只想给儿子认认真真选一个合心合意的姑娘,也算是她能为孩子做的最大的一件事了。 一旁的万妈妈,心疼地看着歪靠在床头,任由丫头们揉着酸疼的腰身的侯夫人,忍不住开口劝道:“夫人,您这么日日应酬那些夫人们,身子骨可怎么吃得消?” 侯夫人眼皮微抬,低笑一声:“妈妈,这些夫人们都是家里有女孩儿的人家,还都是冲着咱们青儿来的。我当娘的,自然要先过目一遍心下才安定些,为了青儿,再累我也得撑着啊。” “夫人慈母心肠,老奴知道。可是夫人,你有没有想过,你这般为世子费心奔忙,世子是否领情?你给世子选的姑娘世子又是否喜欢?” 万妈妈这番话,说得侯夫人神情一滞。 是啊,她是一心想为青儿好,可是青儿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她却是从来都不知道。 既然是给孩子选择未来的伴侣,自然要先根据孩子的喜好来选啊,而她到现在都还没问过青儿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呢! 且以她家目前的声望和青儿自身的才学,还真不需要再搞强强联合那一套了,青儿的喜好才是最重要的。 想到这里,她不由望向万妈妈,眸中闪过一丝感激:“到底还是妈妈心细,我这只顾着为孩子多相看几家姑娘,反倒忘了去了解下青儿心悦什么样的姑娘了。此番若不是妈妈提醒,我就差点本末倒置,帮了倒忙了!” “夫人是关心则乱,太看重世子了。” 见侯夫人听进了自己的劝导,万妈妈脸上也带了笑容,“虽说您跟世子分开了十七年,但咱们往后还有几十年的相处时间,您也不必太着急。 世子本就不是府里那些鼠目寸光,心无成算的人,夫人您也不必事事躬亲,处处都要替世子把关。世子能从临城乡下的小村庄走出来,能走到京城,在一众英才中拔得头筹,获得这三元及第的桂冠,又岂是任人随意摆弄糊弄之辈?” 一席话说得侯夫人豁然开朗,她抚着胸口,连连庆幸:“妈妈说得对。此事我得找个机会跟青儿交个底儿,还得问问他是否有心仪的姑娘。若有的话我还得再看看那姑娘的家世品性怎样呢!” 想到上次她朝着侄子打探儿子的感情生活时,阿均模棱两可地来了句:“阿远应是喜欢他那个锦儿表妹的吧?”的话时,她不由摇头笑了笑。 之前她也拦住锦丫头问过她与自家儿子的关系,当时那姑娘目光明澈地告诉自己,她与阿远之间虽不是表亲关系,但也绝对没有儿女之情。 那姑娘甚至还很笃定地告诉侯夫人,阿远养父母那边也是等着他有了功名之后,再谈婚姻大事。 锦丫头既然这样说,侯夫人也就信了这句话。哪怕侄子曾经说过儿子可能喜欢锦儿的事情,侯夫人也都一门心思地认为,应是侄子弄错了。 在她心里,自家儿子如此出众,若真的喜欢锦丫头的话,那姑娘是定然不会拒绝的。 既然锦丫头说两人之间没有儿女之情,那就说明自己儿子并不喜欢锦丫头。 正是有了这个结论,她才敢如此大胆地为儿子相看各府来上门的女孩儿。 因为得了万妈妈的提醒,次日侯夫人专门找了个机会叫回了曾经的王维远,如今的赵怀青。 他目前还住在王家新买的宅院里,收到侯府下人送来的信息,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跟着回了景川侯府,一路直接到了侯夫人的怡心院。 母子俩简单寒暄几句,就入了正题,侯夫人直接将近日各家夫人带着适龄女儿上门来相看的事情都一一告知,却见儿子慢慢蹙起了眉头。 侯夫人心道:“不好”,却听得儿子低声说道:“母亲不必为儿忙碌,儿两年内未有娶妻之意。” 侯夫人心下讶然,脱口而出:“为何?”抬头看到儿子俊脸漫过一层愁郁,不由跟着心底一沉,当下急声追问:“莫非阿青心里有喜欢的姑娘?” 赵怀青缓缓抬头,望着母亲说道:“儿却有心悦之人,只那人亦有心悦之人,儿不甘心,故对那姑娘许诺两年之内,若她回头,儿随时可上门提亲!” 第164章 流水落花 侯夫人骤然抬头,不敢置信地望着面前高大挺拔的青年。 这孩子素来聪慧,却原来也是个如此长情的孩子吗? 从方才他的话音中,明显就听出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意味。 可即便如此,他却还愿意甘心等那姑娘两年,以祈求那姑娘微弱的回头机会,这孩子该是多喜欢那姑娘啊! 到底又是什么样的姑娘,能使得自家如此出色的孩子倾心至此? 侯夫人稳了稳心神问道:“青儿,你告诉母亲,那位姑娘是谁?” 想到锦初几日前即便知道自己真实身份时,对自己仍旧客气疏离的姿态,赵怀青心头再次划过阴郁和无奈。 “目前,你就莫要再问了。那姑娘即便知道了我现下的身份,也不肯对我有所回应。” 见儿子一脸的苦笑,侯夫人心里疼惜,对那位姑娘不由就升起了厌恶之感。 自家如圭如璧的有匪君子,却还入不了她的眼帘。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呢? 侯夫人心里快速翻转之间,忽地想到侄子说过的那句话,顿时如遭雷击般,看向赵怀青:“莫非,你心里的姑娘真的是锦丫头?” 赵怀青被母亲道破心事,索性也大大方方点了点头:“母亲既已知道,又何必再来问儿呢!” “可是,那日我亲自问过锦丫头,当时她肯定地告诉我,你俩之间只有兄妹之谊,并无儿女之思啊!”侯夫人渐渐白了脸色,口中喃喃有词。 赵怀青再次露出苦笑:“她说得也不算错,这一路行来,她确实对我只有兄妹之谊,有儿女之思的当是孩儿才对。” “锦丫头虽说相貌性情都不错,但她一个带着幼弟的孤女,若能得你喜欢,委实也算是她的福气了。”说到这里,侯夫人露出了几分讥诮,“以她的条件,能嫁入咱们家来,不敢说祖上积德,起码也是称得上高攀二字的。缘何她竟还拒绝了你?” 侯夫人越说越激动,深深望了自家儿子一眼:“不行,我得找她过来问问缘由。”言罢就要起身吩咐人进来。 “母亲切勿生气冲动!” 赵怀青急忙开口阻拦,“锦妹妹与我并不像母亲想得那般,她一直都是落落大方,玲珑剔透的姑娘,对我也从未有过逾越的举止。还曾数次明确拒绝过孩儿的表白。只是她太出色,孩儿与她接触越多就越是不由自主被她吸引,这才造成了今日这般尴尬境地。” “哎,你这孩子,素日也是个沉稳机敏的,怎得就是在儿女之事上如此看不开?明知她对你无意,还偏偏对她情根深种!咱们京城有那么多的好姑娘,娘给你再寻觅个更好的成不成?” 侯夫人又是生气又是怜惜,一双美眸巴巴得望着儿子,只希望他能听进去自己的劝解。 “母亲,此事孩儿自有计较!您就不必为我再费心了。左右孩儿年纪还轻,这两年也正好全身心的投注于差事上,两年后若她还是不肯回头的话,那孩儿婚事就任凭母亲安排了!” “哎哟,你怎地如此的倔强啊!”侯夫人捂住胸口,气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你告诉母亲,锦丫头的意中人又是哪位?我倒要看看是何种出色的男子,能将我家儿子比下去?” 赵怀青嘴唇微微抿了抿,最终抬头望着侯夫人,缓缓开口:“母亲,孩儿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所以请您不要再过问此事好吗?” 侯夫人哑口无言,半晌才恨恨骂了句:“你这孩子,要为人家付出多少才甘心?” 母子俩的这场谈话最后还是以侯夫人的妥协退步而告终。 次日,锦初就接到了侯夫人的帖子。 她怀着复杂的心情去了景川侯府,侯夫人见了她再没了往日的笑容,只冷声吩咐丫头婆子们下去,开门见山就问了起来:“锦丫头,昨日我跟青儿也聊了几句,那孩子很多事情都不肯跟我说,我也没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儿个就叫你来问问。” 听到这话,锦初还有啥不明白的,这明显就是人家慈母心肠,来给自己儿子打抱不平了。 她想了想,抬头直视侯夫人的目光,嘴里也没了姑母的称呼,轻声问道:“侯夫人想知道什么?” “你与我儿之间到底何种情状?” “王大哥,不,赵大哥应已跟您说过一些吧!自始自终,我都将他当邻家大哥那般相处,从未对他生过不该有的念头。”锦初语气温柔,姿态却是毫不卑微。 “锦丫头,莫怪我说话难听。我家青儿无论人品,性情,才学,家世,与你相比都不算差吧?”侯夫人心中不平,语气中不由就带了几分高高在上的姿态。 锦初被这话刺得也不舒服,考虑到侯夫人爱子心切,她微微收敛了表情,轻声解释:“诚如夫人所说,赵世子方方面面都很出色,远不是我一届带着幼弟的孤女所能高攀的。且锦儿虽是蒲柳之姿,却也是从小得双亲疼爱的孩子。 即便如今父母早已逝去,基本的礼仪规矩锦儿还是记得的,女孩子的自尊自爱也时刻不敢忘怀。锦儿自忖从未曾对赵世子有逾越之举,夫人若是怀疑的话,日后我可再不与赵世子相见。” 此话一出,侯夫人脸色顿时绯红。 这姑娘话中意思再明确不过,我虽是个孤女,配不上你家高贵的世子爷,但我也从没对你家儿子有过贪心,更从未对你儿子举止不轨过。就因为我身份低微些,你就可以颐指气使的来指责我不接受你儿子的示好吗? 最终,侯夫人还是红着脸问了那个她一直不甘心的问题:“锦丫头,适才是我考虑不周,说话失了些分寸,但我确实想知道,那你喜欢的到底是何种人物?以至于我家青儿这样的孩子都入不得你的眼中!” 对于侯夫人这明为道歉,实则依然咄咄逼人的态度,锦初心里不屑地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不动声色回道:“夫人多虑了!锦儿心里其实并无心悦之人。 之前那般对赵世子说,不过是清楚我与他之间隔着千山万水,并非良配,故而才拿了些莫须有的话头来搪塞世子,也好叫他早日放下对锦儿的那点儿不正确的少年绮思,早日回到正道,将来寻一个门当户对的好妻子罢了!” 第165章 未雨绸缪 当日午间,锦初连饭都没吃,就再次匆匆忙忙地拜别了锦川侯夫人。 与以往仆从热情相待的情景不同的是,此番她是孤零零一个人到了门外的。 望着那高耸的景川侯府门牌,锦初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世上万事古难全,她与赵怀青既是没有走近的可能,与这爱子入骨的侯夫人也就很难再有融洽相处的时刻了。 今日这一摊牌,不止这景川侯府,怕是王家人的宅院,怕是她也很少再有登门的机会了。 想到与王家人,尤其是与赵怀青大半年的朝夕相处,最后却落得个这般凄清的结局,饶是有了心理准备,锦初还是不可避免地升起了几分浓浓的失落感。 怀着复杂的心情,锦初回到了自己家里,却不留意身后远远坠着的几个可疑人影。 到了家里,锦初直接跟欢颜说了景川侯府的事情,并提醒她:“日后若非必要,咱们就安心闭门过自己的小日子吧!” 欢颜懂事地点点头,宽慰锦初:“姐姐放心,不管谁来谁走,我只一心跟着姐姐,唯姐姐之命是从,哪怕是上刀山,下油锅,也别无二话。” “扑哧”一声,锦初露出了笑容:“姐姐我有那么坏,会推着你去上刀山,下油锅吗?” 她伸手敲了下欢颜的脑袋,知道这姑娘是为了让自己释怀。心里也确实安慰了几分,不管怎样,还是有个姑娘一心一意的念着她的。 她正要张嘴再说几句,却听得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二人对望一眼,收住话题,欢颜起身出去打开了门,再回来时手上拿了一封信。 “姐姐,门外一个小孩子送过来的。”言罢将信递给了锦初。 只一眼锦初就看到上面熟悉的字体,不用说就是北境送来的。 锦初朝欢颜点点头,转身进了自己房间。 这回信写得比较长,宿承安颇有耐心的讲述了他如何安排西北军中的自己人去接触盛喧,并在数次的交谈中最终坦诚以待,使得盛喧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即为前武安侯叶晟培第三子叶锦喧的事情。 此时,定北王府的人才拿出锦初那封写给三兄的亲笔信,并进一步阐述了锦初与定北王世子之间的合作关系,叶锦喧见自家妹妹已经附从了北境,最后的一点儿忧虑也尽数散去,当即就发誓效忠定北王府,只请求定北王府的人日后保护好自己的妹妹和小弟。 看到三兄始终以自己姐弟俩的性命为重,锦初感动之余又不由得担心起来。 三兄为了还武安侯府一门清誉,真的是早已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如今知道他最挂心的弟妹都有了安全保证,接下来怕是更要悍不畏死,冲锋在前了! 好在宿承安跟她保证,既已得了叶锦喧的助力,自然不会让他轻易送掉性命,于是他又安插了两个功夫好的人在叶锦喧左右,以便不测之时可优先保护叶锦喧生命无虞。 锦初提起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出乎锦初意料的,竟是宿承安一反常态的没有多提景川侯府的世子赵怀青的事情。 但他却提起了一件更为要紧的大事,武安侯府的覆亡推动者之一,竟就有现任景川侯赵温言的手笔。 这也就意味着景川侯也是武安侯的仇人之一了! 锦初心底震撼之余,不由庆幸自己幸亏没与赵怀青有太多的纠葛,不然若真上演了苦主之女与杀父仇人之子相亲相爱的狗血戏码的话,那可真的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也至此,锦初对于赵怀青最后的那点儿不舍全部化作了云烟。 此后,就真的需要路归路,桥归桥,各为其主了! 想到这里,锦初提笔开始写信。 远在北境的宿承安,也在计算着京城的那位姑娘接到信后的反应。 他信中只说劝服了叶锦喧归附北境,却没好意思说具体劝服的理由。 他让人给叶锦喧也带了封信,信中写了自己与他妹妹之间的几次相救,并最终对他妹妹情根深种,非君不娶的程度。 这也使得本就意动的叶锦喧,直接干脆利落地倒向了北境。 对于她的兄长能归附北境,那姑娘肯定是开心愉悦,对于那位现在的景川侯府世子爷赵怀青,她估计就未必能有好心情了! 不管她是怎样的心情,眼下的定北王世子宿承安,心情却是肉眼可见的好。 作为天之骄子的宿承安,很少感受求而不得的心情,可惜在叶锦初那个姑娘身上,他却是死皮赖脸地贴上去,却还是被人家姑娘不冷不热的应付着。 如今那人身份大白,科考不但连中三元,竟还是景川侯府的嫡长子,如此优秀的人,却也喜欢着他喜欢的姑娘。 宿承安的心情很复杂,不知是该为自己的眼光骄傲,还是该为自己的感情担忧。 他虽很少接触过那个赵怀青,却能感受到他隐隐存在的威胁。 那人那么优秀,又一直陪伴在锦初身边,哪怕是素来自矜的他,也不得不怀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忧虑。 如今好了,这人竟然是武安侯府的仇人之子,得到这个消息的时间,宿承安可耻得放松了下来。 他很清楚,锦初是个多么坚韧又多么骄傲的女子,仇人之子,这四个字直接就将锦初与赵怀青之间的可能性给切割得干干净净。 哪怕赵怀青是锦初心爱的男子,她也会干脆果断的收回感情,何况这赵怀青还不曾走进锦初的内心,自然就更不可能有机会再去接近他心心念念的姑娘了。 不费一兵一卒就扫去了威胁最大的情敌,宿承安能不开心吗? 正高兴之余,忽地想到锦初信中说的赵怀青搬离之后的事情,宿承安不由得又担心起来。 之前他讨厌赵怀青与锦初一个屋檐底下住着,如今人家搬走了,他却又担心锦初三人的安全问题了。 想到这里,他挥手叫了声青影。 青影应声而至。 “京城的信送出去多久了?”宿承安蹙眉问道。 “若是快的话,再有三两日就该送到锦姑娘手中了。”青影算了算,回道。 世子爷突然唤自己来,想来应是有别的事情还要吩咐。 果然,只见宿承安低头默了片刻,再次吩咐:“你派两个利索的兄弟,快马加鞭去京城,之后就……” 青影边听边点头,随后就下去安排了。 第166章 再次被捉 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了四五日,工坊里新的一批脂粉又出来了。 秦夫人的铺子这段时间生意兴隆,脂粉成了店里的招牌货,抢手的很,听说新品出来,就约定了次日送去店里。 因为之前住在一起,昭儿的课业都是由当时的王维远亲自教授的。随着王维远三元及第授了官职之后,锦初就很清楚二人之间的这段师徒之缘很快也要结束了。 后来又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化,王维远也摇身一变成了景川侯府的嫡出世子爷赵怀青。且在他对锦初告白被拒后,她们姐弟俩与景川侯府和赵怀青也就更不会再有走近的可能了。 因此,也该正经给昭儿再寻个教学的夫子了。 正在此时,秦嫣然上门来了。 当得知锦初要给昭儿找夫子的时候,她立刻建议锦初将昭儿送到她家的家塾里去读书。 阁老府的家塾自是非寻常私塾所得相比的,这个提议一出,锦初就跟着心动了。但考虑到秦家与景川侯府的关系,她又变得犹豫起来。 半晌,她才迟疑问道:“我与景川侯世子爷之间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侯夫人应是对我甚为不喜。若我家昭儿再去府上读书,此举会不会惹得她心生不快?” 秦嫣然肯定答道:“不会的,姑母是因为爱子心切,才对姐姐冷淡了些。我母亲跟祖父说过此事,祖父让母亲放心与你们来往。 他老人家还说总不能从你这边得了利润,反过来还要跟你划清界限,姑母表哥与你的事情我们家不掺和,她一个嫁出去的姑奶奶也管不到娘家当家夫人的事情。” 说完这番话,秦嫣然笑得放松:“锦儿姐姐,莫小看了我祖父,他虽然年龄大了,想法可一点儿都不古板的。 他还跟我母亲说,你一个姑娘带着昭儿弟弟不容易,让母亲生活上能照顾就多照顾你一些呢! 邀请昭儿去我家书塾里读书,就是母亲照顾你们的第一步。” 这番话真诚坦荡,使得锦初心里不由升出几分真心的感动。 于是她也不再推脱,只暗下决定,之后每个月多送几十瓶脂粉,也算是变相缴纳昭儿的束修了。 自从赵怀青回了景川侯府,秦时均就再也不曾踏过锦初的家门,此次秦嫣然过来是府里派人驾车来的。 二人约定好五日后送昭儿去秦府读书,又聊了些脂粉的事情。等事情说完,天色已是近午,秦嫣然拒绝了锦初的留饭,就又爬上马车回府里去了。 解决了昭儿的上学问题,锦初心里也轻松不少。 虽说秦府投来了橄榄枝是因为自己与大夫人的合作共赢,但锦初也不是不知礼的人,当下她就叫来了欢颜,将秦府愿意接纳昭儿去读书的好意复述了一遍。 得了这个消息的欢颜也很高兴,姐妹俩就商量着明日欢颜带着脂粉送去秦大夫人的铺子,锦初则上街去选些合适的礼物。待昭儿去秦府读书的时候一起送去,也算是全了礼节。 次日一大早,欢颜就雇了个马车,将这批脂粉送去了秦夫人的铺子,锦初则独自去街上挑选了几样礼物。 待她抱着礼物心满意足地离开繁华的街市,进入一处僻静的胡同时,忽地感到一阵劲风袭来,锦初下意识偏了偏身子,却依然被两侧夹击的两个拳头紧紧按住肩头。 挣扎不脱的锦初,鼻子上随即就被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绢布,一股奇异的香味道猝不及防地窜入鼻息中,锦初只觉得脑袋一沉,下一刻就眼前一黑,失去了直觉。 两个彪形大汉将晕迷的姑娘合力抬上不远处的一驾马车内,另有一人将地上的礼物快速捡起抱走,车夫调转车头,挥鞭策马朝着胡同口飞驰而去。 只余地上一地被摔碎的澄泥砚,昭示着曾经有人来过的痕迹。 滴答滴答的漏刻声,在耳边响个不停。 头痛欲裂的姑娘睫羽颤了几颤,最后终于睁开了那双剪水般的双瞳,陌生的环境映入眼底,锦复又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看到了不远处的一个熟悉身影。 怎么是他? 锦初心内震动,那双本还迷蒙的双眸瞬间也变得清明起来,被子下的双手下意识地握紧,嘴唇也随之微微抿起。 将一切动作收入眼底的李仲贤起身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望着床上的姑娘,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得意笑容:“锦儿姑娘,临城一别,别来无恙啊!” 锦初沉默几息,忽地莞尔一笑:“李老爷费尽心机捉我来此,想必不是为了同我寒暄吧?” 饶是知道此女性子诡谲,李仲贤也被她方才的笑靥恍了下神。 这姑娘无论长相,身段,还是性格,都极对他的胃口。若不是为了大哥,为了家族的利益,他是决计不舍得将这丫头送出去的。 去年在临城被这丫头金蝉脱壳使计脱身,害得他遍寻不到的情势下,只能将之前准备的另外两个同胞姑娘仓促收拾一番后送入了京城。 可惜那两个姐妹花空有一身花容月貌,内里却是少了几分玲珑机变,到了贵人手中,不过堪堪新鲜了个把月,也就被贵人抛之脑后了。 大哥本想借此二女来向贵人多亲近几分的美好希望,当下也就成了美丽梦想,气恼之下还曾就此事致信去临城,将他斥责一通,怪他不虑大节,办事不利,找了两个木头美人来敷衍行事,以至于忙碌一场,最后落得一场空欢喜。 每每想到此事,李仲贤都气得牙根疼,也曾暗自发誓若能再遇此女,定然不会让她好过。 如今总算将她再次抓在手中,此番他定然不会再让她有机会二次逃脱了。 想到这里,李仲贤瞥了眼床上的少女,自信的笑道:“锦儿姑娘,之前在临城我自诩对你也算体贴,没想到你居然心思狡诈,竟敢瞒天过海,金蝉脱壳,将我耍了个彻底。我李仲贤活了三十多岁,今朝倒叫你一个十几岁的丫头片子骗得如此狼狈--” 他停住话头,一把掐住面前少女的下颌,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狞笑:“小蹄子,不如你来猜猜爷此番要怎么惩罚你吧?” 第167章 各怀心思 同一时间,欢颜送完了脂粉,怀揣着热乎乎的几百两盈利银子,兴冲冲地回了家。 昭儿在乖乖地温书学习,两只狗崽子见到主人回家,欢快地围在她的脚下来回跑动。 欢颜将路上买来的点心和果脯掏出来,递给昭儿,嘴里又连声问道:“姐姐回来了吗?” 昭儿接过吃食,眯着眼睛笑得满足:“欢颜姐姐带了昭儿爱吃的,真好。”说话间他塞了一块果脯入口,“姐姐还没回来。” 得了答案的欢颜,摸了摸昭儿的脑袋:“那你先少吃点心些垫垫肚子,我去换件衣服,晚点儿等姐姐回来了再烧饭吃。” 言罢起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先将银子放好,又换了身衣服。 之后坐在桌边倒了杯水,捧着锦初买来的杂书,兴致勃勃地看了起来。 她本来就略识得些字,跟着锦初之后,锦初也一直都在教她认字学习,遇上不认识的字就随时去问锦初,时日久了,一本书倒也能看得个七七八八了。 等小半本书读完,两杯茶水喝尽,抬目望去,远处已是晚霞满天,不知不觉竟已是过去了这么久。 欢颜自嘲地笑了笑,她揉了揉双眼,又伸了个懒腰,这才合上书册,起身朝着锦初的房间走去。 “姐姐。” 她在门前喊了声,没有人应,随即她又敲了敲门,依然没有回音。 早上俩人一起出去的,这都黄昏了,姐姐怎么还没回来?只是去买些礼物,按说不该这么晚还未归啊! 欢颜的眉头不由拧了拧。 莫非是去找昭儿了? 想到这里,她抬步又朝着昭儿的房间走去,还未进门,就看到了昭儿抬起的小脸:“欢颜姐姐,姐姐回来了吗?” 此言一出,欢颜心里顿时涌上一股莫名的慌张。 许多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涌了上来。 她极力稳住自己,摇了摇头,像是回答昭儿又像是安抚自己般低语:“姐姐今日或许是事情比较多,昭儿再等等吧!你肚子饿了吧?欢颜姐姐先去做饭,等饭好了姐姐估计就该回来了。” 昭儿乖巧地点了点头。 欢颜去了灶房,转身的那一刻,脸上的笑容就消失殆尽。 姐姐,希望你真的是因为别的事情被绊住了脚步,而不是被歹人伤害了。 她一边祈祷,一边心不在焉的准备晚饭。 半个时辰后,晚饭好了,姐姐依然没有回来。 此时的欢颜已是心乱如麻,看来姐姐此番是凶多吉少了。 她强撑着笑容,喊来了昭儿,哄着他说姐姐有事大概要明日才回来,俩人一起吃了晚饭。 待昭儿去了自己屋子,欢颜的焦急神色就暴露无疑。 虽是四月的天气,但毕竟是夜里,她一个未及笄的姑娘,既不知该去何处寻找姐姐,也不敢随意放下屋里的昭儿随意乱跑。 左右为难的欢颜,一晚上只围着家门附近的位置来回看了又看,实在困的受不了的时候就和衣而卧休息一会,就这么折腾了一整夜,次日清晨顶着两个黑眼圈的欢颜,依然也没等来锦初的身影。 她只顾寻找锦初的身影,孰不知门外不远处有两个黑衣青年,也在默默地观望着她的异常举止。 “松哥,这姑娘今日好不寻常,怎地夜里竟然不休息,巴着门一个劲儿的朝外看?” “说的倒也是,咱们毕竟才来,还没见过那位锦儿姑娘,总得先了解下情况再说。主子说过,目前这宅子除了那位锦姑娘,还有个叫欢颜的姑娘,听说锦姑娘貌美如花,眼前这位乖巧清秀的姑娘,想来应就是那位欢颜姑娘了。” 青松托着下巴,对着不远处锦初的宅院,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他旁边的那个略微矮些,脸上尚且带着几分稚气,名为青林的青年,低声问道:“那咱们要不要禀报给主子知道啊?” 青松想了想,拒绝道:“咱们初来乍到,还不了解情况,且再观望一日再说。” “好,听你的。” 二人商量之后,就又快速消失在不起眼处了。 对于家里欢颜的惊慌无措,锦初也只能无奈地摊摊手。 昨日晚间李仲贤倒是难得仁慈的并未继续折腾她,只对着她发泄地斥骂了几句,又吩咐下人看紧她之后,就脚步匆匆的再次离去。 虽是安静地过了一夜,锦初却并未得到好眠。她这一失踪,欢颜定然彻夜难眠了。 昭儿还小,想来欢颜也不会告诉他实情,又要安抚昭儿,又要担惊受怕,此番倒真是委屈欢颜那个丫头了。 锦初面上只做假寐,内里却是心潮起伏。如今既已被李仲贤再次抓到,对于有了前车之鉴教训的他来说,锦初再想脱身怕是难上加难了。 好在此人虽对锦初怒气冲冲,倒也不曾对她有过激行为,反而还处处小心控制的脾气,尽量不使自己冲动之下,行动过猛伤害了她。 即便锦初如此耍弄于他,李仲贤依然没有放弃那个可笑的念头,他还想将锦初再次进献给京里的那位贵人。 都跟锦初搞成这样了,还想着玩美人计,想要富贵险中求,李仲贤这脑回路也够勇者无畏了。 啼笑皆非之余,锦初又生出了几分希望。只要姓李的对自己还有所求,她就有周旋的机会,也就有再次脱身的可能了。 想通这些,放松心神,很快进入了睡眠状态。 门轻轻打开,一个婢女闪身入内,低声唤了句:“姑娘。” 见没有回音,遂轻手轻脚地转身出门,朝着不远处的另一个院落而去。 李仲贤高坐在主位,漫不经心地望了眼下面的婢女,开口问道:“那丫头确实睡着了?” “回爷的话,婢子方才去的话,那位姑娘确实睡着了。” 得了准确答案的李仲贤,垂眸沉思片刻后,又交代婢女:“你回去继续贴身服侍那位姑娘,但凡她有要求,只要不过分的你尽可以答应,只一点儿,务必要看好她,不能出了那个院子。至多不过两三日,待此间事了。爷必定对你有重赏。” 听到重赏二字,婢女目中异彩连连,口中恭敬回道:“婢子定会不错眼的看顾好那位姑娘,不让爷失望。” 李仲贤满意地点点头,挥手让婢女下去了。 昏黄的灯火下,李仲贤露出得意的笑容:“鬼丫头,此番定让你再翻不出我的手掌心!” 第168章 无耻下药 次日醒来的锦初,在婢女名为服侍,实为监视的近身照顾下,吃了堪称丰盛的一顿早餐。 估摸着李仲贤今日应还会上门,她也就慢条斯理的边喝茶边等待着对方的到来。 一杯茶将将饮尽,院子外传来了脚步声,李仲贤缓步朝着屋子而来。 “这茶喝着不错,给你们爷也倒杯茶吧!” 锦初朝着一旁殷勤服侍的婢女,意有所指地说道。 “免了,姑娘家的茶水,爷我不爱喝!”李仲贤话音方落,大手一挥,将屋子里的婢女赶了出去。 锦初坐在那里分毫未动,脸上却带了几分兴味之色。 李仲贤见此情形,隧也不再客套,直接开门见山说道:“去年临城你使技脱逃,委实害我不浅,今朝我能再次抓住你,自不会再让你轻易脱身。” 锦初眼帘微垂,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眸中的深意,片刻后,她微微偏头望向李仲贤:“你想做什么?” “我可以既往不咎,也可以放过你的弟弟,前提是你要与我好好配合,乖乖听话。莫要再动继续跑路的心思-” “否则……”李仲贤拖长腔调,语气中毫不掩饰的威胁,“你就要祈祷能否再见到你的那位好弟弟了!” 锦初眼睛猛得睁大,愤怒地目光紧紧盯住面前高大的男人,沉声说道:“我弟弟只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 李仲贤“哼”了声,嘴角一撇开了口:“知不知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摊上了你这样的姐姐!既然姐姐不乖不听话,那我也只好去拿捏你那个更为听话的弟弟了!” “你想让我做什么?”锦初压下心头的怒火,冷冷望向对面男人。 李仲贤上前一步,伸出根手指,轻佻地抬起了少女秀致的下颌,脸上露出轻浮的笑容:“啧啧,虽然你这丫头性子粗野,不服管教,这张脸却当真是长得不错。” 见少女用力挥开了自己的手,李仲贤也不以为忤,继续说道:“如今我需要你去服侍一个贵人,若能得他几分真心的话,日后你也就彻底摆脱了眼下这般处处受制的生活,将来若再争气产下个一儿半女的话,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也未可知。届时,我大概还要跪在你的脚下俯首听命了!” 又是这个从不肯放弃的美人计! 这李仲贤兄弟俩一心要攀附贵人,连自己这般不驯服的性子都能忍受,到底是何种人物,能使得他兄弟二人如此费尽心力也要献上美人呢? 锦初心里再次掀起波澜,片刻后却归于平静。 “如今我已落入你的手中,我弟弟也被你一手掌控,除了点头同意,我也别无他法了。 但是你要将我送去哪里?服侍哪位贵人总是要让我知道的吧?若不提前了解下贵人的喜好,届时你费尽心力将我送进去,却犯了贵人禁忌,触怒贵人的话,我自然不会有好结果。同样,将我一手献上的你们,又能落得什么好下场吗?” “这点你不必担心,贵人喜欢机敏灵动,又有个性的姑娘。恰恰你身上就有这样的特质,爷相信你惜命得很,因此就充分发挥你的诡谲狡诈,为自己也为你那个可怜的弟弟去挣份辉煌前程吧!” 见李仲贤并不回答自己的问题,锦初再次追问:“那你准备何时将我送去贵人身边?” “约莫一旬之后吧!到时我会找个合适的机会送你过去。在此期间,你好好配合,每日里香汤沐浴,先把身子养好再说。” 说完这番话,李仲贤起身踏步离开了。 望着他的背影,锦初默默坐了许久。 次日开始,锦初就过上了每日里锦衣玉食,香汤沐浴的奢华生活。 不过短短七八日,就将锦初本就白皙的一身皮肤养得更是嫩滑无比,吹弹可破,举手投足间还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锦初不由腹诽,李仲贤这是要将她养成含香公主吗? 尽管如此,她还是心甘情愿的投入每日一次的香汤沐浴中,在享受的同时还可以护肤养肤,有这样的实惠,傻子才不乐意呢! 这日晚餐后,她又在两个丫头的搀扶下,进入泡了一堆药材的浴桶中,开始了每日一次的养肤沐浴。 不知是这次的水温高了些,还是泡得时间久了些的缘故,锦初总觉得头晕沉沉的,浑身酸软。 她尝试着起了两三次,都无力地滑进了浴桶里,最后只能喊了外头的婢女进来帮忙。 两个婢女进来,看到浴桶里的锦初,颊泛红晕,娇弱无力的姿态后,彼此对望一眼,又齐齐上前将少女从浴桶里搀扶起来,擦干身子披上衣服后,将她搀到了床头。 锦初不疑有他,只当自己是浴桶里泡得太久,出来歇息一会儿就好了。 于是,她朝着婢女挥挥手:“你们二人下去吧,我要歇一歇。” 二女乖巧应声退出房间。 待门关上,锦初一头倒进了柔软的被褥里,只像往常一般等待着这股沐浴后的疲惫感慢慢退去。 一盏茶后,疲惫感非但没有消失,头晕得反而更厉害了。 一炷香后,被子里传来了压抑的闷哼声。 此时的锦初俏脸绯红,额角香汗淋淋,一股难耐的炙火自腹中快速升起,体内像有百万只蚂蚁在轻轻地啃食着自己,整个人忍不住颤抖起来。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了轻微的开门声,锦初泪眼朦胧地抬目望去,却见两个婢女径自来到她的床前,说了句:“姑娘你可还好?” 锦初想说话,一开口却又是抑制不住的娇喘声。 此时,她若还不知道自己大意之下中了别人的奸计的话,那就是彻底的大傻子了。 “你们,想做,什么?”断断续续的一句话,耗尽了锦初的大半精力。 二个婢女见此情形,彼此之间再次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其中一个婢女直接说道:“二老爷方才说晚些时间会有贵客上门,届时,姑娘的机会就来了!” 锦初心里“嗡”地一下炸开了锅,李仲贤这个杀千刀的,手段可真够卑劣的,竟然给她下了媚药,再推出去献给那个所谓的贵人。 能接受被下药的女子的话,又岂是品行端正的好人家,真的是蛇鼠一窝,狼狈为奸的一群混蛋! 锦初气得牙齿咯咯作响,却抵挡不住那一波又一波的药性,整个身子震颤的如风吹雨打的柳条一般,不受控制的左右摇摆。 第169章 献于贵人 廊下的灯火渐次亮起的时候,屋子里一角的熏炉里仍有轻烟袅袅升起。 装饰华丽的八步床内,罗衾锦被之中,少女一动不地匍匐其上,整个人都陷入了昏迷的状态。 “看这情形,差不多了吧?”扒着门朝里探望的两个婢女低声交谈着。 “小心驶得万年船,二老爷说过,这位姑娘敏锐得很,咱们再等等看吧!”一位年纪略微大点儿的婢女谨慎回道。 “又是药浴,又是熏香的,任是大罗金仙今日也落不了好,姐姐若还不放心的话,索性就进去再看看好了。”另一位婢女不在意地说道。 年长些的婢女眉头微拧,沉思片刻,点头道:“晚些贵人就要过来了,到时闲杂人等都要离开,听说这姑娘也是性子激烈的,若是药效不够,中途清醒过来伤了贵人的话,那你我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听同伴这么一说,年龄小的婢女也将之前的漫不经心收起,随即换上了凝重的神色:“既如此,那姐姐快进去看看吧,妹妹我守着门口。” 年长些的婢女便提起裙摆推门进了屋内。 她走到屋内先唤了两声:“姑娘。” 见姑娘没有回应,又上前几步,直接到了床前,看到了少女那半开的衣衫,酡红的脸蛋,迷蒙的杏眼,以及青丝铺盖下大片凝脂般的肌肤。 饶是同为女性,婢女也忍不住内心再次赞叹面前姑娘那亦清亦惑的风姿。 也怪不得二老爷费尽心力,软硬兼施也要将这姑娘进献给贵人了。 如今百步已行了九十九,只差贵人到来,收了这位姑娘,她们这些看护的婢女也就能功成身退,得到老爷们的奖赏了。 这个节骨眼上可是万万不能出错的。 想到这里,那婢女直接推了推床上的少女,唤道:“姑娘,您醒醒,天色已晚,该起身用晚膳了。” 锦初勉力动了动身子,只一下,胸腹间的邪火再次上升,惹得她压抑不住地再次哼了一声。 浑身燥热又百般难受,锦初只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尾搁浅在海滩的游鱼,浑身无力地接受着太阳的炙烤,迫切需要清凉的湖水来救赎性命垂危的自己。 她用力睁开眼,触到了婢女的手指,双手下意识地抱住那股难得的清凉,好纾解体内的燥热之意。 奈何这股清凉也很快撤离,婢女抽走了自己的手臂,对着锦初展颜一笑:“姑娘且先忍着些吧,待到贵人到来,姑娘就可解脱了!” 说完这句话,那婢女转身出了门,露出了放松的笑容。 “里边怎样了?”门口的婢女急声问道。 “那姑娘神智已失,应是无碍了。”年长些的婢女对着同伴低声说道。 想到这姑娘被主人下药弄成这般狼狈的姿态,婢女心里涌起了几分同情,随即又被莫名的羡慕压了下去。 即便这般狼狈之下,那姑娘仍是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又想到这姑娘日后服侍的贵人,却是主人都要想方设法去攀附的身份,顿时又升起了压抑不住的嫉妒之心。 “姐姐,那咱们现下是不是就可去回禀二爷这边的情形了?” 被同伴的声音打断了纷乱心绪的婢女回过神来,垂头答道:“你看好此处,我去找二老爷回禀情况。” 年轻些的婢女点点头,又退回了门后。 年长些的婢女脚步匆匆朝着院子外面而去。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婢女回来了,见到同伴低声笑道:“好了,已跟二老爷回禀了,你我继续守在此地,待到贵人驾临,你我就好退出领赏了。” 同伴得了这句话,顿时也喜上眉梢,二女守在廊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小院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间或还有男人低声交谈的声音。 两个婢女赶紧肃容起身,规规矩矩立在了门外两侧。 李仲贤恭敬地领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华服青年走到了院门口。 他并未进院门,只朝着院内的两个婢女招了招手,示意她们出门退下。 之后又陪着笑脸对那个黑衣人恭肃地笑道:“屋内备有小礼,还请贵人入内尽情把玩儿,在下派人在此守候,就不近前扰了贵人雅兴了。” 黑衣人脸上带笑,眸中快速闪过几分了然。 这姓李的上次送了他一对同胞的姐妹花,长得娇俏宜人,倒也入得了眼。 可惜性子却是木讷无趣得紧,不过新鲜了大半个月,也就被他抛诸脑后了。 也因此,这兄弟二人并未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好处,想来是不甘心自己的心血竹篮打水一场空,索性再觅美人,送与他面前了。 总归这兄弟二人他也有用,今夜他就顺水推舟,看看这回送的又是什么货色。 若合用,收了就是,若不合用,弃了就好。 思及此,他开口笑道:“既是府里一番准备,总不好拂了主家好意不是?” 言罢,举步进了小院。 推开门,他一眼就瞧见了内室床榻间被褥凌乱,一个身段玲珑的少女抓紧被角,蜷缩着身子,发出低声的嘤咛。 只一眼,男人脸上就浮出了几分兴味之色。 待他上前几步,走至床前看到那姑娘面容时,眸中更是异彩连连。 哪怕以他丰富的阅历,也委实没想到,此女竟是这般标致。 床上的姑娘似是发现了外人的存在,扭转身子,一双朦胧的杏眼朝着自己望来,无辜纯情又带着几分渴望和鄙夷。 男人轻笑一声,倒是个有趣的丫头! 角落处催*情的轻烟还在升起,整间屋子都泛着甜腻的香味。 不知是姑娘的风姿诱惑了他,还是催*情的香味入了身体,男人脸上带上了几分欲色,声音中也暗哑起来:“李家兄弟,这回倒是选了个好礼物!” 此言虽轻,对于锦初来说,却是如雷贯耳。 原来这就是李氏兄弟费尽心机也要攀上交情的所谓贵人。 事到如今,她已知自己中了李仲贤的奸计。 也怪自己过于目下无尘,只当李仲贤会正正经经地将自己进献与贵人,哪曾想人家却是压根就没顾及她的体会,只将她摆弄成淫荡女子,来给所谓的贵人解闷。 棋差一着,怨不得别人。 但想让她这么屈辱的委身于人,却是做梦! 想到此处,锦初对着自己的下唇用力咬去,下一刻疼痛袭来,口中尝到了铁锈般的味道。 男人一把扼住锦初的脖子,另一手沾了她唇角的血珠,偏头尝了尝,眼中光芒大盛,望着面前的姑娘轻佻地笑道:“还真是个烈性的,不怕,爷正好喜欢的也是你这一款的。” 第170章 绝处逢生 灯火的辉映下,少女绯红的脸因为被迫抬高,而浮上浓浓的不甘之色,两只点漆般的瞳仁里盛满怒火。 殷红的唇瓣紧紧抿着,唇角处犹带着不曾擦走的血痕,整个人看上去清纯,不驯又魅惑。 不知是屋子里熏香的缘故,亦或是姑娘纯欲般的诱惑,男人只觉一股燥热自腹间快速升起,顿觉手中的肌肤都润滑了几分。 他垂目望向自己的下身,喉间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正犹豫间,忽听得少女蹙眉,嘤咛一声。 这一声有如呢喃,几乎轻不可闻,却将男人的欲念全部勾了出来。 罢了,既是李家兄弟千方百计送到他的跟前,索性就收用了吧! 面前这姑娘不论容貌,还是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不驯,也都颇为合了他的胃口。 他眼下虽冷着这李氏兄弟,将来还是要用一用李仲谦的,毕竟吏部侍郎的身份还是很能做些事情的。 想到这里,男人再不掩饰自己的欲色,一把揽住被药性控制得几乎处于癫狂状态的少女,嘴里低声笑道:“你若好好服侍爷,日后有你的富贵日子。” 言罢一把将她推倒在床,目光锁在那个玲珑的身段上,手下分毫不停地快速剥开自己的外袍,再是里衣,直至露出赤裸的上半身。 男人俯下身子,突如其来的异性气息,铺天盖地裹挟而来,唤醒了锦初两分理智。 她再次咬紧下唇,疼痛随之而来,短暂的清醒也回到了脑海里。 她用力朝一旁滚动,堪堪避开了男人的亲近,却仍没躲开男子双手的触碰。 火热的身子甫一碰到异性的手,顿觉一股清凉感袭来,身体不由自主就想去靠近那清凉的源头,理智却对她大声说着不可以。 极致的矛盾冲撞下,锦初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扯成了两半,一半告诉她听从本能去靠近面前的异性,另一半又告诫她那里有危险要避开。 鸦青的发鬓边,晶莹的汗水在闪着光。 男子似是爱极了她这般欲拒还迎,欲语还休的进退维谷,左右为难之态,脸上立时就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莫担心,听爷的,爷保证让你快活。”男人说话的同时,俯身再次去揽床上的姑娘。 锦初再一次狼狈躲开,她心里既难受又绝望。 之前以为可以云淡风轻的当做是被狗咬了一口的那种心理建设,真到了此刻,却是荡然无存。 她虽是现代的灵魂,骨子里却还是不希望自己的第一次,这般仓促又羞辱的交给一个毫无感情的陌生人的。 何况这还是李仲贤趁她不备,对她下药之后,用一种极其侮辱的方式,最终让她以这种玉体横陈,放荡不堪的姿态,卑微又可怜地显现于陌生异性面前。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的自尊和自爱满满碎了一地。 体内的炙热依然源源不断地传来,锦初感觉自己已经烧成了一个火球,期盼着任何一点儿清凉,来舒缓下几乎要爆炸掉的身体。 面前的男子开始模糊,她却忍不住想要朝着他的方向靠近,那里有清凉的源头,有她迫切需要的东西。 有没有人能来救救她?锦初心底漫过微弱的希望。 回答她的是屋里陌生男人的粗喘。 锦初望着面前的男人,脑海中鬼使神差的浮现出宿承安的身影。 早知如此,还不如便宜了宿承安。 眼角一颗泪珠滑落下来,失望的少女,无力的被男子捉住手臂,拉回了怀中。 “嗯!” “啊!” 两声短促的声音不约而同发了出来。 锦初将自己的身体使劲儿朝着男子攀附而去,恨不得那人身上的清凉再多些,也好将自己体内的火热压抑几分。 不曾想,一股更为猛烈的空虚感由体内骤然升起,少女下意识地将身子再次朝着男子蹭去,以缓解这股陌生又难耐的躁动。 本就血脉喷张的男子,被少女柔若无骨的身子贴紧后,身下更是迫不及待,将欲喷薄而出。 他一手箍住少女几欲滑下的身躯,另一手匆忙地解开下身的最后一层束缚。 屋子里的灯火仿佛也感受到了二人的急切,忽地开始摇曳起来。 锦初忍不住再次发出一声吟哦,欲念再次冲击而上,凌乱的衣衫之下,露出胸口鹅黄色的小衣,大半的肌肤也露了出来。 真是个尤物! 男人喘息一声,解衣带的动作更是快了几分。 就在他衣衫即将褪尽的时候,忽地一阵劲风自身后袭来。 “谁?”字还不曾出口,猛烈的一掌已是狠狠劈在男子的脖颈处,下一瞬,男子已是晕死过去,昏倒在地。 摇曳的灯影里,那人顾不得地上的男子,一双锐目紧紧盯住床榻上衣衫不整的少女,眸底盛满怜惜之色。 “宿承安?!”锦初望着面前的男子,不敢置信地低呼道。 “是我,阿锦!”男子点头回应。 “我居然看到宿承安了?莫不是期盼太过,以至于做梦出现幻觉了?” 锦初用力揉了揉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却见面前的男子眉头拧起,一把扯过旁边的薄衾,将床榻上的少女快速裹起,口中还低声安慰:“阿锦莫怕,是我。我是宿承安,我来带你离开。” 薄衾中本还挣扎的少女,听了此话,顿时安静下来。 嗅着熟悉的味道,她不由伸长了白嫩的脖颈朝着青年的颈窝靠去,两条纤长的胳膊随即也攀上来抱住了宿承安的脑袋。 少女身上的馨香,混杂着屋子里的催*情*香,齐齐涌入了青年的鼻息中,宿承安脚步一顿,自进屋里就板着的那张俊脸,瞬间变得薄红一片。 “阿锦乖,莫要乱动。” 宿承安一手抱住怀中姑娘,另外一手去抓住她不安分的手。 余光瞄到角落里仍在燃着的熏香,顿时一股怒气涌了上来, “好下作的手段!” 斥骂的同时,他上前两步,直接踢翻了那尊香炉,里边尚未熄灭的余香掺杂着灰烬,尽数落在地上,撒的星星点点。 他瞟了眼地上晕死过去的男子,目光也变得森寒起来。 真想将此人就地解决了! 宿承安一手握拳,思绪翻涌间,却见怀中姑娘再次嘤咛一声,将自己的脸紧紧贴在了他的脸上。 算了,日后再慢慢算账吧! 宿承安喟叹一声,抱着姑娘走出屋子。 他对着院子里静立的青宵吩咐道:“你与我先走,让青影留下将痕迹清理干净。” “那屋子里的那位爷?”青宵请示道。 宿承安迟疑一瞬,冷声回道:“至于那人,目前还不到时机,且先放他一马吧!” 第171章 甜蜜折磨 宿承安抱着锦初,快步奔出了京城李家的这处别院。 怀中的姑娘又开始喘息起来,随即手脚也开始不安分的要再伸出来去揽面前的青年。 宿承安一边安抚锦初,一边朝着身后不远处的青宵说道:“阿锦药性又起来了!先找个最近的据点过去。” 得了主子吩咐的青宵加快速度追上来,看到主子被怀中姑娘扰的手忙脚乱的样子,忍不住同情地开口问道:“主子,不然我来背会儿锦姑娘?” “不必!你前面带路即可。” 见主子毫不犹豫地拒绝自己,青宵也反应过来方才是他言辞不当了。 锦姑娘是主子心尖上的人儿,怎么可能容他去背?幸亏主子了解他的有口无心,不然岂不是又惹了是非? 怪不得青影总嘲笑他是个粗人,之前他还老是不服,今日看来,那小子倒也没亏说他。 想到这里,青宵再不多言,头前带路领着二人朝附近的一处宅院而去。 待宿承安将八爪鱼一般抓住自己的姑娘放到床上的时候,已是满头大汗。 他一手辖制着锦初,一手朝怀里掏着荷包 ,还不忘对着青宵吩咐:“你下去吧,找两个人在院门口守着,我不唤人,任何人不许靠近!” 说话间,少女已经挣脱了薄衾的束缚。 青宵口中称是, 头都不敢抬的快步出门,关门的瞬间,他余光看到少女两只细嫩的手臂已是紧紧揽住了自家主子的脖颈。 青年侍卫面上一红,逃也似地奔了出去。 听到门响的宿承安,身子微不可察的放松了几分。 阿锦被那虎狼之药迷失了本性,此时理智全无,只剩下最原始最迫切的身体冲动。 这般形态,他自然不想让除了自己之外的第二个男人看到。 “宿承安,宿承安,我好热,好难受。” 少女喑哑的声音自耳边传来,那双红唇贴着他的颈边呼着热气,素来淡然的青年只觉身浑身酥麻,耳边顿时赤红一片,身子的某处也仿佛醒了过来。 “阿锦,你再忍忍,我给你找药吃。”他一手将少女推开些距离,另一手拿出那枚专门携带的解毒丸。 这药丸还是上次他南下时,从刘神医那里顺来的。 一颗上次救了外祖母,今日来又带了另外一颗。 阿锦今日明显中的是催*情*药,最好也最快的办法就是鱼*水*之*欢。 可宿承安不愿那样,他很清楚自己虽对面前的姑娘情根深种,可阿锦的性子却是绝对不允许自己在这种情形下稀里糊涂就失了清白的,哪怕这个人是他宿承安也不好。 只看阿锦这情状,就知这药定然很是霸道,既决定舍弃最快捷的法子,此时也唯有死马当成活马医,将这解毒药喂给阿锦试试了。 只希望刘神医这药此次也能如上回那般灵验。 做好决定,宿承安将那枚药丸掏出,一手按住锦初的下颌,另一手捏紧药丸塞进了她口中。 对于异物入口极为敏感的锦初,却是下意识地伸出舌尖,将那枚药丸轻轻松松就抵了出去。 之后她继续揽住男子,身子也贴了上去,并在难受之中,开始胡乱蹭起来。 下腹一阵强烈的躁动袭来,宿承安只觉自己二十年来的冷静瞬间无影无踪。 他苦笑着低喃:“坏丫头,你可真会折磨人!” 言罢再次拿起药丸,又一次送入锦初口中。 眼见姑娘丁香小舌再次如法炮制,青年顾不得多想,一把揽住不安分的姑娘,直接以吻封缄。 瞬间,一切都安静了! 微张的唇瓣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因药丸化开而散发的苦涩也随之而来,两者结合带来的怪异味道并不可口,宿承安心里却觉得如食蜜糖。 姑娘家的唇瓣,居然这么柔软! 他紧紧抵住少女的红唇,又是羞愧又是贪婪地等待药丸的化开。 俊男美女,双唇相抵,形成了一幅糜丽的画面。 锦初先是瞪大了迷蒙的杏眼,不适地皱起眉头,随即“咕咚”一口咽下了化开的药水。 继而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顽皮的舌尖试探性地伸了出来,朝着未知的区域探索而去。 当舌尖舔到舌尖的时候,宿承安清晰的听到,自己脑海里那根克制了许久,早已岌岌可危的理智之绳,“嗡”的一声,干脆利落地断成了两半。 他再也忍受不住,双臂抱紧怀中少女,与她的舌头开始回应,追逐,缠绵起来。 男子浓重的喘息声,伴随着女子娇嫩的嘤咛声交相传来。 锦初只觉得自己浑身的难耐,此时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她仰起脑袋,伸长脖颈,热情又急切地回应着面前的男子。 满室寂静,只余下啧啧的水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一声娇吟,女子蹙起秀眉,露出几分痛苦之色,身子也开始挣扎起来。 男子才仿似如梦初醒般,松开了因太过投入而被他捏疼的姑娘。 目光扫过被自己亲的红肿的唇瓣,他那棱角分明的脸上,也带上了歉疚和赧然。 “阿锦,是我太过了!”宿承安眼中带着怜惜,揉了揉方才被自己捏疼的位置。 锦初无意识地摇摇头,伸长脖子又要去迎合,却被面前的男子按住了肩膀。 求而不得的姑娘可怜巴巴地抬起头,望着不肯让自己舒服的青年,泪眼朦胧地控诉道:“热,难受,把我的清凉还给我!” 说完,就直接对着对方的唇坚定地吻了上去。 宿承安所有的理智再次崩塌,这丫头知不知道自己有多惑人? 俩人再次唇齿相依,胶着在一起。 少女的手不知何时已是悄然而入,触摸到了男子的胸膛,宿承安身子一震,眸中欲色更浓,怀中的姑娘却已是肆无忌惮的上下其手起来。 锦初将身子再朝男人怀里贴去,那里竟然有大片的更多的清凉。 双手胡乱游走之间,碰到了一个粗硬的物什,迷失在情*欲*中的姑娘,下意识地撸了把,并没什么特别的,耳边却听到男子一声隐忍不住的轻“嘶”。 她好奇地再欲触碰,却被男子伸出来的手更为快捷地拦住了。 “小祖宗,你可真够要命的!” 望着少女弥漫着无辜与渴望的目光,宿承安心头升起大片无奈,再这么下去,他真的要将她吃掉了! 刘神医,你的药到底是有效还是无效? 许是心里的这声呐喊真的被神医听到,亦或是姑娘在折腾了这么久之后终于疲倦不堪,锦初在宿承安的禁锢下,竟是慢慢安静下来,双目也随之闭了起来。 总算是过了这难捱的一关了! 满头大汗的青年喟然长叹。 第172章 咎由自取 与锦初这边截然不同的是,李家兄弟那边的宅院里,此时已是兵荒马乱,一片狼藉。 缓缓醒来的男子横眉冷坐,眼神如刀地射向跪在地上的高大男子。 李仲贤未曾抬头,只低低俯身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却清醒地感受到上首贵人的暴怒之心,不过转瞬间,他后背已是冷汗涔涔。 他已经这般跪了一刻钟了! 此时的他脑海中一团混沌,怎么也未料到,他这般周密的安排,最后居然还让那个死丫头找来救星,并劈晕贵人,脱身而去了! 为了保险起见,他甚至吩咐下人给那丫头先是药浴,后是熏香的下了两波媚药,且眼看着那丫头药效发挥才将贵人领了过来。 本以为顺理成章的就该一床鸳被盖哥妹,能让贵人成就好事呢,不曾想却是搬起石头再次砸了自己的脚,非但没将贵人服侍好,反而还惹得贵人生了大怒。 当务之急,是如何能尽快的补救之前的过错,能使贵人尽快消气,不然莫说他自己,就连他家的中流砥柱,他的那位侍郎大哥估计都很难全身而退。 想到这里,他咬了咬牙,重重朝青石砖上磕了三个头,不顾额头破损处的疼痛 ,姿态卑微地表着忠心:“此次是小人办事不利,损了贵人之体,扰了贵人兴致,小人知错,任凭贵人责罚。” “哼”的一声冷笑传来,随即一盏茶砸了过来:“你倒是乖觉得很!爷长这么大还从未被如此羞辱过,你倒好,以为此番认了错,我就能饶过你不成?” 颈部隐隐传来的疼痛,使得男子心情极差,想到不察之下被人从身后偷袭吃了暗亏,几乎就要到手的美人,竟在眼皮底下便宜了贼子,心里就万般憋屈和气愤。 李仲贤一动都不敢动,任凭裹挟着热茶的杯盏,直挺挺砸到他的身上。 茶水混合着额头的血迹滑稽地往下滑去,在安静的室内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半晌,他才试探性地为自己辩解:“贵人责罚,小人不敢不受。只是此番小人委实不甘心。” “废物点心!你有何不甘心的?” 男子语气中满是蔑视,“这是你李家的宅院,仆从下人亦是你李家所出,那个女子更是你李家奉上来的。爷信任你们兄弟二人才答应来到此地,结果呢?你们竟是这样孝敬爷的?” “爷还请保重贵体,且先息怒。”李仲贤匆忙抹了把额角的汗珠,急声解释,“爷来的时候,小人确实安排了仆从伺候,只是后来的情形您也看到了。那姑娘药性挥发出来,已是神志不清,而她又是小人要进献给爷的,那种境况下,为了爷的名声,自然也不能让外人看到内中情形。” 这倒算是句实话,当时那女子衣衫不整,又魅惑动人。作为采撷者的他,私心里也是不愿那女子冶艳的姿态,被自己之外的男子看到的。 想到这里,他面色稍稍缓和了些,清咳一声:“倒是会给自己的错误找借口。” 地上的李仲贤听到贵人这看似责怪,实则已经放过的语气,顿时心下一喜,他赶紧打起精神,更进一步:“也因此,小人将仆从遣散不少,只院门口留了两个小厮,却也被贼人打晕,使得那贼人借机进了屋内,惊扰了贵人,并掳走了那位姑娘。” “小人如今只想快些找到那位贼人,为贵人也为小人报今日之辱。” 李仲贤抬起来头来,目光坚定地望着座上青年,好让他看到自己的决心。 已恢复理智的座上青年,见李仲贤认错态度良好,心里的郁气也消散不少。 略想了想,他开口吩咐:“倒还算是个有心的,今日之事只你我二人得知,若有第三人知--” 话音未落,就被李仲贤截断:“此事小人定然烂在肚子里,若有第三人知,贵人尽可来取小人项上人头!” 青年满意地点点头:“既如此,此事爷就不追究了。不过,” 他话锋一转,对着地上的男子命令道,“今日爷的委屈不能白受,那贼人你务必要全力去寻找,那个姑娘也务必给送到爷的身边来!” “爷放心!任凭那贼子上天下海,翻遍整个京城,小人也要将其捉住给爷一个交代!至于那锦姑娘,一旦找到,小人会第一时间送到爷的面前。” 李仲贤信誓旦旦地保证着,却见男子眉头微蹙,一脸讥诮:“翻遍京城?你当京城是你李家开的?想怎样就怎样?” 李仲贤露出惶恐之色,连连辩解:“小人不敢。” “谅你也不敢!”男子轻哼一声,再次点拨:“你以为此地还是你那偏远地界的临城吗?这京里聪明人多如过江之鲫,那些贵族豪门家里更是耳目众多,嗅觉灵敏,你这么大张旗鼓的翻找下去,恐怕贼人没找到,爷今日出的这桩丑事,就被扒拉的干干净净了!” 李仲贤点头如捣蒜般承诺道:“爷尽管放心,小人一定悄无声息的寻找,绝不叫有心人发现丁点儿的端倪。” 青年点点头,再次嘱咐:“你起来吧!找到那名女子,记得尽快送来!另外记得,莫要伤了那姑娘分毫!” 李仲贤又是连声答谢,方才慢吞吞从地上爬了起来。 青年朝外望了眼,站起身来:“时候不早,我也该离去了。” 李仲贤慌忙起身相送。 他心里再一次将锦初和那个该死的贼人骂了一遍,才唤人进来出去四处寻找,他自己则满身疲倦的去歇息了。 不过他的这些斥骂,锦初是一点儿都感受不到了。 此时的她早在定北王世子爷宿承安的笨拙帮助下,已是清清爽爽地躺在柔软舒适的床榻上,进入了甜蜜地梦乡了。 善后回来的青影在门外轻轻敲了下门,低声请示道:“主子,是否需要给锦姑娘找个婢女过来?” “不必!此事不宜为外人所知。我亲自守着她就好。”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宿承安爱怜地亲了亲锦初白嫩光洁的额头,低低笑道:“阿锦,好好睡吧!等你醒来,我就带你和昭儿去北境,那里天高云阔,人们性情豁达,你定然也会喜欢的。” 第173章 共处一室 锦初是在一阵窃窃私语中醒过来的。 她缓缓睁开眼睛,隔着一扇花鸟图案的五扇门屏风,隐约看到下面露出两双男子的黑色靴子。 仔细听了下,宿承安刻意压低的醇厚音色隐隐约约传了过来:“大哥那边继续给他放消息,先牵着他继续查咱们做好的那个局,过些日子待我回去后,再集中清理那些人……” 原来这一切真的不是梦,宿承安不远千里自北境来到京城,再一次救下了危急时刻的她。 昨晚那些迷离又凌乱的记忆也快速在脑海中闪现,锦初脸上不禁泛起了红晕。 她虽是现代灵魂,前世到底还是个不曾经历情爱的单身姑娘,昨夜在那霸道药性的驱使下,自己竟然化身搔首弄姿的欲女淫娃,抱着宿承安又蹭又亲的,现下想来真是羞都要羞死了。 窘迫之下,锦初抬手去捂绯红的脸庞,一不小心却将床边的软枕碰了下去,“噗”的一声枕头落地。 隔壁正在交谈的声音戛然而止。 锦初紧张的屏住呼吸,却听得宿承安又低声说了两句什么,很快那人就转身出门了。 锦初随即就看到男人的脚步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她下意识地盖好被子,闭上眼睛,装作睡着的模样。 宿承安看到心爱的姑娘双眸紧闭,浓密卷翘的睫羽还在微微颤动,顿时抿唇笑了起来。 锦初能感觉到男人就在身边,却久久不见动静。她悄悄睁开一只眼,却正好被注视着自己的世子爷逮了个正着,顿时又飞快地闭上了眼睛。 耳边传来了男人醇厚愉悦的笑声:“阿锦,现下已是午时过半了,你若再不醒来,我可要亲自来叫你起身了!” 既然已被宿承安发现自己醒来,哪怕此刻再尴尬也不能逃避下去了! 想到这里,锦初慢慢睁开了双眼,长身玉立的男子正双手环抱,满面春风地笑望着她。 眸光中装满了怜爱之情,似是四周的一切都不存在,唯有面前的姑娘才是自己的至宝一般。 锦初心里涌上了一股莫名的满足和欢喜。 自从她来到这个异世之后,为了生存下去,万事都需要自己亲力亲为,她已习惯了自立自强。 鲜少依附别人的自己,如今却在喜欢的男子身边,感受到了对方真诚的关爱呵护。 这感觉就像是身负重担,踽踽独行的她,突然间却找到了可以替自己分担重任,与自己结伴前行的人。 宿承安见姑娘坐起身来,忙再近前一步,看到她那仍有些红肿的唇部,忍不住关心道:“嘴巴可曾好一些,还疼吗?” 此言一出,少女脸上顿时露出又尴尬又窘迫的神色来,她朝着面前的男子嗔怪地瞪了一眼,又低下头去敷衍道:“好多了。” 见锦初羞赧至此,宿承安也识趣地转换了另外一个话题:“既如此,那你起身,咱们吃些午膳,今日你在此歇息两日,待身子养好,咱们再回家里去。” 昨夜的那些药确实霸道,虽是毒性已解,她却能感觉到自己仍是浑身无力,加上唇角处的破裂还不曾长好,今日也委实不适合回去家里。 但一想到自己晚一日回去,欢颜和昭儿定然也要多担忧一日的时候,锦初不由又拧眉犹豫起来。 仿佛是看到了她的迟疑之色,宿承安的声音再次响起:“早间我已命人去给欢颜送了消息,告知她你一切都好,只因有事晚上两日才能回去。” 他停住话头,望着放松下来的姑娘,语气也跟着温柔起来:“欢颜既是得了这个消息,自然也不会再过于忧虑。这两日趁你养身子的时间,咱们也正好可以多聊聊。” 锦初点点头,正想说话,肚子却不合时宜地传来了一阵咕噜声。 她委屈地抬起头看着宿承安,那表情又无辜又可爱。 “是我不好,只顾说话,却忘了我的阿锦还没用膳呢!”宿承安自嘲地笑了起来,扭头冲着外面吩咐:“将午膳端到屋里来吧!” 锦初听到“我的阿锦”四个字,面上又是一红,她再次瞪了男子一眼,低嗔道:“乱叫什么,谁是你的阿锦!” 宿承安爱极了她这羞赧又倔强的姿态,一把将锦初拥在怀里,轻笑道:“这个就是我的阿锦。” 言罢他将怀里的少女揽得更紧些,又故意做出一副委屈的表情,低声控诉:“昨夜我的阿锦,可是将我看光摸光也亲光了,怎么,今日难道不准备认了吗?” 锦初脸上闪过更多绯红,她抬头捂住他的嘴巴,轻斥道:“好了好了,你快住嘴吧!” 宿承安顺势伸出舌尖轻舔了下捂在嘴上的纤纤素手,锦初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之举,惊得差点跳了起来。 她快速甩开自己的手,按捺下心里的悸动,嗔道:“宿承安,你安分些!” “好好好,阿锦莫气,我安分,我安分。” 安抚完锦初,宿承安朝外望了一眼,却见青影带着一个小厮拎着两个食盒走了进来。 “锦姑娘好。”青影先对着锦初恭敬的打了个招呼,换来了锦初的微笑回应。 作为世子爷的近身侍卫,他可不像青宵那个大老粗,以世子爷对锦姑娘的在意和喜爱,这怕就是他们北境将来的女主子了! 这般重要的人物,他岂能不前来打个招呼? 食物放好,二人又闪身出了门去。 屋子里又剩下锦初与宿承安二人。 锦初看了眼桌面的四菜两汤,俱是清淡适口的家常菜。 “你昨夜身子受损,今日又初初醒来,我就吩咐他们只做些简单容易克化的食物上来,待你养好身子,我再陪你吃得丰盛些。”见锦初盯着桌面菜肴,宿承安赶忙轻声解释。 宿承安是真的在意和关心她。 她喜欢的人,正好也喜欢她,甚至还比她对他的喜欢要更多更浓烈,这是多么美好的感觉。 锦初心里再次涌上甜蜜和欢喜,这大概就是彼此相爱的感觉吧! 她拿起筷子,夹起一口菜肴送进嘴里,片刻后仰脸露出大大的笑容:“这些菜就很好,我很喜欢吃。宿承安,谢谢你对我如此呵护!” 言罢,她将宿承安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给他也夹了一筷子时蔬:“厨师的手艺真好,你也尝尝。” 宿承安望着身旁吃得开心的姑娘,情不自禁的再次扬起了唇角。 第174章 情不自禁 经过昨夜的亲密接触,锦初与宿承安二人感觉彼此之间一下子就亲近了许多。 尤其是宿承安,之前因为锦初的态度,多少还有些收敛。 如今知道怀中姑娘对自己亦是心生爱意,顿时感觉自己的一厢情愿变成了两情相悦,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这一顿午膳吃得是腻腻歪歪,期间宿承安更是多次拿起筷子亲自夹菜到锦初碗里,亲自服侍着心爱的姑娘。 直到锦初伸手阻止,并用警告的目光瞪着他,宿承安方才放下筷子,笑眯眯得望着姑娘叮嘱:“阿锦慢慢吃,吃完我再给你夹。” 说话间,他还趁机又揽了姑娘一把。 锦初挣脱他的怀抱,抗议道:“宿承安,你当我是猪吗?这么多菜我怎么吃得完?” 望着俏脸微红的心上人,向来不苟言笑的宿承安难得升起促狭之意。 当下他一本正经地反驳:“阿锦怎么是猪?猪可比阿锦吃的多了!” 锦初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她不敢置信地扭头直直看向宿承安,似是在确定方才那句话是她的幻觉。 向来沉稳端正的宿承安,居然还能说出这番话? 若是外人看到此番情形的话,定然也会大为震惊。 这还是大家眼中那个沉稳睿智,不苟言笑,不近女色的定北王世子爷吗? 而被姑娘目瞪口呆的模样取悦的宿承安,忍不住还是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坐着的锦初可算是反应过来了。 敢情这男人看着郑重其事,实际骨子里却是个涎皮赖脸的坏家伙啊! 当下锦初的小粉拳就朝着男人的肩膀挥了过去。 宿承安不躲不动,任由锦初的拳头落在身上,哪知姑娘捶了两拳后自己却停了下来,抚着手抱怨他:“你是铁做的吗?身上到处都硬邦邦的。” “是我不好,让阿锦伤了手,为了表示歉意,我亲自给阿锦揉揉吧!”宿承安拉住锦初方才捶他的那只手,又要趁势占便宜。 “你个不要脸皮的登徒子!”说话的同时,锦初甩开了宿承安的手。 “在我家阿锦面前,要脸皮做什么?”宿承安无赖地堂堂正正,“脸皮哪里抵得过怀中的软玉温香!” 论脸皮厚,锦初此番还真是比不过如今已然不要脸皮的定北王世子爷了! 她无奈地叹息一声,正色说道:“宿承安你规矩些,容我好好吃完饭。” “好,阿锦慢慢吃,我不闹你了。”宿承安这才收起嬉笑之色,老实下来让锦初吃饭了。 午膳结束的时候,已是未初时分。 二人移步到内室靠窗的长榻上,宿承安又唤人收拾走外间桌上的残食。 不知是吃得太饱,还是昨夜药性犹未散尽的缘故,斜歪在软枕上的锦初,在暮春暖阳的映照下,竟又陷入了昏昏欲睡的状态中。 青丝云鬓,肤光若雪,灵动的双眸轻轻闭着,粉嫩的樱唇微微开启,似是在等待有缘人上前采撷。 宿承安脑海中不由再次闪过昨夜,那甜美又迷乱的画面。 鬼使神差驱动之下,他上前两步,更加贴近了身旁的姑娘。 阿锦的唇角已然好得差不多了! 低喃完这一句,他轻轻地,慢慢地,紧张地,试探性地,吻上了令他向往的位置。 唇上传来男人爱怜又小心翼翼的触碰时,锦初微微睁开了眼睛。 与昨晚被药性所控时,那股不顾一切强力索取的感觉不同,此时的锦初,虽有些慵懒却不失清醒。 男子的唇带着属于他自身的味道,清冽而温柔。 此时因为没有得到姑娘的回应,他只在她的唇边描摹,痒痒的,麻麻的。 明明是冒犯之举,却给锦初一种自己是被对方细细爱怜的感觉。 而她,并不讨厌这样的感觉,反而心里还升起了想要继续下去的念头。 于是,姑娘的唇微微张开,舌尖也随之而来,朝着男人的唇瓣调皮的轻轻舔了一下。 就是这么一下,男人的呼吸猛地一窒,修长的双臂径自伸出,一把将姑娘揽进自己怀里,舌头更是强势地探入其中,追逐着姑娘的丁香小舌。 锦初只觉“嘭”的一声,脑海中炸开了五彩斑斓的烟花。 姑娘整个身子都软了下去,只能下意识依附着面前强健的男子,任由他将她带入惊涛骇浪之中,跌宕起伏。 唇舌交缠之间,二人亲得忘我。 被男子越来越激烈的亲吻,逼的闭着眼睛的姑娘,开始发出了娇弱的喘息声。 安静的室内,这声音犹如催化剂,一下子将男子体内埋藏的野性激发出来。 宿承安一手将锦初箍在自己身上,另外一手不知何时已经按住了姑娘的后脑勺,使得她能够更好的承受自己的热情。 锦初只觉自己在这强烈的拥吻中化作了一滩水,体内也升起了一股莫名的空虚无措,只能巴巴地攀附着对面的男人,任由对方将自己带入那未知的世界。 在她无所适从的时候,男人也不比她轻松多少。 怀中拥的是心爱的姑娘,随着亲吻的加深,宿承安体内升起了更多的欲望。 下身愈来愈强烈的胀痛感,折磨得沉稳自持的定北王世子爷俊逸的脸上通红一片,额角处隐隐青筋泛起,一看就是压抑到了极点。 他既舍不得唇齿相依,水乳交融的快感,去结束这个目前已是煎熬至极的亲吻,又不敢再进一步过于唐突了心爱的姑娘。 就在这矛盾又甜蜜的冲击下,宿承安终还是忍不住发出了浓浓的粗喘。 放在姑娘腰间的那只手,不知不觉中也自她腰下滑入了衣内。 宽厚的手掌带着薄茧,甫一接触到姑娘的皮肤,激得锦初一阵战栗,情不自禁的发出了一声嘤咛。 温软滑嫩的触感,加上心爱女子的娇吟,使得宿承安再次拥紧怀中女子,并加深了这个吻。 被吻得七荤八素的锦初,腹部无意中抵到了火热生硬的位置,满腔的绮念顿时少了许多。 宿承安竟已情动至此! 若再继续下去,二人怕就要难分难舍,颠鸾倒凤了。 经过昨夜那凌乱的一晚,她已知道自己对宿承安是喜欢的。 今日清醒状态下的这一吻,更使锦初彻底认清了自己的内心。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确定自己爱着宿承安。 若是……,他真想继续下去的话,她奉陪就是! 第175章 所谓贵人 若宿承安真想继续下去的话,她奉陪就是。 刚做好这个决定的锦初,却被男子一下子推出怀抱里。 愣怔中,锦初看到宿承安潮红的脸上泛着歉疚,双眸中也带着尚未消失的情色和爱怜:“阿锦,对不住。此番是我高估了自己的定力,差点为了一己之私害了你。” 锦初缓缓摇摇头,水雾般的杏眼里情丝点点。 她望着高大的男子,轻笑道:“男女之思,天经地义。你我两情相悦,彼此渴望乃是常理,哪里谈得上一己之私,更说不上谁害了谁。” 宿承安垂眸看着面前的姑娘,因为情动,她的脸上还带着尚未褪去的潮红,可说出的话语已是足够理智。 这就是他喜欢的姑娘,剔透明慧,落落大方。 宿承安心里涌起无限的柔软,他上前一步,爱怜的牵起女孩的手:“阿锦,带着昭儿和欢颜,跟我一起去北境好吗?” 锦初望着男子恳切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好,容我回去安排一番,之后跟你去北境。” 宿承安没想到锦初竟是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他的请求,惊喜之下,他微微一愣,复又追问:“阿锦,你答应跟我去北境了?” “是,我愿意带着昭儿和欢颜跟你去北境!”锦初再一次给出肯定答复。 经过了昨晚这么一遭,李仲贤和他身后那位对她不曾得手的贵人,定然是忍不下这个奇耻大辱的。 目前能保护自己的唯有当下最红火的景川侯府了,但是她有什么资格和身份去请求人家的保护呢? 从拒绝赵怀青告白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可能会得到景川侯府的护佑了。 何况从这段时间与宿承安频繁的书信来往中,她隐隐也觉察到当年武安侯府的满门覆灭,牵扯到朝中多位重臣。 身为皇帝亲信的景川侯府,说不定也是当时迫害人群的其中之一。 而她目前的靠山,定北王府又是与朝廷势不两立的局面。 之前呆在京城,是因为一切已经稳定下来,她在赚银子的同时,还可以帮助北境打探些京城的动向,两相得宜的情况下,锦初自是不考虑离开京城。 现下她已然成了别人看中的猎物,若是再呆在京城,无疑是将自己送上玩物之路。 这般情形下,除了跟着宿承安北上,锦初已是没了更好的选择了。 “那等你身子养好了,我就先带你离开。过些日子,等李家人稍微放松一些的时候,我再派人将昭儿和欢颜接去北境。” 宿承安说出心里早已准备好的安排,却见锦初眉头微蹙,他忙疾言补充:“经过昨夜那桩事,李氏兄弟必定派人四处寻找你的下落,你现下的住处自然也少不了他们的耳目,当务之急是先将你带走。 找不到你,他们就不会轻易去动昭儿和欢颜。我已派人在周围保护昭儿和欢颜,等咱们到了幽云城,他们也会见机行事,带着昭儿北上的。届时,你们就又可以团聚一堂了!” 这也算是最好的安排了! 锦初点点头,想到昨夜的那位青年贵人,遂问道:“李仲贤一门心思要将我送给那位他口中的贵人,你可知昨夜那人是谁?” 宿承安顿了下,问道:“你不曾看到那人的面目吗?” “当时那种昏迷的状态中,只知道是个长相还不错的年轻男子。” 脑海中搜索到黑衣男子的信息,锦初无奈地露出苦笑,“至于他的身份,我确实不清楚。不过能让一个握有实权的吏部侍郎,都要千方百计的去巴结的人物,除了天潢贵胄,我也想不到别的人了。” “昨夜那位男子乃当今贵妃所出的三皇子神佑。” 宿承安慢悠悠吐出这句话,却不啻于惊天霹雳,将锦初劈的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此言当真?”她瞪大了眼睛,犹不甘心地追问道。 当今三皇子神佑,乃是下一任皇储最有力的竞争者,是赵怀青的表兄,也是景川侯府全力支持的皇子。 春闱前的景川侯府举办的那次赏菊宴中,当时还未归家的世子爷就得了这位三皇子的青眼。 事后二人私下相谈的时候,赵怀青还曾对这位三皇子颇有好评。 没想到这位表面上光风霁月的天潢贵胄,私底下的生活竟是如此糜烂不堪。 而这般无下限的货色,居然还是大晋呼声最高的储君人选! 锦初顿觉一股强烈的反胃感从胸腹间翻涌而上,隔夜饭都要呕出来了。 “阿锦,你怎么了?” 锦初朝宿承安挥了挥手,又抚了抚胸口,缓和下这股骤然而生的生理性干呕,方才低声讥诮道:“这大晋皇族,真是烂到根子里了!” 半晌,她站起身来,推开面前的窗子,望着不远处开的正好的不知名花树,满目感慨:“昨夜你我二人算是将这三皇子得罪狠了,如今这锦绣高粱,满目繁华的京城却是成了我们避之不及的杀人窟了!” “宿承安,你让你的人看顾好昭儿和欢颜,明日咱们就先出发去北地吧!这表面光鲜亮丽,内里藏污纳垢的京城,我是一日也不想再呆下去了!” 宿承安自身后拥紧浑身散发出萧索气息的姑娘,轻声宽慰:“阿锦,不要难过,京城没有错,错的只是那些人。你且给我些时间,将来有一日,我定会陪你堂堂正正的再回到京城来!” “嗯,我信你。” 二人拥在一起,静静望着外面的景色。 “阿锦,待昭儿和欢颜也到了北境,你嫁给我可好?届时,我会禀报父王母妃,定然要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宿承安紧张地望着少女的脸,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等待心爱的姑娘给自己一个回答。 “宿承安,我才十六岁,还不想那么早嫁人。” 锦初此话一出,就看到宿承安充满期望的眸子转瞬间就换上了失望之色。 她刚想开口解释,却见宿承安抢先开口问道:“阿锦喜欢我吗?” “喜欢!”锦初斩钉截铁地肯定。 “只要阿锦喜欢我,那我就等阿锦愿意成婚的时候再求婚。” 宿承脸上又浮上了庆幸的笑容,“不过,阿锦也莫要让我等太久,毕竟我已是弱冠之龄,如我这般大的男子,很多都两个孩子的爹了!” 他俯下身子压在姑娘肩头,半真半假地低声抱怨:“心悦的姑娘在身边,只能看却不能吃的感觉实在太煎熬了,阿锦,你也要心疼心疼我啊!” 第176章 一路向北 “宿承安,你可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锦初脸上绯红一片,这男人真的是该说不该说的只管对着她讲,搞得她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的。 “之前也没发现你这般贫嘴啊!” “之前我俩也没这般亲近啊!” 宿承安露出委屈的表情,可怜巴巴地说道:“阿锦既不想嫁人,那我就慢慢等吧!只要阿锦心里有我,我等着也开心。” “宿承安,莫装可怜了!” 锦初一言戳破他的故作姿态, 心里到底还是怜惜爱人的。 想了想,她低声安抚:“今年是肯定不成的,最快也要明年年末,女孩子太早成婚生子的话,不利于母子身体康健。” 听了锦初这番话,宿承安也换上了正经的神情:“我尊重阿锦的选择,等到两年后你满了十八岁了咱们再成婚。” 作为身负重担的北境未来的主人,宿承安的地位可想而知。 像他这般大的男子确实鲜少未成婚的,锦初若真按照自己的想法让宿承安再等两年的话,即便他同意,北境的父母和部属也未必肯同意。 况且北境与京城的局势,已到了一触即发的程度,他的妻子能否早日产下子嗣,关系着北境众人的希望和未来。 锦初不想也不能那么自私的只为自己考虑。 且自家身体自家知,她年纪轻,身体底子经过这大半年的休养,早已将之前的亏空调理的健健康康的。 若真的成婚,稍微注意些,也未尝就不能平安的产下健康的孩子。 想到这里,她低下头小声说道:“宿承安,今年我们初到北境,需要适应北地的气候,熟悉北境人民的饮食生活习惯,如果可以的话,也要将我之前的铺子做起来,人无论何时都需要自力更生,我总不能靠在你身上纯做米虫不是?” “阿锦放心,我知道你是个自立自尊的性子,哪怕到了北境,我也绝对不会干涉你的自由。你想做什么只管放开手去做,我在背后全力支持你!” 难为这豪门贵胄家养出来的定北王世子,倒不是个大男子主义的。 锦初心里高兴,面上也就愈加放松:“宿承安,你给我一年时间,若是一年后咱们依然关系融洽的话,那我就同意你的求婚。” 本没准备得到承诺的宿承安,乍然间得了锦初的这句承诺,顿时喜笑颜开,他一把揽住锦初笑道:“好,我听阿锦的,那咱们就明年再成婚。” 二人就这般嬉闹中定下了彼此的终身大事。 说定了这些,锦初又起身去书案前下笔写信。 先给慧珍写了一封,信中把临城的脂粉铺子分红比例,改成了慧珍八成,自己两成,五年后,她将不再抽取临城那边的盈利,脂粉铺子转为慧珍个人所有。 随后又给秦嫣然写了封信,信中简单讲了自己要离开京城,投奔亲眷的事情。 并托她代问秦大夫人,若想继续合作脂粉生意的话,两日内选自己的心腹之人,送去欢颜那边,待欢颜教会之后,脂粉铺子依然可以正常维持。 至于盈利分成,锦初也改为秦夫人五成,自己五成,满五年后,铺子和工人都交由秦夫人全权处理,锦初也彻底退出秦夫人店铺里脂粉营生的舞台。 最后锦初才提笔给欢颜写信,告诉她不要担心自己的安危,并交代她若是秦嫣然带人过去的话,要事无巨细的将脂粉制造的过程和步骤教给人家。 待一切安定之后,京城会有人送她与昭儿北上,届时,三人就又可以相聚一起。 三封信写完,锦初将信交给宿承安,让他的人当日就去送信了。 办完了这三件事,锦初总算是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来。 “我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你随时可以带我去北境。” 宿承安也很喜欢锦初这股不做决定则已,一旦做好决定就义无反顾,雷厉风行的劲头。 当下他就笑了起来:“明日阿锦再歇一天,我让他们下去准备,若无意外的话,咱们后日出发北上幽云城。” 次日午间过后,锦初依次收到了欢颜、慧珍以及秦嫣然的回信。 信中都同意了锦初的建议,秦大夫人还直接送了自家两个心腹媳妇子去欢颜那里。 只不过慧珍和秦大夫人对于锦初的让利方式都不接受,信中都提出了新的利于锦初的盈利分成。 锦初心里高兴,脸上也露出了会心的微笑,多余的银钱她不会要,但二人的心意却让她觉得熨帖温暖。 没有什么比真心换真心更为难能可贵的了! 次日一早,乔装改扮后的宿承安和锦初,扮做一对普通夫妻,迎着朝阳,出城而去。 到了京郊的一处事先约好的林子里,集结了几十名亲卫后,众人低调的向北出发。 再一日,彻底出了京城的地界后,宿承安与锦初在众亲卫的陪同下,再次换骑装,跨骏马,朝着北境的位置飞速驰去。 此后,一干人按照提前规划好的僻静路径,晓行夜宿,终于在三日后到达了北境地界。 一进入定北王的属地,青影几人就将硕大的宿字旗挂了起来。 迎风招展的大旗,仿佛在展示着众人心中的兴奋之情,这是游子归家的喜悦,亦是战士凯旋的自豪。 他们护持着这片土地未来的主人南下虎穴,并将自家未来的女主子解救出来,顺利回归家乡,当浮一大白也! 于是,当日,在宿承安的允许下,众人暂停行进,找了城里的一家客栈,吃了顿丰盛的餐食,并好好的休整一晚。 在客栈的天字房里,一对青年男女正亲密地靠在一起。 “嘶”的一声,锦初皱眉瞪向宿承安抱怨道:“你轻点儿!” “这会儿知道疼了?”宿承安嘴上毫不留情,手上却下意识轻了许多,“让你忍着不说,现下都磨破出血了呢!” 锦初那三脚猫的骑马技术,在这几日里的策马驰骋中,旱地拔葱一般的飞速成长,但付出的代价也是惨重的,她那娇嫩的大腿内侧被磨的火辣辣的疼。 “宿承安,你搞清楚状况,咱们前几日可是在逃命!” 锦初垂目瞥了眼此时正认认真真给自己上药的青年:“那种争分夺秒的时刻,我若是不忍着,被你发现的话,估计又要停下来一阵子兵荒马乱的瞎折腾,时间紧张,咱们可是耗不起的。况且这伤也要不了命,时间久了也就慢慢习惯了。” “是是,阿锦说得都是。”上完药的宿承安抬起头来,目光中满是疼惜:“可惜阿锦处处都好,唯独就是委屈了自己。” 不知是药效发挥带来的清凉压住了火辣辣的疼痛感,还是心上人对自己的疼惜起了作用,锦初瞬间觉得腿上的破损也都变成了一路行来的甜蜜经历了。 第177章 抵达北境 一干人美美的歇了一夜。 次日早早起床用餐后,众人精神抖擞地继续北上,向着北境的王城所在地--幽云城奔驰而去。 目光所及之处,已是庞然大物般矗立在远处的高大城池。与别人荣归故里的兴奋欢欣不同的是,锦初此时却带着些紧张和忐忑。 与她并排而行的宿承安,敏锐地发现了姑娘那紧绷的身姿下掩藏的几分不安与凝重,遂就控马上前,温柔地唤了声“阿锦。” 锦初转过头看向马上一身劲装的飒爽青年,投以询问的目光。 “俯身前倾!” 锦初下意识随着宿承安的指令去做,却见宿承安纵身起跳,直接从他的马背上跳到了自己的那匹马上。 属于宿承安独有的气味涌入鼻息,随即后背就贴上了一个宽厚结实的温热胸膛。 宿承安双臂紧紧环住锦初双手,在姑娘略带羞赧和意外的目光中,低头对着锦初微微一笑,复又对着身后众人吩咐:“我带阿锦前行一步!” 众人会意,纷纷控马放缓速度。 宿承安双腿猛夹马腹,用力一扯缰绳,马儿鸣叫一声,扬蹄跃起,朝前方快速奔去。 不过片刻,已是将身后众人甩了好远。 左右皆无旁人,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这一望无垠的宽阔天地中,除了身下的战马,竟只剩下他与她二人。 锦初胸中凭地生出一股激昂的豪迈之意来,竟将方才心底的那些忐忑不安冲走了大半。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天高云淡,地大物博。 人果然要待在大环境中,才能不囿于心底的那些小小烦扰。 想通这些,锦初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却听得耳边传来宿承安的声音:“阿锦,幽云城虽比不得京城那般璀璨夺目,却也是物阜民丰,家给人足。 “北境没有京城那么多的高门显贵,也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人们的性格大都爽朗直白,日后你接触之后就知道了。” 见锦初点头,他又笑着开口安抚:“我父王每日里都要军营王府里来回忙碌奔走,他性子豪爽,不拘小节,因此还经常被我母妃嘲笑是个粗人。至于母妃,她虽出身高门,却从不自持身份,磋磨下人。” 宿承安垂目看着一脸认真地听他讲话的姑娘,继续讲述:“因为家里没有女孩儿,每有亲戚家的姑娘进府的话,母妃都欢喜得很,赏吃赏喝赏金玉,总要留下陪她一段时日才肯放走。” 锦初眸光一转,意有所指地笑道:“或许未必是单单因为家里没有女孩的缘故吧?” “此话怎讲?” “定北王世子爷生得貌比潘安,颜若舜华,风度翩翩,气质高华,弱冠之年的豪门贵胄,偏偏还缺一个相伴相守的女婵娟。” 锦初拖长了腔调,也换上了调侃的语气感叹:“王妃慈母心肠,自然是要对那些上门来的姑娘们欢迎之至了!说不定其中就有未来的世子妃呢!” 宿承安空出一手飞快地勾了锦初的鼻头一下,宠溺又无奈地笑道:“这位姑娘说得也对。因此我才专门带了她回去拜见双亲大人,也好告知与他们,我如今已心有所属,三千弱水只取一瓢,如今这一瓢已在我的怀中了!” 锦初脸上微红,心里却很是甜蜜,不得不承认,宿承安这情商也是修炼的炉火纯青,甜言蜜语随口就来,比她这个现代人还游刃有余。 不过她也很清楚,宿承安应是看出了她隐藏于内里的忐忑不安,故而才说了这番话,也好给她吃个定心丸。 想了想,她低声商量道:“宿承安,这一路行来我也思虑了一番。你我毕竟男未婚,女未嫁,若我贸然到来就客住府上的话,于情与礼都不大合适。 且晚些待欢颜和昭儿也来到北境的话,昭儿要上学堂,我与欢颜则要重新查看幽云城的脂粉铺子,为接下来的脂粉生意奔走忙碌,届时,我们三人在外面赁居也会更方便一些。” “我知你的意思了,府里虽有偌大宅院,你不愿意去住我也不勉强你。但是锦儿,你得答应我两个要求。” “你说!”锦初偏头望向宿承安。 “我帮你找一处王府附近的宅院,这样将来我想去见你也会方便许多,且距离王府近的话,安全上我也会放心些。” 锦初点点头,笑道:“那第二个呢?” “除此之外,我还需再拨几个丫头婆子,并车夫门房小厮过去,方便你使唤。” 锦初下意识的就想开口拒绝,忽地想到,自己既已跟随他来到了北境,也就算是彻底的投奔并依附了他。 不管未来两人有没有结果,以她们二人现下的关系,也确实没必要处处分得那么清楚明白。 且她若真的长居幽云城,又准备开始自己的脂粉事业的话,身边很多琐事确实不想再亲力亲为了。 即便宿承安不帮她安排,她自己也会去买几个的,与其买不熟悉的陌生人,还不如用宿承安安排的,起码那些人都是知根知底的,用起来也放心。 心里有了决定,锦初就再次点点头,答应道:“好,听你的。” 见锦初乖乖巧巧地答应了他的帮助,宿承安心里也很高兴。 待二人专注行路的时候,前面的幽云城三个大字已是远远就能望见了。 “终于到家了!”宿承安长嘘一口气,再次纵身跳下马背,招呼着锦初笑道,“欢迎阿锦来到我的家乡,今日且让我为你牵马做侍一回!” 言罢真的牵起缰绳,一脸认真的朝城门而去。 “万万不可!宿承安,你莫坑我!”锦初慌忙拒绝,并忙不迭地跳下了马背。 宿承安有底气冒天下之大不韪,她一个小小的弱女子可没犯糊涂。 这可是北境,是定北王的天下,她一籍籍无名的小女子,敢让北境未来的王来给自己牵马做侍,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即便宿承安愿意这么做,那王府里的王爷王妃,若是知道自己身份贵重的儿子给一个不知名的女子,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做小伏低的话,人家心里又会怎么想? 到时莫说对她有好脸色,估计吃了她的心都有吧? 想到这里,她怒目瞪向宿承安:“你这是想让王爷王妃恨上我吗?” 第178章 准世子妃 此时的宿承安也反应过来自己单纯只想为锦初做身份的举动有些过了,他有些赧然地摸了摸鼻尖,方才开口道:“是我虑事不周,那我牵马与你并行,总该可以了吧?” 锦初点点头,这倒是个好办法。 如此就能很好的借着世子爷的身份,先吸引一波路人的关注目光,狐假虎威地为自己抬高些身份,也变相为她的脂粉生意将来在北境的开设,先打一波免费的广告了。 于是,一对年轻男女牵着一匹高头大马,朝着幽云城的城门下缓缓而来。 再近些才发现,这对年轻人中,男的剑眉星目,高大挺拔;女的则是清丽绝俗,亭亭玉立;连二人身旁的骏马都长得膘肥体壮,精神抖擞的。 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两人一马显得尤其惹人注目。 锦初和宿承安耳边不时响起窃窃私语,间或还有年轻的男女朝着她们频频回首。 二人皆相貌不俗,早已习惯了人群中的夺目场面,当下只是微微一笑,也并未曾在意什么。 二人按照规矩在守城士兵的查验下,进了城门,刚走了没几步,忽听得身后传来不确定的一声低唤:“逸之?” 锦初感觉身旁的宿承安脚步微微一滞,随即转过头来。 不远处站着两个年青男子,一个浓眉大眼,肤色微黑,一个文秀风雅,高挑瘦削。 见宿承安转头,带头的男子朗声笑道:“阿旭,你这眼神真不错,还真的是逸之啊!” 说话间,那人拍了下同伴的肩头,二人朝着宿承安的方向大步走来。 宿承安抽空对着锦初低声说了句:“遇到熟人了!这二位都是我的朋友。” 还没顾得再多说什么,那二人已是到了跟前。 浓眉男子脸上漾起惊喜的笑容:“逸之,上次军营换防时遇到王爷,王爷说你最近身子不大好,在刘神医的药庐中将养,没想到今日竟然见到你了!且观你今日气色也不错,看来你身子已是大安了,真乃幸事一桩。” 他再次上前,热情邀请道:“逸之此番康健归来,当浮一大白。择日不如撞日,正好家里还有几瓶陈年的老酒,不如随我一起回家……” “咳,咳咳……”身后的青年男子用力咳了两声,想打断同伴的邀约。 可惜他这位惊喜过头的直肠子兄弟,明显是感受不到他的这番好意了。 下一刻,陈鹏举回过头来纳闷问道:“阿旭,你起了咳疾了?怎地一个劲儿的咳嗽?” 庄明旭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心里感叹自己真是当初年少不开眼,才交了这么一个粗线条的朋友。 奈何如今为时已晚,当务之急他也只能再次不着痕迹地踢了陈鹏举后腿一下,又朝着宿承安身边的少女努了努嘴,示意那个大老粗看看情形。 被朋友几乎要提醒到脸上来的陈鹏举,总算舍得朝世子爷身后不远处的姑娘颇为不在意地瞥了眼。 只一眼,青年就愣住了。这姑娘长得可真清丽,像一朵清新洁白,娇嫩欲滴的栀子花。 姑娘似是觉察到外人的视线,低垂的睫羽忽地立了起来,视线朝着对面的青年就射了出去,那双澄澈又明净的眼眸中竟是带了淡淡的威慑。 如此年轻的姑娘,竟还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杀气! 就在这短暂的怔愣间,那姑娘竟又微微抿抿唇,朝他露出一个客气又恬淡的笑容来,瞬间又变回了那个疏离又清纯的漂亮姑娘了。 陈鹏举与锦初的这一系列行为,自然都落进了宿承安的眼中。 尤其在看到陈鹏举那被惊艳的目光时,宿承安心底骤然生出一种莫名的自豪。 他上前一步,牵住锦初的手,将她朝身前一带,对着两位友人,意有所指地介绍道:“阿锦,这是游击将军陈鹏举,那位则是军中负责文书的主簿庄明旭,他二位皆是我的好友。” 随即他又指着锦初认真说道:“这是盛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生死之交,此番她是应我所邀来北境的。” 本还带着几分调侃之态的二人,听得宿承安说出救命恩人,生死之交八个字时,面上的轻松随意顿时转换成郑重其事的态度。 二人再望向锦初时,目光中已是带了衡量和凝重之色。 “想不到叶姑娘与世子爷竟还有这等渊源。世子爷与我北境百姓而言,贵不可言亦重不可言,我等敬谢姑娘相救之恩。日后若有驱驰之处,我等必将鞍前马后,别无二话。” 言罢,庄明旭对着锦初抱拳施礼,一旁的陈鹏举亦附和道:“盛姑娘初来乍到,我家恰有两个姐妹与您年岁相当,若不嫌弃的话,日后可多来寒舍走动。” 锦初还不曾开口,宿承安倒是抢先笑着接了话头:“鹏举这倒是提醒我了,阿锦你一个姑娘刚来幽云城,确实孤单了些。鹏举家姐妹多,且他家家风也好,有几个姑娘的品行在我们幽云城也是数的着的,待你安置稳定之后,倒是可以跟她们相互来往,也免得一个人孤单无聊了。” “如此,就先谢过张将军和庄大人了!”锦初笑着接受了二人的好意。 四人俱是相貌出色,举止有度,这么聊了一会儿,已是引来了不少路人的侧目。 宿承安想了想,开口说道:“今日我先带阿锦回府,日后待得了空咱们再聚。你们也先各自去忙吧!” 庄明旭拉住陈鹏举笑道:“那就不耽误世子爷与盛姑娘赶路回府了,王妃娘娘向来喜欢女孩儿,想必已在府里等急了。改日世子得了清闲的话,咱们再设筵相请,今日我二人恭送世子与姑娘先行。” 宿承安点点头,重新牵起马缰,与锦初朝着王府的方向缓缓行去。 “阿旭,你看这位盛姑娘如何?”陈鹏举揽过好友肩膀,低声问道。 “相貌出色,行止有度。还是世子的救命恩人,生死之交。”望着二人远去的身影,庄明旭微微叹了口气,念经似地说道。 “除了这些呢?”陈鹏举继续追问。 庄明旭望着好友,意味深长地反问:“你想说什么?” “哎,你不觉得逸之那个了吗?” 他拿手肘碰了碰好友的胳膊,脸上带了调侃之色,“你难道没看到逸之主动去牵那盛姑娘的手了吗?要知道,之前的逸之可是北境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你说,咱们幽云城是不是马上就要有个世子妃了?” 第179章 爱护深重 “你这回倒是眼尖了!”庄明旭揶揄好友。 陈鹏举厚脸皮地笑道:“那是,我也不是个纯瞎的。” “那你就回去跟你母亲好好讲讲今日之事,你家虽然姑娘多,但也不是个个都好,若真想与盛姑娘走近的话,记得带那些心思纯正的,我看这盛姑娘并不是个好糊弄的。” 庄明旭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提醒他: “你可莫要亲近不成反惹了厌,那样就是得不偿失了!” “好,我听阿旭的。”陈鹏举笑眯眯地回道。 二人聊罢也转身离去了。 这边锦初跟着宿承安一路朝着幽云城的中心之处,定北王府的方向而去。不过小半个时辰,已是看到了高高挺立的王府门楼。 再行了几十步,就听到了由远而近的脚步声,竟是府里的几个侍卫出门办事了。 为首的壮实男子看到宿承安带着一个姑娘牵马而来,脸上先是一喜,又是一愣。 世子回来了,且还带着一个妙龄少女回来了! 世子回来倒还寻常,不寻常的却是素来不近女色的世子居然主动带着一个姑娘回来了! 若是王爷王妃知道这件事的话,不晓得会有多开心。 想到这里,他朝着身后一个年青侍卫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侍卫点点头,调转方向又朝着不远处的王府飞奔而去了。 他自己则快步上前,朝着宿承安行礼问安:“卑职见过世子,恭喜世子顺利归来。” 宿承安微微颔首,吩咐道:“嗯,你们自去忙吧!” 侍卫们齐声道了声是,自二人身边而去了。 待这支小队走远,二人再次朝前迈步,却见府里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传来,角门处呼啦啦涌出几个婢女并一个婆子。 那婆子约莫五十多岁,穿一身赭石色的衣衫,半白的头发用发油挽成一个规规整整的圆髻盘在脑后,看起来精神利索。 见到不远处的宿承安,婆子脸上浮起笑容,待目光移至锦初身上时,婆子脸上笑容变得更大。 宿承安朝着婆子唤道:“陈妈妈,你怎么来了?” “王妃听说世子回来了,托老奴出来迎迎。”陈妈妈嘴里应付着宿承安,目光却像是长了钉子一样,牢牢盯在锦初身上,“这位姑娘是?” 对于陈妈妈这敷衍的语气,宿承安不以为意的笑了起来:“陈妈妈,这是阿锦,是我……” 话还不曾出口,却被锦初猛地扯了下袖子,宿承安随即反应过来,锦初这是提醒他说话注意些呢! 他目含委屈地看了眼身旁的姑娘,在锦初微带歉意的眼神中,心满意足地转过了脑袋。 这一幕被年老却不眼花的陈妈妈瞧了个正着,当下她嘴角的笑容就又更大了几分。 宿承安望向陈妈妈继续说道:“阿锦曾数次帮助过我,是我很看重的友人。” “老奴知道了。”陈妈妈的脸上笑开了花,“这么俏丽的姑娘,王妃见了定然很喜欢。” “不敢当妈妈夸赞,今日承世子好意,贸然入府多有打扰……” 锦初一番客套话还不曾说完,却被陈妈妈笑着挽起了手:“姑娘可忒客气了,您曾帮过咱们世子,又与世子相熟,自然也就是咱们王府的贵客。 且姑娘谦逊知礼,容貌姣好,王妃见了定然喜欢,日后少不得要姑娘多多陪伴身边呢!” 说话间,她已拉着锦初进了门,一路朝着杜王妃的含章院而去了。 望着往日对自己细心照顾,此时却将他晾在一旁,只顾热情招待锦初的陈妈妈,宿承不禁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无奈地笑容。 “陈妈妈,你要将阿锦带去哪里?”他双手负在身后,慢悠悠地问道。 对于他的明知故问,陈妈妈也没揭破,她脚下动作不停,只头也不回地丢了几句话:“王妃心疼世子在外奔波这么多日,想来定是极为疲累,且今日王爷不在府里,世子就不必先去拜见父母了。 您自去韶光院洗漱更衣,歇息养神,待晚间王爷回府,再来含章院拜见双亲吧!” 这话就差直白地告诫儿子,我对你带回来的姑娘更感兴趣,你自己识趣儿点,先滚回自己院子安分待着吧。 对于陈妈妈这番毫不客气的言辞,宿承安似是习以为常,他仿佛听不懂这逐客令一般,依然笑眯眯地跟在身后。 “我再累也是个男人,阿锦可是个姑娘家,我既然把她带回府里,自然要将她安排妥当才能放心,不然岂不是失了待客之道?” “阿锦姑娘有王妃照应,世子尽可放心,且自去歇息吧。”陈妈妈脚下走得更快,口中毫不留情。 “那怎么可以?”宿承安步子随之跟上,望着被几人簇拥着的锦初背影笑起来,“阿锦毕竟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我总得陪阿锦见了母妃才好离开。” 宿承安面上嬉皮笑脸,心里却是后悔不迭,因自己素来对男女之事敬而远之,母妃一度担心他能不能顺利娶妻生子。 尤其这两年,因着他对此事的不在意,母妃更是屡屡将北境适龄的女孩子请了个遍,就是希望能有个入他眼的,好撮合婚姻大事。 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些姑娘都很好,但是就是没有一个让他愿意去接近并心生欢喜的。 若不是阴差阳错之下,与锦初狭路相逢并彼此提防又被迫相处一室呆了几日,他估计还是一个孑然一人,不识情爱的木头人一个。 俗话说,知子莫如母。他料到了母妃见到阿锦定然十分欢喜,却没料到母妃居然热情到这份上。 他料到阿锦会接受他,以他和她的年龄,即便今年完婚,也都实属正常。 可他却没料到阿锦不愿近期成婚,这个事情他自己才消化完,还没来得及跟爹娘说。 若是阿锦到了母妃那里,被母妃追问此事的话,以阿锦的性格定然会实话实说,可父王母妃却都盼着他早日成婚生子,那样的话定然会惹得母妃对阿锦心生不满。 未来的儿媳先惹得婆婆不满,日后吃亏的可是夹在中间的他。 宿承安可不是个傻子,因此,他只能故作不解其意,死皮赖脸的跟在锦初身后一起去王妃的院子,总不能让未来的婆媳俩第一次见面就生出不愉快的印象。 见世子不依不饶地跟着,陈妈妈不动声色地再次打量了锦初一眼,心里却是生出了不小的震撼来。 看来世子对这姑娘还真是心悦至极,爱护深重啊! 第180章 拜见王妃 就这么一前一后的,宿承安跟在锦初和陈妈妈身后,也来到了杜王妃的含章院。 甫一进院门,就有王妃身边的大丫头雁鸣直接迎了上来,看到陈妈妈身边的锦初时,雁鸣目中惊艳之色一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正常。 “王妃已在屋中等候,可算是把姑娘盼来了!”雁鸣顺手接过陈妈妈的位置,搀扶着锦初朝屋里走去。 五间的正房阔大敞亮,锦初跟着雁鸣穿过正堂,进了西次间。 杜王妃一身姜黄色衣衫,头上只简单插了两只白玉簪,更显得乌发如云。如此简单的装扮,却丝毫掩映不了她那明艳动人的丽色。 此时她正捧着一盏茶慢慢啜着,听到动静,遂就抬头朝着来人望去。 这一对望,杜王妃就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眼前这姑娘清丽洁雅,目光更是干净明澈,整个人如一支清新又自然的待放花蕾,使人见之生欢。 不说别的,光从相貌上来看,逸之这孩子眼光倒真不错。 杜王妃知道自己容色出众,莫说是在北境,就是在京城,当年她也是数一数二的人数,如今虽说上了些年纪,却也得老天偏爱,岁月并未给她增加几分皱纹,反而因了多年的富贵生活,更是将她养得贵气逼人。 因此,每每府里来了小姑娘,杜王妃都要将自己打扮的简单素净些,一是为了让自己显得亲和些,二则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容貌过于显眼,惹得小姑娘心里不安。 今日收到外院来报说世子爷带着个姑娘回来的时候,杜王妃先是一愣,继而一喜。 记得上次她跟王爷一起催逸之成婚的时候,逸之还说过自己有了心悦之人。 当时她只以为是儿子为了拒婚而找的托辞。 如今看来,能让她那素来对姑娘避之不及的好儿子,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避嫌的带回来的这个姑娘,莫不是还真是她儿子口中的那个心悦姑娘? 想到这里,杜王妃“腾”地一下就坐直了身子:“快,快,快帮我收拾一番!”言罢忽然想到自己的相貌,若是盛装打扮,会不会吓到未来的儿媳妇? 顿时她歪下了身子,朝着丫头挥挥手:“还做普通装扮就好,也免得吓到小姑娘了。” 丫头们会意,都笑着打趣:“王妃这是提前心疼上那位有福气的姑娘了!” 杜王妃也笑了起来:“我儿好不容易才带回来这么一个姑娘,我可不得好好招待那个姑娘。也免得你们世子来找我的碴儿。” 她起身去换衣服,还不忘交代身边的陈妈妈:“妈妈且先出门去迎一迎那位姑娘,接到那姑娘后直接带来含章院给我看看,至于你们家世子爷,我现下没功夫搭理他,就将他先打发回他的韶光院去吧!” 就是因着杜王妃这句话,才使得后来的宿承安死皮赖脸也要跟在锦初身后去含章院的缘故。 锦初抬头看到杜王妃的时候,也是愣怔了片刻。 果然闻名不如见面,杜王妃的美貌享誉大晋,在京城的时候她就听说过。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真的看到这实际已过四旬,看上去却似花信少妇的美貌妇人时,锦初还是忍不住叹了声“倾国倾城”。 来到异世这么久,在她见过的女子中,若只论美貌气韵,无人能出杜王妃之右。 见杜王妃露出笑容,锦初不由又愣了神,她盯着杜王妃依依不舍的再看了两眼,方才低下脑袋,乖巧地上前行礼:“小女锦儿,拜见王妃!” 杜王妃起身扶住锦初, 笑道:“锦儿不必多礼。承安这回可算是办了件好事儿,给我带回来这么一位俏丽鲜妍的小姑娘。” “不敢当王妃夸赞,锦儿今次贸然进府,多有打扰,承蒙王妃海涵,锦儿深为感激。” 见锦初言辞恭谨谦逊,杜王妃心下更为满意。 她安抚地拍了拍锦初的手:“锦儿不要多礼,你曾经救过承安的性命,单凭这一样,你就是我们定北王府的贵人,且我膝下只承安一个小子,能有这么一个贴心的姑娘陪伴身边,我心里也很欢喜。 日后就将这里当做自己的家,需要什么只管跟身边伺候的说,可千万不要客气,更不能委屈了自己。” 锦初心里生出一股暖意,不管是真是假,起码杜王妃言语上是给足了远道而来的她足够的尊重和关爱的。 她点点头,正要开口,宿承安带笑的声音就先传了过来:“母妃,你好歹也关心一下儿子啊!” 杜王妃这才将目光瞥向不远处的宿承安,见儿子一切都好,杜王妃放心之余,嘴上更加嫌弃:“你个皮糙肉厚的臭小子,有什么值得关心的?” “是是是,儿子皮糙肉厚,但是阿锦毕竟是个细皮嫩肉的姑娘家,此番她孤身一人跟着儿子抛家别舍来到咱们幽云城,儿子总要将她安置好才放心。母妃,你将儿子旁边的那个满翠轩给阿锦歇息吧?” 宿承安边说边望着锦初,脸上笑得温柔至极。 杜王妃不动声色地望了下自家儿子对人家姑娘满满的温柔呵护,心里忍不住乐开了花。 她这和尚班的儿子,今朝可算是开窍了! 看来她这喝媳妇茶的日子也不远了! 思及此,杜王妃忽地生出几分促狭之心来,于是,她清了清嗓子,对着锦初笑道:“承安既是叫你阿锦,我就也托大跟着叫你阿锦了。” 见锦初微笑点头,杜王妃又道:“我旁边的怡然居景致也不错,不如阿锦就住在那里吧?这样每日里你也能多来陪陪我,咱们娘俩还可以借此多亲近亲近……” “母妃!” 杜王妃话音方落,就被宿承安急声打断,她抬头望向宿承安,投以不解的神情。 “母妃,”宿承安这回换了缓和的声调,低声说道:“这府里阿锦只与我相熟,自是住的距离我近一些才好。母妃这边,每日里事务冗繁,待你得闲的时候,让阿锦专门再来陪你就是。” 说到这里,他望了锦初一眼,见锦初只微笑不语,便知她也并不很在意住在哪里,心下也更为放松,话语也就更为随意一些:“且阿锦并非普通的闺秀,她可能要经常出门,儿子一起陪着也能更为放心些。” “扑哧”一声,杜王妃忍不住笑出声来,一旁的婆子和丫头们也都低头掩笑。 锦初倒是被笑得脸上泛起了红,她抬目对着宿承安瞪了眼,似是在责怪他的肆无忌惮。 “好了,承安既然都这么说了,当娘的就不再跟你抢阿锦了!” 杜王妃望着这一对小儿女的互动,笑的欢喜。 第181章 再次交心 当日,杜王妃就吩咐婢女去将宿承安旁边的满翠轩给好好收拾一番,又亲自去库房选了一些器具饰物,将满翠轩的三间房子整的焕然一新。 简单吃了些午饭,就放宿承安和锦初去洗漱歇息了。 奔波了几日,锦初也确实乏累,洗漱之后她倒在杜王妃精心安排的高床软枕中,嗅着满室的馨香,慢慢进入了黑沉梦里。 黄昏的夕阳透过菱格的窗子,在不远处撒下了黄色的辉光。外间传来了侍女与宿承安的小声低语。 整个院子都满溢着一股宁和安然的气氛,使得悠悠醒来的锦初,竟然生出了一种不真实的美梦之感。 她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放空心绪,静静感受这难得的安谧时光。 片刻后,一股水流声传来,随即响起轻微的杯碟与桌面的碰撞声,锦初脑海中已浮现出宿承安端茶轻啜的画面。 下一刻,宿承安瓷沉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先下去吧,我自在此等待阿锦。” 婢女们低声应是,出门而去。 屋子里再次恢复宁静,几息过去,茶盏放回桌面的声音再次响起。 宿承安迈着轻缓的步子走了进来,他本是想看看锦初睡得如何?却不料正撞上一双带笑的杏眼。 “阿锦,你醒了?”宿承安先是一喜,又是一窘,他举起手背掩饰性地抵过下颌,“我是来看看你是否踢被了?” 锦初只静静地含笑看着他。 在锦初了然又包容的目光里,宿承安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吧,这个蹩脚的理由连我自己都不相信。”青年目光热烈地望着可爱又迷糊的姑娘,很直白地摊了牌,“我就是想来看看阿锦睡得好不好?” 锦初朝他勾勾手指,示意他过来。 宿承安微笑着朝前跨了两步。 锦初再勾手,宿承安略一迟疑,不确定地看向锦初,若再上前的话,就要贴在床边了。 锦初点点头,继续伸手。 宿承安抬步行到床边的时候,锦初身子一转,直接揽在了宿承安的腰间。 “宿承安,抱抱我!”少女的双臂紧紧揽在自己腰间,呢喃的言语中因醒来不久,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在夕阳最后的映照下,少女的额发也泛着淡淡的金光,整个人像一只柔软又无辜的小兽。 宿承安的心霎时软成了一滩水,只想将面前的姑娘整个包裹起来,按进自己怀里,随身携带。 念头方起,他的手已是自发的回抱住了心爱的姑娘。 下颌蹭过锦初睡后尚且凌乱的乌发,宿承安幸福地喟叹了一声:“阿锦,如今我总算知道为何有‘百炼钢化作绕指柔’的说法了!” 依着男子的姑娘低低地“唔”了声,似是在做回应又似是在发出疑问。 “阿锦,你与我的事情父王母妃知道的还不全面,比如你今年不想成婚的念头,我也还没机会对她们坦言。若是母妃问起你婚姻之事的话,你就只说听我安排,我来应对他们。” “宿承安,来了幽云城之后,我才发现你的不易超出我的想象,王府本就只有你们兄弟二人,你是府里唯一的嫡子,又已是到了适婚之龄。成婚生子本就是人生大事,何况是你这种肩负千斤之担的定北王世子呢!” 宿承安低沉的笑声从胸腔里传了出来,他的话音更是震得锦初心里也跟着悸动起来。 “今日有了阿锦这番话,即便是让我再等上十年,我也甘之如饴。”宿承安伸手抚了抚怀中姑娘的秀发,脸上带着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欢欣,“我的阿锦,也知道心疼我了!我真是快活得很。” “你不用担心,你不想现下成婚咱们就晚些成婚,父王母妃那边自有我去应付,你不用担心,不用害怕,更不用委屈自己。在我身边,阿锦只管做快乐的阿锦就好。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我在,我就是阿锦最大的依靠。” 这番话情真意切,掷地有声,只说得锦初心里的那点儿懒散之态瞬间跑得精光。 感动之余,她也开始反思,相比宿承安处处妥帖,事事为她考虑的态度,之前确实是她想得单纯,也过于自私了些。 对于宿承安的品性,她本就极为欣赏,加上后期这一系列的相处同行,不知不觉中锦初的一颗心也已是放在了宿承安身上。 若无意外的话,此生她是不会舍弃这个男人而去的。 作为一个现代人,她骨子里到底还是遵守着前世不成年不缠绵的念头,可这毕竟是异世,是女子满了十五就能嫁人的世界。 入乡自然随俗,按照她的年龄,正是婚嫁的好时候。 若她还以年龄小不想那么早成婚的理由来应对王妃的话,估计王妃只会勃然大怒,觉得她是在吊着宿承安不安好心,耍弄她们定北王府也未可知。 宿承安也深知这一点儿,但是为了尊重她的选择和决定,也为了不让她与王妃产生矛盾,影响未来的婆媳关系,他还是毅然决然的将这个晚些成婚的主意背在了自己身上。 锦初默默想了想,最终还是做了决定。 “宿承安,若是一切顺利的话,咱们明年就成婚吧!只是成婚之后,可不可以待我满了十八岁再要孩儿?” 宿承安脸上闪过欢喜,随即又平静下来,他看着锦初郑重说道:“你能跟我来到北境,就是对我最大的回应。至于婚事,我还是那句话,你不必委屈自己,我虽比你大上几岁,两年时间还是等得起的。” “好,那就等一切稳定之后再谈婚姻吧!只是,”锦初诙谐一笑,“只是王妃那里,你就要受些委屈了。” “只要阿锦开心,我就是受些委屈又怎样?何况,那还是我的母亲,她也舍不得难为我的。”宿承安充满自信地笑道。 说话间,门口传来了婢女的低唤,原来是王爷回来了,王妃专门安排了一家人吃饭,也算是给锦初和宿承安二人接风洗尘了。 二人商定了这事,心下也放松不少,二人踏着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朝着王妃的含章院而去。 第182章 告知身份 锦初和宿承安刚走进杜王妃的含章院,就听到屋子里传来男子爽朗的笑声。 “父王回来了!”宿承安心底高兴,拉起锦初的手快步朝前走去。 锦初却快速抽回了自己的手,并落后了宿承安一个身位。 无论私下她与宿承安关系多么亲密,毕竟今日是第一次见到定北王,她不想给王爷留下不好的印象。 宿承安见此情形,目光一闪,露出了然的笑意。 他朝锦初微微点点头,随即大步迈入了正堂里。 “父王!” “哎,逸之回来了!”浑厚的声音带着笑,“听说你带了个聪明伶俐的小姑娘回来了,可真是长了出息了!” 刚要进门的锦初,顿时尴尬地停住了脚步。 眼尖的杜王妃看到门口满脸难为情的锦初,亲自起身招呼她:“阿锦过来!”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定北王宿常山也看到了门口俏丽玲珑的年轻姑娘。别的不说,这相貌倒真是明眸善睐,清新可人。 他转过头,朝着儿子露出一个赞赏的笑容,低声夸了句:“你小子眼光不错!” 宿承安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欢喜又带着几分得意的神情,像一个朝着父亲炫耀自己能耐的小男孩,而身旁的杜王妃也温情脉脉地望着父子俩,好一幅其乐融融的场面。 这一切都落入了锦初的眼中。羡慕之余,她忍不住暗自叹息:“有爹娘疼的孩子就是宝啊!” 这一场父子间的眉眼官司也不过片刻之间,杜王妃拉着锦初的手走到椅子前坐下,冲着挨在一起的父子俩白了一眼,开口嗔道:“有姑娘在呢,你们俩收着点儿。” 定北王收起嬉皮的姿态,换上郑重的神色,看着锦初温和的嘱咐:“丫头既然来了幽云城,日后就将这里当做自己家,缺什么的话就找你婶子要,可不要委屈了自己。” “多谢王爷垂问,王妃对小女十分关怀,事事上心,小女实为感激。” 锦初客客气气的行礼答谢,定北王见锦初举止也很有度,心里不由也点点头。 日后且再多观察观察吧,若是没有不妥之处的话,以自家儿子对人家姑娘的上心,这位大概也就是自家将来的儿媳妇了。 思虑间,丫鬟仆妇们已是端着饭菜鱼贯而入,顷刻间就摆满了一张大桌子。 将丫头们挥退后,屋子里只剩下了王爷夫妇并锦初宿承安四人。 杜王妃伸手拉着锦初坐在自己左边,又睇了眼身旁的定北王,缓缓开了口:“阿锦到底是个初来乍到的姑娘家,人生地不熟的,我就做主没叫老大她们夫妻俩。既是给阿锦接风洗尘,那就先让阿锦适应适应。” 说到这里,杜王妃意有所指般地揶揄,“老大每日里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吃住都在军营里;老大媳妇儿又是个交友广阔,长袖善舞的,想来也不在意我这一顿饭。且阿锦日后一个府里待着,总还是有机会介绍她们相识的。” “阿蕊所说极是。”仿佛听不出王妃语气中的夹枪带棒似的,定北王接过话头,脸上笑得逢迎,“老大那两个不省心的又惹你生气了吗?” “人家不甘人下,胸怀大志,我可不敢生你的好大儿的气!” 杜王妃一句话说得干脆利索,尤其那个好大儿三个字,惹得锦初使劲儿抿唇,才压下了几乎出声的笑意。 她只当杜王妃是朵端庄高雅的盛极牡丹花,却不想竟还是个如此言语犀利的性子,竟是当着她的面,就对着定北王如此奚落了。 这是她这个外人该听的话吗? 锦初偷眼去瞄对面的宿承安,与他的目光对了个正着,却见宿承安浑身放松,神态安闲的朝自己眨了眨眼,示意她静坐看戏就成。 看来王妃怼王爷的这出家庭戏码,应该也是日常行为了。 想到这里,锦初只当自己是个闭目塞听的摆设,只低头眼观鼻观心,安然不动。 “阿蕊,你莫生气,如今逸之已经回来了,我明日就让老大滚回府里安分一段日子。”定北王不以为忤,陪着笑脸安抚杜王妃,“今日俩孩子都在,阿锦还是第一次来,那些不相干的事就莫要再提了,咱们俩好好陪孩子们吃顿饭。” 杜王妃望着低头不语的锦初,又看看一脸平静的儿子,鼻子里哼了一声,总算是放过了做小伏低的定北王。 “阿锦,也不知你的口味如何,就随便做了几个菜,尝尝这道素炒鳝丝。”杜王妃热情地招呼着锦初,还亲自下手给她挟了一筷子。 锦初连忙起身道谢,又恭顺地吃了。 一入口,她的眼睛就亮了,杜王妃见了她的反应,脸上总算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四个人高高兴兴吃了一顿饭。 侍女们又端上了茶水上来。 几人各自端了杯茶,这就开始了进入了今日正式的谈话时间。 锦初本以为王妃会问话,却不料竟是定北王先开了口:“阿锦,之前也没听逸之说过,还不知道你家乡何处?家里父母是否安康,兄弟姐妹又有几人啊?” 宿承安见自家老爹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是直击重心,一点儿都不带含糊的,看了眼对面的锦初,他下意识地回道:“父王,此事不急--” “禀告王爷王妃。”锦初截断了宿承安的话音,朝他微微摇了摇头,随即快速整理了下心绪,缓缓回道,“实不相瞒,我乃前武安侯叶晟培之女,原名叶锦初。” “哗啦”一声,杜王妃手一抖,杯里的茶水流了一地,她定定望着锦初,目光中带着惊异之色。 怔了片刻的定北王缓缓放下茶盏,目中露出沉凝之色,他朝着下首的姑娘再次确认:“你方才说,你是前武安侯之女?” 锦初迎上定北王审视的目光,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王爷没有听错,我父乃为前武安侯叶晟培。如今父母皆去,只余我与小弟锦昭,还有目前潜藏于西北军中,如今生死未卜的三兄叶锦暄。” 第183章 大言不惭 定北王与王妃对望一眼,片刻后,杜王妃起身去揽住锦初:“武安侯堂堂正正一铁血汉子,最后却落得那般凄惨下场,真是天不佑人。阿锦,你既是跟逸之来了北境,日后就安心住下吧。” “锦初谢过王妃王爷好意,但话已至此,锦初也就不再相瞒。此番我跟随世子北上,一则为世子情意所感,二则存了私心,锦初兄妹二人皆是寄厚望于王府,只盼王爷大业能成之后,可为我叶氏一百多口枉死族人昭雪平冤!” 她郑重望向沉吟不语的定北王,再次开口:“小女虽是不才,也愿尽微末之力,前些日子已劝得三兄归附世子,在西北军为北境做策应,幼弟读书上也还略有些天分,日后自然也会全力效忠世子,此后,不论定北王府前路如何,我兄妹三人定肝脑涂地,生死跟随!” 一席话落,满座无声。 杜王妃满含怜惜地望着那个身段娇俏,却骨气铮然的姑娘,定北王却是眼皮微垂,敛下了心中的思虑。 宿承安知道这是父王还在犹豫,若是往常,这种彼此间的利益衡量是再正常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情。 可此番那个衡量的对象一旦变成了锦初,宿承安就觉得心里骤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怜惜和难受。 即便是为了北境,为了定北王府,为了给将来的他多几分助力,他也不希望父王以这样的姿态去,对待他心上的姑娘。 一瞬间,他甚至想跟父王说:“她是我心爱的姑娘,即便她什么都没有,我也愿意为了她做任何事情。” 可他若真这么说了,父王或许会因为他的缘故去接受阿锦。但在父王母妃的眼中,此后的阿锦将不再是一个需要郑重对待的姑娘,反而会认为她只是一个完全依附自家儿子的柔弱女子。 阿锦那么坚韧独立又骄傲的性子,她是不会允许自己被贴上男人附庸的标签的,而他,也不愿意自己心爱的女子被自己的父母误解并看轻。 锦初余光瞥到宿承安的双手握紧又松开,最终还是没有开口的时候,她提起的心也放松不少。 此番是她与定北王的第一次利益交换,她将兄妹三人作为筹码端给了定北王府,其中虽也夹杂了与宿承安的情意,但她并不想王爷仅仅因为儿女私情而被迫接受她,并因此看低她。 虽然她并不特别在意别人的眼光,可他毕竟是北境的主人,是她心上人的父亲,将来还很可能会是她的公公。她也想凭借自身的筹码,堂堂正正地站在王爷王妃面前。 锦初很庆幸宿承安看懂了她的心思,并尊重了她的选择。 宿承安与锦初的这一番互动,也被眼尖的定北王尽数收入眼中,他面上一如往常,目中却又是泛起了沉思。 逸之对这丫头竟可以做到此种地步,分明早已是情根深种,非君不可的架势了。 若是这锦丫头真的以逸之来要挟的话,那他定北王府岂不是…… 定北王宿常山心绪起伏,一时间竟是默然不语。 就在此时,院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少顷,门外婢子就来汇报:“王爷,李管家说王爷要的那批酒水送来了。” 满室的寂静气氛顿时被这句话打破,定北王借势起身,换了笑容:“让他先送一坛过来!” 他目光转向宿承安,半是解释半是开心,“这是我费尽心力才搜罗过来的好酒,比之咱们之前的酒水烈上许多。刚好逸之也在,今日也无要事,咱们父子俩正好小酌几杯。” 趁着这个机会,竟是将锦初之前的请求略过不提了。 “好,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美酒,竟使得父王如此推崇。”宿承安略带好奇地望向定北王。 “哎,逸之,今日也算是你有口福,这回的美酒,劲儿足得很,远非之前咱们府里那些寡淡如水的劣酒可比的。等下你一尝就知了!” 定北王捋着胡须,胸有成竹地保证。 见此情形,杜王妃也不由生出了几分好奇,遂就笑着问道:“到底是什么样的酒水,能让王爷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等下我与锦儿也要尝一尝。” 定北王笑得更加自信:“那酒比咱们府里常喝的酒水烈得多,你们要尝也可以,就是不能贪杯,万一醉倒了回头阿蕊你又该埋怨我了!” “放心,我跟阿锦只是尝尝味道,绝不会多喝你的宝贝酒水!”杜王妃不屑地朝定北王翻了个白眼。 锦初也被定北王这提起来就赞不绝口的所谓美酒,勾起了强烈的探索欲,当下将目光也朝着门外看去。 等酒水送上来的时候,定北王三步并做两步,亲自从侍从手里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坛子酒水,献宝似地望了几人一眼后,才拍开泥封,露出坛口来。 浓郁的酒香顿时溢了出来,定北王满足地做了个深呼吸,叹道:“光凭这酒香就能熏醉人了!” 宿承安脸上也露出几分意外之色,他起身走到定北王身边,也做了个深呼吸,“闻起来确实比之前府里的酒水香味浓郁些。” 锦初前世虽不是个善饮的,好歹也是尝过茅五剑的味道的,只是不知这世界的酒水比之前世如何。 杜王妃望着父子二人吩咐:“光闻有什么用?得尝了才知道到底有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好啊!” 定北王笑眯眯地倒了酒水出来,婢女给杜王妃和锦初奉上,宿承安拿起杯子轻啜一口后,眉头顿时舒展开来。 他将剩下的酒水一饮而尽,又朝前送去,定北王高兴的再给儿子倒了一杯酒,还不忘追问:“我就说此酒醇美,如今你也信了吧?” 宿承安点点头,老实回答:“果然好酒,确实浓烈醇厚。” 定北王志得意满地笑了起来:“那是自然,你老子尝遍百酒,我若说是好酒,那就定然不差的。”说话间,他还转头望向杜王妃确认,“阿蕊,此酒味道如何?” 杜王妃倒是一反常态地夸道:“味道甚美。” 定北王的目光就再次朝着锦初投来,锦初忙抿了一小口酒水下去,味道确实醇美,但是相比前世的那些名酒,这酒水还是寡淡了些,距离锦初的期望值也相去甚远。 “如何?”定北王眼巴巴的追问,他目光中满是期待,像是向人炫耀自己的宝贝一般,急切得到对方的肯定和夸赞。 锦初微微思索,复又客气地笑了笑:“果然是美酒!不过,小女以为,此酒虽然醇香,烈性却是弱了些,想来还是有改进空间的。” “此话怎讲?莫非你之前喝过比这更好的美酒?” 定北王脸上闪过不豫之色,饶是他活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过比这坛更烈的美酒了。 眼前这小姑娘竟是如此轻描淡写,大言不惭的说此酒还不够烈! 转瞬间,锦初留给定北王那乖巧懂事的第一印象,顿时荡然无余。 第184章 我来酿酒 定北王神色的转变和语气中的质问,在座几人都感受到了。 北境的冬季漫长寒冷,人们为了抵御低温严寒,除了衣物上的厚重保暖之外,饮酒也成了再为寻常不过的日常行为。 尤其是那些需要外出办事的人们,随身携带一壶烈酒,已是必不可少的标配了。 因此北境的人民,无论男女都能喝上那么几口烈酒,这是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中,经过多年的演变培养出来的饮食习惯。 而作为常年带兵驻守北境的定北王,自然也是个善饮之人。 一次外出时无意中饮了此酒,却不料竟比之前府里的那些酒水都要醇香,清冽,顿时惹得定北王双眼放光,当下就追着店家要购买这种酒水。 无奈店家说此酒酿造更为复杂,且需要发酵的时间也要长于一般酒水,故而过了三个月才堪堪送来了五坛。 今日锦初也是恰逢其会,才有幸喝到了定北王的这杯美酒,却不想她竟是如此不知深浅,信口开河。 “王爷这酒确实甚美,想来阿锦一个南地来的小姑娘,不懂饮酒,故而也就随意了些,王爷一个大男人,难道还要跟一个姑娘家计较不成?” 杜王妃打着哈哈,替锦初解围。 宿承安望了眼对面从容带笑的锦初,他心底一动,转而问锦初:“阿锦可是有更好的法子能酿出更烈的酒水?” “逸之,你是在说笑吗?” 定北王不悦地瞪了儿子一眼,“她一个生在南地长在南地,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姑娘,连烈酒都鲜少饮用,又怎么会酿出咱们北地人爱喝的烈性酒水?” 定北王朝着锦初露出不耐的神情,责怪儿子,“你就是护着她,也不是这么个护法!” 本还帮着锦初解围的杜王妃,见自家王爷较真起来,顿时也不再劝解,只安静地望着儿子和面色如常的锦初。 不管这姑娘性子如何,起码这股心性还是稳得住的。 “父王莫急,阿锦并不是个信口开河的女子!”对于定北王的诘责,宿承安掷地有声。 他还想再说,却见定北王手指着他,转向杜王妃气笑道:“人都说,女大不中留,如今看来,男大也一样不中留!这还没娶媳妇儿呢,逸之就这心就偏得找不到边了!” 杜王妃漂亮的眉头因着这句话微微蹙了蹙,想到锦初对于儿子的影响力,她的心也跟着生出了一股淡淡的失落感,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如今竟也要被别的姑娘勾走了。 就在这矛盾的情绪里,定北王的声音再次响起:“锦丫头,我来问你,今日这酒水你看不上眼,敢问你有更好的酒水吗?” 锦初平静迎上定北王带着讥诮的目光,轻声回道:“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这酒水不够好?” 定北王的追问一句连着一句,丝毫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 锦初低头默了默,又低声回道:“王爷今日这壶酒确实味道甚美,不过锦初因缘际会之下,确实喝过更烈性的酒水。故而才坦言相告,并无卖弄自夸,踩低王爷酒水之意。” “那你是在哪里喝的酒?” “去年寒冬,我在临城时曾自己酿过一壶,虽量不多,烈性却比这壶酒高。” “你?自己酿酒?”定北王目光中带着审视,语气满是质疑。 锦初微微抿唇,点头回答:“是,锦初自己酿酒。” 此言一落,杜王妃深深地睇了眼面前的姑娘,宿承安则是满怀欢喜地望着锦初。 “哼”的一声,定北王笑了起来,他转向此时正一脸信任地望着锦初的儿子,再次开了口:“逸之,阿锦私下里与你,是不是很喜欢开玩笑?” 这话就差没直白地说,你喜欢的这个姑娘有点儿不靠谱了! 对于锦初的那些回答,他自然更是丁点儿不信。 宿承安清了清嗓子,望向锦初:“父王说得不错!阿锦私下是喜欢跟儿子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他目光转向定北王,“不过,阿锦素来有分寸,知轻重,只要正常场合,她向来言必信,行必果!” “今日,阿锦跟您说,能酿出更烈的美酒,那儿子就相信她定然能酿出比今日更好的美酒!” 锦初望向宿承安,与他温柔又笃定的目光正好对上,那里面装满了信任和包容,仿佛在说,无论你说什么,我都全力信任你。 一股热流从胸口溢出,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在异世,能得这样一人全心维护,已是莫大荣幸了。” 定北王和杜王妃对望一眼,又齐齐朝着锦初望来。 二人目光中皆带着疑惑和好奇,疑惑她到底有什么魔力得到素来沉稳的儿子全然的信任,又好奇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锦初平静起身,朝着二人行了一礼后,指着面前的酒水轻声问:“今日可否夺爱,得王爷两壶酒水?” 见定北王点头,锦初又道:“感谢王爷宽宏,既如此,我就试着再酿制一壶酒,若能成功的话,届时还请王爷拨冗品鉴。” 倒还真是个胆子大,敢作敢当的,定北王心里稍微宽慰了些。 他目光微凝,随即朗声答道:“好!需要什么,只管找人送去你的院子,本王就等着你的酒水出来!” “谢王爷成全。”道谢声中,锦初接下了新的任务。 满翠轩的院子里,仆从来回走动。 西厢房里放满了根据锦初要求送来的东西。 宿承安望着锦初低声说道:“阿锦,我只知你精通脂粉研制,何日你又学会了酿酒之术?” “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锦初埋首垂目,手上握着一只羊毫笔在纸上奋笔疾书,“反正再过几日,我就能又多一个天才酿酒师的名头了!” 拜前世所赐,她刚好做过一次高度蒸馏酒。 此时她边看酿酒的步骤过程,边根据古代的特定条件,在纸上做着删删减减和各种替换,顺便忙里偷闲再答一下好奇宝宝宿承安的问题。 宿承安见她胸有成竹又忙碌不堪的样子,笑道:“有没有需要我帮忙做的?” “没有,我这边已经朝王爷王府要了人,不需要你个世子爷再大材小用了!不用关心我,你还是忙你自己该忙的去吧!” 锦初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并信心满满地抛出了一句话:“过些时日,且让你父王再吃一惊吧!” 第185章 琼浆玉液 接下来的日子,锦初就投入到了忙碌又充实的酿酒大业中。 因着众人的配合和食材的齐全,锦初的酿酒过程很是顺利,不过短短几日就完成了以高粱为原料的研磨步骤,接下来进入了长达三周的发酵时间。 在等待酒水发酵的日子里,除了每日里抽空给杜王妃请安陪着聊会儿天,锦初更是频频外出。 她将幽云城里的大小脂粉铺子几乎逛了个遍,每家的招牌产品她也都一一买了个遍。 回到满翠轩就拉着府里一干婢女试用她购买的各种香粉胭脂,一时间倒是成了几位婢女眼中的大方姑娘。 待锦初从众位婢女身上得出幽云城各家知名胭脂铺的产品使用效果之时,她的那些酒水发酵也到了尾声。 想到初到那日尝到的那杯度数最多二十出头,却被定北王赞不绝口的美酒时,锦初心里就能判断出,这个世界的酒水估计也就十几度的样子了。 不用问也就知道他们酿制的酒水基本就是纯粹靠发酵而成,根本不曾经过进一步的蒸馏提纯,自然就出酿造不出高纯度的白酒了。 而锦初接下来要做的,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将这最原始的酒液进一步蒸馏提纯。 蒸馏倒不难,难的就是蒸馏器的制作。 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既然已对定北王夸下了海口,她就只能想办法去研制蒸馏器。 锦初窝在屋子里半天,心里有了主意。 她先指挥小厮在院子空旷的位置垒起了一座灶台,又让下人们专门找来一大一小两口耐高温的铜锅。 随后从宿承安那边找到一根细长的琉璃管,又命人专门找工匠根据自己的要求做了一个上细下粗的铜质圆柱状物体。 准备好这些之后,她将大锅的侧面开了一个正好能容纳琉璃管的小口,又将琉璃管和大锅的衔接处用材料密封好,使连接处滴水不漏。 将之前准备的小锅放在大锅的内部,确保小锅的底部与大锅的底部有一定的距离。 使用铜质圆柱状物体将大锅和小锅固定在一起,确保蒸馏器的稳定性。 将待蒸馏的液体倒入小锅中,然后在大锅中加入适量的水。 灶台下起火烧水,加热大锅,使水沸腾产生蒸汽,蒸汽通过圆柱体上升进入小锅,对液体进行蒸馏。 生成的蒸馏液会在长管的另一端冷凝成液体,通过细长的琉璃管流入提前准备好的容器里。 这就是蒸馏过后的高度白酒。 锦初小心翼翼地倒掉一部分酒头,将蒸馏后的这一小坛白酒收好,浓郁的酒香就已是扑鼻而来。 外间等候的仆从们忍不住都做了个深呼吸,他们在定北王府,自诩也是见过好酒尝过好酒的人,但这般浓郁的香味委实不多见。 锦初当日对王爷辛苦弄来的美酒评价一般,并大言不惭的说自己会酿好酒的事情,这段时间府里上下也都听说了。 如今这些下人也都一门心思等着看这位年纪不大,口气不小的姑娘的笑话呢! 却不想经过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还真让这位姑娘鼓捣出了一坛子美酒出来。 随着最重要的一步完成,锦初又马不停蹄地开始将这些蒸馏过的液体过滤,降温。 在她的操作下,酒水独有的香味隐隐散了开去。 酒香立刻引得院子里一干人垂涎不已,虽不曾尝过酒水,单凭这浓郁的酒香就能推断出这酒水口感定然也是差不了的。 真是想不到这锦姑娘小小年纪,竟然真的有这般大的本领! 众人暗自腹诽之余,忽然想到这锦姑娘可是自家那位向来不近女色,眼高于顶的世子爷亲自带回来的。 当初他们都以为这锦姑娘是凭借着一张好脸才攀上了世子爷的高枝,却忽略了自家世子可不是肤浅到只看外表的人。 如今看来竟又是他们走了眼,这锦姑娘可不是个虚有其表的人! 一瞬间,满翠轩的下人们再望向锦初的目光中就带上了隐隐的敬意,心里再不敢对面前的姑娘有丁点儿轻视之态了。 忙着试酒的锦初倒是没发现下人们这骤然而至的态度转变,她吩咐婢女拿了酒杯过来,倒出一点儿尝了下。 入口绵柔,随即就是醇厚的酒香溢满口腔,唇齿间还隐约带点淡淡的甘甜,味道虽不敢比前世的顶级白酒,但比起定北王上次夸赞的那杯白酒却是轻轻松松能甩几条街去。 锦初想了想,将早已准备好的蒸馏水倒入酒杯中混合之后,又分成了几个小杯。 她正要招呼几个小厮上来尝尝,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道醇厚带笑的声音:“好浓郁的酒香,看来阿锦已是酿酒成功了!” 转过头来,宿承安已是大踏步走到了她的身边,锦初遂收回让小厮尝酒的念头,将另一杯稀释调和好的酒水朝青年送去:“刚出来的,我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样的,你先尝尝这杯,若是太烈或太淡的话,我都可以再调整。” 宿承安接过那杯酒水,并未着急入口,只先端着杯子看了眼,首先入目的是清澈透亮的色泽,在酒杯中轻轻晃动的液体,散发出浓郁的香味,别的不说,只这色,香两样,已是占了头筹。 他端起酒水放在唇边,微微抿了一小口,入口先是绵密的温热,随即就是清冽的甘醇,酒液顺着喉咙流下,如同一条温暖的溪流,给人带来浑身的熨贴。 这可比他父王当日的那壶酒好上太多了。 锦初见宿承安眼睫微垂,喉头滚动,却半晌无言,遂就迫不及待追问:“怎样?烈了还是淡了?不合适的话我还可以调整的。” 见锦初一脸的急切,宿承安摇了摇头,望着她感叹道:“我从未喝过如此纯烈又酣畅的美酒。阿锦,你可真是个宝贝!” 锦初这才放下心来,嗔怪道:“宿承安,你说话不要大喘气,方才你一言不发,我还以为这酒调的不对你的胃口呢!” “阿锦,明日父王回来,你就可以拿着你酿的新酒去找那个看不起人的老顽固,讨回公道了!” “宿承安,那可是你爹!”锦初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却发现不知何时,院子里的人们已经走光了,只剩下两个婢女在院门口远远地候着。 一个个的倒也真是识趣。 宿承安望着锦初笑得酣畅:“我可是帮理不帮亲,此番阿锦酿出这般美酒,父王定然要自打嘴巴了。” 他亲自上手又端起一杯,意有所指地望向锦初,“且父王还是个好酒的,明日待他尝了你这美酒,日后少不得要三番五次的来蹭你的好酒!届时,你尽管对他提要求,想来只要不是力不能及的,他必定全都答应!” 这是帮锦初报当日定北王不应她侯府昭雪平冤的话头呢! 看着大喇喇的胳膊肘朝外拐的宿承安,锦初扑哧一声笑的欢快:“好,我听世子爷的。” 第186章 送投名状 当日,锦初在宿承安的建议下,将这些高纯度的酒液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调和成高度白酒,另一部分则调和成比普通酒水略微高一些的中度白酒。 次日,待得到定北王回府的消息后,锦初带着两壶调制好的酒水去了含章院拜见王妃。 进屋就看到定北王正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宿承安则坐在他的下首,两人正低声交谈,一旁的杜王妃则是捧着盏清茶,一边轻啜一边笑望着父子俩。 “阿锦来,坐我身边。”杜王妃朝着锦初亲热的招手,宿承安停下话头,对着锦初露出笑容。 锦初乖巧地应了声,在杜王妃下首的椅子上坐下,正好与宿承安面对面。 定北王的目光先是落在锦初身后婢女手中拿的两个酒壶上,随即就略带诧异地问道:“锦丫头,这是?” 想来宿承安还不曾对定北王说过她昨日酿成新酒的事情,这是准备让她自己对王爷说呢! 思及此,锦初朝着王爷恭敬回道:“一月前有幸得王爷赏赐美酒,当日锦初曾大言不惭有过要为王爷酿制新酒的不当言辞,承蒙王爷王妃大度,不与锦初一般计较。也多得上天护佑,竟还真让锦初胡乱忙碌之下,昨日鼓捣出两壶酒水,今日带来还请王爷王妃,及世子品评指教。” 言罢,她朝着身后的婢女点了点头,那婢女上前几步,将两壶酒水放在锦初身旁的桌案上。 定北王微微一愣,随即就再次扫向了那两壶酒水上,他唇角微扬,意有所指:“锦丫头倒真灵巧,竟然还亲手酿制了美酒。今日本王倒是要尝上一尝了!” 杜王妃也是一脸的意外,她指着那两壶酒水问道:“怎地还是两壶?莫非各有千秋?” 锦初点点头,笑着解释:“王妃过奖了!各有千秋谈不上,不过是锦初不知王爷的嗜好,故而将酒浆调制了两种,一种略微寡淡些,一种更为浓烈些罢了!” 听到锦初这番话,定北王眉头一挑,露出几分兴味之色:“哦?想不到锦丫头倒是个有巧思的,如此说来,这两壶酒水咱们可都要尝上一尝了!” 他大手一挥:“拿酒杯来!本王先尝尝锦丫头这新酿!”随即就有婢女送来几个酒杯。 锦初却起身阻拦:“王爷稍等,此酒性烈,若是空腹贸然饮用,怕是会伤脾胃,不如--” 她话语方落,一旁的杜王妃适时接过话头:“还是阿锦细心,如今天色已晚,不如先上晚膳,再配上阿锦的美酒共饮,岂不更好?” “听你的,本王也确实肚子饿了。”对于杜王妃的提议,定北王从善如流。 婢女们鱼贯而入上了饭菜后,四人再次移至餐桌前坐下。 几人低头吃的差不多的时候,定北王笑着调侃锦初:“锦丫头,如今咱们已不再是腹中空空了,你的那些好酒可能拿出来一品了?” “遵王爷均令。”锦初笑着点点头,亲自捧起那把度数低的酒水,开了壶口。 醇厚的酒香立刻飘散出来,定北王下意识吸了下鼻子,脸上那本还带着些随意的表情就多了几分郑重。 “锦丫头,你酿这酒水可真是香气扑鼻!”定北王伸长脖子望着锦初手中的酒壶,此时倒真有了急不可待的心思。 锦初先给定北王斟满一杯酒递上去,随即又给王妃和宿承安斟酒,最后才给自己也倒了半杯。 定北王接过酒水,再次嗅了一回,清冽的香味中带着淡淡的高粱特有的甘甜。 他先是小啜一点儿,任凭酒水在口腔中扩散挥发,随即眼睛就亮了起来,将酒液咽了下去,胸腹间顿时犹如一股暖流熨贴地滑了下去。 定北王毫不犹豫将剩下的大半杯酒水一饮而尽,再次感受那股不同于别的美好瞬间,他微微眯起眼睛,回味着唇齿间的酒香和心理上的放松。 片刻后,方才抬眼望向锦初,目光也变得端肃起来:“锦丫头,果然酿得一手好酒!本王自忖也是喝过美酒的,但今日你这一杯确实是本王目前为止喝过的最好的酒水!” “当初你说酿酒的时候,本王还很是不以为然,如今看来,倒是本王目光短浅,以貌取人了!” 这就是肯定了锦初所酿的美酒,同时也承认了他当初对锦初的错误看法了。 “运气使然,才酿出这区区薄酒,实不敢当王爷雅赞。”锦初态度谦虚,拎起另一壶酒水,再次斟上一杯,“比之方才,此酒更为浓烈,口感也更为辛辣,并不适合平日家常宴饮。” “然北境冬季漫长,天气酷寒,若是有人外出行事的话,此酒倒是极为适合随身携带,耐不住严寒的时候,饮上那么一两口,立刻就可驱寒保暖,使人不至于被冻坏身体。” “再者,若是紧急场合,有人受了外伤的话,此酒亦可用来清洁伤口,祛除污秽。” 随着她的这一番解说,定北王更是一脸的兴致盎然,他伸手拿起那杯酒,微微抿了一口。 果如锦初所说那般,当那一杯烈酒入口,瞬间如同一团烈火在口腔中炸开。辛辣的感觉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而来,舌尖像是被千万根细针轻轻刺痛,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刺激快感。 酒液顺着喉咙流下,仿佛一道灼热的岩浆,一路燃烧着食管,带来强烈的灼烧感。 胸腔中好似燃起了一团熊熊烈火,热气迅速蔓延至全身,让他的脸颊瞬间绯红,额头也冒出细密的汗珠。 “好霸道的酒水!”定北王抹去额头的汗珠,通红的脸上却露出赞赏的笑容:“锦丫头,你可真厉害!” 随着这句话落下,杜王妃望向锦初的目光也变得郑重许多:“阿锦,想不到你竟有如此高超的酿酒之术!” 只有宿承安与有荣焉的笑望着锦初,转头却是对着父王母妃说得毫不留情:“我早跟您二人说过,阿锦可不是个普通的小姑娘。她会的东西多着呢!” 定北王与杜王妃对望一眼,双双露出满意之色。 锦初见时机已到,遂就再次提起初来那日的话题:“敢问王爷,若是锦初以此法敬献与王府的话,日后王爷荣登大宝,我叶家一门可有蒙冤昭雪的机会?” 定北王惊讶问道:“你说什么?你要将这酿酒之法交给王府?” 锦初平静点头,追问:“若是王爷不嫌弃的话,此酿酒之法可作为我叶氏兄妹向王爷献上的投名状!” “好!”定北王骤然起身,朗声大笑,“不愧是将门虎女,处事果断!难为你一年轻姑娘,倒是有如此魄力!真是令人心喜。” 他转身朝宿承安夸道:“你小子眼光不错!” 这就是大庭广众之下对锦初直白的夸赞了! 锦初脸色微红,却听得定北王又郑重承诺:“若是真有心想事成的那一日,本王必不能容晟培老弟堂堂铁血英雄,身死后还要含冤负屈,不得安宁!” 锦初眼角一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锦初感谢王爷大恩!” 第187章 耳鬓厮磨 宾主尽欢的一顿饭后,锦初脚步轻快地回到了满翠轩。 杜王妃今日拉着她的手说了不少话,虽还是慈爱亲近,言行举止中却多了几分郑重,明显不再拿她当纯粹的小辈看待了。 锦初很清楚,这都是自己酿制的新酒给她赚来的尊重与高看。 她很喜欢这样被平等对待的感觉,自此后,府里上下应是无人再拿她单纯当做世子爷心悦的姑娘来看待了。 更令她开心的是,王爷对她的承诺。 多日的迷茫如今总算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锦初只觉挤压心头已久的那块大石头悄然落地。 此后她与兄弟们只需全力帮助定北王府发展壮大,为将来与京城对战的那一日添砖加瓦,为含冤而终的武安侯叶晟培洗清污名,为无辜死去的一百多口叶氏族人报仇雪恨。 次日一早,王府的大管家就亲自带了几个人过来,言辞恭敬至极,只说奉了王爷之命,今日专门送来几个还算得用的小厮来给锦初打打下手。 那几人顺势上前朝锦初行礼,低眉顺耳,态度恭敬。 锦初快速扫了这几人一眼,三男两女,二十多岁的年纪,皆是衣饰干净,眼神明亮,心下也很满意。 遂就说道:“我这里绝不藏私,保证会仔细教导你们酿酒的每一环节。只是人的悟性不同,到底能学会多少,就要看你们各自的能力了!” 这话看似说给几人听,其实更是讲给王府的大管家听的,也间接地向王爷阐明了她的态度。 大管家一点就通,当即笑着保证:“王爷早说过锦姑娘抱诚守真,心性纯善,如今您肯用心指点,已是他们几个的福气。若这般还学不会,那就只能怪他们生性驽钝,不堪得用了!” 话已说到此处,锦初也就彻底放下负担,端茶送了大管家,安排几个人先下去熟悉熟悉。 再一日,就开始了自己的带徒生活。 说来也怪,她忙碌的日子,宿承安也没闲着,两个人如今虽是一个府里住着,因着宿承安这段时间去了军中,二人见面的机会倒是少了许多。 锦初倒也不以为意,每日里不是带着那几个徒弟们忙碌酿酒,就是带着几个婢女们研制脂粉。 就这样又过了大半个月,宿承安再一次来到了锦初的满翠轩。 宾主就座,茶水上好后,宿承安出声挥退了一干婢女。 待屋子里只剩下二人,世子爷起身一把揽住了心悦的姑娘,低头嗅着她乌发间的淡淡清香,满足地喟叹一声:“阿锦,大半个月不见,总算又能抱着你了!” 锦初哑然失笑,任由他抱了片刻,方才仰头笑着调侃:“世子爷日理万机,难得还能记得我啊。” “阿锦说的什么话,我哪日里也没忘记你,只是天气越来越冷,又到了北戎频频侵扰边境的时节,军营里少不得要处处留心。” 宿承安抚摸着姑娘娇嫩的脸庞,低笑出声,“阿锦莫气,待忙完这些日子,我定然好好陪陪阿锦,到时阿锦别嫌我太缠人就行。” 锦初毫不客气回击:“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哪个需要你日日来陪!” 浑厚磁性的语气在耳边响起,淡淡的调侃中却又带着浓浓的男性气息,熏得锦初的耳朵瞬间红了起来。 眼尖的宿承安看到了这一切,脸上的笑容就又扩大了几分,看着心口不一的姑娘,他的心里软成一片。 抬手捧起姑娘娇嫩的脸庞,爱怜的低喃:“我的阿锦好娇嫩!” 素来冷漠的青年,此时眸中盛满爱意,锦初的心也跟着热了起来。 她低垂眼皮,羽扇般的长睫微微颤抖,像翩迁飞舞的蝴蝶,一下一下地扇在了宿承安的心上。 青年再也忍不住满腔的爱意,抬高姑娘的俏脸,对着那张粉嫩的樱唇就吻了上去。 转瞬间,屋内就传来了令人脸红心热的低喘和口水交换声。 这个吻如同狂风暴雨般激烈,他们的唇齿相互碰撞,舌尖交织缠绕,锦初被宿承安的热情所淹没,只能靠着本能去回应着他。 仿佛要将所有的情感都在这一刻释放出来,二人紧紧相拥,身体贴合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和渴望。这个吻充满了力量和激情,如同烈火般燃烧着他们的灵魂。 不知过了多久,被吻得几乎窒息的锦初溢出了嘤咛的一声,叫醒了沉醉于此间的青年。 宿承安猛地抬起头来,贴在姑娘肩头喘息几声,再继续下去,就真的收不住了。 他将姑娘推开一些,苦笑道:“阿锦,你可真是我甜蜜的折磨!” 锦初被宿承安这么一放一推,满怀的绮思也总算收了起来,她低头掩饰自己忘我投入时的些许赧然,待心绪平静时方才转移话题问道:“宿承安,你来找我还有别的事情吗?” 望着姑娘那被自己亲的犹带着水渍的粉嫩唇瓣,青年强自撇过了脸庞,叹息一声:“阿锦,你真是个小妖精,勾得我只想做坏事!” 锦初脸色一红,恼羞成怒,跺脚啐道:“宿承安,你也不是个好东西!我此刻又比你强到哪儿去!” 见姑娘生了薄怒,宿承安忙扯过锦初袖子,讨好的赔笑:“是我不好,是我招惹了阿锦。阿锦索性打我几下消消气吧!” 说话的同时还将锦初的手朝着自己身上挥去。 倒真是煞有其事的样子! 被心爱的人这般孩子气的哄着,锦初终还是忍俊不禁。 她收回了自己的手,朝着宿承安嗔道:“好了,不闹了,快说正事吧!” 宿承安脸上再次堆起笑容:“阿锦,倒真有好事一桩。不如你猜猜吧?” 锦初目光流转,追问:“是府里的好事还是我的好事?” “你的。” 锦初略一思索,望向宿承安:“莫非是昭儿和欢颜要来北境了?” 宿承安微笑着点头:“阿锦好聪明!” 锦初顾不得宿承安那哄孩子一般的夸赞,再次追问:“真的吗?她们真的要来北境了?” “真的,我的人已经接了他们离开京城,顺利的话,五日后你大概就能见到昭儿了!” “啊!宿承安,我爱你!”锦初欢喜地叫了一声,跳起来揽住了青年的脖颈。 宿承安双手托住姑娘的身子,宠溺地笑了起来。 第188章 继续合作 接下来的时间,锦初一边等待着昭儿和欢颜的到来,一边加快了出府相看店铺的次数。 如今蒸馏酒的方法,她已将王府的那几个人教会,接下来也就可功成身退,全心去鼓捣自己的小生意,去赚脂粉钱了。 如往常一样,今日里锦初再次带着婢女出去逛了大半日,最终敲定了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铺面,并当场就付了一年赁资。 只等欢颜来了之后,就招上几个伙计开工大干。 搞定了脂粉铺子,锦初心头大定,加上众人奔忙了大半日,锦初索性就带几人在附近的酒楼吃了一顿午餐。 待回到府里的时候已是未正过半,锦初简单洗漱了一下,就脱钗散发,上床休息了。 经过大半个时辰的休憩,锦初神清气爽的醒了过来。 因为不再准备出门,所以她也只着了家常的衣衫,捧了本杂记,摆了壶清茶,歪靠在窗下的贵妃榻上,慵懒地翻看着。 就在这时,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原来是王爷点名让她去含章院。 当下又赶紧起身,在丫头婢女们的服侍下,换好衣服,再梳好见客的发型,一阵兵荒马乱后,总算是可以出门了。 锦初边走边思索,酿酒的法子她已是毫无保留的教给了王府的那几个家生子了,接下来只需要根据王爷的要求去酿制酒水就可以了。 她这边其实已经算是功成身退了,那王爷此番专门叫她去要做什么呢? 卸磨杀驴? 不至于,如今北境远远未到大事已成的境地,且以她对定北王的粗浅了解,他并不是个言而无信的奸诈小人,况且以目前她与宿承安的亲密关系,定北王也不至于会难为她。 既然不是打压迫害,那么也就剩下了最后一条了,王爷此番是要与她继续深入合作吗? 思绪转换间,含章院三个大字已是入目可见。 锦初微微摇了摇头,索性不再去想了,总归已是到了眼前,很快也就知道王爷意图何在了! 轻车熟路地进了院子,入了正厅,见到了风尘仆仆中归来的王爷和陪坐一旁的杜王妃。 锦初行礼拜会之后,定北王开门见山地问道:“锦丫头,明人不说暗话。府里那五个人虽都从你那边出师了,但到底能的你几分酿酒精髓,我委实不太确定。可我这边又已是有了开酒肆的计划,因此,想以定北王府的名义跟你谈个合作。” 锦初目光一凝,复又望向定北王,语气谦恭:“王爷吩咐,锦初自当从命,至于合作,锦初委实不敢当。” 定北王大手一挥,笑道:“锦丫头不必委屈自己,你虽与逸之关系亲厚,但在商言商,我北境也不能因自己势大就随意欺负你一个弱女子。若你不愿意的话,此话就当我不曾讲过,日后咱们该如何相处还是如何相处。” 锦初见定北王说得真诚,遂也放下了两分戒心,她笑着问道:“王爷这么一讲,倒是叫锦初好奇所谓的合作是什么形式了?” 定北王见锦初肯接话,心下也很是满意,当下就将他的打算和计划讲了一遍。 原来定北王是看中了锦初所酿的这种高度白酒的广阔市场。 要知道,除了南境冬日温和湿润些,包括京城在内的整个北方广袤地带,到了冬日都是一样的漫长,干燥又寒冷。 因此,定北王不止是想在以幽云城为首的北境售卖这种烈性白酒,更想在西北乃至京城地带都同期推进白酒售卖模式。 且以他多年喝酒的经验看来,只要操纵得当,锦初所酿的这种白酒,到了冬季必然会成为酒楼客栈的爆火商品,随之而来的也就该是源源不断的银钱收入了! 对于偌大的北境,偌大的军队开支,偌大的定北王府来说,这种银钱流入无疑是强大的财力支持。 而想要顺利赚得这些银钱,酒水的质量是重中之重,定北王自是不愿冒险将这重要的一环,交由将将出师的几个人全权把关。 思来想去,就将主意打到了锦初头上,毕竟若说酒品质量的把控,这丫头若是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定北王要求锦初全面负责并把控这些酒水的质量不出问题,期限是两年。 两年后待这批酿制师的技术和经验都足够娴熟的时候,锦初再退居幕后。 当然为了表示对锦初的感谢,王府的诚意也表现得很足。定北王亲口承诺将每批酒水盈利的两成分给锦初。 两年后,即便锦初抽身退出,依然保证她能获得酒水盈利的一成,持续时间是三十年。 对于定北王这般的大方慷慨,锦初自是欣然从命,不过她还没彻底被银钱冲昏头,当下将抽身后享受一分盈利的收益时间从三十年,自觉调整到了十年。 这一举动,很是赢得了定北王和杜王妃的好感。 俗话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定北王牵头去做的买卖,定然小不了,更遑论这前景看好的白酒生意,若是能成的话,那简直就是源源不断的聚宝盆。 若是旁人见到这偌大的银钱,定然是喜出望外,得意忘形,更不会舍得将到手的银钱朝外推。 而锦丫头小小年纪,却能忍住偌大银钱的诱惑,倒是个心思剔透的。 将来若她真的嫁给逸之,以她的聪慧机敏,定然能将定北王府的后院守的太太平平,也可让逸之心无旁骛的在前线冲杀。 虽说她只剩兄妹三人,形同孤女。 然此女实在出色,若她那兄长与幼弟不拖后腿的话,下一任的定北王妃选个这样的姑娘也还不错。 若是再上一步的话,将来事成之后,逸之被后族掣肘的可能就大大降低了。 定北王直到此时,才第一次生出了此女也并非不能为儿媳的念头。 宾主尽欢的时候,外出一日的世子爷宿承安也大步迈入了含章院。 当得知父王已与锦初谈成新的合作协议时,宿承安望向锦初的目光更是闪闪发亮,锦初被他炙热的目光盯得脸颊微红。 见此情形的王爷与杜王妃纷纷朝儿子投去了揶揄的目光,宿承安也不在意父母的调侃之色。 他径自端起酒水朝着锦初笑得欢畅:“今日要先敬一敬咱们未来的小财神,日后还请多多关照啊!” 第189章 姐弟相聚 对于赚钱的事情,锦初向来不含糊。 何况这还是她与定北王府之间的合作,她自然是拿出了十分的用心。 次日一早,就开始又叫回了几个方才出师的徒弟,继续当起了大师傅。 昨日王爷说的很清楚,店面以及经营人员,府里早已安排妥当,锦初无须过问,因此她只需把控酒水质量就成。 锦初对于自己的工作定位很是清楚,平日里并不事无巨细处处追问,只任由几个人大徒弟带着一干子小厮忙活。 关键时刻却是毫不含糊,每次蒸馏必定到场,蒸馏出的酒浆也必定细细察看品尝。 在调和酒水的环节更是亲自动手,确保成品口感度数保持一致。 忙碌起来就忘了时间,以至于锦初埋首于酒坊的时候,小厮传来昭儿和欢颜到达幽云城的消息时,她还忍不住愣了片刻。 这就来了? 不是说还有好几日才到的吗? 众人看着她一脸迷茫的神情,皆是笑了起来。 有胆子大的小青年打趣道:“锦姑娘,您都来酒坊足足六日了!” 几个大徒弟与她也相处了一段时日,多少也了解些这位姑娘的性格。 她平易近人,从不摆架子,对婢女小厮也都态度友善,除了学习酿酒制造的时候要求严格,平日里很是随和可亲。 因此,大家也都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凭一己之力就为自己赢得尊重的年轻姑娘,私心里也都很希望她能成为未来的世子妃。 被人打趣,锦初也不生气,她笑眯眯地附和道:“经你这么一算,确实已经又过了六日了!” 她脱下罩衫,又去净了手,对着工坊的人又细细交代了一番,方才转身上了王府来人的马车,朝着定北王府的方向而去。 路上,她问来人:“我弟妹二人如今在哪里?” 赶车的小厮恭敬回道:“出门之前,世子已亲自去城门口迎接了,临走时他交代小的来接了姑娘就直接回府,若是顺利的话,想来两位姑娘少爷此时也差不多该到府里了。” 锦初一听,心里更是欢喜,遂催促着车夫快些回去。 “好咯,姑娘您且坐稳。”车夫答应一声,用力一挥鞭子,马车加快速度朝前奔去。 到了王府门口,早有门人满面笑容得迎了上来,口中连连念道:“可把姑娘给盼回来了,世子不久前才接了小公子和另外一位姑娘进府。” 锦初三两步跳下马车追问:“我弟妹如今在哪里?” “姑娘小心些。”门子一脸的关心,“世子爷直接带去了王妃的含章院,姑娘直接过去就好了。” “有劳提醒。”锦初朝门子露出个感谢的笑脸,匆匆迈步朝着杜王妃的含章院而去。 还没到含章院,门口的婢女就迎了上来:“锦姑娘回来了,王妃和世子爷都在屋子里陪着小公子和姑娘呢!” 随即就簇拥着她进了屋子。 正厅里,杜王妃正揽住昭儿笑得慈爱,在下首安坐的宿承安和欢颜也都微笑望着座上的杜王妃。 “姐姐!”眼尖的昭儿看到锦初,欢喜地叫了一声。 座下的欢颜也转过头,起身跟着叫了声:“姐姐。” “阿锦来了,昭儿和欢颜都是好孩子。尤其是昭儿,粉雕玉琢又聪明伶俐,看他这乖巧懂事的样子,可比逸之小时好太多了。” 杜王妃揽住昭儿,好话不要银子一般的往来说,显见得是对昭儿喜欢得紧。 “舍弟不过占了几分年龄小,还算可爱的便宜,哪里当得起王妃如此盛赞。”锦初朝着昭儿挥手,“皮猴子,别一直赖在娘娘怀里,快下来,仔细累着娘娘了。” 得到姐姐吩咐的昭儿,忙不迭从杜王妃怀里挣脱,又规规矩矩地走到了锦初身边。 怀中一空的杜王妃,美眸睇了锦初一眼,不满地嗔怪:“我又不是个琉璃人儿,哪会如此娇弱!阿锦,这是担心我抢了你的小弟吗?” “娘娘喜欢昭儿,是我们姐弟的福气,阿锦求之不得,又岂会担心被娘娘抢走?” 锦初抿唇微笑,“只是昭儿毕竟刚到,身上风尘仆仆,我担心娘娘一身洁雅衣衫被这脏猴子揉搓的不成样子。” “就你理由多!我看昭儿干净得很。”杜王妃指着锦初,“不过你这么一说,倒也提醒了我。你们姐弟刚才见面,正是要亲近的时候,我就不当坏人,硬拉着你们陪我了。” 她转头对着身边的大丫头吩咐:“去,将我给昭儿和欢颜准备的礼物拿来!” 锦初又要客气,却被杜王妃直接打断:“锦丫头,这礼物本是我早就备下的,今日见了昭儿更是喜欢,这是我送你弟弟妹妹的礼物,可由不得你来推脱!” 说话间,婢女捧了匣子过来,王妃各自送了礼物,又唤了昭儿上前,抚摸着他的脑袋笑得慈爱:“昭儿啊,日后也莫叫王妃娘娘了,直接唤我伯母啊!” 王妃看来是真心喜欢昭儿啊! 昭儿转头征询似的望向锦初,却见锦初微微点头,小家伙遂就乖巧的冲着杜王妃软软地唤了声:“昭儿感谢伯母赏赐。” 杜王妃笑得更为欢畅,她温声嘱咐:“好孩子,你先跟姐姐回去歇歇吧,待到了晚间,记得来伯母这边用膳啊!” 姐弟三人齐齐点头,锦初又朝宿承安客气致谢:“此番多劳世子拨冗接回昭儿和欢颜。” “以阿锦与我的关系,欢颜和昭儿有如自家弟妹,实不必如此客气。” 布景板一般的世子爷总算是找到了说话的机会。 在外人面前,阿锦总是喜欢与他保持距离,但此番是她的至亲,宿承安私心里并不想做戏,故而也并未客气配合。 此言一出,昭儿倒还好,欢颜却是不着痕迹瞟了眼面前高大俊朗的世子爷。 锦初颇不情愿地瞪了青年一眼,方才对着王妃施礼告辞,姐妹三人朝她所居的满翠轩去了。 她们一走,宿承安也找了个理由起身离开了含章院。 杜王妃慢悠悠地捧着茶水低笑。 阿锦的那位兄长自己虽不曾见过,但能在仇敌手下潜伏多日并顺利站稳脚跟,想来必定不是庸常之辈。 今日又见了阿锦嫡亲的幼弟,这孩子年龄虽小,倒是个乖巧懂事的,好好教养,日后非但不会成为姐姐的拖累,反而还有可能成为阿锦的另一助力。 想到将来即便逸之娶了阿锦,她的这些至亲也不会给定北王府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杜王妃那颗半悬的心总算是彻底放了下来。 第190章 甚为喜爱 姐弟三人回了满翠轩,锦初只简单问了几句,得知二人一切都还顺利,且已吃过午饭时,遂就指了屋子,放二人去沐浴歇息。 舟车劳顿又风尘仆仆跑了这么远的路,正当好好泡个热水澡后,再美美地睡一觉。 见到姐姐后,昭儿和欢颜提起的心也彻底放了下来,精神松懈后随即而来的就是身体的疲累困乏。 二人当下乖乖点头,跟着婢女自去洗漱休息了。 锦初也换了家常衣裳歪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 本来以为欢颜一来,她们二人就可大刀阔斧的招兵买马做香脂了。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定北王突然跟她来了个合作酿酒赚银子的大任务。 这任务成则两全其美,北境得利,自己也得利,不成则会将自己好不容易才在定北王眼中刷出来的那些好感灰飞烟灭。 孰轻孰重她还是看得很清楚的。 如今只能将脂粉生意的事情交由欢颜打主力了! 好在欢颜心细踏实,也跟着她在临城经历过从头到尾的制香环节,后期更是有过独自管理工坊的经验。 因此,锦初倒不担心欢颜会将脂粉生意搞砸。 只是人家姑娘初来乍到,还不曾熟悉环境,自己就将重担泰半压之于其身,锦初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歉疚之意的。 不若就先放下脂粉生意,且让欢颜再过些松快日子吧。 银钱啥时候都可以赚,也不缺这十天半个月的。 心里有了主意,放松下来的锦初缓缓阖上了双眼。 再醒来已是申时过半,想到晚间还要去杜王妃那里用膳,锦初吩咐婢女去唤了昭儿和欢颜起身,自己则是慢悠悠地坐在妆台前任由婢女梳理头发插戴簪环。 待她换好衣服,收拾妥当的时候,欢颜带着昭儿也来到了锦初身边。 看着现下已是神清气爽的两个人,锦初满意地抿抿唇,又帮昭儿顺了顺衣角。 此时时间也差不多了,姐弟三人遂朝着杜王妃的含章院缓步行去。 到了含章院,昭儿依然是被杜王妃特别对待,揽在怀中好生亲昵了一番。 昭儿一边红着脸一边感受着香香的王妃娘娘身上的味道,那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襁褓时母亲的怀抱。 从姐姐的口中他知道母亲也是个慈爱宽厚的性子,可惜与兄姐不同的是,他并不曾感受到母爱的温馨。 母亲离世的时候,他还太小,小到记忆中甚至都不曾有过母亲的身影。 姐姐虽然对他很好,毕竟当初也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自然也不可能让他生出母亲的感觉。 今日,王妃娘娘温暖的怀抱,慈爱的语气,却骤然让他生出一股莫名的依恋,这一刻,他仿佛是偎依在母亲的怀抱里,受尽宠爱,温暖舒适。 如果母亲还在世的话,想来就是王妃娘娘这样的感觉吧! 恰在此时,杜王妃爱怜地揉了揉昭儿的脑袋,小少年眼眶一热,下意识地唤了声:“阿娘!” 这声清脆的阿娘,顿时惹得偌大的正厅骤然一静。 众人的目光或惊讶或不解,但都有志一同地朝着那个白瓷般的小少年望去。 锦初也颇为意外,随即就是一股莫名的心酸,昭儿这孩子幼时失母,虽在兄姐二人的呵护中磕磕绊绊长到现在,到底还是经历了母爱的缺失。 如今在一个跟母亲年纪差不多,且对他温言软语,释放了浓浓慈爱的中年女性面前,这孩子到底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渴望,生出了几分移情般的孺慕之心。 恍惚之间,他竟是将杜王妃当做记忆中的母亲了。 已是察觉到自己失言的昭儿,顿时一张白嫩的包子脸变得犹如刚出锅的虾子般,通红一片。 他朝着面带惊讶的姐姐快速瞥了一眼,心里更是紧张。 姐姐会不会怪他失了礼数?大庭广众之下,他怎么能朝着尊贵的王妃娘娘唤阿娘呢? 他今日是不是给姐姐惹麻烦了? 脑海中混乱一片,懊悔,担心,羞赧,还有淡淡的失落。 搅动得小少年袖子下的手指来回揉搓,嘴唇翕张了半天,方才眼睛一闭,鼓起勇气开了口:“王妃娘娘,是昭儿无礼,昭儿不是有意的,您若生气的话,就打昭儿几下,此事是昭儿自作主张,与姐姐无关,王妃娘娘您千万莫要生姐姐的气。” 锦初忙上前解围:“王妃见谅,小弟未满三岁,我母亲就已过身,今日见到您待他这般慈爱,忘形之下称呼不当,还请王妃原宥。” 听得锦初姐弟俩这一番话,杜王妃将目光再次转向正满脸通红,忐忑不安地搓着小手的昭儿时,恻隐之心不由生起。 当下她起身拉过昭儿,温声宽慰:“昭儿,别怕,你喜欢伯母,伯母很开心也很喜欢你。日后你把伯母当娘,伯母也把你当小儿子,府里以后有好吃的伯母都给你留一份,你在外面遇到什么好玩有趣的也都记得回来讲给伯母听,好不好?” 杜王妃这温柔宽厚的语气,像一股暖流缓缓渗入到昭儿的耳中,渐渐缓和了他那惶恐不安的内心。 小少年目中含泪,望着美妇人坚定地点点头,脸上笑得灿烂:“伯母,您像母亲一样,对昭儿真好!” “哎哟,真是个乖巧懂事的小心肝儿!”杜王妃一把揽住了怀里的少年。 “也是王妃慈爱。”众人也跟着凑趣儿地笑起来。 正热闹的时候,门外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谁是你的小心肝儿啊?” 定北王目带好奇,昂首阔步走了进来。 锦初赶紧拉着弟妹二人朝定北王问安,定北王大手一挥,示意众人免礼。 他的目光自锦初身边的二人身上快速扫过,最后落在了昭儿身上。 “阿蕊口中的小心肝,莫非竟是这个小子?” 说话间,他已走到了王妃身旁坐下,望着昭儿笑道:“长得倒是玉雪可爱,也怪不得王妃如此喜欢。” “你声音小点儿,莫要吓到孩子了。” 杜王妃嗔怪地瞪了定北王一眼,又指着昭儿和欢颜介绍,“那姑娘叫欢颜,是阿锦的妹妹,旁边的那个叫昭儿,是阿锦的弟弟,日后她们就在咱们府里住下了。” 定北王眸光一亮,笑道:“如此甚好,她们姐弟三人相聚一起,日后阿锦也就不必再牵肠挂肚思念远方的弟妹,也好心无旁骛的专注自己的事情了。” “谁说不是呢!” 杜王妃招手唤来昭儿,对着定北王说道,“逸之打小就是个冷面不软和的,稍微大些又被你带到前院教养,再大些又去了军中,我这个当娘的深以为憾。如今见到这乖巧可爱的昭儿,我心里喜欢得很。” 她意有所指地冷笑一声:“若不是怕府里事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我真想将这孩子认做义子!”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第191章 各有安排 若说之前王妃那些言语,还可当做是表现大度慈爱的场面话。 现下这两句话却是对着定北王,认认真真说出来的,那就不能再当做随意而为的客套话了。 原来杜王妃对昭儿的喜欢竟然都是真的。 屋子里众人心头同时涌上了这个又羡慕又妒忌的念头。 锦初忙起身拜谢:“王妃待昭儿的好,我姐弟都知道,只是我们毕竟微末之身,委实不敢有非分之想。” 定北王目光微闪,片刻后又朗声笑道:“难为王妃喜欢这孩子,若是锦丫头也不介意的话,咱们就将昭儿认作义子也未尝不可。” 他竟是同意了! 锦初忙再推辞:“王爷王妃赏脸慈爱,锦儿姐弟深感荣幸,只是我姐弟毕竟初来宝地,加上昭儿年岁尚小,心性不稳,若是将来他不曾成材的话,难免会损了王府体面。 “左右时日长久,王爷王妃有的是时间慢慢了解昭儿这孩子,届时若还喜欢他的话,那时再认也不迟。现下咱们还是先略过此事吧!” 未来太遥远,若昭儿真成为王妃的义子的话,好处自然不少。 但锦初自觉以自己的能力,还是可以护得住昭儿平安长大的,且定北王府看似花团锦簇,内里也少不得勾心斗角。 昭儿现下年龄尚幼,涉世未深,根本抵挡不了王府背后的蝇营狗苟。 她与三兄为报家仇,以身入局,依附定北王,本就是迫不得已,怎好再让幼弟深陷其中! 虽是推脱之辞,锦初这番话倒是说的情真意切。 若是别家遇上这样的好事,定然感天谢地的立刻答应,锦丫头却是毫不犹豫地就将这世人眼中的大福气给推了个彻底,小小年纪,倒是心性清明。 定北王心里满意,看向锦初的目光就温和了几分:“咱们虽是一片好意,但锦丫头说得也不无道理。昭儿毕竟还小,又是初来乍到,你若真将他认作义子,以咱们家的位置,自然也少不了往来应酬,他如今正是读书的年岁,生活还是简单些更好。” 杜王妃眼帘低垂,自失一笑:“王爷这么一说,确实是我思虑不周了。” “阿蕊你若是喜欢昭儿,日后多叫他来含章院陪你就是。左右都在一个府里住着,照顾起来也都便宜。待这孩子再长大几岁,若是你还有此意的话,咱们再正正经经地将这孩子认过来就是了。” “王爷所虑极是,如此,就按照您说的办吧!” 杜王妃转向昭儿,哄道:“昭儿,日后你要常来陪伯母啊,伯母到时候给你准备好吃的。” 昭儿慌忙点头答应。 宿承安去了城外的军营里,今日回不来,锦初姐弟三人陪着王爷王妃吃了这顿接风宴之后,也算是过了王府两位大主子的明路。 席间还说到了昭儿的课业,王爷大手一挥直接将他安排到了幽云城最好的学塾里,并约定三日后安排昭儿拜师入学。 饭后,锦初满意地回到满翠轩,早有伶俐的婢女给安排好了高床软枕,三人洗漱一番后,就此睡下不提。 次日一早,锦初刚刚起身,欢颜带着昭儿就已是来到了她的房间。 “姐姐,我又可以读书了吗?”虽然得知昨夜王爷已经给自己安排了学塾,小家伙还是忍不住兴奋再次追问。 昭儿于读书上颇有天分,一方面缘于他耳闻则诵,过目不忘的先天优良条件,另一方面却与他踏实专注的良好学习习惯息息相关。 加之每每获得成绩总能换来夫子和姐姐的夸赞,使得小家伙逐渐变成了一个会学且爱学的好孩子。 锦初本以为昭儿大概要过些日子才能顺利入学,不曾想甫一到来,竟然就有了学塾上,她心里也很是欢喜。 她将昨夜定北王承诺的事情再次跟昭儿复述了一遍,小家伙这才放心的坐在了食案前。 吃完早饭,锦初将昭儿打发回屋子去温书,又让婢女们去了外间,只留下欢颜陪自己说话。 待屋子里只剩下二人的时候,锦初望着早准备了一肚子话要说的欢颜笑道:“有啥想说的吗?” “姐姐,咱们的香脂铺何时能开?” 想到她北上时,京城那开得蒸蒸日上的脂粉铺子,欢颜语速都不由快了起来,“姐姐,京城秦夫人的那家脂粉铺生意好得紧,银钱更是大把大把地赚,我来的时候人家已是在筹划再开两家铺子了!” 锦初眉眼弯弯,笑的轻松:“秦夫人生意好是好事啊,你莫忘了咱家还吃着她的分红呢!” 见姐姐一脸不解,欢颜无奈地摇头:“姐姐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哪个意思?”看着欢颜着急的模样,锦初故作正经地追问。 “姐姐,我的意思是咱们也该赚银子了!你的方子不能老让别人赚的盆满钵满的,咱们自己却是空怀宝山不入其间啊!” “哟!原来我家欢颜还是个小财迷啊!”锦初忍不住笑了出来。 “姐姐,你正经些!”欢颜恼羞成怒地跺了跺脚,“我反正是不想每日里闲下来,无所事事,所以姐姐,咱们的香脂何时开始研制?” 见欢颜脸带薄怒,锦初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宽慰她:“你初来乍到,我本意是想让你歇上十天半个月,也好熟悉熟悉幽云城。哪知道你居然这么着急。” “年纪轻轻的哪里需要歇息这么长时间,昭儿年幼,都只歇息三日就要去读书了。我难道还能比他娇弱不成?至于熟悉环境,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熟悉,又不急在这一时三刻的。” “好,既然你如此说,可别怪我欺负使唤你了!” “欢颜不怪姐姐使唤,欢颜喜欢制香。闲下来太无趣了!” 锦初不由暗笑,真是看不出来,这看起来娇娇俏俏的一个温软姑娘,骨子里竟然还是个风风火火的事业型女强人。 当下她就将自己现下的重任和脂粉生意交托给欢颜的计划给细细讲了一遍。 末了又再次提醒欢颜:“我目前更多的精力是要放在王爷交待的任务上,无瑕帮你太多,你若还是坚持制香的话,可能就要独自挑起大梁了,届时肯定会很忙碌辛苦,这样的话,你还坚持要制香开铺子吗?” 欢颜垂眸想了片刻,望着锦初肯定点头:“姐姐,我不怕苦不怕累也不怕忙碌,若是姐姐愿意的话,欢颜也想试试没有姐姐的帮助,我是否能将咱们的脂粉铺子顺利开起来!” 锦初啪啪鼓掌,很是欣赏欢颜这副拼搏无畏的悍勇,当下就保证道:“那就放手去做吧!姐姐相信你的能力,什么都别怕,只管按照你的想法来,若有不懂的地方随时来问姐姐,姐姐在后面给你兜底!” 第192章 渐入佳境 姐妹两个商定了此事,锦初索性带着欢颜直接去了她之前看好租赁的那家铺子。 欢颜左右观察了大半个时辰,回府的当日就采购了大批的脂粉原料。 隔日,宿承安从军营回来,带着昭儿去了王爷推荐的那家学塾。 夫子当场考问了昭儿一番,随着昭儿一一的答问,夫子的脸色也由最开始的平静慢慢变成了最后的欢喜。 若不是宿承安及时阻止,夫子恨不得当场就将昭儿领进学堂上课。 双方约定了,明日准备一下,后日正式去书塾读书。 在宿承安的帮助下,锦初和欢颜又在王府不远处重新租赁了一套两进的小宅院,专门用来做工坊。 当日下午,在王府管事引荐的牙人帮助下,锦初和欢颜快速地招了八个女工。 因了之前临城和京城的经验在,欢颜很快就进入了状态,每日里风风火火的往来于工坊和王府之间。 如此又过了半个多月,定北王府酒坊的第一批酒水也酿制出来了。 锦初趁着这个机会,将她们姐妹三人要出府赁居的想法也朝着杜王妃说了一回,不出所料的遭到了杜王妃的拒绝。 锦初也不着急,隔上几日趁着定北王和宿承安都在的时候,再次提起这个话题,并承诺出去就在王府附近居住,王妃若是想昭儿的话,她们姐弟会随时来王府拜望。 宿承安知道锦初心意已定,遂就帮腔说了两句。 见锦初态度坚决,儿子也同意,王爷也无所谓的模样,杜王妃最后终还是松了口放锦初三人离开。 得到王妃的首肯后,锦初三人次日就搬到了宿承安帮忙找好的距离王府不过一炷香路程的一处两进小宅院。 刚把新居整理好,第一批白酒的反馈就收到了,销量出乎意料的好。 收到喜讯的王爷专门邀请了锦初回去,给了丰厚的赏赐。酒坊的师傅和小工根据各自功劳,也都收到了一到三个月的月银奖励。 尝到了甜头的一群人,也都喜气洋洋,摩拳擦掌,摆足架势再次投入了新一批酒水的酿制工作中。 于此同时,欢颜手下的这批工人也都基本上手,且第一批脂粉也摆上了铺子的台面。 不过因着这批脂粉初来乍到,因此销售也是平平,并没有出现如白酒售卖那般的火热场面。 锦初也不着急,宽慰欢颜:“咱们的脂粉只要把好质量关,销量是不用担心的,只是前期可能需要时间去消化和推广,这个急不得也无须太急。 “左右咱们银子够使,你不要有压力,按照你的节奏和计划来稳定推进就好。” 吃了姐姐给的定心丸,欢颜也放缓了心态,每日里只埋头继续干。 又过了大半个月,脂粉铺子里开始出现了回头客,新客也开始增加。 两个月后,已是达到了京城销量的二分之一,对于锦初和欢颜来说,这个数量已是很可观了。 银子是赚不完的,差不多就好。 锦初吩咐欢颜按照这个进度来研制脂粉,工坊的工人们经过这段时间的培训和实践,已然变成熟练工。 欢颜肩上的担子轻松不少,每日里也有时间陪着姐姐做些别的事情了。 姐妹俩闲下来的时间就出去幽云城里游逛吃喝。 日子流水般划过腊月,期间北戎人又数次扰边,皆被宿承安带兵打了回去。 腊八这一日,锦初带着欢颜和昭儿去了王府拜见杜王妃。 在含章院,她终于见到了甲胄未脱,寒光凛然的定北王世子宿承安。 与其坚硬外表不同的是,宿承安盯着锦初的目光灼热明亮,恨不得要将面前的姑娘烤化一般。 这赤裸裸的目光引得锦初俏脸微红,一众婢女都捂住嘴巴偷笑。 仔细一算,俩人已是近两月不曾见面了,锦初都有些想念宿承安,更莫说对她情根深种的青年了,那简直是思之欲狂啊! 喝了王妃赏赐的腊八粥,又热热闹闹地吃了顿晚宴。杜王妃善解人意地松开昭儿,笑着下了逐客令:“时间不早了,天寒地冻的,阿锦你们既是不肯留宿的话,索性也早些回去吧!” 锦初三人起身拜别,却见杜王妃美目流转,促狭地望了一旁仍是目光紧锁心爱姑娘的傻儿子一眼:“难得今日逸之回来了,就由你去送送阿锦姐弟吧!” 得了母亲吩咐的世子爷,感谢地望了杜王妃一眼,随即起身应道:“是,孩儿定然不负母妃所托,必要将阿锦三人平安送回去!” 王爷这段时间看锦初处处都顺眼,简直像是在看一个下金蛋的小财神。 白酒生意经过几个月的发酵,加上冬日严寒季候的助推,酒坊的白酒收益简直是一日万金。 往年军营迟迟才上的冬衣,今年更是早早就准备好,且都是加了双层厚度的棉服。 但有外出办差的,也都会随身带着府里所出的白酒,寒冷时就抿上两口,眼见着冻伤人员不足去年的十分之一,王爷都乐得笑开了花。 而这些,可都是由锦丫头一个人带来的。 毫不夸张地说,此时的锦丫头简直抵得上一个小家族的赚钱能力了! 待人走后,定北王对杜王妃私语:“阿蕊,我看锦丫头好得很,相貌好,性格好,能力强,身后还没有拖后腿的众多族人,且她与逸之两情相悦,下回再来的时候,不如你私下问问她的意思吧?” 杜王妃笑着点头,这点儿王爷与她倒是想到一处去了。 阿锦年龄也到了,与逸之感情又这么好,水到渠成也该成婚了! 定北王抚着才蓄出来的小胡子,畅想未来,“逸之也不小了!若是那丫头肯点头的话,年关先让他们订婚走礼。明年咱们府里有了世子妃,后年或许就能让咱们抱上小孙子了!” “老东西,你倒是想得美!阿锦即便明年娶进来,生育之事也不能催,一切都要顺其自然,他们二人都还年轻,早一年晚一年都不着急。” 杜王妃笑着斥了定北王一句,但想到很快有娇软可爱的小孙子,心里也很是期待,脸上不由就露出了向往的神色来。 “阿蕊,你还说我!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明显也想当祖母了!”定北王愤愤不甘地嘟囔。 杜王妃睨他一眼:“我就一个儿子,不像你儿子多,孙子也多。” “你看,阿蕊,你又开始不讲理了!我的儿子不也是你的儿子吗?承平虽是有小心思,但我不是一直都压着他的吗?”定北王气短地辩驳。 “自从他将手伸到我儿身上,我就再没有他这个儿子了!若不是我儿命大,我恨不得立时砍杀了那个白眼狼!” 杜王妃柳眉倒竖,怒气冲冲的样子吓得定北王连忙求饶:“好了好了,是我的错,你放宽心,日后我绝不会再让那个逆子有伤害到逸之的机会了!” 第193章 不如成婚 定北王夫妇心里如何打算锦初并不清楚,此时她正跟着宿承安朝回家的路行去。 一出王府的大门,欢颜就带着昭儿走在了前面,与锦初和宿承安拉开了一段距离。 见未来的姨妹如此善解人意,宿承安不由心下满意。 他想了想开口说道:“听说你这段时日很是辛苦,要忙府里酒坊的事情,还要忙自家脂粉生意。阿锦这么能干是好事,不过到底还是要注意身体。” “起初是挺累,不过经过这么几个月,酒坊里的那些师傅和工人也都磨炼出来了,我倒是轻省许多。” “且王爷赏罚分明,出手大方,酒坊生意好,我也跟着赚了不少银钱。” 想到数目可观的银两,锦初嘴角上扬:“至于我们自己的脂粉生意,全都是欢颜一手做起的,我差不多相当于一个甩手掌柜了!要说辛苦的话,欢颜倒是比我更辛苦一些。” “哦?” 宿承安眉头微挑,带了几分吃惊,“不愧你一手带出来的,欢颜看起来温温柔柔,不曾想倒是个能担重任的。” “是啊!起初我无暇分身,本也没指望欢颜能做出什么名堂来,结果这姑娘自动请缨,非要去做。” “我就思虑着,既然她要坚持,那就放开让她试试吧,左不过生意不景气,亏些银钱进去就当买经验了!” “不曾想欢颜倒真是踏实心细有乘算,竟还真是做起来了,如今店里的营生比之王府的酒坊营生虽是微不足道,但对于我们来说,已是极为满足了!” 见锦初神采飞扬,目光晶亮,宿承安也跟着露出笑容:“原来欢颜竟如此能干,日后不知道会便宜哪家的小伙子了!” “她才及笄,不着急,可以慢慢寻觅好郎君,我也不舍得她太早出嫁。” 得了锦初的话头,宿承安灵机一动:“说起嫁人,我营里倒是有几个不错的青年,阿锦若有心的话,年后倒是可以找个机会先帮欢颜相看一番。” 锦初本想拒绝,忽地反应过来,如今这个大部分夫妻都盲婚哑嫁的世界,能有机会去结识几个年龄相当的青年也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且宿承安行事素来稳妥,他肯开口介绍的人,想来应是差不了的。 自己先带欢颜认识一下,也等于给彼此之间都多了一个选择的机会。 接触之后若是能成的话,自然皆大欢喜,即便不成,权且当做多认识一个朋友,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损失。 想通之后,锦初对着宿承安笑道:“好,那我家欢颜就有劳世子爷费心了!” “欢颜是你的妹妹,自然也如我妹妹一般。阿锦与我不必如此客气。” 锦初点点头,换了话题关心他:“咱们北境入冬是最难过的,既要抵御严寒的气候,又要抵御北戎人的南下侵袭。” “我听说世子这段时日吃住都在军营,带领将士们直面北戎人的攻击,相比之下,最辛苦最厉害的当数世子您了!” 锦初这一番关心的言辞瞬间暖了宿承安的心田,他望着姑娘侧脸笑得放松满足。 “因为有北境才会有定北王府的存在,而我身为定北王世子,护我北境子民,抵御北戎入侵,本就是与生俱来的使命!” 青年目视前方,神色端凝:“生活在我脚下这片土地的子民们,全身心的拥戴并滋养了定北王府,定北王府自然也要不遗余力的护佑并回馈北境人民才是根本,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如此,北境人民生活的丰衣足食,我定北王府才能蒸蒸日上,为将来的那一日积蓄力量。” 青年带着磁性的声音低沉缓和,锦初却感受到了宿承安言辞中强大的自信与坚定。 他一步一步脚踏实地,目标明确,终还是从我为鱼肉的弱势之地,走到了如今这生机勃勃,形势大好的局面。 年纪轻轻能做到这一步,不可谓不出色! 抛开私人感情,哪怕以旁观者的角度去看,锦初也忍不住对面前的挺拔青年肃然起敬! “宿承安,希望你能持之以恒,坚定目标一直朝前行进!若将来真到了那一日的话,我将与北境万千人民一起支持你!” “阿锦……” 宿承安唇角轻启,正要再说,却被一只微凉的小手捂住了。 锦初望着青年,笑得灿烂:“将来若能顺心随意,只望世子爷能不忘初心,上忧国是,下恤子民,荡平这枯茎朽骨,民怨沸天的旧王朝,开辟一片海不扬波,时清日晏的新时代!” 一番话落,直激得青年胸臆间壮志凌云,热血沸腾。 “阿锦,若有那一日,我必兢兢业业,不敢忘本,尽我所能去创造一个不令万民失望的世界。” 锦初点头,复又贴近青年耳边轻诉低喃:“之前所言是锦初以北境子民中的一员,对世子提出的要求和期望;如今这番话才是我对心悦之人的肺腑之言。” 她清了清嗓子,暗夜中双眸亮如星子:“无论是出生尊贵的世子殿下,还是身世平平的普通青年,都无所谓。” 姑娘轻柔的嗓音如和风轻抚:“我心悦的人叫宿承安,我欣赏他的品性,敬佩他的胸怀,倾慕他的容颜。” “因此,我愿意陪他去做极难之事。陪他登天骑白龙,陪他走山跨猛虎,陪他成则寰宇天下,更不惮于陪他败则身首异处!” “阿锦!” 昂藏男子再忍不住如此情真意切,灼人心肺的滚烫言语,满腔感动之下,他再不顾不远处二人的存在,一把揽住了身旁的姑娘。 漆黑又寒冷的夜里,二人紧紧相拥,迟迟不肯分开,相互传递着彼此的体温,又相互温暖着对方的心灵。 半晌,宿承安才爱怜地松开心爱的姑娘,压抑的低语:“阿锦,若不是与你有言在先,我真的想明日就不顾一切将你娶回家!” 呼吸着青年身上冷冽的气息,少女心里涌起无数的柔情。 在这样的氛围之下,想了许久的念头也脱口而出:“为了维护你的言而有信,今夜我就来做那个言而无信之人吧!” “宿承安,人生短短数十年,能遇到相知相爱之人本就是种莫大的荣幸,这几个月你我各自奔忙,见面竟是寥寥无几。” “我不想再感受那种只能远远担忧却触摸不到心爱之人的无力之感,我想名正言顺的陪在你身边,与你同衾共枕,相拥而眠。” “所以,”姑娘抬头迎上青年热辣又惊喜的目光,掷地有声,,“宿承安,不如明年我们成婚吧!” 第194章 风雨同舟 “阿锦,你说的是真的吗?” 宿承安望着面前姑娘, 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不是听错了吧?” 锦初微笑着点点头,再次肯定答复:“宿承安你没有听错。如今时局动荡,风雨飘零, 不可测,不可知之事每日都在发生。我既是心悦于你,就不想再墨守成规,白白浪费与你在一起的美好时光。” “人生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我只想活在当下,与心爱之人生死共白头。” “好,阿锦此言,亦是我之所愿。”宿承安目光炯炯,低声保证,“若将来有幸得成心愿,我必与阿锦共赴荣华,若不幸落败,阿锦且自去翩飞!我亦不会拖累阿锦。” “宿承安,你这说的什么话!” 锦初忽地板起脸,瞪向对方,“我既然选择嫁你为妻,自然要与你共同进退。有朝一日,若你真功败垂成,我必不抛下你独活!” 她长叹一声,复又说道:“我素来惜命,也想活个儿孙绕膝,四世同堂。为了我,也请你努力再努力,无论多难,都不要轻易放弃。” “因为,你救下的不止是我,还是北境的万千子民,以及大晋那些受苦受难,却依然看不到未来的劳苦大众。” “好阿锦,今生能遇见你,实乃我最大的幸事!” 宿承安再次揽住锦初,眸中竟有泪光闪过。 锦初任由他抱着自己,在他的心跳声中渐渐动了情思。 余光瞥到不远处的弟妹二人,强自忍住了想要亲他的念头,低声催促:“放开吧,我弟妹都在不远处呢!” 宿承安身子微颤,暗叹一声,终还是松开了怀里的姑娘。 他神情颇为无奈的抱怨:“阿锦,我可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怀里拥着心爱的姑娘,能看却不能吃的滋味太难受了!” 锦初低笑一声,哄他:“下回,下回咱俩一处的时候,保证就不让你这么委屈了。” 她目光转向不远处的宅院,欢颜和昭儿已是到了门口,风中传来昭儿清脆的童声:“姐姐,我跟欢颜姐姐先回去了。” “好,你们回屋休息吧,姐姐晚点儿就回。” 随着院门吱呀一声,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宿承安一把将刚探出身子的姑娘再次拉到怀里,一手托腰,一手握住少女脖颈,低下脑袋对着那张微微上翘的红唇就吻了上去。 锦初下意识发出一声轻吟,随即就被心急难耐的男子抵开口唇,攻城掠地,唇舌相交。 四周呼呼的风声仿佛都变小了不少,安静的夜里,只听到或轻或重的喘息,以及口沫交融的啧啧声。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久到隐约可见的月光都被这糜丽冶艳的场景羞红了脸,躲到云层后去的时候,这两人才依依不舍的彼此分开。 “嘶”的一声,姑娘气怒的声音响起:“宿承安,你属狗的吗?每次都这么用力!” 罪魁祸首轻抚着锦初那因情不自禁而被自己亲肿的唇瓣,既歉疚又满足的道歉:“都是我不好,情难自控之下又伤了阿锦。” 又来这一套! 平日里看起来冷峻矜贵,克制隐忍的王府世子爷,怎的一遇上自己就像饿了三日的狗一般每次都将她啃得狼狈不堪? 想到这里,锦初无力地白了他一眼,瞥过脑袋冷声斥道:“下次你再如此不知轻重,日后不许亲了!” 宿承安连连点头,心里却也很无奈。 遇到锦初之前,他是热衷军营,不近女色的冰山铁汉,遇上锦初之后,却瞬间老房子着火,变成了只想抱着小姑娘亲亲的猥琐色狼。 他也不想这般啊! 奈何情难自禁,委实控制不住,谁又知道姑娘家如此娇嫩呢! 心里渐渐也升出几分懊恼,话语就不经意间带了出来:“阿锦,你这皮肤也忒嫩了,怎地像个瓷娃娃一般,一碰就碎呢!” “哟,敢情还是我的错了!”锦初眉头高挑,“那以后别亲了,也免得落世子爷埋怨!” 言罢,她转身朝前走去,“时辰不早了,我也到家了,世子爷也可安心回府向王妃复命了!” 宿承安心道不好,小姑娘生气了! 慌忙上前几步,疾声解释:“阿锦,阿锦,是我脑子糊涂说了错话,你切莫跟我一般见识啊!” 声音中带着平时少见的紧张,锦初脚步不停,嘴角却是不自觉勾了起来。 让你以后还埋怨我细皮嫩肉! 宿承安见锦初不回头,心下一急,顾不得小意哄劝,当下长腿跨开,几步就追上了心爱的姑娘。 “阿锦,我日后再不说你娇嫩了,你莫不理我……” 情急之下他伸手去捉锦初的手,却见人家姑娘抬起头来,一脸促狭的笑望着他。 当下错愕问道: “阿锦,你,你不生气了?” 他这副样子委实取悦了姑娘,锦初捂住肚子笑得欢畅:“哈哈哈,宿承安,你也有被骗的一日!” 她脑袋一歪,撇了撇嘴,语气中饱含不满:“不过你确实不该嫌弃我娇嫩!我本就是娇娇弱弱的女儿家,难不成还能如你们习武之人一般,长出满身的腱子肉吗?” 望着笑得花枝乱颤的心上人,宿承安再次生出想要将她拉入怀中的念头。 这丫头是真得快点儿娶回家了,晚一日,他就要多受一日的煎熬。 他无奈的做了个深呼吸,缓缓开口:“阿锦,今日回去我就去找父王母妃,让家里尽快找人登门求娶。 “只是……”宿承安略一迟疑。 “只是什么?” 见锦初目光灼灼盯着自己,青年再次开口:“只是你毕竟情况特殊,武安侯夫妇早已仙逝,兄长远在西北,家中又无嫂子,总不好让你一未出阁年轻女子为自己操办婚事。” 锦初点点头,心下很是满意。 宿承安只要不是荷尔蒙上头的时候,行事还是很靠谱妥帖的。 得到正反馈的青年,脸上重新露出笑容,语气也变得平缓起来:“我欲在幽云城择一积善之家德高望重的长辈,与你结为契亲。” “契亲?” “对!我会先找好人家,到时寻个别的由头,让母妃带你去登门做客,若你中意的话咱们再进一步,不满意只当寻常拜会就行。” 锦初沉思不语,心道:“这不就是现代的认干亲吗?为了结个婚,还要认个干亲吗?” 正思虑间,却见宿承安又解释:“阿锦,契亲只是为了让你能体面的走完三书六礼,再隆重的嫁入王府。我的姑娘那么好,此生唯一一次的婚礼,我更不想委屈她分毫!我要让你风光大嫁,进入定北王府!” 第195章 王妃赏赐 回到王府,宿承安就直接去了含章院跟王爷王妃讲了他与锦初的决定。 这个想法正中王爷夫妇二人的下怀,当下杜王妃就点头同意,并决定隔日再把锦初请回王府,再亲自问问她的意见。 宿承安前脚走人,杜王妃后脚就兴奋得开始指挥婢女们翻找妆奁匣子,想给未来的儿媳妇挑几副好头面。 王爷看她那股高兴劲儿一时半刻歇不了,遂就举步朝着前院书房而去了。 “眼下正是腊月,若是走礼快一些,明年三四月间或许就能成婚了!我得给阿锦再多备些轻薄的丝罗绢纱。” 杜王妃翻翻这个又翻翻那个,越忙越兴奋,满屋子的婢女都跟着忙碌,最后连心腹赵妈妈都过来了。 “隔老远就听到这边的热闹,老奴看着王妃今日倒是精神好得很,莫非是有好事儿要发生了吗?” 杜王妃听到声音,抬首朝着半母般的赵妈妈笑得开怀:“妈妈你也来了?”她亲自起身拉了下赵妈妈,“逸之刚才送完阿锦回来,跟我说他二人想在来年把亲事办了。” “噢哟!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赵妈妈双手虚拍,一脸的皱纹笑成了菊花状,“咱家世子前几年是一心扑在公务上,对女色向来敬而远之。不瞒王妃说,去年老婆子私下也担心,要怎么样的姑娘才能入得咱们家世子爷的法眼,能让他早日成婚!” “不曾想,缘分说来就来了!这锦姑娘相貌清丽,品性端正,更兼得还有一手酿酒的好技艺,竟还是个赚银子的小财神,与咱们世子还有数番的相救之谊,对王妃您也是尊敬有加,倒真是个难得的好姻缘。” 这番话可真是说到了自己的心坎里,杜王妃连连点头:“还是妈妈懂我,我确实对阿锦这个儿媳非常满意,只是之前冷眼看着大都是逸之追着阿锦跑,阿锦心里到底什么意思我也看不大出来。” “后来她又带着弟妹出府去住,天冷后逸之整日里呆在军营,回来的日子寥寥无几,那边的阿锦同样扑在酿酒这件大事上,俩人忙的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我心里虽是着急,却也不能因小误大,且阿锦那边一直都没有明确表示,这俩孩子都是要强有主见的性子,故而,我这边也不方便贸然插手动问他二人之事。” “今日正好逸之回来,王爷也在,我就找了个这个腊八节的由头喊了阿锦姐弟过来,让逸之他俩也能光明正大的见面再聊聊。” 想到之前自己跟王爷谈的儿女婚事,王妃脸上再次浮现笑容:“晚间的时候,我与王爷才聊过逸之的婚事,本还想着找个时间再探探阿锦的意思。” “王妃说得极是,咱家虽然门第高些,但既是要诚心娶妇,自然该做的礼节都要做个周全才是正理。” 赵妈妈望着自家姑娘,眼神温和,“何况那锦姑娘本身就是个有大本领的,并不同于普通女子,咱家世子又极为爱重,咱家礼节做足,也是给世子做脸面呢!” “妈妈有所不知,我刚与王爷谈完,逸之送了阿锦转身回来就跟我说,他与阿锦商量了下,决定明年成婚了。” “这可真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心都想到一处去了!”赵妈妈高兴得恨不得拍大腿。 “可不是嘛,所以我才让流云她们将我的妆奁匣子拿来,想挑两副好头面改日给阿锦呢!” 杜王妃目光在几个打开的妆奁匣子上来回打量,总还是觉得不够满意,“妈妈也来帮我掌掌眼,看这些首饰里有没有哪些是年轻女孩儿喜欢的。” 赵妈妈上前两步,望着那些或璀璨耀眼,或典雅华贵,或精巧别致的首饰,看得是眼花缭乱。 她揉了揉眼睛,自嘲地笑道:“王妃这好东西太多,老奴这双老眼都要被晃花了!” 她伸手指指几个婢女,“老奴的年纪比王妃都要大,哪里知道小姑娘家的喜好啊!王妃何必舍近求远,不如问下流云和清音吧,阿锦与她们年龄相近,喜爱的首饰应也差不太多吧!” “那你们也来看看,觉得阿锦会喜欢这里面的什么?”杜王妃转身又朝着身旁的大丫头吩咐。 清音笑着开口:“王妃的眼光,向来一等一的好。阿锦姑娘虽与我们年龄相仿,但私下接触并不多,且阿锦姑娘是个胸有大志的,婢子倒也不敢随意揣测她的喜好。” “无妨,你跟流云都上来挑一副自己最喜欢的头面来!” 二女遂上前各自挑了套自己喜欢的头面,杜王妃见状,令人将那两副头面单独收起来。 想了想,她还是不大满意地嘟囔:“总感觉还是不大好,索性明日去开了库房再挑一挑吧!” 王妃对那个阿锦姑娘竟是如此上心! 流云和清音对视一眼,眼底快速漫过惊诧,复又低头恢复平静。 这一幕,正在思量的杜王妃毫无所知,却被恰好抬头的赵妈妈收入眼底,她不动声色地瞄了眼两个大丫头,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望向了王妃。 次日吃了早膳,杜王妃果然令人开了库房,亲自又去挑了两副头面,以及一堆的绫罗绸缎,还贴心地给昭儿也挑了一套文房四宝,近午间时,才施施然回到了含章院。 当日就给锦初下了帖子。 收到帖子的锦初,已知宿承安定然同王妃王爷讲过此事了。 想来杜王妃叫她入府,大概是再亲自同她确认一回的。 若无意外,明年大概也就是她的婚期了! 次日,锦初姐弟三人再次进了王府,略谈过之后,杜王妃找了个理由将昭儿和欢颜支开,又亲自将宿承安说过的话再问了锦初一回。 得到锦初的肯定答复之后,杜王妃将精心挑选的四副头面和各种精美布匹都让人拿了出来。 “我年纪大了,不晓得你们年轻小姑娘的喜好,这是我自己胡乱挑的,若是阿锦不喜欢的话,回去将头面熔了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就成。” 杜王妃温和的声音缓缓响起,随着她的目光,锦初看到了那几副堆金积玉嵌宝石的高档奢侈品。 土包子姑娘忍不住眨了眨眼,又咽了一回口水,心道:果然是富贵迷人眼啊! 她虽说也有了几分身家,但向来疏于在头面首饰上下功夫,若非必要,她倒宁愿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 今次乍然见到这么几副珠光宝气的头面,心里的震撼不可谓不大。 杜王妃见锦初盯着那些头面不说话,带了点不确定地问道:“阿锦可是不喜欢?” 锦初这才回神答道:“王妃所赐皆是上品,锦初怎会不喜欢。”少女抬头望着杜王妃笑得满足而自嘲,“方才是锦初乡下人进京,没见过世面,猛一得了王妃这么多好东西,心里欢喜得愣住了!” “阿锦这张嘴可真是顶顶会哄人开心的。”杜王妃放下心来,指着锦初笑着调侃。 第196章 妥善安排 得了王妃的这一番大张旗鼓的赏赐,锦初与宿承安的婚事就算是过了父母相看的这一环节,彻底变得名正言顺了。 杜王妃拉着锦初又说了宿承安当时提过的话题:“我与王爷对阿锦你委实是满意得紧,女子一生中一次的婚姻大事,自然也不想委屈了你。” 想到宿承安那个细心呵护的模样,杜王妃不由露出了儿大不由娘的感叹之色:“逸之心里对你的体贴倒是超出了我的意外,不过他能处处为你着想,将来你也能过的舒心安泰些。” “不出意外的话,将来逸之就是下一任的定北王,你就是下一任的定北王妃,身份自是极为贵重的。而咱们接下来还要行三书六礼,处处也都需要有人以长辈的身份出面来接待应酬,因此,结上一门契亲倒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锦初微笑点头:“那日世子都跟我说过了,世子和王妃的好意,阿锦很是感谢。” 得了锦初这句话,杜王妃也放下心来,拉着锦初的手拍了拍,宽慰她:“阿锦放心,咱们家的身份和位置摆明了不能随意结亲,此番虽是权宜之计,但契亲的底细我跟王爷定会细细寻找。” “绝不会找那种不知轻重的人家,也免得将来给你和逸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阿锦这点儿尽管放心。” 这就是给锦初打包票了! 锦初心里大定,脸上的笑容压都压不住:“阿锦相信王爷王妃的眼光,一切听凭王妃安排。” “好,容我几日,待我寻觅到合适的人家,届时带你去上门拜访一番,若是你不喜欢的话,咱们就再另看。虽说只是结门契亲,婚后自然还是少不得要往来几回的,若是不合眼缘的话,那咱们可不能委屈自己。” 杜王妃这话倒真算是为锦初考虑良多,她心里涌出几分真心的感动,起身对着杜王妃再次感谢:“王妃如此为阿锦思量,阿锦很是欢喜也很是感动,阿锦信任王妃的眼光。” “好,既是如此,那今日我就不留你了,你先回去准备准备,过几日我请你再来王府。” 锦初乖巧点头,带着杜王妃的两大车赏赐回去了。 姐姐空手去的王府,回来时却是带了满满两大车的贵重赏赐,饶是年纪尚小的昭儿也看出了异常。 当着王府下人的面,锦初笑盈盈的指挥他们将东西搬入房内,待下人放完东西后,也都态度恭谨的朝锦初告辞而去。 大门一关,欢颜倒还好些,昭儿憋了许久的疑问就脱口而出:“姐姐,王妃娘娘怎地赏了这么多礼物给你?她想让姐姐做什么?” 望着小弟既兴奋又紧张的神情,锦初不由失笑。 她刚好开口,一旁的欢颜已是抢先作答:“王妃娘娘赏了这么多贵重的礼物给姐姐,自然是想让姐姐做她们家的儿媳妇啊!” 尤其是最后的“儿媳妇”三个字,还被欢颜刻意拖的长长的,在昭儿诧异的同时,锦初的脸上也跟着泛起了红晕。 锦初无奈地瞪了欢颜一眼,却见那丫头双目晶亮地笑望着自己,哪里还有一点儿之前谨小慎微,规行矩步的姿态。 经过北境这几个月的独自打拼,欢颜这姑娘以令人欣悦的速度快速成长起来了,如今的她脱胎换骨,由之前的菟丝花彻底变成了现在的向日葵,独立,自信且乐观。 这一路走来,这姑娘的不容易终于都变成了促使她成长起来的磨砺。 真好啊! 锦初不由长吁一口气,胸腹间生出一股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欢自豪之情,直到昭儿又唤了两声“姐姐”,才把她从这种思绪中拉了出来。 她揉了揉微微湿润的眼角,笑着肯定:“你欢颜姐姐说得不错,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姐姐明年就要嫁给宿承安了!” “真的?” “真的!” 昭儿的表情先是惊喜,渐渐就变成了失落。 姐姐能嫁给世子哥哥是喜事一桩,但是一想到嫁人后他就要与姐姐分离,昭儿的心里就涌上了难忍的不舍与难受。 小家伙的脸上时喜时忧,最终还是硬挤出笑容,送出了祝福:“世子哥哥人很好,昭儿也很喜欢他,姐姐能嫁给他,昭儿也很高兴。” 锦初抚摸着昭儿的脑袋,明知故问:“嫁人后昭儿就不能日日见到姐姐了,这样的话昭儿也高兴吗?” 昭儿撇撇嘴,眼睛变红了,他瓮声瓮气地开口:“姐姐嫁给世子哥哥,昭儿高兴;但是一想到姐姐要离开昭儿,昭儿就不高兴了!” 他垂下脑袋,一颗眼泪掉落在锦初的衣袖上,砸得她心里沉甸甸的。 “夫子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不能只沉湎于妇人的宠溺之中,长此以往,将会失去男子独立坚毅的性情,变成只知享乐,胸无大志的懦弱性子。” 小家伙握了握拳头,话语虽轻,稚气未脱的脸上流露出的态度却很是坚定:“昭儿不想变成那样的人。” 锦初望着面前的小男孩,很是欣慰。 这是她朝夕相处,辛苦带大的幼弟。 不知不觉中,他也从那个只会怯懦的躲避哭泣的小男娃,一日日的长成了如今面前这个已有几分思想的小少年。 他爱着姐姐,也不舍得姐姐,但还是会为了姐姐的幸福,而故作开心,去祝福姐姐。 锦初再忍不住心里的怜惜,一把揽住了昭儿:“昭儿,姐姐虽然要嫁人,但是因为咱们家人口少,且爹娘去世的早,你年纪尚幼,你欢颜姐姐还是个未出嫁的姑娘,因此,咱们不必像别的人家那样--” 锦初停住话头,如愿看到小男孩抬头望向自己,那双刚流过眼泪的眼眸清澈明亮,还带着隐隐的期待和欢喜。 连一旁的欢颜也都瞪大眼睛朝着自己竖起了耳朵。 锦初遂就收起了逗弄二人的心思,直截了当说道:“王妃和世子都已允了我,婚后带着你们二人也去王府,届时咱们虽不能住在一处了,每日里还是可以见一见的。” “王妃和世子哥哥可真好!”昭儿欢喜地叫了起来,猛得想到什么,他又担忧地皱起眉头:“可是这样,姐姐会不会被人说三道四?” 欢颜也适时地插嘴:“姐姐,我们就不跟去王府了吧?左右咱们现在距离也不远,日后若是想你了,你就出来看我们,或是我带着昭儿去府里看你也成。” “不必,此事我已同王府说好,你们不必担忧,姐姐虽与世子两情相悦,嫁入王府却也不仅仅凭借感情,我既然敢带你们入府,自是不会让你们受委屈的。” 锦初望向院中的暖阳,眸中闪着自信的光芒:“我身后虽无家族立身,自己就能发光!至于那些流言蜚语,清者自清,无须在意。” 第197章 彼此成全 又过了三日,锦初三人刚吃完早饭,杜王妃就派人来请她过府一叙。 将人让到厅里歇息喝茶的功夫,锦初则在欢颜的帮助下换好衣衫,梳好头发,随即就跟着来人去了王府。 若是所料不差的话,估计是杜王妃给她找好要结契的人家了。 到了王妃的含章院,因是轻车熟路,锦初没让下人再进去通禀,自己直接进了正房,没想到竟然遇到了好几日不见的宿承安。 他本正垂眸捧着盏茶,百无聊赖地听着杜王妃的轻声絮叨,听到门外动静,只略略偏了偏头,连眼皮都没抬,一副浑不在意的姿态。 锦初进来的时候,他依然保持着垂眸静坐的样子,直到杜王妃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阿锦,你来了!” 宿承安豁然抬头,哪里还有方才半分慵懒厌世的样子? 看到心悦的姑娘,他眸光大亮,嘴角不自觉也漾起了弧度。 “拜见王妃,拜见世子。” 锦初规规矩矩地给二人行礼问安,王妃语气亲近:“很快就是一家人了,阿锦又不是外人,日后不必这般多礼。” 话虽这样说,见到锦初乖巧懂礼,一如当初,并不因身份的升高就狂妄失礼,杜王妃心里还是很熨帖的。 这是个宠辱不惊,能稳住场面的孩子。 杜王妃将锦初叫到自己身边坐下,见之前胡乱应付自己的儿子,此时早已收起了那股惫懒,双目恨不得长在人家姑娘身上时,心里再次升起了欣喜又失落的矛盾心理。 都说女生外向,可自家这儿子也是不遑多让了。 臭小子对自家老娘百般应付,见到未来媳妇儿就百般喜爱,这还没娶上媳妇儿,老娘就已经抛之脑后了。 算了,只要他们小夫妻能相亲相爱,当娘的退远点就是了。儿子虽靠不上了,将来总还会有玉雪可爱的孙子抱,到时候谁还在乎这个臭小子? 暗自腹诽了一大通之后,杜王妃总算是心理平衡了。 她挥手将下人都赶了出去,好给儿子儿媳留点儿亲近的时间。 果然,婢女婆子们一下去,宿承安直接从王妃身边起来,径自坐在了锦初的下手边,望着心爱的姑娘,低低唤了声:“阿锦。” 锦初应了一声,刚想关心回应两句,余光瞥见上座的杜王妃,此时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们二人。 她顿时收回了关心宿承安的话语,只淡淡地“嗯”了声。 见姑娘没有回应,宿承安也不气馁,他对着锦初继续关心:“走了这么久,一定冷了吧?我来给你暖暖。” 话音刚落,他的手就直接去拉姑娘袖子下的手指。 触手没有意料中的凉意,少女纤细白嫩的手掌却是温热一片。 一抹诧异和尴尬自青年脸上快速闪过,上座的杜王妃早已忍俊不禁,她指着儿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锦初脸上也是遍布赧然,她忍笑从阔大的袖口里掏出一个精致玲珑的小手炉,低声解释:“刚在院门口,雁鸣姐姐给的。” 宿承安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抹了抹鼻子,自我解嘲:“果然还是母妃细心。” 听到这句话的杜王妃总算是止住笑意,哼了一声,对着儿子揶揄起来:“说你粗心吧,你还知道心疼媳妇儿,说你细心吧,你媳妇儿揣个手炉进来,你都没发现。” 被母妃一通调侃,宿承安索性豁出去了,他望着锦初,说得缠绵:“母妃也不是外人,儿子好几日不见阿锦,如今见了自是只忙着看她,又哪里看得到其余身外之物!” “啧啧啧。”王妃夸张的感叹:“阿锦,日后我这儿子可真就要任凭你拿捏了!” 正在看别人笑话的锦初,顿时也被整了个面红耳赤。 她清清嗓子,正想开口解释两句,却见杜王妃又笑了起来:“幸亏阿锦是个端纯守正的品性,若换个不知轻重的姑娘的话,就凭今日你这副姿态,为娘很是担忧啊!” “母妃也说了啊,是因为阿锦儿子才变成今日这般的,若是换了别的女子,儿子自然还是之前的模样。” 宿承安眉头微挑,对上杜王妃的目光,“所以,母妃也完全不必担忧,难道阿锦你们还信不过吗?” “臭小子!”杜王妃笑骂一声,“倒是会将你娘的军!” 她目光转向锦初,脸上也换了正色:“阿锦我自然是放心的。因此今日才叫了你来,我这边对比之后挑了两三家,这是我最中意的一家,你来看看。” 她将手边写着几家身家来历的小册子拿出来,示意锦初去拿。 待锦初接过册子,低头快速浏览起来。 出乎意料的,这三家并不是显贵耀眼的家族,只是北境中等靠上的普通家族。 目前家里最大的官职也不过正五品,小辈中倒是有几个七八品的微末小官,整体看来不显山不露水。 对于王府来说,普通至极! 若是别的姑娘看到此处的话,也许第一时间就会想到杜王妃是在刻意打压未来儿媳的身家。 但锦初目光却是定在那几个着重描写的青年名字上片刻时间,之后她放下册子,朝着杜王妃行礼拜谢:“王爷王妃为锦初煞费苦心如此打算,锦初深为感激。” 杜王妃脸上笑容再现,昨日临睡前王爷交待的话语仿似再次响起:“明日那锦丫头来的话,你先将这三份册子给她看,留心她的反应,若是强压怒火向你致谢的话--” 定北王顿了顿,又说:“那这丫头日后即便进了门,府里的中馈也莫要让她插手。只让她一心赚银子,照顾好逸之,将来再给你我生个康健聪敏的孙子就成。左右我们年纪还不算太大,还能手把手教养长孙。” “阿锦很聪明。”杜王妃不甘地补了一句。 “聪明也分大聪明和小聪明。” 定北王叹息一声,“小聪明这丫头从不缺乏,从赚钱的能力上就能看出来。不过她毕竟挣扎求生,长于乡间数年,能混得温饱已是不易,对于大的政通人情,想来见识有限,也未必能看出我们的苦心。” 她倒要看看,这丫头是真的明白了还是揣着糊涂装明白呢! 思及此,杜王妃望着锦初开了口:“阿锦,我们给你挑的皆是中等人家,你不怨我们不给你做高身份吗?” 考题来了! 锦初暗自笑了一声,再开口却是神情严肃:“既是王妃垂问,锦初就大胆回答了。若是不当之处,还请雅量海涵。” 杜王妃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锦初想了想,说道:“王爷王妃选的这几户人家,猛一看,皆是普通的家族。若锦初日后进了王府,指望他们做靠山的话,想来是极难的。” “可是细细看来,却又能体会到王爷王妃的关爱之心,我本就是孤女一个,身后并无家族势力可依靠,唯有潜伏西北,尚无功绩的兄长,和现下虽聪敏却年幼,尚且需要依靠我的弟弟,因此,我的本钱唯有靠自己!” “说句大言不惭的话,王爷王妃看中锦初,除了锦初与世子的感情之外,应该也看中了锦初自身的能力。两者皆有,才使得锦初与世子的感情能得到王爷王妃的同意和支持。” 杜王妃点点头,这丫头倒是个通透的。 “此番结契亲虽说是为锦初好,但也只是个权宜之计。若结的好,与锦初与王府来说都是好事,若操作不当的话,则是个麻烦的引子。王妃给锦初选的这些人家,家风自是差不了的。” “可人毕竟没有前后眼,现下的好人家,数年,数十年后是不是还如当初一般清明纯正也就未知了。” “因此,为了往后的太平,王妃只选普通家族,日后若是子孙得用的话,提上来就是。届时,其家族定会全力以赴的效忠王府,毕竟有我这个世子妃的存在,他们也就有了明明白白的靠山。” “若是下一代眼大心空的话,那就只给个小胥吏饿不死罢了,左右还是有我这个名义上的契亲在,他们不敢也没能力去闯出什么大篓子来。” “如此,他们的兴亡皆在我手中,自然也就不会给我和王府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表面上是我吃了亏,实际上我是占尽便宜。王爷王妃如此为我打算,锦初岂能不感激?” 杜王妃笑得畅快,她起身下来直接揽住锦初,嘴里唤道:“阿锦,我的儿,定北王府有了你这样一位世子妃,将来你与逸之相亲相爱,相扶相携,我与王爷即便百年后,也能笑着去见列祖列宗了!” 第198章 上门拜望 宿承安这才笑着说道:“母妃,我早说过阿锦虽在乡下过了多年苦日子,但她可不是个目不识丁,胸无点墨的乡野村姑,相反她对于朝局政事素来的敏锐,远不属许多高门贵女。之前你们总还不信,今日之后,应是再无疑虑了吧?” 被儿子直白地点了出来,杜王妃脸上闪过一抹尴尬,随即她又笑了起来:“对对对,是当娘的没眼光,我儿眼光最好,才给咱们定北王府选了一个聪慧机敏的世子妃。” 她目光转向锦初,换了话头:“阿锦今日收拾一番,明日我带你先去高家吧!” 她说的就是现任昌威城同知的从五品官员高振。 昌威城距离幽云城不过百里,也算是北境之内较为繁华的城池。 锦初乖巧点头,垂目再次扫向手中册子,细细去看高振一家的情况介绍。 高振此人,年过四旬,家中一妻一妾,三子三女,长子目前在他手下做文书整理工作。 其余两子还在考取功名,并无职务在身,长女已出嫁,次女三女尚还待字闺中。 当日告别杜王妃回家,锦初拉着欢颜又准备了一些礼物,虽说杜王妃已提前备好上门礼,但毕竟是为锦初结缘,若是顺利的话,这便是她将来的义父义母,自是不能过于随意。 因为女眷居多,自然少不了自家的胭脂水粉。 次日一早,锦初就跟着杜王妃和宿承安去了高家。 因是提前得了消息,除了距离太远的,其余的高家人都已回来。 作为男主人的高振更是专门提前一日从昌威城赶回来,为的就是迎接今日王妃、世子及未来世子妃的驾临。 甫一到了高家,门口就围上来一群人,为首的高振,面白微须,看上去斯文有礼,跟在他身后的中年女子长得细眉长眼,亦是一团和气的样子。 夫妻二人总体看来很是和善,倒不令人反感。 杜王妃快速瞥了锦初一眼,见姑娘不着痕迹点了点头。 在侍女的帮助下,锦初跟在杜王妃身后下了马车。 高夫人田氏已是笑意盈盈的迎了上来,宿承安不知何时也已来到杜王妃身边。 杜王妃看着左右两侧的儿子和准儿媳,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在主人热情的带领下,双方直奔后堂去拜望高振之母,高老夫人。 锦初跟在杜王妃身后进了高老夫人的惠安堂,又是一番寒暄。 完毕后,高振父子领着宿承安去了前院的书房。 锦初恭恭敬敬一番拜见,田氏亲亲热热一通夸奖,叫来了两个女孩相见,姐姐妹妹唤来一通后,按照流程双方交换了礼物。 当日在高家用了午膳后,三人结束了这次上门拜访的愉快历程。 上了马车,杜王妃就迫不及待地问锦初:“感觉如何?” 锦初想了想,回道:“娘娘的眼光很好,今日高家给我的印象也很好,若是对方也无异议的话,就他家吧!” “好,那我改日再找机会问问高家的意思,若一切顺利的话,下个月咱们就开始正式结亲走礼。”杜王妃一锤定音。 与此同时,送走了杜王妃三人的一众高家人也都聚集在老夫人的惠安堂,开起了家庭会议。 高夫人田氏最先拉开了话匣子:“这姑娘虽然言辞不多,但句句都切中实处,是个条理清晰有成算的孩子。难得她又长得如花美貌,却还知书达理,在我们面前分毫不曾骄矜自大,也难怪仅凭自身就能得到王妃的首肯嫁入王府了!” 想到与宿承安的交谈,高振面上也露出满意之色:“我早听人夸世子少年英雄,智勇双全。之前只当因其显贵身份被人虚抬几分,今日一番接触才知,世子爷果真沉稳睿智,定北王府得这样一位少主人,将来若真局势有变,我北境人民也可少受些磋磨,多得几分希望了!” 他转向嫡长子问道:“成儿,你与世子年龄相仿,感觉如何?” “不可小觑!”高成思索片刻,面露羞惭:“我虽比世子虚长两岁,但他敏锐之处,我不能及也。” “世子出身王府,自小就得名师教诲,更有王爷悉心栽培,胸有沟壑,志向深远,自是你我这等普通人家不能相比的。” 高振望向长子,温声宽慰:“成儿不必气馁,为父并非颖慧之人,你母也乃普通女子,自也不能对你苛求太多。定北王与王妃皆是人中龙凤,她们所出的世子自也非同常人。” “莫说是你,就是整个北境,乃至咱们大晋,能与世子相比之人也是寥寥无几,我儿又何必妄自菲薄,自惭形秽呢?” 见长子神色和缓,目露深思,高振再次鼓励他:“人虽说要有志向,但切记好高骛远,不切实际。为父在你这个年岁时,尚且还在奔波求学,而你现下已能赚银谋生,担负起你的责任了。如此算来,为父当年不如你矣!” “父亲!”高成感激中带着赧然,双目微红,“儿子不如父亲机敏好学,但儿定会笃学不殆,以勤补拙,力求不堕父亲期待,不使门庭败落。” 见大哥如此,高家二子与三子也都上前一步,纷纷开口表态:“儿愿同大哥一起协力,不使父亲失望,不叫祖宗蒙羞。” 高振望着三个青年,朗声笑道:“好,好,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成儿,我之前只求稳,且咱家并非大族,眼看乱世将起,如我们这般身后并无大族支撑的小家族,一个人站的高未必就能护佑族人活得久。因此,你以举人之身来谋职缺,为父也并无异议,但是--” 他停下话语,望向门外那条贵人曾踏过的甬道,顷刻间目露精光,竟将原本斯文的气质染上几分桀骜不驯:“如今却是得逢贵人,有此机遇,若为父还唯唯诺诺,不敢出头的话,岂不是坐失良机,因循自误?” “成儿,若此事顺利,锦姑娘同咱们家结为义亲的话,你就是她名义上的义兄。过几日你去将职事请辞交付后,就回到家里与你两位弟弟继续读书吧!” 高成目光微闪,片刻后点头:“儿子遵从父亲之命。” 见长子明白自己用心,高振再次转向另一侧的两个女儿:“今日你大姐不在,为父先交代你们两句。若有幸攀得这门贵亲的话,日后你二人要将那位姑娘当做亲姐姐对待,除了真心,更要尊敬,像尊敬我一样的尊敬她!” 高家二姑娘和三姑娘连连点头,却听得父亲又问:“今日见过那位世子,感觉如何?” 二女愣了下,细声回答:“世子仪表堂堂,英武不凡。” “抬起头来!”一声暴喝,吓得两位姑娘瑟缩一下,复又不解地望向父亲。 “此话本该你母亲来说,但事关重大,因此为父要越俎代庖,交代你们,世子爷千好万好,都不是你们二人可以屑想的。哪怕这位锦姑娘日后与世子不够和睦,哪怕世子日后再纳上侧妃或是妾侍,其中都不可有咱家姑娘!” 见田氏微露不解之色,高振再次开口:“人不能忘本,更不能贪得无厌。今次若是结了这门契亲,我们日后就只能全身心的去依附未来的世子妃。男儿努力提升自我,将来也好为世子妃分忧,为咱们高家添彩,女孩固然做不到男儿那般局面,也坚决不能在世子妃的后院争风吃醋。”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记住,她好咱们也能跟着好,她不好,咱们必定遭殃!因此,你们二人,绝不能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待此间事了,就让你们母亲与你们相看人家吧!” 二人连连点头,因上午见到世子爷时隐约才起的那点儿旖旎心思,瞬间被父亲的一番言辞打击的灰飞烟灭! 第199章 请期亲至 又过了三日,杜王妃派人来给锦初送信,高家那边同意了! 再几日,选了个吉祥的日子,锦初再次上门,一番礼仪后成了高家的义女。 又过几日,锦初带着欢颜和昭儿去了高家专门开辟的新院子小住。 这一住,就是三个多月,在此期间,完成了嫁娶之事三书六礼中的大半流程。 日子一流水般的来到了四月初五。 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这是定北王府与高家约定的请期的日子。 一大早,高家上下众人衣帽一新,喜气洋洋地候在厅堂,等着定北王府派人上门。 辰正刚过,门外的小厮就喘着粗气跑了进来,高兴的喊道:“世子,世子亲自带着王府的人来了,他们还带来了两只活雁!” 屋子里随即就响起了一阵的夸赞声。 “听说这两只大雁还是世子亲自捉来的呢!” “世子身份贵重,还能亲自去捉大雁,可见对咱家阿锦有多上心了!” “谁说不是呢!阿锦貌美如画,又冰雪聪明,也当得起世子爷的全心对待。他们感情好,咱们看着也开心。” “要说还是嫂子有福气,白赚了阿锦这么贴心的义女,将来待她嫁入王府,嫂子的好日子还在往后呢!” 听着这一句句的溢美之辞,高夫人田氏脸上笑容再也压不下去,她冲着跑来的小厮吩咐道:“快去前院书房禀报老爷一声,让他带着哥儿们去门口迎迎,忙完这事儿你自去找管事领赏吧!” 小厮得了这话,利索的应了一声,拔腿朝着前院高大人的书房而去了。 不消片刻,高振就带着兄弟,儿子和侄子们出了书房,高夫人田氏也跟着出来迎接贵客。 宿承安一身湖绿长袍,腰间白玉带,头上白玉冠,素来淡漠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笑容,整个人简直一位浊世翩翩佳公子。 饶是见过世子数次,今日猛一看到他的笑容,依然晃花了不少女眷的眼睛。 见到高氏夫妇,宿承安先行礼问好:“逸之拜见义父义母!” 高振赶忙避过身子并上前回礼:“不敢当世子大礼,振携妻子兄弟拜见世子。” 二位既是阿锦义父义母,自也是逸之义父义母,义父大人莫要过于紧张,今日只行家礼,不谈国礼。” 言罢,他上前一步亲自扶住高振,众人也跟着纷纷起身。 高振心中满意,脸上带着笑容:“如此,世子请!” 定北王府的人跟在世子身后,在高振等人的带领下去了厅堂。 住院不远的一处小宅院中。 欢颜领着高家的两个小丫头脚步匆匆地跑了进来:“姐姐,世子来了,还带来了两只活雁。” 锦初坐在窗前正低头绣着一副帕子,闻言无声笑了下,因为被这乱七八糟一团乱而搞得有些烦躁的心情,瞬间平复了不少。 “姐姐,你这绣的到底是鸳鸯还是鸭子啊?” 昭儿对着锦初那团图案看了一会儿,终还是忍不住好奇,开口问道。 他这么一喊,欢颜脑袋也跟着伸了过来,只瞥了一眼,就笑了起来:“有句话说的好,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姐姐,你虽然机敏聪慧,但在刺绣这行,委实没有什么灵性。” 见锦初不满地瞪向自己,欢颜也不害怕,依然笑眯眯继续:“我说姐姐你也别难为自己了,日后针线上这块儿还是交给绣娘做吧!” 她凑到锦初耳边,低声戏谑,“也免得你耗时不成还凭空生自己的气,到时候万一气出个好歹,我们不心疼,未来的姐夫是肯定要心疼的!” “你个坏丫头,如今倒是胆子肥了,连姐姐都敢排楦了!”锦初伸手扯住欢颜衣袖,做势就要去打。 欢颜慌忙抽出袖子,对着锦初笑道:“好了好了,欢颜不逗姐姐了,今日世子亲自来给姐姐送雁,倒是羡煞了一府人,欢颜心里也替姐姐高兴呢!” 锦初也收起顽皮模样,低声问道:“宿承安果真来了?” 自从她带着欢颜昭儿住进高家之后,因是婚前走礼避嫌,她与宿承安竟也两三个月不曾见面了。 虽有书信往来,但对于正情深意浓的青年男女来说,终还是解不了几分相思之意的。 今日听到心上人亲自来送雁,锦初岂能平静得下来? 欢颜点点头,又笑了起来:“姐姐与世子也有数月不曾相见了吧?今日既是世子亲来,想必定要找个机会来探望姐姐的。” “偏你知道的多!”锦初脸色微红,轻嗔一句。 “姐姐放心,届时,欢颜定会为姐姐守好院子,不让闲杂人等靠近此地。”欢颜冲着锦初调皮地眨了眨眼,保证道。 锦初再摆不来架子,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既是心已乱了,锦初索性丢开绣绷,随手抽了卷传记来消磨时光。 高家夫妇对锦初确实照顾的无微不至。单独给她辟出的院子,得知她从南边来,又贴心的找了南边的厨娘给她,还专门给她开了个小厨房,单独做饭。 除了无法像往常一样可以经常见到宿承安,锦初在高家的日子其实过得很舒心。 平时她会三两日就去住院那边去给老太太和义母请安,今日为了避嫌,她连自己的院子都没有踏出一步。 宿承安这么一来,锦初原本平静的心顿时起了涟漪。 一时觉得许久不见,他应是会找个机会来看自己;一时又觉得他身份贵重,今日这种场合,定然被高家男性包围着,未必就能抽得出身来找自己;转瞬又觉得自己这般挂怀于他,未免显得有些不自重了。 就在这纷繁杂乱的思绪中,已是到了午膳时间。 欢颜回来了,带来了宿承安被高家男子环绕,隆重相待的消息。 如此看来,今日的他是无法脱身前来了! 略有些失望的锦初,心不在焉的用过午膳,在丫头的帮助下,卸掉钗环,散了头发,脱了外衫,靠在美人榻上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晒着暖阳,不知不觉中放松了身子,竟是渐渐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吱呀一声轻响,门被推了开来。 迷迷糊糊中,仿佛有人握住了她的手,锦初猛得一惊,正要甩开,却听得耳边磁沉男声低笑:“阿锦,是我。” 第200章 亲密交谈 “宿承安,你是何时进来的?” 锦初眉头高挑,探身朝窗外望了望,之前还坐在院子里石桌前的两个丫头,此时早已不见踪影。 隔壁欢颜和昭儿的屋子里也一片安静,她转向青年再问:“欢颜和昭儿呢?” 这一望,才发现今日的宿承安难得穿了件胡绿色的长袍,身姿挺拔,目光含笑,整个人褪去了往日一贯的沉稳端肃,多了几分朝气勃发的青春气息。 好一枚风度翩翩的惨绿少年! 姑娘眼里的惊艳似是极好的取悦了青年,宿承安面色虽还平静,唇角却是压抑不住地上扬起来:“我来的时候正好遇上欢颜,她带着昭儿和两个丫头在院门外忙着扑蝴蝶呢!” 很显然是给自己与她姐姐制造独自相处的机会,并还贴心的守在门外帮二人看门把风呢。 对于未来姨妹的知情识趣,宿承安心下极为满意,手上自是也不小气,当下就拿出两块玉佩交给锦初,“晚点儿你送给欢颜和昭儿。也算是今日她们二人为你我行方便的感谢。” 说话间宿承安将两块美玉直接放入锦初手中,油润细腻,触感温软,一看就是上等货。 锦初那点儿残存的困意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世子爷果然出手阔绰,那锦初就代欢颜和昭儿,谢谢世子爷的礼物了。” 嘴上说得客气,手上却是一点儿都不迟疑的将玉佩收了起来。 “阿锦可真是个小财迷!” 宿承安忍不住点了下锦初的鼻头,语气中有宠溺也有不平,“几个月不见,阿锦见到我居然一点儿都不欢喜!难为我昨夜就开始辗转难眠,恨不得今日飞来见见阿锦,可阿锦却这般平静,眼里只看得到两块劳什子玉佩,却看不到我这么个大活人!” 他今日穿的明亮,人也显得多了几分少年气,配上这一脸幽怨的姿态,惹得锦初心里柔软无比,她回身大方地抱住宿承安,拍拍他的肩膀,笑了起来:“宿承安,你是不是将所有的孩子气都拿来对付我了?” 姑娘身上特有的馨香涌入鼻息,宿承安下意识地回抱对方,再次体会到了软玉温香这个词语的真实感受。 他低下脑袋在姑娘的满头青丝间轻轻蹭了蹭,方才满足的喟叹一声:“数月不见,今日终于又能抱抱我的阿锦了!” 被男子有力的臂膀揽住的姑娘,像一只乖巧的小白兔,安静的一动不动。 嗅着宿承安身上的男子气息,锦初俏脸微红,心里也开始泛起涟漪,想到宿承安今日的来意,她收起飘飞的情思,低声问道:“听说今日你还带了两只大雁来?” 头顶的宿承安“唔”了一声,“阿锦,你是我心爱的姑娘。别的姑娘有的,你也要有,我不想你受到一点儿委屈。” 怀里的姑娘动了动,没有吭声,宿承安又道:“咱们大婚的日子已定好了,就在今年的八月十八,正好也是你的生辰。” 锦初猛得抬起头来,眼中闪过诧异,继而是惊喜:“宿承安,你居然知道我的生辰?” “我私下写信问了西北的三哥,是他告诉我的。”宿承安语气轻松,锦初却瞬间鼻头一酸。 她控制了下自己的感情,抬头望着宿承安:“宿承安,谢谢你。谢谢你记得我的生辰,还将咱们大婚的日子定在这一日。” 看着姑娘微红的眼眶,宿承安心中怜爱顿生,再压抑不住胸口的爱意,对着面前那张檀口吻了下去。 也不知二人缠绵了多久,宿承安猛的松开怀中姑娘,低喘着苦笑:“阿锦,你还是离我远些吧!再这么下去,我担心我等不到大婚那日就冒犯了你。” 锦初同样脸红如霞,闻言逃也似地退开身子。 屋子里充满着暗潮涌动的气息,二人一个床头,一个榻尾,谁都没有说话,各自收拾着自己因情动而略显狼狈的姿容。 片刻后,宿承安先开了口:“阿锦,京里传来消息,老皇帝近来病体加重,京里几位皇子斗得乌眼鸡一样,三皇子是其中最出挑的,为了拉住不愿提前站队的景川侯为他效力,竟要将姨母家的表妹许给归家不久的侯府世子赵怀青。” 听到此处,锦初目光微闪,想到了许久不见的那个蓝衫青年,若是他也过早陷入这皇储争斗的生死之局的话,委实是可惜了那一身的才气了。 默了片刻,宿承安继续说道:“皇子朝中忙着壮大自己的阵营,朝政则被以李阁老为首的一干臣属把控,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堂而皇之地玩起了党争。如今的京城官官相护,州府渔利百姓,整个大晋竟是陷入一滩腐朽不堪的淤泥中,前景黯淡。” 这对于北境,对于定北王府,对于锦初和宿承安来说,应该算是一件此消彼长的喜事,可真的知道了这个消息的时候,二人心里却都涌上一种莫名的无奈与痛惜之感。 皇权更迭,王朝兴衰,自古以来,承受最多的都是最底层的劳苦大众。 半晌,锦初低叹一声:“依你看,老皇帝还有多少日子可活?” “据宫里传来的可靠消息,早则一年,迟则两年,龙座上那位就该差不多了!” 宿承安面色微沉,眉头不自觉地蹙起,按照他与父王的计划,最快也要三年,眼下老皇帝突然病倒辍朝,倒是给定北王府打个措手不及。 锦初直截了当追问:“那北境目前最缺什么?军人还是银子?” 宿承安略一迟疑,却听锦初又道:“若是军人的话,我可能无能为力,若是银子的话,我或许还有些法子能多赚些。” “北境被我宿家数代长辈用心经营,自是不缺军人。但是北境苦寒,父王又不愿施加重税于境内子民,可又要将养偌大的北军,京城自打你父兵败倒下之后,兵部就不再按时发放北境的军粮物资了!” “这些年,除了明面上的十五万边军,父王私下还有八万府兵,二十三万边军,每年从朝廷得到的物资可谓是杯水车薪,饶是我定北王府,也承受不住这偌大的开支。多亏有阿锦你的帮忙,今年多了酒水的这个大进项,才让将士们早早穿上冬衣,过了个暖和的冬天。” 锦初摆摆头,打断了他的话语,“你我日后夫妻一体,帮定北王府就是帮你,也是帮我自己。倘是旁的难题,我大概无能为力,若只是银钱问题的话,我大概还是能想些法子出来的。” 她目光微闪,低声说道:“若是京城一切如常的话,咱们还真只能安分的蛰伏,但此番京城混乱--” 锦初露出不屑的笑容,“他们窝里斗尚且自顾不暇,又哪里来的心力来管咱们?所谓富贵险中求,既是上天给了这个机会,咱们就干票大的!” 姑娘俯身在青年耳边说了两句什么,却见青年猛地站了起来,惊喜问道:“当真?阿锦居然还有这等本事?” 锦初点点头:“你回去跟王爷商量一下,若是决定了的话,且来跟我说。若是顺利的话,今年必定让王爷王妃过个省心年!” 第201章 趁乱发展 宿承安走了之后,锦初展开纸张,低头沉思片刻后,她开始奋笔疾书,将前世记忆中的那些法子都列举出来。 遇到记忆模糊的地方,她还会在旁边额外批注并标记出两三处应对措施。 就这么想想写写,待她将法子完整的默写出来的时候,抬头已望见了漫天的晚霞。 两个丫头见姑娘终于忙完,赶忙过来要帮忙,却被锦初拒绝了。她吩咐二人去找欢颜过来,自己则小心翼翼收起墨迹已干的纸张。 “姐姐,你忙完了?”欢颜牵着昭儿很快到来。 锦初点点头,先将宿承安送与她和昭儿的玉佩拿了出来,接着又将她与宿承安成婚的日子告知了二人。 得到礼物和消息的欢颜和昭儿都很开心。 “现下已是四月,姐姐与世子八月成婚,剩下来的日子也就四个月了。别的不说,婚礼当日的喜服是不能指望姐姐亲自绣了,当务之急,咱们得赶紧找几个巧手的绣娘,将姐姐的嫁衣绣出来。” 说话间,欢颜眉间就笼上了几分愁绪,她来回走动着念叨:“咱们现下不缺银子,问题是短短时间怎么能在幽云城快速找到几名巧手的绣娘?” 锦初不忍见欢颜为自己着急,遂就笑着跟她说了杜王妃已事先安排好几名绣娘,过几日就来高家为她绣嫁衣的事情。 欢颜方才放下心来,又张罗着要为锦初购置嫁妆。 锦初知道她真心拿自己当亲姐姐,且宿承安那边若有了消息的话,自己很快也要忙碌起来,到时肯定也顾不上置备嫁妆这些琐碎事情。 因为结了契亲的缘故,高家对自己也是尽心尽力,义母田氏甚至还拿出了她的一部分嫁妆来给锦初添妆,别的不说,只这份心意锦初还是很感谢的。 既如此,且让欢颜配合着田氏一起为她置办嫁妆,她也好彻底腾出手来做更重要的事情吧。 消息到的很快,第三日晚上,锦初都要睡下的时候,院子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高家义兄高成亲自来传消息,贵人到访,约她去主院的书房一叙。 一股紧张又兴奋的情绪涌上心头,锦初略略平息之后,穿好衣服,只带着欢颜在下人的带领下,去了主院的书房。 早有贴心的小厮迎了上来,锦初跨进书房,迎面就看到许久不见的定北王正襟危坐,侧手边则是一脸凝重的宿承安,因了主人高振不在家里,就由长子高成代为招待,敬陪末座。 锦初先向定北王行礼问安,又跟宿承安和高成问好。 一番客套后,宾主重新入座。 高成起身笑道:“王爷世子既是与锦妹妹有事相谈,那小子就先退下了。” 对于他的知情识趣懂进退,定北王心下满意,当下微微一笑:“阿成好好读书,静心磨练,将来自有大好前程!” 这就是给他提前吃了定心丸了! 听得此言,高成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了,他低声说道:“谢王爷,小子就在不远处,若有需要,您只需呼唤就可。” 定北王点点头,高成转身出门挥退下人,自己则去到不远处的亭子下面坐下,既隔开了安全距离,又正好将自己暴露于书房三人的视线范围中。 锦初忍不住也微微一笑,这个义兄倒是个长袖善舞的。 屋中再无外人,定北王遂就将目光转向了锦初问道:“锦丫头,前两日你与逸之说的那番话可曾当真?” 锦初微微垂目,复又抬首望向定北王,语气温和却肯定:“自是当真。若论排兵布阵,运筹帷幄,锦初自是不敢多言,但若是王爷想多赚些银子的话,锦初倒是略懂几分生财之道。” 见锦初如此笃定,定北王彻底放下了心中的疑虑。 若说最开始的锦初,是凭借着宿承安的喜爱进入定北王府的话,那么,如今她能顺利通过定北王夫妇的首肯,成为板上钉钉的定北王府世子妃,更多的则是依靠自身的能力,才得到今日的身份地位的。 她相貌出色,性格机敏,更重要的是她还有赚银子的好手段。 先是靠着女儿家的脂粉生意使得自己小富即安,后来又凭借一手出色的白酒酿制手艺,帮着定北王府解决了钱财上的燃眉之急,使得北境将士没有折损,安安稳稳地过了一个暖冬。 这才是定北王愿意让她成为儿媳的最大原因。 如今她又有了更大的赚钱想法。 作为北境之主,身后需要供养数十万大军的定北王府来说,能使干瘪的钱袋子丰盈起来,这将是多么大的诱惑! 即便是抹了糖霜的砒霜,捉襟见肘的定北王此时都恨不得扑上去舔一口解解馋了。 实在是养兵太耗费银钱了! “锦丫头,你同逸之说的两个法子都是暴利。不过我仔细想了下,咱们北境,虽然苦寒了些,好在东南部那地方靠海,所以我想采用你的第二个法子。” 锦初点点头,回道:“那咱们就靠海吃海!”她从袖子掏出那份写好的海盐提纯法,朝定北王恭敬奉上。 定北王一目十行看完,交给宿承安之后,锦初再次开了口:“我观察过咱们大晋目前普通百姓所食用的大都是块盐,苦涩不堪,即便富贵人家吃的更好的粗盐,也一样做不到口味纯正。” “如今京里那位病倒,朝廷乱做一团,此时正是咱们北境的好时机。若王爷无异议的话,咱们就尽快开始吧!” 定北王与宿承安对望一眼,皆都沉思起来。 片刻后,宿承安先开口问道:“阿锦,你这法子可行吗?” “可行,我曾经试过,已然成功了。” 心知宿承安这话其实也代表了定北王的疑问,锦初转头望向定北王,再次保证:“王爷放心,之前我不敢拿出来,是因私自制盐,事关身家性命,锦初衣食无忧,自不会自寻死路,动制盐的想法。” “如今京城尚且自顾不暇,咱们若不趁势发展,简直就是浪费了天赐良机!” 她一字一句仿佛砸在了定北王的心上,高大的中年男人猛的一拳砸在椅子上,混不吝地吐出四个字:“干他娘的!” 第202章 富自险求 当夜在幽云城西南角不起眼的这处高家宅院中,未来的大乾朝太祖皇帝与后来的太子、太子妃三人,在经过一番紧张而隐秘的交谈之后,做出一个大胆而正确的决策。 至此位于北境的定北王府彻底结束了财物上捉襟见肘,入不敷出的致命短板。 在太子妃的一手带领主导下,利用当时一经推出便震惊世人的海盐提纯制法,制造了一批颜色洁白,颗粒细腻,口感精纯的新海盐。 为了区分之前的青盐,此盐又被称为白盐。 白盐售价比时下的青盐贵上约莫五成的价格,但是只要尝过白盐的人,就会义不容辞的换掉家里的青盐,去购买白盐。 盖因白盐虽贵,但口感细腻纯正,较之苦涩粗糙的青盐简直天上地下。且这种白盐因纯度极高,烹饪食用时只需放粗盐剂量的三至四成下锅,做出来的饭菜口感就能满足正常的需要。 价格虽贵上一半,用量却不足一半,口感还不可同日而语。但凡脑子机灵些的,就都能算清楚哪个更为实惠。 在这样强烈的对比和食用白盐之水的快速传播下,白盐推出不足三个月,整个大晋乃至外邦都已开始丢掉粗盐,换吃精盐。 此后大半年的时间里,无论北境产出多少精盐,很快就被闻风赶来的豪门世家,富商巨贾抢光,供不应求成了定北王府下辖白盐总司的家常便饭。 一时间北境盐贵,在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内,就为当时的定北王府赚下了富可敌国的资财,也为后来定北王府挥师南下攻入京城,打下了坚实的财富基础。 当然,这是后话。 此时的高成眼见着不远处的灯火从暮色微阑,一直亮到了子夜时分。 四月的暮春时节,他身着白日里的春衫,因着在院中枯坐许久,身上竟是有了淡淡的凉意。 再这么下去,估计明日他就要感染风寒了! 他刚要起身唤人,忽地想到王爷世子夜间来访时的凝重神态,想到三人见面时的诸般隐秘,高成敏锐的察觉到屋内三人所谈之事的重要性。 古语有云: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凡事不密则害成。 几句话犹如醍醐灌顶般砸醒了因在院中逗留太久,此时已有些昏昏然的青年。 高成吸了吸鼻子,压下唤人来送衣衫的想法,也克制住自己离开此地的念头,站起身来,在亭子里来回走动,借此产生些热量,好使得自己稍微暖和一些。 此番即便是冒着感染风寒,床上多躺几日的苦头,也绝对要帮屋子里的三位贵人守好这处院子。 他边走边想,一时想了许多,一时又觉得想的太乱。 也不知过了多久,“吱呀”一声,两扇紧闭的屋门总算是打开了! 那位义妹步履轻松的走了出来,见到自己,微微一愣,复又露出了温柔的笑容:“义兄竟是亲自守到此时吗?真是难为你了!” 他笨拙的迎了上去:“妹妹过奖,为兄驽钝,无法为王爷世子与妹妹分忧,也只能安安分分地为三位贵人守好这处屋门了!” 此言一出,他那位表面看来和善可亲,其实内里警惕机敏的义妹,倒是一反常态地露出了品评之态。 她一双清亮的眼眸直直望向自己,当看到自己身上的单衣时,她目光微闪,下一瞬,脸上又露出了笑容,这笑容很淡,但高成却直觉感受到,这浅淡的笑容才是她的本真面貌。 “大哥这话说得倒是颇有几分禅机。”少女的声音低沉和缓,带着几分难得地赞赏,“天下难事,必做于易,天下大事,必做于细。许多人自诩聪明,却是小事不糊涂,大事不聪明。” 她默了默,一语双关:“如大哥这般对自己有清晰的认知,明确的定位,又能不因事小而躬身俯就的品格,倒是令妹妹十分佩服。若大哥能一如既往的这般下去,日后必不会泯然众人中矣!” 高成心头微震,却听得那位义妹声音再起:“大哥,今日你既能帮王爷世子守好这扇小门,假以时日,未尝不能帮他们守好更多更大的院门!” 少女第一次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换上了关心的语气:“我与王爷世子事已谈毕,大哥今日多有辛苦,下去赶紧唤了府医开剂汤药暖暖身子,莫要加重风寒,过于损伤自身了!” 少女压低声音再次丢下一句:“今日守门之功,王爷世子与我皆会记在心头,大哥且宽心吧!” 言罢,姑娘飘然离开,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了。 他微微一愣,急忙朝屋子走去,不待他去敲门,定北王世子已含笑感谢他:“义兄,今日有劳了!” 锦初回到自己的院子,换下衣服,卸掉钗环,刚躺下准备休息,却听得肚子“咕噜”一声响了起来。 之前与王爷世子一起的时候,她全神贯注忙着正事,浑然不觉外物。如今回来稍一放松,顿觉饥肠辘辘,辗转难眠。 于是她又唤了丫头回来,吩咐弄些简单的饭食来吃。 丫头得令去了小厨房,她这边躺在床头,想到之前与王爷世子密谋的那桩大买卖时,犹觉得心跳如雷。 此番提纯海盐的行为,无疑是将北境旗帜鲜明地立在了朝廷的对立面。 若是老皇帝不倒下,诸皇子不内斗,众臣工不党争的话,北境必然要承受来自大晋皇朝的雷霆万钧。 这是一步险棋,若皇帝能很快清醒过来,稳住朝政的话,北境就要垂垂危矣。 富贵险中求,从来都不是一句虚话,想尽快发展壮大,反守为攻的话,这步险棋他们就必须要下。 他们三人其实也是在赌,赌老皇帝不会快速清醒,赌诸位皇子不甘人下,更赌那群利欲熏心的臣工们不会轻易退步,彼此握手言和。 既是如此,那就各凭本领,各显威风吧! 成王败寇,反正已是逼上梁山,干就是了! 一碗热气腾腾的鸡丝面端了上来,在氲氤的热气升腾中,姑娘俏丽温软的面庞竟凭自多了种难言的肃杀。 第203章 得此佳妇 既是做出决定,定北王也不含糊,次日一早就召集了王府属下开了次会议。 当日就派出心腹之人带着精心选出的忠心下属,直接奔赴境内东南边的洋城,那里毗邻大海,是最好的海盐提取地。 随时待命的锦初,也在五日后等到了定北王亲自派来接她的婢女婆子及一干兵士。 未来的定北王府准世子妃在义母高家乖巧待嫁,足不出户,不见外人的几个月里,真正的锦初已是带着高家长子高成跟随定北王府的人悄无声息地到了洋城。 五月初的时候,位于北境东南部的沿海边城--洋城,传来了一股食用白盐的风潮。 端午节的时候,定北王亲自将这种新鲜出炉的白盐分发给大批属下,军营中也开始食用这种白盐。 上好的品相,极佳的口感,以及相对更对实惠的价格,一下子就让白盐的地位压倒性的盖过了青盐。 源源不断的客商特地赶来北境采购这种白盐,定北王为此专门开了几家特供白盐的商铺,每日里铺子里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日子流水般来到了七月末,距离定北王世子与世子妃大婚之期已是不远了。 这日吃过早膳之后,锦初带着义兄高成,叫来了洋城配合她提纯海盐的几位管事开了个简单的会议。 除了高成,下面的几位管事都是王府派来的自己人,信任自是毋庸置疑。 锦初直接开门见山说道:“今日我叫诸位来,想必你们也能猜个大概,下个月就是我与世子的婚期,此地我不好多留,三两日就会离开。” “好在你们几位都是我手把手带出来的,咱们白盐提纯的制法步骤,你们也多次尝试,想来都已是心中有数,倒也无须我再忧心了。” 几位管事彼此望了一眼,都对着锦初先是恭喜,后是感谢,又是一番恭谦之词。 锦初笑盈盈地受了他们的祝福,指着身旁的高成肃容说道:“这位高管事,想必你们几位也都不陌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此乃我的义兄,本次我带他来也确有私心,但他为人正直,做事认真,因而也是得了王爷和世子的首肯的,并非我一人专权弄私。” “白盐提纯之法本就为姑娘独创,又有王爷与世子首肯,高公子学得此法,也是正该。小的们万不敢私言姑娘不是,更没有姑娘专权弄私之说。” 一个伶俐的管事赶紧回话,其他几人也跟着连连点头。 见此情形,锦初有了笑容:“诸位能做此想,锦初心下甚慰。此番咱们也算是师徒一场,日后若有制盐上的疑问的话,尽可来找我商谈。” “我明日即返回幽云城,日后这洋城的白盐还需几位多多辛苦,只要诸位齐心协力把控好咱们的白盐品质,有我在,王爷与世子那里必不会亏待各位及家里亲眷。” 有了这颗定心丸,几位管事明显精神高涨,望向锦初的眼神都带了光彩。 “姑娘放心,我等定会尽心竭力,不敢有负贵人重托!” 八月初,在定北王派来的侍卫的护送下,锦初带着高成再次踏上了回幽云城的路。 马车先到了定北王府,甫一跳下马车,杜王妃的心腹之一赵妈妈领着流云就热情的挽住了锦初的手:“锦姑娘这一路辛苦了,我看着您虽略清减些,精神倒是极佳。王爷王妃都在念叨着姑娘呢!” “赵妈妈近来可还康健?我看您这腿脚倒是利索得很,不输流云呢!”锦初亲昵地望着赵妈妈,笑着打趣。 “哎哟,老婆子这腿脚哪能比得上流云,不过是见了姑娘回来心里欢喜,腿脚竟也有力了!” 二人寒暄着朝含章院而去,流云微笑着,缀在二人身后。 锦姑娘本就极得世子喜爱,先是助王爷做成白酒生意,解了去岁寒冬军中将士们物资紧缺的棉衣之急。 今日又是这么一番提纯白盐的操作下来,为定北王府更是赚了个盆满钵满,说她是北境的女财神也不为过。 王爷王妃本就对她印象不差,如今这么一番载誉而归,日后定北王府世子妃的地位是稳如磐石了! 且这地位还是她一介孤女自己凭实力赚来的,日后嫁进来,谁敢轻视? 想到一起多年的小姐妹清音对于世子的那点绮思,流云忍不住暗自叹了口气。 只能回去多劝劝清音,让她趁早歇了那个不该有的心思了。 在这一团和气的氛围里,锦初也明显感觉到此次府里众人对她态度的细微转变。 不再单纯只因她是世子喜欢的未来世子妃的热情逢迎,而变成了对未来的世子妃能力的羡慕和推崇。 进了含章院,远远就看到定北王正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一旁的杜王妃看到锦初,眼睛立刻弯了起来。 锦初快步上前,给王爷王妃行礼。 “快快起来!”杜王妃急不可待朝她招手,“阿锦快到母妃这里来。” 屋子里骤然一静,锦初脸色微红,碎步朝杜王妃走去。 一旁的赵妈妈赶紧描补:“再过十来日就要大婚了,王妃这是对锦姑娘满意,迫不及待要当婆婆了啊!” 杜王妃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还是妈妈懂我的心啊,我现下还真是恨不得阿锦明日就赶紧嫁进来陪我呢!” 满屋子人都凑趣儿地笑了起来。 定北王望着锦初笑得欢畅:“锦丫头,逸之这几日在军中忙碌,无法回来,好在你们成婚之后,就可常常相见了。” “王爷,您也要打趣阿锦吗?”锦初脸红如霞,小声地嗔了一句。 一番客套后,杜王妃挥退下人,亲自给锦初倒了一盏茶,锦初顿时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连连道着“不敢当。” “当得起,莫说王妃给你倒杯茶水,就是本王亲自给你敬杯茶也是当之无愧的。” 定北王盯着面前的姑娘,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激赏之色,“锦丫头先是研制出白酒,解本王去岁冬日军中棉衣之急,今朝又再建新功,做出这提纯的白盐,使得我定北王府日进斗金,短短几个月就为我赚了北境往年三年的银钱,实乃我定北王府的小财神啊!” “若非王爷与世子刚毅果决,当机立断做了这个决定,又雷厉风行准备了充足的人员,加之咱们北境占了洋城这个临海的好位置,单凭锦初一人是万万做不到今日这种境地的。此乃定北王府,乃北境的福气,锦初不敢居功!” “好好好,锦丫头可真是做事果断,做人温厚!逸之得此佳妇,实乃我定北王府之福啊!”定北王抚着胡须,笑的满意。 第204章 提携高家 夜幕降临的时候,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自定北王府的角门驶出,低调的回到了高家。 当日时间太晚,锦初只让人去主院告知义母田夫人她顺利归来,次日再行拜见的消息,并不曾亲自去拜见义父义母。 很快那边婆子传来了田夫人的回话,说让她只管好好休息,自家人不必客气。 送走传话的婆子,欢颜和昭儿已来到跟前,锦初摸摸弟妹,话语中自然又是一番欢喜。 见姐姐一脸疲倦,姐弟三人只简单聊了几句,欢颜就催促锦初早点休息,随即起身拉着昭儿离开了。 一路从洋城奔波至幽云城,又马不停蹄的进入定北王府去拜见王府夫妇,此刻才回到高家的锦初,委实疲累至极。 她匆忙洗漱之后躺倒在床,一闭眼就进入了黑沉乡。 翌日一大早,在院中清脆的鸟鸣声中,锦初神清气爽地醒了过来。 吃过早膳,锦初先去拜见了太夫人,送上礼物一番寒暄之后,又去了主院拜见义母田夫人。 见到这位举止有礼,为人谦和的义女,田夫人也很是欢喜。 昨夜她虽不曾见过锦初,却是见了亲生儿子高成的。 对于这位身份高贵的义女,田夫人的心情很复杂。 从儿子的描述中,这位姑娘对她高家可谓是尽心尽力,半点儿不避嫌的扶持帮助。 去洋城时,她主动开口带上长子一起,就使得夫君赞不绝口,直言这位姑娘明理厚道。 田氏就知这位姑娘是看到她高家帮她操办嫁妆的真诚,因此投桃换李,带上成儿去赚功劳呢! 本以为只是让成儿跟着去走个过场,却不料这丫头竟然真的让成儿与王爷的几位心腹管事平起平坐,一视同仁,还亲自教他们几人提纯白盐的秘方,竟然对她家成儿这位义兄如此信任。 当听到儿子讲述离开时锦初召集洋城几位管事坦言成儿与她关系,并对成儿大力肯定时,一向内秀的长子竟然眼眶微湿。 他情绪激昂地跟自己说,哪怕是冲着这场信任和提携,他也定会踏踏实实做事,绝不会辜负这位世子妃义妹的一片好心。 听了这番话,田氏内心剧烈震荡,不由对这位世子妃义女多了几分敬佩之意。 若说一开始仅仅是为了家族利益而结契这位姑娘,彼此成全的话,现下看来,自家还不曾成全人家姑娘分毫,倒是借着人家姑娘已是得了大利了。 这姑娘明慧巧思,又豁达剔透,偏偏还是个有情有义的厚道人,跟着这样的靠山,只要自家本本分分,将来的日子定然差不了。 思及此,田氏默默打开自己的嫁妆单子,又寻了两套好头面,并一处出息丰厚的庄子,给这位未来的世子妃添了上去。 锦初将从洋城带来的特色小食送了田氏,不出意料的得到了她的谢意。 对于田夫人这位因利而得来的义母大人,锦初对她印象还不错。 作为成年人的她,很清楚这桩匆匆结下的契亲,是双方利益权衡后的结果。 她会以审视的角度去接触高氏一族,同样的她也不会期望对方能对自己有多少真心,总之就这么几个月时间,客客气气相处,性情相投的话多些来往,不相合就少些来往罢了。 怀着这样的心态,锦初入住了高家,起码,这位义母对自己确实客气有余,亲近不足。 但对于她的衣食起居却是颇为用心,考虑到她来到陌生地方不熟悉,专门给她辟了一处安静雅致的院子居住,又派了丫头给她使唤。 给她开了单独的小厨房,考虑到她的口味,还专门给她请了一个南地的厨娘回来,从不限制她的出入,主动取消她的晨昏定省,还吩咐角门的婆子任她随意出入。 这就使得锦初很是高兴,这位义母看起来温温柔柔,内里倒也是个善解人意的性子。 后来她主动给锦初添妆,又使得锦初对她高看一眼,这位义母处事周到,为人大方,倒是颇得了锦初几分好感。 她就想着,既是承了义母这份情谊,日后若高家的孩子们上进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提携一把。 毕竟都是用人,用谁不是用?若自己人得用贴心的话,自然要优先考虑自己人的。 举贤不避亲这句话她还是很推崇的。 抱着这样的念头,不久后在王爷和宿承安深夜造访高家,三人密谈的那一夜,高家长子高成严谨细致的行事风格,就这样落入了锦初的眼中。 他既是高家的长子,又是义母田夫人的独子,若此人得用的话,正好可以用来回报义母为自己置办嫁妆的好意。 于是,奔赴洋城的时候,锦初带上了高成,更是亲自带着这位义兄与王府几位管事一起投入提纯白盐的机密要务中。 或许是继承了父母的优点,这位义兄做事踏实沉稳,为人宽厚平和,很快就与王府的几位管事打成了一片。 至此,锦初已是认可了这位义兄,遂就在临走之前,光明正大的宣告了他的身份,使他得到了与能力相当的身份地位。 此番大概是得了儿子的告知,区别于之前的客气有加,义母今日对自己明显亲近起来。 她挥退侍从,掏出一份单子给锦初:“阿锦,此番你提携成儿,于我高家有恩,作为母亲我深感不安,一点儿添妆略表心意,阿锦可不要推辞了。” 锦初一看那单子也大为意外,除了义母单独的添妆,高家又额外多了不少东西。 她正要开口拒绝,却听得田夫人拍拍她的手:“我们给你的添妆,相比阿锦对成儿的提携,简直是占尽了便宜。” 田夫人面色微赧,开诚布公,“不瞒阿锦说,我也是有私心的,只望日后阿成能追随世子与你的身侧,若能侥幸混个一官半职,能撑起高家门庭,我与你义父也就别无所求了。” 望着田夫人眼中的殷切,锦初默默咽下拒绝的话语,低声保证:“义母放心,只要义兄能如现下这般踏实沉稳,不起恶念的话,日后我与世子都不会亏待他,更不会亏待高家!” 这就是真枪实弹的承诺了! 田夫人本只想为儿子谋个闲职,却不料锦初竟给她一个如此有分量的承诺,顿时喜出望外,连连点头:“阿锦,你放心,日后成儿若是办事不力,或是有了外心的话,你与世子只管动手惩罚,我与你义父绝无二话!” “我只是丑话说在前面,也免得伤了咱们一场母女缘分。”锦初微微一笑,“义兄性子敦厚,只要他心里有我这个义妹,将来我得了好处,自也不会忘记高家。” 第205章 月圆人圆 接下来的日子,锦初没再出门,每日里被义母田夫人拉着查看林林总总的各色嫁妆,每每总还在查看的过程中,又被添置些新的进来。 距离婚期还有七日的时候,宿承安又亲自送来了几大车上好的礼品,田夫人毫不客气的代锦初收下了。 自从那日交谈之后,她对锦初是越看越满意,倒是真心开始为这个义女打算起来。 世子亲自派人送来的这几车礼物一看就是好东西,摆明了是给锦初做脸面的,站在锦初的角度,这样里外都得实惠的好事她自然要厚着脸皮帮锦初留下来。 这样既全了小夫妻的情谊,日后锦初嫁入王府,若世子得了新人的话,作为世子妃的锦初也能落个明明白白的好处。 锦初每日里就这么被簇拥着看嫁妆,试嫁衣,沐浴养颜,本就清丽出尘的相貌更是养得秀色可餐。 日子流水一般来到了中秋节,再过三日就是她的婚期了,整个高家都沉浸在一股难以言喻的欢喜紧张氛围中。 高振也提前回了幽云城,一则是为了过中秋节,二则是为了送自家身份贵重的义女出嫁。 锦初提携高成的事情,早在锦初回来的次日他就知道了。 定北王是个大格局的领袖,锦初一手主持了白盐的诞生,如今她的名头响彻北境,因着白盐销售的炙手可热,锦初的名头甚至传到了京城里。 除了白盐,有消息灵敏的还知道了定北王府去岁冬日开始售卖的白酒,据说也是这位锦姑娘提供的秘方。 一介孤女,能得到定北王夫妇首肯嫁入王府,稍有见识的人就知道,这姑娘定然有其独特之处。 高振在收到定北王抛来的橄榄枝的时候,就不敢小看这位锦姑娘,怎料想,他还是将她看得不够高。 说句不怕打脸的话,哪怕没有世子爷的宠爱,单凭这白酒和白盐两件事,就足够他这位义女在定北王府坐稳世子妃的位置了。 当夜,众人欢欢喜喜地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饭后,高振将一家子又叫到书房,再次明确了高家一切以锦初为中心,更是专门提点了长子,日后唯世子妃之命是从的决定。 锦初回到小院后,欢颜和昭儿已在院中的小亭里又置备了一桌小菜,最中间摆着一盘月饼。 望着天上的月亮,三人默然无语。 月圆人不圆,欢颜想起那个好赌成性,如今不知死活的爹,心里又是愤怒又是忧伤,眼圈就不由自主红了。 锦初和昭儿则是想到了远在西北,身处险境的三兄。 西北是那个仇人的地盘,也不知三兄他是否安然无恙?今日是否吃到了月饼?会不会也在思念远在千里之外的弟妹? 忧伤的情绪涌了上来,锦初用力眨眨眼,对着天上的明月默默祈祷,愿天下所有分离的亲人早日团圆!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一般,不远处传来了清晰的马蹄声,那声音越来越近,竟像是朝着高家的方向而来。 莫非是宿承安过来了? 锦初暗自揣测,与欢颜的目光对上,清晰看到了她眼中的疑问。 “姐姐,会不会是世子?” 话音方落,那马蹄声已到了院门外,随即又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皎洁的月光下,两个身姿挺拔的黑衣人直奔锦初所在的院门口。 锦初豁地起身,急声催促:“你们二人先回屋去!”她自己则脚步不停地朝着院门口快速走去。 与此同时,那二人也已到了院门外,虽是黑巾覆面,锦初却认出了宿承安的身形,她顿时心头微松,迎了上去。 “阿锦!” 宿承安的声音低低响起,他一把扯掉面巾,露出愉悦的笑容:“你看我带了谁来?” 他让开身子,露出身后另一位颀长如松的青年,那青年扯掉覆面,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俊秀面孔来。 青年上前一步,冲着锦初缓缓叫了声:“小初!” 随着这低低两个字出口,锦初浑身一颤,瞬间已是泪眼朦胧:“三……兄!”姑娘唇角嗫嚅,死死盯着面前青年,竟是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欸,是三兄。无用的三兄回来了!”话罢,素来流血不流泪的坚毅男儿,此时也忍不住眼眶微红。 叶锦喧望着面前已然长成俏丽姑娘的妹妹,面露欣慰,目含惊喜。 “小初,这些年委屈你了!我孤身离开,一去好几载,没有尽到兄长应尽的责任,可你这个姐姐却是做的尽职尽责,将自己和昭儿照顾的都很好。” 本来还没太大感觉的锦初,此时听到青年这番话语,心底骤然生出无限的酸涩和难受,一股不属于她的委屈之情油然而生。 这位三兄虽也有诸般不易,但毕竟性命犹在,可是他的亲生妹妹,真正的叶锦初早在几年前就已魂归天地,香消玉殒了! 如此算来,他确实不是个合格的哥哥,原身的委屈和难受也就显而易见了。 但事已至此,作为既得利益者的她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格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再去批判这位三兄。 国仇家恨之下,作为家中唯一的成年男子,身负族中百多条枉死族人性命的叶锦喧,也是身不由己,只能抛下尚且年少的弟妹,只身奔赴敌人内部,一点点地寻找当年害死父亲的蛛丝马迹。 脑海中似是听到一声隐约而解脱的叹息,随即就觉得浑身轻松,锦初直觉这应是原身见到兄长满足了最后的遗愿,对这世间再无一丝羁绊,彻底地消失于天地之间了。 “三哥?”身后传来弱弱的童音。 昭儿怯怯地牵着欢颜的手,双眸紧紧盯住面前的黑衣青年,脸上带着几分不确定的神色。 印象中的三兄没有面前的人这般结实高大,但也没有这么黝黑,可是面前的这位却又带给他难以名状的熟悉感。 “你是昭儿?”叶锦喧低头细看男孩形貌,渐渐认出了这位幼弟,“我是三哥,昭儿现在长大好多,三哥都快不认识了!” “哇”的一声,向来乖巧懂事的昭儿哭了出来,他扑向叶锦喧,紧紧抱住青年劲瘦的腰身,仰起脑袋望着兄长,又是欢喜又是委屈地抱怨着,“三哥你去哪里了?怎么去了这么久都不回来看看姐姐和昭儿?你不在家,坏人老来欺负姐姐和昭儿……” 童言童语直说得青年鼻酸难抑,叶锦喧俯下高大的身子,一把抱住怀中的小少年,语带哽咽地说道:“都是三哥不好,没能护住昭儿和小初,让咱们昭儿和小初才吃了这么多的苦楚,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身后的欢颜适时地站了出来,“姐姐,,三哥回来是好事,外面寒凉咱们先回屋再叙吧!” 锦初这才收起眼泪,领着宿承安及叶锦喧进了屋子。 第206章 证据确凿 几人进了屋,一番讲述之后,又是一阵泪眼朦胧。 自从去年叶锦暄得了锦初的书信,下定决心投靠定北王府之后,他就开始慢慢改变了。 一个人胸怀仇恨,又没有目标的时候,才会奋不顾身的往前冲,一但知道自家有报仇雪恨的机会,叶锦暄自然也就不会再不顾头尾的贸然行事了。 前几年与敌交战时,他总是奋勇无双,到底是赚下一些功劳,升了官职的。且他身边还处了那么几个有过命交情的军中兄弟,这些兄弟也都荣升了百夫长,甚至千夫长的职务。 因此,只要有意打听,军中但凡有个风吹草动的话,叶锦暄倒也能很快就知道。 功夫不负有心人,蛰伏了大半年的时间,总算是给叶锦暄总算是找到了当年父亲的亲近部下,现任西北军主帅陈天耀与朝中内阁首辅李阁老的往来信件。 其中正有二人合力罗织罪名,勾结外邦,甚至不惜以西北军损伤惨重为代价,用来构陷武安侯叶晟培,最终使得整个武安侯府一百多口人蒙冤获罪,满门抄斩的凄惨下场。 如今,叶锦暄居然拿到了这铁血一般的证据,日后若是定北王府问鼎龙庭之时,他叶家这不白之冤也就有了堂堂正正,大白于天下的机会。 借着定北王世子的势力,他又再次去游说了当年父亲的另一个得力部下刘忠全,刘忠全本不就信当年的叶大将军通敌卖国,故而也一直在私下查找当年西北军折损惨重的始末由来。 且陈天耀掌管西北军之后,行事风格与之前的武安侯叶晟培完全是南辕北辙。 不知是担心再次犯下当年武安侯的轻敌冒进的错误,重蹈覆辙,亦或是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考虑,陈天耀竟只知将浮云城打造的铁桶一般。遇到西戎来犯,他也只是闭城防守,从不肯主动追击西戎人一次。 使得西北军上下将士都憋了一肚子的气,只想打一次酣畅淋漓的攻击仗。 可惜陈天耀不为所动,依然实行自己的龟缩计划,自以为一手打造的浮云城可抵雄师百万。 却不料就在去年冬日,西戎人乔装改扮,扮做边民想混进浮云城,恰逢那一日陈天耀大儿子的一个小妾生了孩子,众人都去凑趣儿喝满月酒,城门防备就甚为松懈,西戎人就趁势进了浮云城。 当夜就里应外合,让西戎人闯进浮云城,陈天耀这才仓促迎战,西戎人劫掠一番后扬长而去,大晋却损失惨重,一时间民众军士皆是怨声载道,暗地里都骂这位陈将军是个缩头乌龟。 陈天耀吃了败仗,且还是被西戎人混入浮云城的事情自是瞒不住的,传到京里被老皇帝疾言厉色的痛斥一番,以李阁老为首的文臣们自然也对他言辞尖刻。 陈天耀得知之后,大骂李文晏虚伪狡诈,装腔作势,气怒之下当场修书一封,指责几年前李文晏拉拢自己构陷叶晟培时,百般相护,如今却是还没卸磨,就想杀驴。 非但不在老皇帝面前替自己开解,反而还落井下石调转头来以高位者的身份来训斥自己。 若他这般不顾往日情谊的话,那也就莫怪他陈天耀翻脸无情! 总之就是这封狗咬狗的信件极重要证据,被气怒之下的陈天耀派人送往京城去威胁昔日的队友李文晏。 却不料信使一出浮云城就被早已准备好的定北王世子安插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拦截下来,换上了另外一封不同内容的信件送往京城而去。 京城的李阁老看到这封名为陈天耀,实为定北王世子精心准备好的信件的时候,气得当场摔了手边上好的端砚。 随即老皇帝病倒,众皇子争储,李阁老则在忙着独揽大权,排除异己,一时间竟是顾不上再去管远在西北浮云城的陈大将军了。 叶锦喧拿着这封拦截后的信件,又去找了刘忠全,并将自己搜集到的事实真相告知了他,刘忠全顿时勃然大怒,大骂陈天耀是忘恩负义,阴险卑鄙的下作小人。 因着刘忠全能打善战,之前在武安侯叶晟培面前更得叶将军的看重,陈天耀早已心怀怨恨。 自从几年前陈天耀陷害叶家,自己当上西北主帅之后,因为知道刘忠全的能力,一度对他连削带打,连官职都给降了两级。如此还不甘心,仍是明里暗里地打压他,这几年刘忠全的日子过的也甚为憋屈。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官大一级压死人! 叶锦喧很清楚,即便目前不得圣心的陈天耀,也远不是势单力薄的刘忠全能抗衡的。 故而他也并未要求刘忠全与陈天耀直接撕破脸皮,只是请求刘忠全,在未来的某一日,若定北王起事,推倒陈天耀的时候,希望他能站出来,为蒙受不白之冤的老上官叶晟培,也为枉死的叶家一百多口亡人做个见证。 若是定北王府成事的话,那就是未来的天子,天子愿意为叶家洗冤的话,他刘忠全自是求之不得,又怎会拒绝为戎马半生的老上峰做个人证呢! 谈妥这些之后,叶锦暄压在肩头的重担已是去了大半,只静静待在西北军中等待定北王世子差遣,只待大晋风云变幻,定北王府趁势而上,也好为他叶家洗刷冤屈。 本以为还要在西北军中坚守两三载,不料七月初与定北王世子潜伏西北军中的探子碰头的时候,却得到了定北王世子的一封亲笔信。 信中说当今皇帝昏迷不醒,朝廷一团混乱,叶锦暄在西北军中也已获得陈天耀与李文晏几年前勾结外邦,陷害武安侯的证据,他委实没有再呆在西北军中,为陈天耀效力的必要。 世子说他与锦初和昭儿已是分别数载,幽云城的那对姐弟都很是挂心他这位兄长。世子与锦初的婚期定在八月十八日,这是锦初的大日子,若是婚礼当日能见到亲兄长,想来锦初也会少许多遗憾。 且北境也缺少人手,若三哥愿意的话,还请早日离开浮云城,去往幽云城。 叶锦暄考虑了两日后,同意了世子的这个提议。 在好友和刘忠全的配合下,在大半个月后一次与西戎人的小规模短兵交接中,叶锦暄大意中了敌贼毒箭,几日后不幸去世。 又过了七八日,金蝉脱壳的叶锦喧单枪匹马,乔装改扮后来到了幽云城。 也才有了今夜定北王世子亲自带他来找弟妹的这一幕情形。 听得三兄轻描淡写讲完这几年的艰辛险恶,锦初心里又喜又怜,眼泪也忍不住落了再落。 宿承安见锦初几番泪盈于睫,心里很是疼惜,遂就扯了些别的话题来讲,又说起了锦初与他的婚期的事情,众人复又情绪欢欣,畅想期待起来,渐渐得就将之前的那些忧伤回忆给遮盖过去了。 第207章 故人伤怀 直到子时,宿承安才带着叶锦暄策马而归。 回到定北王府客院,简单洗漱之后躺在床上的叶锦暄,想到自从武安侯覆亡之后,兄妹三人背井离乡,颠沛流离的坎坷生活,期间更是聚少离多,几经生死。 面对强大的令人窒息的敌人,他本已做好了以卵击石,向死而生的准备,却不料苍天有眼,让她们兄妹得遇贵人,最终竟有了报仇雪恨,并全身而退的机会。 今日见到小初,委实令他吃惊不小。 印象中的小初虽然温婉,但也怯懦,只是个乖巧又普通的闺阁女子,数年不见,她竟然已是悄然无声的长成了这般坚韧又明慧的模样。 与之前的她相比,心性变化可谓是天差地别。 叶锦喧心里升起既骄傲又疼惜的感觉,小初能有这般大的变化,定然是吃了极多的苦头才造成的。 好在他回来了,兄妹三人又可以常在一处了。日后他会接过小初的一部分担子,好好教养昭儿,让小初能没有后顾之忧地嫁入定北王府,做一个幸福快乐的世子妃。 最苦楚最无望的日子已经过完了,将来的每一日都是充满期望和向往的。 小初,昭儿,我的亲人们,日后我将会尽己所能去守护你们。 在这样美好的期望里,叶锦暄那颗漂泊不定的心终于找到了休憩之所,向来紧抿的唇角此时也不自觉地翘起来,进入了安稳又甜蜜的梦乡。 次日一早,昭儿揉着眼睛醒来,匆忙穿上衣服就去敲开了锦初的门:“姐姐,昨夜我好似见到三哥了?” 小少年唇红齿白,歪着脑袋,眸光中带着难以掩藏的欢喜和些微的不确定。 这孩子自小孤单,对于亲情实在是太过于渴望了,以至于真的亲人到来的时候,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看着昭儿那患得患失的小表情,锦初的心也变得柔软起来。 “昭儿来!”她冲着弟弟招手。 昭儿顺从地来到姐姐身旁,头顶被温暖的手掌抚过,温柔的话语也在耳边响起。 “你没有记错,昨夜那位确实是咱们的三哥。三哥回来了,日后就在这幽云城陪着昭儿,咱们姐弟三人守望相助,再不轻易分开了。” 昭儿得了这话,眉眼弯弯,满足地笑了起来。 还没笑多久,就听得小家伙又皱起了眉头,低声问道:“三哥回来了,可是姐姐却要嫁到王府去了!” 他不想跟姐姐分开,也不想跟刚回来的三哥分开,可是姐姐和三哥注定不能在一起住着,小家伙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取舍了! 望着昭儿一时欢喜,一时又苦恼的模样,锦初忍不住再次笑了。 “之前姐姐不是跟昭儿说过的吗?姐姐虽是嫁入王府了,但毕竟昭儿还小,自然是要跟着姐姐一起去王府住的啊。” 锦初打趣弟弟:“莫非昭儿你不愿意跟姐姐去王府?” “昭儿愿意。”小家伙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一脸的为难,“我愿意跟姐姐一起去王府,只是,昭儿也舍不得三哥,也想跟三哥在一起。” 锦初扑哧一笑:“这有什么难的?你想见三哥那就让三哥也跟着住进王府就行了啊!或者三哥不愿住王府的话,那就在王府附近买一处宅院,日后若是你想三哥了,就让他去王府看你,或是让你欢颜姐姐带你去找他就好了。” 昭儿眼睛一亮,拍手笑道:“姐姐这个主意好,那我就跟着姐姐去王府吧!” 锦初点点头,把他哄走了。 眼下昭儿还小,三哥毕竟是个大男人,虽说兄弟二人亲近,但生活起居上,到底还是不如女性细心体贴些。 昭儿自小都是由她照顾的,乍然让昭儿跟着他一个大男人,锦初自己也不大放心,索性就继续如从前说过的那般,先带着昭儿和欢颜一起进王府。 再过两年,待昭儿再大一些,三哥娶了三嫂,家里有了女主人之后,再放昭儿跟着三哥也不迟。 主意打定之后,锦初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前吃了早膳。 明日就是大婚,今日她还有好多事情要忙呢! 与锦初的忙碌欢欣不同的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的景川侯府。 此时的景川侯世子赵怀青正一脸凝重地坐在书房里,骨节分明的手上捏着薄薄两页书信,他眸光低垂,沉默不语,整个人宛如雕塑般沉静无声。 半晌,青年微抬眼皮,似是无力的松开了手中凝视许久的纸张,随着他的动作,纸张空中轻灵的打了个旋儿,复又轻飘飘地落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地面上。 像一阵风一般,来的悄然,去的无声。 “呵,呵呵。”赵怀青低笑两声,继而捂住胸膛,蹲下身子,想去捡那地上的纸张。 他伸了一下手,没抓到那纸页,忽地再次苦笑一声,整个人蹲坐在地。 “走了也好,这花团锦簇的京城,确实是一座吃人不眨眼的华丽樊笼。” 赵怀青喃喃自语,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位姑娘的灵动面孔。 早在他对她三番两次,明里暗里的隐晦暗示,而她却泾渭分明地与他划清界限之时,他就知自己大概是要得个流水有意,落花无情的结果了。 哪怕后来他金榜题名,回归侯府,名利双收之后,因着心里那点卑鄙的希望,哪怕是借着这世人眼热的权势,他依然再次对那姑娘表白,结果当然还是美梦成空。 那时他就悲哀的发现,这么美好的姑娘真要离他而去了。 在他顺风顺水的前十几年,他一心扑在学业上,对于那些庸脂俗粉委实不感兴趣,他的计划是求得功名后,再择一能够与自己仕途有助益,与自己可红袖添香的高门淑女为妻。 熟料,一切完美的规划在遇到那个不期而遇的女子后,都开始混乱起来。 为了她,他可以打破自己多年的规划;为了她,他可以俯身下来,做一切让她开心的事情。 她无心与他,他便放手,本以为自己终会慢慢放下,年少时的感情,总是会随着时光的流动,一点点的泯然于岁月的长河中。 过不多久,他也许会有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会与她共同孕育二人的孩子,共同守护景川侯府。 那个远去的姑娘,也会慢慢地不再想起。 可一旦得知她要嫁于别人的消息后,他怎么还是忍不住的难受失落? 真是好一个“平生不相思,相思却一生啊!” 第208章 高家依附 一向自律的景川侯世子昨夜不知为了何事,将自己关在书房足足大半夜,次日难得地起晚了。 好在今日是休沐的日子,他索性懒洋洋的混了一日。 自从皇上晕倒之后,朝堂一团混乱,作为皇上信臣的景川侯倒是一反常态的以旧疾复发的名头,请了长假。 这种时候,他不去掺和政事,明显就少了一个人去分杯羹,除了三皇子不悦之外,其余皇子与李阁老都乐见其成。 相比于父亲赵温言的难得悠闲,赵怀青却因官职尚微,并未引得几分关注。 他每日里规规矩矩的上值下值,偶尔会跟表兄秦时均和几个朋友一起喝酒写字聊天,京城的这团混乱,竟像是对他毫无影响。 日近黄昏时,母亲院子的婢女来传话,说让他过去一起用晚膳。 想来是昨夜他的异常被母亲得知,才要唤他过去问问情形。 赵怀青整理下衣衫,向着母亲的院子而去。 见儿子到来,侯夫人忙不迭地吩咐下人摆饭,又细细地追问他昨夜之事。 赵怀青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只说自己昨夜整理古籍忙得兴起,忘记时间休息了。 侯夫人嗔怪的埋怨他两句,又叮嘱他要照顾好自己,说话间又旧事重提,说起他的婚姻大事。 景川侯不知何时进了屋,听到这话不住点头,望着儿子游说:“青儿,你母亲说的不错,如今你大登科已然完成,也是时候该准备小登科了!” 这话说得赵怀青本已恢复几分平静的心情,顿时又泛上了酸涩。 想到心上那个即将成为别人妻子的姑娘,他微微闭目,再开口面上已是带着不耐之色:“如今朝局不明,并不是娶妻的好时候。咱们景川侯府,既是只忠君的话,那在局势明朗之前,倒不如少做甚至不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且我年龄尚不算太大,娶妻晚上两年也无妨。但若是预错了形势,对于景川侯府来说将是不可估量的损失!” 赵怀青目光转向景川侯,“父亲前几日帮我推掉三皇子介绍的那位表姑娘,难道不是为了将咱们景川侯府与皇储之争剥离开来吗?” 景川侯目露沉思,赵怀青趁机又劝:“如今这波谲云诡的形势下,咱家既是做了决断,父亲就安心的将养身体,孩儿也会恪尽职守,不问外事,努力保全自身。” “两害相权取其轻。值此风云变幻之际,当以不变应万变,娶妻之事近期还是莫要再提了!” 景川侯长叹一声,结束了此次的谈话。 转眼到了八月十七,刚吃过早膳,高夫人田氏就派了心腹的婆子来传话:“夫人请锦姑娘过去主院一趟。” 明日就是大婚之期,想来这位义母要再提点她一番婚礼仪程了。 锦初换好衣衫,带着一个小丫头去了义母田夫人那边,意外的看到了义父高振也在。 “义父义母安好!”锦初乖巧行礼。 “好,一切都好。”高振笑眯眯地抚着胡须,看着面前清理出尘的义女满意颔首。 义母田夫人则是亲昵地拉住锦初的手,让她坐在了自己身边,又冲着屋子的下人吩咐,“我与锦姑娘聊些私话,你们都先下去吧!” 待屋子里只剩三人的时候,高振望着锦初开了口:“阿锦,此番能认得你为义女,是我高家的福气。我与你义母对你并无太多帮助,倒是占了你好大便宜。尤其此次你肯提携我家成儿之事,更是对我高家助益良多。” “义父过奖了!也是义父义母仁善,不嫌锦初出身低微,这才有了咱们一场亲人的缘分。自我入住家里,义母对我照顾有加,诸位兄弟姐妹也都和善友好,才使得客居在此的锦初过上这顺畅遂意的一段时日。” “至于提携义兄一事,盖因义兄性格平和稳定,做事踏实有度,这才入得了王爷与世子之眼,使得锦初能顺利将义兄带去洋城。此事更多是义兄个人的努力,锦初也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居然还有这桩? 听到长子入了王爷世子之眼,高振与田氏彼此对望,脸上都露出意外之喜。 回过神来的田氏笑着说道:“即便如阿锦所说那般,成儿能有此番造化也要多亏阿锦牵线搭桥,阿锦与我高家依然是功不可没!” 这话说得倒没错,若不是锦初在她高家,任凭他高成再如何踏实稳定,也未必能有见到王爷和世子的机会,更遑论去接近王爷世子,并被二人看中了。 “你义母说的不错。阿锦不必如此谦恭,您还不曾嫁入王府,就已是尽心帮我高家,这份心意我高家领了!” 高振望着锦初,目光坦诚:“你是个厚道的姑娘,我高家自也不能做那凉薄之辈。成儿受了你的恩,此后就随你差遣安置。日后你到了王府,若是有需要,尽可使人来家里说。” 他长舒一口气,慢慢说道:”只要不是有违天和人道的事情,我高家必不推辞!” 这就是明显的依附之意了! 锦初微微一惊,抬目看向高振,认真提醒:“义父,明人不说暗话!如今定北王府与京城的关系,想来你亦心中有数。我虽帮了义兄一把,但日后情形如何却未可知!” “若你高家想要平安度日的话,只用客客气气将我送走,日后留些面子情就足够,我必定不会怨怪与你们。” 姑娘目光深邃,再不掩饰身上锋芒,“但你们真想要与我同路而行的话,就要绝对的忠诚。届时,你们面对的将会是一场豪赌,成则权势加身,败则瓦解冰销。” “如此,你们还要跟随吗?”锦初目光依次扫向高振夫妇,问得掷地有声。 屋子里遽然一静,素来和光同尘的姑娘第一次不加掩饰的露出了内里的锐不可当。 田氏下意识望向身旁的夫君,却见高振凝眉思索,垂目不语。 少顷,他膝盖上的拳头用力握起,终是下了决定。 高振抬首望向锦初,声音平静:“我高家日后追随世子妃与定北王府,生死无悔!” 锦初也被这话激起了几分豪情:“好,待我见到王爷世子,定然将义父今日这番言辞一字不变原封告知。届时,再看王爷世子如何安排。” 这就是得了世子妃的首肯,与其达成约定了! 高振心头微松,又聊了几句,遂就起身出去了。 剩下田氏从身边掏出来一个锦盒,微笑着递给锦初:“阿锦,这个你收着,今日回去抽空看看。每个女子都要经历这一遭,届时,忍忍也就过去了。” 锦初微微一愣,随即就猜到了田氏话语中的意思,这是在教她夫妻敦伦之道呢! 反应过来之后,她脸上泛起红晕,烫手般接过那个锦盒,同田氏告谢之后,忙不迭就离开了。 第209章 清音不清 当日吃过午膳,锦初卸掉钗环,脱去外衫,又以休憩的名义赶走两个小丫头。 随即她爬上床去,放下罗帐,确定屋子里只剩自己后,才将义母田夫人送的那个锦盒轻手轻脚的打开。 入目是一小册泛着黄色的薄薄纸张,里边极为写意的一系列图片, 寥寥几笔勾勒出人类原始的繁殖行为。 若不仔细去看的话,锦初甚至都无法分辨出画中的两个小人中,哪个为男哪个为女? 就这?! 锦初满腹的好奇顿时如被针扎过的气球般,一下子就泄了气。 若不是她是个现代人,将这个似是而非的画册拿给一个未经人事的姑娘去看的话,岂不是更加的云里雾里? 也怪不得古代有些成婚数年却久久不得子嗣的夫妇,去寻医问药的时候会被惊异的发现妻子还是处女的尴尬事实。 不是她脑子黄色废料多,委实是这古代的夫妻生活科普不够真实啊! 失去兴趣的锦初将那本小册子再次放入锦盒中,扔到床头,随即就闭目休憩起来。 与此同时,定北王府里倒是一反常态的热闹忙碌。 因着明日是世子的婚期,整个王府的下人们都被指派出来各行其事,往日安静肃穆的王府里,今日里却是人来人往,喜气盈盈。 世子宿承安居住的韶光院里,如今已被修葺一新,杜王妃的大丫头雁鸣正看着清音去贴那红彤彤的喜联。 “再朝上一点儿!” 雁鸣看了眼刚被清音贴上去的对联,说道。 踩着小兀子的清音,闻言揭开那张对联伸长胳膊朝上举了举,刚要用力按下去,却听得雁鸣又道:“不行,又太高了!你再稍微往下点儿!” 清音身子微微顿了顿,将那对联又朝下移了两分,闷声问身后的雁鸣:“如何?可以了吗?” 雁鸣朝后退了两步,重新看了看,蹙眉摇头,“还是不太好,有点儿朝右边歪了,你朝左边再调整一下!” 染着蔻丹的纤细手指,死死按在红色的对联上,因用力而愈发分明的青色血管,竟是透出几分尖锐的执拗来。 一股不好的感觉骤然而生,雁鸣正要开口,清音已是“啪”的一声手中那张对联甩在了地上。 “我粗手笨脚的,干不来这么精细的活儿!姐姐你找能干的来干吧!” 清音丢下这句话,捂住脸径自跑了。 留下被气得一脸通红的雁鸣,半晌不能言语。 今日杜王妃本是安排了她与流云来世子的韶光院,看看一切是否妥当,结果一旁的清音听到这话,竟是自告奋勇要陪着雁鸣一起来。 流云见清音主动要来,遂就找了别的借口留在王妃身边,这才有了她与清音一起到来的情形。 来的时候,院子里的小丫头正在贴最后的喜联,清音不知怎地来了兴趣,自己主动上前接替了小丫头的活计,雁鸣也没在意,遂就在身后帮着提示粘贴的位置。 本是正常的相互配合,哪知今日的清音竟像是一点就着的炮仗似的,不过三两句正常的提点,她竟是半句也受不住,还甩了世子的喜联,哭着离去。 明明使性子耍脾气不懂事的不是自己,怎地在她清音的话语中倒是自己犯错欺负了她一般? 一旁听到动静的小丫头怯生生地上前,捡起地上的喜联吹了吹,接过清音的活儿继续干了起来。 雁鸣也一下子没了凑趣儿的心思,招手唤来另外一个小丫头,吩咐她帮着一起贴好喜联,随即也起身回了含章院。 一路上,她越想越生气,板着一张俏脸,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 眼看要到王妃的含章院,雁鸣停下来做了两个深呼吸,收敛起气怒的神情,这才举步缓缓朝前行去。 杜王妃正跟几个婆子吩咐明日厨房席面的事情,余光瞥见雁鸣回来,只微微点下头,就继续跟那几个婆子说话去了。 陪在杜王妃身旁的流云,眼尖地看到了雁鸣不太正常的脸色,她不着痕迹的朝雁鸣身后一看,却没发现同去的清音的身影。 流云顿时心里咯噔一声。 她暗自叫苦,如此重要的时刻,清音可不要再犯糊涂啊! 找了个空闲,流云匆忙回到清音的住处,找到了此时正对墙涕泪的姑娘。 “清音,我劝你的话你是一句也听不进去吗?”流云恨铁不成钢地低斥。 见到流云,清音顿觉满腹的委屈有了出口,喊了声“姐姐”,抱着流云就哭了起来。 虽是同为杜王妃的四个大丫鬟,但因着出身或是性格之故,流云心思玲珑,与同样性格相对敏感些的清音,关系自然就更亲近一些。 而性子爽朗的雁鸣,则是与不拘小节的听雪,相处的也更为融洽一些。 四个大丫鬟中,因着数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世子无意中救过外出的清音一回。 至此,在情窦初开的姑娘心中,那个尊贵俊逸,高不可攀的世子爷,就渐渐成了少女心中的绮丽之思。 以她的身份,正妃的位置自是不敢妄想。 但想到杜王妃那般身份高贵,貌美倾城,深得王爷爱重的情况下,府里依然还有一个侍妾所出的大公子时,清音那压制不住的念头就开始疯狂生长。 她怎么说也是王妃身边的大丫鬟,去给世子爷做个侍妾应该还是够格的。 有了这样的贪念,私心里她自然不希望未来的世子妃过于出色,虽然她很清楚,以定北王世子的家世和品貌,他将来的妻子定然不会是普通女子。 就在这样矛盾的心情下,她竟然见到了数年如一日对女子敬而远之的世子爷,亲自从京城带回来一个心悦的姑娘。 王妃对于世子带回的这个姑娘很是喜欢,王爷却是反应平平,敏感的她嗅出了其中的不寻常。 于是,她明里暗里的去打探这位锦姑娘的情况,当得知这位姑娘竟是个父母双亡,只身带着幼弟艰难求生的孤女时,清音真是恨不得仰天大笑三百声。 若是这样的姑娘都能入得了王爷王妃的眼的话,那她凭借着与王妃多年的主仆之情,去求个世子侍妾的恩典,自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可惜还没等她高兴多久,这位身世低下的锦姑娘,竟是凭借着自身的能力为王爷赚了富可敌国的资财。 除此之外,她竟还得到了世子的全力爱护。 世道怎地如此不公平? 顿时,无法遏制的嫉妒开始疯狂地占据了清音的内心。 尤其今日看到那火红的喜联时,清音只觉郁闷无比,上面的好字佳词更是如针扎一般刺入她的心里。 偏偏身后的雁鸣还在不停的提着要求,像是看穿了她掩藏已久的心思。 那一刻,她再也无法忍受,脑子一热就甩掉喜联,赌气跑了出来。 第210章 婚前教育 在流云苦口婆心的哄劝之下,半个时辰后,平静下来的清音总算是收拾好自己,与流云一起回到了杜王妃身边。 见到清音微红的双眼,杜王妃略显诧异,她笑着调侃:“谁惹咱们清音不高兴了?怎地眼睛这么红?” 清音身子一僵,张了张嘴,带着几分不知所措,身后的流云适时出来帮她解了围。 “回禀王妃,清音昨儿个不慎受了凉,今日身子不大舒服,故而就难受的掉了几滴泪。”流云故作正经的望着清音打趣,“以她的性子,哪个敢来惹她不高兴?” 正低头整理杜王妃首饰的流云,手下一顿,复又若无其事的忙了起来。 杜王妃转头仔细看了清音一眼,关心道:“你流云姐姐说的可真?若你身子不适的话,且再回去歇歇吧!我这里有她们几个在,倒也不差你一日。” 听着杜王妃温和的声音,清音忍不住鼻子又是一酸。 她赶忙低下头,收敛下外放的情绪,恭声回道:“谢王妃体恤,清音身子已是无碍,且明日是世子大婚的日子,姐妹们都在忙碌,清音也不好独自偷懒。” 杜王妃微微颔首,不再与她多话,转头对着另个大丫头飞雪吩咐:“你去韶光院,把世子给我唤来!” “是。”飞雪答应一声,出门去了。 杜王妃又对着雁鸣说道:“把我妆台上的那个锦盒拿出来。” 待雁鸣将锦盒交给杜王妃手里,她只微微打开看了眼,确定东西没错,遂就快速合上了。 接下来,杜王妃又细心的问了些府里的事务,见一切都已准备妥善,这才露出笑容:“如此,我也能歇会儿了。” 眸光环视四周的丫鬟婆子,想到一会儿子过来要说的话,遂就朝着众人挥手:“赵妈妈留下,其余的人都先下去吧!” 屋子里的人都应声退了出去。 雁鸣独自朝着她的住所而去,流云跟在后面,冲着一脸愤愤的清音,朝雁鸣的方向努了努嘴,示意她跟上去。 清音脚步不动,急得流云直接上手搡了她一下,恨声低道:“迷糊什么呢?还不快去跟人家道歉!” 清音这才不甘不愿地加快步子,追上了前面的雁鸣。 “雁鸣姐姐,稍等一等。” 雁鸣止住脚步,回过头来望着追上来的清音。 清音左右四顾,除了不远处的流云,此时身边并无旁人。 当下她抿了抿唇,低声说道:“之前是我心胸狭小,不该对着姐姐乱发脾气。不过姐姐一向大气,想必也不会与妹妹计较这些小事吧?” 听到第一句雁鸣还想就此算了,但清音的第二句却使得她本已平静的心绪,顿时又被激得起了丝火气。 你要道歉就该有个道歉的姿态,什么叫她性子大气,就不能跟冲自己乱发脾气的人计较了? 这意思不就是说,你若不计较是你该做的,你若计较就是不应该吗? 敢情到最后还成了她雁鸣的错了! 她目光微冷,定定看向面前一脸不甘的清音。 这丫头到底是来道歉的,还是来继续拱火的? 清音眼神闪烁,避开了雁鸣的视线,她知道自己该好好的跟雁鸣赔个不是。 但一想到雁鸣当时那挑刺的语气,她就觉得雁鸣是看穿了自己对世子的心思,在赤裸裸的打她的脸面,那股憋了许久的怨恨,就忍不住变成了阴阳怪气的话语吐了出来。 话音一落地,她又心虚了。若真是将雁鸣得罪狠了,她去王妃面前告一状的话,那自己岂不是要吃大亏了? 想到这里,她顿时又开始后悔自己的口不择言。 嘴唇嗫嚅了几下,刚要张口,却听得雁鸣的声音冷冷响起:“清音,你若真是身子不适,就回去好好歇着。但若只是心里不高兴的话,就好好调整调整自己吧!” “我虽然粗疏一些,也不是个傻的!韶光院的事情,到此为止。日后你若再这般毫无来由,阴阳怪气的对我,休怪我不讲姐妹之情!” 说完这话后,雁鸣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望着雁鸣远去的身影,清音既放松又不忿地哼了一声。 身后的流云已是到了面前,急声说道:“我看雁鸣姐姐的样子怎么好似生气了?你莫不是又招惹她了吧?” 清音心虚,只故作无事地辩解:“就是跟她陪不是的时候语气冲了些,她脾气大,不大开心罢了!” 见流云狐疑地望着自己,清音又拉着她走:“姐姐,你莫多想,咱们也快点回去吧!” 得到杜王妃传唤的时候,宿承安正在书房整理东西,他想在此给锦初辟出一间书房来。 等阿锦来了之后,就可与他同处一室,各自忙碌了。 想到二人各居一处,忙碌之余,抬目既可望见对方的情形时,他的唇角不自觉扬起。 简单收拾一番后,他朝着含章院而去。 一进大门,宿承安就敏锐的发现,今日母妃这含章院分外安静。 除了赵妈妈陪着,几个平素总是环绕在母妃身边的大丫头,此时竟是一个都不在。 他按下疑惑,低声问道:“母妃唤我何事?” 赵妈妈望着高大挺拔的世子,脸上开出了一朵菊花,她转向王妃笑道:“老奴隐约记得世子小时像个白玉娃娃一般天真可爱,转眼间竟已是七尺男儿,马上就要迎娶世子妃了!” 说话间她拿出帕子揩了下眼角,不由叹息,“二十载时光疾驰而过,真是光阴似水啊!” “妈妈说得不错。” 杜王妃也被勾起了回忆,望着面前高大俊朗的儿子,心中颇感欣慰,“当年我还是刚来幽云城不久的世子妃,转眼我也要当婆婆了!” 赵妈妈看着宿承安笑着揶揄:“今年当婆婆,若是世子动作快的话,明岁说不定王妃就能当上祖母了!” “妈妈这话倒是深得我心啊!”杜王妃不以为意,跟着一起调侃起自家儿子。 宿承安神色不变,耳尖却浮上一抹薄红,他低头轻咳一声,生硬地转移话题:“母妃,找我何事?” 杜王妃不满地瞪了眼表现的一板一眼的儿子,无趣地嗤了声。 赵妈妈忙从一旁拿了锦盒过来,交给杜王妃,意味深长地望了宿承安一眼,转身去院门口守着了。 杜王妃冲着儿子抱怨:“按说这都不该我管的事,但你父王躲懒跑得远远的,你又是个素来不开窍的,身旁除了长顺他们几个,连只母鸭子都没有,更遑论被姑娘服侍了!” “明日就是你的婚期。”杜王妃将手边那个锦盒朝着儿子方向推了推,“ 我很喜欢阿锦,自也不会刻意安排侍妾给你,你把这个拿回去抽空看看,也免得你个啥都不懂的愣头青,好好的洞房花烛夜,给闹出笑话来! ” “母妃!”宿承安低声抱怨,一张俊脸顿时红成了煮熟的虾子。 见一向平淡的儿子露出难得的窘态,杜王妃忍俊不禁,冲着宿承安挥挥手:“好了,捧着东西快回去抓紧时间学习吧!” 宿承安抓起锦盒,逃也似的离开了含章院。 第211章 今日宜嫁 八月十八,月德合日,天朗气清,宜嫁娶。 一大早,锦初还在拥被好眠,耳边就传来了两个丫头的叫声:“姑娘,该起身了!” 两世为人,初次成婚,饶是锦初性子沉稳,昨夜紧张激动之下,即便早早就上了床,她依然还是辗转反侧,半宿难眠。 直到丑时过半,才堪堪闭上了眼。 锦初半坐起身子,眼睛睁开一条缝,透过窗子隐约看了下外面的天色,带着浓重的睡意问道:“几时了?” “卯初时分。” 心思细腻些的雨橙还来不及阻止,快人快语的雨杏就吐出了那四个字。 雨橙暗叹一声坏了! 果见听到这四个字的姑娘,“腾”的一下就继续倒回床上,嘴里还喃喃自语:“现下还早,且容我再睡半个时辰。” 言罢,少女裹着被子就翻身再次入眠了。 雨橙恨恨地瞪了眼有些傻眼的雨杏,让你多嘴! 雨杏也知自己失了言,只讨好地望着雨橙,焦急地催道:“姐姐,快叫姑娘起身吧!今日事情多。” “你若多说半个时辰,姑娘还会这般倒头就睡吗?”雨橙气鼓鼓地埋怨。 雨杏无奈地陪笑自嘲:“我那不是直肠子惯了,一时忘记姑娘性子了嘛!”她扯扯雨橙的衣袖,心疼地望向床上的锦初,“姑娘昨夜睡下的晚,如今时辰确实还早些,我就想着倒也不用太急……” 回想昨夜锦初屋里确实很晚才熄了灯,雨橙的语气微微松动:“至多再睡两刻钟,不然就来不及了!今儿个是姑娘大喜的日子,且有好多事情要忙呢!” 话虽这样说,却也不再打扰床上姑娘了。 两个丫头心不在焉地卡着时间整理东西。 约摸过了一刻钟的样子,门外传来了欢颜的声音。 “姐姐起身了吗?” 这一声简直有如天籁,雨杏眼睛倏忽一亮,低声笑道:“救星来了!” 二人热情地迎上前来,态度那叫一个殷勤。 见到这番情形,欢颜想都不想问道:“是不是姐姐还在赖床?” 两个雨立刻点头如捣蒜。 欢颜直接走到锦初床前,俯下身子喊道:“姐姐,快起身,今日你要嫁人了!” 她声音不算小,说话的同时还去推了推像条蚕宝宝般裹成一团的锦初。 被窝里的姑娘左右滚动两下,又朝下缩了缩,嘴里嘟哝着:“不着急,容我再睡一刻钟。” 听得此话的欢颜柳眉高挑,索性直接将双手伸进被窝,握住锦初双肩一用力,就把她从被窝里提了出来。 仲秋的北境清晨,已是有了几分寒意,从温暖的被窝里骤然被拉出来的锦初,禁不住打了个冷颤,浑身浓郁的睡意也被激得跑了大半。 她无奈地拥被叹了一声,总算不再躺倒了。 “姐姐,快些起身吧!你看雨橙雨杏都急成什么样了?” 欢颜将锦初交给两个雨,自己退后一步,嘴里依然噼里啪啦地念叨着。 锦初乖顺地任由两个雨服侍她穿衣起床,抽空还苍白无力的为自己挽下尊:“其实也没那么晚了。” 话语方落,欢颜嘲讽的声音就砸了过来,“距离黄昏确实不晚!不过,你见过哪家新娘子大婚的日子还在卧床贪睡,大被好眠的?” 欢颜这声音明显带了薄怒,锦初头皮一麻,连连求饶:“好好好!欢颜大管家,是我的错,我不该贪睡,还给自己找借口。” 自从这丫头独自撑住北境的脂粉生意之后,行事作风那真是一日一个样,干脆利落,雷厉风行。从前的那些温婉小意竟然如梦一般了。 锦初心道:“真是有得必有失!” 欢颜已经长成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姑娘,能够赚钱养家了,可她也快要变成管家,动不动就开始管束自己了! 见姐姐麻溜道歉,欢颜低低地哼了一声,算是揭过了这一茬。 在两位雨的帮助下,锦初穿好了繁复华美的嫁衣,又简单吃了早餐之后,田氏带着一干妇人也正好过来。 她指着身旁那位四旬上下,身段圆润,笑容可掬的夫人介绍: “阿锦,这是李夫人,她是咱们北境出名的福禄双全之人,今日由她来给你梳发。” “李夫人安康,今日承您贵手,让锦初也沾沾您的十全十美。” 见锦初言辞讨喜,乖巧行礼,李夫人忙侧身避过,她笑的谦恭又满意:“可不敢当您的大礼,今日能给世子妃梳发,实乃吾之荣幸。” 话毕,她走到锦初身旁,抓起妆台上早就备好的那把造型古朴的檀木梳篦,顺着少女乌黑顺滑的青丝轻轻落下,吉祥的祝福也自她口中缓缓道出。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末了她自锦初发顶梳下最后一次,声音略高,一字一句的祝福:“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镜子里的锦初,看着自己披散的一头青丝在李夫人的手中,慢慢变成了个灵动飘逸的望仙髻。 发间以各种珠翠装点,再配上精致的妆容,原本清丽柔婉的清纯少女,转眼间变成了高贵典雅的盛装新娘。 真的要嫁人了啊! 恍惚间,她被婢女扶起转过身来,耳边先是一静,随即就响起一片夸赞声。 “好漂亮的新娘子!” “世子果然好眼光!” “活了这么大,都没见过如此倾城的新娘。” “谁说不是呢!今日见了世子妃,方知世上竟有这般美丽的姑娘。” 七嘴八舌的溢美之辞中,锦初忽地忆起了前世的父母,若是今日他们也在,那该有多好。 念头涌起的瞬间,她不由又想到了这具身体的爹娘。 目光转向不远处的昭儿,她在心里暗暗祈祷:“武安侯和侯夫人若是在天有灵的话,还请保佑昭儿顺利长大,保佑我与三哥一路顺遂,早日推翻这腐朽不堪的旧世界,为侯府诸人平冤报仇!” 姑娘明亮的目光望向窗外,仿佛看到了远方的亲人。 同在一城的定北王府,今日更是宾客不绝,喜气盈门。 素来喜着黑衣的定北王世子宿承安,今日却是一反常态。 他身穿大红缂丝喜服,头戴纱帽,鬓边簪花,腰间扣着蹀躞带,干净利索的勾勒出高挑而挺拔的身姿。 因是迎娶心上人,青年目含期盼,唇角带笑,往日冷峻的气息俱被欣悦满足取代,整个人透出一股跃马扬鞭的春风得意,吸引了周围一众女性的目光。 “父王,母妃!” 宿承安朝着正堂的定北王夫妇恭敬行礼。 望着今日分外俊美的儿子,杜王妃高兴的合不拢嘴,定北王也是脸带笑意,眸光欢喜。 他沉声问儿子:“都准备好了吧?”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定北王大手一挥:“那就快去迎接你的新娘子吧!” 第212章 今日宜娶 在满屋善意的笑声中,宿承安退了出来。 一匹脖颈上系着红花的高头大马静静立在门外。 见他走来,马儿亲昵的伸出脑袋朝他蹭了蹭,宿承安揉了揉马头,轻笑一声:“老伙计,今日陪我去迎新妇了!” 言罢他翻身上马,在几位青年的簇拥下,朝着高家的方向而去。 此时盛装打扮的锦初,在满屋女子的陪伴中,听到了身边昭儿极其低声的感叹:“三哥若是也在就好了!” 锦初顿觉五味杂陈。 因着她拜了高家为义亲,按照之前的约定,一会儿背她上轿的是义兄高成。 但想到费尽心力,千里走单骑也要赶回来送她出嫁的三哥时,一股强烈的歉疚感还是压抑不住地涌上心头。 只是事已说定,不好中途随意更改,且贸然更改的话,难免会惹得高家多想。 故而,锦初也不好再就此事开口换人。 如此,就只能委屈三哥了! 见姐姐脸色微变,昭儿也意识到自己失言,忙对着锦初又耳语:“姐姐,你莫多想,昭儿不乱说话了。” 人多眼杂,此时并不适合细细说话,锦初摸摸幼弟的脑袋,安抚性地笑了下。 恰在此时,门外小厮跑进来喊道:“世子爷来接世子妃了!” 屋里等待的人瞬间一阵闹哄哄,有着急的就开始指挥:“快,快,快去关门!” 小厮答了声是,转身就朝外跑去。 大家在屋子里兴高采烈地讨论着,该让世子做几首催妆诗。 这厢还没商量个准数出来,那厢一身大红喜服的青年已是进了大门,大步流星朝着锦初旁边的正院来了,后面还跟着不久前来报信的那个小厮。 屋子里的人都愣住了! 这?这也未免太快了吧?! “不是让你们关门的吗?怎地这般快就打开了?” 有性急的大声喝问小厮。 那小厮气喘吁吁抹了抹脑门的薄汗,委屈巴巴地回道:“大门是关着的啊!只怪世子爷带来的那些公子们太狡猾,一边用银子吸引咱们的注意,一边又趁门人们不备,合力将大门推开,世子爷趁势就进来了。” 众人只能叹息一声,又赶紧嚷嚷着:“快,快给新娘子蒙盖头!” 七嘴八舌的声音中,锦初只觉眼前一暗,红盖头就蒙了上来。 耳边传来一个声音:“妹妹,我来背你上轿!” 这声音? 锦初猛得扭头,只晃的红盖头险些掉落,旁边一只手稳稳地扶了下,带着低笑的声音响起:“小心些,哥哥送你出嫁。” 锦初眼角一湿,情不自禁低唤:“三哥。” 叶锦暄“嗯”了一声,背起妹妹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锦初趴在三哥虽不够宽厚却安全有力的背上,第一次有了血脉相亲的感觉。 此番高家这份给于她们兄妹俩的顺水人情,锦初记下了。 到了正厅,拜别义父义母之后,叶锦暄再次背起妹妹,将其送到了轿子里。 宿承安望着一身红妆的心上人,怜意顿生,他走到轿边,低声叮嘱:“阿锦,坐稳些,我来带你回家!” 见得轿内的姑娘微微点头,他这才转身跨上马儿,缓缓朝前行去。 一时间,锣鼓喧天,迎亲队伍起动,街道两旁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们。 适应了轿子摆动的锦初,这才有功夫去听听外面的动静。 “今日的新郎官真是丰神俊朗!” “那是咱们的世子爷,能不俊吗?” “可不,你看连他身下的那匹马都精神抖擞的。” 锦初听着外面的聊天,唇角刚要抿起,就听得又有人说道:“世子爷这么俊美,听说咱们的那位世子妃更是美如天仙。这两个人今日成婚,往后生下的孩子还不知得多出色呢!” 这都说的什么啊? 今日才刚成婚,他们就提前替她与宿承安想到未来的孩儿了? 锦初一脸的无语,外面的人却聊得兴起。 “可不是,咱们王妃就是出了名的美貌,听说这位世子妃的容颜也是不相上下,且咱们这位世子妃还有那么大的能耐,咱们世子爷可真有福气,娶了这么一位国色天香的女财神,日后且有好日子过呢!” “说的对,听说咱们世子妃还是世子爷亲自从京城带回来的,可见有多得宠了。” “还是世子的眼光好,才能给咱们北境挑个如此出色的世子妃。” 又走了一阵子,街上开始变得安静,外面讨论的声音也开始少起来,想来应是到了王府附近了。 果然,又行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轿子停了下来。 有脚步声走来,锦初赶紧坐直身子,宿承安的声音也随之响起:“阿锦,到家了!” 锦初只觉脚下一亮,下一瞬,轿帘被一只大手掀开,一条红丝绦温柔地放在了她的手里。 她握紧丝绦,在左右婢女的环绕中,缓步朝着前方而去。 经过了一系列的婚礼流程,拜天地,高堂,夫妻对拜之后,锦初总算是听到了送入洞房的佳音。 她忍不住长吁一口气,却听到宿承安低低的调侃:“阿锦,这是累了啊!” 锦初脸色微红,只作没听到,在侍女的服侍下终于坐到了床前。 喜娘端来了托盘,宿承安在几个妇人的起哄声中,拿着一柄玉如意挑开了新娘的红盖头。 锦初只觉眼前一亮,她微微闭了闭眼,复又慢慢睁开,一双玲珑妙目顾盼生辉。 屋子里众人见到如此美艳动人的新娘子,先是一默,继而响起一阵铺天盖地的夸赞声。 “好美的新娘子!” “想来天上神仙也不过如此了!” “咱们家世子爷真是好福气!” 一片逢迎声中,锦初抬头去看宿承安,却见青年面带惊喜,眉目含情地望着自己。 宿承安也没料到盛装打扮的锦初,竟是美的如此摄人心魄。 今日的红色婚服,将宿承安往日隐藏的热烈生机俱都显现出来。 一眼望去,活力四射。好一个意气风发,神采奕奕的俊美张扬男青年。 二人都被对方的崭新一面震得愣了神,一时竟都默默无言。 “哟,弟妹这容色太盛,竟是让二弟看呆了!”一个年轻的声音笑着揶揄起来。 锦初忙低下头去,脸上一片火热,宿承安清咳一声,提点锦初,“这是大嫂。” 陈氏这才笑着提醒:“弟妹真是个美人儿,连我都看呆了,也怪不得二弟心心念念要早点娶回来呢!” 锦初正想开口谦虚,却听得大嫂又意味深长地补了句:“这放在外面,也委实是不放心啊!” 这话可是好说不好听了。 锦初心下微动,冷眼望向不远处的这位大嫂。 约摸花信之年,今日里因是喜日子,她穿了一身玫红色的衣衫,头上遍插珠翠。 这般隆重的打扮,猛一看,竟是将她衬得愈发身姿娇小,本还温婉白净的长相倒显出了几分不合时宜的寡淡。 屋子里骤然一静,众人都低头不语。 杜王妃的心腹赵妈妈笑着开了口:“看少夫人这话说的!俗话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咱们家世子妃容色好,心性佳,能力强,又深得王爷王妃的看重,自是要赶紧娶回来好好疼着了。” 一席话说得陈氏面色顿时难看起来,其余人也都低头忍笑。 赵妈妈只做不知,她捧出早已准备好的酒水,话语一转,对着锦初二人笑道:“世子,世子妃,请饮合卺酒吧!” 第213章 阴阳怪气 锦初接过宿承安递来的酒杯,二人双臂交叉,微微仰头,一起喝下了合卺酒。 至此,就算礼成了。 宿承安望着锦初,笑得满足,他正要开口说话,门外传来了青年男子呼唤的声音:“世子爷,莫不是被美娇娘迷惑了吧?兄弟们都在等你出来陪酒呢!” 屋子里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宿承安脸色赧然,对着锦初温声说道:“阿锦饿了吧?晚些让她们送些粥食来吃。” 锦初点点头,还未张口就又被人抢了先机。 “哟!二弟可真是够疼弟妹的。” 陈氏扯着帕子笑得颇有不甘之意,言语中酸气弥漫,“当初我嫁入王府那日,可是没人记得给我送昏食的。” 锦初淡淡瞥了这位大嫂一眼,复又抬头望向宿承安。 她就不信以宿承安那高傲的性子,在这大喜之日,还愿意一而再地吃他这嫂子暗搓搓的嘲讽。 果然,下一刻宿承安眉头微蹙,冷冷睇向那位看不清位置的大嫂:“嫂子大婚之日吃不到昏食,该怪大哥不够体贴,凭何要我阿锦与你一般挨饿?我非大哥,阿锦亦不是你,嫂子又何必非要两相对比,凭白跟自己置气?” 周围人都低下头去憋笑,连赵妈妈都唇角抿了抿,心里顿时畅快起来。 一个不得王妃待见的庶子儿媳,居然还敢一而再的来找世子妃的麻烦,真当世子是泥捏的不成? 陈氏身子僵硬,脸色霎时赤红一片,她双手紧捏着手中帕子,指尖都泛了白。 锦初心道:若那帕子是宿承安的脸的话,估计这会儿已经被抓的千沟万壑了! “二弟你这话—”沉默一瞬的陈氏不甘心的刚吐出几个字,就被门外的催促声打断。 “世子爷,怎么还不出来?磨磨蹭蹭可不是你的风格,再不出来,兄弟们就要亲自来请你了!” 说话间,竟有脚步声朝着这边走来。 宿承安瞥了门外一眼,对着锦初快速说道:阿锦暂且歇歇,有事只管交待丫头们,我去去就回!” 锦初点点头,关心道:“你去吧!酒多伤身,你注意些。” 宿承安朝着心上人一笑,大步离去,经过大嫂陈氏身边时,连目光都不屑给她一个。 陈氏方才的一番阴阳怪气,使得屋子里看热闹的人也都走了个七七八八,如今随着新郎的离开,新房里顿时安静下来。 锦初自顾自坐在床边,眼观鼻鼻观心,只安静的扮演着一个新娘子的角色,对于旁边的陈氏更是视而不见。 尴尬的陈氏再也待不下去,随意找了个借口,就仓皇离去了。 她一走,赵妈妈也交待了雨杏雨橙一番,然后端起托盘,去找杜王妃复命了。 屋门一关,外面的喧嚣顿时不见,新房里就剩下了锦初主仆三人。 锦初端庄的姿态倏忽不再,整个人委顿在床头,伸手揉揉因坐直许久而微微泛酸的腰身,她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早起忙到现在,总算能放松一会了。 雨橙见到自家姑娘瘫倒在床,忙小心提醒:“姑娘,略缓缓就坐起来吧!世子吩咐厨房那边给您下了鸡丝面,晚些就该送来了。” “不打紧,让姑娘多歇会儿吧。姑爷出去了,屋里现下就咱们三个,我去门口盯着些,姐姐你守着姑娘,有人来了再叫姑娘就是了。” “那你机灵点儿,看的远些,千万不要人到跟前了你才发现。” 雨橙不放心的叮嘱雨杏,雨杏边走边应答:“姐姐放心吧,我会留心的。” 锦初听着两个丫鬟的交谈,慢慢闭上眼睛假寐起来。 “姑娘,姑娘!” 锦初睁开眼睛,用力吸了吸鼻子,一股浓郁的饭香袭来,肚子咕噜一声,饥饿也随之而至。 雨杏被她逗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姑娘,您起身用些餐食吧!” 锦初目光转向窗外,院子里已是灯火通明,不远处的夜空明月高挂,四周一片隐约的星光。 “现下什么时辰了?” “戌时二刻。”雨橙边说边端来了温水给她净手,看着锦初一改疲累,笑得满意:“姑娘歇了小半个时辰,如今看起来精神好多了。” “我也觉得这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锦初笑着坐在桌前,上面早已摆好了饭食。一碗热气腾腾的鸡丝面,一碗熬的软糯可口的人参茯苓粳米粥,旁边还放了一碟咸菜,并几块精巧的面点。 忙活大半日,此时早已饥肠辘辘的锦初,望着面前的餐食,顿时食指大动。 她正想大快朵颐一顿,却见雨橙温声提醒:“姑娘,你悠着点吃,现下已经不早了,当心吃得太多不好消食。” 晚些宿承安还要过来,吃得太饱确实不大合适。 锦初点点头,收起了要大吃特吃的念头。 她指着那碗鲜美扑鼻的鸡丝面,可怜巴巴的对着雨橙保证:“我不动别的,今晚只吃这一碗面可以吗?” 雨橙将那碗面朝锦初身边一推,她就迫不及待的埋头吃了起来。 一碗热气腾腾的鸡丝面下肚,极大地慰藉了锦初的肠胃,她满足的起身,这才开始有心思环视四周。 做工精致的黄花梨千工八步床上,雕刻着花开富贵,多子多福的吉祥图案,巧手绣娘绣出的百子千孙被,铺陈在阔大的床面上。 床尾一套做工精良的顶箱大衣柜,床对面则放着一张贵妃榻。 一个雕刻着龙凤呈祥,镶嵌螺钿的填漆梳妆台静静立在不远处的窗台下。 整体布局看来,简约而不简单,便利又典雅。 锦初心下满意,宿承安倒是审美不错! 目光落在洒满床头的桂圆和花生上,她抓起颗桂圆剥开,刚要放进嘴里,就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姑娘,世子来了!” 雨杏朝锦初说完这句话,就赶紧与雨橙一左一右在门口规规矩矩站好,恭敬又紧张的迎接着自家的这位男主人。 自打锦初进入高家,田夫人就派了她们两个去服侍锦初。 经过几个月的磨合,锦初对这两个纯真细心的姑娘也很满意,问过二人意见后,锦初就去找田夫人讨了这两个丫头。 田夫人毫不迟疑点了头,当下还很干脆的将她二人的身契给了锦初,她俩就作为锦初的贴身丫鬟跟着进了王府。 之前她俩就很喜欢锦初,如今成了姑娘的大丫头,对锦初那就更是一心一意了。 听着那愈来愈近的脚步声,锦初不由得生出了一股既紧张又新奇的感觉。 第214章 蜜里调油 俗话说的好:“新婚三日无大小。” 贵为定北王世子的宿承安,在新婚这日,经历了自己身份遗失的一天。 之前那些对他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亲朋好友,亦或是袍泽下属,在这场婚宴上,也都全然忘了他的身份。 一个个举杯前来,嘴里连声恭贺,手上却是毫不留情,恨不得每个都来跟他拼酒三百杯。 连素来规矩的清影都对着他敬了两杯,若不是他有些酒量,加上事先做了安排,今日怕是无法从这场宴席中全身而退。 素来不吃亏的世子爷,回想起灌他酒水最凶的那几个青年,默默将他们名字记在心里,只等着将来有一日,他也好加倍奉还。 想到离开新房时锦初对他的关心,宿承安先去别处换掉外衫,又喝了碗醒酒汤,待身上酒味散去大半,头脑也恢复几分清醒时,他才起身朝着韶光院而去。 锦初嘴里的桂圆刚咽下去,门就被打开了,金昭玉粹的青年含笑走了进来。 大概是饮了酒的缘故,他素来峻冷的脸上带着一抹还未逝去的薄红,在灯火辉映下,颇有几分醉玉颓山之态。 今晚的宿承安,可真好看! 这样好看的男子,是属于她的。 锦初心里生出莫名的欢喜,唇角不自觉的上扬,眸中含情脉脉,望着朝自己走来的新郎。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相对而笑。 余光扫到桌面上还未曾撤掉的饭食,宿承安眼中闪过了然:“阿锦可曾吃好?饭菜可还适口?” 锦初点头回他:“厨房的师傅手艺很好,我已吃了一碗鸡丝面,你,”想到此时在王府,锦初又临时改口,“世子可曾进食?” “今日宾客众多,席间忙于应酬,倒还不曾进食。”宿承安望着锦初,意有所指,“你我夫妻,阿锦不必唤我世子,大可亲近随意些。” 世子太客气的话,叫字总算是亲近了吧? 锦初目光微转,从善如流:“好,逸之。要不要下人再送些吃食过来?” 宿承安听着这声干脆利落的“逸之”,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的挫败。他摇摇头,指着桌上的餐食问道:“这不是还有吗?” “那是我吃剩下的!”锦初微带赧然,低声解释,“且只剩了一碗粥,留给你总是不太好。” 虽然这些吃食她并没有动,但人家是堂堂的世子爷,这府里除了王爷,就属他最尊贵了。 宿承安在外并不是个计较细枝末节的人,可这毕竟是王府,谁知回到府里后,这个不赀之躯的世子爷会不会讲究起来呢? “不必!我看这碗粥就很好。”宿承安走到桌前坐下,“今日宾客过于热情,推辞不过多饮了几杯,此番正想喝碗粥。” 他都这么说了,锦初自也不再多言,遂起身陪坐在他旁边。 两人离得近些,宿承安身上的酒味混着他自带的清冽气息就散了出来,淡淡的,并不难闻。 他吃饭很快,也很安静,配着小菜,那碗人参茯苓粳米粥很快就见了底。 “还要再用些吗?”锦初关心道。 “不必了,这样就很好。” 宿承安起身,门口的雨橙雨杏快速上前,收好东西拎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二人,宿承安看了眼两侧燃得正旺的龙凤喜烛,言语温和,“阿锦,时辰不早了,辛苦了一日,早些安置吧?” 话音一落,锦初心底那股略带尴尬的紧张又涌了上来。 “啊?好。”锦初顾左右而言他,“那就先沐浴更衣吧!” 宿承安点点头,朝外唤了声,就有几个婆子抬着热水进了侧后方的盥洗室。 “阿锦先去吧!我略缓一缓。”宿承安朝着门口的雨橙和雨杏吩咐,“服侍你们姑娘沐浴更衣。” 二女乖巧应是,虚扶着锦初进了后面。 锦初骨子里到底是个现代人,沐浴这么私密之事,自然也不喜外人在旁。 往日都是她自己,今日因着初到王府,世子又在外间,她也不好拂了人家的意。 到了盥洗室,她就让两个丫头在屏风搁置处的外侧等待,自己则跳进浴桶,快速洗了洗就出来了。 宿承安正坐在桌前,神色带着几分薄醉后的恍惚,听到动静,他向着洗漱后的姑娘望来。 脱掉华服,洗去铅华的姑娘,此时身着洁白中衣,望着他的目光乖巧无辜,我见犹怜。 她朱唇微启:“我好了,你也去吧!” 一股想要摧折的渴望油然而生。 宿承安垂眸掩住眼底神色,低低“嗯”了声,起身朝着后室而去。 锦初暗自揣测,他这是害羞了? 虽然自己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但宿承安也没亲近过别的女子,如此算来,他与自己也算是五十步笑百步,不相上下。 思及此,她浑身的紧张和忐忑顿时跑了大半,脸色也平和起来,悠闲地躺在小榻上,任由两个丫头拿了棉巾帮她绞干头发。 就在她昏昏欲睡之时,宿承安从后面走了出来。 锦初抬起头来,顿觉眼前一亮。 青年宽肩窄臀,猿臂蜂腰,额发下未干的水滴顺着中衣的领口,滑入了线条硬朗又流畅的胸*膛,整个人都充满了男性荷尔蒙的味道。 “咕咚!” 许久不发病的颜控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一声清晰可闻,宿承安忍俊不禁,心头骤松。 很好!阿锦也没比他强多少。 “你们两个下去吧!”他朝着雨橙雨杏吩咐。 见男主人出来,两个姑娘早就知礼的低下脑袋,此时听得这天籁之音,忙起身低头退了出去。 “吱呀”一声,门也关上了。 宿承安走到锦初面前,拿过雨橙仓促离开时没来得及带走的棉巾,再次覆上姑娘那顺滑的青丝。 锦初没动也没说话,任由他握紧她的头发。 姑娘微闭双眼,睫羽轻颤,似是两排小刷子,一下又一下地在他心头扫荡,鼻息间萦绕着她沐浴后的清香,宿承安只觉自下而上起了一团火,渐渐烧到了整个身体。 “阿锦,你的发已干了。”张口就是喑哑的声音。 浓烈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仿佛是被他的火热感染到,锦初一张俏脸已是灿若云霞。 “嗯。”她低不可闻地应了声。 “那我们去歇息可好?” 这一次,男子的声音更是低哑,似在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风暴。 姑娘微微点头,这回连话都不说了。 男子却似收到信号一般,一把抱起怀里的人儿朝着床上放去,白玉帐钩上的帷帐亦随之落下。 衣服一件接着一件抛了出来。 地面一片狼藉。 不知过了多久,女子猫一般地细声呜*咽着:“宿承安,你,你轻点儿!” “好,好。”男子声音带着喘*息,身体却是贯彻实施了言行不一。 雪白如玉的柔荑自帐内伸了出来,很快又被一只大掌捉了回去。 一阵风袭来,吹得不远处树上的桂花簌簌飘落。 屋内床柱两侧的白玉帐钩,摆动的愈发激*烈。 女子似喘似*泣的声音再次响起,少顷,男子低*吼一声,室内归于平静。 两只儿臂粗的大红喜烛仍在热烈燃烧,似是亲眼见证了一对璧人的火热情浓。 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时也羞红了脸,悄然无声地躲入了身后的云层。 好一个摧花羞月的夜晚! 第215章 拜谒舅姑 清晨的阳光温柔地穿过雕花木窗,撒在了一地狼藉的屋内地板上,提示着昨夜一对新人的痴*狂。 青年微微摇头,下颌碰到了正埋首于自己肩头的姑娘。 姑娘大半个身子都挨着他,因了昨夜的疲累,此时双眸紧闭,巴掌大的小脸亲昵地贴在他的肩窝,睡得放松而甜蜜。 她那一头青丝更是霸道的铺满枕边,其中还有几根不听话的发丝,顽皮地爬到了他的鼻尖。 宿承安忍住痒意,轻手轻脚将其拨开,又提起薄被将锦初无意露出的肩膀,给包裹的严严实实。 末了他侧身支肘,神情缱绻,目光温柔地望着心爱的人儿,静静等她醒来。 少顷,门外响起了丫鬟们刻意压低的私语和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想来应是准备服侍女主人起身了。 见怀中的姑娘依然睡得香甜,青年目光微凝,终还是不舍得叫醒她。 昨夜他到后来也有些失控,倒是累坏阿锦了。 两个雨按照锦初之前的吩咐,早早就候在了门口,为了提醒屋内的男女主人,她们还刻意制造了些声音出来。 即便这般,屋子里依然还是没有动静。 今日是新妇拜见公婆的大日子,姑娘若是起得太晚,日后恐会落人话柄。 雨杏性子直,却有些畏惧世子爷,只不停的在门口转圈圈。 雨橙比她稳重些,虽不曾似雨杏那般来回走动,却也是立在门外,竖起耳朵随时听着屋内动静。 不说门外二雨如何着急,屋里的宿承安却是一点儿都不担心。 以母妃对锦初的喜爱,定然不会催她早起的。 故而他也就悠闲地 靠在床头,等待锦初醒来。 又过了一会儿,就在雨杏准备拍门的时候,杜王妃身边的赵妈妈走了过来。 “老婆子是来替王妃娘娘传话的。昨日世子与世子妃大婚,府里上下辛苦,娘娘亦是身子疲惫,特地交代老婆子来跑一趟,世子与世子妃不必着急,辰正三刻过去就行。” 这番话摆明了杜王妃是在体恤新婚燕尔的小夫妻呢! “婢子代我家姑娘拜谢王妃娘娘一片慈心。”二雨惊喜对望,对着赵妈妈笑得真诚。 这下终于不用顶着世子爷不悦的目光,去叫醒姑娘了。 听到外面的动静,宿承安唇角扬起。 到底是亲娘,知道心疼他媳妇儿。 他转过头,却见之前还在沉睡的姑娘,不知何时竟已醒了过来,此时正微带迷茫的望着自己。 “阿锦,你醒了?” 锦初点点头。 她其实不是个睡眠很深的人,奈何昨夜与宿承安折腾得太久,等睡去的时候已是将近子正了。 若不是赵妈妈与雨橙的对话吵醒了她,此番还不知要睡到何时呢? 想到这里,她顿时顾不得羞赧,急声问道:“现下几时了?” “卯时三刻。” “竟是这么晚了?” 锦初心下一急,翻身就要起身,刚坐起半截,“啊”的轻呼一声,下*身不适的酸痛感骤然袭来,她顿时窘迫的满脸通红。 宿承安赶忙揽住她的腰身,露出一脸的心疼,“慢点儿,时间还很早,阿锦再歇歇。方才赵妈妈的传话你也听到了,母妃让咱们晚些再去拜见呢!” “那是王妃体恤,我是新妇,今日是拜见舅姑,敬新茶的日子,岂可随意行事?” 锦初白了宿承安一眼,倒也没再动了,只任由他揉搓着自己酸涩的腰间。 “好好好,阿锦说得对。” 素日清冷矜贵的世子爷,此时却低眉顺目的哄着怀中的姑娘。 “不过母妃既是交待咱们辰正三刻过去,那咱们听话晚些过去就是了。” 锦初叹了一声,算是认同了他的话。 她慢慢坐起身来,下床时双腿又是一软,若不是宿承安扶得及时,她估计要对着面前的桌椅行个大礼。 宿承安此时是真的心疼了,他一把将她抱回床上,急声说道:“阿锦,都怪我不好,鲁莽之下竟然将你磋磨这么狠。我来看看伤到哪里了?” 说话的同时,他伸手就要扒开她的衣服去细看,被锦初死死按住。 “宿承安,你快松手!”锦初又羞又气又甜蜜,脸色带着薄红,低声安抚青年,“我没事,听说……第一回……都不大舒服,适应适应就好了。” 到底是头一遭,她知道会有不适,但没想到反应这么大,这段时间她一心扑在制盐上,鲜少运动,倒是忽略了自己的身体。 为了自己的健康快活,看来日后还要加强体质锻炼啊! 见锦初如此抵触,宿承安默默松开了要去扒拉她身体的手。 他低头想了下,温声说道:“阿锦,晚些我扶你,”想到今日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太亲密,他又转而改口,“让那两个丫头扶着你,咱们慢些过去。” 锦初点点头,缓了缓,再次慢慢起身:“时辰不早了,我也饿了。” 听到动静的雨橙雨杏目不斜视地进了门,待看到床上的一片狼藉时,又是脸一红,二雨低头快速收拾被褥。 慢吞吞吃了早膳,又梳洗打扮一番后,锦初在雨橙雨杏的搀扶下,跟在宿承安身后去了含章院。 今日的含章院,倒是聚齐了定北王府一家人。 王爷王妃高坐堂上,左下方坐着一位二十多岁的男子。 他中等个头,身材消瘦,身上穿着件靛蓝色锦缎圆领袍,腰间松松系了条墨绿色的丝带。 端眉修目,相貌与宿承安倒有五分相似,但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油腻之态。 这大概就是宿承安的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面,一度在定北王府搅风搅雨,几年前联合外人,差点害死宿承安的那位庶长兄宿承和了! 紧挨着宿承和的女子,就是她昨日曾经见过的大嫂陈氏月华。 大概是昨日吃了宿承安一场排楦,现下她最惧怕的嫡婆婆杜王妃又在的缘故,陈氏今日倒是脱下了张扬的颜色,穿的清新淡雅,配上她娇小的五官,倒显得楚楚动人了几分。 陈氏身旁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手中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女童,她就是陈氏与宿承和的长女宿莹贞。 小丫头一双大眼黑白分明,此时正满是新奇地盯着锦初。 锦初朝她笑了笑,小丫头就害羞地转头趴在年轻的乳母肩上,像是只好奇又胆怯的小鹿。 宿莹贞的下首,则坐着一位约摸十五,六岁,身着翠绿色高领襦裙的少女。 少女杏眼桃腮,肤若凝脂,颇有几分冶艳之姿。 这位姑娘倒是眼生得紧! 第216章 王妃撑腰 杜王妃本就与锦初相熟,此时见到她以儿媳的身份出现,感觉就更亲近几分。 “孩儿拜见父王母妃,祝二老金安!” “儿媳拜见父王母妃,祝二老金安!” 锦初与宿承安在正中准备好的蒲团上郑重跪拜,行礼问安。 看着款款下拜的檀郎谢女,杜王妃脸上笑容压都压不住。 “快快起身!” 不等王爷说话,杜王妃就抢先开了口,机灵的雁鸣和流云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扶起了锦初,宿承安也跟着起身,二人在王妃下首的位置上依次坐下。 少顷,清音和飞雪端着两盏茶水行至王爷王妃身边。 今日最重要的环节,新妇拜舅姑,奉香茶的时刻来临了。 锦初起身双手接过清音手里的茶水,身子半蹲,高举过顶,恭恭敬敬奉给上座的公公定北王,口中轻唤:“父王,请用茶!” 定北王接过茶水,轻啜两口,放下茶盏,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个锦囊交给锦初。 锦初也赶紧奉上一双名为亲手,实为丫鬟代工完成的男式鞋袜。 定北王收下鞋袜,对着新入门的儿媳开了口。 “锦丫头,既是入了我宿家门庭,日后就是一家人了。本王只盼你与逸之夫妻和美,持家有道,早日为我定北王府延绵香火,诞下麟儿。” 锦初略带娇羞点头应是,心里却默默说了声抱歉。 别的都还好说,只最后一条怕是要辜负王爷的期望了。 她今年才十七岁,一年之内,她不准备怀揣小包子,当个未成年妈妈。 这桩事情,她还要再找机会与宿承安私下商谈,到时尽量选择一个既不伤体面又能说得过去的理由吧。 按下思绪,她行至杜王妃面前,端了飞雪手中的茶盏,如法炮制对着杜王妃也做了一遍,不出意料的得到了杜王妃赏赐的一套头面。 那妆奁匣子方一打开,赤金镶嵌红绿宝石的奢华头面就露了出来。 尤其中间那条项圈上,更是镶嵌了一颗足有鸽蛋大,通体血红似火的宝石,光彩绚丽,夺目耀眼。 厅里众人忍不住露出了羡慕的目光,一则是羡慕这头面的奢华贵重,更多的则是对于锦初能得杜王妃如此看重的羡慕之情。 “感谢母妃厚赏。” 锦初谢的诚心实意,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光这一个宝石项圈就够普通人家吃上两,三辈子了吧?何况这还是一整套,林林总总十九件呢! 莫说现下,就是将来,这一套头面也完全可以拿来当做压箱底的传家宝了。 这婆婆真是人美心善,还舍得对她好! 日后哪怕真有了婆媳矛盾,看在今日王妃所赠的这套头面上,她也要忍一忍这位好婆婆。 见锦初双目放光地望着妆奁匣子,杜王妃就知这套头面是送到了儿媳的心里了。 吾之所予者,即其心之所喜也! 杜王妃当下也很欢喜,遂笑着拉了锦初的手温声关爱,“阿锦你是个好姑娘,与逸之又是一路并肩走至今日的。如今母妃眼见着你二人两心相契,举案齐眉,心里就已是极为畅意。” 说至此处,杜王妃朝着一本正经的定北王瞥了眼,复又笑道:“至于你父王方才说的早诞麟儿的话,你也不要放在心里。你与逸之伉俪情深,子嗣之事自是水到渠成,不必强求,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母妃。”锦初鼻头一酸,充满孺慕之情的望着杜王妃。 来到异世后,杜王妃对她一再的关爱,真的让她在这一刻体会到了久违的母爱。 “左右你们都还年轻,我与你父王身子也算健旺,为你们再支撑个五,六年的能力还是有的。现下你们就安心过自己的日子,不用听那起子败兴之人的信口胡诌!” 说到此处,杜王妃美目朝着下首庶长子夫妇的位置冷冷瞥了过去,尤其在陈氏的身上又多停了几息。 这就是很明显的意有所指了! 昨日陈氏在世子与世子妃婚房的那一番阴阳怪气,当日就被回去的赵妈妈一五一十的禀告给杜王妃得知。 若不是考虑到昨日是儿子儿媳的好日子,杜王妃定会将陈氏叫去好好立立规矩。 今日见到陈氏在此,自是忍不住拿了话头来敲打一番。 被嫡婆婆冷冷盯住的陈氏,顿时噤若寒蝉,动都不敢动。 这位王妃嫡母的性格本是大气舒朗的,之前虽是看不上她,却也与她保持着两厢安好的状态,凡事都按着规矩来,既不苛待她也不亲近她,只淡淡保持着一份面子情。 若不是在姨娘那里三番五次听到她咬牙切齿的咒骂这位正头王妃的话,陈氏估计都想不到王妃竟是与姨娘这般不和。 盖因王妃表现的太大气太淡漠了,无论是对她这个庶长媳,还是对她家姨娘,那都是一视同仁的视若不见。 无视得让她一度认为这位嫡婆婆就是个大气不计较的性子! 直到三年前发生了那桩事情,才使得她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这位嫡婆婆凶悍的战斗力。 忆起王妃第一次纡尊降贵,气势汹汹冲进她所居住的安和院的情形,陈氏至今心有余悸。 当时她与夫君正在用早膳,王妃带着一干婆子丫头二话不说冲了进来,进门直奔她夫君而来。 满屋婢女,众目睽睽之下,这位嫡婆婆一把扯住夫君领口,左右开弓,噼里啪啦扇了七八十来个耳光,直打得夫君当时血流满嘴,牙齿都松动了好几颗。 一干下人吓得鸦雀无声,她自己更是瑟瑟发抖。 反应过来的宿承和含着满口血沫怒声斥骂:“杜氏!无缘无故你居然敢这样对待我,我非要喊父王来看看,你是个什么样的恶毒婆娘!” 他转身吐出一口血水,满脸怨恨,语音含糊,“今日非要让父王休了你这个毒妇不可!” 杜王妃嗤笑一声,居高临下睇着狼狈倒地的庶长子,语气森森:“少拿大话来唬我,真当我吓大的吗?” ”你那个姨娘当年不要脸皮赖上来,才生出了你这个一脉相承,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狼崽子!我看在王爷份上不与你们计较,倒是养出了你们的胆大包天!” 杜王妃越说越气,忍不住对着宿承和又是一脚,“一个庶孽居然生出了狼子之心,敢来谋害我的逸之!” 此话一落,张狂挣扎的宿承和顿时变得安静下来。 他目光惊恐地望向杜王妃,唇角颤抖着解释:“逸之,是我兄弟,我,我,岂能害他!你,你,少来血口喷人。” “做贼心虚的崽子,啥时候把你舌头捋直,能理直气壮的说清楚话了,再来伸冤也不迟!” 杜王妃目露鄙夷,心头感伤。 就是这么个不上台面的狗东西,居然差点害了她儿的性命! “今日你这头颅先寄存在脖子上!你最好祈祷我儿平安无事,否则我要你与你那个姨娘一起陪葬!” 言罢,杜王妃又一阵风似的出门而去。 第217章 欺软怕硬 王妃前脚走,得到消息的王姨娘就赶了过来。 当看到被打的鼻青脸肿,一身狼狈的儿子时,王姨娘心疼的直抹泪,嘴里连连咒骂王妃不止。 “和儿,那毒妇竟敢如此待你!娘定要为你讨回公道,我儿你等着,娘现下就去找王爷给咱们娘俩主持公道!” 随即她就一阵风似的也跑走了。 陈氏按捺下心头惧怕,一边细心照顾着夫君,一边充满希望的等待着王姨娘为儿子讨回公道的好消息传来。 结果,王姨娘竟是一去不返。 非但如此,次日一早,她就从下人口中得到了,王姨娘当夜就被王爷派人亲自遣送到城外庄子上静养的消息。 这消息震得她半晌没回过神来。 这就是姨娘临走前言辞凿凿,信誓旦旦说的为夫君讨回公道?! 得到消息的夫君同样怔愣许久。 夫妻俩沉默以对,心里都生出了不祥的预感。 再一日,甲胄未脱就自城外军营匆匆赶回的王爷,径自踏进了安和院。 一刻钟后王爷扬长离去,只留下一脸苍白,委顿倒地的夫君。 当日,夫君费尽心力才谋划来的军中职务就被一撸到底,安和院外松内紧,她们夫妇俩直接就被监控起来。 直到半年后世子顺利归来,安和院才算是结束了被监禁的生活。 至此,杜王妃就成了陈氏心中那座巍峨不可逾越的高山,成了她心里最惧怕的人。 如今被杜王妃这么一盯,数年前那骇人的记忆再次回笼,陈氏瞬时汗出如浆,整个人化身惊弓之鸟。 她鼓起勇气低声辩解:“昨日是二弟与弟妹的好日子,儿媳心疼母妃这段时日为了他们的婚事操劳忙碌,故而昨日就好心提点了弟妹两句规矩,结果却被心疼弟妹的二弟误解了。” 陈氏转向锦初,笑的委屈,“弟妹,是我口拙,言辞不当,惹你不悦了!看在大嫂一片好心的份上,还请弟妹包容则个,也帮我在母妃面前解释一二。” 她意有所指地望向杜王妃身后的赵妈妈,“也免得有那不长眼的下人胡乱传话,使得母妃误会,一家人伤了和气。” 这还叫口拙? 洋洋洒洒一大通,在王爷面前装的又是无辜又是委屈的,合着除了她自己,剩余的就没一个好人了。 锦初心里冷笑,面上却做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大嫂这话,可是折煞锦初了。昨日我也是蒙着脑袋进的王府,以大嫂的玲珑是定然不会失礼的,若有不合之处,许是哪里有了误会也未可知。” “毕竟有些话好说不好听,世子担心我受委屈,多说了那么一两句也是情理之中的,夫妻之间本就该相互照应,世子能如此体恤我新入府里的忐忑不安,作为家人,父王母妃想必对此也会乐见其成吧?” 见主位上的定北王和王妃点点头,锦初又转向陈氏笑问:“以大嫂的心胸,想必也不会因此就跟弟妹们计较吧?” 你要将我捧到高处吃黄连,我自然也不会乖乖就范。 “自是不会。”陈氏挤出笑脸,声线紧绷地吐出了四个字。 本以为这丫头是个没见过世面,好糊弄的,却不想还是个能豁得开,针锋相对的性子。 之前因着她们夫妻被杜王妃厌弃,故而她虽知锦初在王府曾客居过短暂时日,却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且杜王妃的含章院素来都被守的密不透风,她即便想打探些锦初的消息,也是无从下手。 毕竟王府的当家女主人是杜王妃,大家忙着巴结王妃都来不及,谁会去烧她一个不得脸的庶子媳妇的冷灶? 故而对于锦初她知之甚少,只粗略打听到那姑娘是跟着世子从南境而来,身边还带着个幼弟的无名孤女罢了。 既如此,以陈氏为数不多的经验和见识,自是顺理成章的低看了锦初的品性,只当她就是个性子怯懦,头脑简单,只凭一张好脸攀上世子爷的普通女子。 陈氏不敢对杜王妃发难,对于这个新入门的娇俏弟妹,却是毫无顾忌。 可惜因了她的轻视,错把金刚当菩萨,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定北王眼见着陈氏被锦初三言两语逼至窘境,目光瞥到她身旁的乖巧可爱的小孙女时,心内不由一软,遂清咳一声开了口:“阿蕊,快给锦丫头介绍下家里人吧!” 哟!老东西这是护上他的那位好儿媳了! 因着锦初一席话吃了哑巴亏的是陈氏,杜王妃心里也甚是舒畅。 当下淡淡瞥了身旁的定北王一眼,倒也不曾拂了他的脸面,开始给锦初介绍屋里的几人。 见杜王妃换了话题,不再针对自己,陈氏提起的那颗心才缓缓放下。 “阿锦,那位是你大哥,是府里王姨娘所出,王姨娘现下不在府里,待日后回来再与你介绍。” 说到王姨娘的时候,杜王妃似笑非笑得瞥了定北王一眼。 锦初上前规规矩矩行礼,唤了大哥,宿承和也起身客客气气唤了弟妹,只不过他的眼睛却像是长了钩子一般盯着锦初,让人莫名想起了阴沟里的老鼠,恶心阴郁。 身旁的宿承安一记眼刀,狠狠射向这个所谓的大哥。 接收到弟弟冷冽的目光,宿承和才恍然回过神来,低下头去。 上不得台面的狗东西! 宿承安暗骂一声,给这个大哥在心里又记了一笔账。 杜王妃只做看不到三人间的眉眼官司,朝着陈氏微一颔首:“下首的陈氏是你大嫂,昨日你们都已见过,今日我就不再多说了!” 锦初点头,对着陈氏笑眯眯唤了声“大嫂”,在杜王妃冷淡审视的目光下,陈氏收起委屈,勉强扯了个笑容对着锦初还礼,唤了声“弟妹”。 她方要起身坐下,却听得杜王妃面上一本正经,语气中却饱含讥诮的声音再起。 “你大嫂举止有度,昨日还记得代我提点了你们行事规矩,日后阿锦可要记得向你大嫂凡事多学一二,也免得哪日遇到往亲故眷,行事不周,堕了我们定北王府的名声。” “是,锦儿记下了。”锦初乖声应答,心里却忍不住笑开了花。 她之前只知杜王妃舒朗大气,并不是个爱计较的性子。 如今见到她几次三番的言语挤兑陈氏这位大嫂时,方知这位王妃婆婆遇到厌恶之人时,竟还是个言辞尖锐,火力全开的外放型女子。 相比于锦初的欢畅顺意,陈氏则是气得脸色发黑,接过锦初递过来的鞋袜的时候,手都是抖着的。 活该!让你爱立规矩,如今自己也吃到规矩了吧? 再下来是陈氏的长女莹贞,小丫头口齿不清地唤了声“婶婶”。 锦初对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印象不错,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虎头鞋,贞姐儿抱着婶婶送的礼物不肯撒手,显见是很喜欢。 最后到了那位眼生的年轻姑娘面前,那姑娘倒是知机,先起身对着锦初盈盈一礼,口中唤道:“婉儿见过二表嫂。” 身后传来杜王妃的声音:“这是你仙去的祖母家的侄孙女,姓林,单名一个婉字。” 表妹好啊,表哥表妹,天生一对! 她目光朝一旁的宿承安扫了眼,眸中极快闪过戏谑之色,随即朝着这位妙龄姑娘唤了声:“婉儿妹妹好!” 说罢,又送上了一套店里的脂粉并一对精巧别致的玳瑁耳珰,林婉同样很捧场的感谢后收下了。 第218章 心怀怨恨 今日该行的礼已行完,该见的人也已见过,这场拜见公婆的重要活动也算是圆满落下帷幕了。 见锦初脸色微白,儿子又频频朝着儿媳投以关心的眼神,作为过来人的杜王妃不满的瞪了下首的儿子一眼。 这二人本就凤友鸾交,如今又是新婚燕尔,想来昨夜阿锦定是被逸之闹得不轻。 心疼儿媳的好婆婆杜王妃,当下大袖一挥,开始赶人。 她先是将脸转向身旁的定北王:“王爷,你不是前院还有要务处理吗?” 定北王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继而他笑着开口,“王妃提醒的是,今日已经喝了锦丫头的儿媳茶,本王也就不多留了。” 他目光扫向在座的两个儿子,冲着二人吩咐:“你们也跟我走!” 二人起身,朝着杜王妃行了拜别礼,宿承安又朝着锦初微一点头,跟在定北王身后出了门。 男人们一走,就剩下一屋子的女眷。 杜王妃懒洋洋的环顾四周后,直截了当开了口:“今日就到这里,锦儿先留下,其余的人也都各自散去吧!” 早就度日如年坐到现在的陈氏,听得杜王妃的这句话,简直如闻纶音,当下起身向着杜王妃行礼拜别后,脚步不停的离开了。 见大表嫂离去,表姑娘林婉儿也跟着告辞。 不相干的人走光之后,杜王妃朝锦初招手:“锦儿来母妃这里。” 锦初走过去,杜王妃又细细观察了一遍,见她走动间微微凝滞,虽脸色略差了些,精神倒还可以,一颗心也就放下不少。 想到年轻姑娘面皮薄,她索性直接拉住锦初去了内室说话。 “锦儿,难为你了!” 骤听杜王妃这句话,锦初不由诧异地望了过去。 杜王妃爱怜的拍拍她的手,“逸之那个混小子不会疼人,昨夜定是让你吃了不小苦头吧?” “母妃!”锦初本还寡淡的脸色瞬时一红,羞窘的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杜王妃温声哄她,“你父母去的早,许多事情想必也没人告诉你。今日我看你脸色不好,走路也不甚利索,就知你定然身子不适。” “你与逸之新婚夫妇,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只逸之毕竟是个习武之人,他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如今乍一近了你的身,自是食髓知味,欲罢不能。” 锦初脸红似火,低声嗫嚅:“其实,他也,还好。” 其实夫妻敦伦这种事,本就是情之所至的水到渠成,两个人都得趣了,当时她也一样的投入,又岂能在事后都怪宿承安? 但这话她总不好跟婆婆说,故而就只能支吾着敷衍过去。 杜王妃却是柳眉一竖,斥道:“好什么好?他倒是快活了,看把你折腾的。”她身子朝着锦初更近一些,压低声音问道:“有没有撕裂?” 锦初忙摇头,几乎用气声说道:“那倒没有,就是有些酸疼,回去养上一两日,想来就差不多了。” “我看你素来也是个有分寸的,怎么就这么纵着他没轻没重的乱来?他身子骨硬朗,自然无事,你若老被这么折腾的话,日后若是落了病根可就得不偿失了!” “母妃,我记下了,日后我俩不再这般,孟浪行事了。” 见锦初乖巧认错,杜王妃一颗慈母心瞬间熨帖。 她拿出一个小瓷瓶交给锦初,“这个是涂抹的药膏,你拿回去让那个臭小子给你用上,再歇上一两日,应就无碍了。” 锦初红着脸接过药瓶,一路心里骂着宿承安,回到了韶光院。 不远处的安和院中,陈氏却是回到房里就摔碎了几个花瓶,吓得屋子里几个丫头个个屏声敛息,大气都不敢出。 “老妖婆!” 回到自己地盘的陈氏摘下了那层温婉的面纱,整个人横眉怒目,扯着帕子骂个不停。 “老妖婆还没走,又来一个小贱人,两人仗着身份合伙欺负我,总有一日,让你们不得好死!” “哎呦,我的姑娘,您这是烧糊涂了吧?怎么尽说些不着边的话!” 一个身穿藏青色衣衫,年约四、五十岁的婆子自外面疾步走来。 见到这位婆子,陈氏立刻变了脸色,委屈地喊了声:“妈妈,我的日子好苦!” 乳母张氏一把抱住自己奶大的姑娘,一边朝她使眼色,一边心疼的连声安慰:“姑娘别胡说,您可是定北王府里的长媳,只有繁花似锦的好日子,哪里来的苦日子。” 自从出了几年前大公子谋害世子不成的那桩事后,安和院就被王爷王妃插了眼线进来。 姑娘平日倒还稳得住,一但去了含章院,见到那人美心恶的嫡婆婆王妃的话,回来就总要控制不住情绪胡乱发泄一通。 张婆子一边劝说陈氏,一边朝着屋子里的丫鬟们吩咐:“今日夫人身子不适,我在此守着她,你们都先下去吧!” 此言一出,满屋丫鬟顿时如释重负,恭声应是后,纷纷走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张婆子与陈氏的时候,张婆子才恨铁不成钢的埋怨道:“我的姑娘,妈妈要教您多少次,您才能长长记性啊?这府里如今是谁的天下,您不清楚吗?” 想到那个不得用的王姨娘,张婆子又开始苦口婆心的劝说:“您的亲婆婆,如今被王爷一指头丢到了城外的庄子上,一年到头回不来几日,眼下不但指望不上,还要你与大爷处处帮衬呢!” “咱家大爷又因着当年那起子事,惹得含章院那位恨之入骨,甚至一度连王爷都厌弃了大爷,至今他都被含章院那位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巴不得早日找到机会,除之而后快呢!” “这种境况下,安和院本就动辄得咎,如履薄冰,咱们也只能做小伏低,装乖弄巧的先保存自身,将来才有再图大事的可能。” “姑娘你作为名义上的晚辈,一年到头也去不到她身边几回,去了左不过被她冷嘲热讽,讥诮或是教训几句罢了,不疼不痒的,相比于安全的活着,这是多么划算的买卖!” “可姑娘你偏偏想不开,总还想在那位身边得到青眼。你都不想想,你家姨娘之前就是她的死对头,如今你家夫君又来抢她儿子的权势,人家凭何要对你好言相待?” “妈妈,那么多人在场,她却总是针对我,我实在羞愤得紧,尤其看到他们都捧着老二家的那个黄毛丫头时,我心里就更不服。凭什么?”陈氏扯着帕子,不甘心的低吼着。 “凭什么你不懂吗?凭的是嫡庶有别!” “那位可是人家的亲儿媳,何况王妃本就厌烦你,你还非要去招惹人家,是恨不得送上去一个理由让那位来磋磨自己吗?” “妈妈,我不甘心,今日那位还拿了一副奢华无比的头面当场送给那个贱丫头,那可都是王府的东西,就这样被她轻飘飘的送出去了。当年我嫁来的时候,可是只得了一根金钗而已!” “我好歹北境世家女,她不过一乡野孤女,何以如此不公平?”陈氏魔怔般恨声说道。 见姑娘依然牛心左性想不通,张婆子只能再次提醒:“哎,姑娘你记住,在大事未成之前,就要学会忍气吞声,不然咱们这安和院能不能活到王爷成大业之时,都未可知!” “你再是顾不了,也总要想想贞姐儿,她还只是个两岁稚子,你莫要因一时冲动,把她也害了!” 第219章 亲自上药 韶光院中,一片安宁。 锦初拖着疲累的身子,一回到房里,就瘫坐在椅子上,动都不想动。 雨橙雨杏快手快脚的上前,服侍着主子卸掉钗环,脱下外衫之后,锦初甚至都顾不得再与两个雨多说一句,就直接上床扯过薄被,躺下歇息了。 西斜的日影透过纱窗照在室内的地面上,身着宽松衣袍的俊美青年正捧着册书籍坐在桌前。 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在斑驳的光影里无端多了几分柔和。 青年此时正目光专注的看着手里的书册,间或传来书页翻动的轻微响声,整个室内,有一种安谧而平和的悠然自得。 锦初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她贪婪而安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瞬间有了家的感觉。 “阿锦醒了?”宿承安转过头,望着床上的姑娘,笑得温柔又满足。 锦初懒洋洋地“嗯”了声,好奇道:“你何时发现我醒来的?” “也没多久。可睡好了?”宿承安放下手中书册,来到锦初跟前。 他到底是习武之人,五感敏锐,听得锦初原本平缓的呼吸开始变快,就觉察到她应是醒了。 锦初点点头,伸了个懒腰,顿感疲累了一日的身子舒服了许多,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子,看向外面的天色,“几时了?” “未末。” 宿承安拿了枕头放在她身后,又调整了下角度,好让锦初靠的舒服些。 这一贴心的举动自然也获得了姑娘的欢心,锦初拉下宿承安半弯的身子,对着青年的脸颊浅浅一吻当做奖励。 宿承安先是一怔,继而就露出愉悦的微笑。 他半揽住心爱的姑娘,语带宠溺,“可是饿了?” 此话一出,锦初的五脏庙也条件反射般的觉醒过来,她抚了抚肚皮,笑起来:“确实有些饿。” “我让你的丫头端碗小食过来垫垫肚子吧?再晚些又该用膳了,留些肚子吃正餐。” “好。”锦初乖巧答应,她懒懒靠在宿承安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着青年修长的手指。 宿承安垂眸看着怀里姑娘,神色放松而愉悦。 两个人一时都没再言语,彼此间流动着脉脉的温情。 半晌,宿承安低声说道:“阿锦,昨夜是我不好,往后我再不那般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拇指大的小瓷瓶,“这是我从刘神医那里得来的,他说效果很好,晚些我帮你用在伤处,明日就不难受了。” 锦初脸色一红,想到杜王妃也送了她一瓶药,她起身从床内侧翻了出来,“今日你们走了之后,母妃留我说话,见我,” 她顿了顿,又开口,“见我不大自然,就也送了一瓶,说是回来了让你帮我用上。” 宿承安接过那瓶药看了下,见两个瓶子外形几乎一样,打开瓶塞闻了下,淡淡的药香也差不多。 他心里有了定数。 “母妃这瓶大概也是从刘神医那里得来的吧?”宿承安眉头微挑,笑得满足,“如此甚好,晚些我将两瓶都给你用上,想必效果更好!” 这都是什么鬼逻辑? 锦初瞪了他一眼,懒得再说了。 宿承安伸出手指点了点锦初的鼻头,笑了起来,“逗你玩儿呢!阿锦生气的样子真可爱。” 桌面上摆的有点心,还有茶水,锦初起身下床捏起一个尝了尝,味道还蛮好。 随即她就第二个,第三个的吃了起来。 “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仔细噎着了!”宿承安边叮嘱边倒了盏温茶,见锦初手里拿着点心,索性直接将茶水喂到了姑娘嘴边。 锦初就着他的手饮下茶水,又吃了几块点心,再喝了两盏茶,肚子竟是填得差不多了。 见此情形,宿承安露出种奸计得逞的笑容:“阿锦若是不饿的话,那咱们就等到晚间直接用膳吧?” 锦初不疑有他,下意识点点头,却听到男子附在她耳边笑着低语:“那好,既是阿锦已经吃饱,接下来就让为夫服侍夫人用药吧!” 此言一出,锦初差点笑喷。 这语气让锦初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现代社会里的那句“大郎,吃药了!”的经典台词。 此番若将性别兑换一下,也就与武大吻合了! 见锦初突然发笑,宿承安心里讶异,他回顾了下自己方才讲过的话,并不觉得有何好笑之处,遂就虚心请教:“阿锦,何事惹得你如此开怀?” 锦初摆摆手,随口敷衍他:“不关你的事,只是突然想到很久之前一件丑事,故而就忍不住笑了。” “那你上床吧,我来给你涂药!”宿承安换回之前话头,拿起药瓶,作势要来帮忙。 锦初顿时闹了个脸红,连连推拒:“不必……了……吧!歇了这半日,我感觉已经好了很多,想来再有两日就差不多了。” 虽然二人已是夫妻,但毕竟新婚第二日,彼此还不特别熟悉,尤其涂抹的又是那么私密的位置,锦初自觉抹不下脸来让宿承安上手帮忙。 对于锦初的拒绝,宿承安却是毫不退让:“不行,必须要用药,若是你实在害羞的话,就自己来,但若是你无法完成的话,那就我来!” 他笑容全失,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你这伤处本就是我大意造成的,若不让你快点恢复,我实难心安。阿锦,我们是夫妻,日后总要相熟,左不过早一日晚一日的事情,莫非你还要抗拒我的靠近吗?” 此言一出,锦初顿时败下阵来。 她并不是个忸怩作态的性子,如今两人已是夫妻,且这药她自己也确实不好涂抹。 若是不用的话,又有些说不过去。 今日因着她身子不适,他已经再三道歉,很是愧疚,午间还亲自跑去城外刘神医那里帮她讨了药回来,就是想让她赶紧康复起来。 如果自己不用的话,岂不是伤了世子爷一心补救之情? 想到这里,锦初心一横,低声吩咐:“那你将门窗都关上,帷帐也落下。” 宿承安答应一声,亲自去关了门窗,又将床两侧的帷帐放下,这才拿着瓶子钻了进去。 锦初早面色赤红的扯过被子盖住自己,催促他:“你快些,只此一回啊!” 宿承安看到玉*体*横陈,半遮半掩的姑娘,心头顿时一荡,。 复又反应过来锦初需要上药,他却还在胡思乱想,当下暗骂自己一声,打开药瓶,朝着姑娘伤处抹去。 药膏甫一涂上,一股清凉之意瞬间就涌了上来,之前酸痛的感觉顿时淡了不少。 也怪不得宿承安坚持要帮她上药,这东西确实效果极佳。 少顷,二人结束了这场尴尬又羞赧的上药之举。 锦初坐起身来,正要开口道谢,却见宿承安脸色涨红,八月仲秋的凉爽天气里,他额头竟是出了一脑门的薄汗。 青年嗓子喑哑,发出无奈的喟叹:“阿锦,帮你涂药简直犹如在给我自己上刑!” 他温柔抱住姑娘,似是对姑娘,又似是对着自己喃喃低语:“日后我再不会如此莽撞行事伤害阿锦了!如此真可谓两败俱伤了!” 第220章 回门大礼 宿承安果然信守承诺,说不动锦初就不动锦初。 除了睡前对着她的额头吻了下,整个夜晚都规规矩矩躺在床的外侧。 为了保险起见,他甚至还专门让侍女多抱来一床锦被,二人虽同床却不共衾,端得是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本以为做了这般万全准备,今晚定然是安宁祥和的一夜。 可惜,他高估了自己的耐性,也低估了锦初的睡性。 这里毕竟是北境,眼下又是到了八月下旬,相比于白日的舒爽,夜间已是颇有几分凉意。 可能是有了夫妻之实,又经历了亲密上药的事件,锦初对他已是极为亲近放松了。 夫妻二人初时还好,可等到锦初彻底睡熟,身子就开始不自觉地朝着热源的位置靠近,先是压住他的被子,后来索性钻入了他的被窝。 宿承安一初尝禁果,正想入非非的血气方刚男青年,怎架得住这温香软玉,美人投怀的诱惑?何况这美人还是他的心上人! 当下宿小二就昂首抬头,蠢蠢欲动了! 宿承安强自忍耐,将锦初推回去,又将他自己的被窝裹紧几分,之后调息平复。 好不容易安抚好躁动的宿小二,那丫头就又贴着身子滚了过来。 如此几番,直折腾的宿承安欲仙欲死,偏偏始作俑者还拥被闭眼,睡得香甜。 不忍心也不舍得将锦初叫醒的定北王世子爷,只能认命的起身去了盥洗室。 如此这般,一夜时间他愣了冲了两,三回冷水澡。 次日醒来的锦初,看着霸占了宿承安被窝的自己,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看这架势,莫非昨夜自己花痴因子觉醒,鸠占鹊巢,把宿承安给霸王硬上弓之后,将这小子气跑了? 想到这里,锦初面色不变,心里却很是尴尬,朝着身边的雨杏问道:“世子呢?” 雨杏先服侍锦初穿好衣服,才开口回话:“世子爷天一亮就起身去后院的演武场了。姑娘您那会睡得正香,世子爷专门交待我与雨橙姐姐不要吵醒你,说让姑娘多睡会儿,世子爷可体贴姑娘了!” 说话间,雨杏莞尔一笑,又露出了她那两颗标志性的小虎牙。 姑娘是她们的依仗,世子又是姑娘的依仗,如今世子宠爱姑娘,她与雨橙心里高兴着呢! “那你们世子有没有说大概何时回来?” 按照习俗,今日是新婚第三天,正该是回门的日子。 虽说她父母皆已不在,但到底是认了高家为义亲的。 且高家既是对她一心依附,今日她就要与宿承安一起去高家走个回门的礼节,以全了这份彼此间的情分。 似是猜到了姑娘的心事,雨杏摇摇头,却很快安抚她:“姑娘不必担心,世子爷走之前还特地吩咐长顺哥哥去安排今日回门的礼物,想来定是不会误了姑娘回门的事情的。” 听了雨杏这席话,锦初彻底放下心来。 她知道宿承安一向是个稳妥的人,只是回门这种事情毕竟是第一次遇到,担心他会考虑不周,如今得知他已有了妥善安排,遂就丢开不管了。 待到她慢吞吞的起身下床,洗漱回来的时候,宿承安已是带着一身薄汗坐在桌前了。 “阿锦起身了?”宿承安仰着笑脸跟她打招呼。 锦初点点头,见他精神抖擞,眉目舒展,整个人自在又随意,只眼角下面一团隐约的青黑。 这是昨夜没休息好? 锦初心里纳罕,却也不问原因,只换了话题说道:“按理今日是我要回门的日子,高家那边,” 她刚说出这话,宿承安就截了过去:“高家那边不必担心,礼物我已命长顺备好了。待晚些用过早膳,你亲自去看看还有什么想要添置的吗?若有的话让他们一并添上就好。” “至于高家那边,昨日我也使人去传了今日巳正前咱们到达的消息,想来他家必会做好准备。” “从府里到高家约摸半个时辰的光景,咱们巳初出发就好。”他抬眼看了下不远处的铜漏,“现下才刚辰初,时间还很充裕,阿锦不必着急。” “好,那你去洗洗身子,等下我让丫鬟们摆饭,咱们一起吃。” 见宿承安将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锦初自是心里欢喜。 她上前伸出根手指推了下仍坐着没动的宿承安,脸上故作嫌弃,语气却颇为亲昵的催促:“快!快去将你这身臭汗洗洗,没得熏得我早膳都吃不下了!” 宿承不以为意,故意将额头朝着锦初的脸上去蹭,唬得锦初兔子一般地跳出好远,双手叉腰,柳眉倒竖,气咻咻斥道:“大胆狂徒!本姑娘要打断你的腿!” 此话一出,宿承安当场大笑,连不远处的雨橙雨杏都忍俊不禁。 “阿锦,你可真可爱!”宿承安站起身来,“好了,不逗你了,稍等片刻,我洗洗就来。”言罢起身朝着盥洗室去了。 一炷香后,二人坐在了饭桌前。 宿承安吃了碗银丝面,几个煎得金黄的蒸饺,锦初则是捧着一碗熬得软糯的红枣粳米粥,配着小菜慢慢吃。 待夫妻二人都吃完,两个雨快速上来收拾好桌面的时候,宿承安再次开了口。 “阿锦,我带你去看看送与高家的礼物吧?” 锦初点点头,跟着他去看回门礼。 长顺几人见到女主子亲自来看,忙上前行礼问安,又殷勤的跟在锦初身后给她做着介绍。 一车是药材,一车是布匹,还有一车则是一些精致的文房四宝,或者珠玉首饰之类的礼物。 都是货真价实毫不藏虚的回门礼,宿承安真是处处为她着想。 锦初心下温暖,转头望向宿承安的眼神带着浓浓的感谢,接收到她目光的宿承安,心里更是满意,当下唇角就不可抑制地翘了起来。 “你们准备的很好,不必再添置什么了。” 随后二人去了含章院拜见杜王妃后,径自出府朝着高家方向而去。 还没到高家,远远就看到义父义母亲自带着义兄并一干亲眷在大门外迎候。 在宿承安的搀扶下,锦初跳下马车在高家人热情的迎接中,先去拜见了高家太夫人。 随后,宿承安跟着高家父子去了前院,锦初则在义母高夫人及一干女眷的陪伴下,步入了后堂。 席间宿承安明确告知高家人,近日洋城的白盐生意一经推出,商客们接踵而至,络绎不绝,一时火爆异常。 但洋城毕竟沿海小城,地处一隅,行商往来诸多不便,长期下去,肯定会影响对白盐的售卖速度。 故而他与王爷商议后,决定下月在幽云城专门开辟一个新的盐务司,以接应洋城运来的白盐,及应对诸地赶来采购白盐的客商。 因着高成曾跟随锦初去过洋城,了解白盐提纯的各个流程,故而想让他先担任幽云城盐务司的司员。 后期若有能力,可再向上擢升。 此话一落,满座皆惊! 要知道白盐可是北境如今最重要的产业,整个大晋,乃至外邦四夷,都是争相竞购,如饥似渴。 毕竟只要是人,就得吃饭,只要吃饭,就得用盐,尝过了与青盐价格相当的白盐的鲜美滋味后,谁还会弃珠玉而就瓦砾? 而幽云城设置的这个盐务司,未来必定是定北王府重中之重的经济部门。 宿承安开口让高成进入,本就是给了他高家一个莫大的机遇,若此时还把握不住的话,那可真就是愚蠢至极了! 高振面色惊喜,高成则直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蒙世子世子妃不弃,高成定全力以赴,不敢有负贵人所托!” “好,义兄快快请起,我与阿锦都信你!日后若有所得,必不负在座诸位!”宿承安亲手扶起高成,对他的态度也很满意。 高家人得了这桩实实在在的好差事,自是喜出望外,席间众人更是相互酬酢,气氛融洽。 饭后略做休憩,在高家众人的再三挽留中,锦初与宿承安拜别义父义母,回到了定北王府。 第221章 以心换心 马车一进王府,宿承安就转去外院忙碌,锦初则是直接奔往杜王妃的含章院。 她将今日去高家的经过,对着杜王妃快速讲述一遍,又重点提了宿承安准备重用高成的决定,生怕杜王妃心里生了芥蒂。 杜王妃听完微笑点头,“阿锦莫担心,那高家虽是你的义亲,却也是我与王爷细细商量之后认下的人家。” “前几个月你那位义兄跟随你去了洋城,听说表现的也是可圈可点,既是如此,那就大胆的起用好了,咱们家可没有举贤避亲那一说。” “能用且用,只当你还了高家这份助你发嫁的人情了!若真不能用,再换下也就是了。” “咱们定北王府,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锦初心里大定,将高家送的回礼,孝敬了杜王妃一份:“我是看着义母送的这些瓜果时蔬都够新鲜,故而借花献佛送来些给母妃也尝尝鲜,母妃可莫要嫌弃。” 杜王妃自是颔首同意,她指着那只昂首阔步的大公鸡,笑着吩咐身边人:“你看那只大公鸡威风凛凛的模样,像不像是个战胜归来的大将军?” 几人一看,还真有那么些意思,都笑了起来。 杜王妃又将目光转回锦初身上,“阿锦今日精神不错,看来是恢复了!” “还要多亏了母妃的灵丹妙药,锦初才能快速康复。”锦初适时地捧了杜王妃一句。 杜王妃心下受用,面上却故意板着脸,低声提醒儿媳:“女儿家身子娇嫩,可要注意将养。这回好了也要吸取教训,日后可不能再任着那个混小子肆意妄为了。” 锦初忙含羞回道:“锦儿听母妃的。此番世子也很是歉疚,想来日后绝不会再孟浪行事了!” 儿媳肯维护儿子,说明小夫妻情深意笃。 “如此便好。”杜王妃自也不再做那扫兴的婆婆,“你也忙碌大半日了,快回韶光院歇着吧!” 待锦初走后,指挥着下人安置完菜蔬的赵妈妈走了过来。 “老奴刚看过了,世子妃送您的菜蔬新鲜得很,正好您这几日胃口不佳,不如晚上让小厨房给您炖碗蔬菜什锦汤吧?” “好,多炖一些,你们也跟着尝尝鲜,毕竟世子妃一片心意。”杜王妃吩咐着。 “那老奴可要跟着娘娘尝尝这碗汤的美味了!”赵妈妈凑趣笑着,“世子妃对娘娘如此孝敬,也不枉娘娘疼爱世子妃的这一片慈母之心了!” “我与阿锦本就投缘,膝下又只有逸之这一滴骨血,如今他娶了我也喜欢的姑娘,自然是缘分一场。” “且阿锦年纪轻轻就失去父母,我将她当做女儿疼,既弥补了我命中无女的遗憾,也填充了这些年来她母爱缺失的空白。如此,也算是两相得宜,也全了我俩这场婆媳间的缘分了!” 说到这里,杜王妃将目光望向窗外,半晌她才低叹一声:“我自己做儿媳时吃过的苦,自是不会再对着锦儿用一遍。” 王妃这是又想起了当初老王妃在世时,趁着王爷外出给她立规矩找不痛快,之后又哄骗回来的儿子喝药,扶持外甥女爬儿子床,处处难为王妃的那段艰难时日了! 她揩了揩眼角,安慰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咱们世子爷文武双全又机敏睿智,远非那个不学无术,眼大心空的庶孽所能比的!王爷如今更是一心扶持着咱家世子,为了世子,不是将偏院那个已经送到庄子上去了吗?” “咱们新入门的世子妃更是个慧心巧思,钟灵毓秀的姑娘,且世子妃对您孝敬有加,如此一对璧人可是您的儿子儿媳!” “待过上几年,世子妃再给您添几个孙男娣女的,娘娘你的日子可是胜过活神仙了!” “妈妈,你就会打趣我!”杜王妃嘴上抱怨,脸上却是又见喜色,“旁的不说,阿锦确实对我贴心,要不都说女儿好。逸之可是我的亲儿子,可这一年到头,你啥时候见他给我送过礼物?” “娘娘这话说的可有失偏颇!世子妃固然贴心,但世子的功劳您也不能抹杀了!您刚说世子不曾送您礼物,这话说得可不对,世子最近才送了您礼物,且还是一件大礼呢!” 赵妈妈一本正经又故弄玄虚的样子,倒是激起了杜王妃的好奇心,她思索片刻终不得所获,遂诧异望向赵妈妈:“我怎么不记得逸之近日送过我什么大礼?” 赵妈妈指着锦初离去的方向,轻声解惑:“娘娘莫不是忘记了?今日的世子妃正是世子当初亲自给您带回来的,世子送了您一个满意的儿媳妇,这难道不算一份大礼吗?” “扑哧”一声,杜王妃笑了起来,她指着赵妈妈假嗔:“妈妈你可真是的,不过你说得也没错,还真要多亏逸之不远千里将阿锦带回来,我今日才能有个这般贴心的儿媳。” 含章院里主仆同乐,韶光院里也是一片欢腾。 从高家回来,锦初便挑了些首饰赏给了两个雨,她手笔颇大,只乐得两个姑娘合不拢嘴。 随后又把之前负责宿承安生活起居的长顺长安,专门叫进来,对他们多年来照顾世子的工作给予了肯定和表扬,并发了两个月的赏银。 接下来就韶光院主子伺候的事宜再次做了安排,锦初这里有两个雨,负责锦初内院的事宜,日后若有需要再增添人手,长顺长安则继续负责世子出门的杂务,基本等于是给两个小厮吃了定心丸。 长顺长安也很高兴,不仅得到了世子妃的肯定,而且还得到了世子妃的赏银,对于哥俩来说确实是放松不少。 虽说他们是世子的贴身小厮,但世子妃既是嫁了进来,自然也就是他们的第二个主子,能得女主子的青眼,他们日后的工作也就能更好开展起来。 毕竟他们俩也是内院与世子联络的通道之一,日后少不得要常常与内院互通有无,而内院可都是世子妃的天下。 如此忙碌了一日,锦初基本就把韶光院的机构雏形搞定了。 黄昏的时候,长顺传来了世子的消息,因军中有事,世子今夜不回来了。 锦初得了消息,吃了晚膳后早早上床休息。 她心里计划着明日找个时间,出府去看看昭儿欢颜和三哥,又思虑着自己屋里添置丫头的事情。 思绪乱七八糟的翻涌而上,竟是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第222章 清明婆婆 翌日起来,用过早膳之后,锦初借着去含章院给杜王妃请安的机会,将自己要出府看看兄弟的事情又提了一回。 杜王妃本就喜欢昭儿,听锦初这么一说,自是不会拒绝。 “听说你那位在西北军中待了好几年的兄长也回来了?” 婚礼前那晚王爷顺口跟杜王妃提过一回,不过当时她正忙着操办儿子儿媳成婚的诸多事宜,也就过耳不过心,将这茬事暂放到一旁了。 今日锦初来讲,她才想起她兄长的事情。 “是,三哥是赶在我与世子成婚前的那晚来到咱们幽云城的。因着次日是婚期,新婚三日内事情也多,就没顾得上跟母妃说这件事情。” 锦初就着这个话头,将叶锦暄这几年的大概经历,以及协助定北王府游说西北军中那一股忠心为国,不愿与赵将军虚与委蛇的将士,日后保持中立的行为讲了一遍。 末了又替哥哥表忠心,此番能从西北那位贼子手中顺利脱身,多劳世子与定北王府的鼎力相助,日后愿为王爷世子手中之剑戟刀枪,但有所指,他必勇往直前,虽死无悔! 杜王妃连连摆手,“武安侯夫妇去得早,我知你们兄妹倍尝艰辛,几经坎坷,相互扶持着才走到了今天,彼此间自是感情深厚。” “何况你如今还是咱们定北王府的世子妃,即便是因了这层关系在,你兄长也定然会一心一意为你,为我们定北王府考虑的。” 她先是肯定了叶锦暄对北境的忠心,继而话锋一转,“今日你是世子妃,假以时日,若定北王府能侥幸更进一步的话,你的身份就更是贵不可言。” 杜王妃低叹一声,脸上漫过几分不忍,“王爷曾与我说过,武安侯常驻西北边陲,虽过着吃风喝沙的日子,却是数十年如一日的带兵抵御着西戎贼子,镇守西北大门,护佑着大晋子民。” “这般刚正不阿,忠君爱国,顶天立地的大将军,最后却是落得个含冤致死,满族覆亡的悲惨结局。” “同为武将,王爷对武安侯亦是惺惺相惜,你爹娘身后如今就只剩下你们兄妹三点骨血,又岂可愿意你们再为谁舍弃性命!” 她安抚地拍了拍锦初肩膀,话语虽轻却掷地有声:“放心吧!阿锦,若是将来咱们定北王府能如愿以偿的话,王爷与逸之是绝对不会亏待你兄长这位将门虎子的!” “母妃。”锦初动容,低低喊了声,“您对锦初兄妹的关爱照拂,锦初永远铭记于心。” “傻姑娘,你是我儿的妻子,母妃对你和你的家人好,不就是在对我的逸之好吗?” 想到那个乖巧懂事的昭儿,杜王妃又笑了起来,“许是我与你兄妹几人有些缘分吧,我喜欢你,也很喜欢昭儿。” “说来昭儿那孩子也有段时日没见了,等下你选个喜欢的院子,晚些派人去整理出来,过几日就将昭儿和欢颜带进来吧!” “好,我今日先去看看他们,也让她们先有个准备,过几日待府里妥当了再将他们带回来。” “只是我兄长毕竟年纪大了,未必愿意入府来住,我就思忖着在王府附近买处小些的宅院给他,日后我与昭儿也可时常去看看。” “过上两年,待三哥娶了嫂嫂,昭儿年龄也大一些了,到时再让昭儿出府跟着兄嫂同住。” 提到娘家兄弟,锦初索性就将自己近期的盘算跟杜王妃细细讲了一遍。 杜王妃边听边点头:“如此甚好,你兄长到底是个大男人,自己一个人倒还凑合,若是将昭儿给他带,那我是定然不依的,此事就先这么定下吧!” “不过既是要买宅院,索性就看好位置,买个大些的,将来你兄长成婚之后,昭儿若要回去的话,住起来也便宜一些。” 杜王妃目光扫向锦初,笑着调侃,“母妃知道你是个小财神,身家颇丰,银钱上就不必我再锦上添花了。” “倒不如予你两个外院的管事,你将要求告知于他们,让他们帮你先寻觅几处相合的宅院,回头你们兄妹三人选一处合意的就好。” “还是母妃想的周全,如此倒是省了锦初不少时间了。” 杜王妃颔首又道:“之前远在天边无从奈何,如今你兄长既是回来了,那就该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改日带他来府里认认路,日后也好常来常往。” 锦初自是满口答应,又转而问起了院子里丫鬟的事情。 “母妃也知道如今我身边的两个丫头都是高家义母送的,之前倒还够用,如今既是与世子同在,少不得就要再添置几个,也好我出府的时候,韶光院有人看家守门。” “你虑得极是。”杜王妃闻弦歌而知雅意,“阿锦是想从外面采买还是从我这边拨?” 锦初屋里缺丫头婆子这回事,杜王妃早就知道。 之前一直没问,是考虑到若是锦初有自己从外面带人的想法的话,作为婆婆的自己贸然去问,反而会使得锦初多想,是不是做婆婆的想要送人给她? 不止打乱了锦初的计划,可能还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外面买回来的丫头对府里规矩不熟,一时三刻的也未必得用,咱们这样的人家,首要就是进来的人底细清白,否则还不如不要。” “如今我跟前已有雨橙雨杏两个丫头,母妃这边又样样都好,我就想索性偏了母妃的,” 说到这里,锦初冲着杜王妃露出一个直白又讨好的笑容,“母妃若是手里有的话,索性分锦初几个吧?” “我不贪占母妃身边得用的雁鸣她们几个,您就将含章院里二类的机灵小丫头赏儿媳几个怎样?婆子的话,就照着赵妈妈那样的就成!” “你倒是个精乖!”杜王妃刮了下锦初的鼻头,“说是不贪我的大丫头,开口却都要机灵,沉稳的。” 略想了想,杜王妃又道:“你这丫头要求忒高,一般的人也入不了你的眼。至于贴身的妈妈,你毕竟年龄还小,倒是可以找个年轻些的,若是主仆相合的话,用的时间也能长一些。” 锦初连连点头,态度那叫一个乖巧:“一切都凭母妃做主。” “且容我思量思量吧,三日后你再来我这里,若有看中的到时就一起领走!” 锦初点点头,喜笑颜开的正要离去,却听得杜王妃又唤:“阿锦等等。” 那边赵妈妈已是捧着一个盒子走了过来,打开一看,是一串钥匙,杜王妃拿过来,交给锦初。 “这是逸之私库的钥匙,之前他常年在外,这库房的钥匙就在我这里。如今你与他既已成婚,这钥匙再放在含章院就不大合适了。我将它交给你,日后你们小夫妻取用东西也方便些。” “母妃,这个还是您先保管着吧!世子并不曾告诉我这件事……”锦初略带惊讶,推辞不受。 “拿去!” 杜王妃将钥匙硬塞进锦初手里,竟是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逸之大概是还没顾得上跟你说,我每日里事务繁多,委实不想再管你们私库的事情了。你是她的妻子,理应你来保管!”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锦初也只能再次谢过杜王妃,收下钥匙了。 “” 第223章 重新认识 锦初前脚带着宿承安私库的钥匙回到韶光院,刚饮完一盏茶,雨杏就来禀告她,王府大管家求见的消息。 杜王妃的办事效率倒是杠杠滴! 她心下满意,冲着雨杏吩咐:“快将人请进厅里。”说话间,她放下茶盏,带着雨橙去了会客厅。 甫一坐定,就见一年约五旬,头发微白,长相端正的男子快步走了进来,在他身后还紧跟着两位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 想必这位就是王府的大管家郑泽了。 “老奴见过世子妃。”郑泽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身后两人也跟着一同下拜。 “郑管家快快请起!”锦初微笑虚扶起一把,言辞很是客气,“您是府里积年的老人儿,向来得父王母妃与世子看重,日后不必对我行此大礼。” 郑管家一张脸温和带笑,“多谢世子妃体恤。不过世子妃身份贵重,此番又是老奴第一次拜见,自是不能坏了规矩。” 他指了指身后的二人,“老奴得王妃之令,说世子妃要购置宅院。这二人自打入府就负责府里对外打探购置,赁居屋舍店铺之事宜,故而今日老奴特将此二人带来,世子妃但有所求,尽可对其详加述说。” “有劳大管家为我私事专程跑来韶光院一趟。”锦初谢了一声,转向那两位青年:“这二位怎么称呼?” “小的王兴。” “小的陈烁。” 两人报上名来,再次行礼 “王管事,陈管事,二位不必多礼。” 锦初将二人唤起,又将自己的需求细细讲了一遍,二人低头听着,脸上间或闪过思虑之色。 末了,锦初问:“此事大约需要多长时日能有眉目?” 二人对望一眼,那名叫王兴的恭敬回道:“禀告世子妃,快则三,五日,慢则七,八日,总要遇上相合的才好来回禀世子妃。” 这二人并没有一口答应明日就能回禀,既不贪功冒进,也不急于求成,看起来倒是稳重可靠的性子,如此也能帮她细细寻找几处合适的宅院出来了。 锦初心下满意,遂点头勉励几句,随后三人告辞出去了。 人一走,锦初就带着雨杏出了府,朝着之前租赁的宅院而去,那里现下住着她最牵挂的人。 马车还有一段距离,就见到了站在门口翘首以盼的昭儿。 雨杏眼尖嘴快:“姑娘,那不是昭儿小公子吗?” 锦初微笑点头,并拉开了车帘一角,正全神贯注观察动静的昭儿自是一眼就看到了锦初的脸。 小家伙高兴地拔腿就跑了过来,迎上锦初的马车,兴奋地笑道:“姐姐,你回来了?” “是,姐姐回来了。” 锦初应了声,细细观察幼弟神色。 大概是因着今日姐姐归家,昭儿少见的穿了件水红色的圆领袍,腰间扎了银红色的丝绦,更显得小家伙唇红齿白,喜气盈盈。 或许是束了丝绦的缘故,虽只是几日不见,锦初却觉得他好似又长高了些。 看着幼弟殷切又热烈的目光·,锦初不禁莞尔。 她索性跳下马车,亲自牵着昭儿的手缓缓朝前行去。 “姐姐!” “小初!” 清脆的女声和低沉的男声同时响起,并不相冲,反而还有种奇异的和谐之感。 锦初心下微讶,抬目去望,却见闻讯而至的大门两旁,立着一对青年男女。 正是欢颜与叶锦暄二人。 一袭绯色衫裙的姑娘望着自己笑得怡然,在她身后站着身着暗红长袍的高大青年,此时也正目光含笑的等在一边。 恰逢一阵风吹来,男子的袍角与女子的裙裾飞扬起来,又因着二人距离太近而彼此交缠。 叶锦暄身子微微前倾,想扯回自己的袍角,可这一动作却使得他与欢颜距离更近,猛一看,竟像是高大的男子环抱着娇小的女子。 刹那间,锦初心里蹦出四个字:一对璧人! “哥哥,欢颜姐姐,姐姐回来了!”童稚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刻的诡异宁静。 锦初微微摇头,收回之前杂乱的想法,朝着面前二人走去。 “哥哥现下可还能适应幽云城的气候?”锦初边走边关心道。 叶锦暄从小住在京城,十几岁去了西北浮云城,一呆又是好几年,这北境的幽云城,他毕竟是第一次来,也不知他是否会水土不服,故而锦初才有此一问。 “还好。”叶锦暄望了眼一旁的欢颜,眼神也变得温柔,“来的次日脏腑不适,欢颜姑娘就给我熬了汤药吃,吃了两三剂就恢复如常了。如此,还要多谢欢颜姑娘。” “三公子客气了,分内之事,不必言谢。” 欢颜指着锦初笑道:“若真要谢的话,还是要谢谢姐姐。因着担心我与昭儿来了北境身子不适,故而这些汤药都是她亲自为我们准备的,后来我将剩余的放起来,正好你那日身子不适,我就借花献佛,拿出来给你用了。” “不,不,不,这可跟我没关系!”锦初恨不得将脑袋摇成拨浪鼓,“若不是欢颜你细心将其放起来,这些药可能就早被我丢弃了!所以,哥哥这回能很快康复,你才是最大的功臣!” 几人到了厅堂,锦初将从王府带来的一些点心小食放下,姐弟几人坐定之后,锦初将她与杜王妃的谈话跟叶锦暄又细细讲述一遍。 期间叶锦暄只默默听着,偶尔点点头,却并未言语。 锦初想了想,望着叶锦暄问道:“我个人不愿哥哥进入王府,所以自作主张就拒了王妃,哥哥是否对妹妹不满?” 此话一出,叶锦暄俊朗的面孔立时一凝,眼神也带上了几分锦初不曾见过的锐利:“小初,你如今果然长大了!连哥哥也开始戒备了吗?” 本还歪坐着的青年,陡然直起了身子,身上那股慵懒的气息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你帮哥哥拒绝王妃邀请入府的事情,哥哥心里很清楚,你是不想让哥哥背上裙带关系的名头,日后影响哥哥的前程。” “几年未见,你以惊人的速度长成了如今这般优秀的姑娘,但哥哥也一样在成长,虽然不如你那么出色,但哥哥也不是个一无是处的庸人。” 青年目光转向自家妹妹,话音声中带着几分泠然:“小初,哥哥并不是个如父亲那般正直无邪,一心忠君为民的性子。” “我的妹妹是定北王府既得王爷王妃看重,又得世子宠爱的世子妃,这个势我肯定会借,但也仅仅只是借势!更多的,我会靠自己的能力去拼搏,名正言顺的去获取!” 他双手握拳,目光渐渐变得深邃, “小初,今日别人会称呼我为世子妃的兄长,但哥哥希望有朝一日,我会像卫霍之与子夫那般,成为你最大的依仗!” 话毕,满室俱静,只留下青年因情绪激动而起伏较大的喘息声。 欢颜第一次从这个脸上总是挂着笑容,神情大都慵懒随意的青年身上,看到了一种陌生而震撼的神采。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也许这才是面前青年的真面目,而非前几日那位脸上挂着假笑,表情玩世不恭,令她很是不喜的青年。 第224章 兄妹交心 少顷,锦初起身对着叶锦暄施了一礼,面上也换上了严肃的表情:“哥哥,此番确实是我心思太多,误会了你,还望哥哥原宥妹妹一回。日后,我将与哥哥兄妹齐心,再不会随意试探哥哥了!” 作为后来者的锦初,确实对这位哥哥了解的不够全面。 虽知他对弟妹爱护有加,可毕竟因着他的贸然离去,才使得柔弱的原身,带着更为柔弱的幼弟艰难求生,最终在群狼环伺的恶劣环境中不堪忍受,决然自尽。 她得了原身的恩惠,对于这个兄长,心里自然也残存着一丝微不可见的怨恨。 之前不曾相见,倒还一切正常,如今见了面,锦初脑海中就总会浮现出原身临走前的无助绝望,就忍不住想替那位不幸的姑娘,去惩戒这位不够称职的兄长一回。 且锦初也有自己的私心,这位陌生的兄长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还不够了解。 这叶锦暄是个好的倒还罢了,倘若是个只想依仗她的身份,不顾北境大局,一门心思只为报家仇的话,那这世子妃兄长的身份与锦初来说,却是极大又极不确定的隐患了。 那样的话,锦初岂敢让这位兄长借机住进王府? 哪怕只是凭借着他与世子妃的天然血缘关系,他也可以很轻易就获得王爷王妃与世子的信任。 届时,若是冲动之下起了私心,做出什么损害大局的事情的话,那可就是相当于给锦初闯下泼天大祸了! 她一个好不容易能再活一世的人,当初是为了活命被迫上了定北王府这条大船,如今自然不会容忍任何人任何事,来破坏或阻挠这条大船的前进行程,进而影响费尽心力才走到今日的定北王府的大好局面。 这个人,哪怕是她所谓的亲哥哥,也不成! 但叶锦暄今日这番毫不掩饰的激愤之情下的犀利言辞,却使得锦初放下了悬而未决的那颗心。 抛开亲情谈理性,叶锦暄也算是个人物,此人既不像那些刚毅木讷的军人一般不懂变通,却又保存了一份军人的热血忠诚。 叶锦暄,是个有能力有志向的聪明人! 这样甚好,他够聪明,就会审时度势,待时而动。就不会做出仅凭一腔热血就敢向前冲的那种莽汉之举。 自也不会出现锦初最担心的那种因私忘公,因小失大的不可控事件。 既是这般,兄妹联手,彼此扶持不就是最好的选择吗? 锦初刚想再开口解释几句,却见青年语气和缓地开了口。 “小初,哥哥知道你孤身带着昭儿,这几年定然过得极为不易,尤其你又是个年青姑娘,多些防人之心,实乃迫不得已,让你变成今日这般,哥哥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 叶锦暄顿了顿,望向妹妹的目光既歉疚又心疼,“如今哥哥回来了,除了咱们爹娘和兄弟亲人们的仇要报,哥哥最重要的就是你和昭儿了!” “你们俩好,哥哥就好,若是你们俩有事,哥哥必将拼尽全力也要护着你二人,哪怕以死相搏,哥哥也在所不惜!” “哥哥,昭儿不要你死!昭儿要咱们一家人都在一起。” 许是被叶锦暄浓烈又悲壮的语气所感染,小家伙眼中再次浮上泪光。 “哥哥,你也这么大的人了,还不如咱们昭儿机灵通透,看你说的什么话!如今你好不容易才从西北安全脱身,不要再提什么死不死的了,日后咱们一家人就呆在一起,平安度日。我也想齿摇发落,垂垂老矣的时候,还能再找哥哥撒个娇。” 锦初笑着安抚情绪低落的昭儿,同时冲着叶锦暄对着昭儿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平静下来的叶锦暄回过味儿来,忙揽过幼弟,温声哄道:“昭儿不怕,哥哥方才只是打个比方,哥哥好不容易才回来见到你与姐姐,怎会舍得与你们分开,往后,哥哥再不远去,就在这幽云城里守着你与姐姐可好?” 怀中的昭儿点点头,瓮声瓮气的补充:“还有欢颜姐姐!” 大家都是一愣,随即露出笑容来,这可真是孩子气啊! 叶锦暄朝旁边的欢颜望了眼,见她正依偎在妹妹身边,素来沉静明亮的眸中却是渐渐湿润,她直直盯着面前的小少年,唇角微颤,怜爱尽显。 这姑娘是真心疼爱他家幼弟,因此才能换得昭儿同样的关心。 叶锦暄心头一热,低笑点头:“好,哥哥听昭儿的,只要你欢颜姐姐不嫌弃,哥哥也守着她好不好?” 此话一出,欢颜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锦初倒是眉头高挑,唇角微勾,意味深长地扫视了二人一眼。 看来,她不在的这几日,有些事情发生了! “欢颜姐姐,你快答应哥哥啊!”童稚的声音催促着。 对上昭儿那满是期待的眼神,又看了眼一旁含笑扫来的目光,欢颜轻咬唇瓣,终是低低开了口:“好。” 小家伙立时喜笑颜开的转头对哥哥说:“哥哥,你看,欢颜姐姐答应了呢!” 被小家伙喜悦感染的三个成年人,也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正事谈完,也已到了午间,欢颜索性摆出暖锅来,锦初将雨橙和车夫也都叫了过来,众人亲自配菜,调酱拌汁,大家围炉而坐,吃了一顿热气腾腾的暖锅。 看着时辰不早,锦初告别欢颜和昭儿三人,跳上马车回了王府。 世子依然在军中,一夜无话。 次日下午,午憩醒来的锦初就收到了陈烁,王兴要来拜见的消息。 想到昨日上午才交代过的事情,不过一日时间就能有消息,锦初也很是高兴的去厅里见人。 王兴进来开门见山:“小的拜见世子妃!宅院的事情有着落了!” 站在一旁的陈烁脸上也是带着笑容。 “两位管事办事倒是利索得很!”锦初不吝夸奖,又问,“不是说要三五日吗?” 还是那位叫王兴的开了口:“禀世子妃,本来是需要几日时间的,但正好遇到个巧宗,有两套符合世子妃要求的宅院正好空置出来,我们兄弟俩就想来回禀世子妃,若是合适的话,咱们就先截下了。” 说来也巧,这两处宅院亦是一对兄弟所有。 二人年轻时来北境闯荡,倒是挣得一份不菲的家业,后来就买了这两处宅院,娶妻生子,转眼过了二十多年,孩子们读书有出息,长大后又都去了外地或是做官或是行商。 加上人老思乡,北境的冬日又很是苦寒,孩子们数次催促老人回去,兄弟俩就商量着将宅院卖了,落叶归根,回到故乡南境去养老。 当初购置的两套三进的大宅院,这宅院距离定北王府不过两条街,不过盏茶的距离,位置实在是极其好。且这两处宅院还是紧靠在一起的,对于锦初来说,倒是个意外之喜。 毕竟她有两个兄弟,昭儿虽小,日后总会长大,眼下局势不明,这幽云城住个十年二十年也未可知。 倒不如趁此机会,将两处宅院都买下,日后也好予昭儿一处,即便将来有机会回到京城,这宅院位置地段都好,再出手也很方便。 想到这里,锦初顾不得再等,直接换了衣服出门,会合了叶锦暄和昭儿欢颜,在两位管事的带领下,去看了那两处宅院。 四人看了都很满意,于是当场就拍板定了下来。 这两处眼下匆忙购置的宅院,若干年后引得无数人来观瞻。 由当年的睿敏皇后叶锦初亲自购置,赠与后来将西戎人打的退出千里之外,并维持西北边境安宁二十载的武国公叶锦暄,及教出后世圣明之君及朝堂数位肱骨之臣的帝师叶锦昭,叶氏兄弟二人皆在此居住数年。 第225章 添置人手 锦初回到王府的时候,已是夜幕低垂。 下了马车,她一路脚底生风的朝着含章院而去。 今日定下的这两套宅院,无论是位置还是格局,都甚合她兄妹三人的心意。 别的不说,只说从她嫁入王府后,杜王妃这个婆婆对她真的极好。 孤魂异乡的锦初,心里也不知不觉将她看作了母亲一般,所以她想将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就告诉王妃。 “世子妃安好!”两个婢女朝她屈膝问安,锦初瞥了眼,笑着问道:“原来是流云和清音啊,母妃可在房里?” “在的。王妃刚还念叨着世子妃好几日没来了,世子妃这就来了。”流云笑着引路并帮锦初打起了帘子。 杜王妃刚用过晚膳,正捧着一盏茶在消食,见锦初一脸欢喜的进来,她眉头微挑,笑着调侃:“世子妃这是遇上什么好事儿了?” 话还没说完,却见姑娘乳燕投林一般扑进她的怀抱:“母妃,我兄弟买到合意的宅院了!” 杜王妃身子微微一僵,复又变得放松下来。 自从逸之七岁之后,就开始学着要做小大人,每日板着个小脸,处处规规矩矩行事,她这怀里就再没人扑过了。 没想到多年后的今日,却被儿媳扑了个满怀! 微微的愕然之后,杜王妃心里一下子就充盈起来,她伸手揽住儿媳,嘴里嗔怪着:“丫头,悠着点儿,母妃这老骨头可经不住你几回撞。” 话虽如此,她却是笑容满面,眸中也尽是慈爱之色。 “母妃身子骨好着呢,再说了,您可是锦儿在府里的大靠山,锦儿撞谁也舍不得将你撞坏啊。” 锦初从杜王妃怀里抽身,笑眯眯的恭维着杜王妃。 “哎哟,你这张嘴何时分逸之两分,我也不至于前二十年连个儿子的好话都听不上几句了!” 杜王妃笑着调侃。 谁说宿承安不会说好听话,他在我面前可是伶牙俐齿得很呢! 锦初心底腹诽,表面却故意做出一副谄媚的姿态:“世子不说我来说,以后我多来找母妃说话,保证让母妃听到不愿听。” 杜王妃指着她:“你个猴儿精!休想甜言蜜语来哄我的宝贝!”说完自己乐得哈哈大笑。 锦初见活跃了气氛,就入了正题:“还要多谢母妃,让管家郑叔帮我推荐了两个机灵的管事。本以为至少要三五日才能有动静,没想到仅仅过了一日,他们就帮我找到合意的宅院了!” “大三进的宅院,院子布局错落有致,井井有条,且距离咱们王府只隔了两条街,日后与府里往来也极为方便。” “两套宅院相邻,这下不止我哥哥,连我弟弟昭儿的宅院都可以一起置办了,委实是意外之喜!” 随即她又将前主人出售宅院的原因,也跟杜王妃讲了一遍。 听了她的话,杜王妃抚掌笑道:“能遇到两处位置好又相邻的宅院,确实很不容易,也怪不得阿锦你高兴,母妃听了也很是替你们高兴。” “有了这两处宅院,你兄弟二人就算在北境有自己的家了,你日后回娘家也会方便很多。” 锦初点头,杜王妃又道:“之前你托我给你添置丫头和管事妈妈的事情,我也看得差不多了。” “本是准备明日给你送去相看,既是你此番来了,索性等一等,让她们过来拜见你。若合适的话,就让她们直接去你院子里吧!” “还是母妃雷厉风行!”锦初点点头,朝着杜王妃再次不吝夸赞。 “就知道给你母妃灌迷魂汤!”杜王妃轻斥一声,脸上却再次扬起笑容。 片刻后,门外就进来几个人。 前面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身后跟着四,五个年轻姑娘。 几人到了房里,先对着杜王妃和锦初行礼请安,被叫起后,就安安分分的站着。 锦初冷眼看着,几个人的规矩倒是做得一丝不苟。 杜王妃指着前面的妇人介绍:“这是赵氏,夫家姓王,她男人管着咱们府里车马上的事情,她也是赵妈妈的婆家侄女,为人踏实稳重,倒也靠得住。” 锦初点头微笑:“赵妈妈多稳妥的人啊,她调教出来的人,自是没有不放心的。” 杜王妃又指向后面的几个婢女:“这几个都是我院里的二等丫头。不瞒你说,本来我是预备着再过一两年,雁鸣她们几个放出去后,让这几个接替上来的。如今你既是来讨,就先给你挑两个吧!” 锦初也不客气,笑眯眯望着面前的几个姑娘:“母妃调教出来的人儿,必定差不了。我看这几个姑娘个个都喜欢,一时也不知该如何选择。” “我院子里的雨橙雨杏两个丫头,一个细心些,一个则是天真些,母妃就看着帮我选两个吧!” 杜王妃略一思索,指着中间的两个丫头说道:“那就这两个吧!她们是府里的家生子,对于府里的人事也比较熟悉,正好跟你屋里的两个可以内外配合,你也能早点熟悉府里的情形。” “将来等你适应上手了,我也好将府里中馈转交给你,自己偷懒做老夫人。” “母妃貌美如花,风华正茂,可是跟老字一点儿不沾边的。何况,阿锦太年轻,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一时三刻的可担不起这偌大王府里的中馈,母妃能者多劳,还是再辛苦您几年吧!” “就你会捧着我干活儿!左右现下无事,这中馈我还先帮你管着,过上几年,待府里添了小公子小姑娘的话,任凭你给母妃灌上再多的迷魂汤,我也定要撂了挑子,含饴弄孙的。” 见杜王妃打趣世子妃,屋里几人都应景的陪笑,锦初脸上带着薄红,娇嗔道:“母妃就会消遣我!” 杜王妃朝着左右示意:“你们看,她偏走了我辛苦调教的人,反过来还要抱怨我!我这婆婆当的可真是吃力不讨好啊!” 屋里几人都跟着笑起来,并纷纷帮腔:“世子妃这是与王妃婆媳之间感情深厚,才会如母女这般随意自然呢!” “你们倒也变成巧嘴八哥了!”杜王妃嘴上嗔怪,脸上笑容却愈发放大,“阿锦给这两个丫头取个名字,就直接带走吧!” 锦初想了想,望向两个丫头笑道:“我屋里两个丫头都是雨字辈,你们也都按照她们的来吧。” 她指着那位穿着水粉色裙衫,鹅蛋脸,个头略高些的丫头:“你叫雨樱,”又转向一旁穿着鹅黄色衣衫,娃娃脸,身段娇小的姑娘,“你就叫雨柠吧!” 两个姑娘各自念了遍自己的新名字,脸上露出笑容,朝着锦初再次行礼致谢:“雨柠,雨樱谢过主子赐名。” 一切落定,锦初带着新鲜出炉的两个雨和王妈妈,心满意足地回了韶光院。 第226章 戛然而止 到了韶光院,锦初将三人介绍给雨杏雨橙,又吩咐雨橙雨杏带着她们下去安置住处,并约定明日开始来找锦初当差。 奔忙半日,锦初是又累又饿又开心,今日宿承安还不曾归来,她一人就着丫鬟端上来的晚膳简单吃了些,就洗漱脱衣,上床休息了。 睡到半夜的时候,迷迷糊糊中,总有一股热源禁锢着自己的身子,使她伸不开胳膊,迈不开腿。 几经挣扎无果的锦初心里着急,索性用力踢了一脚,那禁锢总算是消失了,耳边却响起一阵低笑:“阿锦好狠的心!” 锦初瞬间一个激灵,睁开双眼,近在咫尺的是宿承安那张数日不见的俊脸。 此时的宿承安身着中衣,长发披肩,脸上带着微笑,目中含着情丝,浑身散发着一股高岭之花下神坛的勾人恣意。 “阿锦的腿脚好生凶猛,若不是方才为夫躲得快,下半辈子的幸福就要葬送在你手中了!” 青年低头垂目望着身下的姑娘,薄唇轻启,慢条斯理吐出那些羞人的言辞,偏偏表情又是一本正经的样子,若不是锦初听到了他的话语,外人看来只当他在说什么正经道理呢! 这该死又魅惑的矛盾感! 锦初脑子一热,直觉要做点什么,才好制止那张不知还要继续说些什么羞人话题的嘴巴,下一刻,她就贴了上去。 “唔……” 宿承安不曾吐出的话语尽数被吞入腹内,他眸光骤然发亮,一把揽紧怀里姑娘,反客为主迎了上去。 锦初只觉男子气息排山倒海般扑面压来,本是安抚性的浅尝辄止,瞬间变成了激烈又凶猛的步步紧逼,攻城拔寨。 不知何时,二人已是变成了衣衫尽褪,坦诚相见。 被俊美青年的一张好脸和热情勾引的今夕不知何夕的色*女郎,总算在即将你中有我的时刻,猛然醒了过来。 她本还攀附着青年健瘦肩膀的双手,忽地收了回来并用力推着男子即将下沉的身体,口中疾声阻止:“宿,宿承安,你等等!” 就要提*枪*入巷的定北王世子被这么骤然一拦,顿时难耐又隐忍地闷哼一声,他不解地望向身下姑娘,喘息着低问:“阿锦?” 青年这喑哑又诱惑的声音,使得本就被撩拨的情*动的姑娘忍不住也卸了力道。 青年身子随即半压下来,薄唇附在姑娘同样泛红的俏脸一侧,还坏心地咬了下姑娘粉嫩的耳唇。 在如愿看到姑娘情动颤抖时,才报复性得逞般露出笑容:“这种紧急时刻,阿锦还要阻我,是真想将为夫逼坏不成?” 这是那个在杜王妃眼中乏味无趣的愣头青儿子? 怕不是被他表里不一的模样欺骗了吧? 杜王妃,你要不要看看,此时这个将她勾引的不知理智为何物的魅惑男子,是不是被外面的男狐狸精附身成功了? “老天!他好会!谁来救救我!” 锦初心里又是渴望又是不舍,但想到后果,终还是硬着头皮陪笑:“宿承安,你冷静下,我不想很快就怀孕生子!” 此话一出,满屋的旖旎气氛顿时消了大半。 宿承安眼神一黯,浑身的兴奋也随之而去,他抿了抿唇,满是不甘地从锦初身上滑至另一边,一手横至眼前,静静躺着,半晌无言。 这是受打击过度,彻底萎靡不振了? 到底是新婚燕尔,郎情妾意之时,她这么中途骤然打断,也委实做的有些过头。 但她也很无奈。 两害相权取其轻!相比于无法承担的后果来说,煞风景总比出人命好得多。 新婚那日是迫不得已,她还可抱有侥幸心理,但这几日正好是她的排卵期,她是真不敢为了鱼水之欢而罔顾造人风险。 锦初心里担忧,一时却没有更好的法子,想到宿承安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若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他败兴的话,与夫妻感情上也大为不好。 算了,不行明日就去喝药吧! 打定了主意,锦初开口:“要不然,我明日,” 喝药两个字还没被她说出口,宿承安就打断了她:“不必!是药三分毒,女子身体本就娇弱,我岂能为了一己私欲,罔顾你的健康!” “偶尔一两次,应是无事的吧?”锦初也不是很确定,语气中带了些迟疑。 此时她倒是有些后悔,婚前二人只说短期不要孩子,婚后几日她先是身子不适将养起来,后来又忙着各种事务。 接着宿承安去了军营,夫妻俩分开几日,竟是不曾抽出时间就避子一事商讨出个合适的应对方法。 如今这夜半三更,妻子好梦正酣之时,外出数日的丈夫突然归来。年轻夫妻 ,蜜意柔情,顷刻间天雷勾动地火,正想酣畅淋漓之际,却被煞风景的妻子给戛然而止了! 宿承安要真怪她,锦初还真是无力辩解。 “一两次也不成,我不拿你的身子开玩笑!”青年语气坚定,眉头却拧成一团,郁闷的再次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烦躁之情毫不掩饰。 锦初反问:“不让我吃药,你就可以吃药了吗?” 宿承安的手顿了顿,含糊说道:“我到底是个大男人!且我身子比你结实,找刘神医开些不伤身子的避子药,应是没问题的。” “我不准!你不让我吃,那你也不能吃!”锦初一把扯开宿承安放在额头的那只手,露出那双郁闷又无奈的眼睛,她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你听到了吗?” 宿承安双手一摊,叹了口气:“阿锦,若是我也不吃的话,难道准备让我与你做一对空有名分的夫妻吗?” 他轻轻拥住锦初,低声苦笑:“我可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软玉温香在怀,还能无动于衷。尤其你还是我心爱的女子,不怕你笑话,我现下只想日日欺负你。” 素来对外深邃淡漠的眼神,如今却像是长了钩子一般黏在锦初身上,眸中的情欲几乎可将人溺毙于其中。 锦初脸上忍不住又染上红霞。 她如今是在讲究传宗接代,人丁兴旺的古代,作为出身高贵的定北王世子的宿承安,肯答应她晚些时间生育孩子已是极为的难得了! 若是夫妻二人再分房一年的话,这偌大的王府,备受瞩目的小夫妻,又岂能瞒过有心人的眼睛? 此事若被王爷王妃得知的话,锦初都不敢去想那个后果。 想到杜王妃对自己视同亲女般的慈爱,锦初就不忍心伤害她一点点儿。 她忍住羞意,捅了捅宿承安肩膀,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也不是就要彻底分床,我其实还有个办法……” 第227章 为她做脸 等她说完的时候,宿承安已是双目放光,陡然坐起:“阿锦说得可真?” 锦初点点头,“自是真的,只是我数年前只在一篇野史杂记中看到过,也并没见过实物,具体真假,你还需再行确认。” 她不清楚这个时代有没有发现最原始的计生用品,故而也只敢胡诌在书中看来的。 宿承安倒是一向都很信任锦初,且她的话也给了他莫大的希望,青年一扫之前的颓丧,整个人又变得精神抖擞。 “阿锦既这般说,明日我就去老神医那边问问,若是有你说的这种法子的话—” 他转向面前姑娘,露出狡黠的笑容,一字一句意有所指:“那我就不必再遵守这一年之期,就可与阿锦尽情的红烛帐暖,大被好眠了!” “宿承安!”锦初羞斥声中,狠狠瞪他一眼。 “好好好,我不说浑话了,阿锦快歇下吧!”宿承安小意哄着锦初,一对小夫妻又再次和好如初。 闹了这么一通,困意也走了一大半,锦初索性将为兄弟们购置宅院,和韶光院里添置丫头及管事妈妈的消息,跟宿承安也细细说了一遍,自然也得到了世子爷的满口答应。 次日吃了早饭,趁着宿承安还没离开,王妈妈和雨樱雨柠就来拜见男女主子了。 三人刚到门口,就看到厅里一对男女主子分坐左右,正低声说着什么,世子妃脸上带着笑容,素来淡漠矜贵的世子爷,此时也唇角弯起,双眼温柔地望着世子妃,小夫妻之间浮动着蜜意柔情。 见三人进来,世子爷收起笑容转过头来,只淡淡瞥了三人一眼,就端起手边的茶水轻啜起来,一副任由女主子说话的姿态。 三人规规矩矩行礼问安之后,锦初笑着关心王妈妈:“王妈妈,昨儿歇的可好?” “托世子妃的福气,给奴婢安排了明亮宽阔的屋子,又是高床软枕,奴婢昨夜睡得很好。” 王妈妈话语温柔,笑容真诚,给人的印象很和善。 锦初又转向雨樱雨柠两个姑娘:“你们两个如何?” “谢世子妃关心!雨橙雨杏两位姐姐给婢子安排的房间也很好。” 锦初微微颔首,又常规性的交待她们:“若是有什么短缺或是不合意的地方,就去告诉雨橙或是雨杏,毕竟以后是要常住的,自己舒服也很重要。” 三人再次点头感谢 锦初这才开始入了主题,她将四个丫头一字排开分了任务。 雨橙雨杏作为世子妃的陪嫁丫鬟,自然与锦初情分颇深,二人主要负责锦初的饮食起居和珠宝首饰,及银钱管理等。 雨樱雨柠因是家生子,相对就更熟悉府里情形,她们负责韶光院对外的消息传递和人际关系,顺便也监督庭院洒扫的工作。 王妈妈则是作为一个年长些的顾问身份,日常行事上规劝并指导世子妃,工作上则是辅助锦初处理一些较为重要的事情,以及管束几个丫头和应对院子里的突发事件。 当然,四个丫头还要与世子爷的外院小厮长顺长安,做男女主子内外间消息的互通有无和联络沟通。 因着三人刚来这边,前三日就跟着雨橙雨杏学习了解主子们的好恶,同时熟悉韶光院的环境。 锦初说完,转向慢条斯理垂目啜茶的宿承安问道:“世子还有什么交待的吗?” 宿承安这才放下茶盏,对着几个人开了口:“既是世子妃选了你们,那就是你们与韶光院的缘分。她方才已同你们说得很清楚,我也就不再赘言,只要求两条。” 青年伸出修长手指,“第一,心明眼亮嘴严,非经主子授意,消息只进不出;第二,这院里只有两个主子,且一切以女主子为先!” 锦初嚯地转头去看宿承安,眼中满是惊讶:他居然这么给她脸面? 宿承安回以锦初一笑,又朝着下方同样面露愕然的几个人问:“可听到了?” 王妈妈并四个丫头连忙点头,恭敬回道:“禀世子爷,婢子听到了。” 大庭广众之下,居然拿着世子爷的身份当垫脚石来给自己的世子妃撑场面,这得多在意世子妃啊! 面上恭敬温顺,王妈妈心里却是掀起轩然大波,她早知道这位世子妃甚得世子疼宠,却不想竟是爱重到这种程度。 雨樱雨柠也都暗自告诫自己,世子妃虽是和善,但日后也要小心服侍才成。 雨橙雨杏则是开心不已,世子爷肯这般给姑娘做脸,日后在这定北王府,她们的腰杆也能彻底站直了。 男女主子皆已训话完毕,锦初就挥挥手让她们都下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两人的时候,宿承安“嗖”地站起身来,冲着锦初说道:“我出去一趟,午间赶得回来就陪你用膳,倘若赶不回来,你就不用等我了。” 锦初点头,好奇问他:“你慢些,何事须得这么着急?” 已行至门口的宿承安,转头对着锦初笑得高深莫测:“等我回来你就知道了。” “故弄玄虚!”锦初低笑一声,随他去了。 想到下午还要跟外院的两个管事出去一趟,跟宅院的主人当面将昨日那两处宅院的剩余银两付齐,并取得宅院地契的事情,锦初又直接打开了自己保存的小匣子。 里面装满了大额面值的银票,锦初算了算拿出一部分,做完这些,她又带上雨橙雨杏,轻车熟路的来到隔壁的满翠轩。 这里是她跟着宿承安刚来幽云城时短暂住过的地方,欢颜和昭儿来之后,也曾在此住过些日子。 因了杜王妃的吩咐,丫鬟们已经将这里打扫了一遍,东西收拾得规规整整,窗明几净,井井有条。 锦初心里很满意,日后欢颜和昭儿大概要在此,住上一段不短的时日了! 午膳的时候,宿承安果然没有回来。因着下午要出门,锦初就随便吃了午膳,带上雨橙和前院的两个管事,径自去了与主人约定好的茶楼。 事情办的很顺利,不过半个时辰,王,陈两位管事就面带笑容,脚步生风地来到了隔壁锦初所在的茶室。 当看到地契上写的叶锦初的名字的时候,锦初怔了片刻,怎么是她的名字? 想到昨日叶锦暄一脸正色的跟她说:“阿锦,哥哥现下银钱不多,既是你出的银子,这房契上自然要写你的名字,日后待哥哥有了银子,再将你这宅院买回来,届时名字也就改回来了!” 当时她只微笑的敷衍过去,没想到今日叶锦暄竟是说到做到,半点儿不肯占她便宜。 锦初不由失笑,反正这宅院她也不会收回来,左右都是送给兄弟俩的,写谁的名字倒也不重要了。 第228章 顺水推舟 锦初亲自收起两处房契,心里不由又多了几分归属感。 今日之后,这地处北境的幽云城中,也有了真正属于她们兄弟三人的宅院了! 出门时她已派人去告知三哥,想来此时也差不多该到了。 锦初推开窗子,随意朝外扫了眼,然后她的目光定在了不远处的街道上。 叶锦暄带头走在前面,他的身后紧跟着拉着昭儿手的欢颜,青年时不时还会停下脚步等待后面的二人,远远看着,竟像出门在外的一家三口,亲近又自然。 锦初抿嘴一笑,心里多了几分思量。 少顷,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锦初起身开门,昭儿欢喜的声音响起:“姐姐!” 将人都让进屋子,锦初掏出那两份写着自己名字的契书:“哥哥既是坚持写我的名字,那我就不推辞了。但这宅院确实是妹妹的一片心意,哥哥也莫要再推辞,找个合适的时间,你们就先搬进去吧!” 叶锦暄自是不会再拒绝妹妹的好意,他点点头,心里却涌上了几分疑惑。小初说得是你们,而不是你。 有人替他问出了口:“姐姐,不是只有哥哥搬进去吗?怎地是我们要搬?我与欢颜姐姐不是很快就要与你一起去王府居住了吗?” 欢颜虽没说话,却也瞪大了眼睛,等着锦初来解惑。 不动声色地望了三人一眼,锦初笑着开了口:“昨日我去满翠轩看了,许是最近没主人,又靠近水榭,屋子里受了潮,你与昭儿一时三刻倒是不方便搬进去了。” “这样啊!” 欢颜脸上露出又是失望又是庆幸的神色,随即她的目光快速转向叶锦暄,却见他只静静坐着,并没有言语。 “是的,本来我想带你们先入府,如今既是有了这处宅院,倒不如你们先跟着哥哥一起住进去,那宅院不小,哥哥一个人住着空空落落的,他又是初来乍到,你们俩住进去也能热闹一些。” 说到这里,锦初将目光转向欢颜;“哥哥毕竟是个男子,于内宅之事必不擅长,欢颜你心细,倒不如趁着这段时日帮哥哥挑几个下人,再监督他们将宅院整饬一番,如此住进去也更舒服些。” 见欢颜已有些意动,锦初又哄昭儿:“你跟着欢颜姐姐和哥哥去住你们的新宅院如何?” “那我要是想姐姐了怎么办?”昭儿迟疑着问道。 住王府还是住新购的宅院都无所谓,他既喜欢哥哥,又想见姐姐,这个才是最令小家伙为难的事情。 “这有何难,咱们的新宅院距离王府不过一刻钟的路程,你若是想姐姐了,随时都可以来找姐姐啊,或是姐姐隔上几日就来看看昭儿。” “好,那昭儿就跟着哥哥去住新宅院。” 昭儿这边刚说通,欢颜却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姐姐素来稳妥,既是说了让她带着昭儿住进王府,怎地突然就改变了主意呢? 瞥了眼一旁垂眸喝茶的青年男子,欢颜心中一动,莫非是自己想多了,姐姐是当真为了照顾远道而来的兄长? 思绪有些乱,她摇摇脑袋,心道:既是姐姐想让她先留下一段时日,那她就当是代替姐姐照顾她的兄长吧! 于是,她对着锦初也郑重点了头。 欢颜和昭儿都搞定后,锦初意味深长地望着叶锦暄开了口:“哥哥,年前这段日子是让你休养的,年后你可就没这么悠闲的日子过了!趁着这段时日,缺什么人的话,让欢颜陪你一起去置办了。” “你别看她只是个女子,她现下对幽云城可比你熟悉得多,而且我们欢颜做生意很有一套,做事干净利索,有她在,你且方便着呢!” 欢颜脸色微红,忙冲着锦初摆手:“姐姐,你莫再虚言美句壮我声势了,三公子眼明心亮,不嫌弃我粗手笨脚就好。” “小初也没说错,你的确细心周到,行事稳妥。我是个大老粗,日后宅院的事情要多多劳烦姑娘了!” 一直坐着喝茶的叶锦暄,却是起身对着欢颜认认真真行了个礼。 欢颜面色更红,忙转身避开,“三公子多礼了!” 锦初笑道:“欢颜太客气了,都是一家人,叫什么三公子,跟着我和昭儿叫哥哥就好了。” 欢颜怔住,却也不曾开口拒绝。 叶锦暄眉头一挑,朝着锦初看了眼,兄妹俩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临走时,锦初特地低声对叶锦暄说:“妹妹也只能帮这么多了,欢颜是个好姑娘,还请哥哥珍惜。” “妹妹放心,若她不愿,我必不会强求。”叶锦暄一本正经回她。 锦初点点头,这才转身上了马车。 回到王府的时候,已是申初。 下午一直在忙碌,直到看到宿承安的身影,她才反应过来竟是将他忘记了。 “阿锦笑容灿烂,定是事已办成!” 锦初看着坐在桌边,却压不住唇角微扬的青年,很明显地感受到他身上更为明显的喜悦之情。 锦初很确定这股喜悦绝不是因着为她房契到手产生的,宿承安定然是自己也有了好事发生。 于是,她重新对着青年看了两眼,语气肯定地问道:“说吧!世子爷遇到什么更大的好事了?” 宿承安笑容微微一滞,反问:“我就不能为阿锦高兴吗?” “能!”锦初瞥了他一眼,愈发觉得今日的他古怪得紧,“只是,我不信!” 宿承安一把揽过锦初,“不逗阿锦了,我今日确实也有喜事发生,回头再慢慢告诉你。忙了半日累了吧?你先去洗洗,然后咱们一起用膳。” 锦初点点头,去了盥洗室。 等她出来的时候,饭菜已摆上了,夫妻二人坐下开始用膳,席间宿承安殷勤的给她夹了好几筷子菜蔬,还一个劲儿地劝她多吃。 吃完饭,二人转去卧室,锦初捧着本杂记看得津津有味,宿承安虽也盯着书本,却明显不如锦初那般专注,一页书迟迟不翻,将心不在焉完全摆在了脸上。 “阿锦,歇了吧?”宿承安的声音响起。 锦初抬眼看了下铜漏,距离戌时还差一刻钟。 平日她都是戌正两刻才洗漱上床的,现下还差着大半个时辰呢! 手上书籍正看得起劲,于是她随口敷衍:“现下还早,且容我再看半个时辰。” 宿承安抿抿唇,不吭声了。 一刻钟后。 “阿锦,戌时了!” “嗯。”姑娘过耳不过心的继续盯着手中的书。 青年闭了下眼,又道:“那我先去洗漱了。” 姑娘头都不抬:“好,你去吧!” 青年暗自叹了口气,认命地朝盥洗室而去。 待他离开,埋头在书中的姑娘将头抬了起来,脸上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此时的锦初万分肯定,宿承安他今日格外不正常! 若是今夜他再来求*欢,她要怎么应对才好? 第229章 如愿以偿 锦初心里不由再次叹气,新婚燕尔,却只能看不能动,想想就头大。 看来还要抽空让宿承安去找那个刘神医想想办法,不然这每晚同床共枕,蠢蠢欲动,却不得不忍的日子,也委实煎熬得很。 宿承安顶着半干的头发出来的时候,就见自己的小妻子一手支颐,眼睫低垂,巴掌大的俏脸上写满沉思。 她这神情比较沉重,动作和模样却又很是俏皮,颇有一种‘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可爱。 青年心底骤然涌上无限柔情,连语调都变得低柔许多:“阿锦在想什么?” 锦初瞥他一眼,收起纷乱的思绪,她没答他的问题,反而指着他的头发主动关心:“我来帮你绞头发吧!” 小妻子主动示好,宿承安自然从善如流。 他半躺在贵妃榻上,将身子放低,正好方便锦初去帮他绞干头发。 锦初接过干燥的棉巾,开始给宿承安绞发。 她手上动作不停,心里却又开始想东想西,这头发干了之后,就该她去洗漱了,再拖也不过一两刻钟的时间。 偷眼看了下铜漏,才堪堪戌正,接下来的时间,可怎么熬? 手上动作不自觉迟缓,却被宿承安一把抓住:“阿锦,我头发已干,你也去洗漱吧,该歇了。” “哦,好,好。”锦初嘴里应着,不情愿的放下棉巾,起身去了盥洗室。 磨磨蹭蹭一刻钟,锦初再回到卧房时,宿承安已是身着中衣,坐在床头了。 见她进来,青年抬头望过来,锦初看到他眼中骤然一亮,随即就朝她招手:“阿锦,来。” 锦初脱掉鞋袜,从他腿边小心翼翼爬上床,又抖开了自己的那床薄衾,规规矩矩地躺下了。 看着姑娘一副恨不得避开自己三百里的模样,青年唇角一弯,笑了起来。 先是无声的,清浅的,继而就变成了朗声的,愉悦的笑声。 锦初愣了下,转头好奇看着他:“何事这般好笑?” “阿锦,你委实不必与我如此泾渭分明。”宿承安声音中还带着浓浓的笑意,“难道为夫是老虎,还能吃了你不成?” 锦初朝下埋了埋脑袋,嘴上没说,心里却道:“你虽不是老虎,但比老虎可怕多了!” 仿佛是看出了锦初的紧张和无奈,宿承安又笑了起来,还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锦初心里又加了一句:“喏,还是一只剑齿虎!” 咬了咬嘴唇,她硬着头皮说道:“宿承安,不如咱们先分房睡吧?” 本刚扯起她的一绺头发随意把玩着的青年,手指一顿,慵懒的姿态也不翼而飞,他收起笑容,面无表情的直直望向锦初,轻声确认:“阿锦?” 锦初迎上他的目光,眨了下眼睛,缓缓说道:“宿承安,咱们老在一起,却什么都做不了,你难受,我也难受。” 听到锦初这番话,宿承安眼中重新浮起笑意,他刚要开口说话,却被锦初伸手捂住嘴唇。 “你等我说完!” 宿承安点点头,顺势伸出舌尖舔了下心上人的掌心。 下一刻,姑娘身子一颤,猛地缩回了那只手,脸上瞬时又起了一层红晕,心也跟着乱了起来。 她怒瞪着此时仍挂着微笑的始作俑者,嗔道:“宿承安!” “好好好,我不逗阿锦了,阿锦莫生气。”青年从善如流地认着错。 锦初眼眸微垂,不去看面前人的神色,再次低低开了口:“不然,你找个机会去问问刘神医,有没有我说的那种法子?” 听到这句话,宿承安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锦初没去理会他,眉头微皱:“在没有应对方法的这段时日,咱们俩分开睡的话,彼此受到的影响也会小一些。昨夜我睡相不好,想必扰得你也不得安眠,今日晨起,我发现你的眼圈下面都泛着青呢!” “我家阿锦都知道心疼夫君了!真是个好姑娘!” 宿承安心里高兴,嘴上更是抹了蜜一般的夸奖自家世子妃,“不过,阿锦老想赶走为夫的这个想法可不大好,日后若是养成陋习的话,那为夫岂不是隔三差五就要被你赶去睡书房了?” 锦初略带歉意,又略带心虚地低声辩解:“只是权宜之计嘛,又不是一直如此。” “阿锦的意思是,若是有了法子,就不必如此委屈为夫再去睡书房了?”宿承安侧过身子,附在锦初耳边,语气亲昵,表情却带着几分玩味。 “那是自然!”软湿的气息贴着耳朵吹来,锦初下意识缩起身子,脑袋里迷迷糊糊,竟也无暇去思考宿承安话语表情中的异样。 她一边躲避男子的靠近,一边虚张声势地补充:“咱们是夫妻,若是有了能亲近的法子,我自然不想让你再受委屈的。” 话音甫落,男子劲瘦有力的双臂就环绕了过来。 锦初心里一惊,忙挣扎着扭转身子,极力要从青年怀里钻出来,“宿承安,你冷静些,莫不是还准备再去冲冷水澡吗?” 她一边扒拉着男子有力的手臂,一边试图开口劝住已浑身发热,很有几分不管不顾的青年。 男色当前,只能看却不能吃,可真是太考验她这个颜控女的自制力了! 再这么下去,非得欲火中烧,再滚做一团不可。 “阿锦,给我亲亲。”因着彼此间动作纠*缠,青年的中衣早就不知何时滑落大半,纹理细腻的麦色肌肤也露出大片来。 锦初的目光自青年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一直延伸到紧实有力的胸膛下方,她脸红似火,偏偏目光却贪婪的不舍得移开。 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男子又将她扯了回来,并且身体力行,直接将她那张说教了许久的樱唇堵上。 “唔……”姑娘只发出了一个字,就被男子按倒在床。 天老爷,如此尤物,臣妾实在拒绝不得啊! 她用最后一点力气推开青年,气喘吁吁地提醒:“宿承安,你这样我明日必定要去喝药了!” 见怀里姑娘星眸中情丝点点,脸上更是娇艳的惑人心魄,青年终是再也没了逗弄的心情,只想赶紧将身*下的姑娘吃干抹净。 他喘息着附在姑娘耳边,不知低低说了两句什么,姑娘顿时不再反抗,身子随之也软了下来,只薄斥一声:“宿承安,你个骗子!” 帷帐徐徐落下,遮住床内无限*春*光。 两侧的白玉带钩又开始辛苦的晃荡。 夜还很长,有情人尽可细品慢尝。 第230章 乐此不疲 温煦的阳光穿过窗棂洒在屋内,床榻上的人儿悠悠转醒。 相比于新婚夜那快乐两回,却难受几日的疯狂后遗症,现下醒来的锦初感觉简直是天上地下。 身边一如既往的没了宿承安的身影, 她翻了个身,视线触及肩头,颈窝,以及坟起处的痕迹时,秀丽的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细嫩瓷白的肌肤上粉痕点缀,靡丽又直白地显示出昨夜那场情*事的疯狂。 “狗男人!”锦初低低骂了声,脸上再次泛起红晕。 昨夜的宿承安揣着明白装糊涂,明明有了法子,偏偏不肯告诉她。 非但如此,他还故意使劲浑身解数去勾引撩拨她,然后再笑看她情动又笨拙的推拒他,若不是最后他自己也受不住,锦初不知道自己还要被他逗弄到几时。 好在总算是有了安全的法子,日后不用再发乎情止乎礼了! 肚子里咕噜一声,饿意传来。 她坐起身子,正准备穿衣,却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伴随而来的还有青年世子中气十足的声音:“世子妃可起了?” 锦初“嗖”地一下又缩回床上,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连雨橙雨杏说了什么她都没有听到。 想到自己满身的痕迹,她顿觉更是羞窘,恨不得将自己整个都埋入被子深处。 宿承安进来的时候,就听到了隐约的动静,他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头,朝着卧房缓步行来。 阔大的拔步床上并排放着两床被衾,靠里的一床依然规规矩矩,靠外的一床则是微微隆起,被衾下面覆盖着一个娇俏的女子。 枕头上露出半张被乌发遮掩的脸庞。 青年心头一热,无限柔情生了出来,他走到床前女子身边,冷峻的脸上已是笑意显现。 “阿锦。” 这一声仿如情人间的呢喃,被衾下的身姿微不可见的动了下。 就是这一下,使得原本满含情意的青年,眸光中快速划过几分了然,唇角也扬得更高。 他蹲下身子,爱怜地对着女子那半张娇艳的侧脸轻轻一吻,意料之中地听到了女子骤然急促的呼吸声。 青年脸上顿时笑意更盛,贴在姑娘耳边再次低唤:“阿锦?” 锦初在被衾下叫苦不迭,早知他要进来,还不如就不装睡了呢! 可若真这会儿‘醒来’的话,她又很是尴尬啊! 就在她这看似面无表情,实则心潮起伏的迟疑间,本就存心逗弄心上人的青年已是抬起头来,对着她那微微嘟起的嫣红唇瓣亲了上去。 起初还是浅尝辄止,只在唇边徘徊,随着女子气息溢出,青年渐渐不满足于这般轻描淡写,开始撅开内里,攻城略地,直到女子再也忍不住发出娇吟,男子才气喘吁吁,骤然惊醒。 “阿锦。” 锦初缓缓睁开眼睛。 她实在是装不下去了啊! 再不醒来,又要面对一场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了!青天白日的,她还要不要见人了! 宿承安隔着被衾抱着姑娘馨香的身子,慢慢平息自己。 “阿锦,你再不醒来,我就要陪你继续睡了!”青年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对自己生出的懊恼。 其实一进入卧房,他就发现锦初醒了,当下就报着逗弄的心思也不点破她,哪知道最后逗着逗着竟又动了情,反倒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遇到阿锦之前,他整日习武,练兵,还要帮父王处理北境的政务,每日里军营王府连轴转的奔忙,眼里根本看不到女子。 那时,他觉得自己大概就是到了时间娶个合适的女子,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她为他诞育子嗣,管理中馈,他为她遮风挡雨,富贵荣华,像很多贵族夫妻一般,平安平淡的过完一生。 直到他遇到阿锦,他的人生从此有了儿女情长的牵挂,有了惜之重之的柔情,有了娶心爱之人为妻,相濡以沫,生死白头的祈望。 怀里抱着这轻柔的姑娘,这个一举一动皆能牵动他的喜怒哀乐的姑娘,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欢喜与满足。 “宿承安,你快起来,我被你压得动不了了。”锦初像条蚕宝宝般被禁锢在男子的双臂中,奋力挣扎着。 她也发现了,贵为王府世子的宿承安,长着一副矜贵清峻的面容,身上又时时散发着冷冽疏离的气质,在外人眼中那可是妥妥的高冷贵公子,有谁能想到,私下里他竟是这般促狭又黏人的性子? 宿承安身子翻到一侧,放开了怀里的姑娘。 挣脱了束缚的锦初,一把按下被衾,用力呼吸了下新鲜空气,方才她将脑袋半埋入被衾之中,多少也是有些憋闷的。 “你以后不许再压我。”扒开被子的姑娘不满的嘀咕着。 本还平静微笑的青年,忽地就收起了笑容,目光凝住了! 锦初纳闷之下,顺着他的视线看来,脸“唰”地一下又红了。 不知何时,她的大半个身子竟已露了出来,上面的点点红痕全都落入了对面人的眼眸中。 “你!你!你不许看,快扭过头去!”锦初一手抓过被衾重新盖住自己,一手将青年的脑袋推向外边。 任凭她用了再大力气,宿承安依然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姑娘,这是他的心上人,是他的妻子。 看着她身上的那些痕迹,心疼之余他又可耻地生出了更多的满足,这些都是昨晚他们曾经欢*好的证据。 时隔数日,再次感受到鱼水之欢的有志青年,此时满心满眼装满了黄色废料。 他本还清朗的目光慢慢变得幽暗,朝着床上的姑娘一点点逼近,像两只眼睛发着绿光的饿狼,要将面前温软可爱的小白兔,连皮带肉一点不剩的吞吃入腹。 对上这侵略性十足的目光,锦初直觉不妙,身子比她的意识还要快的再次缩进被衾里,却被青年识破了意图,速度更快的阻拦了她的行动。 “阿锦,不如我陪你再歇一会儿吧!”青年压抑又迫切的声音响起。 “不行!我饿了!我要起床用膳!” 锦初挣扎起来,这人真是食髓知味,乐此不疲了! “无事,为夫也饿了,阿锦可怜可怜我,让我先吃饱好不好?” 男子请求的声音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不行,雨橙她们都在外面等我们用膳呢!”姑娘尤不死心的奋力抗争着。 “世子与世子妃鹣鲽情深,恩爱日浓,想必她们也都乐见其成。至于早膳,就晚些再用吧!” 话罢,青年以吻封缄。 “呀!你,你拉上帷帐啊!” 在姑娘的坚持声中,帷帐缓缓合上。 第231章 家事国事 等到再次起身的时候,已是正午时分了。 帷帐拉开的时候,锦初眯眼看向不远处明灿灿的阳光,恨恨地捶了身边的青年一拳:“宿承安,都是你闹的!” 吃得餍足的青年世子,一扫之前的急切,懒洋洋笑看着怀里的姑娘,心不在焉的道着歉:“是我的错,不如我来服侍阿锦加衣?”说完,他还真的伸出手来准备去拿锦初的衣服。 “别了!你别再动我了!”锦初气鼓鼓低叫一声,顾不得再埋怨,也顾不得羞赧,起身抓过了一旁的衣服,“我自己会穿!” 让他再帮她穿?那不等于小白兔再送大灰狼一回嘛! “好了,不逗阿锦了。”宿承安坐起身子,快速穿了衣衫,锦初也侧身过去,赶紧给自己穿好衣裳。 夫妻二人未进早膳,又忙碌这么一回,肚子里都已饥肠辘辘了。 待锦初收拾完毕,宿承安立刻招手唤人摆膳。 雨橙雨杏端着饭菜进来快速放好,待二人出门的时候,性子活泼些的雨杏朝着锦初还调皮的眨眨眼,二人都露出了心知肚明的笑容,只把锦初又闹了个面红耳赤。 饭菜的香味飘了出来,锦初顾不得再说话,低头就是一番狼吞虎咽。 “阿锦慢点儿吃,仔细吃多了积食。” 宿承安倒是没着急吃,他仔细看锦初喜欢吃什么,之后就主动给挟几筷子过去,还真是认认真真的服侍锦初吃饭了。 待锦初吃得差不多了,他才放下公筷,开始专心吃起来。 难得今日宿承安不用出门,锦初也无要事,夫妻二人吃完饭,又各自端着一盏茶聊起来。 想到昨日宿承安弄来的那几根羊肠做成的安全措施,锦初遂好奇问道:“宿承安,你管刘神医要这些羊肠的时候,他没问你谁用的吗?” 宿承安眼皮微垂,八风不动的开了口:“我说了我用的。” 锦初一愣,愕然的睁大眼:“你竟这么直接?” “我只说这两年时局不稳,你年纪也轻,我们暂时不准备孕育子嗣,避子药大都过于寒凉,与女子身体有损,我不想世子妃受苦,又不想舍弃鱼水*之欢,故而去问他是否有男子专用的避子药?” 想到那老头吹胡子瞪眼睛的指着他的鼻子斥骂:“老夫为了救你,浪费了多少好药材,好容易将你养成这般康健,你居然还想要自毁根基,吃那劳什子避子药!你,你对得起老夫吗?” “那你就帮我想个稳妥的法子!我才新婚不久,妻子还是我千方百计才追来的心上人,日日同床而眠,我又不是柳下惠,可做不来那清心寡欲的大和尚,不吃药我难道生忍吗?” 他对着老神医翻了个白眼,还不忘撅对方一把,“你一把年纪自然能忍,我青春正好,可忍不了!” 老神医既生气又拿他没办法,最后气咻咻的拿出了几个羊肠,他一见到这东西,就想到锦初说过的话,当下二话没说抓起就走了。 身后刘神医交代的什么,他是一句也没听。 锦初听他说完这些,心道看来这个刘神医跟宿承安之间应该是感情很好,完全是小辈与长辈之间的相处嘛! 以后有机会也要去拜访一下这位医术高明的老先生,毕竟,关键时刻,人家可是能保命的。 避子的事情搞定,锦初又提起了叶锦暄的事情。 “哥哥已回来,宅院也购置完毕,近日他就会带着欢颜和昭儿搬进去了。上次母妃还问起他,我想着不如找个时间让他来府里一回,给母妃见见。” 闻弦音而知雅意的宿承安笑道:“好,过几日我去邀请三哥入府小叙,届时带他去见母妃。” 叶锦暄虽是锦初兄长,毕竟不曾婚配,作为女眷的世子妃也不好贸然带哥哥进王府,更不适合独自带着他去含章院见杜王妃。 但作为晚辈,既已得到杜王妃的邀请,自也不能推脱不前,同为男子又是妹夫身份的宿承安,自然就是最合适的引见人了。 锦初点头,此事也就过了。 “母妃还给我一串钥匙,说是你私库的。” 宿承安倒是不以为意,“那你就收着,若有看上眼的,尽可去取用。” 他瞥了锦初一眼,语带调侃,“虽然咱们世子妃是个腰缠万贯的赚银子高手,未必能看上我这一点点身家。不过有总好过没有 ,世子妃再富有,那也是你的嫁妆,我宿承安既是娶了妻子,自然要养家的。” 他换了正色,“阿锦你的嫁妆收起来,我赚的银子日后都交予你花用。” 锦初眉头一挑,笑问:“世子爷不怕我将你的银子给挥霍干净吗?” “你不会的!”宿承安语气肯定,唇角微扬,“阿锦若真是用光的话,那也是作为夫君的我赚钱不力,与世子妃可无半点关系。” “行,那我就收下世子的小金库了!” 说完家事,二人又聊起了国事。 京城的老皇帝还未醒来,太医院的几位太医日夜不停地守在老皇帝所在的紫宸殿,三皇子也搬进了其中,美其名曰为老皇帝侍疾。 因着他的这一举动,淑妃所出的二皇子与陈嫔所出的四皇子也都卷着铺盖睡在了老皇帝的龙床前。 三位皇子的亲娘更是日日去老皇帝面前侍奉汤药。 亏得这场重疾,一时间紫宸殿竟是母慈子孝,舐犊情深。 而因着靳皇后膝下无子,向来只与她维持面上情的几位有子妃嫔,也开始热络的日日去往皇后所居的栖凤殿请安,目的就是想将皇后拉入自家儿子的阵营。 为此,甚至不惜许以皇后母家靳家未来滔天权势,并承诺皇后所出六公主神音自择驸马的巨大诱惑。 到了此时,靳皇后还算稳得住,可惜得到消息的靳家却是坐不住了。 作为皇后嫂子的靳家女眷靳大夫人,更是日日进宫,竭尽全力想要劝得靳皇后倒向淑妃所出的二皇子一边。 三皇子及卫贵妃得知后,更是几次三番的去登景川侯家的门,只求景川侯能如十七年前帮助三皇子母子一般,再次帮助他们。 可惜景川侯总以老病沉疴,不堪得用为由,推拒了卫贵妃与三皇子母子投来的橄榄枝。 京中一时人心动荡,热闹不休。 西北那边,则是愁云惨淡,人人担忧。 因着京城混乱无序,朝堂一时也顾不得西北边军,加上即将到来的严冬,有些经验的人都知道,今年冬天,西戎人必定要再次趁乱而下,攻打浮云城。 已是吃过败仗的陈天耀大将军,除了被动防护,根本不是西戎人的对手。 可西北浮云城的防护自从在上次被西戎奸细打入城里之后,就已暴露于西戎人面前,虽说后来又有加固,可这防护阵还能防敌人几分,连西北军自己心里都没底。 唯一好一些的是南境那边。 虽有小乱,但因了陈广大将军坐镇,倒出不了大的岔子。 之前因朝廷军饷不足,南境的军士们一度曾怨声载道,对朝廷极为不满。 就在陈将军几乎无力压住即将失控的军士们的危急时刻,宿承安秘密南下,雪中送炭,提供了一大笔足以供养南境军士十个月的军饷。 随后又与其并肩作战,使得陈将军在对朝廷极度失望的同时,也愈发看清了定北王府这位世子的品性。 定北王父子虽有不臣之心,却是被当朝所迫。且他父子二人皆都心怀天下,怜悯苍生,远比几位不顾子民,一心争储的几位皇子更适合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为了给自己,也给手下的十几万兵士留条后路,数番思虑后,陈将军与宿承安做了君子之约。 二人约定,若将来京城混乱,群雄逐鹿,北境与朝廷相争之时,他会坚守焦城,稳定南境局势,不介于两者争斗之中。 他南境军士,只忠君,不勤王! 第232章 蛛丝马迹 宿承安到底还是有着一些理智的,在接连闹腾了锦初两次之后,当夜夫妻二人乖乖躺在床上,倒是安安分分睡了一晚。 翌日,神清气爽醒来的锦初,迎上了同样神清气爽从演武场回来的宿承安,夫妻二人坐在一起,亲亲密密吃了顿早膳。 饭后宿承安就又去了军营,临走时抱着姑娘絮絮叨叨:“此番我可能要多去几日,若有要事就遣长顺去找我。我不在家,你要照顾好自己,别太累了。” “好,我会照顾好自己,你在外也要注意身体。” 锦初点点头,对于他的两地奔忙已是适应良好。 如今已是九月中,暮秋已至,渐临寒冬。狄人日子难过,总会筹谋着南下掠夺,北境也到了每年最需要高度警戒的时刻。 早些年每到这时,都是王爷长期坐镇军中。 自世子十八岁开始,这项重任就交给了宿承安,毕竟北境这数十万边军,将来可是都要交给他来掌管的。 对于上位者来说,军权的重要性不必多说,而将士们的忠诚度,则是牵扯到宿承安身家性命的重中之重。 他除了是一个上位者,还是一个尚且年轻热血,充满正义感与责任感的合格青年。 别的地方他管不了,北境就是他的天下,他自然是要护佑境内的这方子民。 因着这样的想法,宿承安每入军营,都是认认真真,切切实实在做事。 他统兵有方,治军严谨,每入军营,常常与士卒同食同寝,校场上更不吝以身为饵,训练将士。 作战时,他指挥有方,从容淡定,一度还曾亲自上阵,身先士卒,将狄人打的溃不成军,一败如水,更是赢得了军士们的无限忠诚与掌声。 可以说,如今的定北王世子,就是北境军民心中的希望和未来。 且定北王头脑清晰,观念正统,虽有庶子,自始至终所看重所培育的唯有嫡子宿承安。而世子亦不负所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毫不夸张的说,他已是北境板上钉钉,当仁不让的下一代领头人。 这也是为何在得知庶长子宿承和谋害世子宿承安之后,杜王妃还能网开一面,留下宿承和与王姨娘母子性命的原因。 她儿子身份能力皆一时之秀,平平无奇又眼大心空的庶子根本不足为虑,故而她愿意看在定北王的面上,高抬贵手放那对母子一回。 宿承安前脚出门,锦初后脚就去了杜王妃的含章院。 成婚这么多日,该走的礼节已经走完,紧急的私事也都办得差不多,接下来也该忙些府外的事情了。 王爷要在幽云城新开一个盐务司的事情,锦初很早就知道。 洋城那边已经铺好了路,后续只用按部就班的进行就可以了,锦初也不必再去往那边。 宿承安与定北王商议之后,就来征询她的意见,是想日后待在府里安稳度日,还是要继续参与幽云城盐务司的事务? 锦初连想都没想就直接选了后者。 她一不擅长厨艺女工,二又不准备怀孕生子,婆婆掌管中馈,府中井井有条,夫君整日里军营王府两头跑,二人几乎过起了周末夫妻的模式。 大好年华,工作日不出去体现下存在感,难道让她整日里呆在韶光院里过那种‘碧窗娇困懒梳妆,轻罗小扇扑流萤’的闲适日子? 莫说这还不是岁月静好的和平时代,即便是,她也过不了一切依靠别人的米虫生活啊! 思绪流转间,含章院已是近在眼前。 “王妃,世子妃来看您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锦初看了眼,是王妃身边那个叫流云的大丫鬟。 还有一个姑娘朝着她行了个礼,也跟着唤了声:“世子妃。” 锦初点点头,跟王妃行礼问安:“母妃昨夜歇得可好?如今一日寒似一日,您早晚可要记得加衣。” 杜王妃指着锦初示意左右:“你们世子平日对我大大咧咧的,倒是知道给我娶了个贴心的儿媳回来了!” “世子心怀天下大事,自是不拘小节。”那个叫清音的丫头忙不迭地维护着世子。 众人忙将目光转向她,却见她闭嘴不言,再无下文了。 倒是一句也不曾提起世子妃。 屋里一静。 锦初不由多看了那位清音两眼,相貌俏丽,声音如黄莺出谷,很是悦耳,穿着一件银红掐腰小夹袄,下着同色百褶裙,更显得腰身纤细,身段玲珑。 倒是个袅袅婷婷的好姑娘,可惜总是偷偷打量自己,神态上就多了几分小家子气。 “世子忙着外面的大事,世子妃就代世子对您行孝,如今有了咱们体贴的世子妃,娘娘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那个叫流云的姑娘接过清音的话头,笑着给锦初捧了场。 杜王妃也重新展露笑容:“可不是,阿锦如今在我心里的位置可比你们那个不拘小节的世子高多了。” 几人又跟着笑了起来。 寒暄之后,锦初直接将日后要经常出府的事情跟杜王妃说了遍,杜王妃颔首点头。 “左右府里有我看着,也出不了什么岔子。咱们那白盐还是你带人亲自鼓捣出来的,幽云城这边开设盐务司的事情,王爷也跟我提过那么一嘴。” “前些日子,你为了咱们王府跑去那么远的洋城,一住就是几个月,整日夜忙碌着提纯白盐的事务,人都清减了不少。最近你们成了婚,我私心是想你好好歇歇,将身子养胖些的。如今看来,我这念头怕是要落空了。” 杜王妃脸上露出些遗憾,“不过,阿锦你本就非普通的闺阁女子,母妃自也不会要求你如时下的女子一般,每日里足不出户,只守着府里这一亩三分地过相夫教子的日子。” 说到这里,杜王妃“扑哧”一笑,且你的夫日日长在军营,十天八天才能见到一回,至于你的子,如今还没有动静,这相夫教子的日子你也过不了。” 此言一出,众人包括锦初都忍俊不禁。 “母妃可真是的!”锦初带笑嗔怪道。 杜王妃爱怜的拉住锦初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母妃虽是个普通的闺阁女子,也能看出阿锦你的能力在外头,且王爷和逸之都看重你,那你就大胆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王妃对世子妃可太好了! 流云和清音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意外的表情。 不同的是,流云是羡慕佩服居多,清音则是惊愕之中带着隐约的不屑和鄙视。 这一幕正好落入锦初的眼中,她不动声色垂下眼睫,复又抬头微微一笑,对着杜王妃谦恭回道:“锦儿不过是瞎猫撞见死耗子,走运提纯出了白盐,哪当得起母妃如此盛赞。” “阿锦莫要过于谦虚,你的能力连你父王都赞不绝口,母妃还是略知一二的。”杜王妃转向流云吩咐:“你去将府里出门的对牌取几枚过来。” “咱们家没有晨昏定省那一说,你也不必日日都来看我。若是有暇的话就三五日来我这里坐一坐,咱们母女俩说说话。若是忙碌的话,十日八日来一趟,让我看看你一切都好,母妃也就放心了。” 杜王妃一脸真诚,自然也换得了锦初的满口答应。 待流云将对牌取来,杜王妃亲自将它们放到锦初手里:“我知你素来做事有分寸!这个你保管着,若是需要差遣院子里的人出去的话,让他们拿着这个直接出门就好,不必事事来禀告我,也免得误了你的事。” 略一思索,她又转头对流云吩咐:“一事不烦二主,等下你亲自去大门那里打个招呼。就说我说了,日后世子妃可自行出府,她府里的几个丫头,若是拿着对牌办事的话,也无须盘问阻拦,直接放行就可。” “是” 在流云恭敬的应答声中,锦初又感受到了不远处的淡淡窥视,待她抬目去看时,却只看到那个叫清音的丫头低眉垂目地立在一旁。 第233章 再推一把 当日,锦初就拿了对牌,直接去了幽云城新选的盐务司所在处。 门口高挂着写有“北境盐务司”几个大字的牌匾,锦初亮出宿承安留给她的牌子,门人恭敬的要带她进去,被锦初客气拒绝。 饶有兴趣的观察几眼焕然一新的盐务司后,锦初朝着内里走去。 阔大的厅堂里,四,五个穿着官袍的中年人正在各自整理着手上的册籍。 靠门的人一抬头看到了锦初,先是一愣,随即就朝着锦初行礼:“拜见世子妃!” 其余几人也回过神来,纷纷上前行礼问好,锦初也都一一回了礼。 这盐务司的设立本就是为了集中售卖洋城那边运来的白盐,而白盐能顺利问世,定北王世子妃功不可没。 如今定北王世子妃的名头,莫说是在官吏中,就是在民间那也是无人不知。 在座几位之前虽不曾见过定北王世子妃,却都听过她的事迹。 除了如今令她名声大噪的白盐,去年冬季在北境一经问世,行情就好得供不应求的白酒,据说也是这位世子妃的手笔。 王爷对她看重,王妃疼她如女,世子爷更是对这位世子妃视若珍宝,没想到今日竟是在这里遇上了。 几人寒暄之后,仍有恍惚之感。 之前就有传闻,世子妃年纪虽轻,却品貌上佳,与盛名北境二十年的杜王妃各有风华,不相上下。 如今见了,方知传言不虚。 世子妃二八年华,却毫无青涩之感,端得是落落大方,言之有物。三言两语间就能令人忘记她的年青,不敢小觑。 世子真是好福气,娶了这么一位出色的世子妃。有了她的襄助,北境的将来指日可待。 锦初倒是不知这短短一面,就给几位大人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 她只略略问了些盐务上的进程和安排,又针对一些可能出现的情况做了建议性的预案应对,竟就使得几位大人由最开始的客气好奇,迅速变得热情十足起来。 这种热情不同于之前那种因她身份而浮于表面的客套,而是真正将她视为同行之间的询问探讨。 称呼也从一开始恭敬有礼的“世子妃娘娘”,变成了临出门时依依不舍的“世子妃,日后常来。”的热情相邀。 因着初初设立,事务冗杂,锦初也未曾继续打扰几位。 今日她本意也只是先来了解一下,如今能收到这样的效果,她已很是满意。 看来能力真的是对自己最大的保障,哪怕她是女子,只要有了立身之本,照样能受到男子的尊重和另眼相待。 此间事情已毕,锦初看看时辰还早,索性去找三哥和欢颜。 那边新的宅院正在整理,约摸再过几日就能搬进去了。 昭儿正在学塾读书,此时并不在家。 欢颜正在收拾几人的东西,叶锦暄则在忙着给这些东西归类,打包,锦初去的时候,这两人正忙得不亦乐乎。 见了锦初,欢颜也没客气:“姐姐快来帮忙!” 锦初上手帮她一起整理琐碎物什,不由问道:“不是要买些下人吗?怎地一个都没有?若是银钱不够的话,我这边还有。” “不是银钱的问题。” 欢颜将一床被子系起来,伸手抹汗的同时,微微带着喘息,“银钱我们有。是三哥,他将下人安排到新宅院那边收拾去了。毕竟家里还有这些东西,最紧要的是,这边放的有你的一部分信笺,万一被有心人利用的话,恐会得不偿失。” “反正时间还来得及,那边整理院子,我们二人整理咱们几人的私人物品,整理完了再一起搬过去,这样虽辛苦些,却是极为安全的。” 她这么一说,锦初也回过神来连连点头。 之前在京城时她与宿承安写过很多信件,也与叶锦暄书信往来好几回,信上的内容确实不能为外人所知。 除了这些,她还与临城的慧珍有过书信传递,有关于脂粉的配比研制也曾详细的沟通过。严格来说,这些也都是商业机密,自也不能轻易被人获知。 想到这些,锦初望向叶锦暄的目光就多了几分赞赏:“哥哥可真是细心!” 她又将脑袋转向欢颜,“若不是他提醒,我都将这茬给忘了,最近日子过的悠闲,都不知居安思危了!” 默了默,锦初又开了口。 “三哥,您今年也二十二了吧?” 叶锦暄忙碌的手一顿,转过脸来瞥了妹妹一眼,却见锦初又跟欢颜嘀咕起来:“当年若不是家里出了事,说不定哥哥现下都已当爹,我都当姑姑了!” 听她这么一说,欢颜手上动作一紧,垂下了眼睫。 “如今当妹妹的都成婚了,哥哥你可得加把劲儿,赶紧给我娶个嫂嫂回来!是不是啊?欢颜。” 不意被问到的欢颜猛地一愣,快速看了眼不远处的男子,他今年二十二,比自己大了将近六岁,是该成婚了! 可他若是成婚的话,她是不是就得离开这里了? 这位三公子看起来玩世不恭,其实接触下来,会发现他并非如此。 自从上次亲眼见到她们兄妹争辩那一回,她才突然发现他并不如表面看的那般肤浅。 往后的日子里,她就忍不住总是偷偷观察他,越观察越觉得三公子其实是个极其敏锐的人。 按理说,他成婚她该祝福才是,可是方才姐姐只是随口一提,她一想到他的身边会站着别的女子,心里怎地突然就会生起失落感呢? 是因为她孤身太久,太害怕孤单了吗? 之前有姐姐做她的依靠,如今姐姐嫁入王府后,他又成了她的依靠,想到这个依靠很快就要离自己而去,她才会如此的心神不宁吧? 一定是这样的! 锦初看着欢颜一瞬间变得慌乱起来的脸色,和双手杂乱的忙碌,心里更是有了底。 看来哥哥这几日和风化雨般的潜移默化,终还是扰乱了欢颜的那颗少女心啊! 锦初面向叶锦暄,对着欢颜的方向眨了眨眼,眸中笑意十足。 接收到妹妹调侃目光的青年,无奈地瞪了对方一眼,之后却又含笑望着另一位忙碌的姑娘。 “欢颜,欢颜!”锦初又恶趣味的唤她,“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啊!”神不守舍的姑娘随意敷衍着,“姐姐说得对!” 锦初拉长了腔调,一脸的促狭:“我说了什么?” 欢颜抿了抿唇,低声开口:“姐姐说三哥年纪不小,也该娶个嫂嫂了!” “你也这么认为吗?”锦初穷追不舍。 姑娘轻“嗯”了声转过身去,眼中倏地一暗,短短的一个字却带着浓浓的失落。 第234章 嫉妒不甘 又过了六七日,幽云城的盐务司开门接待了第一位从南境来的商人,至此,彻底拉开了往后数十年北境盐务司的帷幕。 在这个官署里,锦初拥有了一间独属于自己的办公区域,在她的隔壁,则为义兄高成的房间。 这也是世子宿承安专门交待的。 虽未曾明说,但高成很清楚世子所传递出的用意,除了自己的本职工作之外,他还要关注并守护着来此上值的世子妃义妹的人身安全。 除此之外,宿承安又亲自给锦初安排了两个武力高强的女护卫,在她外出时扮做侍女守护左右。 又过几日,叶锦暄和欢颜也搬到了新的宅院,两处宅院稍作休整,就灿然一新,大门挂上了崭新的牌匾,上书叶宅两个隶体大字。 趁着宿承安回来的日子,夫妻二人专门去了趟新宅院,大家热热闹闹坐在一起吃了顿暖宅饭,叶锦暄他们就算是彻底入住新家了。 次日按照约定,叶锦暄在世子宿承安的陪同下,进了王爷的书房。三人长谈之后,二人直接回了王府后宅,去拜见杜王妃。 得了消息的锦初自是陪同在侧,见到与儿子同样高大俊美,却远比儿子开朗贴心的叶锦暄时,杜王妃更是赞不绝口地一边夸着青年,一边嫌弃着宿承安。 对于自家亲娘的厚此薄彼,宿承安早习以为常,当下依然面不改色,权当给大舅哥增加印象分了。 开席前,王爷终于也赶了回来,一家四口加上叶锦暄,聚在一起吃了顿丰盛的午膳,席间,杜王妃更是数次被叶锦暄逗得合不拢嘴,看向他的目光也一次比一次和蔼。 待一顿饭吃完,杜王妃已开始操心叶锦暄的婚姻大事了! 临走时,杜王妃让丫鬟们塞了一堆吃的用的,还给欢颜和昭儿都带了礼物,最后还再三嘱咐叶锦暄,日后要常来府里走动云云。 这一餐自然吃的是宾主尽欢。 当夜,锦初被喝了些酒水,微醺状态的宿承安按在床上翻来覆去,揉搓了好几遭,以至于最后被宿承安抱去擦洗的时候,她都不知今夕何夕了。 不出意料的次日早上起的比平常晚了半个时辰,望着神清气爽,一脸餍足的宿承安,锦初心里不甘之余,只能叹息自己身子骨差。 明明出力最多的是他,怎地两人看起来倒像是她被他采补了一般? 吃完早膳,宿承安又再次赶往城外的军营中。 如今已是进入十月,天气一日寒似一日,每到这个时节,缺衣少食的狄人就开始磨刀霍霍准备南下掠夺,北境最严阵以待的日子就要来临了! 幽云城售卖白酒的那些商铺也开始门庭若市,不论是军士还是边民,都会打上几壶白酒回家备用。 从四面八方来采购白盐的商贩也日益增多,办完正事后,他们一般会顺手买上些幽云城去年才打出名头的白酒回去品尝,自然也就少不了给家眷们捎带些女子用的物什。 锦初和欢颜所开的脂粉铺,因着这个原因,也跟着多了两三成收入,倒算是意外之喜了。 十月中旬,结束了一日忙碌的锦初在从盐务司回到王府的路上时,天空飘起了雪花。 先是小小的,等到锦初到达王府的时候,小雪花已是变成了大雪花,北境最严寒的日子开始了。 想到几日没见杜王妃,下了马车的锦初直接去了含章院。 远远的就听到一个低沉的男声,锦初先是一愣,再走进几步,就看到了厅里长身玉立的青年男子。 她心里欢喜,快走几步,已有眼尖的丫鬟对着她行礼,锦初无声的挥手示意,做了个闭嘴的动作,雁鸣会意地低头抿唇,跟在锦初身后朝里走去。 杜王妃正对着儿子说得高兴:“……这可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晚些时候等阿锦回来,咱们就热热闹闹的吃锅子,正好配上你带回来的那些野味。” 宿承安坐在下首的位置上,手中捧着盏茶水,正百无聊赖的听着杜王妃说话,间或应付性的嗯一声。 他其实也回来不久,得知阿锦又去了盐务司,索性就来看看亲娘杜王妃,也免得她抱怨他娶了媳妇儿忘了娘,让阿锦跟着吃挂落。 无奈从小到大跟母妃话都不多,也只能将今日收获的那些野味送上之后,任由母妃絮絮叨叨。 好在天色已晚,阿锦也快回来了! 听到有人进门的声音,他只当哪个丫鬟婆子,连头都没抬一下,自然也没看到自家娘子与老娘那默契的一笑。 “还有那只鹿,正好片了做成炙鹿肉,吃了保证美味。”杜王妃含笑继续说着。 锦初轻手轻脚在宿承安身边的椅子上坐下,也不吭声,只微笑着听杜王妃说话。 一屋子人都憋笑望向世子,看他何时发现世子妃的到来。 宿承安依旧垂着眉眼,听着母妃的念叨,思虑着军中的事务。 微垂的视线中出现了一抹裙角,随即鼻中就嗅到了被凉意裹挟着的熟悉香味,青年心中微动,骤然抬头朝着身边人看去。 这一看,他眸光大盛,一扫方才的意兴阑珊。 “阿锦!” 锦初笑着点头。 “你回来了?” 锦初再点头。 “亏你还满心满眼的念着你媳妇儿,如今阿锦都坐你身边了,你才发现,真是个愣小子!”杜王妃忍不住开口揶揄儿子,一张脸笑的明媚无双。 被母妃一通调侃,宿承安也不生气,他放下茶盏,伸手就去抓锦初的手,被锦初避了避。 “我才从外面回来,寒气大。” “不怕,我的手热,正好给你暖暖。”说话间,宿承安已是再次拉过锦初的手,揉搓起来。 如他所说那般,他的手宽阔而温暖,将她的手整个包住,一股暖意从指尖慢慢爬到了姑娘心间。 反应过来四周有人,锦初略有些赧然,她用力抽了抽,没抽动,朝着宿承安瞪了一眼。 阿锦这是害羞了! 宿承安不情不愿放开锦初的手,亲自给她倒了杯热茶:“阿锦先喝杯茶暖暖。” 杜王妃看着素来粗枝大叶的儿子对儿媳殷勤小意,呵护备至的姿态,不由再次笑了起来。 “你们看看,往后可莫要再说你们世子是个不懂体贴的莽男子了!” 她指着锦初打趣,“那是你们世子没遇上对的人,如今遇到你们世子妃,这不是百炼钢化作绕指柔了嘛!” 话音一落,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们都跟着笑了起来。 有人捧场夸道:“世子与世子妃夫妻恩爱,也是咱们定北王府的福气呢!” “谁说不是呢,家和万事兴嘛!” 锦初的脸上带着薄红,也抿唇笑了。 不远处的清音,眼中却是快速闪过一丝嫉妒和不甘,随即也扯了扯唇角,跟着笑了起来。 第235章 雪夜惊讯 逗完了儿子儿媳,杜王妃说回了正题:“阿锦,今日是初雪,逸之又刚好从营里带回来了几只野兔野鸡,还有一只鹿。” “等下让厨房收拾了,咱们一起热热闹闹的吃顿锅子,再炙几盘鹿肉来吃,吃饱了让你们暖暖和和的歇上一晚。” 这大雪纷飞的寒冬,围炉夜话吃暖锅,自然是极好的选择。 锦初点头谢过,与杜王妃又聊起家长里短的话题,锅子也就准备好了。 想到定北王,锦初遂就关心问道:“母妃,那父王呢?” 杜王妃正低头摆弄着酱料,闻言头都不抬地答:“适才已让人去前院请了,想必也该来了。” 话音刚落,定北王洪亮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我回来了!” 杜王妃朝着锦初得意一笑:“说曹操,曹操到!” 她转头又对着进来的定北王吩咐:“快去净手,今日逸之带了野味回来,还有鹿肉!锅子都摆好了,就差你了!” 一听到有鹿肉,定北王满意地眯起眼睛,朝着儿子夸奖:“干得不错,知道孝敬老子了!今日托你的福,老子有口福了!” “别太拿自己当回事了!你儿子明显是为了让他媳妇儿吃鹿肉,你这个老子不过顺带的!要夸还得夸阿锦。” 杜王妃一语道破真相,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定北王的美丽谎言。 被王妃打脸的定北王也不以为忤,依然笑眯眯地说道:“不管托谁的福,今晚能吃到鹿肉就是我的口福!逸之也好,阿锦也罢,反正都是咱们家的孩子。” 杜王妃不耐烦再同他多说,伸出手肘顶了顶他:“快去洗吧,不然不给你鹿肉吃!” “好好好,听阿蕊的。”定北王边应边朝后面去了。 等他回来的时候,锅子里已放了不少食材,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诱人的香味也升腾而起,一下子就勾起了大家的食欲。 定北王大手一挥:“吃锅子就是要自己动手,才能丰衣足食!咱们谁都不用管谁,且放开吃!” 此话一落,锦初也没了顾忌,只选了自己喜欢吃的埋头苦吃,一旁的宿承安见她大快朵颐,忙趴在她耳边提醒:“阿锦,一会儿还有炙鹿肉,你留些肚子来吃。” 锦初点点头。 现代世界的她,鹿是不少见,吃却是不曾吃过的。 今日听到王妃王爷,甚至宿承安都一个劲儿的说鹿肉好,使得锦初的好奇心也被吊得高高的。 听了宿承安的交待,她顿时就放慢了吃饭的速度,就等着一会儿尝尝这炙鹿肉的滋味如何。 约摸一刻钟后,两大盘子新鲜出炉的炙鹿肉送了上来。 扑鼻的香味迎面而来,锦初瞬间就觉得碗里的饭食不香了,她索性放下筷子,将目光直接转向那盘炙鹿肉上。 切成薄片的鹿肉在高温炙烤中,渐渐变得金黄,外皮微微焦香,配上一些特制的香料,看得人垂涎欲滴。 锦初也果真下意识咽了下口水,惹得身旁的宿承安再次笑了起来:“阿锦,等下慢点吃,吃完还有。” 锦初点点头,夹起一块鹿肉送入口中,鲜嫩多汁,香味四溢,还带着淡淡的奶香。 如同打开了味蕾的新世界,她一下子就爱上了这炙鹿肉,简直是人间美味啊! 看到锦初大口咀嚼,一脸陶醉的模样,宿承安也跟着露出了笑容,他又一口气给锦初挟了七八块,才给自己夹了一块慢慢吃起来。 两大盘子炙鹿肉很快见底,随即又送上来两大盘子。 望着坐在对面的一对小儿女,定北王越看越欢喜。 他心里一动,朗声笑道:“这鹿肉甚是美味,正好我那里还有一些适用的酒水,今儿咱们爷俩就小酌几杯吧!” 宿承安不以为意,点点头,权当陪父王尽孝心了。 待酒拿来,父子俩对饮几杯,宿承安看着锦初,心里高兴,酒水就喝得愈发凶猛了些,待酒足饭饱之时,父子二人已隐隐有了几分醉意。 杜王妃赶紧让锦初领着宿承安回了韶光院,自己则是忙着照顾醉意更浓的定北王。 宿承安虽带着几分酒意,脚步走的还算稳当,锦初也不假手于人,亲自扶着他,二人就这般慢悠悠地晃荡到了韶光院。 到了卧房,宿承安已是很有了几分醉态。 锦初心道不好,这酒性开始上头了,她哄着宿承安去简单洗漱一番,又将其扶到床上躺下,正要去洗漱,却被宿承安一把拉住手。 “阿锦,不要走!” 青年此时酒劲上头,素来平静的黑眸中一反常态地装满了迷离和依赖,他一把揽住姑娘的腰身,口中呢喃着,“阿锦,我在军营这十日,一直都好想你。” 锦初心里一软,温声哄他:“逸之,你醉了。你先放开我。” 这暖锅虽好吃,架不住味道大,她现在这一身衣裳全都是浓浓的汤料味,不去洗洗委实无法休息。 宿承安却不肯放过她,对外不苟言笑的脸上此时竟带着浓浓的委屈:“阿锦,我一直都想你,你不想我吗?” 锦初赶紧点头,不假思索地哄着面前这个已然神志不太清楚的青年。 “想的,想的,你不在的这十日,我只要一闲下来就会想你。” 青年脸上的委屈换成了满意之色。 他微微蹙眉,忍住体内那股燥热,“那就公平了!阿锦且让为夫亲亲。”言罢就要来扯锦初。 锦初慌忙挣脱,只站在近前安慰他:“宿承安,你有些醉了,我让人给你弄碗醒酒汤,你先休息一会啊。” 喝醉的人最怕人说醉,此时的宿承安也一样。 他固执地扯住锦初,“阿锦,我只是有点头晕,并没有喝醉,我不要醒酒汤,我只要你!” 锦初忙哄他:“对对,你没喝醉,但是我得去洗一洗才能来陪你,你先自己安分的躺一会好不好?” 宿承安偏过脑袋反应了下,总算是乖乖听话了,他催促着:“那你快些来,我等着阿锦。” 锦初点头,朝着门外吩咐雨橙:“给世子弄碗醒酒汤来!” 雨橙得令下去熬汤了。 锦初快速冲进盥洗室,洗了个战斗澡,宿承安醉成那样,她也不大放心。 待她洗好出来,雨橙已是端了一碗醒酒汤来,锦初接过汤碗,亲自去喂宿承安。 可惜他已浑身发热,一心要将锦初拖上床去,喝汤的事压根就不配合,拉扯中锦初应对不及,一碗汤全都撒在了地上。 锦初无奈地哀叹一声,只能将碗放在桌面上,随他去了。 宿承安酒意上来,抱着锦初亲了两口,已是情动不已,遂上手去扒锦初衣裳。 十日不见,锦初也很是想念他,便任由他施为,一路扒到了小衣。 二人渐入佳境,正要再深入之时,却听得门外传来雨杏略带着急的声音:“姑娘,欢颜姑娘那边传来消息,说昭小公子染了风寒发了高热,惊厥之时一直在叫您。” “你说什么?”锦初以为听错了,高声追问。 第236章 紧急降温 “昭小公子感染风寒,起了高热,今夜一直在叫您。”雨杏清楚有力的声音再次传来。 锦初满腔的热情犹如迎面被泼了一盆冷水,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年头,一场重感冒可是会死人的,尤其昭儿又这么小的孩子! 她再顾不得柔情蜜意,一把推开正在身上厮磨着的青年,正色跟他说道:“宿承安,昭儿风寒发热了,我得回去看看。” 宿承安也被这消息惊清醒了几分,他当下强忍住浑身燥热说道:“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你酒劲未曾下头,尚且自顾不暇,就在房里好好休息,我一带上雨橙她们一起,若是昭儿无事,我很快就会回来了。” 宿承安也知自己此时确实无法帮忙,遂就点点头:“好,你快去快回,我在家里等你。若有需要,尽管使人回来唤我。” 锦初点点头,匆忙换了衣服就要出门。 临走时,想起宿承安还不曾喝下那碗醒酒汤,遂就对着剩下的雨樱雨柠吩咐:“世子没喝醒酒汤,若是晚些他难受唤人的话,你们就再熬碗汤给他送去。” 两个雨点点头,锦初这才带着雨橙雨杏出门直奔叶家而去了。 一盏茶后,定北王府的马车在叶宅门前停下,锦初没等马车停稳,就心急火燎的跳了下来。 门房见到她忙不迭地行礼开门,口中大呼:“贵人来了!” 锦初丢下一句“给车夫找个暖和的地方歇歇脚。”的吩咐,就提裙快步朝着昭儿所在的房间而去。 雨橙雨杏也紧跟其后,追着主子小步跑了起来。 听到院子里的动静,叶锦暄迎了出来. “阿锦!” 锦初点点头,冲着他走过去,嘴里还问道:“昭儿怎样了?” 说话间她已到了门口,推开门看到了欢颜侧坐在昭儿床前,正低头给他掖着被角。 锦初按捺下心头着急,冲着身边人吩咐:“给我一个手炉!” 待手炉到手,锦初双手抱住,先将微凉的双手暖热,又将带着寒意的外袍脱下,如此来回走动几趟,直到身上带来的寒意尽消之后,她才快步走至昭儿的床前。 平日总是脸上带笑,姐姐长,姐姐短的叫个不停的小少年,此时却是双眸紧闭,面色潮红的躺在那里。 原本应是柔软润泽的唇瓣,此刻却因发热而变得干裂起皮,好似被烈火炙烤过一般。 锦初俯下身子,清晰感受到昭儿粗重呼吸间那不正常的热气,手一探上他的额头,果然烫得惊人。 昭儿还时不时的梦噫般出声:“姐姐,姐姐。” “姐姐在此。”锦初一手抓住昭儿的手,一手抚摸着他的脑袋,轻声哄着,“昭儿放心,姐姐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守着昭儿。” 晕厥中的孩子似是感受到了姐姐的到来,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 锦初转过头来,问道:“请了郎中吗?” “请了,只是还不曾到来。”叶锦暄看向昭儿,之前常挂脸上的淡笑也无影无踪,“我先让下人去请了郎中,后面看小弟一直叫你,就又使了人去王府跟你传信。” 既是请了,那么郎中此刻应该也都在路上了。 锦初按下心急,等着郎中到来。 旁边的欢颜双眼通红,也是一脸的歉意:“今晚昭儿散学回来时,精神尚好,晚饭时他吃得却不算多,我只当是今日下雪天寒,影响了他的食欲,却不料睡下没多久,他就开始难受,起热说胡话了!” 她转向昭儿,袖袍遮挡住落下的眼泪,声音里的哭腔却是藏不住:“都怪我,是我粗心,若是早点发现,昭儿现下也不会如此难受。” “这怎能怪你?人吃五谷杂粮,生病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何况昭儿这风寒来势汹汹又紧急,不发出来,莫说是你与三哥,即便我在,也一样不能及时发现。” 锦初安抚地拍了拍愧疚中的姑娘,温声哄她:“你可莫要自责了,我将昭儿留给你,你已将他照顾的很好,此番实属意外,待郎中来了,给昭儿诊治一番,再歇上几日,就该无恙了!” “只愿昭儿能如姐姐所言那般,早点儿康复。” 被锦初一通劝说,欢颜渐渐也止住了眼泪。 正在此时,床上的昭儿猛得一缩身子,又发出难受的呻吟。 锦初心头一跳,这是高热想要晕厥抽搐的模样啊! “郎中来了吗?”她急声对着门外再问。 “还不曾。”叶锦暄语气沉沉。 锦初将目光转向床上火热一团的小少年,略一咬牙,心里下了个决定。 不能再等了!再这么继续烧下去,昭儿将会凶多吉少! “雨橙雨杏,你们二人端盆热水来!”二女应声下去,她又转向叶锦暄问道:“哥哥这里可有白酒?” 欢颜答道:“有的,前些日子专门买了些备用,我现下就去拿。” 待白酒和热水都端上来时,锦初亲自下手将白酒兑入热水中,又拿了帕子去给昭儿擦拭。 先是额头,颈部两侧,再是腋下,大腿两侧以及膝盖前后。 屋子里静得吓人,只听到锦初窸窸窣窣的擦拭声。 “姐姐,这法子可行吗?”欢颜不确定的问道。 她对锦初素来信服,但这般掀开衣被,去擦拭的行为,还是让她心里有了担忧。 这么冷的天,昭儿本就发热,姐姐又这样露着他,会不会加重他的风寒? “放心,不会冻着他的,马上就结束了!” 仿佛是看出了欢颜几人的担忧,锦初头都不抬地保证。 擦拭完最后一个部位,她略带喘息站起来,亲自又给昭儿盖好了被子。 “我这也是书上看来的土法子,昭儿烧得这么厉害,若不快速帮他降温,我担心会伤到他的头脑。与其什么都不做,倒不如试试看,左右坏不了大事。” 将帕子丢进水盆里,锦初暗叹一声,现下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她再次望向门外,目光带着着急和期盼。 千算万算都没算到,郎中竟比她来得还晚! 早知如此,她真不如将王府的府医带过来。 如今即便回府喊人来,往来折返找人,起码也要小半个时辰,有这个时间,路上的郎中就是爬也该爬到了。 又等了约摸半盏茶的时间,欢颜发出一声惊喜的叫声:“姐姐,昭儿身上不烫了!” 看来这物理降温起效了! 锦初心里长舒一口气,总算能静下心来等郎中了。 就在此时,一阵脚步声从门外传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被两个二十来岁的小厮半拉半架着朝这边而来。 紧跟在他们后面的还有个背着药箱的小徒弟。 “郎中来了!”快嘴的雨杏欢喜叫了一声。 第237章 东奔西顾 一番望闻问切后,郎中缓缓开了口:“老夫观贵家小公子面色青白,脉象浮紧,乃风寒之邪袭于肌表,正气奋起抗邪于外,正邪对抗之时。” 顿了顿,老郎中带上了疑惑之色,“按理说小公子本该出现高热,甚至晕厥的情形,可小公子此时虽面色不佳,体温却只是微热,竟好似已经降过温了?” 众人纷纷看向锦初,郎中也将目光跟着转向她。 锦初想了想,回道:“适才舍弟一直高热惊厥,老先生又不曾到来。当时情势危急,无奈之下,我就用了书上看的乡野偏方,用白酒混合热水给他几处关窍之位擦拭散热,舍弟这才降了体温。” 老郎中一边听,一边露出思索的表情。 “老先生,我这法子只是为了降低舍弟体温,免得高热过久损伤他的身体,只是治表之道,应是不会伤到他的根本吧?” 物理降温在现代众所周知,可这法子到底会不会有副作用,锦初却不是很清楚。 此时见这郎中沉默不语,关心则乱的情况下,她也就免不得生出了几分忧虑。 见锦初语气迟疑,老郎中忙认真回道:“贵人多虑了,您的法子很好!那种情况下,小公子降温才是最当紧的,老夫给小公子再开些药,你们照着煎服,今夜若不再起高热,最危险的时刻就算过去了。” “那就有劳老先生了!”锦初诚恳致谢。 “此乃老夫分内之事,贵人不必客气。” 寒暄之后,锦初将药交给雨橙雨杏,吩咐她们下去煎药,自己与欢颜却是一左一右的守着沉睡的昭儿。 叶锦暄则在外间陪着老郎中及他的小徒弟。 待二雨将汤药端上来,锦初跟欢颜又哄着昭儿亲自喝了药睡下,这般等了小半个时辰,药性终于上来,昭儿全身又发了薄汗出来,体温也恢复的差不多了。 他脸色除了略微还有些苍白之外,之前那股萎靡不振的状态已是散去不少。 老郎中又来检查一遍,确认昭儿病情已经稳定,细细交待一番注意事项后,就准备告辞离开。 “此番雪大夜深,路远天寒,难为老先生还肯上门给舍弟诊病,实乃仁心仁术!”感谢的同时,锦初令欢颜包了厚厚的红封奉上,“此乃席敬,还请笑纳。” 老郎中推辞一番,见主人真心,遂就让徒弟接过银子,朝着叶锦暄和锦初说道:“老夫姓陈,有事可去城西的安齐堂找我。” 这就是要结善缘的意思了。 二人点头再次谢过。 想到外面大雪,锦初直接让王府的马车,送了老郎中和他的小徒弟回去,老郎中自然又是一番感谢。 寒暄之后,登车而去。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昭儿脸上开始有了血色,呼吸也变得平稳下来,整个人已然恢复了七八分。 锦初三人高悬的心也彻底放了下来。 此时已是子夜过半,骤一放松,三人都觉困顿不堪。 锦初依在昭儿床头,脑袋昏昏沉沉之际,雨橙走过来低声询问:“姑娘,世子还在家里,今夜咱们还回王府吗?” 她这一问,锦初才想起宿承安。 她出门时,他尚且处于酒醉之中,也不知他现下情形如何了。 欢颜和叶锦暄对望一眼,朝着锦初开了口:“姐姐,昭儿已然不发热,睡得也安稳了。老先生临走时也说过,只要不发热,昭儿就安全无虞了。 叶锦暄点头,也跟着劝道:“世子出门多日,今日难得回来,昭儿这边有我们,且现下已恢复大半,小初你带着雨橙雨杏回王府去看看世子吧!” 想到韶光院里喝得半醉,临走前还缠着自己的宿承安,再看看床上睡得香甜的昭儿,锦初心里有几分犹豫。 她想了想,说道:“再等半个时辰,若是昭儿无事,我再回府也不迟。” 见她坚持,几人也就没再劝。 又过小半个时辰,欢颜又催:“姐姐,昭儿睡得很好,你也该回去了。” “好,我喝完这盏茶就回。” 锦初端着茶水轻啜。 现下已是子时末,许是吃了太多鹿肉的缘故,锦初除了感觉有些口渴之外,腹中竟是热乎乎的一点儿饿意都没有。 欢颜端来的小食,她一口都没动,倒是两个雨吃了不少。 此时她与欢颜低声交待着近日天寒,衣食,炭火都要备足,能少出门就尽量少出门,要照顾好三人的身体,切不可大意。 工坊那边若遇大雪天,就给工人临时放假,也不要锱铢必较,非要从工人身上节约银两,如此之类絮絮叨叨。 两个雨窝在角落吃点心,锦初二人守在昭儿床前话家常,唯一的成年男子叶锦暄,则坐在外间守着屋里几个人。 外面大雪飘飘,白茫茫一片,室内亲人低语,灯火可亲。 这样的日子可真好! 叶锦暄嘴角刚刚扬起,就听到哒哒的马蹄声朝着这个方向传来。 多年征战使得他心间骤然一紧,唰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宁静的深夜,锦初几人也都听到了这急促的马蹄声,她刚要起身,就被门口的叶锦暄阻止。 “小初,你们待着别动,我去看看情况!”说话间,他已飞身朝外而去。 想到叶锦暄一身的好功夫,锦初重新又坐了回来,朝着同样略带紧张的欢颜和一脸好奇的两个雨安慰道:“莫担心,哥哥出去看情况了,他功夫很好。” 两个雨点头,只有欢颜脸上带着隐约的担忧,低声问道:“姐姐,三哥不会有事吧?” 锦初不由失笑。 欢颜可真是关心则乱,这里是北境的幽云城,是定北王所在的地方,如今王府一切安好,即便有马蹄声也出不了大岔子。 叶锦暄紧张正常,他毕竟是从战场归来的,又是初到幽云城,不了解情况之下,骨子里谨慎些倒不是坏事。 可欢颜这份紧张,就颇有几分耐人寻味了! 她这明明是一颗心都挂在自家三哥身上,却还犹不自知啊! 锦初双目含笑望着欢颜,心里思忖着若是一切顺利的话,也许明年她就要多一位嫂嫂了。 片刻之后,叶锦暄平安归来。 不同的是,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穿蓑衣的男子,以及宿承安派给她的那位有功夫的侍女含瑛。 “含瑛!你怎么来了?” 锦初心里一紧,敏感的察觉到了不寻常,她脸上的笑容一瞬间也收得干干净净。 “世子妃,世子不大好,王妈妈让我来接您快快回府!”含瑛一开口,就吸引了全部视线。 第238章 清音下药 锦初手里的茶盏差点落地,她豁然起身,声音中带着几分尖锐:“世子怎么了?” 她出来的时候,宿承安除了有些醉意,别的一切都很正常啊! 含瑛低声回道:“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王妈妈只说,若这边无事,世子那边需要您,请您速回!” 锦初心里震荡,她强压住凌乱的心绪,深呼吸平复两下,转头看眼依然睡得安稳的昭儿,冲着欢颜和叶锦暄说道:“哥哥,我先回府了!” 二人脸上也都写满了担忧,齐声催促:“快走吧!” 锦初一把跨上含瑛那匹马,冲着两个雨交待:“我先走一步,你们坐马车回府!” 见锦初坐稳,含瑛掉转马头,双腿一夹,马儿朝着院门口疾驰而去。 深夜的幽云城,漫天纷飞的鹅毛大雪,顷刻之间,已是洒满肩头,在马儿飒沓的脚步声中,锦初暗暗握紧了袍袖下的双手。 不消片刻,定北王府的大门已是近在眼前。 “快开门!”在含瑛的急声催促中,大门快速打开,二人甚至都不曾下马,径自朝着韶光院的位置策马而去。 此时已然丑初,恰是好梦正酣的时刻,本该熄灯拔蜡的韶光院里,此时却是灯火通明。 雨樱雨柠两个姑娘正一左一右守着院门口,一脸焦急的朝外巴望着。 见到下马的锦初,二人脸上同时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世子妃,快去看看世子!” 锦初点点头,边走边问:“你们世子呢?” “世子在房里。” 听到这个回答,锦初心下略松,人还在房里,应该问题就不大。 快到门口的时候,她脚步顿了顿,目光扫向地上那个披头散发的女子。 此时那姑娘仅着单薄的中衣,正颤颤巍巍跪在冰雪交融的青石地上,不知是冷亦或是怕,整个人缩成一团,委顿在地,瑟瑟地发着抖。 “世子妃回来了!”门口的王妈妈欢喜的唤了一声。 这声音引得地上的人猛得抬起头来,露出那张原本俏丽,此时却泛着青白,只余狼狈不堪的脸庞。 是清音! 杜王妃的四个大丫鬟之一。 此时,她再不掩饰自己的情绪,一脸不忿地望着锦初。 想到数日前去含章院,遇到这位姑娘时的异常,以及总被人窥视的那种不适感,锦初心里隐隐约约有了推测。 她迎上清音那带着不甘的目光,启唇说道:“你心悦世子?” 虽是问句,语气中却满满都是笃定。 “是,我心悦世子!” 清音第一次仰起脑袋,直直对上锦初的目光。 她抿抿冻得发青的唇角,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愤慨和不甘:“你一届失了怙恃,拖着幼弟,自南境而来的孤女,都能嫁入王府成为世子妃!凭什么?” “大胆!世子妃岂是你个贱皮子能排揎的。” 王妈妈的怒斥脱口而出,又转头对着锦初赔笑,“这丫头居心不良,被世子提脚丢了出来,!世子妃可莫要被她这污言秽语脏了耳朵。” 锦初正要说话,忽听得屋子里传来宿承安压抑又隐忍的声音:“阿锦回来了?” 王妈妈回过神来,忙道:“世子情势要紧,世子妃快进去看看世子吧!” 锦初快步走到门前,顿了下,对着仍旧愤愤然瞪着自己的清音说道:“你问凭什么?凭我得你们世子青眼!” 言罢又转过头来,交代一旁的王妈妈:“不管怎样,她都是母妃的大丫鬟。夜冷天寒,且将她移至房里,明日亲自交给母妃处置吧!” 这就是今夜要留这丫头一命的意思了! 王妈妈点头应是,心里不由得感叹这位世子妃委实性子不差,眼前这清音犯下如此大的罪过,她竟然还准备留她一条性命。 能对一个下人都有这般怜悯之心,自己若全心服侍的话,世子妃将来定然不会亏待她的。 想到这里,王妈妈对着锦初,真心实意的生出来了依附之心。 她朝着雨樱雨柠吩咐:“你们俩将她搀起来,随便找个屋子留一晚。明日待主子们起身了,再听命行事吧!” 二人顺从的上前,正要去拉起地上的清音,忽听得门猛地被从内推开。 世子宿承安只着中衣,散发跣足站在门口,冰寒刺骨的深夜里,他竟是脸上带着不自然的潮红,额头薄汗淋淋。 灯火的映照下,那双素来冷冽淡漠的眼眸中,此时也盈满了密密的春意。 他一把拉过锦初,连眼神都不屑给地上的女子一眼,冷冷说道:“这样败德的奴婢,打杀了也不为过!” 又转头对上锦初,低声不平,“偏你还不忍心!” 最后一句话带着浓浓的委屈和抱怨,明显是听到了锦初的吩咐,对她的妇人之仁有意见了。 才将人扶起的雨柠雨樱瞬时松开了手,清音半起的身子再次委顿在地。 方才世子的话她也听得清清楚楚,没想到昔日曾救过自己性命的世子,今日竟是真的起了要她性命的心思! 一时间,清音觉得这漫天的冰雪都不及世子的这句话寒彻透骨。 她浑身颤抖,不敢置信地望向那个心心念念的青年,扯着已有几分喑哑的嗓音追问:“世子爷,您,您要打杀了清音?” 话到最后,尾音扬起,声音中带着歇斯底里的紧绷和决然,仿佛世子真说出什么逆耳之言,她将会慨然赴死一般。 宿承安全身上下犹如火燎一般,万千个毛孔里都在叫喊着宣泄二字! 想到大庭广众之下,居然被这个无耻的贱婢下了虎狼之药。 又想到此人竟敢趁着阿锦不在,趁着他中药神志不清之际,衣衫不整主动勾引,三番四次欲要爬上他的床榻,与他成就好事时,宿承安就气得目眦欲裂,额冒青筋! 若不是他凭借着最后一丝理智将她丢出,岂不是又要步上他父王的后尘! 若不是考虑到阿锦从不滥杀,他真想当场将这贱婢打杀了! 骨子里除了火热还涌上了如被虫蚁啮噬的痒麻感,阿锦身上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宿承安恨不得直接啃上去。 偏偏那个贱婢还在直勾勾地朝他要答案! 他强忍欲火,冷笑出声:“你该多谢世子妃心善,倘不是顾虑她的心情,我绝不留你见到明天的太阳!” 说完,直接拉着锦初进到房内,又高声吩咐:“将那个贱婢带得远远的,莫要脏了我的韶光院!” 想到接下来的动静,他又加了一句:“你们也远一些,无令不得靠近。” 屋外的王妈妈高声应是,朝着雨樱雨柠对望一眼,一起架起仿佛被抽走全部心力,已然软成一滩的清音,向着韶光院附近的院落而去。 行至院门口时,王妈妈下意识回头望了下,紧闭的主屋,朦胧的灯光下,窗纸上映出一对厮磨交缠的身影。 她老脸一红,慌忙转头,心里不由感叹,世子妃今夜可要十分辛苦了! 第239章 锦初救人 外面几人如何,世子不关心,也顾不得关心,他只知自己若是再不亲近亲近阿锦,此番就要难以自持了! 锦初虽听得不全面,只言片语中也猜到了七七八八。 天老爷,这年头怎么都喜欢下药? 她中过药,知道那滋味难受。 如今换了宿承安,看这架势,好像与当初的她也是不遑多让啊。 好在她们业已成婚,且有了安全的法子,宿承安倒是不必再去冲冷水澡了。 可一接触到宿承安那要吃人的眼神,锦初心里也不由得打了个退堂鼓。 今夜要打一场硬仗了! 想到这里,她推开正缠着自己的宿承安,急声提醒青年:“你且等等,先将那个东西拿出来。” 宿承安一手去揽锦初,一手熟练的自枕下摸出一个物什,声音中带着隐忍和不耐:“阿锦今夜忒地话多。” 锦初还不曾再辩,就被按倒在床,陷入男子掀起的惊涛骇浪中。 这一夜,她经历了从极力配合到极力逃避的整个过程。 分开十日,吃了鹿肉,喝了媚*药,身边还是心爱的女子,四重叠加之下,宿承安化身神勇无双大将军,只折腾得被禁锢住的那个姑娘,欲罢不能,欲哭无泪,欲叫无门。 在又一回窒息般的疯狂之后,锦初用早已嘶哑破碎的声音,哀求着面前仿佛变得陌生的男子:“宿承安,你放过我吧!” 回答她的却是男子更加有力的行动,顷刻间将她的言语撞得支离破碎。 望着男子那双装满欲*望,几欲噬人的眼眸,锦初克制不住的流下了眼泪。 男子低下头将姑娘眼角的泪水一点点吻去,心里却充满了异样的快乐与满足。 “阿锦,我的心肝儿,我的好姑娘。” 男子言语呢喃,行动却愈发粗蛮,直将姑娘逼得歌不成歌,调不成调。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结束了这场男强女弱的压倒性厮杀。 锦初累得眼睛都睁不开,只听到身边男子低笑一声,抱起她去了盥洗室,后来怎么回来的,她都不知道了。 “要不要叫醒姑娘,早膳没用,现下都该用午膳了,姑娘肚子也该饿了吧!” “世子不是交待过吗?他说昨夜姑娘睡得很晚,今日让姑娘多睡会儿呢!” “已经多睡了一个半时辰了!平日姑娘可是辰初就起身的,现下都已午正了!” 锦初就是在这样的窃窃私语中醒来的。 她动了动身子,毫不意外地重温了一回新婚之夜那久违的酸涩感,低头一看,身上果然也已是雪中红梅,斑斑点点。 看似清冷的世子爷,在床榻之上却是判若两人,这点锦初早就知道,可她还是低估了他被下药勾引出来的那点劣根性。 这家伙在床上就是一只不知疲倦的大灰狼,又粘人又勇猛。 且这家伙还一身的精力,昨夜努力劳作的是他,今日早早不见的也是他。 与他相比,锦初再一次生出了自己弱爆了的感觉。 看来日后哪怕是为了夫妻间的和谐关系,她也要加紧锻炼一下身体了。 又看了眼身上的痕迹,她小心翼翼坐起来,轻手轻脚穿起了衣衫。 可不能让外面的两个丫头听到动静跑进来,不然她这一身痕迹岂不是又要被笑话了? 直到穿好衣服,锦初才轻咳一声,示意外面的丫头。 果然,下一刻,雨杏欢喜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姑娘,您醒了?” 锦初应了一声,两个丫头已是推门走了进来。 视线看到床上凌乱的被衾时,两个丫头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锦初面上故作寻常,心里却告诫自己,下回记得将被衾也理一理。 想到这里,她不由又自嘲一笑。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昨夜宿承安那副情状,只要不是个傻的,就都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她们是正经的夫妻,他都不害臊,她又在这里羞个什么! 话虽如此,锦初还是脸上一片赧然。 “世子呢?”她转移话题,问道。 “世子去了前院处理公务,说是午间回来陪您用膳。” 雨杏快言快语的汇报,还不忘为世子美言,“世子体贴姑娘,都不许婢子们叫您,让您睡到自然醒呢!” 这些锦初刚已听过了,她只做不知,微笑着点点头。 心里却道:“好一个收买人心的宿承安!明明是他将她折腾得半死,偏偏在她的丫头口中,他还成了那个体贴温柔的人!” 严格来说,他才是让那个她睡到午间方起的罪魁祸首呢! 看看面带微笑,很有几分了然的雨橙,再看看一脸无知,尤对世子心存好感的雨杏小白花,锦初聪明的选择闭上嘴,略过此事不提。 她起身去洗漱一番,回来刚坐在妆台前,宿承安就自门外走了进来。 “阿锦起身了?”青年走到锦初身后,目光温柔。 锦初正被雨杏服侍着梳头,透过妆台的镜子,看到了衣冠楚楚的世子爷。 许是昨夜吃得尽兴,今日的宿承安俊颜舒展,眉目怡然。 今日的他,穿着件孔雀蓝的紧身圆领袍,腰间白玉带钩莹润湛然,衣服领口和袖口点缀了一圈银灰色的毛边,更显得青年身姿挺拔,矜贵优雅。 想到昨夜就是这个人按着她一边狠狠欺负,一边说些不堪入耳的下流浑话时,锦初颊边再次控制不住地染上红霞。 她瞪了身后的青年一眼,心里暗骂:“真是个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登徒子!” 仿佛是听到了锦初的心声,宿承安唇角微弯,透过镜子朝着自己的小妻子得意地挑了挑英挺的剑眉,像是在对她说:“你的夫君勇猛吧?” 锦初赶忙低下头去,掩住自己即将出口的笑声。 都多大的人了,还促狭成这般,搞得竟像是比昭儿都要幼稚。 见锦初低头,宿承安不再逗她,径自去了盥洗室,待他再出来的时候,锦初已梳好头发,坐在桌边等他用膳了。 昨夜的事情,夫妻俩有志一同的都不再提起,宿承安主动问起了昭儿的情况,得知平安之后,二人就埋头吃起了午膳。 膳后,移步至正厅,端起茶盏,锦初才开始问起昨夜韶光院闹出来的情况。 第240章 如此报恩 不说这茬,宿承安倒是言笑晏晏,心情极好。 一提起昨晚的事情,俊逸洒然的世子爷面上,顿时露出一副仿佛生吞了苍蝇般的嫌恶之色。 在锦初的催促中,世子爷板着脸将昨夜发生的事情快速讲了一遍。 昨晚因着宿承安大意,锦初准备的那碗醒酒汤并没有被他喝下去。 没喝就没喝吧,反正有锦初在旁边守着他,喝不喝倒也不是那么重要。 可惜事有不巧,欢颜那边传来的消息,使得锦初只能抛下宿承安这边,先出府去看昭儿的情况。 因着锦初要离开,又放心不下屋子里的宿承安,故而就专门交待了王妈妈,让给世子再准备一碗醒酒汤。 王妈妈自是听令行事,于是就亲自去给世子准备醒酒汤了。 因着之前锦初就吩咐过,只要她和宿承安在房里,基本很少留丫头在内。若是到了晚上,那更是有着不经传唤不许进门的规定。 昨夜丫头们本就只在门外廊下听唤,得知女主子出门,房里只剩男主子一人的时候,两个丫头为了避嫌,更是连门口都不敢靠近,只远远的守着世子爷,等着王妈妈端醒酒汤过来。 就在这时,清音端着一碗醒酒汤,袅袅婷婷的走了过来。 雨樱雨柠原本就是含章院的二等丫头,对于身为杜王妃四个大丫头之一的清音姐姐,自是热情有礼,客气有加。 得知清音是奉了杜王妃之命,专门来给世子送醒酒汤的时候,两个丫头毫不迟疑的就放了清音进去。 这一放进去,清音就得了大好时机。 宿承安因着吃了鹿肉,又陪着定北王喝了不少鹿血酒,一时间气血上涌,身下更是生机勃勃。 正欲跟锦初翻云覆雨之时,却被中途打断,使得他不得发泄,甚是难受。 正在混混沌沌之际,身边来了个女子捧着碗汤药要来喂他,他隐约认出此人正是母妃院子里的大丫头,叫清音的那个。 本想自己端来喝,无奈确实醉意上头,很有几分笨拙,这个丫头又是母妃院子里的可心人儿,故而宿承安也没太在意,就在清音的侍奉下,喝了这碗醒酒汤。 汤药下肚,不过十来息,宿承安就觉得本该平静些的身体,竟然增多了一股难以抑制的春意,瞬间身子就敏感起来。 清音此时却还拿着帕子,装模作样的来给他擦拭唇角的药汁。 她一靠近,宿承安只觉得全身的气血都朝着下身的某处涌去,本对外人靠近颇为不耐的自己,竟在那女子的碰触中产生了想要将其压在身下的冲动。 已与锦初欢好过数次的世子爷,再傻也都知道身体的不正常了! 他勉力压抑自己,将目光转向着面前的婢女。 这一看,才发现如此寒冷的雪夜,这婢女披风内竟只穿了一件轻浮露骨的纱衣,脸上也是画着精致亮眼的妆容。 坦白讲,这姑娘身段相貌都算上佳,也怪不得有胆子行此上位之事。 可一想到这上位的冤大头是自己,世子爷心里就很是愤怒了。 宿承安心里怒火熊熊刚要动手,忽想到这毕竟是母妃身边用老了的人,他按下心头怒意,低声斥道:“你胆子不小,敢给我下药!” 清音身子一颤,偷眼看下,见世子不曾盛怒,遂大了胆子表白:“世子,您与婢子曾有救命之恩,婢子仰慕世子风姿,只愿此生服侍您与世子妃。” 听得这番话,宿承安心头更怒,这贱婢的意思,他还曾经救过她的性命? 这可真好,救人还救出个不顾恩人意愿,执意以身相报了? 想到外面还有丫头,若这贱婢闹出大动静,免不了要下母妃的脸面,索性再给这贱婢最后一次机会吧! 于是,他按下心底滔天怒火,冷声再问:“你是自己出去?还是要我将你丢出去?” 却见那贱婢眼睛一闭,竟是朝着自己扑来,嘴里还不停说着:“世子,婢子心悦您,您就将婢子收了吧!” “贱婢找死!” 再也无法忍受的世子爷,一把扼住扑向自己的婢女的脖颈,起身下床开门,“砰”地一声毫不手软直接将人甩出老远,直把站得更远的两个雨吓得一阵心惊。 宿承安犹不解恨,对着门外尚且处于惊愕中的两个雨吩咐:“谁都不许动她!冻死了干净!” 刚进院门的王妈妈见到这番情形,差点摔了手里捧着的醒酒汤,她忙不迭地唤道:“世子。” 宿承安压抑不住俯下身子,狠狠喘了几下粗气,他声音中带着颤抖,朝王妈妈吩咐:“我被这贱人下了药,快去找世子妃回来!” 于是,就有了后来风雪深夜里,含瑛快马加鞭来叶宅寻找锦初的事情发生。 再之后,就是锦初都知道的了。 想到昨夜若不是自己松口,那清音真可能被盛怒之下的宿承安活活冻死的情形,锦初依然心有余悸。 这清音敢趁着女主子不在,算计男主子,真可谓火中取栗,冒了极大的风险。 若是遇上性子绵软的主子,倒也算不得大错,一来二去或可真能让她遂了心。 可惜她遇上的是宿承安这种向来说一不二,胸有成算的主子,这般高傲矜贵的人岂肯受她的摆弄算计? 昨日没当场打杀了她,不过是为了保全杜王妃的脸面罢了! 想到这里,锦初问道:“那个清音,你准备怎么处置?” 宿承安听到这个名字,眉头就不耐地蹙起,眼神中更是流露出满满的鄙夷。 他哼了一声,声音中仿佛淬了冰碴:“一个贱婢敢行此龌龊之举,实在是死不足惜!” 那你昨夜怎么不直接打杀了事? 心里刚升起这样的念头,锦初忽地反应过来,宿承安这招走的好啊。 他这是摆明了他当恶人,让自己来当好人。 一方面是让她在下人面前立个宽厚仁慈的形象,另一方面则是借此让她跟杜王妃示个好,将她定北王府好儿媳的形象再次深化一番。 锦初眼睛骤然一亮,亲昵地碰了下年轻的世子爷:“宿承安,谢了!你这可是拿着自己的体面给我做人情呢!” 见妻子懂了自己的意思,宿承安点点头,复又带着坏笑亲昵提醒锦初:“那个贱婢虽有大错,但有一点不能否认,亏得她的那碗汤药,昨夜我才能彻底放开与阿锦百般快活。” “你快住嘴吧!” 锦初见他又开始浑话上头,赶紧开口制止了他,并转移话题说道:“那我等下就亲自将她送回含章院了!” “好,不过你记得转告母妃,此番我虽不要她的性命,但这样的贱婢,日后就不要再出现在我定北王府了!” 第241章 赶出府去 含章院里,往日只有两个大丫鬟随侍身侧的正屋,此时却立了三个大丫鬟。 杜王妃正襟危坐,素来带着淡淡微笑的唇角,现下却是绷得紧紧的,那张芙蓉面上亦是布满寒霜,手中的那盏茶已然变冷,却迟迟都未曾送到嘴边。 一向笑脸待人的赵妈妈,此时也面无表情的肃立在她的身后,目光不时朝着院中打量,似在焦急的等待着什么。 “叮”的一声轻响,杜王妃放下手中茶盏,心里犹在气怒难平。 昨夜吃了鹿肉,又喝了大量鹿血酒的定北王,一回卧室就嚷嚷着要大展雄风。老东西一身的牛劲儿,直将她按倒在床,折腾了大半宿,自然也比往日睡得更沉些。 今早尚且睡眼惺忪,就收到了韶光院里传来的消息,直将她击得愣神半晌。 清音,她屋子里的大丫鬟! 昨夜竟趁着她熟睡之时,将自己画的妖妖娆娆,穿的衣不蔽体,弄出一碗充做醒酒汤的媚药,亲自送去了世子所在的韶光院。 更要命的是,那么紧急的时刻,阿锦恰巧不在。 而清音这贱婢竟是顺利登堂入室,打着她杜王妃的旗号,趁着逸之酒意上头,神志不清之时,骗他喝了那碗特制的“醒酒汤”! 这汤一下去,劲头儿就上来了,那个贱婢竟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勾搭世子,甚至不要脸皮的自荐枕席。 自家儿子自家知,逸之在未遇阿锦之前,就是个满脑子公务,视女子如无物的愣头青。 一度她还甚至担心过,自己这这辈子还有没有抱上孙子的可能。 直到遇上阿锦之后,她才知道儿子竟也是个‘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的痴情种子。幸好儿子眼光好,心悦的也是个同样优秀的好姑娘。 她这才放下了提得老高的心,又一心一意的去对阿锦好,就盼望着这对小儿女能彼此恩爱,携手一生。 至于给儿子安排妾室通房之类的事情,她压根就没想过! 她自己当年就是妾室的受害者,又怎么会忍心将同样的痛苦加之于阿锦身上? 何况即便她同意,以她对逸之的了解,他也并不是个可以随意迁就的人。 除了阿锦,她也没看到她这个冷面阎王般的世子儿子,对别的女子假以辞色过。 基于以上种种原因,做为婆婆的杜王妃,是压根就没有给自家儿子送妾室的心思。 可偏偏清音这么一番折腾,竟是将她架在了无比尴尬的位置上。 她与阿锦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这份感情,会不会因着这桩事受到影响?阿锦会不会觉得清音是得了她的暗示才去韶光院的? 想到由此而带来的问题,杜王妃就忍不住又是一阵头疼。 心头火起的时候,她甚至都在想,昨夜逸之索性将那贱婢当场打杀了算了! 可她又很清楚,哪怕是顾虑着自己这个当娘的体面,阿锦也不会让逸之那么做的。 到底是服侍了自己几年的姑娘,也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杜王妃气归气,怒归怒,私心里还是想给清音留个活路的。 既是她院子里的丫头,出了这场丑事也有她教管不严的责任,也只能捏着鼻子跟阿锦赔个不是了。 听说昨夜逸之喝完那碗药后状态几近癫狂,吓得王妈妈连夜唤人,骑马去叶家将阿锦带了回来。 一回来就被逸之拉进房里,小夫妻折腾到近天明才消停下来,可见那药有多霸道了! 阿锦本就娇娇柔柔一个姑娘,逸之昨夜又那般失态,磋磨一夜后,也不知今日阿锦是否还能起身? 想到这里,杜王妃又涌上几分心疼,吩咐赵妈妈:“你去咱们库房挑一些滋阴补气的药材,晚些都给韶光院送去。” “好,老奴记得了,晚些老奴定会挑些好的药材,亲自给世子妃送过去。” 赵妈妈知道杜王妃这是心疼世子妃,在想办法弥补,又安慰主子:“清音那贱蹄子猪油蒙了心,做下这等败德之事,与王妃您可是半点不相干的。王妃您与世子妃情同母女,世子妃又向来心明眼亮,定是不会怨怪到您的身上的。” 见杜王妃微微点头,赵妈妈又哄她:“王妃且放宽心,晚些待韶光院那边有了动静,世子妃就该来看您了。” 得了心腹妈妈一通安慰,杜王妃这才静下心来,她正想差人再去韶光院看看,院门口就出现了锦初的身影。 “丰年好大雪,这场雪一下,来年又是好光景了!”锦初一边说着一边进了屋。 见三个大丫头及赵妈妈都在,她目光一闪,又露出笑容:“今日母妃这里好生热闹。” “阿锦快坐,给你们世子妃上杯热枣茶。” 吩咐左右的同时,杜王妃不动声色观察着锦初,见她除了身子略有些迟滞外,精神倒还不错,心里顿时轻松不少。 她转向屋子里的另外三个大丫鬟,开门见山地说道:“昨夜清音那件事情,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如今阿锦来了,你们三个也不必退下,咱们正好将这件事处理干净,你们也正好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见杜王妃这般开诚布公,锦初便领会了她的意思,母妃这是要当场立规矩,以绝后患呢! 于是,她便配合地说道:“事情母妃大概已经知道,阿锦就不再赘述了。若是依着世子的意思,昨夜可能就要打杀了清音。” 听得此言,三个大丫鬟脸上都露出几分惊色。不同的是,雁鸣和飞雪只有惊,并无怕,与清音关系亲近的流云却是既惊又怕,她到底还是心疼清音的。 锦初端起茶啜了一口,又道:“还好被我劝住了。清音虽是做了错事,到底还是母妃院里的大丫鬟,索性今日带来给母妃处置。” 杜王妃点点头,目露欣慰:“我知你是个明白的,清音做出这事是母妃管教不力,今日母妃定要给你个说法!” “世子说,他虽放过清音一条性命,但这样心怀恶念的丫头,咱们定北王府容不下!” 锦初也没委婉,直接将宿承安交待的话说了出来。 这就是要将清音逐出定北王府的意思了! 杜王妃心里一松,满口答应:“好,就听逸之的,你们将那丫头带来,我交代她两句,也算是全了这份主仆缘分。” 少顷,一身脏污的清音被带了过来。 见到杜王妃,她喏喏叫了句:“王妃,”两行眼泪顺着苍白的小脸就流了下来,颇有几分怜人之态。 杜王妃并未应声,只定定望着她,仿佛要将她看透似的,半晌才低声问道:“清音,你是何时起了对世子的心思?” “五年前,世子曾救过婢子一回,两年前世子伤重回来之后,婢子对世子就有了恋慕的心思。” 杜王妃眉头微凝,竟还有这回事? 不过她很快就略过这头,再问:“那你可知世子向来不近女色,唯一能近的就只有世子妃,且他与世子妃新婚燕尔,夫妻情浓,并无容纳三人的意思?” 清音低泣着辩解:“清音知世子与世子妃伉俪情深,只是清音也管不住自己的心,清音只想服侍世子与世子妃身侧,哪怕为奴为婢都心甘情愿。” 此话一出,杜王妃本还温和的目光骤然一凌,却见清音依然低声哀求:“王妃您向来心善,看在婢子服侍您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请您给婢子做回主吧!” 这就是要用主仆情分来压着杜王妃,给她做主的意思了! “好一个服侍几年!” 杜王妃拍案而起,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服侍几年你当知道我的秉性!世子与世子妃夫妻恩爱,我这个当娘的开心都来不及,又岂会给她们添乱?” “你倒好,趁我不备,打着我的旗号去欺负我的儿子儿媳,反过来还要我给你做脸面!” “我都被你丢尽脸面了,你哪里来的底气还让我给你继续做脸面?当真是奴大欺主!我看你不只是猪油蒙了心,你连眼都一起蒙住了!” 清音呜呜的哭起来,杜王妃柳眉倒竖,怒斥出声:“哭什么!” 她转向屋子里另外三人:“今儿我把话再说一遍!日后你们谁再敢打韶光院的主意,当心我提脚卖掉!我的儿子儿媳好得很,不缺下人服侍,更不需要什么妾室通房的来凑合!” 不屑地瞥了眼地上瘫坐一团的清音,杜王妃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倦和失望:“看在主仆一场的份上,你收拾下东西,出府去吧!日后,这定北王府与你再无关系,你也好自为之吧!” 言罢挥挥手,两个粗使婆子上来,直接拖住地上的清音,在她的呜呜声中渐行渐远。 第242章 杀鸡儆猴 此事随着清音的离去就算尘埃落定了,可定北王府里留下的那些年轻俏丽的姑娘,却都默默将这个教训记在了心里。 尤其那位在府里,据说住了不短时日的表姑娘林婉儿,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她独自坐在妆台前沉默许久。 次日,宿承安前脚去了军营,表姑娘林婉儿后脚就带着贴身的婢女,来到杜王妃的含章院。 她以家里老太太身子微恙,自己身为孙女放心不下,理应回去侍疾的理由,来向杜王妃请辞。 杜王妃先是夸奖一番她的孝心,继而又挽留几句,最后在姑娘决意要走的情势下,热情又细心地赏了一堆东西之后,将这位表姑娘客客气气地送出了门去。 得知这位表姑娘就这么轻易的离开,锦初生出一种像是做梦的感觉。 居然是个这么乖巧安分的表姑娘? 连一点风浪都没兴起,就这么云淡风轻的走了? 这不符合常理啊! 对于她的不解,一旁的王妈妈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世子妃,自从王妃处置了清音,并当场说出不要妾室通房的话后,这府里但凡有点儿心眼的姑娘,都不会再打咱们世子的主意了!咱们韶光院,往后就是您一个女主人!” 王妈妈笑得欢畅,她如今一门心思跟着锦初,自然希望府里没有那么多的莺莺燕燕,来干扰男女主子的感情。 “那表姑娘又不是个傻的,既是进不了咱们韶光院,还不如趁着咱们王妃与您对她尚且还有几分亲戚情分之时,早些抽身,也好换得往后更多的好处。” 见锦初微微一愣,王妈妈再次点拨:“这府里是没想头了,可是府外不还有很多好人家的青年才俊吗?只要让王妃和您对她保持善意,将来咱们王妃还能不帮她找户好人家吗?” “还是王妈妈聪明!竟是我着相了!” 锦初对着王妈妈伸出拇指摇了摇,脸上也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王妈妈抿嘴笑了起来,恭维了一句:“世子妃您是做大事的人,自不会去在意后宅这些女儿家的琐碎小事。” 其实她更想说的是,这位世子妃心性纯正,行止大方,并不是个喜欢玩弄阴私手段的女子。 也正是因此,她对于后宅的那些私密龌龊之举并不敏感。 若是世子后宅群芳争艳的话,这是世子妃的致命短板。 可要是世子只有她一人的话,能跟在这样的女主子身边,不用应付那么多的勾心斗角,只需全心全意服侍一个主子,对于她们这些下人来说,却又是极为难得的一件幸事了。 王妈妈暗自下了决心,日后定要看好这韶光院,把一切不利于世子和世子妃的人、事、物都要拒之门外。 四个大丫头经过了这桩事情之后,对于外来的年轻姑娘,也都默默地提高了警惕性。 对于身边这些人的心路历程,锦初是一无所知,此时的她正忙着跟一对鸳鸯做斗争呢! “姑娘,你这几针又走偏了!” “姑娘,这个位置应该用深色的丝线。” “姑娘,这只鸳鸯尾巴要翘起来一些,不然像只落汤鸡!” 在几个雨越来越直白的纠错中,锦初烦躁地将手中的绣绷一下子丢了出去。 “不绣了!” 她站起来揉揉坐了许久的腰,无奈的感叹,“绣娘这一行我是注定是入不了了!” “世子妃身份贵重,绣娘怎么比得起!” 雨橙捡起锦初丢掉的绣绷,仔细观察后,笑了起来。 她温言安慰锦初:“世子妃毕竟是第一次做女红,能绣成这般已是很不错了!想必世子也不会在意您的绣工如何,主要还是您的这份心意才最珍贵。” 听得雨橙这么一番安慰,锦初重又拿回那个还未完成的绣品,“今日就到这里了,改日我再继续试试,就如你说的那般,不管如何,我总要将它完成的。” 腊月十八就是宿承安二十二岁的生辰,这也是锦初与他成婚后,一起过的第一个生辰,故而她就想亲手送他一件生辰礼,以表心意。 几番思忖后,在丫头们的帮助下,她决定效仿时下闺中女子,亲手绣个礼物送给心上人。 锦初也很有自知之明,那些大件的衣裳屏风腰带什么的,她想都不想就直接略过,就只把主意放在了手帕和香囊上。 多方参考,几经对比,集思广益之后,锦初决定绣个香囊聊表心意。 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 于是选图案,购针线,兢兢业业忙忙碌一番之后,就绣出了个现下她手上这个名为鸳鸯戏水,实为鸭子扑腾的四不像香囊。 锦初忍了几忍,还是不忍卒视,索性眼不见心为净,将这辛苦了好几日的香囊收起来,放进了妆台的最深处。 随后,她就找了个时间,直接去幽云城里最大的首饰店里,给宿承安挑了一块羊脂玉雕琢而成的龙凤同心玉佩。 虽不是亲手所制,好歹价格是不菲的,也勉强能体现出做为妻子的世子妃,对世子的一片心意了。 锦初如是安慰自己。 又过了几日,趁着宿承安回来的时候,叶锦暄带着昭儿上门来了。 昭儿原本肉嘟嘟的小脸瘦了不少,再不复之前的婴儿肥,脸型轮廓开始有了少年人的清瘦,个头也拔高了一些。 自从上次那场风寒康复之后,锦初,欢颜和叶锦暄商量一番,就专门又给他买了两个小厮,只伺候他的笔墨和生活,也免得再出现上次那种病重方才发现,应对不及的仓惶情状。 揽着好久不见的小少年,杜王妃脸上又是欢喜又是心疼,知道昭儿病了一场,她更是赏了不少药材。 当日在含章院吃完饭后,宿承安和锦初兄弟三人告别杜王妃,一起回到了韶光院。 宾主坐定之后,宿承安先开了口:“三哥常年在外戍边,你们兄妹三人聚少离多,今年难得回来,且好生养养身子,明年也许就过不了如此太平的年月了!” 叶锦暄和锦初对望一眼,都懂了宿承安话里的意思。 国不可一日无主! 京里那位老皇帝若是年后还无法醒来的话,即便李文晏再如何党同伐异,争权夺势,也无法阻止京城立储的脚步。 那时的朝局必定乱做一团,北境的机会也许就到来了。 届时,定北王府成则改朝换代,败则尸骨无存。不论是哪种结果,明年的此时都不会如此悠闲了。 第243章 东赢西败 日子很快进入了腊月,北方最寒冷透骨的时节来临了。 狄人果然如往年一般南下侵袭了两三次,皆被北境边军挡了回去。 俗话说的好,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北境的边军就是再勇猛善战,也架不住狄人三不五时的随机侵扰。故而前两次,虽是挡住了狄人的侵袭,边民还是无可避免的受到不同程度的财物损失。 并不伤筋动骨,却让北境军士窝火不已。 就在这种情势下,宿承安想了个主意。 他让兵士们先在边境选了个人少易防守的村落,又故作神秘的朝那里运送了一批名为军粮,实为装着糟糠的麻袋,只在最外层一圈弄了几十袋军粮做样子。 然后将这个囤粮的所在之地的消息,不着痕迹的送入了北狄人耳中。 得到消息的狄人,自是半信半疑,很快就派人来打探,在北境军士的刻意引导下,狄人探子费尽心力,才确定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当夜就兴奋的赶回了狄人的大本营。 这可是大几千石的军粮,若得劫掠回去的话,足够他们畅畅快快吃上两三个月了。 次日深夜,在探子的带领下,五千狄人趁着黑暗摸进了这个边境不起眼的小村落。 当狄人全部进入存放粮草的所在地后,早已潜伏在村子四周的两万精兵,直接挥舞着刀枪汹涌而至,将五千狄人来了个大包围,接下来就是一场实力悬殊的人命收割过程。 最终,除了一小股悍不畏死、奋力冲杀出去的狄人之外,剩余的四千七百名狄兵全部被杀。 秉持着哀兵不追的理念,宿承安干净利索的收了手,至于那些狼狈逃走的狄人回去后,会有怎样的心理阴影和惩罚措施,那就是狄人内部的事情了。 因着狄人南下时的目的就是劫掠北境粮草,故而来时他们专门选择了上好的马匹,以便于将这几千石的粮草快速顺利的拉走。 五千人,五千匹,除了狄人逃走时的三百匹,剩余将近四千七百匹良驹,尽数入了北境军士手中。 北境官兵们哼着小曲,带着笑容,打扫着战场,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这场战斗的胜利,不仅让北境官兵士气大振,彻底出了前面的那两次窝囊气,也为边境地区带来了短暂的和平。 人马两失,遭受了如此重创的狄人,想必在一段时间内不会再来侵扰边民了。 北境官军欢呼雀跃的同时,西北浮云城却是士气低迷。 之前两个月西戎人一反常态的按兵不动,就已是引得浮云城中有经验的西北边军心中惴惴。 这架势怎么看都不对劲,明显是西戎人蓄势待发,准备搞场大的。 在接连几场大雪之后,西戎人终于有动静了!他们的铁骑如狂风般席卷而来,带着对中原大地无尽的渴望和野心,一路南下,气势汹汹,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西北军的防线。 西北军的将士们奋力抵抗,挥舞着手中的兵器,与敌人展开殊死搏斗。然而,西戎人的勇猛和有备而来让他们逐渐占据了上风。 随着时间的推移,西北军的伤亡越来越惨重,原本就已被对方冲破过的防线也开始摇摇欲坠。 最终,在西戎人的猛烈攻势下,西北军不得不节节败退,丢掉浮云城,失去了原本坚守的城池和战略要地。 西北军坚守数十年,辛苦打造的铜墙铁壁,钢盔铠甲般的浮云城,就此落入西戎人的手中。 附近边民则如待宰的羔羊一样,失去了庇护之所,瑟瑟发抖的等待着这群豺狼的血盆大口,将它们一点点吞吃殆尽。 陈天耀大将军带着损失惨重的西北军,退守浮云城南一百里外的另一边城凌云城,苟延残喘,等待救援。 消息传到京城时,满朝皆惊。 之前被前武安侯叶晟培死死压制在浮云城外荒漠地带的西戎人,不过短短几年,竟已是攻守易势,抢占了曾经被大晋守得有如铁桶一般的浮云城。 浮云城啊,谁能想到浮云城居然落入西戎人手中,即便是前武安侯叶晟培贪功冒进,勾结外族,使西北军损失惨重,也从未让西戎贼子踏入过浮云城一步。 这个陈天耀大将军,据说还是前武安侯的得力部属,哪怕只得前主一半能耐,也不至于溃败至此。 群情激愤,朝野震怒。 无论是京城那些忙着夺嫡的皇子们,还是忙着夺势的阁老们,都有志一同地将矛头对准了丢失西北浮云城的罪魁祸首--陈天耀大将军。 一封封斥书,一道道诏令,铺天盖地的指向了陈天耀。 这场失利对于整个大晋来说都是极其沉重的打击,人们陷入了恐慌和不安之中。 一时间,朝廷上下一片哗然,纷纷议论着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危机。 而那些曾经浴血奋战的西北军将士们,则背负着失败的耻辱,默默地舔舐着伤口,等待着重振旗鼓、一雪前耻的机会。 雪片般的申饬诏令,使得龟缩退守在凌云城的陈天耀怨恨日浓。他虽吃了败仗,也并非有意如此,西戎人得了浮云城的城防图,他疲于应对,为了保存有生力量,只能弃城而去。 老皇帝昏迷在龙榻上,那帮子争权夺势斗得乌眼鸡似的奸诈小人,凭什么对他一个堂堂的大将军呼喝斥骂?指手画脚?他们也配?! 于是他更是顿顿饮酒骂娘,恨不得跑去京城跟那帮只会捏着笔杆子玩阴招的文人们打一场。 在这种情形下,军士们对于主帅的统领指挥能力日益失望,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心中对于主将的不满情绪也如潮水般不断上涨。 这位陈大将军本应身先士卒,带领大家奋勇杀敌,但他却整日沉浸在自我放纵与颓废度日之中。 面对敌人的猛烈进攻,他犹豫不决,缺乏果断的指挥策略;在士兵们浴血奋战时,他却躲在营帐里饮酒作乐,对前线的战况不闻不问。 这种消极怠工的态度,让西北军中的将士们感到无比愤怒和失望。 他们逐渐意识到,自己所付出的血汗和生命似乎并未得到应有的重视和尊重。 于是,起初只是私下的抱怨声,慢慢汇聚成一股强大的洪流,越来越多的士兵开始公开表达对主将的不满。 随着不满情绪的持续发酵,士兵们之间的交流也变得越发频繁而激烈。他们相互倾诉着内心的愤懑,共同商讨应对之策。 渐渐地,一种潜在的危机悄然蔓延开来,士兵们的情绪已经临近爆发的边缘,哗变的迹象初现端倪。 第244章 局势不稳 腊月十七这一日的下晌,锦初早早就从盐务司里赶回了定北王府。 明日就是宿承安二十二岁的生辰,月初他走的时候,尚未起身的锦初迷迷糊糊中提醒过他,若是军中事务不太忙的话,记得腾出点时间,生辰那日拨冗回来吃碗长寿面。 “好,只要军中无要事,我定会赶回来。” 自来对生辰之类的节日不以为意的宿承安,因着心上人的这一提醒,立刻就爽快的答应下来。 生辰不生辰的无所谓,主要是阿锦心里有他,那他就得回来陪陪阿锦,顺便再吃碗阿锦做的长寿面。 宿承安亲了下床上迷糊的小妻子后,就风风火火的赶往军营去了。 因着要为宿承安做长寿面,锦初还专门去找了府里大厨房擅长面食的师傅,认认真真跟着人家学了几日,倒也能做出一碗很拿得出手的长寿面了。 今日她就想着回府里再试试手,顺便看看寿星世子爷是否回来了。 一到韶光院,她就对着迎上来的雨杏问道:“你们世子可回了?” “倒是不曾听到世子回府的消息。” 雨杏跟着她进了屋,又服侍着她将外袍脱下,换上家常的小袄。 锦初抬目去看桌上的铜漏,堪堪申正,天色虽暗,倒也没完全黑下来。 忆及宿承安承诺过自己要赶回来的那句话,锦初无言笑了一声,低头思索起来。 这几日没听到军中有什么特殊的行动,狄人虽仍有犯边,却也都是小打小闹,应不会阻拦宿承安回来的脚步吧? 几个雨也都知道世子明日生辰,见锦初低头不语,雨橙上前安慰她:“世子妃也莫要着急,许是世子已在回府的路上了!” 锦初点点头,笑道:“你说的有理,左右时间还早,再等等看吧。” 此时用晚膳尚且有些早,锦初就拿了本书册歪靠在贵妃榻上,边看边等着宿承安归来。 檐下的灯笼早已亮起,一本书也翻了大半,锦初抬起头来,时间已是又过一个多时辰,依然没有宿承安的消息。 “世子妃,世子到现在还没动静,今夜估计回来不早了,不若您先用膳吧?世子若是回来看到您饿着肚子等他,想必也会心疼的。” “好,摆饭吧!”锦初点点头,收起了手中的书册。 左右韶光院有小厨房,宿承安哪怕半夜回来也能吃上热食,倒是不用担心他吃的不好。 锦初还不曾嫁入王府的时候,杜王妃就给宿承安的韶光院配置的有单独的小厨房,还曾经专门拨了个厨子来照顾他的饮食。 不过那时的宿承安,一年里大半年都在军营中度过,回来韶光院的日子寥寥无几,这小厨房用的次数也就屈指可数,渐渐的也就形同虚设了。 后来锦初嫁进王府,杜王妃就专门又开了这个小厨房,考虑到锦初是南地来的,府里还特地找了个南地来的女厨娘。 锦初本也不是那等口腹之欲特别重的人,且因着韶光院的天然地位,大厨房对于这边的饮食口味也相当上心,因此大部分时间,夫妻二人都是吃的王府大厨房送来的膳食。 这回因着宿承安明日生辰,锦初想为他亲手做碗长寿面,故而这小厨房倒是似模似样的又准备起来了。 冬日天冷,主子们若是起的晚的话,小厨房在旁边准备着,也好能让主子们随时吃上热饭。 还有个好处就是,因了这小厨房的便利,热水随时都有。 只要宿承安回来,夫妻二人夜里是免不得要翻云覆雨,极尽温存的,二人又都爱洁,事后必定要清洗一番才肯上床。 锦初脸皮薄,又不好意思大张旗鼓的叫水。于是宿承安就吩咐下人,每晚提前将准备好的热水放入主屋的盥洗室里,以供主子们夜里随时取用。 平日只有锦初一人在家的话,丫鬟们就只准备她一人份的,若是世子回家的话,则是准备双份的热水。 因着世子还不曾回来,晚膳后来送水的雨柠就随口问了句:“世子妃,今晚要多备些热水吗?” 她的言外之意就是要不要准备世子的那份热水? 本也无别的意思,可此时这句话,却使得锦初微微红了脸,略顿了下,她吩咐道:“将世子的那份也备了吧!” 雨柠应声出去备水了。 锦初又捧着书卷继续读起来,待一册书翻到底,还是没有宿承安的消息,她眉头微蹙,心里就泛起了沉思。 现下已近亥初,按照往常的习惯,哪怕宿承安傍晚动身,此时也差不多该到府里了。 且他答应了锦初要回,应是不会忘记这桩事情。此时还不曾回来,想来是军中又发生了什么事,才使得他无法脱身,及时归来吧? 莫非近日狄人又南下扰边了? 想到这个可能,锦初的心微微紧了紧,思绪不由也飘到了西北浮云城。 那个原身的父亲守护了几十年的钢铁城池,不过短短几年,却被姓陈的那个怂包,转手就送到了对手手中。 他输了倒是跑得痛快,城中及城外那些世代居住在此,数十万拖家带口的边民,却是要遭受着西戎人的掠夺和蹂躏,轻则食不果腹,重则性命难保。 偏偏京城那帮子正忙于滕薛争长,攘权夺利的凤子龙孙及三台八座,压根儿管不了西北人民的死活,也顾不得去管西北人民的死活。 局势如此岌岌可危,北境若再被狄人占到便宜的话,那大晋的江山社稷将会迅速崩塌。 锦初希望能推翻这个腐朽的大晋朝,却不想他以这样的方式来覆灭。她只想在努力保存实力的同时,以最小的代价来改朝换代。 自古朝堂更替,苦的都是千万万民众,可也只有他们,才是这个社会能滚滚前进的最大力量和根基。 她想保存这股力量的完整或尽量完整,故而也就更希望北境在这种时刻,能顶住狄人的侵犯,保证大晋国土的安全,保护北境这一方子民。 如此看来,宿承安真可谓任重而道远啊! 怕是明日无法给他做长寿面了! 锦初心里默默叹息一声,正要熄灯就寝,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随即传来了雨杏带着惊喜的声音。 “世子回来了!” 第245章 迟归之因 锦初顾不得寒冷,匆忙披上一件外袍就跑出了门外,深夜的暮霭中,微弱烛光的映衬下,一身甲胄,威武挺拔的青年阔步走了过来。 “宿承安!”姑娘惊喜唤了一声,眸中水润晶亮,脸上笑意盎然。 “阿锦,我回来了!” 望着大半个月不曾得见的心上人,宿承安加快步子走到门口,随即带着寒意的手指就抚上了姑娘秀致的额头,激得她下意识地缩回脑袋,嘴里也不满的抱怨起来。 “你的手好冷!” 宿承安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他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姑娘,口中就换成了关心的薄斥,“知道冷还不穿衣服就出来!寒冬腊月,滴水成冰,你是准备将自己冻出个好歹,好来博取我的怜惜吗?” “方才听到你回来的动静,心里着急,就顾不得穿那么多衣服再出来了。” 锦初脸色微红,低声解释,顺便挪了挪自己未着棉袜的脚。 这一小动作,被关注着的她的青年尽皆收入眼底。 望着那双莹润白腻的脚丫,宿承安喉头不自觉地吞咽两下,他下意识想要去抱门内的姑娘,手伸到一半时,甲胄的寒光倏忽闪过,使得他猛地又缩了回来,心底半是心痒半是羞恼。 “我穿着甲胄,不能抱你。你快听话,赶紧回床上去,再这么勾我,当心明日起不了床!” 青年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烦躁。 能这般跟她开玩笑,应是军中一切安好。 锦初放下心来,听话地转身回屋上床,又冲着青年笑道:“我下晌早早就回了府里,等了好久都没动静,还以为你今日回不来了呢!” “我既是答应了阿锦今儿个回来,那就自然想尽办法都要回来。” 说话的同时,宿承安关门进屋,动手去解那一身甲胄,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响起,穿在他身上的甲胄便脱了下来。 宿承安朝着锦初弯唇一笑,威武俊美的青年将军,转眼又变成了那个悠然自得的高门公子。 “一身的风尘味,我先去洗一洗,免得阿锦不让我上床。” 锦初没理他这玩笑话,认真问道:“你晚膳可曾用了?” 宿承安甲胄未脱就匆忙归来,想必今日定是军中有事发生,如此赶时间,想来晚膳也未必有时间吃。 像是在回答她的问题一般,青年的肚子咕噜噜地响了两声,锦初一愣,继而两人都笑了起来。 “这肚子都替我抢答了,想必阿锦也不用我再告知了吧!”宿承安摸了下鼻子,自我解嘲道。 “那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不过先说好,太难的我可做不了。”说话间,锦初穿上衣服,下了床。 “我不挑食,只要有的吃就行。阿锦不必亲自去,外面太冷,我也舍不得你再出门。” “好,那我让丫头们去小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等会给你送过来,你先去洗漱吧!” 宿承安点点头,自去洗漱了。 锦初到了门口,朝着外面偏房的丫头招招手,今晚值夜的雨樱走了过来。 “你去小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有的话不拘什么,去给世子端一碗过来。”锦初低声吩咐道。 宿承安心疼她,不让她出门,她也就不去添乱了。 雨樱点点头,应声而去。 片刻后,她提了个食盒过来,里边一碗鸡茸山药粥,一荤一素两碟子小菜,还有三个热气腾腾的大白馒头。 这些也尽够宿承安吃个八分饱了! 锦初心下满意,挥挥手让雨樱下去:“东西且放着,明日再来收吧!忙完这些你去偏房歇着吧,只别睡那么沉就成。有事我会再唤你,不必睁眼熬油的苦苦守着,咱们院子里不磋磨下人。” 雨樱高兴的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她前脚刚走,洗漱过的宿承安后脚就走了出来,闻到饭菜的香味,青年的笑容更大,迎着饭菜就坐下了。 “好香!” “香了就快吃,也免得你那五脏庙再抗议!” 锦初笑着打趣一句,随即走到他身后,拿了块干净的棉巾帮他绞那半干的长发。 “阿锦要不要再用点?” “不用,我晚膳吃的很饱,此时尚且不饿,你自管吃吧。” 得了这话的宿承安,便埋头吃起饭菜来。 他动作很快却不失文雅,半碗粥很快下肚,馒头也吃了两个后,进食的速度才放下来。 锦初见他吃得差不多了,就将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今日你是遇到何事了?” “算是喜事一桩吧,入冬开始,狄人就不时犯边,虽无大动作,却是屡屡扰民,将士们一出动,那些小股的狄人就游走,一来二去,倒是惹得附近几个村寨里人心惶惶,军中将士也是窝火不已。” “于是,我就想了个引蛇出洞的办法,歼灭了四千多狄人,意外的也获得了四千多匹骏马。” 说到骏马,宿承安脸上的笑意遮都遮不住。 古代因为种种条件,马匹贵重,战马的数量更是极为有限,特殊时刻,一匹战马有钱也未必能买到。 宿承安此次歼灭四千多的狄人,战绩虽是可贺,但若是与这四千多良驹相比的话,那就又算是不过尔尔了。 前两日军中忙着清理战马,这两日则是忙着校场比武,奖励就是这四千多匹战马。 军中将士纷纷摩拳擦掌,使尽浑身解数,管你哥俩好还是亲兄弟,此时也是一个个斗得脸红脖子粗,只为了那匹心仪的战马。 今日正是比武的最后一日,宿承安做为主帅,自是要亲临现场,主持公道。 比赛全部结束的时候已是夜色浓重,想到府里等着他的阿锦,宿承安拒绝了将士们的留饭,甚至顾不得脱下甲胄,就策马狂奔回到了王府。 锦初心里欢喜,望着宿承安的目光更是盈满了情意,她自青年身后环抱着他,毫不吝啬的夸赞:“我家世子爷可真是智勇双全,保家卫国的一个好青年!” 自小就听惯溢美之词的青年,现下听到心上人这么直白的夸赞,嘴角也忍不住弯了起来。 他刚要再说些什么,却听得身后姑娘又将他朝后一按,幽幽叹道:“可惜啊,这么好的青年却是一根筋的栽倒在我怀里了!” “扑哧”一声,宿承安笑了出来,他指着锦初一脸的宠溺:“那个谁不是说过嘛!救命之恩当以身相报! 我这也不过是报了当年临城郊外,阿锦姑娘相救之恩!” 锦初美目流转,想到了他口中的那个谁,随即促狭道:“既是如此,那你可得出去跪石板了!” 青年转身反客为主,一把抱住了温软的姑娘,他低头深深嗅了下独属于姑娘的馨香,低声呢喃:“阿锦行行好,为夫此番不跪石板,跪床板可成?” 言罢,不待姑娘反应,径自步入床榻之中。 满帐旖旎春意起,一双俪人惹东风。好一个,情深意浓! 第246章 生辰礼物 因着世子的归来,韶光院里一大早就喜气洋洋。 昨夜宿承安归来时本就时辰不早,加之他又累又饿,一番洗漱用餐之后,更是到了深夜。 大半个月不见的小夫妻,到了一处自是天雷地火,好一顿勾缠,也就不曾再去含章院请安。 一夜好眠的小夫妻,吃过早膳之后,携手向着含章院而去。 早上醒来的杜王妃就得到了儿子深夜回府的消息,如今见到这一对郎才女貌,又如胶似膝的小夫妻,满意的笑容盈盈浮于那张芙蓉面。 “今日是逸之的生辰,难为你能赶回来,午间就在这里用膳,母妃亲自下手给你做两道菜。” 杜王妃望着高大挺拔的青年,满心满眼的慈爱有了落点,满腹的感叹也涌了上来。 时间真快啊,二十二年前的今日,不过一呱呱坠地的小婴孩儿,如今竟已是成家立业,马上也要有孩子的人了。 宿承安上前躬身行礼,起身时看了眼锦初笑道:“孩儿曾听阿锦说过,每个孩子的生辰日,都是母亲的受难日。细品下来,此言甚为有理。” 他转过头,满怀孺慕的望向杜王妃,声音低缓而诚恳:“今日虽是孩儿的生辰日,却也是当年母妃的受难日。多赖母妃悉心抚育,全力呵护,孩儿才能从一襁褓小儿,长到今日这般青壮男子。 孩儿今日再次拜谢母妃这多年来的生育之苦,养育之恩。” 言罢,他正正经经跪下去,朝着杜王妃行了个大礼。 本还笑意盈盈的杜王妃,此时也红了眼眶。 她亲自起身将儿子扶起来,再开口已是语带哽咽:“看来还真是娶了个好媳妇儿,往日你这一心扑在公务上的愣头青,如今竟也知道心疼母妃了!有你这句话,母妃就是再累,心里都是甜的。” 宿承安不意杜王妃竟是如此大反应,心下更是歉然,他低低又唤了声:“母妃。” 杜王妃收拾好心情,拍了拍宿承安挺拔的肩头,转而朝着锦初笑得愈发慈爱:“逸之如今已是二十二岁了!自从他七岁那年被你父王带至前院之后,他就学会了小大人一般控制情绪,故作老成。因着世子的身份,为防言多必失,他更是谨言慎行,鲜少再有回我膝下承欢的举止了!” 思及往事,杜王妃脸上闪过一抹失落,“后来真成了大人了,却又一年到头长在军营中,见不到几回。阿锦,不瞒你说,这五、六年,他生辰那日总是不在府里,我都断了再给他过生辰的念想了。” “却不想今年托了你的福,今日他居然回来了,还对着我说了这么一通暖心窝的话,母妃心里是真的欢喜。” 说到动情处,杜王妃眼角再次湿润,锦初忙拍拍她的手,笑着哄道:“逸之之前一心忙于外务,并非对母妃不关心,只是他不太擅长温言软语,如今既已成了亲,我俩感情又好,一起的时候免不得就要听我多唠叨两句,听得多了,自然也就知道母妃的不易了!” 杜王妃连连点头,锦初又将目光转向宿承安,笑道:“儿子心疼母亲,本就天经地义。只是他不说,是因为性子矜持内秀,如今被我这种没皮没脸没遮掩的感染了,自然也就开朗许多,也敢于向母妃坦露谢意了。” 她这话说得既诙谐又俏皮,既捧高了宿承安发自肺腑的怜母之情,又将自己说的毫不居功,只把杜王妃哄得心下熨贴不已。 “你个皮猴儿,说的哪里话!” 杜王妃点了点锦初的鼻头,脸上笑意却是压都压不住,“逸之虽好,也不能抹杀阿锦你的功劳,若不是有你在,他也未必能有今日这般让我开怀。” 杜王妃一手一个拉住锦初和宿承安,又将二人的手轻轻放在一处,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 “你们俩能这般相亲相爱,相扶相持,才是我们定北王府最大的依仗!日后,也要这般和和美美,长长久久。” 锦初与宿承安相视一笑,齐齐点头。 因着两日前王爷去了下面巡视至今未归,午膳就只有锦初,宿承安和杜王妃三人入席。 杜王妃亲自为儿子烹制的两道菜摆在正中间,宿承安埋头吃了大半,看着几乎空掉的盘子,杜王妃脸上再次露出愉悦的笑容。 精心烹制出来的菜肴,被在意的人大快朵颐,才是对于杜王妃心意的最大肯定! 膳后,宿承安和锦初又陪着杜王妃喝了杯茶,之后便被杜王妃善解人意的赶走了。 “逸之明日又要离开,回去好好陪陪阿锦吧!如今我也算帮你过了生辰了,晚间你们俩就在自家院子吃,明日也不必来含章院,各自忙各自的去吧!” 二人自是笑着答应,随后离开了含章院。 回到韶光院,锦初将早已准备好的,装有那块龙凤同心玉佩的锦盒拿了出来。 “喏,这是我送你的生辰贺礼!” “有劳阿锦了!” 宿承安眉眼带笑,伸手接过那个锦盒,正要打开,却被锦初一把按住:“不许不喜欢!” 姑娘臻首微仰,峨眉斜挑,略带高傲的表情中,透出几分虚张声势下的紧张。 阿锦这是在意自己,才会表现的这般不自信吧? 宿承安心下一暖,将手覆在姑娘那只雪白滑腻的柔荑上轻轻摩挲,锦初“嗖”地一下缩回手去,她颊边泛红,眼睛却是不甘示 弱的依旧盯着面前青年,等待着他的答案。 看着她这股倔强又别扭的模样,宿承安忍不住朗笑出声,直到姑娘不悦地捶了他一下,才缓缓收住笑声。 “阿锦委实多虑了!” 青年目光温柔望向窗外,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欣悦,“哪怕只是外面的一抔碎雪,一朵残花,一片枯叶,只要是阿锦拿来的,我都心悦神怡,欢喜不已。” 偏头看向姑娘弯起来的唇角,青年轻声诉说,“毕竟,有什么礼物能比心悦之人将我也放在心上还要珍贵的呢?” “油嘴滑舌!” 嘴上这般评价着,姑娘脸上却是盖都盖不住的笑容。 “既如此,那便让世子妃尝尝这油嘴滑舌的滋味如何?” 言罢,将锦盒朝桌上一放,青年就对着姑娘嫣红的唇瓣吻了上去。 趁着姑娘喘息的时间,青年俯在她耳边低语:“阿锦就是今年我得到的最大礼物。有阿锦,我心足矣!” 锦初脸色更红,索性主动去堵他那张不知还要说些什么来的嘴巴。 “我的阿锦,好热情,既如此,为夫就却之不恭了!”青年一把抱起怀里姑娘,朝着床榻而去。 第247章 哄妻高手 等再次打开锦盒的时候,已是到了黄昏。 洁白的龙凤同心佩被青年小心翼翼地挂在腰间,随着他的行动泠泠作响。 “君子佩玉,熠熠其德。” 宿承安挑眉看着锦初,语带抱怨,脸上却神采奕奕,“阿锦这是嫌弃我粗鄙,鞭策我向君子学习呢!” 锦初罕见的没有吭声,她想到了那个亲手所制,样子很丑的香囊,到底是送还是不送呢? 思忖间,她的目光就转到了妆台的里层。 得不到回应的宿承安,敏锐的发现了姑娘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青年露出了然的笑容。 “看来阿锦还有礼物不曾送为夫啊?” “没有!” 锦初矢口否认,可她这过于果断的回答,和闪躲的眼神,却恰恰再次充分诠释了何谓此地无银三百两。 宿承安略略偏头,拖长了腔调笑问:“阿锦说的可真?” “那是--” 自然两个字还不曾出口,青年已是趁着她恍惚之际,快速拉开方才她投注了目光的那层妆匣。 在妆匣的最里面,一个群青色的香囊静静躺在那里。 锦初赶忙上手去抓,却被青年更快的挡住。 宿承安握住那只香囊,笑得心满意足:“原来阿锦还给我亲手做了香囊啊!” 锦初急声辩解:“那是我做来玩的,你快还给我!而且,”她声音放低,带着点懊恼和遗憾,“这东西那么丑,即便送你,也是戴不出去的。” “谁说丑了?我看就很好嘛!我都能看出来阿锦绣的这两只野鸭子一雄一雌呢!” 青年话音方落,就见本还带着点羞赧的姑娘,下一刻就柳眉倒竖,怒目而视,伸手指着他手里的香囊,气怒交加的低吼:“我就说丑嘛,你还非要说好,既是好的话,怎么鸳鸯和鸭子都分不清?” “呃……” “我眼拙,是我眼拙!阿锦莫生气!都是为夫的错!” 青年低声下气的赔着礼,声音中极尽讨好之意。 即便如此,却还是被另一个更为愤怒的女声盖了过去:“宿承安,你给我出去!” “哐当”一声,门被推开,随之而出的还有衣衫不整,颇显得几分狼狈的世子爷。 廊下婢女们见此情形,彼此对视一眼,皆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看来,世子定然也是将那鸳鸯错认为野鸭,被恼羞成怒的世子妃赶出来了! 看到四周的婢女们,宿承安清了下嗓子,故作若无其事地吩咐几人:“世子妃饿了,你们下去准备摆饭吧!” 几个雨点头应是,忍笑离开。 婢女刚一走开,宿承安就快速来到窗前,对着屋内的锦初低喊:“阿锦,切莫饿坏肚子了,我方才已命人下去摆饭了!”顿了下,又小声哀求,“你且开门,容我穿件衣服啊!” 话音方落,房门应声而开,锦初板着脸俏生生立在屋内,瞥了眼外面的男子,她恨声说道:“还不快进来!” 宿承安毕竟是王府世子,方才自己一怒之下将他赶出去,已是很不合时宜了,如今若不快些将他喊回来,被外人看到的话,这本属于两人间的闺房之乐,就算是闹得不识大体了! “真让我进去?”宿承安觑着姑娘脸色,略带迟疑。 “不然我出去请您?”锦初翻了个白眼,将那个“您”字咬的别有深意。 宿承安赶忙赔着笑脸,进屋关门,口中还连连说道:“那倒不必,阿锦可比我贵重多了!” 毕竟只是话赶话的一个小插曲,锦初也不会一直跟他计较,偶尔来一两回这样的小脾气,权当是增添夫妻间的情趣了。 宿承安肯这么哄她,已是很难能可贵了,锦初自也不会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 遂就缓了语气跟他说话:“宿承安,今日既被你发现,索性我也不瞒着你了,这香囊确实是我准备绣了送你的生辰礼物。” “可惜我高估了自己的笨拙,也低估了这绣活的难度,费了好几日的功夫,也只能绣出这么一个四不像来。” 她拿过那个香囊,苦笑一声:“我已是尽力了,尽管如此,它还是拿不出手来。” “谁说拿不出手?这是阿锦亲手绣给我的生辰礼物,莫说只是绣的鸳鸯不像鸳鸯,就是绣成一团乱麻,我也是爱不释手的。” 见锦初似想反悔,宿承安上手又将香囊拿了回来,认真保证道:“这是阿锦亲手为我做的第一件礼物,意义重大,所以我一定会好好保存,阿锦若担心被人看到笑话,那我就人前不戴它,好吧?” “反正我女红不行,充其量也就这个水平,倒也不必强行遮掩。你若不嫌丢人的话,随便戴吧!” 方方面面他都考虑到了,她怎好再行阻拦? 反正自己也不是个完人,没那么贪慕虚荣,也不怕什么人设崩塌,索性就破罐子破摔吧! 想通这点,锦初很快就放下了这件事。 直到两个雨端来饭菜的时候,锦初才想起来,下午因着这么一番折腾,她倒是忘记了给宿承安做一碗长寿面的事情了。 她拍拍脑袋,颇有几分惭愧:“宿承安,虽然我没有母妃那么好的厨艺,其实也是想给你做碗长寿面的,但是下午这么一闹腾,我居然将这件事情忘记了。” 她指着饭菜问:“如今饭菜都已摆上桌了,你还要吃那碗长寿面吗?” 姑娘眼中带着些不易觉察的期盼,青年目光闪了闪,微笑着放下了手中刚才拿起的筷子。 “若是阿锦愿意的话,我自然是想吃你做的那碗长寿面。不过现下天色已晚,想必阿锦也饿了,倒不如先吃饱肚子再说旁的。” 宿承安有些犹豫,他既不想阿锦饿肚子,又想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吃上阿锦亲手为他煮的长寿面。 锦初看出他的迟疑,遂笑着说道:“若你此时还不大饿的话,那不如等我给你煮面吃吧?” “阿锦不饿吗?” “我还好,没觉得太饿。”锦初仰脸笑了起来,“而且等下煮面的时候,我也可以一起吃啊!” 宿承安不再犹豫,一把拉住锦初催促她:“既如此,那我陪阿锦一起去。” “你要跟我去厨房?”锦初眨眨眼,缓缓问道。 这个时代许多的世家大族仍然信奉着“君子远庖厨”的理念,故而对于宿承安如此轻描淡写的说出要跟她一起去厨房的话,锦初颇有几分诧异。 “对啊,我跟你一起去,正好也能帮你打个下手。” 宿承安不以为意,“你忘了咱们初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在灶下给你烧火。” 他这么一说,锦初也不再追问:“好,那今日你还来帮我烧火吧!” 二人相视一笑,挽手走了出去。 小厨房早已备好锦初要用的食材,见到世子与世子妃联袂而来,屋里的两人都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今日你们辛苦了,都下去吧!我与世子在此即可。” 二人遵命离去。 宿承安轻车熟路的坐在灶台下,燃起了干柴,锦初则依次备料,下锅煮面。二人配合默契,不一会儿就烧出了两碗热腾腾,色香味美的长寿面。 锦初给宿承安盛了一大碗,又将厨房的牛肉切了一盘子,配了两个喧软白嫩的大馒头,最后给自己也盛了一小碗面。 二人就在厨房灶台边的简易小桌上,两两相对,吃了一顿简约又美味的晚餐。 这场景使得二人都忆起了三年前临城郊外青石山上,那几日的相爱相杀,不由得再次感叹了一番缘分的妙不可言。 因着次日一早宿承安就要离开,当夜自然又是夫妻恩爱,风月无边。 第248章 夫君尊严 次日一早,宿承安果真早早起身,简单吃了些早膳,就踏着晨雾出府而去了。 送走他后,锦初又补了一会儿回笼觉,待到辰正时再次起身,简单收拾一番后就去了盐务司。 经过三个月的观察,高家义兄高成顺利通过了考验,被定北王直接连升三级,提拔为盐务司副使,相当于盐务司的第三把手了。 这升迁速度不可谓不快,自然就少不得被人说闲话。 锦初想了想,索性亲自将盐务司众人召集一起,并把高成入职盐务司以来的办公政绩摆上了台面,开诚布公说道:“高成乃我义兄,此为事实,但我北境向来用人不唯亲,举贤不避嫌。” “若说最初是因着我的关系才让他进了这盐务司的话,那么今日的高成,则是凭借自己实实在在的政绩,被王爷和世子看重并提拔上来的。此为他个人能力,与我并无半点干系。” 说到这里,锦初停下话头,将屋里众人扫视一圈,见初时那些不满之人,此时也都纷纷低下了脑袋,她又高声说道:“功绩都是凭自己挣来的,大家不能只看到他升迁快,而不去探查他背后付出的辛劳,以及为此做出的成绩。譬如我,” 锦初清了清嗓子,言语更是直截了当,“我乃只身北上,身后没有家族依仗,且带着幼弟的一届孤女,能有机会与诸位坐在一起商谈公务,凭的是什么?想必大家比我更清楚!” “我虽与世子情分深厚,但王爷与世子都不是只耽于儿女情长,不顾大局之人,若我不能让王爷与世子另眼相看,又岂会有今日北境盐务司的存在?” “话既至此,那我就说得更直白些,别处我管不了,但这个因我而起的北境盐务司,底层或可混些鱼虾,中高层却必须要凭借实力才可居之。今日之高成如此,日后诸位升迁亦是如此!” 话落,一室俱静,有脸上带着灰心的,满是失落的,自也有那握紧拳头,跃跃欲试的,锦初将一切看入眼中,心里也有了几分成算。 日子流水一般到了腊月二十八,整个大晋今日忙完就该官衙封印,民间关张,进入新一年的假期中了。 锦初从盐务司出来,直接去了叶宅。 昭儿书塾里已是放了年假,她是来接他回王府里住些日子的,也好给哥哥与欢颜留些私人空间。 见到锦初,几人都很高兴,尤其是昭儿,得知姐姐要接他去王府过年,小家伙欢喜的嘴巴都没合上过。 知道锦初喜欢吃暖锅,欢颜张罗着准备了食材,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顿热乎乎的暖锅。 饭后,锦初带着昭儿回了王府,先去拜见杜王妃,之后带着昭儿回了韶光院。 刚一进院门,就见雨杏两眼冒光的迎上来:“姑娘,世子回来了。” 算算日子,他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锦初点点头,带着笑容进了正屋,果见宿承安一身家常袍子捧着本书,正在贵妃榻上望着她笑。 见到后面的昭儿,宿承安微微一愣,复又露出更大的笑容:“昭儿也来了?过来让姐夫看看长高了多少?” 他素来不以势压人,尤其在锦初兄弟面前,总是表现的亲亲热热,故而昭儿对这个世子姐夫的印象一直很好,也很愿意亲近他。 听了他这一番话,当下就对着宿承安扑了过去,直将世子爷抱了个满怀。 “哎哟!昭儿这力气越来越大了!”宿承安做出一副被昭儿扑倒的架势,逗的昭儿得意的扬起了眉梢。 锦初笑看着二人的互动,心里涌上了淡淡的温情。 宿承安揽过昭儿,忽地问道:“昭儿几岁了?” “翻过年就该九岁了!”答完这句,锦初目带疑惑望向他,“怎么了?” 宿承安向来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他骤然这么问一句,定然有自己的道理。 “那昭儿在学塾里跟得上夫子的课业吗?”宿承安低头看向怀里的妻弟,不答反问。 昭儿忽闪了两下大眼睛,自信满满地答道:“跟得上,夫子可喜欢我了,还让其余的同窗都向我学习呢!” “咱们昭儿可真厉害!”宿承安笑着继续问他,“那昭儿有没有想过,将来做个文武双全的人呢?” 本正窝在姐夫怀里的昭儿眼睛骤然一亮,下一刻他就转头看向世子姐夫追问道:“姐夫此话当真?昭儿真的可以学武吗?” “若是昭儿读书跟得上的话,不若空闲时间学些功夫,即便不能以一敌百,应付三两宵小之辈应是绰绰有余,,整体对他来说,习武可以强身健体,于他也是大有裨益的。” 宿承安目光转向锦初:“阿锦意下如何?” “若是昭儿愿意的话,我自然没有异议。只是……”锦初略带迟疑,“只是他身子骨较常人到底差了些,也不知能不能受得住练武的辛苦!” “姐姐,我受得住!” 昭儿急声开口,语气中不自觉的带上了哀求,“我想学武,日后出门若是别人欺负我的话,我也能有还手之力。” 宿承安也跟着帮腔:“我看昭儿这身子虽不算勇猛,好在年龄还小,找个有经验的武师傅,一点点打磨,练个强身健体应还是无碍的。” 话音方落,他怀中的昭儿就拼命的点头肯定,同时还一脸期待的看着姐姐。 锦初被昭儿这小鸡啄米般的模样逗笑,遂也就放了行。 “既然你们都说可以,那就随你们去吧!只是这武师傅?” “我来找!”宿承安掷地有声,低头询问昭儿,“今年好好过个年,年后你就开始学武可以吗?” “好的,谢谢姐夫。” 望着一脸兴奋的小弟,锦初尤不忘泼他冷水:“练武艰辛着呢,若是累了苦了,你可不许哭着鼻子说放弃!” “我知道,姐姐放心,我不会放弃的,我要好好学武,争取将来像哥哥和姐夫那般厉害,才好保护姐姐。”昭儿拍着小胸脯,振振有词地保证着。 望着他那一本正经的小大人姿态,锦初忍不住再次笑了起来。 “你姐姐日后有我保护!你还是学好了将来保护自己的娘子吧!” 世子爷挑了下眼皮,慢条斯理的扬了唇角,语气中却带着满满的占有欲。 “我还没有娘子,就保护姐姐吧!”昭儿尤不放弃的争取着。 “那就给你娶!娶她十个八个的,尽够你保护了!”世子爷俊眉微拧,深觉小孩子难缠。 锦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宿承安,你还没一百岁呢,跟个小孩子也计较不休了!” “一百岁也要计较!这可是关乎身为夫君尊严的大事,不能儿戏。我的娘子自然得由我保护才成!”矜贵的世子爷一本正经的扞卫身为丈夫的职责。 锦初忽地心下一动,迎上去笑道:“既是帮昭儿找武师傅,索性也帮我寻个女师傅,让我也跟着学个三脚猫,权当强身健体吧。” “好,我在家的话就我来教,我不在的话你就跟着含瑛学吧!”宿承安望向锦初,笑得颇为耐人寻味,“其实今日就可练上一练的。” 锦初深觉怪异,却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遂就笑着点了头。 当日夜里,她就被宿承安按在榻上练了小半夜功夫,也总算明白了宿承安那句“今日就可练上一练”的含义了。 第249章 姨娘归来 次日早上,锦初闭着眼睛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耳边却传来低沉的笑声:“阿锦醒了?” 吓得锦初胳膊都顾不得收回来,就慌忙扭头去看,宿承安正靠坐在床头,眼眸温柔的看着她笑。 “你?你居然没去练武?” 这人但凡在家就要雷打不动的清早起身,去后院练上一阵子功夫的。今日居然赖在床上纹丝不动,委实令锦初有些意外。 她探出脑袋朝窗外望了望,这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啊! 大抵是她的表现太真实,宿承安清楚的感受到了她想表露的含义,忍不住再次笑了起来。 “放心,太阳没打西边出来。咱们成婚至今,早间我从未在床头陪过你,加之今日又是除夕,我索性也给自己放个假,今日好好陪陪你。” 锦初这才放下心来,伸手推了推他:“我要起身了,你在旁边不方便穿衣。” “我可以帮阿锦穿。”青年很是热情,做势要帮她拿衣服。 “不需要!你莫添乱就行了!” 锦初一把挥开他的胳膊,提醒道:“别闹,除夕事情多,昭儿也还在呢,我得起身去看看他。” 见她认真起来,宿承安也不再玩笑,起身将位置让了出来,锦初穿好衣服,又洗漱完毕,方才打开了门。 门外四个雨都是一脸的喜气,今日世子世子妃皆在,连昭儿小公子也来了,韶光院前所未有的热闹。 “昭儿醒了吗?”锦初问道。 “醒了,昭小公子起来温了会书,还说要等世子世子妃一起用膳呢!” 雨橙笑着上前回答。 锦初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带着歉意:“醒了多久?可曾饿了?说来还是我不好,倒是让他等着我了。” “约摸小半个时辰,之前婢子给小公子送过去一盘点心和茶水,也嘱咐他饿了先吃些垫垫肚子。” “那就去唤昭儿一起用膳吧!”宿承安插嘴进来,又冲着另外的雨吩咐,“摆饭吧!” 少顷,昭儿踏进门来,乖巧地喊了声:“姐姐,姐夫。” 锦初拉过他坐下,又关心了两句,饭菜就摆上来了。 吃完饭,锦初二人带着昭儿去了杜王妃的含章院请安,这一去倒是遇到了个不速之客。 久居城外田庄的王姨娘回来了! 王姨娘看上去四十左右,细眼长眉,肤色白皙,上穿一件丁香色的高领长袄,下着一条深蓝色绣花马面裙,看上去倒也颇有几分温婉之态。 无奈腐草之萤光,怎及天心之皓月? 有了杜王妃这般倾城之姿做对比,王姨娘这颜色自是显得极为寻常了。 见到锦初,她先是微微垂目动了动眼珠子,随即又抬头堆起笑容打招呼:“这位想必就是世子妃了,果真是貌美如花,也怪不得如此得世子疼爱了!” 锦初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这王姨娘说话的腔调,与成婚时初见宿承安大嫂陈氏时的说辞,简直是相差无几。 也难怪人家二人是亲婆媳,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她微微点头,故作不知地望向杜王妃询问:“母妃,这位是?” “她是之前在田庄静养的王姨娘,也是你大哥的生母。回来一起过个年,年后再去静养。”杜王妃眼神都不屑给王姨娘一个,语气也是冷冷淡淡的。 锦初礼貌又客气的开口:“王姨娘好。” 虽说这王姨娘辈分高些,但锦初却是堂堂正正的世子妃。 若真论尊卑的话,王姨娘一个公公的妾室,身份上与她这个世子妃相比,自是要退出一射之地的。 在此人与自家婆婆与夫君都不对付的情况下,她更不可能去跟这王姨娘表现亲近。 如今不过是看在定北王的面子上,打个招呼罢了。 王姨娘又坐了片刻,见新来的世子妃虽是年轻却对自己神色淡淡,明显是从杜王妃那里得了信息,对自己有了戒备之心。 她本意是想来探探这位年轻世子妃的底细,顺便混个脸熟,日后若有需要的时候,也好去糊弄这位世子妃一番。 现下看来,杜氏这个妒妇倒是得了个聪明的儿媳妇,这世子妃远比自己以为的要有主意。 想到自家那个虽也算是出身高门,却眼界狭窄又耳根子软的儿媳时,王姨娘腹中不由又忿忿不平起来。 老天真是偏心,怎么将所有的好事都给了杜心蕊这个贱女人? 王爷表哥将爱意和尊重给了她,如今娶了个孤女儿媳,竟还是这般天姿国色,明慧敏思,看上去对她又是言听计从,孝顺恭敬,处处都盖过了自己的儿媳陈氏。 看来今日是得不到好处,只能从长计议了! 想到这里,王姨娘缓缓起身,对着杜王妃开口:“妾初初回来,屋子里还有笼箱不曾收拾,如今有世子与世子妃陪王妃叙话,妾就先行告退了。” 正拉着昭儿温声问话的杜王妃抬了下眼皮,语气冷淡地挥挥手:“既是如此,你就自去忙吧!” 王姨娘恭恭敬敬行了礼,就带着身边的小丫头转身离去了。 她一走,杜王妃肉眼可见的欢喜起来,脸上的笑容都放大不少。 锦初就凑上去询问:“母妃,这王姨娘此番回来是要常住还是?” “说是过了上元节就继续回庄子上。” 杜王妃目光扫向窗外,嘴角一瞥,语含讥诮,“说归说,做归做,你看她像是会乖乖听话的样子吗?” 正要再细说,忽地看到了怀中的昭儿,杜王妃眸光一闪,笑得温和:“昭儿,外院有棵两百年的银杏树,想必你还不曾见过吧?让你姐夫带你去看看能否抱得住?” 昭儿的眼睛立时亮了起来,下一刻就巴巴的转向了不远处的世子姐夫,宿承安放下茶碗,起身说道:“走,姐夫带你去看银杏树!” 临走前,他与身旁的锦初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待昭儿出去,屋子里也只剩下了心腹赵妈妈,杜王妃才又对着锦初说道:“王姨娘此番好不容易借着过年的名头回来,定是要想尽办法留下来的。” “她毕竟已在田庄住了两年,这两年老大夫妻俩那边还算是乖顺,倒也不曾闹出什么事来。此番她若是对着王爷做小伏低哀求几回,再忏悔着流几滴泪,想必王爷也就松了口,留她常在府里了!” 锦初安慰道:“母妃也不必过于担忧,即便她留下,多派几个人盯着些就是,一个姨娘,想来也翻不出太大的浪来。” 杜王妃摇了摇头,语气沉凝:“你毕竟入府不久,又经常在外头忙碌,对这王碧秋了解不深,也不知她的下作无耻。王家在北地好歹也算是有些头脸,她又是王爷的姨表妹,加之--” 说至此处,杜王妃顿了顿,脸上快速闪过一抹薄红,语气中带着两分赧然,“加之自从二十三年前,她使计攀上王爷,又怀了身孕,自是只能纳入王府,也因此毁了王爷迎娶我时,承诺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约定。” “我当时与你父王夫妻之情决裂,差点和离!你父王既厌恶她不顾亲情,强行攀附的行为,又对我心存歉疚,故而就再不曾入过她的房中。” 说完了最难堪的往事,杜王妃长吁一口气,脸色也和缓不少。 “可惜世事两难全,得失总相伴。你父王既是遂了我的心意,二十多年不曾近她的身,自然又对她怀了歉意,故而此番她留下已是定局。” “王碧秋素来下作阴狠,倘若她对你真起了歹念,我恐怕未必能处处周全。” 说到最后,再望向锦初之时,脸上已满是担忧和愧疚。 “母妃不必过于忧虑,左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虽年轻,也不是个泥捏的,没那么脆弱。” “此番她若是安安分分,咱们就井水不犯河水,一切都好;倘是她存了那歹毒恶念的话,我韶光院也不是吃素的!” 见锦初目光虽冷,言辞却清晰有度,杜王妃爱怜地拍了下她的手,低低叹息:“千日防贼总难于千日做贼。如今这情形,只要她不动,我就不方便做什么,毕竟还要顾虑着王爷的情面。眼下,咱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250章 丢人现眼 因了王姨娘的归来,除夕这夜的家宴上,锦初又见到了许久不曾见过的宿承和一家。 往日空荡荡的正厅里,此时一反常态的坐了不少人,婢女婆子也是随侍在主子身侧。 王爷王妃二人高居主位,左手边坐着宿承安,锦初以及昭儿,右手边则坐着宿承和一家三口。除了他们,得了定北王允许的王姨娘,也敬陪末座上了桌。 几个月不见,宿莹贞长高不少。 今日的她穿着件大红镶白狐毛的小袍子,头上两个小揪揪上,各自挂了一串灯笼发饰,配上小丫头乌黑澄净的眼睛,可爱的锦初都想上手去揉一揉。 小莹贞身后依然立着她的那位年轻柔媚的乳娘,此时那女子低眉垂目,看上去很是温柔顺服。 可锦初不知为何总有一种感觉,这位重要时刻总是随着大房一家出现的乳娘,并不如表面看上去的那般乖顺。 许是自己想多了,她微微摇了摇头,将心里这种无来由的直觉按了下去。 席面很是丰盛,家人晚辈又济济一堂,使得今日的定北王喜气盈盈。 他捧着酒杯起身,笑着开口致辞:“又是一年除夕夜,诸亲齐聚一堂,共享团圆之乐,共贺新春之禧!承幸祖荫,家业昌隆,福寿齐全。” 目光环视在座诸人,“今居王府,享荣华,然当铭记,富贵非天赐,乃先世拼搏而得。” 随后又望向长子宿承和所在位置,语含深意的告诫:“尔等当以修身进学为务,不可溺于逸乐,亦不可心怀野望。妄求非分,犹蚍蜉撼树,不自量力也;觊觎他物,如飞蛾赴火,自取灭亡耳!” 话音方落,众人已是凛然。 坐在一旁的宿承和更是面色骤变,犹如被阴云笼罩的天空,灰暗而阴郁。 缩头乌龟一般的过了两年,父王还是对他不放心,众目睽睽之下仍不忘敲打自己呢! 他抿抿唇角,眼睫微垂,遮住了眸中不甘又愤恨的情绪。 下首的王姨娘更是脸色煞白,双目含泪,委屈又怨苦的望着座上的定北王。 王爷好狠的心,才将她放回来,竟就大庭广众之下给和儿如此警诫,岂不是在打她母子的脸面,给那杜贱人撑腰吗? 定北王略过大房母子的难堪神色,双手高举酒杯,虔诚对天祈愿:“愿来年风调雨顺,岁稔年丰,仓廪可期,百姓喜乐安康!” 众人跟着起身举杯,共同饮下这一杯除夕的美酒,开始正式进入了吃席的环节。 待众人吃的差不多时,定北王和杜王妃依照惯例,给众位小辈发了丰厚的红包,到锦初时,那红包肉眼可见的厚了许多。 当着众人的面,定北王毫不掩饰的展现出,他对于锦初这个世子妃儿媳的满意和偏爱之态。 “这两年我北境物资丰足,军士们暖衣饱食,多赖阿锦出力,此番阿锦功不可没!你虽嫁入定北王府不久,但功绩不菲,除了你母妃,这王府没人能越过你去。” 说到这里,定北王瞥了眼一旁的世子,打趣道:“即便是逸之,若是他惹了你,父王也会为你做主的。是不是啊,逸之?” 对于父王的调侃,宿承安不以为意的笑道:“父王说的极是,阿锦可是咱们北境人人称道的财神娘娘,儿子可没她那个能力,逸之甘拜下风!” “都是父王母妃一力成全,方才有今日的这点微末功劳。”锦初起身客气笑着,“不过有了父王这个大靠山,若是日后世子欺负儿媳的话,阿锦可要恃宠生骄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杜王妃更是笑得花枝乱颤,美目流盼。 相比之下的大房一家,笑得却是如同吃了黄连一般,要多难受就多难受了。 尤其是宿承和,他的嘴角被强行扯起,形成一个夸张而扭曲的弧度,那笑容就像被狂风吹歪的破旧旗帜,在脸上摇摇欲坠。 双眼圆睁,却没有一丝笑意抵达眼底,只有满满的嫉妒与不甘。 宴席将尽之时,一声清脆的“二婶婶”响了起来。 正在喝粥的锦初忙抬眼去看,却见宿莹贞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边,小丫头堪堪只到她的腰间,此时正睁着那双澄净的鹿眼,好奇又欢喜的望着她。 锦初最受不了这样软糯可爱的小团子,心里顿时怜意大生,当下就伸出双臂将她抱到了腿上来。 “小莹贞,你来找婶婶玩吗?你可曾吃饱饭了?” 她微微含笑,语气温软,给小姑娘释放了无尽的善意,敏感的小姑娘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 她仰起了小脑袋,乖巧回答:“莹儿吃饱了,莹儿喜欢婶婶的虎头鞋,莹儿也喜欢看婶婶,婶婶又香又好看。” 这番话童言童语,童稚可爱,一下子勾得锦初心都软成了一滩水。 她将手伸到早就念念不忘的两个小揪揪上,光明正大的抓了两把,果然跟想象中一样好rua。 小姑娘见她抓她的揪揪,以为是看上了她的那对灯笼发饰,遂就大方的说道:“二婶婶是喜欢莹儿的灯笼吗?那莹儿可以送给二婶婶一只。” 说话间,小家伙就要动手去扯一只下来送给她,锦初忙捉住她的小手阻止了她:“二婶婶只是喜欢摸摸莹儿的小揪揪,可不要莹儿的小灯笼。婶婶大了,不用莹儿的小灯笼。” 小姑娘眼睛转了一圈,略做思考之后,遂将毛茸茸的小脑瓜对着锦初偏了偏,慷慨的说道:“既是喜欢,那二婶婶就多摸摸莹儿的小揪揪吧!” “扑哧”一声,锦初又被逗得笑了起来。 “二婶婶,您笑得可真好看,莹儿喜欢您,以后能不能找您玩啊?” 锦初微微一愣,看着小丫头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那里边明亮又干净。 许是自己想多了吧,她毕竟只是个三岁的孩子。 于是,她轻点小丫头鼻头,说道:“好啊,只要你娘愿意,只要婶婶在府里,你尽可以来韶光院里找婶婶玩的。” “好啊好啊,婶婶真好!”小丫头欢喜地拍起了小手来。 “莹儿!”陈氏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几分尖锐,划破了大厅里这其乐融融的一幕。 宿莹贞被唬得一愣,下意识就朝着锦初的怀里钻去。 众人都将目光转向锦初和她怀里的莹贞,锦初顾不得外人的眼光,揽住莹贞,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抚着她。 本正微笑看着锦初逗弄侄女的宿承安,脸上闪过不悦之色,下一刻那笑容也转变为眉头微蹙。 他转头望向对面的陈氏,冷声问道:“大嫂,莹儿来找她二婶婶玩会儿,何以你竟如此大的反应?本是血脉至亲,大庭广众之下,莫非您以为阿锦要对个不足三岁的孩子做些什么不成?” “这……我,我不是。”被青年冷肃的目光一盯,陈氏脑子里一片乱哄哄,素无急智的她,当下支支吾吾,话都说不完整。 定北王望望小儿媳,又望望大儿媳,正要张嘴训斥,却见杜王妃朝着锦初怀里的莹贞招了招手。 “贞姐儿,来,到祖母这里来。” 她这话一说,众人都将目光再次转向了锦初怀里的宿莹贞。 小姑娘兔子一般怯懦地看了下锦初,见锦初点头,她才下来朝着杜王妃的身边走去。 杜王妃将她揽在怀里,温声问她:“贞姐儿,方才你是怎么去的二婶婶身边啊?是二婶婶唤你过去的,还是有人带你过去的?” 小丫头望了眼锦初,小声却清楚的说道:“二婶婶不曾唤我过去,也没有人让我去,是我自己想去找二婶婶玩的” 略顿了顿,她又继续开口解释,“二婶婶送我的虎头鞋很好,二婶婶会对我笑,二婶婶身上还香香的,我喜欢她,就去找她了。” 一番话说得虽是童真,却也将所谓的阴谋论打的站不住脚。 众人目光纷纷望向陈氏,只羞愧的她恨不能钻到地下去。 她慌忙摆手辩解:“我,我只是见到莹儿在弟妹怀里,有点意外,才叫了出声,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她这么一番解释,还不如不解释呢! 有点意外,至于你发出这种像是杀了人般的叫声吗? 连定北王都露出不忍卒视的表情:“好了,陈氏!莹儿喜欢她二婶婶,是好事情,你莫要表现的太过于大惊小怪了!都是自家人,阿锦还能害她不成?” “是,是,父王说的极是,是儿媳心眼太窄,想左了!” 此话一出,屋子里又是一静,这还不如不说呢! 这不就是承认你心里觉得人家要害你家姑娘了吗? 王姨娘恨铁不成钢的怒瞪着陈氏,只气自己当初怎么瞎了眼,挑了个这么憨傻蠢笨的儿媳。 宿承和憋了一肚子的怒火,恨不得全部烧给这个愚蠢的妇人。他目光阴鸷地瞪着陈氏,低声骂道:“丢人现眼的贱人!” 听了这话的陈氏,身子微不可见地抖了抖,脸色更加苍白了。 最后还是杜王妃,收拾了这尴尬的场面。 她拍拍宿莹贞的小手,笑道:“贞姐儿,以后再去找二婶婶的时候,记得要跟你爹娘说一声,不然,你娘找不到你,会很着急的。知道了吗?” “知道了。”小姑娘乖巧应道。 “那你快去找你娘吧!时辰也不早了,咱们今日就散了吧!” 第251章 孩童外交 除夕夜的那个小插曲,随着次日朝阳的升起,一并埋入了过去的时光里。 新的一年到来了! 当夜回去之后,锦初倒还没说什么,宿承安却是面寒如霜,不见笑颜。 他自己的妻子,自己都不舍得委屈一点儿,如今却是让陈氏那个不着四六的妇人,大庭广众之下,给阿锦吃了一肚子说不出来的窝囊气。 心里一时恨陈氏的昏头耷脑,一时又有些怨锦初对宿莹贞的关爱仁善。 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火的世子爷,当夜在床上就按着锦初发了狠劲般的来回揉搓,嘴里还念念有词:“来年我们也生一个比莹儿还好的小姑娘,省得你再一心念叨着人家的,最后还落个出力不讨好的下场!” 夫君心疼自己发了火,锦初能怎么办呢? 自然是只能应着哄着配合着,将矜贵高傲的世子爷的那点小性子给抚平才好了。 于是,不出所料的换来了当夜世子爷的火力性覆盖碾压。 次日醒来的锦初,一边揉着酸软的腰身,一边幻想着真有个像莹儿那般乖巧可爱的小丫头时的情形,自欺欺人的聊以自慰。 大年初一祭祖,锦初再次见到了宿承和一家。 许是陈氏昨夜回去受了高人点拨,今日的她一反常态的对锦初热情有加,弟妹长弟妹短的叫个不停,还主动牵着宿莹贞去找二婶婶亲近。 不管长辈之间如何,孩子是无辜的,何况宿莹贞还那么小,又那么的天真可爱。 锦初那颗本来准备敬而远之的决心,在听到小小的人儿追在自己身后,奶声奶气的连声唤着“二婶婶”之时,也一点点的瓦解冰消了。 忍了几忍,她还是没忍住小丫头依赖的目光和笑容,蹲下身子将其抱了起来。 她这一抱,身旁紧张观察的陈氏立刻露出笑容,浑身也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 想到昨夜回去后婆婆的训斥,夫君的责骂,以及心腹妈妈对她的教导,她也就收起了自己的小心思,开始着意让女儿跟锦初亲近起来。 “弟妹,我看你对莹儿如此疼爱,可见你也是极为喜欢孩子的。昨夜是我不对,还请弟妹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昨夜到今早,莹儿嘴里说的最多的就是二婶婶,除了她的乳娘,我从未见过这孩子如此喜欢一个人。” 锦初抿抿唇,淡淡回应:“是莹儿乖巧机灵,人见人爱。” 见锦初夸自己女儿,陈氏忍不住唇角上扬,想到婆婆的叮嘱,她忙又开口加劲:“弟妹你喜欢莹儿,莹儿又这般喜欢弟妹,可见你们婶侄俩也是投了缘分。” “若不嫌弃的话,日后能让莹儿跟婶婶多亲近亲近吗?也好让她跟着沾两分婶婶身上的灵慧。”话到最后已是极尽讨好之色。 “大嫂若是放心的话,我韶光院自然欢迎莹儿,”锦初目光微闪,客气疏离的敷衍着。 “放心,放心,怎么不放心!弟妹你可是莹儿的亲婶婶。” 陈氏忙不迭的承诺,一副生怕锦初反悔的架势。 对于陈氏这一反常态的热络,锦初只淡淡看了她一眼,并不曾吭声。 经过昨夜那回事,任凭有多喜欢这个小侄女,锦初也不会主动再去交好了。 老大家这夫妻二人,一个眼大心空,好高骛远;一个则是鼠目寸光,只看眼前。 宿莹贞摊上这样的一对爹娘,真不知是福还是祸,锦初私心里是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再去主动亲近小丫头。 可惜,有些人的脑回路是不一样的。 当日得了锦初客气的应答,隔日,宿莹贞就被安和院的一个婆子送到韶光院来了。 锦初当时正跟宿承安在陪昭儿温书,骤然听到宿莹贞过来的消息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夫妻俩两两相望,心底都很是纳闷。 宿承安眉头一挑,满脸疑问:“前几日闹成那样,她怎么还舍得送贞姐儿过来?” 锦初想了想,缓缓说道:“初一祭祖那日,大嫂拉着莹儿找我说话,态度语气都很好,还跟我就除夕那夜的事情道了歉。” “接着就问我可不可以常让莹儿来韶光院里找我?伸手不打笑脸人,我以为她只是客气的问问,也就客气的应了。” 不曾想,她竟是真的将闺女送过来了! 这么能打蛇随棍上? “这不太像是陈氏的作风!” 宿承安沉吟片刻,做了决定,“既已来了,那就先将人迎进来吧。左右一个两三岁的奶娃娃,让丫头们看好,玩上一会儿送回去就是了。” 锦初点点头,让昭儿收起书册,去隔壁屋子里继续温书了。 昭儿刚出门,一个四五十岁的婆子抱着宿莹贞就迎面走了进来。 “奴婢给世子,世子妃请安!”婆子放下宿莹贞,恭恭敬敬行礼问安。 “起吧!”宿承安语气淡淡。 “二叔,二婶婶!新春好!”宿莹贞已是对着二人叫了起来。 小丫头仰着白嫩的包子脸,因着欢喜的缘故,一双澄净又无辜的鹿眼,此时也弯成了两个小月牙。 “哎哟,我们的小莹贞可真懂礼貌。” 锦初蹲下身子爱怜地摸了摸宿莹贞的包包头,笑着问她,“莹儿今儿个怎么来了?爹娘知道你来吗?” “知道的,娘说让我来找婶婶玩,我没有偷跑来找婶婶,不信你问张婆婆!” 生怕她不相信,小丫头转过头去对着那个婆子大声求证,“婆婆你告诉婶婶,是不是娘答应了我才来找她的。” “咱们贞姐儿说的一点儿都没错!” 张妈妈笑着转向锦初,“今日贞姐儿一早就闹着要找二婶婶玩,我家夫人怎么劝都劝不住,听说今日世子妃在府里,就让老奴带着大姑娘来找您了。” 锦初心里有些怪异,却也没太在意,遂就笑着客气:“那倒是有劳张妈妈了,雨柠,你带张妈下去歇歇,待莹儿玩够了,再送她们一起回去。” 雨柠应声走了出来,朝着张妈妈笑道:“妈妈辛苦了,且随我下去喝杯茶水歇歇吧。” 张婆子看了眼宿莹贞,面上略带迟疑,“感谢世子妃体恤,不过来时夫人交代过,要老奴看好大姑娘,此番老奴还是……” “让你下去歇着,你就歇着!贞姐儿是来找她二婶婶亲近的,你个奴才硬守在身边是何名堂?莫非这满屋的丫鬟婆子都看不住一个小姑娘?还是说,你是要来监督世子妃看孩子的?” 宿承安一脸的不耐,总算是有了宣泄口,这番话直把张婆子吓得“噗通”一声又跪了下来。 她口中连声赔罪:“老奴不敢,老奴不敢,世子妃多尊贵仁善的人儿,就是给老奴天大的胆子,老奴也不敢对世子世子妃生此恶念。” “既是没有,那就下去!没得送个孩子过来还要饶上一个妈妈吧?” 宿承安语气中满是不悦,只说得张婆子脸色发白,嘴唇嗫嚅半晌,却终是没敢再说出一句辩解来。 见此情形的锦初拍了下宿承安的手,嗔道:“看你,一天到晚凶神恶煞一般,就不能好好说句话吗?没得人都被你吓坏了!” 又转过头来安抚张婆子,“妈妈莫怕,世子就是这样的急脾气,嘴上不饶人,心里却没坏心思的。这里有我,你自下去歇着吧,若是大嫂问起来的话,只推到我身上就好了。” 话已至此,张婆子只能喏喏应声,不情愿的起身跟着雨柠出去了。 待她走后,宿承安与锦初对视一眼,皆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眼神。 “二婶婶。”宿莹贞的声音响起,“我还想要上次的小老虎!” 她说的是锦初嫁入王府次日,送她的那双老虎鞋。 “今日没有小老虎了,不过婶婶有更好的东西,带你去玩好不好?”锦初温声哄她。 “好。”小姑娘甜甜应道。 第252章 走亲贺岁 初四这日,锦初和宿承安备好礼物去了义父高家,自然又是得到了高家上下倒履相迎,扫榻以待般的热烈欢迎。 因着高成短短数月就跃升为北境盐务司的三把手,高家上下是欢喜又兴奋,虽说儿子确实也有些能力,但背后肯定少不了世子妃无形中的支持。 世子妃这个义女是聪敏且厚道的,她说举贤不避嫌,就真的那么去实施了,于是义兄高成也就成了这句话下的首位得利者。 高成是高家的嫡长子,也是田氏膝下唯一的儿子。 如今儿子得了义女的相助,一举成为家中最有出息的晚辈,也就意味着他已坐稳了下一代扛鼎人的位置,田氏的喜悦可见一斑。 儿子立得住,有出息,才是家族的有力支柱,也是当娘的最大靠山。 高夫人田氏如今见到锦初,真是满心满眼都是感激,恨不得将自己最好的东西都捧出来送给她,以表自己心里对于这位义女的感激之情。 午间宴席丰盛,田夫人亲自带着一干女眷,陪同锦初一席,高振则是带着兄弟子侄们陪着宿承安另开一席。 因着高成与宿承安曾有几次交道,深知世子只是看起来冷淡些,对自己人却是极好的,故而亲自陪在他身边,并借着这份义亲的郎舅关系,还敬了宿承安好几杯酒水。 其余几个年轻人见世子并不如表面看的那么高高在上,就也壮着胆子,有样学样地口中叫着“世子姐夫”,端着酒杯过来敬酒。 宿承安被这一声声的“姐夫”叫的心花怒放,自是来者不拒,照单全喝,不一会儿竟有些熏熏然的意味,之前身上的冷肃之气也烟消云散,很快就变成了一个眉花眼笑,乐乐陶陶的微醺青年。 为了表示身为姐夫的礼数,宿承安还有模有样的从怀里掏出来一大把专门做成吉祥图案的小金饼子,照着方才来敬酒的那些兄弟们,每人都发了一个。 这金饼子虽不算大,却是实心的,一个也有三五两的样子,一下子送出来这么多,也算是很大方了。 见此情形,高振忙示意子弟们推拒,却被宿承安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既是唤我一声姐夫,就都是自家人,这饼子就当我过年给诸位弟弟们发的节礼了!” 发到高成面前时,世子微微皱眉,随即收回金饼:“义兄乃是兄长,就不要偏我的金饼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笑了起来,高成笑的尤甚:“好,我不偏世子妹夫的金饼,回头我也送您金饼。” 宿承安一本正经的点点头:“我等义兄的金饼。” 又是惹来一阵笑声。 一旁的高振仔细去看世子,见他虽不曾大醉,也已是略有几分酒意,又见他目光明亮,唇角勾起,很是愉悦的姿态,想必这份节礼也是送的真心。 不过是叫了一声“世子姐夫”,就引得他如此大方的送出金饼,看来果真如传言那般,世子对世子妃真可谓情根深种,非她不可了! 爱屋及乌之下,此番这几个孩子倒是占了世子便宜了。 想到这层,他心里对于世子妃义女的重视程度,不由就又提高了许多。 高振笑着任由晚辈们收了世子姐夫送的金饼,但酒水却是再不许世子多饮了。 毕竟这位爷身份贵重,喝到此处已是差不多了,若真让他酩酊大醉伤了身体,或是大庭广众之下失了体面的话,对于那位世子妃义女也不好交代。 故而,微醺的世子便被高成兄弟带去了客房暂做休憩。 洗漱之后,侍女端来醒酒汤,却见微闭双眼的世子,忽地睁开眼睛,开口拒绝:“不要你喂,去给我找阿锦来!” 婢女不敢做主只能喏喏退下,幸好高成在侧,知道这位世子与那位世子妃义妹恩爱有加,情深意笃。 遂就亲自哄了两声,在宿承安依旧坚持的情况下,就派人去后院叫了世子妃义妹过来。 正与一干女眷应酬着的锦初,听了这话,当即表现出关心的神情,闻弦歌而知雅意的义母田氏,自是言笑晏晏的帮忙解了围,并催着锦初去客房看看世子的情况。 锦初起身朝一干女眷致歉之后,跟着来人去了宿承安所在的客房。 见她到来,高成打了个招呼就识趣离开,给这夫妻二人腾了空间出来。 锦初见宿承安果真带了几分醉意,赶忙端起醒酒汤喂他喝下,口中还埋怨他不该这般恣意狂饮。 “阿锦莫急。高家几位小青年都还不错,又极为热情地唤我世子姐夫,就凭这一句姐夫,我也要饮下那酒水的。” 青年目露得意,唇角含笑,“我若不装出不胜酒力的样子来此地歇息,又怎能快速将你从那一干女眷的包围中解救出来?如此说来,为夫岂不是还帮了阿锦良多?” “是是是,世子最机敏神武了,此番多谢世子解救小女于困境。”锦初一脸敷衍的哄着他。 那谁说过的?男人,至死都是少年。 他在她面前,还真是这般。 夫妻二人亲亲热热靠在一起,歪缠了约摸半个时辰,待宿承安酒意下得差不多时,二人起身去向义父义母辞行。 不出意外的又带了一大车义母田氏精心准备的回礼,高高兴兴回了王府。 初五那日,锦初和宿承安带着昭儿回了一趟叶宅,欢颜和叶锦暄也是提前准备了一大桌子菜,来招待宿承安和锦初。 席间,锦初发现欢颜会将叶锦暄喜欢的几道菜摆在靠近他的位置,而叶锦暄也会下意识的照顾欢颜的饮食习惯,将那些清淡些的菜色给欢颜挟几筷子。 二人时不时的还会注视彼此,显然已是感情渐入佳境了。 锦初抿唇微笑,若是欢颜与叶锦暄能结成夫妻的话,她是极为乐见其成的。 未来的嫂子与自己亲近,又很照顾昭儿,这般结果可谓是理想照进现实一般的难得啊。 锦初正窃喜着,胳膊下被人轻轻碰了碰,转头一看,宿承安不着痕迹的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看欢颜和叶锦暄二人。 果然,感情是瞒不住的,连素来不关心这些琐事的宿承安都发现二人的异样了,看来三哥的好事真的是越来越近了! 她目光看向对面的二人,笑着点点头,又低声对宿承安耳语:“如你所想的那般,我可能很快就要有嫂子了!” “妹妹变嫂嫂?”宿承安眉头挑起,问了个锦初不曾在意的问题。 “不成吗?”锦初反问。 “成,成,你觉得好就好!”宿承安按下心里的些微诧异,笑着回应。 第253章 生死相随 饭后,宿承安拉着锦初,跟着叶锦暄进了书房。 欢颜亲自捧着茶水小食端上来,转身离开的时候,却被宿承安叫住。 “欢颜先留下。” 欢颜诧异地望了锦初一眼,得到了锦初一个安抚的眼神,于是她转身在叶锦暄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锦初也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宿承安,其实她也不知道宿承安为何要叫住欢颜,之前这等秘事,可是从来都不让欢颜参与的。 宿承安倒也不曾卖关子,开门见山的问道:“三哥,容我问一句题外话,你与欢颜是否彼此有心?” 此话一出,就算是彻底撕开了叶锦暄与欢颜之间,那种未曾明说的关系。 欢颜的脸色瞬间涨的通红,她快速看了对面的叶锦暄一眼,就低下了脑袋,长长的睫毛覆盖了眼中的羞赧与慌张。 锦初看不到她的表情,只看到她一双手交缠在一起,这是欢颜紧张无措时的习惯性动作。 她转而去看三哥,却见叶锦暄看了垂目不语的欢颜片刻后,对着宿承安不答反问:“世子何以有此一问?” “西北战事吃紧,年前时陈天耀不敌西戎人,丢掉浮云城,败走并龟缩在凌云城的事情,想必你也很清楚吧?” 叶锦暄眉目冷凝,微微颔首。 “我们那边的人传来消息说,现下凌云城的将士们对于陈天耀极为不满,加上京城乱做一团,亦是无暇顾及现今立于凌云城的那批西北军。 “当初岳父的另一得力部下,曾经被陈天耀戒备防范,一度贬为裨将的刘忠全将军,如今正好得了喘息之机,很得军士拥戴。” “刘忠全将军本就对当年岳父之事愤愤不平,去年你们又曾经数次往来,他对你亦有扶持之意。” “今年若是局势大变的话,西北那边必定要提前夺回浮云城,如此既能重振西北军士气,又能早日庇护西北一方子民。” “而今打败西戎,重新夺回浮云城,京城做不到,陈天耀那个背主藏奸的败军之将更是做不到!” “南境有陈广大将军坐镇,我曾与他有过并肩之谊,也曾解过南境军的燃眉之急,故而他与我有过君子之约,若局势动荡,他会坚守蕉城,护好南境安宁。” “因此,若我北境与京城开战,西北务必要提前稳住。” 锦初和叶锦暄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宿承安话中的意思。 今年若是老皇帝还不醒来的话,京城必定乱做一团,这也是北境与京城决战的最好时机。 南境不参与权势争夺,届时北境与京城开战,西北倘若不稳,让西戎人趁势南下,在北境与京城斗得两败俱伤之时,摘了大晋这颗桃子的话,那后果可真不堪设想了! 那样的后果,是整个大晋官兵子民,都不愿承受的。 因此,北境若要与京城开战,这西北必定要有人去稳住军心局势,还要将西戎人死死压制在浮云城外的贫瘠荒漠之地。 若北境想胜的话,西北军必定还要握在自己人手中。 而这个自己人,做为世子妃的兄长,做为前西北军大将军之子,做为与陈天耀有血海深仇的叶锦暄,将是最好的人选! 锦初沉默了。 若是叶锦暄去的话,对于定北王府,甚至对于她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可此行凶险,这一去能否成功,谁也无法保证,她更无法自私的随意去替叶锦暄做出选择。 屋子里一片安静,本还垂首低眸的欢颜,此时也下意识咬着唇角,眼中蕴着泪水,紧张地盯住身边的青年,等着他的回答。 连她都看出此事的凶险了,他不会看不出来吧? 叶锦暄看了眼沉默的锦初,又看了眼紧张的欢颜,轻声而坚定的开了口:“好,我去!” 话音一落,欢颜的眼泪就砸了下来,砸在她因失态而骤然抓住叶锦暄的那只手上。 小小的一颗泪珠,却像是带着万钧之力,只砸得素来坚毅淡漠,几经生死的青年,心头也忍不住遽然一痛。 他顾不得旁人在场,伸出袖子去擦姑娘的泪水,脸上带着温和笑容,故作寻常的宽慰着欢颜。 “没事儿,我素来命大,不会那么轻易死的。” 带着点玩世不恭的腔调,却让人听得心头酸涩难言。 一向乖巧懂事的姑娘咬了咬唇,“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她环视几人之后,又深深看了眼面前的青年,随即微微闭眼,再睁开已是目光决绝。 “方才世子不是问,我与三哥彼此是否有心吗?” 姑娘脸上仍有薄红,语气却很坚定,她一字一句说得缓慢,“我心悦三哥,想嫁予三哥为妻!” “欢颜!” 叶锦暄眉头皱起,素来随和的语气此时却是少见的严厉,“你还年轻,莫要胡闹,婚姻大事,不可儿戏!” 见姑娘泪眼朦胧,叶锦暄心下亦是泛酸,这么好的姑娘,可惜是他没有福气! “若你真有心的话,且等我回来再议亲不迟!”他轻声补了一句。 “姐姐,你不会嫌弃我嫁给三哥吧?”欢颜不理叶锦暄,忽地转头,朝着锦初追问。 此时此刻,她怎会嫌弃?又怎敢嫌弃? 锦初心下难受,一时不知是该摇头还是点头。 此番三哥去往西北乃是临危受命,再回来是功成名就,亦或是马革裹尸,谁都无法保证。 一直主动的三哥退缩了,一直退缩的欢颜,此刻却是义无反顾的冲了上来。 说来说去,不过就是一个两情相悦,彼此心疼罢了! 作为既是妹妹又是姐姐的她,又能说些什么呢! 见锦初低头不语,欢颜又看向叶锦暄,执拗地宣布:“叶三哥,你曾经想尽办法对我好,想让我嫁给你。如今我对你动了心,你若是不肯娶我的话,那我就跟在你后面追去西北!” “简直是胡言乱语!西北那地方苦寒加上兵祸,岂是你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能随意前往的?” “那你就将我娶了!我安安分分待在这里等着你回来。不然,我就偷偷跟着你!” “你!你怎么不听话?” 叶锦暄指着欢颜还要再说,却被姑娘一把抓住了那只大手,“三哥,我此生认定你了!不论生死,我们都要做夫妻!你生,我是你的妻子,你死我是你的未亡人!” “胡闹!你我不过认识数月,何来生死相随之说。”叶锦暄板脸低斥,微颤的声音却出卖了他起伏的心绪。 “我不管!” 欢颜一反常态的蛮横起来,转头对着宿承安和锦初匆匆一礼,“世子,世子妃,我欲嫁于叶锦暄为妻,还请二位成全!” “欢颜,我知你与哥哥两情相悦,我也一心想让你二位成就姻缘,可此番哥哥委实任重道远,这种情形下将你嫁与他的话,对你来说委实太不公平!” “我不怕!” 欢颜转向锦初,向来温柔的眼睛,此时亮如星火,她勾了勾唇,一脸的义无反顾,“我曾是差点死掉的人,如今既是认定了他叶锦暄,日后就不会再改变!无论是生是死,我都担得起!” “欢颜……” “姐姐不必再劝我了,也许当年姐姐救下我,就是因着我的心上人乃是叶三哥。这是上天的指引,亦是命运的赏赐,因此不管好坏我都陪着他,福祸与共,生死不移!” “你怎么这么傻啊!” 叶锦暄眼圈泛红,终是忍不住揽住了面前的姑娘。 他这飘泊无定的生命,此番终也有了紧密相依的女子。 第254章 仓促备婚 望着紧密相拥的一对男女,宿承安不由也为之动容。 他想了想,缓缓开口:“既是如此,那就让父王母妃来做你俩的主婚人,我与阿锦为你们二人做傧相。” 反应过来的二人这才分开,叶锦暄脸上微带犹豫。 “王爷王妃身份贵重,屈尊给我们二人主婚,怕是不太合适吧?” “有何不合适的?你们本就是阿锦的至亲,自然也就是我宿承安的至亲,岳父岳母仙去,不能端坐高堂,父王母妃素来敬佩岳父岳母的风骨气节,也定然乐意做二位的主婚人的。” “既是如此,那我与欢颜就先谢过王爷王妃的屈尊相助了。” 叶锦暄屈身朝着宿承安深深一揖,算是接受了宿承安的好意。 “逸之,你是否与父王已商量过哥哥赶赴西北的日子?”一直沉默不语的锦初突然开了口。 她这么一问,立时就让叶锦暄与欢颜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转向了宿承安。 既是要成婚,自然要知道新郎官离开幽云城的日子,才好进行接下来的一系列婚礼准备。 “事易时移,事难预焉。” 宿承安揉了揉眉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若是西北那边稳定的话,三哥大抵可以月末再动身去往西北,可若是西戎狼子野心,继续南下侵袭的话,许是过了上元节就要出发了。” 锦初低头算了算,按照最坏的打算,上元节离开的话,满打满算,叶锦暄也就只能在家再停留十日了! 今日已是初五! “哥哥,不如你与欢颜初八那日成婚吧?” 锦初抬头望向叶锦暄,伸手指着窗外崭新的院子,“两日时间虽是紧张,好在这宅院屋舍都是新修整的,倒也不必太费心,只是其余的事项可能要仓促一些。” 她将视线转向欢颜,脸上带了些愧色,“只是要委屈你了!时日紧迫,行事匆忙,三书六礼婚前两日内定然无法完成,只能放在婚后再补上这些礼节了。” 锦初伸手牵住欢颜的手,向她保证着,“不过欢颜你放心,你我情同姐妹,如今你又成了我的嫂嫂,昭儿也一向视你为亲姐姐,即便是仓促成婚,叶家也必定不会有人看轻你的。” “姐姐说的哪里话,只要能嫁给三哥,什么三书六礼的我都不在乎。而且你与昭儿本就是我的亲人,能嫁给三哥,是我心之所愿,能与你们一直做家人,我更是甘之如饴。” 锦初望着欢颜那仍红着眼圈的笑颜,忍不住握紧了她的手。 宿承安看了下漏刻,抬头提醒锦初:“现下将将未末,阿锦咱们不如先回府里,朝母妃要几个知事的婆子,再送些婢女小厮们过来,帮着三哥将该做的事情做了,也好初八那日迎新人进门。” 这个主意不错,两日时间虽是仓促些,但只备些嫁娶之物的话,定北王府的下人们就能完成大半。 至于嫁衣什么的,因着不曾提前准备,就只能去绣坊里临时采买了。 想到这里,锦初也跟着着急起来,她当下就起身,拉起宿承安道:“既是如此,那咱们现下就回府吧!” 走了两步,倏地反应过来,又松开宿承安的手退回来,牵着欢颜的手说:“你是要做新娘子的,这两日不能还住此处,跟我们一起回王府,趁着这两日正好让母妃找些知事的婆子,跟你教导一些婚嫁时的行知礼仪,顺便也能养养肌肤。” 欢颜脸上有些犹豫,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叶锦暄已对她笑道:“你听小初的话,跟她一起去王府吧。家里不用担心,我保证三日后八抬大轿,光明正大的去迎你入我叶家门!” 锦初趁势又拉了欢颜一把,“你看,哥哥也同意了,这边我会差人来帮忙的,保证将一切安排的妥妥当当的,你就放心跟我回去吧!” 在她的再次催促下,欢颜匆忙拿了套换洗的衣裳,就跟着宿承安锦初和本想将其留下,却又怕他耽误事的昭儿,一起回了王府。 来的时候三个人,结果回去的时候还额外多捎了一个。 到了王府,锦初只让昭儿回了韶光院,她则带着欢颜和宿承安直奔杜王妃的含章院。 见到欢颜,杜王妃高兴之余也有些意外,锦初不等寒暄,就直接将几人在叶家的打算说了出来。 得知这个消息的杜王妃,既意外又欢喜,对于欢颜这种时刻还要嫁给叶锦暄,她也很是赞赏,一个劲儿的夸欢颜是个不可多得的忠厚好姑娘。 当下就很爽快地答应了,初八那日要跟定北王出席婚礼的事情。 之后杜王妃喊来了心腹赵妈妈,还有另外一个周妈妈,又选了一些得用的婢女和小厮,浩浩荡荡大几十号人,出门朝着叶家宅院去帮忙了。 随即就有绣娘来了府里,先给欢颜量了尺寸,接着又匆匆忙忙赶去了叶宅,给叶锦暄量尺寸。 回去后十几个绣娘同时开工,总算是在成婚前的傍晚时分,将一件剪裁得宜,图案简洁大方的新嫁衣送了过来。 杜王妃再次开了妆奁匣子,亲自选择了两套上等头面,并一顶做工精巧的凤冠,一起赏给了欢颜。 锦初见那凤冠上的红宝石璀璨夺目,与嫁衣颜色极为相配,立刻就明白了杜王妃的好意。 跟欢颜商量之后,一致决定成婚那日就戴这顶凤冠出门。 次日就是初八,锦初下晌抽空去了叶宅。 本就是粉饰一新的宅院,因着即将到来的喜事,门上挂着写满吉祥祝福的喜联,婚房四周更是贴满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囍字,远远看去,已是满满的喜庆氛围。 婚房内一应俱全,正中间放着杜王妃亲自开库送来的黄花梨拔步床,还有叶锦暄专门为欢颜购置的衣柜和梳妆台,另有桌椅一套,甚至连烛台,痰盂都规规整整的放在该放的位置。 虽是时间紧促,但该有的一样不差,已是比很多普通人家的婚房讲究了。 锦初心下满意,回去就将婚房诸般摆设,细细跟欢颜描述了一遍,还不忘再次宽慰她:“我哥哥其实是个粗中有细的人,日后必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直说得欢颜面上羞赧一片,心里却是甜蜜又哀伤。 甜的是即将嫁予良人,伤的却是良人很快就将离开,此一去,长路漫漫,不知凶吉,亦不知何日才是归期。 第255章 执手成婚 吃了晚膳,锦初捧着自己精心准备的一个小盒子,又去了隔壁欢颜住的满翠轩。 刚沐浴出来的欢颜, 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花香,露在外面的皮肤盈白润洁,吹弹可破,看上去极其诱人。 “看来赵妈妈的养肤方子还真不错,你这一身肌肤我看了都爱不释手,明日哥哥见了这样的新娘子,岂不更要移不开眼珠子了?”锦初放下盒子,笑着调侃她。 欢颜脸色一红,朝着锦初跺了下脚,嗔道:“姐姐尽会嘲笑人!” “好,不逗你了。” 锦初望着欢颜,不由也感慨起来,“命运真是极为顽皮,兜着圈子消遣人。谁能想到昔日叫我姐姐的姑娘,明日竟然要成为我的嫂嫂了!” 欢颜张了张嘴,终还是没说出话来。 锦初将盒子推到她面前,示意她打开看看。 欢颜伸手打开盒子,一叠银票静静躺在里边,虽不曾细数,也知价值不菲。 她微微变色,脱口而出:“姐姐,这太多了!” 锦初笑道:“你既是叫我姐姐,我自当要为你添妆。这些银票你收着,日后或是置产,或做压箱都随你,就当姐姐送你的新婚礼物。” “可是这,这委实太多了,我不能收。” 一股暖流自心底升起,欢颜眼角湿润,嘴唇微微颤抖。 锦初对她一向视如亲妹,这点她从不怀疑。 可这么多的银票,比中等人家嫁女的全部陪嫁都要多了。 而这些银钱全是姐姐辛辛苦苦一点点赚来的,无功不受禄的她,怎好意思去收这巨额的银两? “要收下的,除非你不认我这个姐姐了!”说完这句,锦初忽地笑了起来,“过了今日,我也确实不是你的姐姐了!” 欢颜慌乱地摇摇头,又点点头。 她心绪纷乱,一时不知道该应是还是不是,只泪眼模糊地望着锦初。 “好在今日还是!” 锦初诙谐一笑,将那小盒子再次推到欢颜手中,“那你就要听姐姐的话,将这盒子收下。姐姐是北境的小财神,身家丰厚着呢,这些你就放心收着吧!” 欢颜还要再让,却见锦初板脸说道:“怎么?你连姐姐的话也不听了吗?再这样推拒,我真要生气了!” “好,那我就收下了,日后若是姐姐需要的话,只管找我来拿。”欢颜不再推辞,将那盒子接了过去。 锦初点点头,又有了笑脸:“这就对了吗?妹妹要嫁人,当姐姐的若是不送礼物的话,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了!” “姐姐带我认识了三哥,已是最好的礼物了!”欢颜真诚的谢道。 “经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是啊!如此说来,我也算是你与三哥的红娘了!”反应过来的锦初也笑了起来。 “欢颜,你到月底才满了十七。我本意是想你晚些成婚的,然而计虽精详,变起仓促,终是难以如愿。” 锦初露出叹息之态,又低声问道:“此番你与三哥提前成婚,可有想过日后何时孕育子嗣?” “姐姐?” 欢颜不意被锦初这般追问,瞬间脸上再起红云。 她眼睫低垂,片刻后抬头望向锦初,忍住羞赧轻声说道:“姐姐何出此言?既是成婚,子嗣之事自然是越快越好,多多益善的。” 话到最后,越说越低,已然变成了喃喃低语,脑袋也再次垂了下去。 哎,到底是这个时代的姑娘,骨子里天然就有着多子多孙多富贵的理念。 且对于这个社会女子十五就可成婚的年龄来说,欢颜这十七岁,虽不算太大,委实也不算小了,故而她并不觉得成婚生子有何不妥之处。 锦初想了想,索性细细跟她讲:“我曾经看过一本医书,上面有说过女子其实十八岁才算是彻底长好身骨,若是在此之前受孕的话,产子时对母体损伤会很大。” “你今年十七岁,若是不着急的话,也可缓上一年半载的再受孕,这样对你的身体,对肚子里胎儿的身体都会好一些,你意下如何?” 欢颜微微一愣,随即低下头沉思起来。 片刻后,她抬起头来问道:“姐姐,你是不是想说,若我现下有孕的话,将来瓜熟蒂落之时,很容易出现产厄之事?” “会有一些可能,但若是你孕期注意饮食,适量运动,不让胎儿长的过于肥大的话,应该还是无碍的。” 锦初颇为踌躇,并不敢将话说的过于绝对,毕竟这个朝代,十六七岁顺利产子的比比皆是,她总不能拿着少数的意外来吓唬欢颜。 “那不就好了吗?咱们女子生育本就是只身去闯鬼门关,我娘生我的时候才十七,如今我已十七了,即便立时受孕,也比我娘晚一年生育了。况且-” 欢颜语气微顿,眼中漫过忧愁,“况且,三哥很快就要离开这里去西北,我着急与他成婚,本就是为了早点儿孕育子嗣,也好让他在前线拼杀之时,因着心头挂念而能多爱惜自己的性命几分!” 锦初心头一震,低声叫了句:“欢颜。” 欢颜惨淡一笑,“我不能阻止他建功立业,报仇雪恨的脚步,但我更想他能活着做完这些。” 三哥此去西北,吉凶难测,险阻重重,若能活着回来自是最好,但若苍天不佑,无法归来的话,我腹中早日怀上他的子嗣,日后总也有人能在他墓前叩首焚香,不叫他那么踽踽凉凉。” “好,既是如此,那姐姐就不多说了。你若真是有孕的话,姐姐一定要让你平平安安的产下孩子。” 望着面前温柔又坚毅的姑娘,锦初眼角微湿,用力握紧了她的双手。 “哥哥会安全回来的,放心吧!” 欢颜点点头,两个姑娘再次抱在一起,彼此温暖着对方。 次日晨曦初露,王府上下已是忙碌起来,今日是欢颜姑娘出嫁的日子,巧手的喜娘正为她细细梳妆。 锦初到的时候,一身盛装的欢颜已是静坐在床边,一顶凤冠静静放置在不远处的桌案上。 见到她进来微微一笑,温婉的脸庞上骤然明亮,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等待着有缘人来撷取方泽。 随着门外一声“叶三公子来迎娶新娘了!”的到来,欢颜被盖上了红盖头,扶到了新郎官的跟前。 那个沉稳可靠的男人牵着她的手,一步步的带着她走出王府,走进叶宅,走向未知的将来。 第256章 打马向西 待到新娘子送入洞房,锦初又交代了丫头们几句,这才退出婚房,整个人也跟着放松下来。 为了哥哥与欢颜的婚礼能顺利举行,她连轴转一般的忙了几日,委实也累得不轻。 此时,已是月上柳梢头,前院隐约传来宴乐之声。 锦初一个人缓缓行在青石铺就的甬道上,第一次有了真实而细腻的存在感。 朝观旭日,暮见残阳,不知不觉中她已来到这个世界四个年头了! 当初孑然而至的她,如今也有了亲人,有了爱人,有了在意的事情,亦有了必须要完成的使命。 靠近外院的墙根下,一棵紫玉兰亭亭玉立,四处伸展的枝头上已是生机勃勃,绿芽初绽。 春天真的来临了!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锦初不曾回头,目光仍停驻在最高处那枝几欲插入苍穹的枝桠上。 “阿锦。” 青年的声音温柔低沉,似是不忍心打破这美好的一幕,他目光盯着面前的倩影,双眸中蕴含着情意浓浓。 她在看树,他在看她。 “宿承安。” 锦初不曾回头,伸手指向那根最高处的枝桠,“你看,春天来了!” 青年上前几步,自身后揽住心上人,笑着附和:“是的,阿锦,春天来了。” 锦初回首去望被烛光映照的红彤彤的婚房,一语双关的说了句:“春天来了,万物复苏,也到了开枝散叶的时节了!” 青年随着她的视线望去,忽而福至心灵的来了一句:“再过七个月,你就满十八岁了!” 锦初一愣,复又无语地望向面前的男子,他在想什么? 算了,随他去想吧! 她牵起宿承安的手,脸上重新漾起笑容:“此间已是事了,咱们也回去吧!” “好。” 一双璧人,在次第升起的灯火中,携手而伴,温暖前行。 同一时间的婚房里,欢颜欢喜又紧张地坐在床上,静静等待着新郎官的到来。 当初听到三哥要去西北那险恶之地的时候,她义无反顾的做了选择,如今真的嫁给他了,她却又开始忐忑不安。 他还不曾离开,她就开始难受了。 “娘子,世子妃吩咐的粥食给您端来了。” 婢女青枝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断了欢颜纷乱的思绪。 她调整了下呼吸,低声说道:“进来吧。” 青枝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一碗粥,一碟小菜,一盘面点。 “公子还在前院应酬,趁着这会没人,娘子坐下用些吧!”另一个婢女青果一边摆饭一边劝道。 欢颜点点头,坐在桌前就着小菜吃完了一碗粥。 腹中饱暖之后,心里也慢慢踏实了许多。 既来之,则安之,人生几十载,来日如何,谁都无法准确预测。 皇帝尚且还有忧心忡忡之时,何况她这样的升斗小民。 就如姐姐劝的那般,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她确实应该放下杂念,在三哥离开前,只安心的陪着他,将接下来的每一日过的充实无憾也就够了。 想通这些的欢颜,只觉几日来压在身上的那块大石轰然坍塌,身心都明快起来。 “公子回来了!” 青枝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脚步声越来越近,欢颜知道,这是她的三哥,她的夫君回来了! 将不安和烦躁都抛掷一边,新娘子摆出最好看的笑颜,起身朝着她的夫君迎了上去。 初九这日,锦初又见到了被陈氏派人送过来的宿莹贞。 小丫头今日穿了一套鹅黄色的袄裙,蹦蹦跳跳的像一只春天里的小蝴蝶,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二婶婶,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说话的同时,小手忙不迭地伸入口袋中,掏出了两块糖饧,“二婶婶,给你吃,这个可好吃了,我专门带来给您吃的。” 锦初看着那糖饧,目光微闪。 她弯下身子看着宿莹贞笑道:“莹儿有好东西记得跟婶婶分享,真是个懂事又大方的好姑娘。不过二婶婶牙齿不好,吃不动糖饧,这糖莹儿还是自己留着,回头替婶婶吃了吧。” “婶婶不吃啊?” 她将那糖饧放入嘴里砸吧两下,满意地眯起了眼睛,“这糖饧很好吃啊,婶婶为何不肯吃?” 小丫头一脸失落的将糖饧收了回来,整个人都没了精神。 锦初不忍心见她失望,接过她的那颗糖饧放在嘴边尝了尝,之后学着小丫头的样子笑道:“婶婶尝了,莹儿的糖饧果然很好吃。” 宿莹贞就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仿佛得了鼓励般说道:“下回我还带好吃的给婶婶吃。” 接下来的日子,只要锦初在府里,宿莹贞就要跑来找锦初玩。 且她来的时候再不空手,总会拿上一两样小孩子吃的点心糕饼之类的小食来给锦初,却不过孩子的热情,锦初就总要应付性的尝一尝。 到了初十这日,叶锦暄和欢颜带着礼物,来王府拜谢了王爷王妃,之后来到了韶光院。 看着亲密无间的两个人,锦初心里也很欢喜,她冲着欢颜唤道:“嫂嫂。” “姐姐这样叫好不适应。” 对于妹妹变成嫂嫂,姐姐变成妹妹的身份,欢颜一脸的纠结,显然还不太习惯。 “日后叫的多了你就慢慢适应了,你可是我嫡嫡亲的嫂嫂,日后万不能再叫我姐姐了,不然将置哥哥于何地啊!” 锦初笑着调侃。 宾主寒暄之后,宿承安领着叶锦暄进了书房,将空间留给了锦初和欢颜这一对新的姑嫂俩。 见男人们都走了,锦初也不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问道:“你与哥哥新婚之夜还好吧?可曾被他弄伤了?” 虽知锦初是关心她,欢颜依旧脸红似血,低低回道:“还好,三哥对我很体贴。” 锦初这才放下心来,又提起了正事,“那你接下来的日子多陪陪哥哥吧!最迟十日,他就得离开幽云城,西去浮云城了。” “这么快?不是说,月底才出发吗?” 欢颜猛地抬头望向锦初,一双眼睛瞪得老大,脸上的娇羞瞬间变成了吃惊。 “昨日世子接到西北传来的消息,说西戎人近来蠢蠢欲动,二月份很可能就开始有行动了。” 话音方落,欢颜已是脸色煞白,唇角不自觉地抖动起来。 锦初心下不忍,却也只能实话实说,“因此三哥必须要在月底之前到达凌云城,全力襄助父亲当年的老部下刘忠全将军,带领剩下的西北军重新夺回浮云城,并将西戎人赶回老家去。” 而从幽云城到浮云城,快马也需要六七日时间方能到达,这也就意味着叶锦暄十日内就要出发了。 欢颜定定坐在那里,半晌无语。 锦初过去揽住欢颜,温声宽慰:“那不只是你的夫君,也是我的哥哥。我已跟世子商量过了,会派一队私兵随行,若真有不测,也定要护住哥哥性命。” 见欢颜眼中重新闪过光芒,锦初望着她说:“为免哥哥后顾之忧,他走后你跟昭儿都回王府,咱们住在一起,等待哥哥早日凯旋好不好?” 欢颜泪中带笑,轻轻点了头。 正月十八,迎着第一缕朝阳,叶锦暄带着对家人的不舍和对敌人的仇恨,飞身上马,再次踏上了去西北的行程。 身后跟随他的,是定北王府精心挑选出的一千精兵。 次日,欢颜带着昭儿住进了定北王府的满翠轩。 第257章 叔侄得见 经过了七日的快马加鞭,在第八日的日落之前,叶锦暄与一千北境精兵终于到达了凌云城城外。 看了眼长途奔袭,满是疲态的兵士们,叶锦暄开了口:“此番让兄弟们从北境跟随我前来西北,长途跋涉,多有艰辛,今日咱们就在前面的小树林里驻扎一晚,明日咱们进那凌云城去。” “小叶将军身孤力单,却心怀大志,一腔热血只为驱除鞑虏,扞卫我西北河山,护佑万千子民,此等胆魄心胸,实乃令人敬佩心折。” 为首一个年约三十的汉子走了出来,他姓李单名一个冲字,乃是此次这支千人精锐的头领。 李冲朝着叶锦暄抱拳行了一礼,又道:“今奉世子钧令,我等为小将军马首是瞻,有幸能追随左右,助将军大义之举,我等深感荣幸,绝无怨言。” “好兄弟!” 叶锦暄上前拍了下李冲的肩头,语带激昂,“明人不说暗话,诸位随我离开故土,远赴他乡,为的皆是家国安宁,苍生福祉。既如此,咱们兄弟就携手上阵,荣辱同享,生死共担,也不辜负咱们千里奔袭,来这西北一趟!” 这番话直说得一干青年热血沸腾,心潮澎湃,齐声说道:“我等甘心追随小将军,誓死无悔!” 叶锦暄望着一路同行的这支千人小队,青年们虽是风尘仆仆,却掩不住眼中的明亮之光,他心里也跟着升出了无限的勇气与信心。 西北浮云城,一定要收回! 当夜,安插在西北军中的探子就来到了叶锦暄所驻扎的这片小树林里,在经过深入的一番交流之后,那人趁着月色再次潜入回了凌云城。 次日,乔装成普通人的叶锦暄诸人,三五分开依次进入了凌云城中。 叶锦暄在一位亲兵的带领下,入了西北军大营,见到了等待着他的刘忠全将军。 待营帐里人都退下之后,叶锦暄“砰”的一声单膝跪地,口中喊道:“锦暄拜见世叔。” 身形壮实的中年汉子站起身来,亲自将面前的高瘦青年扶了起来。 “阿暄快起!本以为上次一别山高水远,相见无期,不曾想因了这场变故,你我叔侄短短数月,竟能再次相逢。” 刘忠全一脸的唏嘘,不由再次感叹了一番世事无常,时局多变。 寒暄之后,二人重新入座,也开始进入正题。 “你的功夫得了大将军真传,自是不必多说,之前在浮云城之时,你就颇有智计,可谓是智勇双全。不过情势所迫,此番回来,要先委屈你在我麾下做个偏将了!” 叶锦暄起身拜谢:“卑职感谢将军提拔,定鞍前马后,听从差遣。” 刘忠全哈哈大笑,“阿暄不必这般客气,我与你一样恨不得将那些残害忠良,祸乱朝纲的奸佞小人一网打尽。可惜总要权衡利弊,顾全大局,家国兴亡之际,只能暂时放下私仇,一致对外。” 他拍了拍叶锦暄的胳膊,“陈天耀勾连朝中大臣,污名栽赃陷害大将军,此仇不可不报,我与你一样想将他斩杀于刀剑之下,为大将军鸣冤雪耻。” “只是眼下他尚且有用,还需苟活些时日。阿暄,叔父向你保证,一旦收回浮云城,必不留此人性命!” “阿暄信世叔之言,正如世叔所说,局势混乱,当以大局为要,阿暄不会乱来,世叔尽可放心。” 刘忠全望向面前青年,不过短短几个月,这孩子身上那股狠戾忘死的激狂之感,已是悄无声息的变成了明亮宽和。 讶异之下,他开口询问:“阿暄近来转变甚大,亦是转变甚好,可是近来有了什么大开悟之事?” 想到远方的亲人和妻子,叶锦暄唇角扬起,目光中也带了明显的温柔。 “不瞒世叔,定北王世子妃想必您也有所耳闻吧?” 刘忠全微微颔首:“久闻定北王世子宿承安,出类拔萃,有勇有谋,乃为年轻一代之翘楚,他的世子妃想必也非常人。” 说到这里,他忽地想到一事,“对了,前两日听说北境推出的白盐就是她的手笔,如此看来,倒也是一奇女子了。” “好叫世叔知道,那位定北王世子妃乃是小初。” “小初?” 下意识的跟着念了这个名字,刘忠全猛地反应过来,虎目大睁,脸上带了不可置信的表情,忙急声追问,“小初?哪个小初?” 见叶锦暄微笑不语,他福至心灵般问道:“莫非是你妹妹小初?” 叶锦暄点头:“正如世叔所料那般,世子妃是我小妹叶锦初。” “竟是小初!” 刘忠全一屁股坐了下来,脸上仍带着吃惊之色。 做为武安侯数十年的亲厚部属,除了战场上的推心置腹,生死与共之外,对于武安侯的家事他也是知之不少的。 武安侯膝下四子,却只得一个姑娘,那是疼的眼珠子一般,连习武之事都任由小姑娘自行决定。 对于以武传家,以武得爵的叶家来说,这个嫡姑娘的受宠程度,可见一斑了。 多年前,一次偶然机会,他曾见过这位闺名锦初的小姑娘。 当时不过一名娇娇软软的普通女子,不曾想数年之后,竟已是成了定北王府的世子妃,且还是一位颇有能力,既得公婆看重,又得夫君爱重的世子妃。 这意味着什么? 以那位世子的能力,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这位世子妃将来就是北境的王妃,若是北境再进一步的话,那她就是未来的太子妃,乃至国母皇后! 这是多大的靠山啊! 也怪不得阿暄这小子此番如此戾气全消,生机勃勃了。 “阿暄,恭喜你啊,有了小初这个世子妃妹妹,你往后的日子就该一步一步越走越稳了,将军的大仇,亦是指日可报了!” 想通一切的刘忠全脸上笑开了花,他正想再勉励两句,却听得叶锦暄又道:“还有一事好叫世叔知道,来之前我已成婚,妻子是小初数年的姐妹,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姑娘。” “你小子!” 刘忠全用力拍了叶锦暄一掌,朗笑出声,“那姑娘明知你此行凶险,还能义无反顾的嫁给你,此等情意,确实值得你倾心相待。” 他朝身上摸了摸,半晌也没摸出什么东西来。 遂摸着鼻子自我解嘲:“今日出来的急,身上不曾装东西,来日叔父再给你补上这新婚之礼。” “那世叔可要记清楚了,别是头脑一晕,忘记了侄儿的新婚礼物了!” 事情谈的顺利,叶锦暄亦有了往日的嬉皮之态,笑着提醒。 “臭小子,就知道偏你老叔的东西!” 刘忠全伸手指向面前青年,语气带着无奈,脸上却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心里默默说道:“大将军,您的孩子也已成家立业了!” 第258章 欢颜有娠 次日,化名为靳暄的青年,在刘忠全将军的带领下,见到了凌云城剩余的西北军将士。 如今的陈天耀大将军,因着朝廷的连篇申饬,加上这段时间的醉生梦死,已然对西北军放任自流了。 朝廷既是要处置他,他又何必再去费心这西北军的死活?左右快活一日是一日! 如今朝局动荡,实在不行大不了就是个望风而逃罢了。 天下之大,就不信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在这种极端自私的行为下,西北军对他这位使得大家丢失浮云城,背上耻辱印记的罪魁祸首自然也是恼怒至极,继而靠近了时刻带领大家准备反攻入浮云城,一雪前耻的刘忠全将军。 陈天耀的大将军身份就在这样的情势下,形同虚设了! 而对于这位从天而降的年轻偏将靳暄,军中稍有能力的将士们,自然也都心里不服。 对于他们的不服,刘忠全并不曾压制,只笑呵呵地说了句:“不服的话,你们就去武斗!若是谁能打败他的话,那就换你们做这偏将军!” 得了刘将军放话的军士们,顿时跃跃欲试。 军中的不服其实也很好处理,一则靠军功,二则靠武功。 军功需要打仗才能获得,此时不曾打仗,自然无法体现,于是大家就有志一同的去了校场。 七、八个被大家一致推出来的功夫高手,经过一番激烈的打斗之后,最后皆在那位不起眼的青年面前败下阵来。 这一场比武,大家心服口服,靳暄这个偏将军也算是名正言顺的在西北军中站住了脚步。 在他的命令下,北境的那一千精兵,分散开来三五成群,纷纷以投军的名义,再次被叶锦暄光明正大的收入麾下。 至此,叶锦暄开始了在凌云城襄助刘忠全将军厉兵秣马,枕戈待旦,为将来北上反攻打败西戎人,收复浮云城,而进行了紧锣密鼓的准备。 军中繁务,日脚如飞,不知不觉他已是来了凌云城月余。 只有在星夜低垂的睡前闲暇之时,这位年轻小将,在想到远方的亲人和妻子之时,脸上才会露出几分难得的思念之情,随即又在次日的晨光初照之时,再次投身于忙碌的事务之中。 西北尚且萧杀,北境却已春暖。 远在幽云城的定北王府,往日安静的满翠轩,今日却是一反常态的热闹起来。 往来的几个婢女脚步轻快,脸上都带着笑容,显见是遇到喜事了。 如今已是吹面不寒杨柳风的阳春三月,府里的姑娘们都已脱下厚厚的棉袄,换上了颜色鲜嫩的夹层衫裙,勾勒出玲珑的身段,行走间更是婀娜多姿。 欢颜却仍是穿着较别人厚的小袄,头戴抹额,歪靠在床头的引枕上,面色苍白,眼睛里却是透着喜悦。 “我这段时日早出晚归,忙碌了些,对你们是有些照顾不周。可咱们姑嫂之间,又不是外人,你身子不适怎地也不跟我说一声?若不是今日青枝机灵,看你面色不好,跑去请了郎中,我都不知自己竟是要当姑母了!” 锦初坐在床前,一边观察着床上的人,一边絮絮叨叨地埋怨着。 “姐姐责怪的是。” 欢颜伸手抚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我这段时日总是精神不济,嗜睡,食欲不振,还有几分畏寒,只当是前些日子一时不察受了些风,慢慢将养就好了,哪知道竟是有娠了。” “说了多少遍了,叫妹妹!” 锦初点点欢颜的脑袋,一脸的无奈,“我管你叫嫂嫂,你管我叫姐姐,到时我的侄儿出来了,会搞不清楚娘亲和姑母的关系的。” “妹妹说得极是,日后嫂嫂不这样了。” 欢颜从善如流,立刻就改了口,想到孩子出生后的状况,她忍不住唇角再扬。 思及青枝转述的话语,锦初忍不住好奇又问:“你这都两个月了,小日子没来都不怀疑吗?” 欢颜并不是个粗心的人,这都怀了两个月了,按说她也该发现自己的异常了啊。 听得此言,欢颜羞愧地低下头,轻声解释:“我的小日子随了我娘,一向不大准,有时一个月一回,有时则两个月一回。上个月的时候,肚子微微疼了两日,见了一点儿红就过去了,我也就没当回事,哪知竟是有了孩子了,幸好这胎坐得稳当,不然岂不是?” 说到此处,她自己也忍不住后怕起来。 三哥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算算日子,这孩子应该就是新婚那几日种下的。 上天保佑,这孩子跟她缘分深,才没被做母亲的粗心害了,想到这里,她不由再次按住了小腹。 听她这么一说,锦初心里也不由庆幸。 幸亏虚惊一场,不然若真有个好歹,她可怎么对远在千里之外,为了她们在前线拼杀的三哥交代? 这样的事情可不能再发生了,嫂嫂这一胎定要细心照顾,好好调养,确保八个月后,平平安安产下一个健康的孩子。 想到此处,她缓缓开口:“晚些我就去找母妃,寻个知事有经验的妈妈,随身照顾着你,再让府医每三日过来一趟给你请次平安脉。” 说到这里,她转过头来又问青枝,“关于嫂嫂的身体,今日来的郎中如何说的?” 青枝上前一步,将郎中的原话恭恭敬敬复述了一遍。 “郎中说娘子孕期尚早,根基未稳,当以静心安养为要。饮食宜食清淡温润之物,日常以慢步缓行为宜,三个月之前不可奔跑跳跃,负重登高,还要心境平和,切勿忧思常虑。如此,方能蓄养精力,助胎儿茁壮生长,稳固根基。” 这些都是注意事项,没提欢颜身体如何,说明母体本身应是健康无碍的。 锦初放下心来,望着青枝笑道:“此次你做的很好!娘子身子不适,你能早早发现异常,并及时去请郎中,说明你是个细心又有主见的姑娘。等下去韶光院找雨橙领十两银子。” “照顾娘子是婢子分内之事,不敢当世子妃厚赏。” “当得起,今日若非是你,娘子与我定然还要稀里糊涂继续下去,届时若真伤到腹中胎儿,才是后悔晚矣。” 见锦初坚持,青枝上前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婢子谢过世子妃赏赐。” 锦初点点头,又嘱咐她与另一个婢女青果:“你家娘子如今身怀有孕,日后更要处处留心在意,发现异常就要及时禀报,哪怕小题大做,也不可粗枝大叶。若她身子不适,我又不在的话,你们可去直接请府医来看。” 见二人点头,她又不忘打气,“你二人皆为娘子近身之人,与娘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等非常时期,定要万分留心,一切以娘子安全为要务,待娘子平安产下这胎,我必会重重赏你二人!” 青枝与青果齐齐跪下:“婢子谨遵世子妃之令,定悉心竭力服侍娘子,不敢有丝毫懈怠。” 锦初满意叫起,想到了小厨房的事情,遂又跟欢颜说道:“明日我会禀了母妃,将满翠轩这边设个小厨房出来,届时,嫂嫂想吃什么也会方便许多。” 欢颜见锦初样样都为自己考虑,心里暖洋洋的,不由再次脱口而出:“姐姐总是对我这么好!” “嫂嫂!”锦初一脸嗔怪地唤了她一声。 “是我不好,又叫错了称呼,妹妹莫怪。”欢颜捂住嘴笑了起来。 第259章 重新安排 又细细叮嘱欢颜一番之后,锦初快步回了韶光院。 今日她本在盐务司上值,突然接到府里传来的消息,说欢颜不好了,吓得她起身就赶了回来。 欢颜身子骨向来不差,这段时日虽是消瘦了些,倒也没太大异常之处,锦初只当她是因着挂念远去西北的三哥才会如此,故而对她的身体倒也没太上心。 可是今日这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晕倒了呢? 莫不是她真的染了什么恶疾?若当真如此的话,那可要赶紧医治,万不能让欢颜有个好歹,那样也对不住千里之外的哥哥。 带着这些翻涌的思绪,锦初忧心忡忡回到了王府。 她甚至连自己的韶光院都不曾踏入,直接就去了欢颜和昭儿如今居住的满翠轩。 到了一问,才知道是虚惊一场,嫂嫂竟是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了! 她心底石头落地的同时,又开始忧心欢颜未来八个月的孕期生活。 别的或许她还可帮帮忙,可这怀孕生子的事情,她是真没经验。 前世虽也听过那么几句孕期养护的话题,但那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空泛得很,对欢颜到底有多少帮助,锦初心里也没底。 算了,既然不懂,索性就不要自以为是的外行指导内行了! 当务之急,还是去找杜王妃帮忙推荐个靠得住的妇人,也好随身照顾欢颜。 想到这里,锦初顾不得换上身上的衣服,再次出门去了含章院。 此时已是时近酉初,日轮渐西,宛如一位迟暮的佳人,敛去了白日的锋芒,晕染出漫天橙黄。 穿着家常袍服的杜王妃,半躺在院中的摇椅上,正在闭眼假寐。 夕阳的光影投射在她身前脚下,如同给这位美人上了枷锁一般,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裹挟而去。 锦初心里骤然生出一种强烈的不舍之感,她按下心里这无来由的情绪,开口轻唤:“母妃。” 杜王妃缓缓睁开眼睛,眼中的空茫在看到面前的姑娘时,换成了几分欢喜:“阿锦来了。” 锦初点点头,上前两步,直接蹲在杜王妃身旁,笑着开了口:“偷得浮生半日闲,难得能看到母妃这般慵懒之姿。” “母妃又不是个菩萨,难不成还要日日端着?” 杜王妃坐起身来,看了下天边残云,唇角笑意再起,“今日春阳煦煦,又无要事,我就生了出来躺一躺的兴致,不曾想竟是睡了过去。” “方才我进来看到母妃时,心里就只想到那幅‘美人春睡图’。” 被儿媳打趣,杜王妃也不以为忤,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也就阿锦你脸皮厚,硬是闭着眼睛朝母妃脸上贴金,若是十年前你这话我可能会信,” 她拍了拍锦初的手,自摇椅上站了起来,眸带笑意自嘲着,“如今你与逸之已成婚半载,我都是随时要做祖母的人了,哪里还当的起你口中的‘美人春睡图’?” “母妃一点儿都不老,虽不是二八年华,却自有您的一番韵致。” 锦初缓缓开口,一脸的诚挚。 她是真的觉得杜王妃美艳动人,倾国倾城。 “说吧!此时来找我,嘴巴又抹了蜜般的甜,是想让母妃做什么?”杜王妃笑着岔开了话头,领着锦初朝厅里走去。 这话说得虽是直白,却也让锦初微微红了脸,她故作不依的嗔怪:“母妃这话说的,好似阿锦是个白眼狼一般。” “那倒不是,阿锦对母妃的孝心是毋庸置疑的,只是你向来都喜欢早间过来含章院,今日却是这个时辰过来,想必除了看看母妃,定然还有事情要说吧!” 杜王妃语气平缓地端起了茶盏,同时示意锦初坐下。 锦初在下方坐好,开口笑道:“还是母妃心细如发,阿锦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您。” 随即她就将欢颜晕倒请了郎中,被发现怀了两个月身子的事情细细讲了一遍。 末了又道:“阿锦不曾做过母亲,也不知这有娠之人该如何照管,且嫂嫂身边除了婢女,也不曾准备知事有经验的婆子。” “三哥不在身边,嫂嫂这一回又是头胎,做为姐妹和姑嫂的我,心里未免就对她更紧张几分,只盼八个月后能平安产下孩子,对我那远在千里之外,奋力杀敌的兄长,也能有个交代。” 杜王妃微微颔首,她思索片刻后,对着锦初开了口:“我这边给你找两个有经验的管事妈妈,府医也按照你说的,每三日过去给你嫂嫂请次平安脉,若期间身子不适的话,随时再传。” “如此甚好,阿锦谢过母妃对嫂嫂的照拂之情。”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你兄长也是为了咱们定北王府才只身负险的,如今他的妻子客居王府,又有了身孕,正该是咱们王府尽心竭力,照顾好你嫂嫂之时。” 她目光转向锦初,又问,“你每日里忙外面的,府里未免会顾不上,此番你嫂嫂又是需要特别关注之时,满翠轩两个丫头可够用?” “够的,嫂嫂自己带来的两个婢女都很忠心,且因我经常不在府里,就想着将我身边的婢女每日里也派过去一个,三个婢女加上母妃赏的管事妈妈,只负责照顾嫂嫂一人,也尽该够了。” “那昭儿呢?”杜王妃追问。 “昭儿就让他继续挪回韶光院好了。满翠轩只留嫂嫂和照顾她的人居住,这样也清静些,便于安神养胎。” “你每日里要忙外务,又要抽空去看你嫂嫂,委实也很忙碌。不如将昭儿先挪到我这含章院来吧?那孩子乖巧懂事,我院里空虚这么久,趁此时机,也想多与他亲近几分。” 对于杜王妃的这个提议,锦初眉头微蹙,面上也略带踟躇,“这样会不会太麻烦母妃了?昭儿虽乖一些,到底还是个孩子,我只怕他会打扰母妃的清净。” “我倒是巴不得昭儿来打扰呢!你母妃又不是个菩萨,要什么清静?含章院都清静了多少年了!过日子本就是三餐四季,烟火人间,热闹些才有人气儿。” “就这么办吧!” 杜王妃一锤定音,做出了决定,“当下你嫂嫂才是首位的,其余的都暂且朝后放放。即便将昭儿挪到我这边,还是会叫他晚间经常过去看看你们的,也好叫你们姑嫂二人放心。” “且昭儿放在含章院,我多个孩子陪伴,他多个伯母疼爱,你也好将剩余的心力都用来看顾嫂嫂,如此大家也算是各得其所了!” “那昭儿就有劳母妃费心了。”锦初点头致谢。 第260章 恩威并用 杜王妃的动作很快,次日一早,锦初刚起身,雨橙就来禀告:“含章院里送来了一个楚妈妈,还有一位擅长药膳的厨娘宋氏。” 锦初赶紧将人唤了进来。 两个身着夹袄的中年妇人恭恭敬敬走了进来。 为首的女子四十上下,中等个头,肤色白净,头发规规整整的盘在脑后,看起来很是利索。 她身后跟了个三十多岁的女子,身段娇小,圆脸大眼,倒是很显得年轻的样子。 二人齐齐向着锦初行礼。 “奴婢楚氏拜见世子妃。” “奴婢宋氏拜见世子妃。” “二位快起。”锦初虚扶一把,将两位妇人叫起,对着那位年纪大些的说道:“想必这位就是楚妈妈了吧?”又转向那位略微年轻些的开口,“这位应就是宋姑姑了?” 二人点头应是。 锦初又吩咐雨杏给二位赐座,上茶。 楚妈妈和宋姑姑告了谢,只虚虚坐了小半个身位,低头垂目等待世子妃的吩咐。 见二人恭谨守礼,锦初心下满意,遂就笑着开了口:“二位不必紧张,你们都是母妃推荐的,能力品性自然都是极好的,想必二位也知自己过来是照顾哪位的吧?” 二人对视一眼后,楚氏开了口:“回世子妃,来前得王妃娘娘谕示,知晓世子妃的嫂夫人叶娘子喜怀六甲,此番特遣我二人前来,近身侍奉叶娘子一应饮食起居之事,以使娘子安养孕期,诸事顺遂。” 锦初满意颔首,又补充道:“除了母妃同你们说的那些,我还另有他求,我嫂嫂将将有娠两个月,此番正是谨小慎微,精心照顾之时,因着家里并无知事有经验的妈妈和擅长医药膳食的姑姑,故而才让你二位进来。” 说到这里,锦初顿了顿,那二位是静静垂首,并不急躁动问。 倒是两个性子沉静的。 “如此兴师动众,想必二位也该知道我这位嫂嫂在我心里的地位。此番你二人虽不在我这韶光院伺候,但我这边亦需要时时知道满翠轩那边嫂嫂的身体状况。” “世子妃与叶娘子姑嫂情深,彼此关心乃人之常情,奴婢二人会尽心服侍叶娘子,亦会将叶娘子每日的起居饮食一一禀告韶光院,也好叫世子妃心安。” 对于楚妈妈的知情识趣,锦初微微一笑,“既如此,那我就放心了。因着我白日外出居多,若满翠轩突逢紧急要事,亟需处置的话,你们可直接去韶光院,使人去府外找我。” 楚,宋二位连声应是,心里却是震惊,早听说世子妃的闺中姐妹嫁给了她的兄长,姑嫂两人感情甚笃。 如今亲眼见到世子妃对这位娘家嫂子的诸多关怀,可谓是凡事皆思虑周全,未雨绸缪,令人动容。 二人不约而同将这位不曾见面的叶娘子的重要程度,在心里暗暗的又提高几分。 说完了职分所及,自然还要再谈一谈赏罚分明。 知人知面不知心,事前多敲打几分总是没有坏处的。 想到这里,锦初望着态度恭谨,一脸肃容的两位,再次开了口:“千句万句就一句,八个月后,我嫂嫂此番必要母子均安!你二位除了府里正常的月例,每个月我韶光院另再发二两银子,待瓜熟蒂落之时,我再重赏二位。但是,” 她话音一转,“这期间若是因了你二人失职,而造成我嫂嫂身子不虞的话,那我也绝不会对你们手软的,届时,轻则一顿板子逐出府去,重则,一根棍棒打死了事!” “奴婢定然全心全力服侍叶娘子,不敢有分毫疏忽懈怠,唯愿叶娘子顺遂,方不负世子妃所托。” 言罢,楚,宋二人对望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喜忧参半的情绪。 锦初只当不知二人互动,微笑说道:“有二位这番话,我就放心许多了。既如此,二位且随我来,去嫂嫂那边吧!” 楚,宋二位恭敬起身,跟在锦初身后去了满翠轩。 欢颜正靠在床头难受,见到锦初过来勉强笑了下,就又恹恹的坐了回去。 “这是怎么了?”锦初过去一把抓住欢颜的手,“怎地精神还这么差,脸色看起来也不好。” 欢颜还不曾说话,一旁的青枝已是神色焦急地开了口:“世子妃,您快劝劝娘子进些饭食吧,今早醒来到现下,婢子专门端来了娘子喜欢吃的鱼片粥,可她只吃了一口就吐了出来,换成别的平日她爱吃的小点,娘子更是闻到就干呕,至今连口水都没喝呢!” “昨日不是一切都还好吗?怎地睡了一晚,起来就成这般模样了?” 锦初眉头拧成一团,心疼地望着床上的欢颜。 “妹妹,我没事儿。就是晨间起的……” 话还没说完,她脸色骤变,急急扭头,旁边的青枝赶紧送上痰盂,欢颜伸手抓过来,捧着痰盂就开始干呕,那样子看得不远处的锦初都跟着难受起来。 “怎会这般严重?” 锦初再没了往日的沉稳,目光紧盯着欢颜不放,脸上也泛起了愁云,口中更是喃喃自语,“这可怎么办?” 呕完之后略微舒缓些的欢颜,看到锦初这愁眉苦脸的样子,忙宽慰她:“你别担心,我无事,就是晨起胸闷,胃里泛酸,闻到荤腥之味就忍不住干呕,有些难受。” 锦初低声反驳:“你这还叫没事吗?看你这样子尤如重疾在身,连饭菜都吃不下去,铁打的人儿也受不住,日后可怎么办?” “许是日子浅都会有这种反应,我如今已怀了两个月,相比之下,这已算是晚的了。容我缓缓,缓缓也许就能进食了。” 欢颜拉住锦初的手,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雨柠,你去找府医来,就说叶娘子身体不适-” “别去!”欢颜极力阻止,“我这就是普通的孕期反应,昨日府医才来看过,怎好意思现下就去再找?” “你的身体,你都不知道爱惜吗?” 锦初又急又心疼,正要开口再说,却见跟着的楚妈妈轻声说道:“世子妃勿急,我看娘子这症状,应是害喜了。” 锦初一愣,转过头来望着楚妈妈,欢颜也望向她,询问:“这位是?” 锦初这才想起来还没来得及介绍楚,宋两位,当下就指着二人说道:“这位是母妃给你找来的楚妈妈,其于护佑有娠者,经验颇丰;另一位是宋姑姑,她擅长药膳调养之术,深谙药理食性,这二位日后要常伴你左右,直至你平安产子。” “楚妈妈,宋姑姑,往后诸多事宜,便仰仗二位费心照料了,欢颜感激不尽。”欢颜冲着二位客气开口。 “照顾娘子乃我二位份内之事,不敢当娘子谢意。”二人再次行礼。 第261章 满意留下 锦初耐着性子等欢颜与楚,宋两位简单对话之后,就迫不及待的插话进来。 “如今你们主仆也算认识了。楚妈妈,咱们继续方才的话题,我嫂嫂害喜如此严重,该当如何调理?” 楚妈妈上前一步,贴近欢颜去看她的脸色,又细细问了些问题。 末了她略一思索,退后几步,偏头跟宋姑姑低声商量起来。 片刻后楚妈妈转身回来对着锦初和欢颜行礼:“奴婢方才同宋姑姑商量了一下,要跟世子妃借下小厨房和一些食材,再给娘子做些饭食出来试试看。” “雨橙,你去带宋姑姑去小厨房,若是需要什么食材的话,需要的食材让她给你写下来,然后你去大厨房领取,若是府里也没有的话,就派人出去采买,相关开支记得我的私账上。” 锦初刚一吩咐,雨橙就应声而出,带着宋姑姑去小厨房忙活了。 楚妈妈又对着欢颜关心道:“娘子若是饥饿的话,不妨先挑拣几块口味清淡些的小点,稍垫垫肚子,晚些待宋姑姑的膳食做好,娘子就不必再受委屈了。” 欢颜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不必了,我如今腹胀难受,胸口泛酸,一闻到异味就更想呕,偏偏又呕不出什么来,实在是没有食欲,先不用了吧!” “那就先不用。” 楚妈妈看着眉眼半阖,有气无力的欢颜,温声宽慰,“世子妃和娘子也莫过于忧心,妇人刚有身子,大都要经历害喜这一遭,区别只是或轻或重罢了,一般过了三个月之后也都会慢慢恢复,届时娘子也就不像今日这般遭罪了。” 见锦初转脸看她,楚妈妈又补充,“民间也有说法,害喜严重说明胎儿生机健旺,期间母体虽受煎熬,坐胎却是更加稳当。” 听得这话的锦初和欢颜,彼此对望一眼,眼中都带上了几分喜色,脸上的忧愁也散去不少。 “如此说来,我嫂嫂这害喜之状虽烈,却似那春日之苗,饱受风雨洗礼,愈发显出蓬勃生机,也恰恰说明此乃腹中胎儿生命力旺盛之兆。对不对?” “世子妃颖慧,确如您所说那般。” 楚妈妈不着痕迹的恭维锦初一句,又笑着安抚欢颜,“娘子不必忧心。所谓为母则强,只要胎儿在您腹中能健康成长,如此便是吃些苦头,想必娘子也是心安无怨的。” “楚妈妈说得极是。” 欢颜脸色虽还苍白,却已有了微笑,她伸手抚上尚且平坦的腹部,眼中已是慈爱满满,“只要这小东西安然成长,健康顺遂,我就是吐的再凶,心里也是甘之如饴的。” “害喜虽然煎熬,娘子倒也不必太过悲观,此番我与宋姑姑奉王妃之令前来,本就是为了看顾并调理娘子身体,使娘子孕期少受些磨难,安养孕期,顺遂无忧,待到瓜熟蒂落之时,平平安安产下健康的宝宝。” 欢颜颔首微笑:“若能如此,必要重谢二位。” 堪堪说完这句,她就又眉头紧皱,伸手按住胸口,再次干呕出声。 楚妈妈眼疾手快的送上痰盂,回头又吩咐青果:“快去先给娘子切两片生姜过来。” 青果看了眼锦初,似是在等她的示下。 锦初点点头,对着青果和青枝说道:“日后楚妈妈贴身照顾你们家娘子,宋姑姑负责娘子的膳食,她二人是王妃亲自挑选的,人品自是信得过,日后但有吩咐,你们照做就是。” 少顷,去而复返的青果就端来一个小碟子,里面是几片切的薄薄的生姜片。 楚妈妈亲自接过那碟子姜片,并贴心地向锦初和欢颜解释:“此物辛温,长于发散,温中止呕。娘子将其含于口中,贴在上颚,可有效缓解干呕之症。” 欢颜顺从地取了一片,按照楚妈妈的说法将其贴到了上颚处。 一股特有的辛辣自其上溢出,顺着咽喉缓缓蔓延,使得她忍不住与大量分泌的口水一起咽下。 那股热辣更是一路而下,直抵胃部,仿若给胃部敷上了一块温热的暖贴,使得原本酸胀难抑的胃部顿时舒缓不少。 欢颜脸上露出惊喜之色,不由夸了句:“妈妈果真厉害!” 楚妈妈笑着谦虚:“娘子过奖了,不过些积年的老经验,不值得一提。” 细细观察着欢颜神色的锦初,见她露出笑容,心里也跟着放松了几分,她不动声色看了眼恭敬平和的楚氏,眸中快速闪过一丝满意。 说话间,雨橙端着托盘进来,淡淡的饭香也随之而来。 欢颜下意识的又要蹙眉捂嘴,却发现自己这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难受。 宋姑姑跟在身后,对着锦初和欢颜行了一礼。 她指着此时已被雨橙依次端出的饭食说道:“奴婢匆忙间给娘子做了这些汤饭,娘子看看可有能入口的?” 欢颜将视线扫向那些汤饭。 一碗胡萝卜玉米排骨汤,一碗熬得软糯的粳米山药粥,还有一小碗虾仁鸡蛋羹,另有两小碟子一看就很爽口的酱瓜菜,边上还放了两个小面点。 看起来倒是赏心悦目,就是不知能不能吃下去。 欢颜望向锦初,心里有点儿胆怯,她今早委实是呕的太凶,现下看到这些饭食,情不自禁的就多了几分惊慌。 锦初拍拍她的手,眼中满是鼓励:“嫂嫂放松些试试看,若是这些不成的话,咱们就再让宋姑姑换别的做,今日有这二位在,然定要让你吃上饭的。” “世子妃说的有理,娘子不必紧张,害喜本就折磨人,这些您若是吃不惯的话,奴婢还有别的可以尝试,且放宽心,无碍的。” 宋姑姑脸上带笑,眉眼温和,加上她本就是娃娃脸,一笑起来给人的感觉很是无害。 欢颜得了锦初和她的宽慰之后,心里那股紧张忐忑也消了不少。 她点点头,在青枝的帮助下穿上鞋子下了床,坐在桌前,拿起了筷子。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紧张的等待着她的反馈。 尤其新来的楚,宋两位,虽是面上带笑,心里却是提得更高。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这可是她们二人来服侍新主子的第一日,若是这饭食不得心意的话,世子妃大概就要质疑她们二人的能力了! 在众人的期待下,欢颜暗自做了两个深呼吸,这才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胡萝卜,放到嘴边。 还好,起码味道不难闻。 她小心翼翼咬了一点儿,一股带着肉香的清甜味在口中散开,软糯可口,唇齿生香,非但没有恶心的感觉,反而还激起了她空腹已久的食欲。 欢颜眼睛一亮,将剩下的胡萝卜全部放入口中,微微眯眼,大口嚼了起来。 楚,宋两位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总算是能吃进东西了。 青枝青果也都高兴的望着欢颜露出笑容,锦初指着剩余的饭食建议:“嫂嫂再尝尝别的饭食。” 欢颜遂就拿起汤匙去尝那碗山药粥,淡淡的香味,虽不如胡萝卜那么浓郁,但也没引发她的干呕。 她换了勺子又去吃那碗鸡蛋羹,鲜香软嫩,也很是适口,当下就接连吃了五六勺。 “这些都很不错,宋姑姑手艺很好,我很喜欢。”欢颜一边吃,一边夸奖宋姑姑。 “娘子喜欢就好,日后奴婢会全力将娘子清减的身子,慢慢养回来的。” 吃了定心丸的宋姑姑,信心满满的笑了起来。 “还是母妃慧眼识珠,才给嫂嫂送来这么好的人。今日多亏了楚妈妈,宋姑姑,嫂嫂才能顺利吃上饭食,雨橙,你去开我的匣子,拿十两银子给两位妈妈。” 楚,宋心里欢喜,忙跪下谢赏。 锦初亲手扶起二人,语气中也带上了少有的郑重。 “日后嫂嫂这满翠轩就交给两位负责了,需要什么只管开口,若是没有的话就让我院子里的丫头出去购置,银钱什么的都不用在意,你们只要能照顾好嫂嫂的身体,将来我必定不会亏待二位。” 这可是世子妃对她们的承诺,分量可比简单的给银子重多了! 此番若能照顾好叶娘子这一胎,往后只要有世子妃在,她们在这定北王府中,也就算是彻底无忧了! 两位对望一眼,露出今日来此之后,最舒心的一个笑容。 第262章 醋意频生 自从有了楚,宋两位妈妈级的人物入住满翠轩,昭儿又被杜王妃接走之后,锦初的日子一下子就轻松许多。 她每日里早间出府之前,会去满翠轩先看看,欢颜这时一般都还未起,楚妈妈会跟她简单汇报下昨夜欢颜的吃,睡情况。 下晌回府后,先去杜王妃院子里请个安,顺便看看昭儿课业和身体情况,晚间无论再忙都会抽出时间去陪欢颜聊聊天,看看她的状态。 昭儿则会隔上三五日,就跑来满翠轩看看怀了小侄儿的嫂嫂,顺便也让情同姐弟的欢颜看看他的情形,以便安心养胎。 因着年后宿承安给昭儿找了个武师傅,小家伙的日常排的很满,每日里散学回来,都要跟着师傅打磨筋骨,每每总是累得气喘吁吁,一头薄汗。 好几次看着他那摇摇欲坠的身姿,锦初都觉得他不一定能坚持到底,却不想这孩子凭借着一股坚韧的毅力,硬生生的走过了,最痛苦也最难熬的寻山问路阶段。 至此,昭儿的习武之路也开始渐入佳境,一日强似一日。 这期间宿莹贞也成了韶光院的常客,因为锦初总是下晌才回到府里,她就赶着下晌的时间来找锦初。 小吃货每次都是装着鼓鼓囊囊的吃食来,自己吃也要喂着锦初尝一尝,慢慢的锦初也习惯了她只要带吃的来,就去接过一块尝上一口再说别的。 自从昭儿住进含章院,杜王妃这段时日就像有了小儿子一般,对着昭儿释放了无尽的母爱,每日里除了中馈正事,对昭儿那是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连素来不关心内宅琐事的定北王,在吃味的抱怨杜王妃对他关心不够时,毫不意外的换来了杜王妃的一个大白眼,外加阴阳怪气的怼他一句:“嫌我关心不够,那你就去宜秋院找你的好表妹吧,她可是关心你得紧!” 一句话将定北王撅得是哑口无言,只能陪着笑脸打哈哈:“昭儿是锦丫头的弟弟,有如咱们的子侄一般,你疼他就疼吧,我不过就跟你开个玩笑,你怎么还生气了呢!” 对于他的自圆其说,杜王妃额外附赠两个大白眼,都懒得跟他再多说了。 关于他的这个姨娘表妹,夫妻俩从青年吵到了中年,她也委实没有心力再跟他多费唇舌了。 诚如年前杜王妃对锦初所言的那般,在正月过完之前,王姨娘果然眼泪汪汪的对着定北王哭了几场往日亲情,最后就换来了王爷松口答应她,不去田庄的事情,自此也就留在王府了。 因着这个原因,定北王自觉心虚,故而适才杜王妃讥讽他的时候,他也只能陪笑听着。 好在留下来的王姨娘暂且还算安分,这些时日除了去含章院请安,或是去宿承和的安和院走动,其余的时间大都呆在她自己的宜秋院里,看上去倒也一切寻常。 只要她不出幺蛾子,杜王妃自也不会对她如何,除了妾室向主母必要的请安,别的时间根本不让她出现在含章院。 这日傍晚,锦初回到含章院,见到了大半个月不见的宿承安。 往日她都是陪着欢颜待上一阵子才回来休息的,如今夫君回来了,今夜自然要多陪陪他。 于是晚膳的时候,锦初就将欢颜有孕的事情跟宿承安简单说了下,又说吃完饭要去看看嫂嫂。 宿承安点头应好,心里却泛起了酸来。 阿锦对她嫂嫂可真上心,甚至都超过了对出门大半个月的夫君的关心了。 两个院子本就相邻,世子爷回府的消息自然很快就传到了满翠轩。 锦初过去的时候,欢颜就笑着打趣她:“听说世子回来了,你怎的还跑来我这边?” 锦初大方的笑道:“世子虽然大半个月才见一回,不过眼下我最看紧的可是嫂嫂你。不来看看你,我不安心。” “咱俩日日相见,我这边又有楚妈妈和宋姑姑在,如今身子更是一日比一日好,你自是无须挂怀。难得世子回来,你就好好陪陪他,明日就莫要来扰我春睡了。待世子出府了,你再来满翠轩同我叙话家常。” 说完这些,欢颜还朝着一旁的楚妈妈吩咐:“妈妈这两日也别去韶光院了,咱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也让世子独占世子妃几日,不然世子即便有君子之风,嘴上不表,心里说不定会对我这粗疏的舅嫂心存芥蒂,怨我不晓观色,不懂周旋,那可就不妙了。” 此言一出,屋里几人都笑了起来。 楚妈妈顺势起身,笑着催促锦初:“世子妃,娘子说的有理,世子难得回来一趟,您还是多陪陪他吧!娘子这边有我们,你只管放心。” 看欢颜确实一切都好,又想到晚膳时,宿承安虽不阻止,却也没见笑意的脸色,锦初也就没了再留的心思,遂就再吩咐了几句后,起身回了韶光院。 推开门,进了卧房,就看到洗漱之后,一身清爽的青年身着家常袍子,正握着本书册,靠坐在床头,似是在思索着什么烦心事,青年的眉头微微皱起。 “发生何事了?怎的这般皱着眉头?” 锦初走过去,拿过宿承安手中的书,轻轻放在不远处的几案上,随即双手从侧面揽住了青年的肩膀。 “三言两语说不完。” 宿承安任由妻子揽住自己,转头笑着问她,“阿锦怎地回来这么快?嫂嫂那边怎样?” “母妃体恤,特意差遣了楚妈妈与宋姑姑来满翠轩,照顾嫂嫂的饮食起居,她这段时间过的尚算顺遂。” “如此,你我都可心安了。”宿承安唇角勾起,伸手按住锦初双手,语气中却带了几分不知觉的委屈,“一别半个多月,阿锦是不是都不想我?” “何出此言?见到你我很是欢喜啊。”锦初诧异的瞪大眼睛。 “我看你对嫂嫂甚为上心,晚膳之时,口中所谈皆是她,膳毕未做停歇,又匆忙赶去满翠轩探望。若不是你回来的早,我险些要以为,你这满心满眼都只有嫂嫂,连自家夫君都要被置于脑后了呢!” 灯影的映照下,青年原本冷峻的面容,因着心上人的冷落,不自觉地泛起淡淡的委屈和不满,仿佛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神祗,突然就降落红尘,沾染了人间烟火的七情六欲,整个人也变得鲜活起来。 锦初爱死了他这副纯欲又不自知的模样,当下满腔的柔情都涌了上来,抱住他狠狠亲了一口:“宿承安,你好勾人!这么妖精的夫君,我可舍不得置之脑后!” 一晚上的失落都被这一吻一语安慰,青年脸上露出真心的笑容,反客为主抱住姑娘:“那为夫今夜好好勾勾阿锦。” 锦初忙避开他将欲贴来的俊脸,“你等一等,我还不曾洗漱呢!” “我不嫌阿锦。” 宿承安抱起锦初将她放到床上,已经开始上下其手去脱她的衣衫,嘴里还念念有词,“舅兄果真勇猛,新婚不过屈屈十日,舅嫂就已得耕耘之果,好生惹人欣羡。” 这也要比? 锦初顿时哭笑不得,方要安慰两句,却见宿承安又道:“好在再等半年,阿锦也就满了十八了!” “逸之是也想要孩子了吗?”被扒的只剩下小衣的锦初,犹不死心的追问。 “阿锦,与我年龄相仿的膝下都有孩儿了,连成婚更晚的舅兄,都要做父亲了。”宿承安语气中有掩不住的羡慕。 “那不然,我们也生?”锦初迟疑起来。 正如宿承安所说那般,他今年马上就二十三岁,也确实该有子嗣的年龄了。 “不用,说了等阿锦十八岁再怀孩儿的,我绝不对阿锦食言!” 青年抱住怀里的软玉温香,肌肤相贴之下,他语气中情不自禁带了喘息,“阿锦,即便将来有了孩儿,你也要对我最好。” 锦初一愣,都这时候了,还顾得争风吃醋?且还是同自家连影子都没有的孩儿吃醋? 感受到身下人的分神,青年不满意地压了上去,“阿锦,不许想别人。” 锦初只来得及“嗯”了声,就被青年带入了一场激烈的雨打花娇之中。 第263章 援助西北 次日,不出所料的锦初又起晚了! 丫头们也早已习惯了只要世子回来,世子妃必定起晚的情形,这说明世子与世子妃伉俪情深,琴瑟调和,对于整个韶光院来说都是喜事一桩,下人们自然也都是乐见其成的。 两个雨进来,只俏皮的笑了下,就规规矩矩的侍奉着晚起的锦初更衣梳头。 待到宿承安从后院演武场回来的时候,饭菜也跟着摆了上来。 锦初招呼着他:“快些用膳,今日不是还要赶回军中吗?” 哪知宿承安倒是一反常态的坐了下来,悠闲的开了口:“近来狄人老实得很,军中一切太平,我倒是可以在府里歇上一两日再去。” “哟!咱们日理万机的世子爷居然也有闲下来的时间了?”锦初心里欢喜,面上也忍不住笑着调侃他。 “嗯,去岁一冬都在忙,今年正好抽出点时间陪陪我家世子妃,也免得同样日无暇晷的世子妃,将自家夫君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宿承安偏头对着锦初眨了眨眼,语气中同样是满满的打趣。 还不曾出门的雨橙和雨杏,听到这夫妻俩势均力敌的言语讥锋,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想到昨夜见到他时那一脸沉思的模样,锦初忍不住旧话重提:“昨夜你那个三言两语说不完的,到底是何事?今日我在家陪你,时间宽裕的很,便是你一口气说上三千言两千句,也尽可娓娓道来。” 见锦初语气促狭,偏偏又一脸正经的望着自己,宿承安不由唇角勾起。 他指了指面前的饭菜,“阿锦也说了今日我们有大把时间,此事不着急,你我先用膳,膳后我再慢慢讲与你听。” 锦初点点头,索性埋头干饭。 吃完移至正厅,二人端起茶盏,宿承安这才开始讲起了昨晚未说的话题。 朝廷的局势更乱了! 去年老皇帝倒下的时候,那些皇子们的拥趸就已经开始呼吁立储之事。好在已近岁末,朝堂诸事繁杂纷纭,立储一事仿若置身汹涌暗流,一时间也无暇顾及。 加上朝中一部分手握重权的阁臣,更愿意维持当前局面,遂就以圣上龙体违和不过是一时之恙,仍笃信圣驾有朝一日能够苏醒如初的名头,将立储议论强制压下,朝堂之上,表面暂归平静。 这般拖到今年,转瞬已至阳春三月,老皇帝却依旧昏迷不醒。 这种情形下,朝堂局势愈发微妙。 那些阁老重臣虽位高权重、久历宦海,但若执意压下立储一事的话,定然会被外界揣测为罔顾君臣大义,甚至心怀叵测、蓄意扰乱朝纲。 这般恶名一旦加身,纵是肱股之臣,亦难承受,何况还是一群本就心怀鬼胎,贪权夺势的奸诈之人? 故而,自上月开始,关乎立储的议题已然摆上台面,正式进入朝堂议政的范畴,引得从京城权贵到市井庶民,尽皆瞩目,议论不休。 一时间,朝中众多臣工纷纷进言,或激昂陈词,或委婉规劝,立储的呼声甚嚣尘上,将其余诸事尽皆抛却身后,成为当下朝堂最紧急也最重要的事项。 贵妃所出的三皇子,淑妃所出的二皇子,陈嫔所出的四皇子,成了最为热门的竞争人选。 为了争夺这个最终的上位者,三位皇子可谓是绞尽脑汁、各显神通,将浑身解数施展得淋漓尽致。 值此皇子争储白热化之际,朝中六部重臣亦难以置身事外,纷纷审时度势,权衡利弊,各自忙着选边站队,又哪里有心力去顾及远在数千里外的西北浮云? 朝廷争斗无所谓,反正都是狗咬狗。 锦初最担心的,还是此时远在西北的叶锦暄。 此一去凌云城两月有余,除了到达凌云城归于刘忠全麾下时,回过一封平安信。最近这一个多月,尚且不知他近况如何。 想到这里,她开口问道:“西北如今局势怎样?我哥哥可再有消息回来?” “我正要告诉你的就是这个。” 宿承安从身上摸出一封信来,锦初接过,快速看了起来。 信不是叶锦暄写的,而是北境跟随他而去的一千精兵里的首领李冲写的。 信上说叶锦暄已经完全融入这支西北军中,每日里从早到晚都在忙碌练兵,只为有朝一日反攻西戎人,收回浮云城。 占领了浮云城的西戎人,倒是一反常态的不曾继续南下,这倒是给暂居凌云城的西北军有了充裕的练兵时间。 可惜朝廷混乱不堪,刘忠全以西北军的名义,言辞恳切的向朝廷奏表多次请求军饷军粮,六部皆留中不发。 眼见着士兵们军粮匮乏,仓廪渐空,朝廷却还是不闻不问,竟是颇有几分任凭这数十万的西北大军自生自灭的意味了。 若是食难果腹,衣难蔽体,军心动摇,战力锐减,又谈何御敌保疆? 莫说北上夺回浮云城,恐怕现有的凌云城都无法保住! 士兵们怨怼情绪日浓,西北军一片愁云惨淡,直急的刘忠全昼夜难眠,对朝廷的期许渐次消磨,终至失望至极。 刘将军于军帐之中,满心无奈与愤懑,却又因肩负戍边重任,不得轻易弃守,唯在这困境之中苦苦支撑,盼能有转机出现,解西北军于倒悬,救万民于水火。 短短两页,犹如千斤之重,直看得锦初秀眉拧成一团,眼中满是怒火,胸腹间郁愤难平。 半晌,她恨恨吐出几个字:“这大晋,烂到底了!” 旁边伸过来一只端茶的手,“阿锦,喝杯茶,且消消火。” 锦初接过茶水,看着自己犹在颤抖的手,她闭上眼睛,做了两个深呼吸,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虽说攘外必先安内,但是这西北眼看就要不保,朝廷居然视若无睹,你能看的下去吗?” 宿承安眼神锐利,面色冷凝,缓缓说道:“阿锦,我与父王商量过了,准备支援西北军军饷。” “哪怕北境与京城如何的誓不两立,我大晋的国土都不容有失,将来无论谁做这块土地的掌控者,都不能容忍自己的疆土子民,被外族外邦侵占屠戮!” 青年的语气并不激烈,可说出的话语却是充满正义与力量,锦初只觉面前男子瞬间高大起来。 她忍不住去抓他的手,嘴里更是不吝夸赞:“宿承安,好样的!” 第264章 慷慨一诺 当日,宿承安就去找了定北王,父子俩商量之后,深觉这笔巨额的援助,还得亲自派人去一趟才最合适。 首先是要去跟刘忠全将军结识,并深入的商谈一番。 年前他还是一心忠于朝廷,对北境反响平平,毕竟当时的军饷军粮都是京城拨送的。 如今朝廷混乱到已经顾不得西北军,要让他们自生自灭的程度了,那么此时雪中送炭的定北王府,自然要去刷一波存在感才划算。 总不能银子给了,连个响动都听不到不是? 思来想去,最后决定让宿承安亲自过去。 一则他的分量足够,此去也更能显示定北王府对西北军的好感和诚意,进而最大限度换取刘忠全,与其所带领西北军的友谊和信任。 二则是让宿承安亲自去实地了解一番西北地形地貌。 同时深入考察西北军兵力多寡、兵种搭配、军备优劣以及士卒的训练素养与实战能力,对西北军事的关键信息做到心中有数,为后续决策提供可靠依据。 三则是希望借此次机会,探寻实战可能。 若机缘凑巧,恰逢与西戎人遭遇对峙之时,也好与西戎人短兵相接,展开一场真刀真枪的较量。 进而深入了解西戎人的战斗脾性和显着特点,也好为日后的对外应战积累丰富经验。 细观宿承安此番诸般行径,其间深意,昭然若揭。 表面是为保境安民,实则为日后掌控全局,手握雄兵、调遣自如埋下伏笔,精心筹备着可进可退的战略棋局。 锦初得知他要亲自赶赴西北,当日就匆忙写了一封家书托他转交给叶锦暄。 欢颜已经满了三个月身孕,害喜的症状也日渐好转,在楚妈妈,宋姑姑两位的精心照拂,悉心调护之下,腹部微微隆起,气色也更加润泽。 于是她信中就将欢颜有孕的事情写了出来,意在鼓励叶锦暄不要莽撞行事,拼杀的同时也要顾惜自身。 宿承安此去西北,快则旬月,慢则两三个月亦有可能。 自二人成婚后,还未曾分开如此之久,当夜,小夫妻自然又是一回颠龙倒凤,床榻厮杀。 次日,锦初一反常态不曾贪睡,拖着酸软的身子早早起身,亲自将宿承安送出城外,方才回转韶光院。 出了北境地界,宿承安就与手下的青云卫乔装打扮,改做商队,一路朝着西北凌云城出发。 经过了七日的奔袭,一行人终于到了凌云城,并与城中叶锦暄派出来的北境精兵汇合,直接去了叶锦暄的住处,并见到了专门等候着的刘忠全将军。 简单的宾主寒暄之后,双方进入正题。 “刘将军乃我舅兄妻子世叔,逸之也就腼颜跟着唤您世叔,还望刘将军莫要嫌弃。”宿承安态度恭敬地开了口。 青年郎身姿昂藏,仿若修竹玉立,丰神俊朗,行止间又自有一股矜贵天成之态。 这就是名扬大晋的定北王世子宿承安,果然名不虚传。 刘忠全忙笑着起身,“刘某一届武夫,承蒙世子屈尊唤声世叔,实乃毕生之荣。” 他扫了眼一旁的叶锦暄,又将目光转向宿承安笑道:“阿暄不是外人,世子有话尽管直说。” “世叔既这般讲,那逸之就明人不说暗话,跟世叔直接交底了!” “该当如此,我们行伍之人素来喜欢直截了当,世子只管说来,若我能办,自当义不容辞,竭力而为,断无推诿之理。” 见刘忠全禀性豁达,言辞爽利,行事果敢,宿承安心下也生出几分亲近之感。 遂就笑着挥挥手,身后的青影直接将身上所负行囊捧到案上打开,全是千两面值的银票,粗粗看去,起码二十万两以上。 骤然见到这巨额银票,刘忠全不由一怔,眸中快速闪过惊异之色,随即望向不远处青年,“敢问世子此乃何意?” 来之时,宿承安就与叶锦暄约定好,今日只说定北王世子有事相见刘将军,故而他并不知道宿承安来此所为何事? 如今骤然见到这巨额银票,自是要先问清原委。 “世叔莫急,容我细细与您说。” 宿承安微笑开口,将此行目的细细道来。 听完之后,刘忠全低头思索,沉默不语。 半晌,他方才开了口:“世子不远千里亲自携重金前来凌云城,助我西北军解困纾难,此举不啻于雪中送炭之暖,我西北军感怀世子高义,定然铭记于心。但,” 刘忠全脸上显出为难之色,略一迟疑,终还是问出了口:“世子既不要我西北军效忠于您,又出此巨额银两相助,敢问世子所求何在?” 宿承安振衣起身,目光坦荡:“不瞒世叔,逸之此次亲来送银自是有私心的,但私心大不过国安。浮云城乃是岳父大人生前守候二十余载的城池,更是我大晋抵御西戎人,保护西北子民的坚固堡垒。” “如今浮云城一朝易主,城防破溃,西戎贼寇自此如虎添翼,可随时纵马挥刀,长驱南下。我西北广袤疆土自此失了屏障,仿若袒露于利刃之前,危如累卵。” 刘忠全面色凝重,显然这话亦说中了他的忧虑之处。 宿承安目光深远,悠悠叹道:“届时,我西北万千子民,亦将被迫直面西戎人的劫掠屠戮之下,深陷水火,苦不堪言。到那时,这西北疆土失半,生灵涂炭,家将不家,国将不国。” “有朝一日,我北境之地纵然与京城干戈相向,这半壁江山要来又有何用?” 刘忠全目光微闪,正欲开口,却听得青年朗声说道:“如今京城那帮人只为权势苟且,不顾西北死活,我北境却不能视若无睹,任由江山沦丧。只有西北军保住有生力量,才能北上夺回浮云城,并守护这一方子民。” ”你的西北军亦无须站队,你们只用看好这一方疆土,护佑这一方百姓即可。” “来日我北境与京城一战,北境若胜,则西北军守疆护民之功自会得到嘉奖,北境若败,则你们依然是忠于大晋,护佑一方百姓的西北军。” 望着青年那冷峻的面容,铁血汉子刘忠全忍不住内心激荡。 真的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想想这几年来朝廷对于西北军的敷衍冷待,再看看定北王府的仗义相助,刘忠全心里再次对朝廷生出了压抑不住的怨愤之心。 “世子,不管北境与朝廷将来如何,只要我在这西北军中,必定不会对您兵戎相见!”中年汉子满是敬佩,振衣起身,俯首一拜。 “逸之谢过世叔今日慷慨一诺!” 宿承安上前一步,对着刘忠全郑重回礼。 第265章 懦将累军 当夜,宿承安在凌云城的一间商铺里,等到了深夜前来的叶锦暄。 “刘将军怎么说?”宿承安直接问道。 “他已经同意明日你以投军的名义,归入我的麾下,之后跟随我去练兵,也好借此查看西北军的实力如何。” 叶锦暄眉头微皱,还是忍不住再次问他,“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你赶来西北已是只身犯险,当真准备继续深入西北军中数月吗?” 宿承安眉头一挑,唇角微勾,反问:“三兄都能置身险境,我凭何不能来?” “你我怎好相比?我乃罪臣之子,你却是堂堂的定北王世子,委实不必冒此等风险。” “三兄此言差矣!我这个定北王世子,很快就要变成朝廷口中的乱臣贼子了!我北境既都有了做乱臣贼子的心思,又何惧来西北一趟呢?何况,” 宿承安话语一顿,笑得意味深长,“此番花了那么多银两,总要让我了解一下自己所援助的这支军队,实力到底如何吧?” “好,既是如此,那世子明日起就跟在我身边细细查看吧!” 见宿承安态度坚定,叶锦暄索性不再劝阻。 他换了话题问道:“阿锦她们都还好吧?” “都很好,尤其嫂嫂欢颜,更好!” 更好两个字被宿承安说得耐人寻味,只听得叶锦暄一头雾水,他下意识追问:“怎么个更好法?欢颜怎么了?” 宿承安压下对于面前男子的那点嫉妒之情,淡淡说道:“欢颜很好,好到要为你开枝散叶了!” 言罢不等叶锦暄反应,直接将锦初写的那封信拿出来放在桌案上:“出来时,阿锦她们写给你的。” 叶锦暄没理会这个世子妹夫突然就阴阳怪气的语气,伸手打开那封信,就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 薄薄几页纸,他一字一句,竟是反反复复看了两三遍。 待到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叶锦暄脸上已满是欣喜若狂。 他先是小声呢喃:“我要当爹了!”继而用力拍了一把身边男子的肩膀,笑着大声宣告:“看到了吗?我要当爹了!” 宿承安忍住伸手拍回去的冲动,酸溜溜地的回应:“是,恭喜你,你要当爹了!” “那你呢?” 叶锦暄下意识朝着某个人的下半身快速瞥了眼,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质疑。 “你成婚比我还早了近半年,怎的阿锦还没动静?我都等着当舅舅呢,没想到却先要当上爹了!” 外人面前向来稳得住的世子爷,被舅兄这毫不掩饰的一番嘲笑,顿时激得一张俊脸寒成了冰。 他气恼地哼声,满是不甘:“阿锦说等她满了十八岁再要子嗣!何况你本来就是哥哥,你先当爹不是很寻常吗?” “此话何意?” 叶锦暄敏感抓住了他话语中的重要信息,当下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向宿承安再次确认,“你的意思是阿锦不想早生孩子,你就纵着她一直避子?” “我们俩都还年轻,她不想早生,那就晚些再要孩儿,不成吗?” 宿承安强行挽尊,这个舅兄是真不想要了! 打人不打脸! 叶锦暄可以质疑他的宠妻能力,不能质疑他的身体能力! “世子真乃好夫君!” 叶锦暄双目晶亮,这回不拍他了,改为狠狠抱他一把,“你能这般待小初,做哥哥的委实感动。好兄弟!真男人!我妹妹嫁给你不亏!” 宿承安伸手将他推的老远,忍了几忍,还是没忍住上扬的唇角。 若是锦初在此的话,看到他这副模样,定然少不了又要说那句“男人至死是少年”的话了。 翌日清晨,乔装之后的宿承安带着手下的青云卫入了西北军的大本营,扮做叶锦暄的贴身卫兵,亲眼目睹并感受了一番西北军的练兵过程。 晨曦微露,第一缕光还未完全驱散夜的凉意,西北军的营地已然热闹起来。 与别处不同,这里的号角声带着几分粗犷与豪迈,仿若能穿透凛冽寒风,直击人心。 宿承安抬眼望去,只见士兵们鱼贯而出,行动间透着西北儿郎特有的利落与矫健。 他们身着厚重的皮甲,甲片在微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泽,腰间束带紧系,佩刀悬于一侧,身姿笔挺如松,虽神色各异,却无一不散发着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 百夫长们如往常一样大步穿梭,目光如隼,细细检查着每一处细节,从盔缨的端正到靴带的紧实,从刀刃的锋芒到弩箭的精良,不容丝毫差错。 待一切完备,都尉昂然登台,手中令旗一挥,队列操练轰然开启。 士兵们齐声高呼,声震云霄,步伐整齐划一,每一步落下都似踏在人心之上,扬起的沙尘在晨光中弥漫,仿若一条黄龙蜿蜒游动。 宿承安暗自赞叹,这西北军的队列,比他北境精锐也不遑多让。 队列训练刚罢,教头手持长刀,大步流星迈入场中。 那刀在他手中仿若活物,挥舞间寒光四溢,招式刚猛有力,大开大合,尽显西北军的彪悍风格。 士兵们迅速捉对厮杀,一时间,校场内喊杀声、兵器碰撞声交织成一曲激昂战歌,火星四溅。 宿承安身旁的青云卫们不禁面露凝重,深知若真较量,这些西北汉子绝非易与之辈。 格斗渐近尾声,叶锦暄纵马而来,身后披风烈烈作响。 他亲自指挥战术演练,军旗舞动,鼓点急促,西北军迅速变幻阵型,模拟山地伏击、草原奔袭等各种契合本地作战的场景。 冲锋的士卒仿若饿狼扑食,迅猛无畏;防御的军阵坚如磐石,密不透风。 叶锦暄目光如炬,在阵前来回驰骋,高声呼喝,精准指出每一处问题,那威严的气场让整个校场都笼罩在紧张肃穆之中。 直至日头高悬,练兵才暂告一段落。 宿承安心中震撼,这西北军的练兵,有规有矩、勇猛剽悍,怪不得能在这苦寒之地独当一面,守护一方安宁。 此番若不是陈天耀指挥无方,大意之下使得西戎人混入浮云城内部,并趁势获得了城防图的话,浮云城绝不会落入贼寇手中。 为卒者,若怯懦萎靡,不过一人之失;为将者,倘庸懦无能,则累及全军。 良将手下无弱兵,懦将帐前多散勇。 盖因良将能提振士气,严明军纪,振臂一呼,士卒响应,可化腐朽为神奇,使全军皆勇。 而平庸怯懦之将领,则只会频频空发号令,涣散军心,纵有精锐之士,亦难展其锋芒,徒留叹息。 故而,同样的一批西北军,在前武安侯手中,则如铜墙铁壁一般将西北护佑的军民皆安;到了陈天耀这里,却只能化为一盘散沙,毫无章法的无头苍蝇,最终被西戎人冲破防线,在死伤无数之后,被赶出驻守了数十载的浮云城,南下退散。 可惜了这一干彪悍勇猛的西北男儿! 练兵结束时,宿承安和几名青云卫,跟在叶锦暄身后默默退下,可他的心中,已然对西北军的实力有了全新的估量和期望。 第266章 协约共定 如此又过了大半个月,眼见着西北军的将士们每日辛苦练兵,军中上下气势也越来越旺,大家都鼓足了劲头,想要北上攻打西戎人,重新夺回浮云城,一雪数月前被打败南下的耻辱。 宿承安深知,如今这支西北军,已然万事俱备,只待一声令下,便可如利剑出鞘,直击敌军要害,重铸西北军昔日威名。 这情形,不只他看到,做为主帅的刘忠全,和日日在校场操练兵士们的叶锦暄,也都将此一一收入眼底。 于是,在一个寻常静谧的夜里,宿承安、叶锦暄与刘忠全将军三人,再度聚于一室之中。 室内烛火摇曳,光影斑驳,映照着三人凝重而坚毅的面庞。 “将军,如今已是五月,军中好多兄弟们都在询问咱们何日北上反攻西戎贼子,重新夺回浮云城?” 望着座上二人,叶锦暄最先开了口。 因着每日都要练兵,他是与士兵们接触最多也最近的人,对于军中兵士们这段时间急于北上,一雪前耻的情绪变化,感受也最为直观。 听了这话的刘忠全默了片刻,缓缓问道:“阿暄觉得,咱们兵士如今的实力和士气可否一战夺城?” “之前陈天耀明知西戎人已经得到了浮云城的城防图,还一意孤行的采取了被动防守的措施。硬是按住将士们龟缩不前,不允许出城攻击西戎人。” “尤其在西戎人已经攻入浮云城之后,陈天耀不是第一时间组织强力反击,反而惊惶之下,号令频发。” 叶锦暄胸膛间急促起伏,声音中带着难以压制的愤恨。 “因着缺少有效统御,谋略欠缺,使得我军中兵士指挥紊乱,各自为战。悍勇之兵空有一身蛮力,却无从施展,进退失据之下乱作一团,恰似群龙无首之状,沦为一盘散沙。” 他闭了闭眼,无奈低叹,“最终落得个损失惨重,含恨败走凌云城的悲惨结局!我西北军悍勇男儿也被迫背上一个守城失败的耻辱标记!” “丢失浮云城那一战,非我西北军兵士之过,实为陈天耀那个懦弱无能,刚愎自用,偏偏又贪生怕死的卑鄙小人造成的。若是换成今日将军带领兄弟们北上反攻西戎人的话,浮云城定然能重新收复!” “阿暄对咱们西北军倒是信心十足!” 刘忠全转向宿承安,郑重问道:“阿暄是自己人,这段时日西北军又是他一手带领练兵,心里有了感情,想法就免不了有失偏颇。世子也来了将近一月了,对我西北军有何高见?” 宿承安拱手起立,客气说道:“将军既有垂问,逸之就斗胆直言,僭越之处,还望海涵。” “世子无须客气,尽管畅所欲言。”刘忠全捋了下粗短的胡须,示意他继续说。 宿承安微微欠身,开口说道:“逸之虽不如将军对西北军了如指掌,但以我来此近一月的观察,我之所见与叶小将军相差无几。” 与一旁的叶锦暄对视一眼,宿承安继续说道:“西北军确实悍勇无双,尤其近日更是士气高涨,军中将士都想一雪前耻。此时若趁着戎人不备之时,西北军一鼓作气,挥师北上,直击西戎,夺回浮云城的胜算颇高。” 见刘忠全露出思索之色,宿承安索性再接再厉。 “如今全军上下同仇敌忾,昂扬斗志似能冲破云霄,若错失此刻良机,待戎人缓过神来,重新部署,严阵以待的话,往后西北军再寻这般天时地利人和之契机,恐非易事。” 一席话罢,满室俱静。 刘忠全面无表情,静默不语。 宿承安想了想,又补充:“逸之毕竟资历尚浅,又是初来乍到,所观所感或有偏颇,西北军是战是潜,一切还得将军定夺。” 刘忠全长长叹了口气,望向宿承安问道:“若是战的话,世子觉得何日北上为好?” “见机而作,不俟终日。逸之私以为,此事宜早不宜迟!”宿承安缓缓说道。 “阿暄以为呢?”刘忠全转而看向叶锦暄。 “将军,末将以为,最好三日之内,趁着西戎不察之时,带领我军中将士夜袭浮云城!” 刘忠全不曾言语,他低眉垂目,看不到面上表情,只右手放在面前案几上,微微屈起了手指。 轻微的“咚咚”声,有节奏的响了起来,像是一下下敲在屋内人的心上。 宿承安和叶锦暄对望一眼,复又不着痕迹的各自收回视线。 片刻后,敲击声停下。 中年汉子抬起头来,望着二人开了口:“朝中如今混乱不堪,我西北军幸得世子相助,将士们才能安然无忧的北上攻打西戎,只是浮云城去年就已落入西戎人手中,几个月下来,不知城中境况如何?亦不知周围百姓如何?” 他将目光转向宿承安,面上露出为难之色,语气也变得低沉起来。 “此番我若取得浮云城,以此收复之功补陈天耀往日失城之过,也不过功过相抵而已。若朝廷依然不肯发放西北军粮饷的话,这十几万的兄弟,即便夺回浮云城,没了后期的补给,依然是坐困愁城。” “待几个月后,西戎卷土重来,我西北军还终是躲不过再次弃城而走的命运。” 一番话说完,刘忠全脸上已满是失落与愤懑。 叶锦暄一愣,满腹的热血沸腾,心潮澎湃,瞬间跌落下来。 他一心只想打败西戎,收回父亲曾经戍守近三十载的浮云城,在他心中,那座城承载着家族的荣耀、父辈的热血,亦是万千西北军将士魂牵梦绕之地。 可他却忘记了如今的朝廷,早已是奸佞当道,鬼怪横行。 醉心于争权夺利,党同伐异的他们,早就忘记了京城外人民的死活,又哪里记得起这支在苦寒之地浴血奋战,拼死守疆土的西北军? 本还熠熠生辉,满含期望的青年,眼中的神采也一点点的黯淡,只余下浓重的失望,愤慨与无奈。 “将军莫忧,你只管去大胆的收复浮云城。若是朝廷依然不管西北军死活的话,那么这个粮饷,我定北王府来给你发!只要我北境依然在,就不会眼看着英勇无畏,戍边卫国的将士们衣食无着!” 宿承安缓慢开口,一字一句却掷地有声,仿若一支强心剂,只说得叶锦暄本已灰暗的眸光再次明亮起来,也惊得愤懑无奈的中年汉子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刘忠全“腾”的一下站起来,大踏步走到宿承安面前,直直盯着他的眼睛,急声追问:“世子莫不是在开玩笑?” 话刚出口,他就知道自己失态了。 此等重要时刻,哪怕仅仅是以他对于这位北境世子爷的粗浅了解,这位也不是个信口开河,言而无信的人。 对于刘忠全的质疑,宿承安并不在意,他只微微扯了下唇角,随即又肃容说道:“军机重事,岂敢随意玩笑!” “将军只管北上夺回浮云城,朝廷不管西北军的话,我定北王府来管!” 刘忠全沉默半晌,低声说道:“世子高义,但十几万西北军一年粮饷至少也要上百万两银子,岂能全部压在您定北王府头上。” “无妨!” 宿承安轻声安抚刘忠全,“若是夺回浮云城后,将军只管上表奏请朝廷,想来那帮人即便再不要脸,总不能对你这收复城池之功不做任何嘉奖。若是有的话,那你们就先收用着,后期,若不够的话,我这边再补充进来。” “此法甚好,只望京城能拨些军饷过来,如此我西北军也能安心守城了。”刘忠全语气中满是期望。 “将军且再坚持坚持吧!时局乱成这般,两年内也该拨乱反正,改头换面了!”宿承安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说道。 这就是定北王世子直截了当的告诉他,两年内必定起事的意思了! 刘忠全身子一震,瞳孔下意识的紧缩,他忙低下头去掩饰狂乱的心绪。 片刻后,抬起头来笑道:“那刘某在此祝愿世子心想事成,一切顺遂!” 第267章 夺回浮云 接下来的两日,军中一切平常,只是负责后勤的军需官,开始脚不沾地的忙碌起来,采买的粮草一大车一大车的悄然向北。 这日晚间,将士们提早半个时辰结束了往日的练兵,数日不见的刘将军,在叶小将军的带领下,上了校场中间的阅武台。 千夫长,百夫长各自站在自己小队前,恭敬肃立,他们身后的十几万兵士如同一座座巍峨的山峰,傲然肃立,静默无声。 叶锦暄身姿挺拔,屹立于高台之上,他目光如炬,缓缓扫过台下那一片身着甲胄、身姿矫健的将士。 青年面容冷峻,透着几分悲愤,声音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瞬时打破校场的寂静。 “诸位将士,去岁之战,我等折戟沉沙,实乃奇耻大辱。皆因那陈天耀怯懦畏敌,如鼠窜之辈,贻误战机,致使我等在西戎贼寇的猛扑之下,乱了阵脚,痛失驻守数十载、倾注无数心血的浮云城。” “我西北热血男儿,向来以守土为责,以报国为志,却不想遭此变故,平白蒙羞,背上这守城不力、弃城而遁的污名,令我等威名扫地,为世人所误解。” 言至此处,叶锦暄微微仰头,目光望向远方,似是在回忆往昔的惨烈。 片刻后,他猛地收回视线,凝视台下众人,高声问道:“往日失浮云城之辱,兄弟们可曾遗忘?” 台下将士们早已群情激愤,听闻主将之言,胸膛急剧起伏,眼中怒火熊熊燃烧,齐声怒喝:“我等一刻未敢或忘!” 那声音汇聚一处,仿若惊涛拍岸,在校场的上空久久回荡,似是在为这满腔的悲愤与不屈助威呐喊。 在这种激昂的状态下,刘忠全将军稳步踏出。 中年汉子身姿健壮,甲胄在日光之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映照着他坚毅的面庞。 他阔步走至台前,环视台下众将士,继而高声问道:“往昔之耻如芒在背,断不可忘!诸位兄弟,可愿随我等挥师北上,逐那西戎蛮夷于关外,重新夺回我等魂牵梦萦之浮云城,一雪我西北军前番失城之辱?” 言罢,刘将军望向下方,静候众人回应,目光中满是期待与战意。 “杀戎贼!夺浮云,守疆土,护边民!”不知哪个兵士低声喊了一句。 下一瞬,十几万兵士齐声高喝:“我等愿追随将军北上,杀戎贼,夺浮云,守疆土,护边民!一雪前耻,扞卫我西北军之威名!” 那豪迈之音,汇聚成一股磅礴力量,在校场上空盘旋往复,似是向天地宣告他们的不屈斗志与必胜决心。 四周军旗猎猎而响,亦为这热血誓言而激荡飘扬。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既如此,咱们不日北上,夺我浮云!” 雄浑而庄重的声音中,刘忠全那久经沙场、坚毅如磐的脸上,露出了今日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夜幕如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沉甸甸地压向大地,将整座浮云城捂得密不透风。 万籁俱寂中,唯有西北军将士们轻微的脚步声,似暗夜幽灵,悄然朝着城池逼近。 接近城门时,负责突袭城门的小队如鬼魅般现身。 他们分工明确,有的用特制工具拆解城门上的机关锁具,动作轻缓却又透着一股急切;有的则警惕地注视着四周,手中强弩满弦,随时准备射杀可能出现的敌军巡逻兵。 不多时,随着一声轻微的 “嘎吱”,厚重的城门缓缓松动。 与此同时,城墙上的敌军哨兵似有所察觉,刚要呼喊示警,潜伏在城墙脚下的西北军弓弩手眼疾手快,利箭齐发,精准地穿透哨兵咽喉,堵住了那即将出口的警示。 刹那间,西北军主力如潮水般从城门涌入,杀声四起。 喊杀声瞬间打破了夜的寂静,睡梦中的西戎人顿时陷入一片慌乱。 他们手忙脚乱地摸索着兵器,眼神中满是惊恐与无措。 有的衣衫不整,甚至光着脚丫就跳下床榻,仓促间撞翻了营帐内的桌椅,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慌乱中,有人错拿了同伴的武器,待发现时,只能满脸懊恼地再去争抢。 城中街巷瞬间沦为战场,西北军将士们个个奋勇当先。 他们挥舞着大刀长枪,见敌便砍,逢寇即刺,所到之处血花飞溅。 战马嘶鸣,马蹄踏地声震得石板路 “咚咚” 作响。 骑手们借着马力冲锋,如入无人之境,将敌军本就仓促薄弱的防线,一个来回就冲得七零八落。 火光映照着他们冷峻的面庞,和寒光闪闪的兵器,在同伴不断倒下的血泊中,西戎人彻底乱了阵脚。 有人开始四散奔逃,完全不顾军官的呵斥;有人跪地求饶,丢弃武器,只求保住性命。 整个城池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往日蛮横的西戎人,此刻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一批批倒在西北军的刀枪之下。 醉意浓重,方被属下惊惶叫醒的西戎小王子噶日苏,看着无头苍蝇般乱做一团的西戎兵士,只气得手脚颤抖,眼睛通红。 他挥舞着马鞭,朝着一个狼狈逃窜的戎人士兵用力甩去,口中犹在恨恨斥骂:“没胆的东西!” 部下急声催促:“主子,今夜对方大军压阵,显是有备而来,咱们人手不足,将士们死伤惨重,再守下去只会落得个城失人亡。 “当务之急,咱们先退出城外,待回到王庭见了大王,咱们再重整旗鼓杀回来,报今日之仇!” “我不走!我要杀了那些奸诈狡猾的汉狗!” 看着一个个倒下的族人,噶日苏气得目眦欲裂,满脸铁青。 眼见更多的汉人士兵潮水般涌来,部下顾不得再劝,他朝着噶日苏的坐骑用力一鞭,马儿吃疼之下,“咴”的一声,朝着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宿承安和他的青云卫紧跟在叶锦暄身后,随着大部队缓缓进城。 远远看到骏马上的噶日苏,叶锦暄顿时眼神一凛,下一刻就朝着不远处的仇人追了过去。 “噶日苏,哪里跑!” 他口中高声唤着,手中的长枪已是迎了上去。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已是与叶锦暄有过数次较量的噶日苏,骤然看到叶锦暄,当下也是瞳孔一缩,朝着叶锦暄就是挥手一鞭。 叶锦暄快速矮下身形,躲过对方挥来的鞭子。 他手中长枪如蛟龙出海,“嗖” 地一声直刺而出,枪尖裹挟着呼呼风声,精准地扎向噶日苏的咽喉。 噶日苏面色大变,慌忙之下,侧身狼狈逃过这致命一枪。 他并不恋战,当下打马狂奔,出城而去,口中还不忘大放厥词。 “哈哈,盛暄,待来日小王再来取你性命!” 叶锦暄欲要再追,无奈座下马匹不如对方神骏,顿时气得眼睛通红,只能眼睁睁看着远去的噶日苏疯狂叫嚣。 正此时,一只带着白色尾羽的长箭贴着他的耳边飞了过去,只见刚还哈哈大笑的噶日苏,身子骤然一震,狂笑之声也戛然而止。 那箭斜斜插在他的右肩,吓得噶日苏头都不敢回,咬牙忍着剧痛策马狂奔,只在风中隐约留下一句:“来日,我定要报此仇!” 宿承安将手中长弓丢给身边的青云卫,转向叶锦暄问道:“此人是谁?” “他乃西戎小王子噶日苏,亦是我的仇人。” 叶锦暄转过身来,望向宿承安的眼中有惊喜也有感激,“我只知世子兵马功夫娴熟,倒不想竟然还拉的一手好弓法!” 宿承安神色不变,只眼中带了淡淡惋惜:“可惜还是让他逃了。不过今夜这一箭,回去也能让他好生消受一番了。” 他看向面前的高大城墙,不动声色安慰叶锦暄:“好在浮云城,如今总算是再次回到咱们手中了!” 第268章 功成身退 翌日,旭日破云而出,金芒倾洒,天光大好。 时隔数月,厚重高耸的城墙上,再一次升起了西北军的旗帜。 被西戎人霸占了近半年的浮云城内,往来行走的人,也都换成了喜笑颜开,扬眉吐气的西北军。 宿承安缓步穿过热闹的城内街道,来到了位于城中心位置的大将军府。 这里居住过前武安侯叶晟培,居住过曾经的大将军陈天耀。 如今居住的是名为将军,其实已然掌握西北军,成为名副其实大将军的刘忠全。 不远处的一处两进宅院中,则是住着叶锦暄。 得了刘将军的提前吩咐的管家,一看到宿承安,立刻就笑着迎了上来,口中热情招呼着,“贵人请,老爷已在书房等候多时了。” 一路将他带至刘忠全的书房。 叶锦暄已然坐在那里,除了刘忠全,还有另外四五个陌生的年轻面孔。 宿承安微微一愣,复又恢复平静,他朝着座上的刘忠全躬身一礼,叫了声:“将军。” “逸之先坐,稍等片刻。” 刘忠全对他随意一笑,转过头又朝着那几个人说道:“昨夜突袭浮云城,诸位堪称英勇无畏,你们冲锋在前,破敌阵、斩贼寇,为战局扭转立下赫赫战功,你们都是有功之人!” “咱们西北军向来讲究赏罚分明,有能者居之,有功者赏之,今日,你们几位就在原来的职位上各自再升一级吧!” 那几个青年脸上闪过惊喜之色,旋即慌忙起身,对着刘忠全行礼致谢。 “末将谢过将军提携之意。昨夜突袭,末将等不过是遵将军号令,奋勇向前,不敢有丝毫懈怠,幸不辱命。” “好好,军中有诸位年青人相助,我西北军继续北上,赶走西戎指日可待也!” 中年汉子露出豪爽的笑容,语重心长的鼓励他们,“望诸位砥砺前进,再建新功!” 几人行礼退出,走在最后面的一位青年朝着叶锦暄看了眼,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来。 “阿标你先下去,我晚些过去找你。”叶锦暄朝那位青年低声说道。 见叶锦暄如此直白的说出他的名字,孙标喜上眉梢,“末将敬候小将军。” 待孙标出去之后,刘忠全转向叶锦暄问:“故人?” 叶锦暄点点头,“此人名叫孙标,是一名千夫长,还有一位叫杜磊的百夫长今日未曾到场。” “之前陈天耀掌管西北军时,我化名盛暄投身军中,与这二人朝夕相处数载,期间并肩作战多回,也算是有过数次过命交情的异姓兄弟。” “此二人禀性纯正,并非奸诈之徒。去年我假死脱身之时,还曾赚得他们几滴眼泪,今日既已认出我来,索性给他二人一番解释,也免得伤了兄弟情分。” “阿暄既是信得过他们,那就随你去吧!只是军中要事,切勿多言。”刘忠全嘱咐道。 “末将遵命。将军放心,军务之事,我定三缄其口,此番只论友情,不谈公务。”叶锦暄坚定不移的保证着。 见此情形,刘忠全放心一笑,复又夸他:“昨夜多亏你与世子筹谋相助,咱们才能快速又顺利的夺回浮云城。世子那边,我无从嘉奖,只能心存感激,阿暄你这边,同样亦是如此。” 中年将军脸上露出遗憾之色,“你毕竟只是化名,在我麾下做个偏将军倒还可以,再往上的车骑将军,骠骑将军却是要奏请朝廷的。” “届时,你名字若是送去的话,免不得要有暴露的风险。因此,也只能继续屈就这偏将军一职了!” 叶锦暄上前一步,感激行礼:“世叔一心为侄儿考虑,侄儿岂能不感念您一番苦心,如今我能在您麾下做这偏将军,已是得了您极大照拂,侄儿对此只会感激,又岂能对世叔生出怨怼之心?” 刘忠全伸手扶起面前青年,欣慰笑道:“短短数年,阿暄竟从桀骜不驯的少年,长成了沉稳隐忍的青年,此番真是长大了!若是大将军得知的话,定然无比欢喜。” 听到说起父亲,叶锦暄眼角不由微微湿润。 当年那个顽劣莽撞,总把父亲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少年。 在时光的磨砺下,竟也褪去了青涩与稚气,拥有了机敏与沉稳,如他所愿地长成了可以让人依靠的大人了! 耳边传来刘忠全的声音,使得陷入回忆中的青年骤然回过神来。 “不过,阿暄也莫要过于失落,此番虽不能明着奖你,但我帐下要事依然由你负责。在我这儿,你就是名副其实的小将军。” 叶锦暄心头一热,低低叫了声:“世叔。” 刘忠全拍拍青年的肩膀,微微一笑换了话题。 “听说昨夜遇到西戎小王子噶日苏,世子还于那厮奔逃之时,射了他一箭?” 刘忠全转向宿承安,目光中带着几分意外之喜。 宿承安起身客气道:“侥幸射中他的右肩,可惜终是准头不足,不曾留下贼人性命。” “世子自谦了!那噶日苏是西戎王的一名宠妃的老来子,在他的几个孩子中,此人虽年青,却极难对付。” “那噶日苏自小就拜了名师教习,尤其使得一手好鞭子。此人心狠手辣,脑子也甚机灵,之前我西北军与西戎对战时,也曾吃过他不少亏。” “昨夜那种情势下,世子匆忙之中仍能射中那噶日苏,可见箭术极其精湛。那噶日苏向来自视甚高,如今吃了世子这一箭,想必气得不轻,偏偏还要回去消停一段时日,估计这段日子他应是辗转反侧,不得好眠了!” 说到最后,刘忠全忍不住笑了起来。 宿承安想了想,说道:“此番浮云城已入西北军手中,如此功劳,将军也可凭借此功,奏请朝廷嘉奖了!” 刘忠全心领神会,当即笑着点头:“那是自然,我早间已将此事奏请朝廷,只看京城如何应对了!” “唯愿将军心想事成!” 说完这句,宿承安看看天色,不由叹息,“来时方才四月,芳菲初绽,如今已是五月中,绿意尽浓。好在浮云城已归,西北军大事已定,承蒙世叔多番照拂,逸之也该告辞了。” 青年身姿挺立,目带感怀,竟是惹得刘忠全一番不舍。 这世子自来西北军之后,虽入军营探看,但并无逾越之举,且处处帮衬,胸怀沟壑,目光深远,做事用策皆老辣沉稳,远非一般青年可比。 将来若真江山易主的话,这样的人才值得追随效力! 心里天平不知不觉已侧翻到底的中年汉子,语气惋惜:“世子来此,委实帮我西北军良多,临走前还顺便射了噶日苏一箭,给我们个惊喜。若不是知道北境忙碌,我是真的舍不得放你离去啊。不过,” 他话锋一转,“北境事务繁忙,世子来此本就拨冗而至,能在此待上月余已是不易,故而我就不再虚留你了!可有定了归期?” “劳世叔夸赞,逸之愧不敢当。若无要事的话,我欲明日一早出发。” “世子降尊纡贵唤我声叔父,我便腆颜忝为东道,今日晚间咱们叔侄儿三个好好坐下吃顿饭,权当我这个做叔父的为你践行了,恭祝世子前路顺遂,诸事皆宜!” “如此,逸之就恭敬不如从命,谢过世叔了!” 宿承安冲着刘忠全洒然一笑,爽快应下此事。 第269章 豁然开阔 从将军府出来的时候,日已近午。 宿承安与叶锦暄一前一后,相伴而行,很快走到了叶锦暄目前所住的那处小宅院中。 “你这走的有些匆忙了,我还没来得及给小初,欢颜她们写信呢!” 叶锦暄跟在宿承安身后,边说边进了屋。 宿承安转身斜睨身后的舅兄一眼,脸上闪过几分不耐:“一日时间不够你写几封回信吗?” “够倒是够的,我这不是因为你骤然离开,心里有些不适应吗?” 叶锦暄摸了摸鼻子,嬉皮笑脸的回应着。 “好歹咱们兄弟俩同吃同住月余时光,昨夜你又替我报仇,射了那噶日苏一箭,哥哥我心里对你稀罕着呢!” 顺利收回了浮云城之后,叶锦暄压在心头许久的大石轰然坠地,他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加之昨夜又亲眼看着仇人噶日苏被自家妹夫宿承安,狠狠射了一箭,他的心头如今开怀得很,于是就恢复了几分往日的不羁之态。 此时他看着宿承安更是哪儿哪儿都好,本还想这几日带他在这浮云城走走逛逛,吃吃看看,以谢他这世子妹夫帮他报还那一箭之仇呢! 不曾想,人家却是明日一早就要离开这浮云城,回转幽云城了。 “稀罕?” 宿承安正脱外袍的手一顿,脸上露出嫌恶之色。 他瞪了嬉皮笑脸的舅兄一眼,反唇相讥,“谁稀罕你的稀罕?你又不是我家阿锦,想稀罕,稀罕你家欢颜去!” 这段时日两人常在一起待着,渐渐的从最开始的那种客气有礼,也变成了熟不拘礼。 加上叶锦暄心事去了大半,少年时的那种狂放之态也就跟着显现出来。 对于他的这种转变,宿承安虽然有些意外,心里却还是为他高兴的。 能如此表现,就说明这位舅兄心态上已经转变过来,不再一心只孜孜追求于报仇雪恨这件事情了! “我虽然不是你家阿锦,可我好歹也是你家阿锦的兄长,阿锦此时又不在此,你倒不如爱屋及乌,跟我多亲近亲近!” 说话间,叶锦暄上手一把揽住宿承安的肩膀,油腔滑调的开了口,“也免得你回去幽云城之后,想起我了,后悔今日对我如此冷淡。” 相处这么多时日,对于这位看上去矜贵高傲的世子妹夫,叶锦暄多少也窥到了几分。 这位世子爷对自己人是真的挺不错,他宽厚包容,只要不犯下原则性的错误,他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且这位世子机敏睿智,与他一起做事常有事半功倍之喜,总是给人一种强大又稳定的安全感,久而久之,就会引得合作过的人主动靠近。 二人就这样从最开始的客气有礼,慢慢的一步一步变成了如今的哥俩好的状态。 “赶紧写你的信去吧!阿锦和欢颜,还有昭儿,可都在幽云城挂怀着你呢!” 宿承安嘴上说的嫌弃,手上却没动作,任由叶锦暄揽住自己的肩膀。 “好,我这就去写回信。” 叶锦暄收回手,笑眯眯进了自己房间去写回信了。 等他写好信出来的时候,已是未初。 叶锦暄将三封信丢给悠闲喝茶的宿承安,又匆忙扒了几口饭,就换上衣服又要出门。 宿承安见他行色匆匆,好奇道:“你这是要干嘛去?” “去见上午你见过的那个兄弟。” 他这么一说,宿承安微微皱起了眉头,提醒他,“你的真实身份现下依然不能暴露,能少说的还是尽量少说。” “我省得。” 叶锦暄摆摆手,脸上换上了郑重的神色。 “这二人都是信得过的兄弟,我死遁回来,总要给他们个说法。至于旁的,我不会说,更不会让他们知道。现下对于他们来说,知道的越少活得越好!” 出门前宿承安又叮嘱他:“快去快回,莫要忘了晚上还要去赴刘将军的饯别宴。” “放心,不会误了你的事的。”丢下这么一句话,叶锦暄扬长而去。 浮云城内的一间屋子里,两个青年正坐在窗下的桌面前,双眸紧盯着门口方向,一脸焦急的等待着。 高壮些的青年心急地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转圈圈。 “阿标,你真的确定靳小将军是咱们的阿暄兄弟吗?” 桌面静坐的另一青年,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重复今日的第六遍话。 “杜磊,这话我都答复你五遍了!今日距离近,我真的看清楚了,那人确实是阿暄。” “哦,哦,好。” 杜磊下意识的应声,来回走动的脚步却是更加快了,青年憨厚的脸上带着不解和好奇。 “去年知道阿暄不在的时候,我私下还哭了好几场。不曾想今年他竟然死而复生回来西北军,居然还当上了咱们的小将军了!” 想到好兄弟校场练兵的矫健身姿和威风模样,杜磊忍不住勾起了唇角,得意地夸赞起来。 “我早就说过阿暄不是一般人,当初姓陈的在的时候,他那个被吹得威风八面的小将军儿子,差咱们阿暄远了去了!” 青年露出不屑之色,随即又笑了起来,“还是咱们现在的刘将军慧眼识伯乐,看到了阿暄的能耐,咱们阿暄才是威风凛凛的小将军!”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 孙标指指面前的椅子,“你快坐下来吧!走来走去的,转的我眼晕。” 杜磊听话的坐了下来,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他又急了。 “阿标,你确定阿暄要来吗?这都未正三刻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这不还早着吗?阿暄现在身份不一般,许是有什么军务要事忙起来,一时三刻的就过不来了。但阿暄既是说了要来,就肯定来的。” “那倒是,阿暄向来守信!” 见杜磊点头认同,孙标面上平静,心里却起了涟漪。 与粗枝大叶的杜磊不同,他心思相对细腻一些。 阿暄会不会是上午一时冲动说了要来见他们的话,现下后悔不准备来了? 他知道阿暄肯定有故事,也不准备多问,只要阿暄还认他们兄弟两个,只要他们知道阿暄还好好的活着,心里就满足了。 就在这思绪游走间,院门“吱呀”一声打开,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杜磊,孙标,好久不见。” “阿暄!” 三人相视而笑,眼角却都红了。 半个时辰后,在两位兄弟的相送下,叶锦暄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宿承安正坐在院中的石桌上喝茶,见他回来只微微颔首,朝着对面的杯子点了点。 叶锦暄顺势坐下,端起茶喝了起来。 “陈天耀父子你准备怎么处理?” 宿承安语气淡淡,目光却是直直望着他。 叶锦暄微微一愣,对面的声音再次响起。 “两个选择!其一,立刻报仇,现下你就可去斩杀了那对父子!不过那样的话,目前是不能昭告世人的,你这仇报的就犹如锦衣夜行,只能私下进行,外人是不得而知的。” 叶锦暄手一顿,“其二呢?” “其二,找个稳妥的地方,派人看好他们父子,待到我定北王府起事,昭告你与阿锦真正身份,为你武安侯府众人鸣冤之时,再拿出他们勾连的证据。” “大庭广众之下,堂堂正正的杀了他们,祭奠并告慰岳父岳母,及众亲眷的在天之灵!” 宿承安瞥了他一眼,又开口提醒。 “不过那样的话,你就要继续忍受仇人多活一两年的日子了!” 叶锦暄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用带着颤音的声音说道:“我信你,且容他们再多活些日子吧!” 宿承安心下放松,这个舅兄是真的从一味的仇恨中解脱出来了! 他招手唤来了青云卫撤下茶具,起身朝着屋里走去,同时丢下了一句:“时辰不早,准备下,咱们去将军府赴宴吧!” 第270章 取舍得失 当夜宾主尽欢之后,略带微醺的宿承安和叶锦暄,一路相互扶持着,回到了暂住的小院。 院门一关,宿承安一把推开揽着他的叶锦暄,脸上神情也变得清明起来。 他对着迎上来的青云卫吩咐:“去将李冲叫来。” 青云卫恭声应是,退下去找李冲了。 叶锦暄收起醉态,自顾自在一旁的桌案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他端着手中茶杯,目光落在袅袅升起的水雾上。 淡淡的茶香氤氲出来,青年笑了下,举杯一口喝了下去,漫不经心评价道:“茶不错!” 宿承安瞥了叶锦暄一眼,声音中带着嘲讽:“再好的茶也架不住你如此牛饮,你喝茶实乃暴殄天物!” 话罢,他也在对面坐了下来。 对于他的嘲笑,叶锦暄不以为意地眨了下眼,随即又发出感叹:“与世子一起的日子真是快活,可惜明日你我就要分开了!往后再见,就不知何时了!” 青年虽是一脸的嬉皮,言辞中却满满都是不舍与怅惘之意。 这一分开,他驻守西北边疆,他则要州牧北境子民,随之还要对战腐朽的朝廷,将来结局如何,实未可知。 这一刻,宿承安面上嫌弃,心里却真的对这位舅兄生出了几分感情,他想了想,低声说道:“你好好看住西北,将来若我登顶的话,这里未来数十年就是你的天下。” 叶锦暄猛地抬头,脸上的嬉皮之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讶然,感激和淡淡的忧伤。 “世子爷,您这还没上位,就先给外戚划上地盘了?”他嘴角勾了勾,眯着眼睛调侃,“您这可是颇具昏君潜质啊!” 宿承安不理他的调侃之下的好心提醒,黑眸沉沉望着面前男子,缓缓补充:“倘若我北境举事不成的话,你要与我划清界限,我必会想尽办法将阿锦送出来,届时,她就拜托你照顾了!” 这句话就是沉甸甸的托付了! 叶锦暄心头沉闷,默然无语。 半晌,他才开口:“你的娘子你自己照管,我没那么大的能耐,可管不了你家的事情!” 虽知叶锦暄是好意,宿承安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 阿锦的性子素来独立,连自己都不能插手,何况是做为兄长的叶锦暄呢!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届时,若定北王府真的覆灭的话,以阿锦的聪慧和名声,朝廷又怎会容她存活? 即便是能有一线生机,以她那外柔内刚的高傲性子,也绝对不会选择苟且偷生的。 罢罢罢!既是夫妻,那就生死一道吧! 若真是天不佑他定北王府,起码黄泉路上,有他陪着她。 心思落定,青年不再多话,只微微低头啜起了茶水。 见宿承安没有反应,叶锦暄开始急了,他放下茶水,将一张皱着眉头的俊颜,直愣愣杵到了宿承安面前。 “怎么突然就不说话了?这不像你的风格啊!” 宿承安垂下眼皮,慢慢喝完一杯茶水,又给自己续上一杯,再欣赏两眼舅兄焦急的模样,他方才缓缓开口。 “你说的对,阿锦是我的妻子,若我死了的话,想必她也绝对不会偷生。既是如此,我还同你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听了他这番话,近来对妹妹有所了解的青年,顿时也沉默下来,一股凝重又无奈的气氛在室内悄然散发。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应是李冲来了。 最后还是宿承安做了总结:“事已至此,只能细细筹谋,多多准备,尽量打一场胜算大些的仗吧!” 言罢,他起身去开了门,李冲恭敬行礼。 “属下拜见世子。” “不必客气,进来说话。”宿承安言简意赅,转身回了屋里。 跟着进屋的李冲见到叶锦暄,刚要再行礼,却被他抢先开口:“李大哥不必客气,且坐下细聊吧!” 三人重新坐定之后,入了正题。 “此番浮云城已入你们手中,京城那边,因着皇子们的储位之争,六部衙门大大小小的官员也是跟着站边,阁老们则在忙着争权夺势,排除异己。整个朝堂,乱作一团。” 他起身望向窗外,目光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哀愁。 “今年各处诸侯王的岁赋已是涨了四成,民众的赋税虽不见涨,却被朝廷巧立名目,增加了诸多新税。” “加上这两年光景不好,流民日渐增多,除了天子脚下的京城周围,依旧满目繁华,各处地方上已是民生凋敝,怨声载天。” 屋子里两人脸色凝肃,皆是沉默不语。 “大厦将倾,非一木能支!我纵有万般不忍,也只能护佑北境一方子民。这天下之大,竟不容普通百姓栖息,山河表里,平民仿若风中飘絮、雨中浮萍,难以觅得一方能扎根、可存续的生存之所。” 青年收回目光,沉沉下了结论:“长此以往,吊民伐罪,周发殷汤,不过旦夕之间耳!” 他叹息一声,转向李冲:“我明日即要归去,此番叫你前来,有几句话要嘱咐。” 李冲起身行礼:“属下遵世子差遣。” 宿承安微微颔首,“你挑选最优良的两百人留下守护叶将军,剩余的八百人,明日我要一起带回北境。” 李冲微微一愣:“那属下?” “你也留下!随身负责叶将军的安全守卫。” 宿承安话音方落,叶锦暄就急声拒绝:“浮云城已收,且我在此地已站稳脚跟,之前跟随我来西北的一千兄弟,世子明日索性全部带走吧!” 他指着李冲说道:“李兄弟也不必留下,我这边只要粮草补给跟得上,士兵是尽够用的。倒是你回去之后,若真要举事的话,兵士们自然是多多益善的。” 宿承安摇摇头,面上略带歉疚,“之前你孤身一人置身险境,我答应了阿锦,危急之刻,定要全力护你性命,故而才派了这千人守护,确保万无一失。” “如今你这边有刘将军在,前景已是大好,而我北境,却因接下来的变动,一兵一卒皆需重用。” “形势所迫,我只能出尔反尔,厚颜带走八百兵,此举对你已算是刻薄,又怎能将最后的两百精锐全部带走?” “战场上刀剑无眼,于公于私,我都要尽力护住你的性命。这两百精锐打仗或许帮不了你多少,但若是遇上性命攸关的时刻,他们是可以为你拼命,替你赴死的。” 叶锦暄一脸不悦,起身驳斥:“我叶家以武立身,以武传家。既投身军中,便早已有马革裹尸之备,堂堂男儿,战死沙场,亦算是宿命一场,怎能让别的兄弟为我赴死?” 对于他的反应,宿承安视若无睹,低头告诫李冲:“看到了吗?他倒是有一腔热血,随时捐躯的豪情壮志,但我对你们的要求就是,宁可猥琐求生,绝不暴露实力!若他热血上头不顾性命的话,你们就务必要劝阻他,若是劝不了……” 宿承安顿了顿,饱含深意的看了眼不愿苟同的叶锦暄,薄唇清冷地吐出几个字:那就直接打晕他,抬走了事!” “你!” 叶锦暄指着宿承安,仿佛不认识般瞪着他,“你怎么能这样做?” 宿承安不去管他,只盯着李冲追问,“可听到了?” 李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沉声应道:“属下遵命!” “那你下去吧,精心挑选二百人与你一起留下。其余的人明日日出前在城外二十里的小树林汇合。” “属下遵命!”李冲再次应声。 起身离开前,宿承安又叮嘱:“记住,无论如何,一定要护住叶锦暄的性命!来日若定北王府再行一步的话,必不会亏待西北的诸位兄弟!” “属下代兄弟们谢过世子记挂,此番定不负世子所托!” 李冲再次行礼后,斗志昂扬的走了。 “我是堂堂的偏将军,不是三岁孩童!你是把我当孩子保护吗?” 叶锦暄一脸不悦地瞪着宿承安,见他毫不动摇,只能无奈的摇摇头,气咻咻起身离开。 宿承安独自静坐半晌,方才轻声低语:“我既是舍不得阿锦,决定与她生死相随,自当要想办法保全她的兄弟,如此也能落得几分心安了。” 第271章 此间少年 夜幕散去,东方既白,马儿“哒哒哒”的踏步声,打破了浮云城的宁静。 为首的马背上坐着一位身姿颀长的青年,守城门的兵士见到那人,忙恭恭敬敬唤了声:“叶将军”,随即就快速打开了浮云城的大门。 门开的同时,第一缕阳光终于突破云层,利剑般直直地射向大地。 刹那间,万物被镀上一层金边,鸟儿开始在枝头欢唱,奏响了新一天的乐章。 迎着金色的朝阳,宿承安策马奔出浮云城,对着身后不远处的叶锦暄勾起唇角:“叶将军善自珍重,你我后会有期!” 言罢,御马洒然而去,身后的几名青云卫随之也紧紧跟上。 叶锦暄一动不动地望着越来越远的身影,直到视线中的人影变成几个小黑点,他才低低叹息一声,提了缰绳,调转马头向浮云城里驰去。 约摸小半个时辰,宿承安一行就到了城外事先说好的小树林,八百名乔装打扮的兵士们,已是静静候在那里。 为首的青年走到近前,向宿承安行礼:“属下张敛携八百兄弟迎候世子。” 宿承安御马上前,朝着众人高声喊道:“兄弟们,这段时日辛苦了!今日我宿承安带你们回转家乡!” “我等追随世子回转家乡!”八百名士兵朗声说道。 众人重新整装,再次扮做商队模样,分了三四批,前后呼应,朝着北境的方向而去。 就这般晓行夜宿,四日后的黄昏,终于到了西北的一处名为嘉越的小城。 此地距离北境边上的宝应城已不足两百里,若是明日早点出发,天黑前就该到达北境了! 接连行了几日,将士们脸上都有了明显的疲态,宿承安遂就吩咐众人分开,寻找几处客栈,今晚好好休息一番,明日出发回北境。 商定之后,他带着几名青云卫去了附近一家客栈。 开了房间,放好马匹,腹中空虚的宿承安带着三个青云卫,来到一楼的大堂坐下,朝着小二点了几个客栈的招牌菜。 等待的时间里,他将目光扫向了四周的人群。 阔大的客栈大堂内,坐满了南来北往的旅人,众宾客划拳喝酒,聊天吃饭,店小二端着酒菜在桌椅间穿梭忙碌,一片热闹喧嚣。 想到一路走来所见到的,那些大片龟裂荒芜的土地,和面色悲苦,饿的骨瘦如柴的百姓,宿承安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外面是饥饿求生,此间却是酒暖香浓。 真是好一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鲜明对比。 “客官,您的饭菜来了!” 小二端着托盘快步走了过来,饭菜的香味勾得宿承安馋虫骤起,遂就按下心头思绪,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待到吃了八分饱,他放下筷子,端了茶水,慢悠悠啜饮起来。 忽地一声尖锐的斥骂自后厨响起:“小兔崽子,你找死!” 热闹的大堂遽然一静,众人目光纷纷朝着声音的来源处望去。 “小兔崽子,看老子今日不打死你!” 恶狠狠的声音再次响起,伴随着棍棒砸在身上的特有响声。 “吱呀”一声,后厨的门被撞开,一个瘦骨嶙峋的身影狼狈地滚了出来。 那人头发蓬乱如枯草,破衣烂衫,重叠的补丁上再次烂开,露出被打的红肿的干瘦皮肤。 因为长期挨饿,他的双眼深陷,此时却迸射出无限的光芒,欢喜的盯着怀里抱的紧紧的几个馒头,仿佛那是人间至宝一般。 仔细端详,那竟是个看上去与昭儿差不多年龄的小少年! 小少年吸了口气,忍住背上的疼痛,嘴唇低不可闻地说了几个字,随即在掌柜的出来的同时,爬起身子敏捷如猴的朝外蹿去。 “腌臜贼厮!敢偷老子东西,你们给我将他捉回来!” 胖掌柜望着跑出去的小少年,气喘吁吁对着左右两个年青伙计吩咐着。 伙计得令去追,店里众人却是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有仁善的劝道:“不过几个馒头,掌柜的且随他去吧,看起来还是个孩子呢!” “孩子也不成!众目睽睽之下居然敢进店抢劫,此等行径,将律法威严至于何处?若是不抓回来狠狠惩治一番,日后必致世风日下,吾等断不可姑息养奸!” 这是家有薄产,感同身受的人,义正辞严的说法。 “我看这孩子年龄尚小,却是瘦成了皮包骨的样子,想必家里大人应是日子艰难吧?”也有心思细腻的,摇头感慨着。 “天子昏迷,朝堂动乱,偏偏上天还不佑苦命人!西北多日干旱,庄稼绝收,加上兵祸横行,再这么下去,咱们西北人可怎么活啊!” 有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低声叹息。 倒还有个悲天悯人的! 宿承安不由朝那人瞥了眼,却正好与对方的眼神交汇。 那人遂就朝他拱拱手,笑问:“小兄弟此番要去往何方啊?” “劳兄台动问,我乃去往宝应城投亲。”宿承安编了个理由回他。 “宝应城好啊!如今天下乱做一团,也就定北王下辖的北境还算安稳些,小兄弟倒是给自己寻了个好去处。” 中年汉子拉开话匣,倒是多说了两句。 见他对北境如此推崇,宿承安心里略带惊讶,面上却不动声色询问:“不知兄台欲往何处?” “我嘛,孤身一人,四海为家,行到哪里算哪里吧!” 中年人语气低落,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宿承安还欲再说,忽听得外面一片嘈杂。 定睛一看,原来是方才的两个年青伙计一左一右将那小少年捉了回来。 即便被两人按住肩膀,小少年还是拼命佝偻着身子,想要护住怀里的那几个馒头。 “小贼崽子,你还跑,跑啊!” 胖掌柜迫不及待上前几步,用尽全力照着小少年就是一脚,只踢得他直直朝后飞去,随后重重跌倒在大堂的地面上。 那几个被他死死护住的馒头,也都一起掉落在他的身旁。 “我的馒头,我的馒头!”少年疼的冷汗涔涔,却还要挣扎着着爬去捡地上的馒头。 就在少年的手即将摸到那馒头时,胖掌柜一脚踩了上去。 带着油污的大脚,还用力的在那上面碾了两下,雪白的馒头顿时分成了几块,上面还带着黑乎乎的脚印。 胖掌柜露出一脸狞笑,恶狠狠说道:“馒头?老子这馒头就是给狗吃,都不便宜了你这个贼羔子!” “这是我自己赚来的,你个黑心的店家,你赔我的馒头!” 眼见那馒头无法再吃,小少年直气得眼眶通红,浑身颤抖。 也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量,他猛地起身,对着胖掌柜就扑了过去。 下一刻胖掌柜凄厉的叫声就响了起来,小少年再次被摔了出去,这回却是半天都爬不起来了,只两只眼睛恨恨盯着对面的人。 胖掌柜一手按住被咬破的胳膊,一边指着地上的小少年,歇斯底里地叫着:“今日给我好好打,打死这个兔崽子!” 伙计手中儿臂粗的棍棒,眼看就要落在小少年身上,这一棒下去,不死也得去个半条命。 众人心都被提得高高的,有胆小的甚至扭过了头去,连地上的少年也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中年人急声喊了句:“且慢!” 可惜还是快不过那将要落在少年身上的棍棒。 第272章 惜弱怜贫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伙计手中的棍棒即将落在小少年身上时,一颗小巧精致的金珠子从不远处疾速飞来。 伙计只觉手腕一酸,蓄了全力的棍棒,下一刻就脱手掉在了小少年身上。 虽然还会疼,却是没有性命危险了! 众人长舒一口气,提起的心这才缓缓放了下来。 方才焦急万分的中年人,此时也放松下来。他望向投掷金珠的宿承安,不由竖起了大拇指,眼中满是惊喜和赞赏:“少侠高义!端得一手好功夫!” 言罢,他再去看地上的小少年,却见那孩子瞪着一双几乎脱了框的眼睛,愣愣地望着宿承安的方向。 慢慢地,他的眼睛眨了眨,琥珀色的瞳仁渐渐开始有了期望的光。 “小少年,你还能不能起身?”中年人关心地问他,同时手上用力准备去扶起他来。 “谁都不许动他!”反应过来的胖掌柜,厉声阻止。 一直表现的很温和的中年人,此时也肃了脸色。 “掌柜的,这孩子即便是偷了你几个馒头,方才你也已将他暴打一番,若非那位兄弟及时阻拦,恐怕今日这孩子,当场就要死在您这位伙计的棍棒之下了!” 说到这里,中年人压抑不住心中怒火,语气中都带上了几分冷意,“虽说这孩子偷了贵店馒头,确实犯了错,但翻遍我大晋律法,也没有因为一个孩子偷了几个馒头,就要立时打杀的道理!” 中年人将目光转向宿承安,又提醒掌柜:“方才若不是那位小兄弟出手相救的话,此番你与你的这位伙计已然背上人命了!” 此话一落,大堂众人又是一片议论。 “是啊,若不是那位公子出手的话,这孩子可真要被打死了!” “为了几个馒头,活生生打死一个孩子,委实有些阴毒了!” “开店的讲究和气生财,掌柜行事这么狠毒,往后谁还敢来这家客栈?” 见识了胖掌柜差点打死小少年那一幕,众人此时都心有余悸。 连那个一开始说要抓住小少年惩罚一番的客人,这回都不站在胖掌柜那一边了。 被众人七嘴八舌说得心头懊恼的胖掌柜,当下就气得一脸横肉震颤不停。 他伸出胳膊朝向众人,嘴里还大声抢白:“这小兔崽子,不仅偷了店里的馒头,还咬伤了我,我打他也是他活该!” 众人又将目光齐齐转向胖掌柜伸出来的那只胳膊。 在他大臂中间的位置,果然有两排清晰的牙印,中间还裂开了一道约摸寸长的口子,此时正朝外渗着血,显然是被小少年刚才咬破的。 即便这般,也不至于取人家一个孩子性命吧? 众人心里同时涌起这个念头,不由得对这位胖掌柜更添了几分恶感。 有个嘴快的黝黑汉子就开口说道:“他只是咬破了你的手臂,又不是将你胳膊咬断了,即便是将你胳膊咬断了,你也不能上手就来取他的性命吧?” 那人偏过头去看地上的小少年,眼中快速闪过一抹不忍之色,声音也就带上了明显的愤慨。 何况他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你一个成年人,之前已经踢过他一脚了,还要变本加厉打死他,这心是不是太黑了些?” “是啊,掌柜的你这客栈轩敞宏阔,生意又是客似云来,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今日这桩官司,说到底不过几个馒头的事情,至于闹出人命来吗?” 另一个年轻些的男子,说完这番话,面带鄙夷地瞥了眼胖掌柜。 “可真是为富不仁啊!”又有人插嘴讽刺。 胖掌柜一时被弄得下不来台,视线乱飞之际,突然瞥到了地上被踩的四分五裂的脏馒头,他眼珠子一转,开口争辩。 “若不是这小崽子进了我家店里偷馒头,我又岂会遇上这样的飞来横祸?如今我馒头也没了,手臂还被咬伤,这小子却还好好活着,那我的这些损失谁又来负责?” 他微微一顿,将目光转向四周人群,“我这馒头的费用且不说,治疗手臂的伤药费用,谁又来负责?” 众人都纷纷避开他的目光,心知这馒头倒好说,至于手臂上的伤口,他若真狮子大开口的话,那费用可是不会太少。 能在这种小地方歇脚的,想来也没几个太阔绰的,何况局势不好,大家都是萍水相逢,自然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谁管他人瓦上霜。 况且,哪家的银子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尽管对小少年心怀怜惜,但依然没人愿意去做冤大头,主动送上去给这明显不怀好意的胖掌柜宰割。 故而,众人再次沉默了。 “你那手臂的伤药费需要多少银子?”有那好奇心强的开口问道。 胖掌柜撇撇嘴,狮子大开口:“起码得五两,不,至少十两银子才行!” “嗤!就你那个手臂上的小伤口,再晚些时候请郎中,怕是口子都长好了吧!你居然还敢要十两,你当大家都是傻子吗?”有人嗤之以鼻。 “就是,我上回被剪刀戳伤了个大口子,当时血流如注,也只花了两百文就治好了。”有人现身说法。 胖掌柜脸上闪过一抹惊慌,心虚道:“那,那也至少得五两,不能再少了!何况那小子还偷了我的馒头!” “你胡说!我不曾偷你的馒头!” 地上的小少年忽地高声喊起来,“我在你家后厨做了五日工,你答应我每日给我三个馒头的,除了最开始的两日你按照约定给了馒头,接下来的三日,你一个馒头都不曾给过我!我今日拿了你五个馒头,也是你该给的!” 话音一落,大堂顿时再次炸开,众人纷纷转向少年追问。 “此话可真?” “自然是真,若是假的,我怎的会从他家后厨出来?” 小少年仰起脑袋,脏污的脸上,那双眼睛里一片幽沉,“若是我此番说了假话,定叫我家破人亡,不得好死!” 这话说得就很严重了! 古人重诺,向来不拿家人开玩笑,何况是家破人亡这样的狠毒话语! 小少年既然敢这样说,众人心里就已信了八成。 胖活计心里着急,当下更是慌不择言的扯着嗓子喊道:“这小崽子在撒谎,你们莫要信了他的鬼话,他爹娘早就死了!死的就剩他一个了!” 你胡说!你莫要咒我娘与我小妹!”小少年梗着脖子,气得身子颤抖。 “莫吵了!” 一声低沉的声音响起,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威压,众人望向那位板着脸的俊美青年,不由自主都闭上了嘴巴。 宿承安抬头朝着胖掌柜问道:“五两银子对吧?” 胖掌柜一愣,却见一身凛冽气势的青年,已是不耐的开口提醒:“你的医药费!” “哦哦哦,对,最少五两!”胖掌柜这才反应过来,连声应道。 “给你!” 话音方落,一颗金珠子扑面而来,贴着胖掌柜的耳边飞过,落在了他身后的柜台上,滴溜溜地闪着金光。 “好厉害的功夫!” 众人心中暗暗赞叹,看向青年的目光更是带上了敬佩之色。 仿佛感受不到众人的目光一般,青年依然面无表情,只淡淡说道:“此乃你的伤药费。” 又指指之前捡起一颗金珠子的青年伙计,“他那一颗,用来买你家三十个馒头,够不够?” 胖掌柜刚要说不够,却正好对上青年冷冷扫来的视线,并不凶神恶煞,却硬生生让他打了个寒颤。 吓得他连声说道:“够够够,尽够的。” 心里憋气的他,忍不住朝着身边的伙计踢了一脚,嘴里大声斥骂,“没眼色的蠢货,还不快去给贵人装馒头!” 第273章 雪上加霜 挨了掌柜的斥骂的伙计,忙不迭的跑去后厨装馒头了。 少顷,他就拿着装了三十个馒头的袋子出来,朝着胖掌柜喊道:“掌柜的,馒头拿来了!” 看着伙计手里的一袋子馒头,胖掌柜心火又起,冲着伙计再次骂了起来。 “没眼色的东西,冲我喊什么,还不快去交给贵人啊!”说话间,他冲着宿承安的方向努了努嘴。 青年伙计反应过来,忙将那一袋子馒头,轻手轻脚放在宿承安面前的桌面上,还赔着笑脸说道:“这位客官,您要的三十个馒头。” 那态度别提多和善热情了,若不是方才亲眼看到他对着小少年下狠手的情形,估计都没人能想到这是同一个人。 宿承安瞥了眼那个装满馒头的袋子,朝着一旁的小少年招手:“小兄弟,你过来!” 待小少年走到他的身边,宿承安缓和表情,指着桌上那些馒头温声说道:“小兄弟,你将这些馒头带回家给母亲和妹妹吃吧!” 小少年一反常态的没有出声,宿承安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这孩子到底还小,若是距离远的话,这么一袋子馒头,让他自己扛起来也委实吃力。 他转身朝着一旁的青影吩咐:“你带上馒头,将他安全送回家。” 青影点头,拎起桌上馒头,朝着小少年说道:“小兄弟,走吧,我送你回家。” 一直未动的小少年,突然退后两步,“噗通”一声双膝跪地,朝着宿承安的位置“咚咚咚”的磕了几个响头。 又趁着众人愣神之际,快速起身朝外跑去了。 宿承安心里一软,吩咐青影:“还不跟上去!” 青影抓着馒头袋子,追着小少年的身影出去了。 堂内众人又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这孩子虽然话不多,倒是个心里知道感恩的。” “可不是嘛,刚才磕头磕的那么重,我看他脑袋都破皮了,也是个实心的娃儿!”有细心的妇人心疼道。 “也是他有福气,今日遇上贵人,先救了他的性命,还送了他那么多馒头。”还有人觑着宿承安夸奖。 “今日这事已毕,诸位且坐下继续用饭吧!” 宿承安朝四周拱了下手,劝退聚集一起的人群。 胖掌柜也灰溜溜地躲到了柜台后面。 见没有热闹可看,围观的众人也都纷纷散开,回到了各自的位置。 中年男人起身,在宿承安身畔的空位上坐下,朝着他拱手笑道:“少侠年纪轻轻,便身怀绝世武功,偏偏还是个怜贫惜弱,仗义疏财的性子,这般高风亮节,实乃令人敬仰!” 宿承安神色平静,抱拳还礼:“兄台过奖,小弟当不得兄台少侠之称。适才我见兄台曾出手相阻伙计,对那孩子也是极为关心,可见也是仁善悲悯之人。” “与你相比,在下相差甚远矣!不过阁下这般谦虚,那我就腼颜称呼少侠兄弟了!” 见宿承安点头,中年男人遂就顺势拉开了话题,“我观你行色匆匆,想必是赶了不少路,兄弟是自何处来的啊?” 中年人目光坦然,似是随口一问,宿承安倒也无所谓,索性说了实话。 “我们是四日前从西北浮云城而来。” “浮云城?” 中年人面色一紧,重新打量了一番宿承安,低声问道:“小兄弟是军爷?” “曾经算是吧!” 宿承安模棱两可回了句,随即转而问他:“莫非,兄台也从浮云城来的吗?” 中年人脸上满是疑惑,他不答反问:“据我所知浮云城如今是在西戎人手中,西北军自去年年末就龟缩在南部的凌云城里,浮云城周围并无西北军。您既不是西戎人,怎的还能从浮云城全须全尾的出来?” 此人说的那么清楚,显然是在浮云城待过一段时日,并对那里的形势极为了解。 宿承安眸中快速闪过一抹思量,他沉声问道:“说起浮云城,兄台简直如数家珍,想必应在浮云城待过不短时日吧?” 中年人眼皮微垂,显是默认了宿承安的说法。 “既是如此,那我就坦言告诉兄台,五日前,曾经败走凌云城的西北军,在刘忠全将军的带领下,趁着西戎人不备,寅夜奔袭浮云城攻打西戎。” “西戎人死伤惨重,他们的小王子噶日苏也身中一箭,在部下的守护下狼狈逃回了西戎的王庭。如今的浮云城已是重回我西北军手中了!” “此言当真?” 中年人猛然抬头,“腾”地一声站了起来,直直盯着面前的青年,脸上带着不敢置信的表情。 他急声再问:“西北军果真将西戎人赶走,重新收复浮云城了吗?” 宿承安点点头,“因缘际会之下,我曾亲自经历了那场战争,故而可以明确的告诉兄台,如今的浮云城里再无戎贼,只有我们大晋的西北军!” 中年人愣愣坐下,眼圈开始渐渐泛红,那张温和的脸上,也闪过苦涩,无奈,欢喜,最后终于变成了一声充满释然的叹息。 半晌,他低低说了一句:“西北军啊!西北军好啊,如今总算可以解脱了!” 宿承安还待再问,忽听得门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下一刻青影的身子就到了跟前。 “主子,情势不太好。方才那个小少年的娘去世了!现下只剩下他和一个四五岁的小妹妹!” 青影话音不算太高,但因着他之前去送小少年,此番回来又是这般着急的模样,堂上众人顿时就对他高度关注起来。 尤其那些距离近的,当听到他所说的内容时,又是一片喧腾。 宿承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的一怔。 他看了看四周好奇的目光,遂大声说道:“诸位都很关心那个小少年,你且将出去看到的情形细细讲来。” 青影见宿承安并不在意外人听,遂就大声将今日所见讲了出来。 “我按照您的吩咐,跟着那小少年,去了城外的一座破庙,简陋的三间庙宇中,竟然挤满了上百名逃难而来的人,其间没有一个成年男子,全是病弱妇孺。” “小少年一进去,就到了她娘身边,他拿着馒头哭着喂她娘吃,嘴里还连声说着:娘,孩儿给你带馒头了,娘不用再挨饿了。的话语,可惜……” 青影话音一顿,声音中带着说不出的无力。 “可惜那妇人病饿交加,已是油尽灯枯之态,硬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就闭眼了!” 想到方才所见的那一幕凄惨之状,素来刚硬的青年也不禁神色黯然,难掩心头悲凄。 满堂人尽皆无声,脸上都露出不忍的神色,尤其那些家有孩子的妇人,更是感同身受,心有戚戚,眼圈当下就红了。 “这是什么鬼世道!”有人发出无奈的愤慨。 宿承安垂下眼帘,遮住了心中情绪。 半晌,他低声说道:“带我去看看那孩子!” 第274章 妇孺何罪 青影一愣,似是没料到主子竟要亲自去看那小少年。 宿承安问道:“此地距离那座庙多远?” “不足三里。” 想到那庙宇的混乱景象,青影不由低劝:“那处混乱脏污,主子何必贵脚踏贱地,徒生事端。若主子怜悯的话,属下多去送些银两予那些孩子就是了。” “我自有计量!你只管头前带路。”宿承安声音虽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态度。 见主子主意已定,青影不再说话,他利索的转过身,朝着门外走去。 宿承安朝着中年男子略一拱手:“小弟去去就来,兄台且请自便。” 言罢,他振衣起身,大步朝门外跟去。 却听身后传来脚步声,中年男子已是提袍快步追了上来。 他语声急促:“小兄弟,在下唐突,可否一同前往?我也很是挂怀那孩子的情状。” 宿承安眉头上挑,唇角微勾,随即点头:“既是如此,那就一起同往吧!” 三个人一路疾行,一刻钟后终于看到了那座破败不堪的庙宇。 稍微走近些,就听到孩子的哭闹声,与大人的说话声混在一起,嘈杂又凄厉,想来庙中定然也是一片混乱无序。 青影回转头来,目带迟疑地看了眼宿承安,却见他神色肃然,毫不犹豫的踏步朝着前方而去。 身后的中年男子快速瞥了眼青影,随即也快步跟着宿承安而去。 混杂着各种体味,和汗味的浓烈味道扑面而来,宿承安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随即就跨步迈了进去。 三间还算宽敞的屋子,此刻却被大大小小的孩子挤得满满当当。 粗糙的地面上只留了一条仅能过人的小道,其余的位置都铺上了薄薄的稻草。 一些年龄小点儿的孩子已是横七竖八的躺在稻草上,进入了梦乡。剩下的那些六,七岁往上,不曾入睡的孩子则都瞪大眼睛,警惕又胆怯地望着来人。 宿承安目光扫视四周,没见到晚间的那个小少年。 “主子,在那里!” 身后的青影朝着最东间的角落指了下,示意他过去。 宿承安跨步过去,只见几个妇人正蹲在给地上,围着一个妇人在收拾整理。 妇人已被盖了脸,在她的脚边跪着两个小小的身子,略大些的背上隐约露出几道棍棒打出来的红肿淤痕,正是那个晚间挨打的小少年。 旁边有孩子发现了宿承安三人的到来,低声唤了靠的最近的妇人。那妇人停下手中活计,抬眼望向门口的宿承安,双眸中一片死寂。 “贵人有何事?”她一脸麻木地问道。 地上的小少年听到声音,也转过头朝门口看来。 待看清来人面孔时,小少年红肿的双眼骤然明亮,他起身来到宿承安身前,再次跪了下来。 “贵人,您心眼好,我愿当牛做马伺候您,只求您给我小妹一条活路。” “哥哥!” 清脆的童音响起,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从地上爬起来。 她胆怯地扯了扯小少年的衣角,带着哭腔的声音低不可闻,“娘不要采儿了,哥哥不能也不要采儿,采儿不要跟哥哥分开!” 小少年忙捂住妹妹的嘴巴,低声叮嘱:“莫乱说话,惹得贵人不喜。” 他又转过头来,继续哀求:“贵人,我今年已经十岁,很快就能长大了,只要能给小妹一口饭吃,让我干啥都行!” 他这身板骨量,绝对没有十岁,显然是刻意多报了年岁,好让宿承安收下他。 周围的孩子都望了过来,虽不曾像小少年那般开口哀求,眼神中却迸射出强烈的期待。 宿承安温声对着地上小少年说道:“好,我答应你,你先起来!” “欸,欸,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小少年用力擦了把仍带着泪痕的脸,又转身去扯过身后的小丫头,“小妹,快给贵人磕头!” 说完,他不等小丫头反应,就扯住她的脑袋,毫不怜惜地朝着地上按去。 “不要磕了!” 宿承安面上闪过一丝不忍,快速制止了小少年的行为,“我既是应了你,你就要听话,也莫要让你妹妹磕头了。” “好,我听贵人的。”小少年脸上带泪的拉起妹妹,唇角高高的扬了起来。 几个正帮忙整理的妇人,也都将目光转向了宿承安三人的身上,当看到最后面的青影时,其中的一个妇人眼睛猛地睁大。 她记得这人,方才就是他好心的送了阿泽回来,还给他们带来了一袋子的救命馒头。 她心头大震,当下膝行几步,也朝着宿承安磕起头来。 “民妇于氏,求贵人给条活路,将我家孩子也带走吧!” 此话一落,又有人磕头哀求:“贵人也赏我家孩子一条活路吧!” 连那些稍微大点儿的孩子都跟着起身“咚咚咚”地磕起头来,口中纷纷喊着“我能干活了,贵人也赏口饭吧!” 一时间,满屋都是哀求声和“咚咚咚”的磕头声,这场面诡异又凄惨。 中年男子不忍地扭过头去,袖子里的拳头握得死紧。 妇孺何罪,竟遭此厄? 这浩浩乾坤,茫茫天下,竟无片隅可容其安身立命。 世道如此,朝廷何用? 宿承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一片清明。 他朝着那个于氏温声问道:“这位大嫂,我观此地,除了你们六,七个妇人之外,其余的都是孩子,竟然没有一个成年的男子,敢问是出了何事?” 许是这话勾起了于氏的痛处,三十左右的妇人顿时泪眼朦胧。 少顷,她收拾情绪,将个中情由缓缓道来。 说来还要提起去年陈天耀带领西北军,败走凌云城的那一战。 因着主将不做筹谋,应对不利,此战损失惨重,除了让西戎人占领浮云城之外,西北军还折损了不少兵士。 而这一屋子大大小小上百人,装的全是那批阵亡军士的军眷。 死了男人,又失了西北军庇护的她们,哪里还敢待在被西戎人掌控的浮云城? 万般无奈之下,为了活命,她们一群妇人只能带着孩子仓促南下。 可惜,偏偏应了那句“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的谶语! 即便这般苦楚,上天也没有眷顾这群可怜的妇孺。 在即将出城的时刻,她们正好遇到了西戎小王子噶日苏,兴致勃勃出城打猎的一支小队。 那些凶残成性的戎贼,当下就拿起弓箭,对着这群可怜人,来了场惨绝人寰的狩猎。 看着满地奔逃的妇孺,听着她们惊恐凄厉地哭喊,戎贼兴奋的哇哇大叫,一直玩到他们失了兴致,这才收起弓箭转回城去。 因着孩子身量小,侥幸活下来的不少,可惜大人却是足足死了八成。 待她们再次出发的时候,母亲就只剩下不到二十人。 一路南下,又遇饥荒,疾病,饥饿,到昨日,还有八位母亲。 今日阿泽娘病死后,百人队伍中,竟只剩下她们七位母亲了! 若不再想个办法,继续这样下去,迟早人都死光。 这也是于氏跪地哭求的原因,她们这些大人死了也就死了,可这些孩子还这么小,总不能眼睁睁的让他们也等死吧? “万恶的戎贼!昏庸的朝廷!” 中年汉子气怒出声,温和的面容瞬间扭曲,他将牙齿咬得咯咯响,显见是恼恨到了极点。 宿承安同样手握成拳,脸寒似冰。 半晌,他问于氏为首的那些妇人:“我欲往北境,你们愿不愿意跟我走?” “如今皇上昏迷不醒,朝廷在忙着立太子,根本不管底下老百姓的死活。北境虽是苦寒,但定北王宽厚爱民,听说那里的百姓都能安居乐业。” 于氏目中泛起泪花,“那也是我们的梦想之地。可惜我们这一群妇孺,病弱不堪,走到此处,就再也走不动了。贵人若能将我们带至北境,我们是万分感激的。” 听到于氏这番话,宿承安点点头。 他起身出门,示意青影跟上,找了个僻静处吩咐:“你去叫些兄弟们,多买些馒头送来给他们吃。” 顿了下,他视线转向屋内:“再派几个人来将那妇人好生下葬。天亮之前,将他们全部带离此地,到了宝应城再汇合。” 青影点头,他转身进了破庙,将这个消息告知众人。少顷,里边就爆发出强烈的欢呼声。 第275章 条件交换 宿承安走至门外,仰望着如墨般的夜幕,想到方才于氏讲述的那场鲜血淋漓,惨不忍睹的惨剧,他心里一片黯然。 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好河山,淳朴百姓,竟已被那些硕鼠蠹虫,祸害压榨成这般模样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不曾回头,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小兄弟,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中年男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宿承安转过身子,深深望了那人一眼,话语中也没了之前的客气,“你意欲何为?” “我想与这群妇孺一起去北境,待她们安顿好之后,若小兄弟仍存忧虑的话,我可即刻离开。” “仅仅如此吗?” 宿承安眼中寒芒再不收敛,冷冷注视面前男子。 中年男子对上青年审视的目光,眼皮微垂,低声回答:“仅仅如此。” “若是仅仅如此的话,兄台就大可不必了!” 宿承安瞥过头去,声音中带着寒意,“我既是收留她们,必定会给她们一个稳妥的去处,就不劳兄台费心跟随了!” “倘若兄台不放心在下,那这群人索性交由兄台照拂吧!” “在下虽无大业,手底下却也管着千百号人,每日里事务冗繁。此番若非机缘巧合遇上她们,在下也并不愿多管这些身外之事。” 中年男子听了这话,沉默良久,脸上露出深思之色。 宿承安任由他站在一边,不再与他搭话。 一阵马蹄声传来,青影带着十几个兄弟到了跟前,马背上还驮着十几袋的馒头。 后面几匹马身上,则是分开驮着几块简易的木头板子,以及一个木工用的工具箱。 宿承安目光一闪,反应过来,这是兵士们为小少年的娘亲,仓促之间准备的棺材板。 “主子,兄弟们来了!” 青影下马,来到宿承安跟前。 宿承安点点头,朝里一指:“馒头送进去给那些人吃。” 又指指那几块板子,“待她们吃饱,你们几个再帮忙,将那妇人找个地方葬了。” 想到地上的那个小少年,宿承安又吩咐:“记得带上那个少年,让他记住她娘埋骨的位置,将来若有机会,也好回来再行祭奠。” 这话落在中年男子耳中,却使得他心头一颤。 他慌忙抬眼去望面前青年,那人却仍是一脸寻常的样子,仿佛只是随口说了句无关紧要之言。 中年男人不由感叹,这青年大处沉稳有担当,小处细腻蕴温情,实乃不可多得的敏睿宽厚之人。 他又将目光转向方才拴在门外的那些马儿身上,平静的眸色变得深沉起来,脸上也显现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屋子里很快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感谢声,和孩子们欢喜的笑声,好久不曾吃过饱饭的他们,今晚终于能饱餐一顿大白馒头了。 冷峻的青年靠在门外不远处的树下,听着屋子里的吵闹声,唇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这一抹笑意,再次被不远处的中年男子捕捉到。 他咬了咬牙,又用力跺了下脚,终于下定决心,移步来到了青年身边。 “小兄弟,可否借一步说话?” 宿承安抬眸扫了他一眼,嘴上没说话,脚下却跟着他朝稍微远些的地方走去。 待到几乎听不到屋子里的声音时,宿承安停住脚步,对着前面的男子直截了当说道:“此处就很僻静,兄台有话直说吧!” “小兄弟,实不相瞒,在下乃浮云城前大将军武安侯跟前的幕僚,陈喆。” 宿承安瞳孔微缩,偏头看了过去,“就是通敌叛国的那个前武安侯,叶晟培?” “大将军英勇无畏,忠诚不二,岂会叛国?” 陈喆满脸愤慨之色,声音中带着强烈的痛楚与不甘,“那些罪名,不过是朝堂蠹虫与军中败类相互勾连,罗织罪名,污蔑陷害大将军罢了!” 他闭了闭眼,再一次陷入过往的回忆中。 半晌,才收起情绪,再次开口:“我观小兄弟行止之间浩然大气,身边侍从身手敏捷,胯下坐骑亦是健硕警觉,且小兄弟几日前又从浮云城安然归来。” 他养向宿承安,下了结论,“其中种种,并非寻常人所能办到,故而,陈某大胆推断,小兄弟应是出自名门望族吧?” 见他将话说开,宿承安遂也不再遮掩:“家中还算薄有资产,若不胡乱挥霍,倒也可安享一生。” 他这么一说,陈喆立刻开口:“陈某还有个不情之请,想让公子代为引荐定北王或是定北王世子。” 宿承安不意他竟说出这番话来,瞬间一愣。 他清咳一声,开口问道:“先生慧眼如炬,我确实与定北王世子有几分渊源,也可以将你引荐给他们……”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顿,转身看向陈喆,眼中兴味颇深,“但我,又能从你这里获得些什么呢?” “众所周知,定北王府,素来被京城视为心腹大患,朝廷曾几番想要拔除,北境与京城已然无法共存。” “怎奈人算不如天算,去岁老皇帝骤然倒下,京城立储争权,无心国是,加之地方灾祸横行,国之乱象已显。” “而定北王父子皆非常人,有雄心亦有胆略,此等天赐良机,他二人定然会抓住不放。” 陈喆伸出两根手指,望向宿承安,语气笃定,“若在下所料不差的话,北境起事当在两年之内!” 宿承安望向陈喆,目中带着几分审视,思量间陈喆声音又起。 “我欲为前主武安侯申冤,自忖尚有几分谋划,若能入得定北王府门下,日后待王爷大事既成,自然会对今日公子引荐之情投桃报李。” 他倒是自信得很! 宿承安唇角微勾,问道:“若是万一先生入不了定北王府门下呢?” 陈喆抿了抿细短的胡子,颇带自信地笑道:“我观公子侍从皆有马匹,想来应是爱马之人。若我无法进入定北王门下,两年之内,我可助公子取得西戎良驹五千匹!如此,公子可还满意?” 西戎良驹?那可是上等好马,五千匹足以装备一支精良的骑兵队了! 宿承安眼睛骤亮:“若先生此言当真,我定然满意至极。” 恰此时,屋内传来动静,原来是几个兵士抬着装殓过的一口小棺材走了出来,后面紧跟着那位于氏和小少年及他妹妹。 屋外的二人一愣,纷纷避开身去。 小少年看到宿承安,远远对他行了个礼:“贵人,谢谢您让人给我娘下葬!” 少年眼中满是感激,瘦的皮包骨的脸上泪痕交错,看上去苦楚又凄凉。 宿承安心下一软,上前几步,伸出手摸了下他的脑袋,低声安慰:“明日咱们一早就出发,让你娘早点入土为安,你也能走的安心些。记好位置,将来待你功成名就之时,再带着你妹妹来好好祭奠她。” 小少年连连点头,泪珠滚滚而下,“我听贵人的,日后定不会让贵人失望。” 宿承安挥挥手:“快去吧!” 第276章 归路不畅 青影从身后走来,宿承安唤住他吩咐:“为了避人耳目,今夜寅初就让她们出发吧!你交代兄弟们警醒些,让张敛带一队人马混入其间,这一路上保证她们的安全。” 青影点头,又问:“那主子您呢?” “我明日与陈先生同行,随后会追上你们。”说到这里,他又转向陈喆,“先生有马吗?” 见陈喆摇头,宿承安又转向青影,“给陈先生也准备匹马。” 陈喆却连连摆手,笑着拒绝:“公子不必为陈某准备马匹,在下准备明日与这些妇孺同行,公子若有急事,可先行离去。” “看来陈先生是真心记挂里边那些妇孺,之前倒是我误会你了!” 宿承安深深看了陈喆一眼,认真对他拱手致歉。 “公子多礼了!” 陈喆客气回礼,嘴角却微微上扬,心里对宿承安的好感又增加几分。 这年轻人心思机敏,行事能屈能伸,又很善于自省,年纪轻轻倒有了虚怀若谷,海纳百川的胸襟,日后必定是个人物! 北境的定北王世子,以武略卓绝、沉毅明睿名扬大晋。面前这年轻人看上去与那位世子年龄相当,虽世子门第尊崇,但若论才略处事,此人相较之下,亦毫不逊色,堪称伯仲之间也。 “不瞒先生,我外出已久,家中事务繁重,此刻归心似箭,实在无暇跟在这些人身后慢慢回转。先生若是不改主意的话,那我就要先行一步,幽云城再会了。” 见宿承安直言相告,陈喆遂就肃了容色:“今次公子坦言相告,陈某索性也实话实说。” 他目视远方,似是在缅怀过往,眼中露出几分怅惘之意。 “我曾在浮云城居住多年,对那方水土感情颇深。恰巧这些妇孺,又都是西北军阵亡军士的家眷。她们已然痛失家中顶梁柱,如今还要被迫背井离乡,实在令人心生怜悯。” “奈何南下之路,艰险异常,竟如天堑横亘眼前。一路之上,因着诸多变故,使得她们人员折损泰半,历经千难万险,才得以幸存这些人,实乃不易至极。” 陈喆脸上露出悲戚之色,缓缓摇了摇头,低声喟叹,“今日有缘相逢,我虽力所不及,无法周全庇护,却也做不到冷眼横看,袖手旁观。故而,若能明日跟着守护她们一程,也算是略尽绵力,换得我几分心安了。” 宿承安拱手一礼,再次称赞:“先生高义,既是如此,那我就不妨碍先生从心行事了!预祝先生明日一切顺遂!” 次日一早,宿承安用过早饭,带着几名青云卫继续上路。 出发不过大半个时辰,就已追上城外正缓慢前行的一干妇孺。 队伍中的张敛看到他,慌忙上来拜见。 宿承安细细看去,发现除了于氏她们几个妇人,以及那些年龄大些的孩子,尚且有些余力外,其余的像昨夜小少年妹妹那么大的孩子,都已是脸色苍白,汗水淋淋。 即便如此,将近两个半时辰,她们也不过走了十多里。 这样下去可不成,此地距离宝应城还有一百五六十里,若按照她们现下的脚程来算的话,哪怕一切顺利,起码也要五六日才能到达北境。 可是这些人里,六岁以下的孩子差不多占了三成,即便大些的能坚持,这些小童却是坚持不下去的,继续这般,说不定还未走到宝应城,就得倒下一批幼童了。 既是承诺了要照拂这群人,自是不能让那些孩子们有失,不然又何必让她们费尽心力跟着去北境呢! “哥哥,我脚疼,头疼,全身都疼,我走不动了。”稚嫩的声音响起,是那个小少年的妹妹。 小少年抹抹额头的汗珠,蹲下身子哄妹妹:“阿采来,哥哥背你走。” 小丫头摇摇头:“哥哥也累了,哥哥背上还有伤,阿采不要哥哥背,可是阿采走不动了。” 童言童语,听的人心酸。 身边有个兵士主动过去,背上了那个叫阿采的女童。 宿承安凝眉沉思。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五六日时间,路上变动太多,若是孩子因此病倒,那就得不偿失了。 正在此时,忽听得“噗通”一声,一个约摸四五岁的小女童倒了下去,身边的伙伴惊叫着将她扶坐起来。 小女童面色惨白,额角的汗水已浸湿了她那枯黄的发丝,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看上去幼小又可怜。 宿承安当机立断喊道:“全部停下,就地坐下歇息。” 众人慢慢停下,混在人群中的陈喆,也停住了欲要去找青年的脚步。 宿承安左右四顾,前方大约一里开外的位置,隐约有片小树林。 他伸手朝那里一指,吩咐青影:“找几个兄弟,骑马去那边看看附近是否有河流?” 随即出来五,六个人,骑马朝那片小树林驶去。 一刻钟后,几人折返回来,恭敬汇报:“回禀主子,小树林里边一百米的位置,有条小溪流。” 听了这话,宿承安神色微松,朝着人群看了眼,这一眼他正好与那位陈喆对上。 见青年公子看到他,陈喆索性起身朝着宿承安而来。 “公子,这些孩子太小,因着长期的饥饿,身子骨又极差,是定然受不住这每日的长途跋涉的。这才仅仅半日,就有孩子倒下,此地距离宝应城起码还要五六日才到,而她们是坚持不了那么久的。” 望着那一小撮幼童,陈喆露出无奈的神色。 “陈先生言之有理。只是如今尚在西北境内,若是不这般慢行的话,大批人员迁移,恐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宿承安看向陈喆,眉头微蹙,“想必先生也能猜到,此番我乃化名外出,行藏不便暴露于外。而这些妇孺,本身又是极为惹眼的,故而,只能改变计划,昼伏夜出,待到了宝应城,一切就都好办了。” 听了他这番话,陈喆神情舒展,脸上也有了笑容。 “看来公子与定北王府果然关系匪浅!如此,咱们就只用想办法顺利度过去往宝应城的这一段路,往后也就顺畅了。” 宿承安点点头,目视远方:“方才我的人也去看了,前面那处小树林里附近有水,我欲将她们带到那里,白日歇息,待夜间之后,让兄弟们分做小股队伍,骑马带着这些人继续前行,即便是考虑到她们的身体,后日早间也能到达宝应城了。先生意下如何?” “主意是很好,可我观公子这里马匹不过二三十,而这群人却是上百,只用马的话,亦是僧多粥少,不够驱驰啊。” 陈喆望向那二三十匹马,脸上露出愁容。 宿承安唇角微勾,眼神明亮,眸中快速闪过一股得意:“还有一些未至此地,但马匹是尽够的,先生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 青年面容俊美,挺若修竹,言行举止中自信满满,受到感染的陈喆,禁不住也浮起了笑容。 第277章 终抵北境 宿承安挥手叫来张敛和青影,低声说道:“方才你们也看到了,这些妇孺因着长期受饿,身子极差,根本无法承受长途跋涉之苦,坚持行走的话,恐怕到不了宝应城就会倒下一批。” “我本意是给她们觅条生路,可不是送她们去死。因此,这计划要做调整了。张敛,你负责联络其余的兄弟,今夜戌正去那块小树林汇合。” “主子?”听到宿承安这么说,张敛下意识地瞥了眼一旁的陈喆,提醒宿承安注意。 宿承安明白他的好意,轻声解释:“此番是为了将那些人安全带回幽云城,陈先生目的与我们一致,他不会乱说,你也无须担心。” 张敛点点头,问道:“分批次过去还是全部过去?” 宿承安略一思索,说道:“提前分好批次,两百人一队,分成四队,前后呼应,每半个时辰,换马驮人。” “戌正三刻出发,寅初停下,天亮前找到僻静位置歇息,剩下的路明日晚上再继续走。” 一旁安静听着的陈喆,再次不着痕迹地看了宿承安一眼。 张敛露出不解的神色,小声建议:“主子,若是狂奔的话,一夜也能到达北境。何不?” 说话间,他做了个快跑的动作。 宿承安摇摇头,跟他解释:“她们身子骨差,即便是骑马,颠簸久了一样吃不消,那样的话还是得不偿失。按我说的去做,分成两夜赶路。” 张敛此时也已反应过来,面带惭愧地点了点头。 宿承安转头又对青影吩咐:“你去将剩余的兄弟分成两队,一队先去小树林那边扎营帐,其余的照应着这些人去往小树林。” 两人应声而去,陈喆却是望着宿承安缓缓一笑,言辞间满是感慨与赞叹。 “一开始,陈某只觉公子绝非池中之物,定有过人之处。适才听公子一番调配,方知公子之能,远超陈某之前臆断,果然深藏不露,令人钦佩。” 宿承安心知陈喆是根据方才的话音,听出了他手握八百兵士的信息,故而才有此一赞。 当下他也不以为意,此人本就准备投奔于定北王府,且为的又是给岳父洗冤,怎么算他也不是外人。 宿承安虽不曾对他言明身份,却已是有了将其纳入麾下的心思,因此这才大大方方毫不避他。 私心里,他也想多了解此人几分。 于是他微微一笑,望向陈喆:“你我相识时日尚短,先生不知我之底细倒也正常,同样的,我对先生亦是了解不足。好在先生也是要往幽云城的,日后总还有继续往来相熟的机会的。” 这话一语双关,颇有深意,陈喆自是笑着道是,语气中却明显又多几分尊重。 半个时辰后,这群人总算是到达了不远处的小树林里,此时士兵们也已搭好了帐篷。 宿承安吩咐兵士们协助于氏她们几个妇人,将那些体弱年岁小的孩子,都送入帐篷内休息。 大家也将今日出发时,所带的馒头和干粮都拿了出来,又去附近打来溪水,简单凑合着填饱了肚子。 到了晚间,张敛带着队伍来到了小树林。 他这回学聪明了,一同带来的还有专门为这些妇孺准备的,十几袋子馒头并两罐子咸菜。 “做得不错!” 宿承安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不吝夸奖。 有了这些馒头和咸菜,明日这上百人就不用饿肚子了。 按照宿承安的要求,两百人一队,两两呼应,每半个时辰这些妇孺们换次马背,也好避免马匹负荷过重,损伤自身,减慢速度。 有了马的助力,果然快上许多,到寅初的时候,一行人已然走了八十多里,剩下的路程,明晚就可到达了! 众人放慢速度,边往前走边寻觅能够驻扎的地方,最后在三里外的一处小丘陵上停了下来。 此时,天还不亮,好在如今已是五月,夜里虽然凉,众人穿的厚些,倒也勉强能忍受。 匆忙搭了些帐篷,八百兵士就又趁着夜色分开潜入不起眼处。 在宿承安的安排下,于氏和几个妇人将年幼和体弱的孩子们送入帐篷,剩余的人就在外面随便找个地方窝着休息。 行了大半夜,此时大家都很疲乏,这一歇就直接歇到了近午时,当日又是馒头就咸菜,配着溪水解渴。 当日夜间,如昨夜一般,众人继续骑马夜行,至寅正二刻的时候,隐约看到了不远处的宝应城。 兵士们瞬间精神抖擞,纵马提缰,加速朝着家乡奔驰,卯初一刻时,众人终于到达了宝应城门外。 此时恰好一缕朝阳初绽,霞光洒满大地,照得整个宝应城金光闪闪。 有孩子被这景象震惊,忍不住惊叹:“你们看,这城里都是金光!” 童言童语,却说得质朴真实。 于氏流着眼泪附和:“柳叶说得对,以后咱们就生活在到处都有阳光的地方了。” 她这话意头极好,众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城门缓缓打开,宿承安看了眼旁边的青影。 青影会意上前,他走到守城士兵的跟前,开口说了几句话,随即也不知他掏出了什么东西出来,那本还随意的士兵,立刻就直起身子,态度恭敬地点头行礼了。 前后不过半炷香的时间,青影回到宿承安面前,低声说道:“主子,可以进城了!” 然后这上千人的大队伍,就在守城士兵恭恭敬敬的目光中,顺顺利利的进了宝应城。 陈喆跟在后面,望着前面平静自然的青年背影,再一次凝眉陷入了沉思。 到了城里,宿承安吩咐张敛:“去多找几家客栈,今日让大家好好休息休息,明日开始改为晓行夜宿,如今到了家乡,自是不必再隐藏了!” 张敛得令下去忙碌了。 宿承安看向对自己充满好奇的陈喆,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他生出了坏心思,就不告诉他自己的身份,让那家伙自己胡乱猜测去。 最后还是陈喆忍不住凑了过来,笑着夸他:“公子果然厉害!” 宿承安点点头,换了话头问他:“先生,我今日欲快马加鞭回到幽云城,你是与我一起,还是跟着她们晚几日再去?” 陈喆不答反问:“若是跟着她们一起的话,大概几日能到幽云城?” “她们走不快,约摸需要四五日才能到吧!” “那我就与她们一起出发吧。贵人事忙,公子你且先行归去吧。”陈喆笑着拒绝了宿承安的邀请。 “既是如此,那我就先行一步,在幽云城等着先生到来。” 第278章 自得其乐 时维五月的幽云城,阳气正盛,日光愈发悠长。 锦初如往昔那般,于盐务司忙碌一日后,踏上归程,缓缓踏入定北王府的朱门。 这段时间诸事顺遂,她过的很是悠闲。 经过大半年的运转,北境盐务司已然上了轨道。上个月,她亲手提升了两个严谨负责的小吏,又裁撤了一个被家族塞进来浑水摸鱼,游手好闲的官家子弟。 裁撤之人的家中长辈,依仗着与定北王有几分交情,转天就跑去找定北王抱屈,得来的却是定北王的一番长篇大训。 “这盐务司自打设立,为的就是售卖阿锦研制出来的白盐。她对我北境盐务司倾尽全力,亦是最为珍视。若是她决意将令郎从司中裁撤,那必是令郎对公务敷衍塞责,玩忽职守所致。既这般不愿勤勉奉公,倒不如回归家中,坐享清福好了!” “我这儿媳一旦认真起来,其锋芒锐不可当,连我都要避其一旁。而你们偏要逆势而为,如今吃了苦头,再来寻我,亦是无济于事了!她平日看似温婉随和,然涉及正经公务,却个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之人。” “你们既有胆量去欺瞒于她,便理当做好被她逐出的准备。正所谓一啄一饮,莫非前定,望你们日后好自为之,慎思慎行吧!” 那人不仅没得到任何好处,还吃了定北王一顿申饬,最后灰溜溜地走了,这番话却是经过定北王授意,传遍了北境盐务司上下。 至此,司中诸位官吏,再不敢小看锦初,更不敢再有浑浑噩噩,浑水摸鱼的念头,个个都提起了万分精力,勤奋办公。 一时间,整个盐务司倒是气象一新,众人皆全神贯注的投入到公务之中,直乐得锦初开怀了好几日。 自此以后,她就不像之前那般日日守在盐务司了,只隔上三五日去转悠一回。看看白盐的售卖数额,询问些相关的情况,随后就打道回府,干她自己的正事去了。 所谓的正事有二。一是每日去满翠轩,陪陪将满五月身孕的嫂子欢颜,尽尽姑嫂情分,保其身心愉悦,安养待产。二则是投身于每日的习武课业之中。 自从昭儿开始习武,她就忍不住眼热,倒不是锦初爱吃苦,实在是她也很惜命。 如今她虽贵为世子妃,可她家世子爷却是随时准备揭竿而起,南下京城与那帮皇子皇孙干仗的。 彼时局势动荡,定北王府势必会成为风云变幻的旋涡之一。 再过三个月,她就年满十八岁了。以她这般年纪与资质,若说能练就超凡武艺,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好在她幼时也曾打磨过一两年筋骨,后期虽是半途而废,然而经年累月的训练,到底是强健了她的体魄,并让她练出了较寻常女子更为强大的力量。 当下既有再次习武的机会,她自不会轻易放弃,于是每日里就跟着宿承安专门安排给她的两个武婢,含瑛和含珠二人,认认真真的学上两三个时辰的功夫。 一段时日下来,成效渐渐显现,如今她已能勉强应对三五个不通武艺的妇人了! 虽未臻炉火纯青之境,到底还是为自己增添了一份防身之能,在这动荡时局中,她也多了一分安身立命的底气。 除此之外,锦初慎重斟酌之后,专门选了一样契合自身的兵器,那就是弩箭。 相较其他兵刃,弩箭无需经年累月、旷日持久的研习,便可掌握使用诀窍。 其形制精巧灵便,箭匣之内一次能装填十支箭矢,至多可同时发射五支。这般性能,对于身处内宅的女子而言,用于防身自卫,已然绰绰有余,堪称恰到好处 。 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增益体魄,令身体的反应更为机敏,于险象环生之际,若不幸遭遇歹人的话,她的身体灵动敏捷,便可多一线逃生的机会。 学习弩箭,则是为了危机时刻,凭借它的犀利锋芒,用来杀敌御侮,保全自身性命。 两者之间,锦初更看重学习兵器。 故而,她心里的天平一开始便倾向于弩箭的学习。 因着她的重视和努力,不过短短两个月,她就将弩箭运用的如臂使指,灵巧自如。 做为师傅的含瑛含珠,对她也是赞不绝口,称她是自己所见过的使用弩箭的人中,学的最快也最好的。 虽知两个武师傅有夸大的成分,锦初还是高兴的合不拢嘴,自此她的积极性和自信心更强,每日里,习武,练弩也愈发认真。 今日锦初如往常一般练完武,就拖着略显疲惫的步伐,带着一身的薄汗回到了韶光院。 简单的洗漱,用膳之后,她带着一身清爽去了隔壁的满翠轩。 欢颜正在屋子里看账本,见到锦初过去,头也不抬的招呼她:“你先坐会儿,等我将这页账对完。” 锦初不以为意,笑着找了椅子坐下来,一边低头问着楚妈妈欢颜的身体情况,一边等着欢颜忙完。 因所售这些富含珍珠的脂粉质地上乘,品质出众,渐渐吸引了幽云城的众多稳定客户。 加之那些前来采购白盐的客商,归家之际,会顺手买上那么几盒脂粉,做为礼物随手赠予家中女眷,却不曾想到,这些脂粉颇受女眷青睐。 久而久之,往来的盐商们便养成了返程时为女眷购置脂粉的习惯。 甚至一些初来北境,不知带什么回去送家眷的盐商,也都被同行推荐了锦初和欢颜的珍珠粉。 因此,这段时间幽云城的脂粉铺子生意旺盛得很,日日客户如云,盈利一下子就比之前翻了好几倍,直乐得欢颜每日里都笑逐颜开。 她的孕像也愈发平稳,孕吐已经完全消失,食量也开始大起来,每日里,从早到晚总要吃上四五顿才肯罢休。 身子一好起来,欢颜女强人的特质就再次显现,于是她就又对店里的事情跃跃欲试起来。 锦初最开始担心累到她,曾经出言阻止,不过一旁的楚妈妈却是言笑晏晏的对她说了一番话。 “世子妃关心叶娘子乃是姑嫂情深,不过以老奴看来,娘子这胎已然坐稳,接下来的两三个月是娘子整个孕期最舒适的时候,此时适当的做些运动,或者处理些不太辛劳的事务,也是可以的。如此,娘子也就不会过于在意自身的不适,心情也会开朗许多。” 因了这话,锦初也就默许了欢颜的一部分工作,比如此时的看账本,以及每隔一周出门去店里探看外加散心的机会。 又坐了片刻,欢颜收起账本,来到锦初身边。 看着单衣下她已经隆起的小腹,锦初好奇又亲近地摸了一把,忽地眼睛就亮起来了,她惊喜的对着欢颜叫道:“他方才动了,还顶了我的手心。” 欢颜一脸慈爱的低下头,伸手轻轻抚摸着小腹,“这是在跟姑母打招呼呢!” 看着她温婉的侧脸,锦初不由一怔,再有四个多月欢颜就要生宝宝了,彼时,也不知西北的叶锦暄可否能赶回来看看孩子? 还有宿承安,她那出去一个多月的夫君,也不知他此行是否顺利?何日才能归来。 第279章 以亲相胁 次日,锦初不用去盐务司,她懒洋洋的起床用膳,随后去了含章院。 昭儿早已去了学塾里,院子里很安静。 雁鸣看到她,没有热情的打招呼,只是压低声音唤了句:“世子妃。” 锦初微微颔首,朝着正房而去,杜王妃正独自坐在厅上,手中捧着杯茶水,眉头轻蹙,神色凝重,似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在她身侧的桌案上,放着一封已然拆开的信笺。 锦初将目光移至那封信上,心中已然泛起丝丝猜测,诸多念头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一一闪过 。 “刚来就看到母妃愁眉不展,莫非是昭儿顽皮,惹得您不快了?”锦初笑着逗趣。 被她这么一说,杜王妃也缓过神来,她不满地睇了锦初一眼,嘴里嗔怪着:“莫给我乖巧懂事的昭儿乱扣帽子,他可是个极好极贴心的孩子!” “这一大早的,究竟是何人惹您不快了?母妃,您且与阿锦讲讲,阿锦定当与您同仇敌忾,一同数落他。” 锦初这义愤填膺的模样,极大的取悦了杜王妃。 她微微抿嘴,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见自己那一向贴心的儿媳竟是眼珠滴溜溜一转,又补了句:“若是父王惹您生气的话,那阿锦可是全然不知,母妃您便自行处置吧!” 杜王妃未曾料到锦初竟如此率性俏皮,一时间应对不及,神色中满是哭笑不得之意。 她伸出手指,佯装嗔怪地指着锦初:“好你个趋炎附势的世子妃!母妃自认为平日里待你不薄,没成想你竟是个见风使舵的‘小白眼狼’。” “瞧母妃说的,您与父王,那可是锦儿头顶的两尊大神!您二位之间若真起了争执,锦儿除了退避三舍,实在别无他法。锦儿唯有保全自身,待到您与父王和好如初之时,方能继续做个乖巧懂事的儿媳啊!” 锦初这一番有意的插科打诨,杜王妃自是心知肚明,她朝着门口的雁鸣吩咐:“世子妃这段时间忙着练武,很是辛苦,你去沏壶黄芪党参茶给她送来。” 雁鸣应声下去沏茶了,锦初却做不知的乖巧一笑,明着领了杜王妃的这番好意。 成婚近一年,欢颜都有孕了,她的肚子却还一点动静都无。 杜王妃明达事理,虽不曾主动询问过子嗣之事,可她心里难免也潜藏着几分忧虑。 于是,她开始不动声色地着手调理锦初的身体,或于膳食中精心添补些滋养之物,或是寻来温和滋补的药方,隔三差五给锦初送去食用。 对此,锦初尽皆照单全收,她深知杜王妃一心为了她好,自是不会驳了王妃婆婆的面子。 虽说之前她没有生子的打算,但她这段时日因着日日习武,确实消耗颇大,加之锦初很快年满十八,怀孕生子也可提上日程了。 反正都是补品,又是对自己身体好的,她就权当是孕前保养了。 锦初也很能理解杜王妃的良苦用心。毕竟,她膝下只有宿承安一子,而做为定北王世子的宿承安,生来就身负着诸多重任。 除了要承担起定北王府的兴衰荣辱,肩负起北境的安稳职责外,娶妻生子,绵延子嗣,亦是稳定人心的关键之举。 且不说定北王和王妃满心关切锦初的生育之事,整个北境,上至官军将领,下至平头百姓,也都盼着定北王世子妃能早日诞下麟儿。 在这风云变幻的局势下,愈是手握重权、实力超群的当政者,便愈发迫切地需要早日拥有一位健康且聪慧的继承人。此继承人,堪称当政者巩固自身势力、稳固政治地位的中流砥柱。 于部属而言,一位优秀的继承人,宛如暗夜中的熠熠星辰,是他们甘愿死心塌地、忠心耿耿追随下去的希望之光,亦是源源不断的精神动力源泉。 看来,待到宿承安回来之后,生子大事就该提上日程了,也免得身边一干人都默默为她的身子担忧。 思绪流转间,杜王妃的声音再起。 “阿锦,我今日收到了京城你大舅母的来信,你外祖母已是卧床月余了。” 杜王妃缓缓拿起那封信笺,神色间满是愁绪。 她幽幽叹道:“说来我也真是不孝,自从定北王府成了京城那位的眼中钉,我便再未踏入过京城半步。细细算来,竟已是整整十一个春秋,未能与家中二老相见了!” “此皆为形势所迫,实非母妃之过。当年我尚在京城时,曾有幸得见外祖母与两位舅母一面,她们皆是通情达理、聪慧明辨之人,想来定不会怨怪母妃的 。” 锦初轻声宽慰杜王妃,脑海中浮现出那位白发苍苍,面容慈祥的老太太,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涩 。 “去岁年末,你外祖父已然辞去户部尚书之职,而你大舅舅在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苦熬十数载,却始终未能得到升迁。你二舅舅因担任的是清贵闲散之职,入不了那些人的眼,这才得以幸免。” “可叹我的那些侄儿们,至今都未能谋得一官半职。就连你那位外任地方知府、考绩为上中的姨丈,也被明升暗降,召回京中,极为敷衍的安排了个闲职。” “杜家锦衣玉食将我养大,结果因了我这个定北王妃的身份,非但没有受益,反而还被绑缚了手脚,置于那些人眼皮底下,困在京城那座看似阔大,实则如牢笼般的城池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日复一日地在煎熬中苦苦挣扎 。” 说到动情处,杜王妃眼角泛红,话语中已带了浓浓的无力和哀痛,“我满心忧虑老母亲,却偏偏无法前往探望,实在是枉为人子,愧疚至极。” 锦初沉默半晌,开口问道:“母妃,如今京城混乱,咱们是否可以想想办法,将外祖父一家送出京城?” 杜王妃摇摇头,一脸的失落:“京城那几位争储的皇子,如今都派了人日夜紧盯着杜府的大门。” 她目光如霜,言辞间满含讥诮。 “这三人争的你死我活,宛如乌眼鸡一般,却在这件事上达成了出奇一致的默契,可谓心思阴狠,歹毒至极!他们是盘算着,待各自上位之后,便以我母家为筹码,胁迫王爷就范呢! ” “母妃不必过于忧虑,儿定会想尽办法,护住外祖家。” 风尘仆仆的青年站在门口,眼神温柔地望着屋里的两位至亲,磁沉的声音中带着满满的安全感。 “逸之!” “宿承安!” 两道惊喜的声音同时响起。 第280章 胜利而归 锦初坐在一旁,捧着杯茶水,笑看着杜王妃扯住宿承安的手,母子情深的絮絮叨叨着。 “逸之看起来清减了,也黑了不少,看来这趟去西北定然吃了不少苦头!” 杜王妃一双美目,探照灯似的对着面前的青年上下打量,恨不得将儿子的每一根头发丝都细细检查一遍,慈母之心尽显无疑。 “不是说一个月就回来吗?这回怎的去了那么久?” “计划有变,故而我又多待了些时日,好在收获颇丰,倒也算是不虚此行。” 尽管有些不自在,宿承安还是一动不动任由母妃拉着他嘘寒问暖。 他转过头来望着锦初笑道:“阿锦不如猜猜有何好消息吧?” 虽是一身疲态,这一笑却是俊美明朗,刹那间,就让锦初想到了那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喜悦和得意之情。 此番宿承安本就是带着善意而去,中间又有叶锦暄帮忙周旋,想来他与刘忠全将军应该谈得不错,可若仅仅如此的话,他不该是这副得意的模样。 何事能惹得他如此意气风发呢? 眸光流转间,锦初心里有了主意,笑着问:“莫非浮云城已重回西北军之手了?” “阿锦果然灵慧!” 宿承安脸上笑容愈发浓郁,复而转向杜王妃,神色庄重地说道:“十日前,舅兄倾力襄助刘将军率领西北军,趁夜北上突袭浮云城。这一战,西北军锐不可当,打败城中众多西戎兵士。 “敌人溃败之下,只能护着西戎小王子,仓皇逃窜出城。如今,浮云城已重回大晋怀抱,城墙上亦再次飘扬起西北军的旗帜。” “好!好!好!此乃大喜事一桩!我大晋流失数月的浮云城总算是回来了!西北军总算又可以庇护一方百姓了。” 不知何时到来的定北王,脸上带着开怀的笑容,大踏步走了进来。 他径自来到宿承安面前,仔细看了儿子两眼,忽地伸出右手,朝着青年的肩头用力拍去,嘴里还连连夸赞:“好小子,此番你收获颇丰,为父甚为欢喜。” “老东西,你用这么大的牛劲儿,是在夸奖孩子还是在惩罚孩子?” 爱子心切的杜王妃,看着不察之下被老子拍的微微矮身的儿子,不满地瞪了定北王一眼。 被王妃这般嗔怪,定北王老脸微红,随即找补道:“逸之又不是琉璃人儿,他一身本领,完全吃得住我这一巴掌的。何况我也只是高兴之下忘了形,其实也没用太大的力气,不信,你问逸之。” 他转头向儿子眨眼,“逸之,你自己跟你娘说,老子方才打疼你了吗?” 定北王此番是真的欢喜,连文雅些的父王母妃都不说了,直接老子娘地唤起来,惹得锦初低头一阵轻笑,难得她这公公露出行伍之人的真性情来。 宿承安到底还是个孝顺孩子,他笑着转向犹在瞪着父亲的母亲,温言劝道:“母妃莫怪父王了,浮云城能重新收回来,确实是件天大的喜事,父王他满心欢喜,一时难以自持,也是人之常情。” 杜王妃佯装生气,轻哼一声:“行,你们俩父子情深,倒显得我这个当娘的像个局外人,多余得很。” 定北王双目炯炯,望着宿承安,“今日逸之回来,又带回如此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午间就别回韶光院了,咱们父子俩也能好好喝几杯。” “成!今日高兴,我亲自下手给你们父子做两道佐酒菜。” 说话间,她便做势要起身出门,锦初忙跟着站起来,笑道:“母妃,阿锦不擅厨艺,今日就跟在您身边打打下手吧?只是,您可莫要嫌弃阿锦的粗手笨脚。” “怎么会呢!阿锦能在一旁陪着母妃,母妃就很满足了。” 言罢,杜王妃亲昵的拉住锦初的手,一起出去了。 半个时辰后,菜肴一道道的开始上桌,最中间是杜王妃亲自下手烧制的两道菜,蒸腾的热气裹挟着诱人的香气,勾引的人垂涎欲滴。 宿承安与锦初并肩而坐,对面是定北王和杜王妃, 定北王端起酒杯,醇厚的酒液在杯中轻轻晃荡,他目光满含欣慰,率先开口:“今日这顿饭,一是为逸之凯旋接风,二是庆祝浮云城重回我西北军之手,来,咱们共同举杯!” 几人都含笑举杯,饮下了这杯庆祝胜利的酒水。 席间,定北王又问了些西北军中的情况,宿承安都一一做了回答,又将自己觉得有用的消息也都讲了出来。 父子俩边聊边喝,待着散席的时候,不知不觉都有了几分醉意。 因着有过之前清音的那一场前车之鉴,杜王妃再三叮嘱锦初,回去后记得给宿承安喝碗醒酒汤,并守在他的身边。 锦初乖巧答应,随后就扶着宿承安,缓缓朝着韶光院的方向而去。 因着喝了些酒水,宿承安脸上泛着红晕,素来幽邃的眼中也蕴上了几分迷离之态。 他高大的身子虚靠在锦初小巧的肩头,嗅着她身上特有的香味,唇角不由就勾了起来,脸上也露出放松的神情。 “出去了那么多日,总算是见到我家阿锦了!”宿承安温柔地蹭了蹭锦初的脸颊,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锦初笑着扭头,蜻蜓点水般对着青年的侧脸亲了一下。 “如今不只见到,还能亲到呢!”她笑着调侃。 宿承安只觉身子一热,小安安瞬间就有了抬头的趋势。 他朝着左右看了看,附近有几个洒扫的丫头,不远处就是韶光院的大门,只能忍住心下悸动,低声抱怨锦初:“阿锦这般勾我,晚些可莫要轻易叫停。” 言罢,主动拉着锦初朝前大步走去。 锦初愣怔中,就被他扯着走到了韶光院。 四个雨见到相互依偎的二人,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锦初下意识解释了句:“世子喝醉了。” “婢子们知道了。房内已放好了热水,桌案上也换上了点心小食和茶水,婢子们都在院子里守着,世子妃若有需要的话,只管唤人就好。” 锦初还没来得及说话,宿承安就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低声对着锦初夸奖道:“你这几个丫头不错!” 不错,的确不错,都会暗搓搓的打趣主子了! 锦初微带羞赧,朝着那几个雨回道:“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房门一关 ,宿承安反客为主,低头弯腰,一把抱起心上的姑娘,抬步就朝后面的盥洗室而去,嘴里还低声说着:“许久不见,阿锦且帮我洗洗这身风尘吧!” 这一洗就洗了两刻钟,地上水淋淋,身上滑溜溜,好不容易跑出来的锦初,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随之而来的青年,再次按到了床榻上。 “宿承安,你不是喝醉了吗?” 锦初气喘吁吁的推开他,喝醉的人都这么疯狂吗? “我醉的不是酒,是阿锦。” 青年双眸含情望着身下姑娘,嘴里情话说的婉转,动作却是迅猛无比,直将姑娘迫的娇啼声声。 第281章 报应不爽 韶光院的主屋门这一关,就关到了夜里亥初。 心急的雨杏低声问着雨橙:“橙姐姐,现下都过了晚膳的点了,要不要去唤姑娘一声啊?” “唤什么啊!世子爷出门那么久,好容易回来,肯定要缠着咱们姑娘腻歪好一阵子的。” “要是饿了的话,他们自己就出来了,既是没露面,那就说明还在歇着。咱们平白无故去打扰,且不说姑娘会不会恼,世子爷心里也得不痛快。” 说到这里,雨橙点了点雨杏的脑门,嗔她:“你可真是个一根筋!只要小厨房那边备着饭菜,晚些世子与世子妃传唤的时候,咱们再送进去就是了。” “姑娘平日酉正就用晚膳了,今日都晚了快两个时辰,肚子定然也饿了……” 雨杏双眼望着主屋,嘴里不放心地低声嘀咕着。 “欸,知道你心疼姑娘身子,不过你好歹也动脑子想一想,下晌那会儿,咱们不是送进去的有点心小食吗?世子跟姑娘都不傻,饿了还不知道吃两块垫垫肚子吗?何况,” 雨橙瞧着单纯的雨杏,满脸无奈,抬手扶额:“你呀,也不想想,他们夫妻那般恩爱,一番劳顿之后,哪能不躺下好好歇会儿?” “咱们世子对姑娘那可是捧在手心里疼的心肝宝贝一样,怎会让姑娘饿着?屋里这会儿安安静静的,分明就是两人都还在睡呢,你就安心的在外面等着吧!” “好吧,我听姐姐的。”雨杏点点头,又去一边候着了。 又过了约摸一刻钟,“吱呀”一声,主屋的门总算打开了。 雨杏雨橙赶紧迎了上去,却见世子爷穿着件家常袍子,腰间松松未缠革带,整个人神情慵懒,唇含笑意,看上去自在随意。 “世子。” 一脸餍足的宿承安,冲着这两个懂事的丫头满意的“嗯”了声,问道:“厨房可还有吃的?” “小厨房倒是有现成的食材,只是不知世子想吃些什么?”雨橙思忖着问。 宿承安想了想,扬眉微笑:“我倒无所谓,不过你们世子妃饿了,你看什么快就先做什么吧!” “那不如做两碗鸡丝面吧?姑娘平日也喜欢吃面。”雨杏接了话头建议道。 宿承安点点头,吩咐:“好,那你们就去准备吧!” 说完,他转身回屋,又将门给关上了。 雨杏雨橙对望一眼,笑容满面的去小厨房了。 屋内的锦初略带赧然的坐在床头,冲着转身回来的青年低声抱怨:“都是你,总是缠个没够,弄到现在连晚膳都错过,明日那几个丫头又该笑我了!” “那我现下就去吩咐她们,明日不许拿这件事来取笑世子妃!” 本已走到床边的宿承安,做势转身出门,唬得锦初忙一把揽住他的腰,嘴里恶声恶气地说道:“不许去!你还不嫌丢人啊!” “噗嗤”一声,青年笑了起来。 “逗你的!” 灯光的映照下,青年那冷峻的眉眼间,此刻尽是难以掩饰的欢愉,宽袍缓带之下,衣袂飘飘,整个人似是下凡的谪仙人,气质高华,风流倜傥。 直看得颜控女锦初,再次愣了神,她下意识地说出来那句前世的口头禅:“宿承安,我要给你生猴子!” “生猴子?” 宿承安脸上闪过诧异之色,“生什么猴子?阿锦何意?” 锦初慌忙找补:“不是生猴子,是生孩子!是你听错了!” 作为一个常年习武的军旅之人,宿承安对自己的听力还是很自信的,不过阿锦既是这么说,他也就顺着她的话继续顺了下去。 “阿锦不是说要等到满了十八岁,再准备做母亲的吗?怎地突然改变主意了?” “哥哥都要当爹了,我担心你也着急。且这段时间我也仔细观察了欢颜,她比我还小一岁呢!可看她如今这状态容光焕发,只要往后悉心照料,定然能顺利的产下孩子。” “咱们已经成婚了近一年,若我肚子还没动静的话,我担心父王母妃都跟着着急。” 作为公公的定北王,除了成婚次日拜见公婆的时候,对着锦初说了一通早日开枝散叶,诞下麟儿的话语之外,倒也没再跟她提过什么。 而作为婆婆的杜王妃虽嘴上不说,见到欢颜有孕之后,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急了,只看她频频给自己各种滋补品,就知道婆婆也是盼着她肚子早日有消息呢! 宿承安马上二十三岁,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晚婚,若是能给他生下个健康的嫡子,将来北境起事时,祖孙三代皆有继承,也能帮助定北王府,进一步巩固军心民意。 故而于公于私,她都应该早日孕育孩子。 宿承安略一沉思,郑重问道:“不用考虑父王母妃,以及我的想法,阿锦自己想要孩儿吗?” 锦初点点头,坦诚说道:“之前是我考虑不周,只想着自己多一些。如今你我夫妻恩爱,我也想生一个像你的孩儿,况且现下局势紧绷,若我能早日诞下孩儿,与你或是定北王府来说,都是一件锦上添花的事情。” 望着心上人那带着期待的眼神,宿承安心头微微一滞,他压下心底无奈,缓缓说道:“可如今我的想法,却是与阿锦有些不同了!” 青年将目光转向窗外,除了廊下的几盏宫灯散发着莹莹的光辉,远处皆是一片看不到底的幽深。 “此番我去了西北一趟,才发现局势比我们之前预测的还要糟,我本以为咱们还有两三年的准备时间,如今看来,是我过于乐观了!” 他缓缓转过身来,望着床头清丽灵慧的姑娘,话语之中,满是掩不住的低落与忧思。 “从西北回来的这一路,我遇到了数不清的流民。他们之前大都是本分勤劳之人,守着自家的土地,过着安居乐业的日子。 “如今却因着天灾,以及更为可怕的人祸横行,使得他们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根基,被迫变成了四处漂泊,只求一线生机的流民。” “而京城的那帮权贵,对此却全然不以为意,熟视无睹。他们不知道,待流民数量积攒到一定程度,求生无路之时,这些人便会自发汇聚在一起,化作那砍向权贵阶层的第一把利刃!” “届时,各地起义恐怕会如燎原之火般骤然爆发,诸侯则会顺势拥兵自重,割据一方。大晋王朝,必将陷入四分五裂、群龙无首的混乱局面,四处都是肆意的杀戮与血腥。” “若当真任由形势这般发展下去,即便将来侥幸得了这天下,可面对一个山河破碎、死伤无数的王朝,亦不过是鹬蚌相争,落得个两败俱伤的残局罢了!” 话落,彼此对望无声。 半晌,锦初抬起头来,清亮的眼眸似是透彻人心,她轻声而肯定的说道:“所以,你是准备今年起事?” “确有此意!” 宿承安对上锦初的目光,缓慢却坚定的回答了她。 阿锦并不是个单纯的闺阁女子,对于这波谲云诡的天下局势,她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洞察与清晰认知。 故而,宿承安不曾对她有丝毫隐瞒,因为他深知,只有让阿锦知道更多准确的信息,她才能因势利导做出更多的调整和变动,来应对接下来的惊涛骇浪。 锦初沉默良久,说了句毫不相关的话语:“因此,在定北王府登顶之前,你不愿我诞下我们的子嗣?” 这一次宿承安没有说话,却是缓慢地点点头。 “果真是报应不爽,造化弄人啊!” 锦初露出一抹苦笑,轻声叹道:“之前我自诩聪明,为求自保,自私地不愿为你早些孕育子嗣。” “如今我已倾心于你,满心期许能诞下我们的孩儿,与你共赴风雨之时,你却是拿着无私为我的名头,不允我与你携手共度难关了!” “宿承安,我知你的心意,可你是否也知我的心意?哪怕是没有孩儿,我既选择了你,就做好了与你生死相随,不离不弃的准备,你休想将我推开!” 第282章 夫妻矛盾 门外传来敲门声,打破了屋里的宁静。 锦初坐着没动,宿承安转身去开了门,雨杏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站在门外。 想到屋子里衣衫不整的阿锦,宿承安亲自去接托盘,吩咐道:“交给我便好,你们也下去歇息吧,碗筷之事,留待明日再收吧。” 雨杏点点头,顺从的将托盘交给世子,转身的同时,她心里升起了几分疑惑,不过片刻时间,怎地感觉世子竟是情绪低落起来了? 想到雨橙总说她粗枝大叶,雨杏就自嘲着摇摇头,许是自己真的想多了吧,随即她就放下思绪,回自己的房里去了。 宿承安放下托盘,先去转身关了门。 待回来时,锦初已披着件衣裳下了床,正将托盘里的饭菜朝外端。 两碗香气扑鼻的鸡丝面,两碟小菜,还有两个大馒头。 “快趁热吃吧!” 锦初将筷子递给宿承安,随即就专心致意的埋首于自己那碗面中。 夫妻二人吃完饭,又将碗筷放入托盘中,再次陷入了相对无言的局面里。 因着方才将话说僵,锦初心里也憋着一股闷气,自顾自去洗漱一番,再次翻身上了床。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自古以来,造反,都是将命运悬于刀刃之上的疯狂之举,其风险犹如天崩地裂般可怖。 这一路布满荆棘,每一步都伴随着灭顶之灾的风险,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在这种未知命运的裹挟下,宿承安肩负着如山的压力与忧惧。正因如此,他才以自己认定的万全之策,试图护她周全,即便这并非锦初所愿。 宿承安在去西北之前,听闻欢颜有孕的喜讯时,曾数次露出羡慕又嫉妒的神情。 二人床榻之上,他也时常谈及孩子的事情,这般种种,都能看出他内心深处对为人父的殷切期盼。 只是他极其疼爱锦初,又是个重诺的性子,故而才压下心底对于孩子的期望,不再催促锦初。 即便如此,他仍会不经意间提及她的十八岁生辰,借由这般言语,暗暗提醒锦初莫要忘却,待她年满十八,便需践诺,筹备孕育子嗣之事。 在宿承安离京的这一月有余,锦初对自己的内心也有了愈发清晰的认知。 欢颜的一番话,恰似明灯,一下就照亮了她曾经模糊的念头,就如同欢颜满心期许为叶锦暄诞育儿女一般,锦初心中亦生出同样的心思。 如今局势动荡,乱象丛生,锦初愈发觉得应早日诞下他们的孩子。 倘若日后定北王府能够登顶,成就大业,这孩子便是那锦上添花之举;若天不遂人愿,大事难成,只要能留下这一脉骨血,至少将来他们二人的坟茔之前,不会冷冷清清,亦能得后人几炷香火祭祀。 锦初私心认为,宿承安这般心怀天下的青年才俊,不该落得那般凄惨的下场。 若真有一日,命运的巨轮驶向绝境,黄泉路上,她定会相伴相随。而这孩子,便是她能给予宿承安的最后一份礼物。 可如今,宿承安却骤然转变心意,竟决然放弃要孩子的念头,实在令锦初始料未及 。 宿承安为了她,真可谓煞费苦心! 方方面面都替她考虑周全了,她应该感动,可为何此时她心头却是气怒难抑? 盖因两情相悦之人,本就是互为彼此。他一心为她,她,又何曾不是这样? 这是个无解的话题,谁也说服不了谁。 可她若真想怀他的孩子的话,没有宿承安的配合,她一个人也怀不来啊! 这可真是个难解的题! 锦初忍不住叹息,之前他想要孩子的时候,她不珍惜,如今她想要了,他却又变得高不可攀了! 宿承安觑着锦初的神色,小声唤道:“阿锦。” 回答他的是姑娘独自裹着被衾,滚得离他更远了的行为。 看来阿锦是真的生气了! 宿承安摸摸鼻头,无奈的又去抱了一床被衾,默默铺在床边,自己也躺了进去。 倘若只是寻常琐事,以他对锦初的深情,定会毫不犹豫地放下身段,绞尽脑汁去哄她开心,让她展颜欢笑。 可这关乎孕育子嗣的大事,在他心中,绝非轻易能让步的寻常之事. 宿承安心意已决,面对锦初的情绪起伏,即便满心不忍,在这件事上,他也绝不妥协,只愿以自己的方式,守护他们的未来。 宿承安的心思质朴且纯粹,在他看来,若来日定北王府能功成名就,大业得成,那他与锦初自会有充裕的时光,孕育众多孩儿,尽享天伦之乐。 可倘若天命既定,定北王府终逃不过覆灭的劫数,他又怎忍心连累一个无辜的小生命,降临到这世态炎凉的人间,遭受无尽的冷眼与磨难。 曾几何时,这对在同一张床榻上耳鬓厮磨、恩恩爱爱的夫妻,竟因这分歧,在成婚之后,第一次有了隔阂。 彼此虽近在咫尺,可再也没了往日的亲亲密密,你侬我侬。 次日起来,夫妻二人正常的起床,用膳,偶尔再交流两句,虽不如平日那般笑容灿烂,却也没太大的变化。 只有整理床褥的雨橙,看到床上并排而放的两床薄衾时,手上一滞。 她不动声色瞥了眼那对相敬如宾的小夫妻,自失一笑,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吧! 随即她就快速换下床褥,将床面整理干净后下去了。 见人都走光,锦初也不再装恩爱夫妻,她面无表情地看了宿承安一眼,淡淡说道:“我去满翠轩看看嫂嫂,然后直接去盐务司,许是晚间才能回来,你不用等我用膳。” 她心中那股闷气,如鲠在喉,怎么也咽不下去,可又不能对着宿承安发火。 人家世子爷的初心高贵无私,一门心思都在为她考虑呢! 她若是再跟他使性子的话,落在外人眼中,岂不就是她恃宠而骄,不知进退了吗? 锦初压抑着胸中闷气,去了满翠轩,先将叶锦暄的回信给了欢颜,又陪着她叙了会话,就告辞出来了。 若是平日的话,她一般会回韶光院喝杯茶,休息片刻再出发,可是今日她却一反常态的连韶光院的门都没进,就直接带着含瑛含珠出去了。 世子爷在家,世子妃居然都不回来看一眼,这明显的就是不正常啊! 几个贴身伺候的雨们,相互交换了个目光,凑到一起又沟通了一番,最后得出一个不那么美好的结论,她们家的男女主子真的闹矛盾了! 第283章 美色哄妻 望着明显心怀气闷的锦初,宿承安只能默默叹息,既是做了决定,就不能因为心软再害了阿锦。 得知锦初直接从满翠轩出了王府,宿承安苦笑一声,随即也脚步匆匆的去了外院书房。 出去将近两个月,自有大堆的事务压在案头需要他亲自处理。阿锦那边,只能等她气消之后再慢慢开导了。 锦初带着一肚子的闷气去了盐务司,司里诸人见到她都略带惊讶,世子妃近来都是五六日才来一次,这回怎么隔日就来了? 莫不是有大事要发生? 想到这里,众人的脸上都多了几分沉思,想了一圈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最后索性直接去找了世子妃的义兄高成来,托他帮众人打探下,世子妃今日前来盐务司到底意欲何为? 高成也很好奇自己这个世子妃义妹来盐务司的意图,遂就起身去隔壁敲开了锦初的门。 见到高成过来,锦初也是微怔,随即她就笑着开了口:“高提举,此番前来可是有事?” 高成也跟着笑了起来:“不瞒世子妃,您这话也正是卑职想问的。世子妃这几日频频驾临盐务司,可是有什么指令或事务要交付卑职们办理 ?” “高提举多虑了,我只是今日出来行至此地,进来喝杯茶水罢了!并无具体事务相托,你们且忙自己的吧,我晚些就会离开。” 高成得了这话,满意的出去了。 留下锦初苦笑一声,本想躲在这盐务司理理思绪,如今看来这盐务司也不能多待啊,她留在这里只会增加司里众人的臆测不安,既如此,她还是早早离去吧。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她起身带着含瑛含珠,又去了她跟欢颜的脂粉铺门前,看着里边几个忙得脚不停地,迎来送往的女伙计,锦初硬生生按住了将要抬起的步伐。 算了!还是莫要进去给伙计们添麻烦了。 既是外面待不住,索性回府练武去吧。 于是,她调转方向又朝着定北王府行去。 她这副进退维谷,神思恍惚的模样,连一旁跟着的两个武婢都看得暗暗皱眉。 含瑛和含珠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虽心照不宣却心知肚明,世子妃今日的状态实在反常。 待到了王府后院的演武场,锦初径直走向弩箭架,她抬手拿起弩箭,开始练习。 以往她箭术精准,十发至少九中,可今日,接连三箭射出,竟无一箭命中靶心。 见此情形,含珠还算沉得住气,含瑛的眉头却拧成了个 “川” 字。 她向来心直口快,当下直言不讳道:“世子妃,若您今日无法静下心来,依婢子之见,倒不如暂且停下练习。您这般心神不宁,强行练习,恐难有成效,还易发生意外。” 被含瑛毫不客气的数落一番,锦初只觉脸上发烫,羞愧地低下了头。 她心里暗骂自己:叶锦初,不就是跟宿承安闹个矛盾吗?至于把自己折腾得这般狼狈不堪?山不来就你,你还不能想想办法去就山? 一番自我开导,仿若拨云见日,心里一下开阔许多。锦初再次抬起头,眼神也明亮起来。 她看向含瑛,语气坚定:“我再试一次。” 含瑛见她神色变得认真起来,遂就微微颔首,转身退到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再次搭箭、拉弩,准备射出下一支箭 。 锦初凝心静气,调整呼吸,视线紧紧盯住远方的靶心。 直到视线中那个小点渐渐变大,她才按动扳机,只听砰” 的一声,弩箭如离弦之箭,裹挟着破风声,以惊人速度射向目标,不过眨眼间,弩箭便精准命中靶心。 然后是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第五支,每支都稳稳落在靶心,箭羽微微朝外颤抖,像一朵散开的花瓣。 “世子妃这次表现很好!” 含珠笑着鼓掌,含瑛虽不曾说话,脸上也露出了赞同的笑容。 随着箭矢一支支的射出去,锦初心头的那股郁气也渐渐消散,她放空一切,将自己全身心的投入到练习中去。 很快到了午间,看到脸带薄红,香汗淋淋的世子妃,含瑛开口说道:“世子妃,今日先到这里吧?您练了这么久,也该歇息一会用膳了。” “好,你们也去用膳吧!” 说话间,锦初收起弩箭,朝着韶光院的方向走去。 雨杏雨橙见她回来,忙迎了上来,要跟着服侍她。 锦初挥挥手,拒绝了二人的帮助:“我一身的臭汗,先去洗洗,你们就不用跟来服侍了。” 两个雨点头,跟在身后主动汇报:“您前脚出去,世子后脚就也去了前院理事了。” 锦初微微颔首,问道:“那他可曾说午间是否回来用膳?” 两个雨摇摇头,锦初就道:“那就不用管他了,午膳你们只送我的就行。” 说罢,她关门去了盥洗室。 待她洗好出来,雨杏也端着午膳走了进来。 锦初刚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门外就响起雨橙略带欢喜的声音:“世子回来了?” 宿承安“嗯”了一声,人已大步走了进来。 见锦初一个人坐在桌前,他不由笑道:“阿锦竟是不等我回来,就准备吃独食了吗?” 锦初放下筷子,望着宿承安面无表情的解释:“我不知世子午间会回来。”她转头吩咐雨杏,“再给世子送一份来。” 雨杏担忧地看了眼一脸平静的姑娘,转身快速出去了。 “阿锦不是说晚间才回来吗?怎的今日回来这么早?”宿承安温声问道。 青年今日穿着一件宝蓝色团花束腰长袍,整个人透着股明锐矜贵的气质,此时他带着微笑,硬生生又将那份凌厉压下几分,颇有种高岭之花下神坛的诱惑感。 这男人又在对自己使用美男计! 锦初抿了抿唇,暗暗提醒自己要秉住。 她清了清嗓子,低头回道:“下晌无事,我就早些回来了。怎么,世子是不喜我在吗?” “阿锦可真会冤枉人,你看我笑成这般模样,分明是欢喜得很呢!” 宿承安凑近锦初身边坐下,将那张俊脸贴在锦初耳边,低声哄她:“阿锦,昨夜是我不好,但如今确实不是要孩儿的好时机,咱们俩都还年轻,你再稍微等两年行不行?” “若是两年后,局势还不稳定呢?” 锦初握紧自己的手,忍住男子看似无意实则有意,吹向她耳边的气息。 臭男人!明知她的耳朵敏感,还偏要来撩拨她! “不会让阿锦久等的!” 青年声音虽轻却说得肯定,“我会努力在两年内,打出一片相对稳定的江山,也好让咱们的孩儿早点来到这个世上的。” 第284章 往事难忆 觑着锦初神色放缓,宿承安起身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温声哄劝:“阿锦,你我夫妻连心,想来你定然也不愿咱们的孩儿,降生在一个兵祸横行,朝不保夕的乱世中吧?” “一旦定北王府不幸覆灭,这孩子即便能平安降生,在这混乱世间,又有几成把握能安然长大?” “即便他能顺利长大,作为逆贼的后代,他往后也只能在无尽的惶恐中度日。” “整日东躲西藏,隐姓埋名,像个见不得光的影子般活着,这般痛苦煎熬的人生,咱们又怎能忍心将他带到这世间受苦呢 ?” 锦初眼睫微垂,掩住了心里的情绪,片刻后,她抬目望向面前青年,不甘心地说道:“好吧,我听你的。” 宿承安唇角刚刚翘起,却听得锦初又出了但字诀。 “但是,咱们成婚已然将近一年,我嫂嫂成婚不过一月就有孕在身,再过几个月她就该临盆了,我的肚子却空空如也。母妃虽是宽和,两相对比之下,免不得还要担忧。” “这段时日,母妃隔三差五就要送我各种滋补的羹汤,连我都看得出来,她是心里真的有些着急了,只是顾念我的心情,嘴上不说罢了!你我感情素来融洽,此番回来若是还没消息的话,说不定……” 说到此处,锦初朝着宿承安下身含笑瞥了眼。 她拖长腔调,话语中的幸灾乐祸毫不掩饰:“说不定,母妃该怀疑你的身子不行了,届时,你就等着喝她的母爱羹汤吧!” 宿承安不意她竟说出这番话,一怔之后,又嬉皮笑脸的凑过去,附在她的耳边喃喃低语:“母妃不知情形,怀疑我倒也说得过去。阿锦你可是亲身感受过那么多回,难道还不知为夫的能耐吗?” 锦初俏脸一红,忍住羞赧瞪了他一眼:“我知你的能耐有何用?重要的是母妃知道才成!你不想办法打消她的疑虑,往后有你喝羹汤的时候。” 话音落下,素来沉稳的世子爷,一张俊脸也跟着垮了下来。 事关男子尊严,即便是亲生母子,这话他也不好对着杜王妃直言相告啊。 况且比起直言相告所引发的后果,他还不如让母妃误会他身子不行呢! 实在不行他就只能捏着鼻子,这两年多喝点母爱羹汤吧,若真直言相告的话,莫说母妃,估计连父王都得跳起来揍他。 两害相权取其轻,对比之下,他还是让母妃误会他身子不行吧。 锦初望着宿承安怏怏不乐又一脸委屈的郁卒模样,心里顿时平衡不少。 她可是喝了将近两个月的羹汤,接下来也该让罪魁祸首自己去感受一番母爱的温暖了! 宿承安,你等着血脉喷张,流鼻血吧! 想到这里,她脸上就露出了两日以来最畅快的一个笑容。 见锦初笑起来,宿承安也跟着笑了起来。 端饭进来的雨橙雨杏目睹了男女主子的笑容,二人对视一眼,也跟着笑了起来。 总算是和好如初了! 膳后,二人端着茶水聊起了宿承安这一路的见闻。 之前二人久别重逢,话都没顾得上说几句就滚做一团,你中有我的夫妻恩爱去了。 后来好不容易能坐下聊聊天了,却又因为备孕生子的事情起了龃龉,不欢而散。 以至于拖了将近三日,二人此时才能真正坐下来谈些正事。 想到陈喆,宿承安就问锦初:“岳父生前的幕僚,阿锦认识几个?” 他这么一问,锦初脑子里走马灯似的飘过两三个人影,可无一张能记得清楚。 再深想下去,顿觉头疼,锦初下意识就抱住脑袋,脸上也露出痛苦的神色。 见锦初如此,宿承安大惊,忙抱住她喊:“阿锦,阿锦,你怎么了?” 锦初靠在宿承安怀里,缓过那阵针刺般的锐痛,对上青年关心的俊颜,她安抚地笑了下,方才缓缓开口。 “不知是怎么回事,自从四年前我因投寰侥幸留下性命后,幼年的事情就越来越模糊,至如今,竟到了不能思量的地步,只要我去思考数年前的往事,脑袋里就如钢针刺骨般疼痛。” 说话间,锦初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宿承安,我恐怕无法给你回答了。” “那咱们就不想不回答了!” 宿承安不假思索地说着,手中却是极为轻柔的搓着姑娘的当阳穴,“本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阿锦就莫要思虑了。” “我不想了,不过你怎的突然就提起父亲幕僚的事情了?” 锦初迎上宿承安的目光,脸上带着几分好奇,“莫非,是你遇到了他生前的哪位幕僚了?” 宿承安从来不会无的放矢,今次他这么问肯定事出有因。 她忙着想事儿,宿承安心中也在暗暗思量。 陈喆过个三两日便该抵达幽云城了,届时与自己必定会面,往后若将他留在身边,与锦初碰面也是难免。 这般一想,倒不如让阿锦提前知晓此事,往后若是遇上,也好有个应对之策 。 于是,他将途中偶遇陈喆的经过,以及二人约定的种种,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地说给锦初听。 末了,还贴心嘱咐道:“等那群妇孺到了,陈喆也差不多该来了,到时候,我便安排你们见上一面,也算是故人重逢。” 听闻陈喆不忘旧主,一心要投身定北王府,为旧主洗清冤屈,锦初心中对这位尚未谋面的男子,不禁也多了几分好感。 武安侯一族覆灭已然多年,可陈喆依旧铭记叶晟培所蒙冤屈,足见他是个重情重义、知恩图报之人。 这样的人,哪怕本事有限,也决然不会做出奸恶背主之事。 况且,如今定北王府中有自己这个旧主的血脉在,陈喆必定会对定北王府忠心耿耿,矢志不渝。 如此看来,这个陈喆,无疑是定北王府又一位值得信赖、可以放心任用的自己人 ! 想通了这一点,锦初微微一笑,对着宿承安认真保证:“若这陈喆当真曾是我父亲的旧部,且你觉得他可用,那我便以叶锦初的身份,出面与他见上一见。” “好阿锦,你果然聪慧!” 对于锦初的一点就通,宿承安心下满意,紧接着温声安抚道,“你放心,我定会先派人彻查他的身份,辨明真假后,再决定是否让他与你相见。” “行,这些事你看着安排就好。” 锦初点头应下,转而又问,“除了这个陈喆,你此番外出,还有别的收获吗?” “倒也谈不上收获,只能说是动了恻隐之心,收留了上百名阵亡西北军的遗孤。” 说起那群可怜无辜的妇孺,宿承安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神色也凝重起来,他对着锦初,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缓缓道来 。 锦初本还随意斜靠着,听得这番讲述,身子不知不觉坐得笔直,脸上原本愉悦的笑容,也渐渐被越来越凝重的神色所取代,满心尽是对那些妇孺的悲悯与同情 。 第285章 攻守异位 又过两日,张敛等人带着西北军的那群孀妇遗孤进了幽云城。 宿承安并没有第一时间去见陈喆,只是命张敛招待了他一顿后,就以主子近日出门办事为由,将他先安排在幽云城的一家客栈内。 而那一干妇孺,则是安置在郊外的一处田庄上。 随后宿承安又专门派了府医去田庄,给那群妇孺统一检查了身体状况,生病的及时诊治,体弱的好生休养。 自从去年十一月份就开始颠沛流离,衣食无依的这些人,在过了半年非人生活的今日,像是从地狱终于走到了天堂一般,一个个兴奋的又哭又笑又感激。 尤其那群稍微大一些的孩子们,虽然嘴里不说,心里却是打定了随时为宿承安这位贵人主子拼命的决心。 命运的馈赠,有时就是这么不可预料。 如今的宿承安不会想到,因着他一时的恻隐之心,竟在十多年后为大乾的边疆四境,造就了近十位忠心耿耿,坚贞报国的青年将军。 而现下这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孩子们,也绝对料想不到,二十年后,他们中的一部分人,竟然成为大乾朝廷,抵御四夷的中流砥柱。 这一场投桃报李,共保江山的事迹,后来也被浓墨重彩的写入史书,成为大乾朝君臣相得的有力证明。 当然,这是后话。 如今的世子爷,正在定北王的书房中,被自己的老爹指着脑袋臭骂呢! “你可真是我的好大儿啊!去趟西北带二十多万两白银,当了一回善财童子,如今回来,又给我揽下更大的任务,如今我北境除了要养自己的兵马,还要额外去养大晋的西北军了!” 定北王宿常山一屁股坐下来,端起桌上的茶水吨吨吨的灌了一肚子,又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儿子教育:“你能不能跟你媳妇儿学学?锦丫头才是赚银子的一把好手。” 面对父王的怒火,宿承安一脸平静的问道:“阿锦赚银子的本事,孩儿学不来,父王你能学来吗?” 定北王语气一噎,瞪着儿子骂道:“老子要是学的来,咱们北境前些年还能过的那么惨吗?亏得阿锦,这两年咱们北境才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你倒好,出去一趟,就将老子的身家送了大半!” 想到这两年好不容易攒下的这些家底,一下子就被臭小子抽走近半,定北王心疼的都想自己哭一哭。 见定北王神色郁郁,宿承安也懒得再理会穷人乍富的贪财爹。 他索性直接说道:“若是父王真不愿的话,我现下就去信西北,告诉刘忠全将军,他西北军若是得不到朝廷粮饷的话,我北境也无能为力,他就想办法带着西北军自谋生计吧!” “那怎么行?” 定北王“腾”地站起身来,也顾不得再骂儿子了,当下急慌慌的阻止。 “西北军是要抵御西戎,护佑一方子民的。若是军心不稳,我大晋失了西北屏障,届时若西戎人南下的话,那后果将是不堪设想!” “可父王方才不是在骂我,将定北王府的银子送去养西北军了吗?还要我跟阿锦学学赚银子的本事!我既是学不来赚银子,无法开源,就只能另辟蹊径,在节流上想办法,尽量少花些银子了。” 见儿子真做出一副要及时收手的架势,定北王不由朝天再翻个白眼。 熊孩子,他就是摆明了在气他爹! 他气咻咻的抱怨:“西北军一年粮饷起码上百万两,咱们这两年靠着阿锦生财有道,才攒下这么些家底,一下子送出去近半,你父王我还不能心疼心疼吗?” “莫说父王心疼,这大把的雪花银送出去,孩儿也是心疼的。所以咱们也莫要去管那西北军了,守好咱们北境这一亩三分地,看好咱们的钱袋子,一心埋头赚银子就是了。至于天下如何,随他去吧!” 宿承安望着定北王说的义正辞严,一脸笃定。 气得定北王一脚又踹了上去,嘴里还念念有词:“臭小子,当老子的气不顺,骂你两句怎么了?你倒是跟你老子也开始计较了。” 宿承安闪身躲过定北王的那一脚,犹自抗争:“孩儿这不是想着为父分忧吗?” “分你娘个屁的忧!” 定北王被儿子的阴阳怪气惹得出口成脏,“你老子气不顺骂你两句,你听听不就得了。当儿子的在老子跟前都一点不吃亏,也不知道锦丫头是怎么受的住你这斤斤计较的性子的。” “阿锦是儿的心上人,儿自然不舍得她吃亏。父王您就不一样了,孩儿辛辛苦苦出了一趟远差,回来还被你臭骂一通,你当孩儿是泥捏的性子?” 宿承安板起脸来,不满的对着父王控诉。 “好好好,父王不该对你乱发脾气,你也见好就收吧!” 定北王愤愤的瞪了眼气死人不偿命的好大儿,随即认真说道:“有盐务司在,收益倒是稳定,西北军咱们养上个一两年倒还受得住,但长此以往的话,却是不行的。” “南境目前虽是风平浪静,可朝廷却是一团混乱,咱们总要留些银两以备不时之需的。” “若是储位定下,定然还要找个理由宣召你我回京,届时就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我估摸着,最多明年,咱们就该与京城你死我活,龙争虎斗了。” “若那时乱起,咱们的盐务司生意必定一落千丈,手里再没有银子的话,我北境又如何能与京城对抗?” “父王言之有理,不过孩儿亦有别的想法。”宿承安望向面带愁容的定北王,低声说道。 “说来听听!” 定北王大手一挥,再次坐定。 “孩儿这趟去了西北,倒是有了新的想法。一直以来,我们都抱着被动应对的观念,等待京城出招。” “如今天灾人祸,局势混乱,再拖下去只能更加的时局不稳,民不聊生,民乃国之本,如此本末倒置下去,这天下将更难收拾。” 定北王虎目一闪,望向宿承安:“你的意思是?” “山不来就我,我且去就山!” 青年面色微沉,薄唇轻启,“既是迟早都要乱,索性咱们推波助澜,让京城的乱来得更早一些吧!” “那咱们岂不是今年就要?” 定北王脸上显出犹豫之色。 逸之这想法,是不是有些太急了? 他本意是想等储位落定,再根据局势决定明年是否与朝廷彻底撕破脸,可听儿子这话头,却是今年就要主动出击了。 “父王,既然迟早都要这一遭,倒不如将主动权把握在咱们手中,索性快刀斩乱麻,将这天地重新换个模样吧!” 青年目视窗外,缓缓说道。 第286章 纳入麾下 又过了几日,宿承安收到西北传来的消息,陈喆确为武安侯的幕僚,听说武安侯生前与他也甚为亲厚,臣属二人很是相得。 只是在武安侯出事前两个月,陈喆因私事突然离开西北,随即武安侯事发被召回京,满府覆亡,二人自此生死两别,陈喆之后混迹人间,隐姓埋名,四处漂流。 既是如此的话,倒是可以去见一见他了。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经过宿承安授意的张敛,带着衣饰一新的陈喆,首次踏入了北境最尊贵的府邸,定北王宿常山的书房。 “小民陈喆拜见王爷。” 身着藏青色直裰的陈喆,朝着桌案后的主人躬身行礼。 “快快请起。” 定北王虚扶一把,又示意身边的小厮:“给先生上茶。” 陈喆口中拜谢之后,起身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下。 定北王这才看清这位中年幕僚的长相,脸颊消瘦,目光平静,整体看起来随和又带着几分书卷味,一看就是个拿笔杆子的文人。 想到宿承安跟他说过的话,定北王对这个陈喆心下满意。 “听闻先生旧主乃前武安侯叶大将军,不知先生今日到此有何见教?”望着下方的陈喆,定北王先起了话头。 来之前,陈喆就想过王爷的这个问题,故而他只稍作思索,就恭敬回道:“王爷明鉴,在下虽人微言轻,却始终难忘旧主武安侯叶大将军的知遇之恩。” “当年大将军蒙冤,在下痛心疾首,多年来四处奔走,只为探寻真相,为旧主洗清冤屈 。 定北王闻言,微微挑眉,眼神中闪过一丝好奇与兴味。 他身子微微前倾,饶有兴致地问道:“同为掌军之人,我对叶大将军带领西北军,数十年守护疆土的行为很是敬佩,今日先生对旧主这份回报之心也颇为令人赞赏。不过--” 他顿了下,目光犀利的盯着下方的男子:“前武安侯叶晟培大将军,可是当今圣上朱批其不臣之心,勾结外邦的罪名,先生此番找我来给叶大将军申冤,岂不是将我北境明晃晃的置于朝廷的对面,把我定北王府架在火上烤吗?” 陈喆深吸口气,上前一步,语气激昂却不失条理:“王爷,在下这些年四处搜集证据,已然掌握了一些关键线索。当年陷害武安侯的幕后黑手,正是朝中那股妄图把持朝政的势力。他们惧怕侯府的威望与大将军的势力,故而设计陷害。” “自去年天子病倒,朝局混乱,皇子争储,朝臣夺权,又兼天灾人祸,苛捐杂税多如牛毛,我大晋数百年基业,顷刻间就有崩溃之兆。王爷与世子智勇双全,深谋远虑,岂能甘心将身家性命交于庸人蠹虫之手?” 见定北王神色端凝,陈喆索性一咬牙,再进一步:“在下斗胆,时局如此,乃王爷与世子天赐良机,若此番不抓住机会,趁他病要他命,再进一步,日后待京城那边大事已定,朝廷腾出手来,恐怕定北王府危矣!届时,想再谋划,怕是也无力回天了!” “大胆!” 定北王一声暴喝,“好你个陈喆,竟敢为了一己私利,信口雌黄,恶意挑拨我北境与京城关系!” 说到此处,他面色巨变,朝着左右唤道:“来人,将这个居心叵测的歹人拿下!” 说话间,屋内快速涌进几人,一把扭住座上的陈喆,就要将他带下去。 “王爷且慢!” 陈喆面不改色,高声喊道:“在下听闻王爷心怀天下,一心匡扶正义。” “可如今,京城权贵相互倾轧,争权夺势,底层人民身处水火之中,苦不堪言,民不聊生。整个大晋官场勾结,沆瀣一气,全然不顾守疆将士餐风露宿,更遑论百姓死活?” “王爷若不激流勇进,拨乱反正,这天下得利的只会是四夷蛮族,苦的却是无数大晋子民。” 说话间几人已将他拉至门口,陈喆一手死死抓紧门框,目中满是忧虑,朝着定北王的方向疾言喊道:“大厦将倾,独木难支;狂澜既倒,独臂难挽。王爷,在这生死存亡之际,若您继续藏拙,任由那帮奸佞小人掌权,这天下将会生灵涂炭啊!” 说话间,几人掰开他的手,将他拉扯着拽出门外,院子中尤传来陈喆近乎嘶哑的喊声。 “王爷,您难道还看不出来吗?若您还不果断出手,改天换地的话,将来得利的只会是那些虎视眈眈的四夷蛮族,而受苦的将是无数无辜的大晋子民啊!” 他的呐喊声回荡在四周,惊得院中几只枝头安然休憩的鸟儿,扑簌簌振翅而飞,带着几分苍凉的孤绝之气。 陈喆闭了闭眼睛,一瞬间面前又浮现出旧主那豪爽的笑容,一股强烈的酸涩和无力感涌上心头,将军,我真是对不住您。 眼看他的脚步就要迈出院门,身后传来定北王浑厚的声音:“将他带回来!” 又是一番落座,只不过这次给他上茶的,换成了另外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陈喆望着身着宝蓝撒花缎面圆领袍的青年,脱口而出:“公子,您怎么也在此地?” 宿承安亲自将那壶茶水放在陈喆身边的案几上,自己又在他对面坐下,方才笑眯眯的望着他:“此法虽有些唐突,却能一试先生心意,让您受惊了!” 陈喆脑子里一瞬间闪过许多念头,最后都定格在面前的青年身上。 他垂目看着那杯茶水,伸手端起来,对着宿承安微微一笑,一语双关:“如此,这杯茶陈某虽受宠若惊,却也算问心无愧了!” 话罢,他一口喝了那茶水,起身对着宿承安行礼:“恕在下眼拙,一路行来竟没发现贵人在侧。世子爷,陈某有礼了!” 宿承安与定北王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目中均露出满意之色。 定北王微眯双眼,他双手微摊,语气中满是热忱:“陈先生若不嫌弃的话,日后就屈尊留在北境如何?” 语气稍顿,定北王神色变得郑重起来:“先生也知晓,我定北王府虽有蝼蚁贪生之私念,亦不敢将其凌驾于万千子民的性命之上。若将来能够得偿所愿,我保证武安侯之冤,来日定会大白于天下。” “届时,先生作为有功之臣,必能与我等一同为这天下苍生谋福祉,共创盛世,共享荣光!”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回荡在偌大的厅中,仿佛给这充满未知的前路,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蒙王爷世子不弃,喆将生死相随,不离不弃。但有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盼能助王爷成就大业,雪旧主前耻,喆此生足矣!” 言罢,中年男子郑重起身,再次行礼。 第287章 安置妇孺 陈喆就这样成为了定北王府的一员。 宿承安回了韶光院,将此事对锦初讲了一遍,最后还评价道:“此人忧国忧民,对岳父也确实忠心,今日被侍卫们拖至院中,都不肯屈服,一个文人倒也颇有几分胆色。” 他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褒扬之意,锦初不由也多了几分好奇,当下就直接说道:“难得你这么推崇他,看来果然是个人物,改日我倒是想见见了。” 姑娘脖颈微仰,目光明亮,脸上带着几分新奇与期待,宿承安看得心头一软,笑容就再次浮了上来。 他温声说道:“阿锦莫急,陈先生毕竟初来幽云城,一切都还陌生,待过上些时日,他安顿好后,我再介绍你们相见。” 想到陈喆的忠诚,他忍不住又夸了叶晟培一句,“看来岳父大人也是用人有道,待人以诚,才能在逝去之后,还使得身边下属念念不忘,为他申冤。此处,我还要向他老人家多多学习。” 锦初翘起唇角,得意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父亲!” “对,我尤其要感谢岳父岳母,教出你这么一个冰雪聪明,玲珑剔透的好姑娘。” 宿承安抱住锦初,在她发顶轻轻一吻,无限的爱意蕴满眼中。 又这般过了十多日,城外田庄上的那些生病的孩子,基本都恢复了健康。 而那些体弱的人,经过半个月的休养,凹陷的脸颊慢慢长出肉来,脸色也开始由蜡黄变得红润起来。 从明日开始,府医也终于不必再城内城外两头跑了。 得了消息的宿承安,便决定次日带着锦初去看看这帮子西北军的遗孤。 因着翌日要早起,夫妻俩当夜上床很早。 本就是情投意合的知心爱人,锦初只随便撩拨了两下,宿承安就忍不住覆了上来,存着私心的姑娘也很全情配合,又是抱又是亲又是喘的鼓励他霸王硬上弓。 可惜紧要关头,宿承安还是上半身控制了下半身,任凭娇妻如何引诱,青年都做足了安全措施,方才畅享鱼水之欢。 已然情动的姑娘自也无力摆脱身上甜蜜的负担,只能跟着一起沉浮倾覆,最后在昏昏欲睡中反思下次怎样能改进方法,将面前这个男人顺利拿下。 次日吃过早膳,锦初先去看了欢颜,回来后就跟着宿承安一起去了城外的田庄。 因着宿承安的讲述,锦初本就对那些孩子怀有很深的怜悯之心,在见到那些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对着宿承安露出真心又感激的神情时,她的心更是一下子就充满了不忍与怜惜。 若是在现代,这些可都是光荣的人民子弟兵遗孤,是要享受国家补贴,政策倾斜,保佑他们平安长大,甚至顺利工作的。 可在这个动荡飘摇的时局下,这群妇孺却只能像流浪狗一般四处奔逃,凄凄惶惶,受尽冷眼折磨,饥一顿饱一顿的努力求生。 他们那曾为大晋舍生忘死、马革裹尸的英烈父辈,以热血铸就了家国的脊梁。然而,他们身后的妇孺,却似风中残烛,在混乱时局的惊涛骇浪里飘摇无依。 多么讽刺又凄惨的对比! 多么无辜又可爱的孩子! “姐姐,给你吃!” 不远处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怯生生的从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身后探出头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黑白分明,小手上托着个红艳艳的林檎果。 锦初一愣,随即就笑了起来,她走到小姑娘跟前,轻轻摸了下她那柔软的头发,温柔地望着小姑娘说:“乖孩子,谢谢你啊,不过姐姐不饿,这果子你留着自己吃吧。” 小姑娘却执拗地抿了抿唇,并不曾收回那只伸出来的手。 她微微皱起小巧的眉头,低声却急切的说道:“姐姐,这是最好吃的果果,又甜又脆,娘说要把最好的礼物送给对自己最好的人!” 小姑娘指了指锦初身旁的宿承安,满脸的感激:“这位哥哥是采儿和哥哥的恩人,姐姐与哥哥一起来,定然也是极好的人,采儿就想把这果果送给姐姐。等采儿长大了,再给姐姐更多更好的果果吃。” 锦初听闻这番话,眼眶瞬间潮热,她伸出手,温柔地抚上采儿的脸颊,犹如触碰到了春日里最娇嫩的花瓣,满是纯真与柔软。 “采儿,你和哥哥都是好孩子,这份心意,姐姐收到了,比吃了世上最甜的果子还要开心。” 小姑娘得了姐姐的夸奖,脸上泛起羞涩的红晕,嘴角高高扬起,露出两颗俏皮的小虎牙,她鼓起勇气将那颗林檎果,塞到了锦初手里,仿佛是怕锦初再还给她一样,小姑娘转身快速跑走了。 看到这一幕的宿承安,虽不曾言语,眸中却也快速闪过一丝动容,孩子的感情最淳朴也最真挚。 这一刻,宿承安觉得当初救下这群妇孺所经历的几日坎坷,也都变得值得了。 锦初拿着那颗林檎,望着小姑娘跑去一个正低头挑拣豆子的妇人身边。快速说了几句什么,又朝着自己这边指了指,那妇人就起身朝着她的方向躬身一礼。 看起来倒是一群知礼感恩的人呢! 思量间,耳边响起宿承安的声音:“你是叫阿泽?” 小姑娘身前的小男孩点点头,恭敬回道:“是的,贵人主子,我叫阿泽,小妹叫阿采。” “你今年几岁了?”宿承安又问。 阿泽想起了当初在破庙里,为了让贵人收下他时所撒的那个谎,脸色顿时变的通红一片。 他带着歉疚,讷讷地说道:“到今年八月,阿泽就满八岁了。” “比昭儿还要小一岁。”锦初不由叹息一声。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这孩子虽年纪不大,身上那股韧性看起来却是比昭儿都要强上几分。 想到昭儿在每日里读书练武,这些差不多的孩子却要为生计奔波,锦初不由再次升起了怜惜。 于是,她主动问道:“宿承安,我看这些孩子都很好,你对他们有没有安排?” “阿锦有什么想说的?”宿承安不答反问。 锦初素来不怎么插手他的事情,这还是第一次主动问起这群孩子。 到底是姑娘家,心思也更柔软更细腻一些,她若是有更好的法子来安置这些人的话,那也就省了自己不少功夫了。 锦初想了想说道:“这些孩子年龄都不大,若要做事最多就是去做些体力活,可他们往后还有几十年,若真这般下去的话,万一里边有聪明孩子,这样过一生岂不是耽误了他们?” 宿承安点头。唇角勾起附和道:“说的没错, 那阿锦想怎样?” 望着宿承安了然却打趣的目光,锦初拍了他一下,索性不再卖关子。 她直截了当说道:“我是想将这些孩子按照年龄分成几批,送他们去读书习武,若是擅文则习文,擅武则学武,若是文武双全的话,那也不怕,只要孩子愿意,就两者都去学。” “倘若两者都不成的话,那就读上两三年的书,等年龄大一些了,出去当个识字的伙计,往后总也好过一些。” “至于那几个妇人,我的脂粉铺正好忙不过来,索性就让她们都去做工好了,这样她们既有银子赚,我也能省些心思再雇别人了。” “当然,这个主意是我提出的,所以他们习文或是习武的银钱自然由我来付,不过这文武师傅却是要靠咱们世子爷帮忙来寻觅了!” 望着盈盈含笑,目光明亮,侃侃而谈的姑娘,宿承安心里再次升起了自豪与满足,这么优秀又善良的姑娘,是他的世子妃呢! 青年笑容满面:“世子妃有令,谁敢不遵?” 接收到姑娘瞪来的目光,宿承安哄她:“放心,师傅我回去就给你找。” 第288章 不期而遇 当日,宿承安亲自将这个消息告知了这群妇孺。 当得知孩子们都能去学文习武的时候,所有人都欢呼起来。 孩子跳着笑着,想到这一路的艰辛磨难,笑声也渐渐变成了或是委屈,或是释然的哭声。 而那七个妇人听到自己也能被安排差事,且有银子可拿的时候,眼眶瞬间泛红,惊喜与感动如决堤的潮水,汹涌而出。 为首的余氏,身形微微颤抖,她抬手用粗糙的袖口,抹去眼角不断滚落的泪珠,声音因激动而带着几分哽咽。她 急切又诚恳地说道:“感谢贵人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民妇们必将尽心竭力将事情做好,方不辜负贵人一片好意。” 其余几个妇人也都纷纷附和:“往后不管做啥活儿,我们一定尽心尽力,绝不让贵人失望!” 也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众人跟着都跪了下来,对着宿承安和锦初的方向,“咚咚咚”地磕起头来。 见此情景,锦初心尖猛地一揪。 她快速上前,伸出纤细却有力的双手,稳稳地扶住于氏的双臂,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将她缓缓扶起。 随后,锦初转过身,目光温柔又坚定的扫视着地上一众妇人,开口说道:“诸位快快请起!” 待众人起身,她又指着宿承安说道:“他既是将你们带来北境,自然就要对你们有所交代。” 锦初的声音微微抬高,带着几分敬意与动容,“你们的夫君和父亲,是为了守护大晋的疆土,抵御外敌入侵才壮烈牺牲的。他们每一个人,都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作为英雄的亲人后代,你们传承着他们身上的英勇与坚韧,承载着他们心中的荣耀与希望,并不比任何人低贱!” 她的目光逐一扫过每一位妇人和孩子,给予她们力量与勇气。 “往后在这北境,你们定会有安稳的生活,也能靠自己的头脑和双手,活出尊严,活得精彩!” 一席话只说得众人满面潮红,那些消失了许久的激情与期望,眨眼间也都重新回到了每个人的体内。 大家仰起头来,望着中间仿佛闪着光的那对年轻男女,心中再次有了坚持和守护的方向。 午间,锦初和宿承安却不过众人热情,留在庄子上与大家一起吃了顿于氏几个妇人精心准备的农家乐。 席间,宿承安亲自找了些孩子问他们的想法,有说学文的,也有说学武的,还有贪心的想文武都学的。 孩子们七嘴八舌越说越大胆,渐渐的就将锦初和宿承安围在了中间。 最后还是锦初一锤定音:“学!咱们文武都学!学到你们找到自己认准的方向后,再做最后的选择!” 下晌回到韶光院,锦初甚至都不顾得歇息一会儿,就直接去了隔壁的满翠轩找欢颜。 北境如今的脂粉铺子虽是她跟欢颜两个人合开的,但期间因着忙碌白酒和白盐的生意,锦初对铺子关注很少,具体的事情大都是欢颜亲自操办的。 她既是准备将那七个妇人都带进工坊做事,自然也要先征求下欢颜的意见才好。 当听到是西北军的遗孤时,欢颜流着眼泪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下来,还一个劲儿的催促锦初快将她们都安置好。 锦初笑着点头,只说再等些时间,待那些孩子先有了着落,再安排这几位母亲来上工。 欢颜这才叹息一声,不再提这事了。 锦初知道欢颜定然也是想到了远在西北军中的叶锦暄,与这群妇孺切切实实的产生共鸣,感同身受了。 过了三四日,宿承安给锦初带来了八个人,其中四个习文的先生,另外四个则是武师傅。 锦初虽不太懂文武,但她信得过宿承安,于是,当日夫妻二人就带着这八位文武先生,直接去了城外的田庄上。 没想到,刚到田庄上,就遇到了一位不速之客--陈喆。 陈喆今日也是专门过来看这群孩子们的。 因着前些日子他刚入定北王府,自己也需要快速适应和熟悉新的环境。 在得知世子将那些妇孺们,安排到城外的田庄上休养身体时,他也就暂时放下来田庄探看的念头,专心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过了这么一段时日,陈喆也渐渐适应了幽云城的工作和环境。 今日天气晴好,他又正好休沐,想到田庄上的那群孩子,陈喆就独自一人来到了这里。 他来的比锦初和宿承安更早一些,得知世子世子妃相偕而来的消息时,陈喆索性也跟着那群孩子,一起来迎接两位贵人。 他的模样在这帮妇孺之中很是显眼,自然也被马车上的二人看到。 宿承安就指着他跟锦初介绍:“中间那位四旬的文士就是陈喆,我本还准备专门挑个时间给你们介绍一番呢,不想如今却在这里遇到了。” 锦初一边听着他说话,一边朝着不远处的陈喆看去,嘴里还不忘笑着调侃宿承安:“可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下世子爷倒是省心,也不必额外再找时间了。” 说话间马车已到了近前,锦初与宿承安还不曾下车,就有一群孩子围了过来。 尤其那个叫采儿的小姑娘,跑的最快也最靠前。 因着上次锦初收了她的林檎果,采儿就觉得这个天仙般的姐姐又温柔又亲和,得知马车里是上次的天仙姐姐,她欢喜的不得了。 这回她倒是再也没了上回的胆怯,对着锦初露出大大的笑容,还脆生生地喊了句:“贵人姐姐。” 锦初自是笑着应了,又对采儿说:“上次姐姐吃了你的林檎果,这回姐姐也给你们带了些吃的来,就在后面的马车上,等下让人搬到屋里,你们都去分着吃吧!” 一听到有好吃的,孩子们都笑得更加热情,纷纷朝着锦初所说的方向去了。 陈喆望着兴高采烈跑走的孩子们,不着痕迹地望了眼面前的世子妃。 早闻这位世子妃虽出身普通,却极有生财之道,北境如今售卖的白盐和白酒,都是出自她的手笔。 王爷特许她插手外务,甚至在北境盐务司都给她专门设了司职,且她还做的井井有条,游刃有余。 王妃对她更是视如亲女,成婚近一年,她还不曾有孕,作为婆婆的王妃却对她一句埋怨都无,可见此女与内宅关系上也颇擅经营。 至于世子对她的态度,就更是不必赘述了! 这位姑娘,据说还是世子费尽心力才从南境哄回来的。 别的不说,方才他只粗粗瞥了眼世子看向世子妃的目光,就知这位世子妃乃是世子爷心尖尖上的人儿。 陈喆不由暗自赞叹:“倒真是个有福气的女子啊!” 第289章 果是故人 这姑娘看上去十七八岁的样子,身段玲珑纤细,相貌清丽脱俗,笑起来时眉眼弯弯,总给陈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可是他又很确定,以这位世子妃的绮貌风姿,若是之前见过的话,是定然不会没有印象的。 许是自己真的想多了! 陈喆按下心头思绪,态度恭敬的朝着宿承安和锦初行礼:“陈某拜见世子,拜见世子妃。” 这声音一出,锦初脑海中立刻闪过一幅画面。 一位神采魁梧的中年汉子抱着四五岁的小女童,指着一位年轻的青衫文士说道:“丫头,这是你见智叔父。”,随即又对那位青衫文士炫耀:“见智,这是我家阿锦。” 那青年文士抬起头来,分明就是年轻些的陈喆,他含笑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人偶,举到小丫头面前:“今日出来匆忙,没带什么物什,初次见到小阿锦,这个送给你吧!” 小丫头高兴的接过了那个雕工精巧,色彩鲜艳的小木偶,甜甜说了声:“谢谢见智叔父。” 武安侯的声音再次响起:“有功劳雕琢这些木头玩意儿,倒不如赶紧给自己娶房媳妇,生几个孩子是正事。你看我家丫头,难道不眼羡吗?” “大将军,您又旧话重提了!” 青年陈喆低声抱怨着,“我这刑克六亲之人,何必再去祸害人家好好的姑娘家呢!我能跟在您身边,陪您一起守着这浮云城,此生也就足矣。” 武安侯不悦地瞪了他一眼:“说的什么话?你若真不想娶妻,那就不娶吧!我膝下孩子好几个,大不了等你我老迈不堪之时,哥哥我分个孩子照应你得了。” 青年陈喆微微垂头,盖住了眼底情绪,少顷,复又抬头冲着武安侯行礼:“如此,见智可记住哥哥这句话,将来定要来府上将养老迈之身的。” “好。哥哥养得起你!”武安侯拍了陈喆一巴掌,爽朗的笑声随之响起。 “先生有礼了。” 宿承安的声音响起,身旁的锦初却仿佛定住了般,一动不动。 阿锦怎的这副模样? 偏头去看的宿承安心头一紧,禁不住唤了声:“阿锦?” 锦初没有反应,但将将抬头的陈喆听到这句话,脸色却骤然一凝,心头漫过多年前的回忆,他也认识一个叫阿锦的小女孩。 心头怪异感更强,当下陈喆甚至都顾不得避嫌,直直朝着锦初的脸上看去。 “阿锦!” “阿锦?”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着急一温厚,目光却都是对着呆愣不语的姑娘而去的。 宿承安再顾不得别的,一把揽过锦初,急声唤她:“阿锦,阿锦醒醒,我是逸之。” 锦初只觉鼻子一酸,眼泪随之而出,嘴里也下意识的喊道:“见智叔父。” 这一声出来,她仿佛解脱般从那个被禁锢的状态走了出来,宿承安见她恢复清醒,欢喜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逸之,我无事,只是方才-” 锦初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急促的声音打断:“阿锦?你是小阿锦?” 陈喆三步并作两步,几乎走到了锦初面前,他的行为已算是颇为失态了,不远处的张敛甚至都迈步准备过来阻止,却被宿承安一个眼神,制止了脚步。 陈喆死死盯住世子妃的那张俏脸,他的目光一点点的游走其间,仿佛是在确认着什么,锦初平静的任由他的打量,眸中闪过淡淡的喜色。 “你--” 刚说了一个字,他反应过来又立刻开口,“方才若是陈某不曾听错的话,世子妃,是不是叫了声‘见智叔父’?” 锦初微笑点头,再次唤道:“许久不见,见智叔父。” 被定北王侍卫拉走都不曾屈服的中年男子,因了这句话,眼角却变得湿润起来。 他伸手想去摸摸姑娘的脸,忽然反应过来,十多年光阴荏苒,当时那个四五岁的小丫头,如今竟已长成了这般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他尴尬的正要缩回自己的手,却被眼前的姑娘一把拉住:“见智叔父,我是阿锦,就是那个十多年前,得了你亲自雕刻的人偶的小阿锦。” 骤然被巨大的惊喜袭击,陈喆只觉脑子一片空白。 他盯着面前的姑娘,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十多年前那个顶天立地的大将军的身影。 嘴里也不自禁低低自语:“大将军,叶大哥,总算是苍天有眼,你还有滴骨血尚在人间。小阿锦,如今已经嫁得良人,成为北境的世子妃了。” “陈先生,阿锦,故人重逢,实乃喜事一桩,不如咱们进屋慢慢叙话如何?” 宿承安朝不远处的房屋指了指,轻声提醒尚且处于惊喜中的陈喆和锦初。 回过神来的二人齐齐点头,跟着宿承安朝屋里走去。 三人甫一坐定,连茶水都没顾得上呷一口的陈喆,就迫不及待地问道:“阿锦,当年武安侯府满府倾覆,事后我也曾亲自去那里打听消息,得到的都是你们全部去世的噩耗,你是怎么得了性命出来的?” “不瞒叔父,当年乃是家中忠仆以孙辈性命换得锦初姐弟二人脱身,这才侥幸活了下来。” 想到当初代替原身和昭儿去死的两个孩子,锦初心里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难受与愧疚之感。 谁家孩子不是爹娘的心头肉?可惜至今她都没有机会去报答当年人家的相救之情。 “弟弟?” 陈喆倒是很快从锦初的话语中找到了重点,他目光顿时明亮起来,脸上也露出了欢喜的笑容。 “阿锦,你的意思是将军还有子嗣留下?” 锦初点头,索性坦诚相告:“不只是小弟昭儿,我三兄也尚在人世。” “阿喧?” 陈喆“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急声问道:“阿喧也活着?他不是被那个西戎的噶日苏砍到马下了吗?” “叔父所说不错,三兄确实险死还生。” 想到叶锦暄当时的惊险,锦初不由庆幸,“西戎人以为三兄死了就抽身而去,而当时陈天耀手下的那些人却是心怀鬼胎,不愿给三兄收殓,故而就将他丢在战场上,苍天护佑,三兄醒来后撑着一口气慢慢回到了京城。” “京城却以为他已战死沙场,故而也就未曾将他计入问罪人员名单中。后来三兄又想办法将我与昭儿带走,隐姓埋名生活了三年,待我大些,三兄才又入军中,探查当年父亲枉死真相。” 陈喆长舒一口气,手抚着胸口一脸庆幸。 “竟是如此惊险,好在你们兄妹三人虽历经艰辛,总算是平安无事,可算是幸事一桩。叶大哥泉下若是有知,定然也能安心不少。” 第290章 细数当年 “阿暄如今身在何处?” 想到叶大将军生前提起这个三儿子时,总是又气又笑的样子,他不由也笑了起来。 “我记得他当初不过十二三岁的半大少年,偷溜西北路上被大将军发现,怎么都不肯回京。” “后来到了浮云城之后,阿暄整日里嚷嚷着要打戎贼,动不动就独自出城,遇到好几回危急时刻,直将你爹气得吹胡子瞪眼,那段时日可没少罚他。” 锦初望了他一眼笑道:“好叫见智叔父知道,陈天耀已被扣押起来,如今是刘忠全将军掌管西北军,而三兄现在就在他的帐下效力。” “如此甚好,昔日刘忠全与那陈天耀本就为大将军左膀右臂,只是没料到那陈贼最后竟是为了个人私利,联合朝中奸佞背后捅刀,残害大将军,好在老天有眼,那陈天耀总算是恶人得了恶报。” “这刘将军为人正直,对大将军很是敬服,西北军有他带领,阿暄必定不会受委屈。如此,倒也算是遂了他从小就爱打戎贼的宏愿了。” 陈喆语气舒缓,神情很是放松。 锦初想了想,问道:“多年未见,叔父这些年过的如何?” “说来惭愧,当年家母缠绵病榻大半年,妹妹写信告之,我忧心之下被大将军察觉,得知情形后就命我赶紧回家探看,私心之下我就听了大将军之言,次日就收拾东西南下归乡。” 想到后来发生的种种,陈喆脸上露出苦笑,语调中也带着惭愧。 “哪知道这一去就是几个月,桑梓之地穷乡僻壤,消息闭塞,待我收到武安侯府的噩耗时,已是为时已晚。又恰逢老母病重进入弥留之际,我即便有心亦是无力进京。” “就这么煎熬中,等来了老母亲的去世,尽了人子之责,将她老人家下葬之后,我顾不得待满头七,就匆忙起身去往京城,可惜侯府众人已是……” 思及当日所见凄惨,陈喆语带哽咽,情绪肉眼可见的悲愤起来。 “叔父不必愧疚,当时仇人势大,您就是拼命也不过多个人牺牲罢了,父亲与您一向亲厚,他是不会怪您的。”锦初轻声安慰着。 陈喆闭了闭眼,平缓下情绪再次开口:“因着我长期待在浮云城,只跟着大将军回过京城一次,对那里自是人生地不熟,当日我摸去侯府周围,昔日人来人往,热闹喧嚣的府邸,转眼却人影皆无。” “他们都说武安侯叶晟培勾结戎人,通敌叛国,是大晋的罪人。可我知道,大将军忠心耿耿,在西北那个风沙之地一待就是数十年,他爱兵护民,将浮云城守的密不透风,怎么可能会勾结戎人?更遑论通敌卖国!” “可我势单力孤,人微言轻,纵然知道将军含冤而死,却是无能为力。我在武安侯府守了三日,烧了些纸钱,最后还是踏上去西北的路。” “能给大将军扣上这么多罪名,单凭京城是做不到的,所以大将军身边必定有内奸里应外合,京城这边我无法触及,西北浮云城倒是可以去找找证据的。” 想到后来令人齿冷的发现,陈喆忍不住露出讥诮之色。 “果然,还不曾走到浮云城,我就知道了陈天耀当上新的大将军的消息。而同为叶大将军左膀右臂的刘忠全,却被新上任的陈大将军随意找了个名头,连降数级。这其中情由,一猜便知。” “想知道是谁害了大将军,只看武安侯府覆亡之后,谁是最大的得利者就够了!京城我不清楚,西北那边,无疑是这位大将军曾经信赖并亲近的属下陈天耀了!且与他同为大将军左膀右臂的刘将军,定然是发现了他的异常,这才被其找了理由打压下去的。” “当初,叶大将军将他从军中一个普通的百夫长,一路教导提携上来,处处照顾,信任有加,却不想竟是养出好大一匹中山狼来!” “好在苍天有眼,刘忠全总算没辜负大将军的信任,将那陈贼一把拿下,将来待改天换日,武安侯府含冤昭雪的那一日,必要将这陈贼当众千刀万剐,以慰大将军在天之灵。” “会的,会有那一日的。只是往后要叔父为定北王府多多操劳了!” 锦初望着陈喆,笑着换了话题。 “叔父投奔定北王府本就两个目的,一为寄望王爷世子改天换地,拯救苍生;二则想借着微末之力帮定北王府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来日也好借着这丁点儿功劳,换大将军沉冤昭雪。” 他看了宿承安一眼,又转向锦初笑的欢畅:“如今得知闻名北境的世子妃,竟然是叶家的阿锦,我还有什么怕操劳的呢?不瞒你二位,我之前哪怕做梦都梦不到这么好的事情。” “往后,我啥也不想,就一根筋的赖在你们夫妻俩身后了此一生了!叶大哥曾经对我许诺,将来分个孩子给我养老的。阿暄远在西北,身负重任,昭儿还小,眼下尚且年幼,阿锦你可不能不管老叔。” 陈喆这话说得嬉皮,却很是亲近,锦初知道他说这话只是为了表示,以他和叶家及自己的关系,日后定跟王府一条心走到底,表面看是说给锦初,其实是在变相的再次向宿承安表忠心的。 当下她盈盈一笑,“叔父说的什么话,我父亲生前的好兄弟,也就剩下你与远在西北的刘叔父了,如今您正好在北境,侄女岂能不管您,将来你愿意跟着昭儿的话就去昭儿那里,若不想动的话,侄女给你养老送终。” 言罢,她转向宿承安问道:“世子意下如何?” “自是别无二话!” 宿承安望着陈喆,往日矜贵淡漠的贵公子,此时语气中明显带了亲近,“之前只敬佩先生对旧主满心忠义,竟不知您与岳父私交亦如此亲厚,我与阿锦夫妻一体,她的叔父自也是我的叔父,赡养之事责无旁贷!” 余光瞥向陈喆略带感动的脸庞,他又伸手去拉锦初:“叔父且安心待在幽云城,这里既是我们的家,也就是您的家。” “好孩子,真是一对好孩子!” 陈喆情不自禁上前一步,伸手去握锦初与宿承安交叠的手。 他语气中满满都是欣慰,“日后叔父跟在你二人身后摇旗呐喊的同时,也来做些拾芥之举,为咱们定北王府和北境百姓,也为早日天下大同尽绵薄之力。” 第291章 但行好事 三人叙话完毕,已近午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随即小阿采清脆的童音就响了起来:“大哥哥,大姐姐,陈伯父,于阿娘让我来叫你们用饭。” 锦初微笑开门,牵着小丫头的手去了前厅。 宿承安对着陈喆做了个请的手势:“叔父先请。” 陈喆赶紧摆手推拒,“岂可乱了尊卑,世子先请。” 宿承安见前面锦初二人已经走远,陈喆又态度坚持,遂就笑着摇摇头,没再劝说,举步前行了两步,陈喆这才随即也跟了出来。 两人差着两步的距离,边走边聊,转眼就到了前厅。 于氏带着几个妇人已将饭菜摆上桌面,见锦初三人到来,忙行礼退了出去。 这回入席的时候,宿承安没先入座,他一手拉住陈喆,将其推到了上座的位置。 陈喆反应过来,哪里肯依,连忙起身要让座,嘴里还连连说道:“卑坐尊位,于礼不合,陈某怎敢乱了位次?” “今日只叙家礼,您为长,我为幼,陈叔莫要推辞,快快入座吧!” 宿承安按住陈喆,语气虽温和,态度却坚决。 锦初看了眼互相推让的二人,笑着拉了陈喆一把:“陈叔,您要当我是侄女,就上座吧!论家礼的话,他身份再尊贵,也是您的侄女婿。” 见锦初也这么说,陈喆又看了眼宿承安,却见他紧贴着锦初,一脸深情的望着自家媳妇点头,一副妇唱夫随的大鸟依人状。 陈喆心下顿时快速闪过一个念头,恐怕这世子爷当自己是长辈是真,不想跟媳妇儿坐远也是真吧? “恭敬不如从命!那今日我就托大一回,坐主位了。” 说话间,陈喆顺势就在上座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就对了,陈叔您坐下,我们才能坐的安心。” 锦初笑着拉着宿承安也坐了下来。 饭后,锦初和宿承安又将几位文武先生与一群孩子们介绍一番,又交代了孩子们自明日起,好好学文习武之后,就告别众人回了城里。 因为今日无事,车夫就慢悠悠的赶着路,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惹得人昏昏欲睡。 锦初半歪在宿承安怀里,跟他有一下没一下的聊着天。 “我竟不知阿锦对这位陈叔感情如此深厚,若是知道的话,早些时候就安排你们相见了,也不会在他首次来王府的时候,去让父王试探他了!” 宿承安抚摸着锦初被晒得微微泛红的脸颊,轻声感叹着。 锦初半眯眼睛,低低回应:“我也没想到见到陈叔,之前的记忆居然如影随形一般就自动跑出来了。我父亲生前过命交情的兄弟并不多,这位算是一个,且应该算是感情最深的一个。” “那其余的呢?” “其余的什么?” 锦初脑子迷迷糊糊,下意识的追问。 宿承安亲昵地点了下怀里姑娘的鼻头,笑着提示:“岳父其余过命交情的兄弟呢?” “其余的两个,就是刘忠全将军和陈天耀那个中山狼了!” 锦初生气的朝着宿承安翻了个白眼。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没事儿提那个陈天耀做什么?白白坏了好心情! 耳边传来男子低沉的笑声。 “笑什么笑?你还听不听我说陈叔的故事了?” 姑娘有点儿恼羞成怒了。 青年用仍带着笑意的磁沉声音回道:“好阿锦莫着急,我不笑了,你继续讲陈叔与岳父的往事吧。‘’ 锦初又调整了下身姿,曼声开了口。 “我那时候太小,具体什么事情也记不太清楚了。只隐约听身边的乳母说过一回,好像是在父亲出京去西北的路上,无意中救下了科举不第,出去散心却被山贼劫持的陈叔。” 宿承安笑着调侃:“原来还是个英雄救书生的故事啊!” 锦初也笑了起来,它还真就是这么俗套。 “后来父亲得知陈叔也要去西北浮云城,想到此去长路漫漫,路上一起也能保护他的安全,索性就与他结伴而行。” “这一路上二人就天南海北的聊了起来,陈叔发现父亲不只会武,还很有文采,父亲发现陈叔看起来文弱,其实为人行事很有章法,尤其遇到问题的时候,他总能一眼切中要害,之后干净利索解决掉。” “二人就这样越聊越是投机,还没到浮云城就已成了叶大哥,陈兄弟。后来到了浮云城,父亲就邀请陈叔在家里小住,陈叔无意中帮他出些对抗西戎人的主意,结果都取得了事半功倍的效果。” “一来二去的,陈叔也就以幕僚的身份,跟在父亲身边了。” “人都说,‘种善因,结善果。’岳父生性淳厚,路见不平救了陈叔,后来又对陈叔坦诚相待,以真心换真心,最终使得陈叔多年来依然不忘为他申冤,这份真情也确实难得。” 宿承安眼中少见的流露出欣羡之意,情不自禁的感叹了一番。 锦初明白他的心情,作为一个高门子弟,他一出生,就拥有许多人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身份和地位,自然也就少不了趋炎附势的人来逢迎。 对他好的人可以很多,那些人对他好,或是求财,或是求势,唯独缺少不图权势,只因性格相投而对他好的。 因此,在他得意的时候,他看不出身边不好的人,同样的,他也无法准确去判断有没有真心对他好的人。 故而,对于他来说,不在意身份却愿意与他生死相交的朋友,才会弥足珍贵。 这也是从古至今富家子弟的通病,感觉身边每个对自己好的人,都在屑想他的钱! 遍地都是朋友,却遍地都是酒肉朋友。 锦初想了想,劝道:“你得学会取舍,既有了权势地位,就不能再贪图更多。你双亲健在,视你如宝;妻子可爱,对你情深。” “身边还有一群与你相处甚好的朋友,虽然这些朋友目前看不出几个能与你性命相交的,但你那么优秀,总能吸引几个真心的吧?” “何况,只要你一生顺遂,假朋友亦能做一辈子的真朋友,你又何必去执着的追求哪个是假哪个是真呢?” 锦初起身捧住宿承安的俊脸,在青年微抿的唇上轻啄一下,笑着总结:“世子爷,送你几个字,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宿承安垂下眼睑,仔细咂摸了锦初的这句话,然后他唇角上扬,眼中也有了了悟之色:“阿锦说的不错,此番确实是我着相了!” 第292章 全心帮助 待到了定北王府,锦初下车邀请陈喆:“择日不如撞日,既是到了家门口了,陈叔不如来见见三哥的媳妇儿,我嫂子欢颜和昭儿吧?” 陈喆脚步微顿,脸上露出几分犹豫,他望向锦初,略带迟疑问道:“今日,合适吗?” “合适,合适,陈叔又不是外人,现下时光还早,晚上昭儿下学回来,刚好一起吃顿家常饭。之后再让人送陈叔回去,如此也不耽误明日您去上工。” 宿承安也跟着帮腔:“走吧,陈叔,正好我还有些私事需要请教您老。” 听说能见昭儿,又见宿承安锦初真心邀请,陈喆终还是控制不住想去看看孩子的心,点点头:“如此,那我就厚颜叨扰了!” 因着陈喆是男客,王爷又不曾回来,几人就没去含章院专门拜见杜王妃,只让下人去含章院禀报一声,三人就直接回了韶光院。 宾主坐定以后,又是一番寒暄。 锦初借故唤了雨橙交代一席话,让她去隔壁的满翠轩转告欢颜,并让她晚点儿来韶光院拜识陈喆。 同样的,含章院那边她也派了雨樱去等待散学回来的昭儿。 安排妥当之后,锦初又命小厨房做了一桌好菜,准备晚些招待陈喆。 不多久,欢颜就挺着肚子来到了韶光院,身后还跟着一脸小心的楚妈妈。 锦初将她先安置在偏房,又等了片刻,雨樱也接了下学的昭儿来到了韶光院。 锦初当面对着二人又简单介绍了陈喆与父亲的关系,并叮嘱她们:“此人始终不忘父亲的冤屈,一心想为咱们侯府鸣冤,犹如父亲异姓兄弟,因缘际会之下来到了北境,日后也要在定北王府辅助王爷和世子做事。” “他孤单一人,半生飘零,咱们日后要当他亲叔父孝敬。” “姐姐放心,昭儿会对陈叔执子侄辈,也会当他亲叔父一样尊敬。” 昭儿忽闪着大眼睛,小脸上一片认真。 欢颜也轻声保证:“这位陈叔一心为咱们家的冤情奔波走动,如此重情重义,咱们自也不能忘恩负义,妹妹放心,我们必定会对他尊敬有加。” 见二人神色郑重,锦初心下满意,她微笑说道:“如此,我带你们去拜见这位陈叔。” 言罢,锦初带着两人进了屋,欢颜和昭儿依次上前给陈喆行子侄礼,口中都连连叫着:“陈家叔父。” 乐得陈喆笑开了花,见欢颜肚子凸起,他远远的虚扶一把,嘴里急声说道:“侄儿媳妇快快请起,你如今怀着阿暄的骨肉,可是家里的大功臣。” 他长相温和斯文,说话亲近有礼,听得欢颜心里舒坦,对这位本还陌生的陈叔,也增加了不少的好感。 见欢颜起身坐下,陈喆又将目光放至一旁的昭儿身上。 小少年约摸八九岁的样子,唇红齿白,目光澄净,乖巧又安静的坐在那里,一看就让人心生好感。 “昭儿这性格看上去倒跟阿暄幼时颇为不同,阿暄皮猴似的,昭儿却是安静乖巧,想来这性子定然是随了嫂夫人了。” 陈喆抚着下巴,满意的望着昭儿评价。 随后他又问了昭儿都在学些什么,昭儿也都细细回答。 这孩子年龄虽小,讲话却条理清晰,有理有据,陈喆惊奇之下,遂就继续深入问了两个问题,没想到昭儿竟然回答的相当的出彩。 陈喆顿时兴趣大增,当下揽住昭儿好一番询问,末了抬头对着锦初说:“阿锦,昭儿这孩子举一反三,才思敏锐,委实一个读书的好苗子,日后定要好好培养,将来定然举业有望,到时或可与阿暄,一文一武,报效家国呢!” 锦初与宿承安对视一眼,转向陈喆笑着保证:“陈叔放心,只要昭儿愿意学肯学,阿锦自是会他择取良师,必不会误他前程的。” 想到锦初的身份,陈喆也笑了起来:“我这可是惜才之下忘了形,你二位乃是昭儿的姐姐姐夫,岂会不对他事事上心?别的不说,以我这双老眼看来,小昭儿确实于习文上颇有天赋,难得这孩子性格还文静踏实,假以时日,定然也会有自己的一方天地。” “希望能承陈叔吉言。”锦初笑着附和。 饭罢,欢颜和昭儿跟陈喆告别之后,就分头回了满翠轩和含章院。 锦初,宿承安领着陈喆则进了小书房。 门一关,陈喆温和的表情也跟着郑重起来。 他开门见山问道:“之前我曾经跟世子讲过,可助您获取西戎良马五千匹的事情,世子想必还记得吧?” “如此大的事情,逸之怎能忘记?”宿承安也跟着肃了容色,“只是当初叔说的是两年之内。” 陈喆抚须微微一笑:“此一时,彼一时也。当时我与世子萍水相逢,即便有几分欣赏,却也左不过利益交换,那种情形下,我免不得要为自己多考虑几分。” 他目光转向锦初,脸上也换了几分慈和,“如今却是不一样了!阿锦是你媳妇儿,昭儿又在此地,我厚着脸皮也可称呼世子一声侄女婿了。” 宿承安对上陈喆的目光,笑着点头:“陈叔委实太客气了,日后私下里,您直接换我逸之就行。” “好好好,那我就不客气了。”陈喆笑着回应,“逸之啊,咱们如今既是成了自家人,叔就不跟你说外道话了。西北有个地方,是戎人的秘密马场,大将军还在的时候,我们本来商定了等到那一批马儿能用的时候,就去掏了戎人的家呢,没想到,不过短短几个月就物是人非……” 忆及往事,陈喆脸上闪过怅然之色,略顿了下,他又收回思绪,继续说道:“当时我说的有些保守,若是阿喧也在西北的话,倒不如你们联手,走运的话兴许可得万匹良驹也说不定。” 听到万匹良驹的时候,宿承安和锦初对望一眼,脸上都露出毫不掩饰的惊喜来。 若真按照陈喆说的那般的话,即便两家平分,各得五千也很是令人心热了。 因着大晋马匹稀缺,故而时下的骑兵都是按照两人三马来配置的,五千匹马,足够装备三千人的骑兵队伍,这可是相当可观的一股战斗力了! 宿承安起身朝着陈喆认真行了一礼:“多谢陈叔如此馈赠!” 见宿承安领了自己的好意,陈喆也很满意,他对着二人说道:“如此,咱们且好好思量一番,如何能万无一失的得到这批良驹。” “好,听陈叔的。我今日就修书一封令人快速送去西北浮云城,明日回禀了父王,咱们再细细谋划。待西北那边有了回音,我亲自动身去取这批良驹!”宿承安果断说道。 第293章 储位落定 次日,上午得了消息的定北王,下午就喊来了陈喆。 拜见的礼还没行完,他就被豪爽的定北王宿常山一把拉了起来。 “适才我已听逸之讲了你与锦丫头的关系亲厚了,既是如此,日后咱们也就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膝下虽有两子,但对逸之的期待,众所周知。我那长子不成材,往后充其量也就是个清闲度日的富家翁罢了。逸之对锦丫头的爱重,想必先生也看得清楚,下一届的小世子定然要出自锦丫头腹中。” 陈喆目光微闪,眼中带了笑意,定北王倒是个坦诚的性子,一旦接受了他,竟然就真的毫不避嫌的将家事都说给了他听。 “素闻王爷包容万象,心胸广博。您待世子妃处处照应,还允她出府管理外务,此等行为,实非常人能及。世子妃能遇到您和王妃这样的公婆,乃是她的荣幸,我也代我那逝去的叶大哥,多谢您对阿锦的诸般照拂。” 这一番话夸得定北王心里熨贴,他哈哈笑道:“先生过奖了!不过说句实话,锦丫头确实足够出色,我北境这两年能日子富足,都是她的功劳。” “她虽为女儿身,赚钱的能力却非常人可比,哪怕我与逸之也做不到她这般,故而,她所得到的一切也都是应该的。” “若是将来北境有幸再进一步的话,锦丫头将来自然也是贵不可言。不管是母凭子贵,还是子凭母贵,最后的好处都要着落在她的孩儿身上。如此算来,咱们俩即便百般操劳,也不过都是为她二人的孩子做嫁衣罢了!” 言罢,他目光望向陈喆,却见陈喆含笑点头:“陈某年过四旬,孑然一身,此生所愿不过是百姓安居,家国昌盛,蒙冤之人得以昭雪。阿锦算是我的侄女,亦是我的亲人,只要她和她的孩子好,哪怕是做嫁衣,我亦是心甘情愿。” 他这就是再次对着定北王表态了,且这番表态还很让定北王满意。 于是他亲自起身给陈喆倒了杯茶,笑道:“我虚长见智几岁,今日就托大唤你一声老弟。咱们都是为了孩子们,日后我哪里有不当之处,你只管指出来,都不是外人,就不必再彼此客套了!” 陈喆笑着点头,将茶水一饮而尽。 又过了十几日,宿承安收到了西北叶锦喧的回信,内容言简意赅:“竟有此等好事?谁不干是傻瓜!逸之速来,兄长翘首以盼!” 当夜,定北王的书房里,宿承安,陈喆再次聚首,同处一室的还有另外两位定北王的幕僚。 众人认真商谈之后,终于在子夜时分有了决定。 锦初靠坐在床头,捧着本书册消磨时光。 欢颜捧着三哥的回信欢喜了一日,她却是神思不属的恍惚了一日。 现下已是七月份,再过两个月欢颜就该生产了,可宿承安那边却是一点要攻下的迹象都还没有。 她本想这个月趁着他在府里继续努力,如今哥哥这封来信却是打乱了她的计划。 明日若是宿承安起身去了西北的话,最快也要一个月才能回来,这一个月她是只能白白空耗着了。 偏偏此时京城却也传来消息,半个月前二皇子去郊外打猎的时候,遇到一只不知哪里跑来发疯的熊瞎子。 慌不择路之下,二皇子被惊马甩下马背,脊柱正好撞到地面一块突起的尖锐石头上,当场就昏死过去。 经过数名太医的合力救治,二皇子最终醒了过来。然而天不遂人愿,他的下半身竟似被寒霜禁锢一般,毫无知觉。 太医的说法说,因二皇子此番脊柱受创,筋脉受损,以致下肢瘫软,不复能行。 这就意味着,二皇子告别往日矫健步伐,只能与轮椅相伴,长期呆在这一方坐具之上,看时光流转,任权势更替了。 二皇子的生母淑妃娘娘得知这个噩耗后,当场就晕了过去。 众人心里都很清楚,二皇子不良于行,此后与储位已是无缘了! 二皇子刚抬回府里没几日,一名小宫女在洒扫处于偏僻位置的翠珑宫时,听到了不可名状的声音,小宫女好奇之下,上前察看,这一看却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那宫女恐惧之下失声惊叫,竟然将附近巡逻的一队宫中侍卫唤了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四皇子与年轻的程婕妤,衣不附体的搂抱在一起。二人在干什么,不言而喻。 这个消息,当日就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整个京城。 皇子与亲爹的年轻小妾勾搭成奸,违背伦常,还给病重的皇帝戴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四皇子,与这储君之位也就挥手告别了。 三位争储的皇子,一个月内竟是只剩下一位三皇子尚且身体健康,德行无亏。储君之位,花落谁家,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无论二皇子与四皇子如何的咬牙切齿,愤愤不甘,明面上,三皇子都已是胜出的那位了。 朝中喧哗数日之后,由钦天监多番测算,最后定在八月初八这一日,举办太子的册封大典。 锦初心中虽有准备,但这一日真的确定下来了,她心里还是生出一股隐隐的不安。 神佑那个道貌岸然的家伙,一但当上太子,肯定不会放过定北王府。 届时,兵戎相见不过就在朝夕之间。 宿承安还要西上浮云城,也不知是否来得及赶回来? 她眉头紧皱,正要深想,门外却传来了宿承安刻意压低的声音:“你们下去歇着吧,莫要吵到世子妃。” 锦初索性坐起身子,将烛火挑亮了几分,等着宿承安进来。 “阿锦,怎么还没歇下?” 宿承安关门转身,看到床头坐着的锦初,微微一愣。 “我在等你。” 锦初朝里移了移身子,给宿承安让出位置来,“京城如今储位已定,局势紧张,你还要亲去西北吗?” 宿承安脱外衫的手一顿,偏头看她:“陈叔说那里最少万匹良驹,别人去,我不大放心。这番是要与三哥一起合作的,他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 “且我与刘将军有着之前的情面在,由我亲自带人去浮云城,他才不会胡乱猜疑。思来想去,明日,唯独我去最为合适。” “明日?” 锦初虽猜到他会走得比较急,却没料到急成这般。 这都子夜时分了,若是明日出发的话,他可能都休息不了几个时辰就该离开了。 宿承安“嗯”了一声,安抚锦初:“阿锦也知道,时间紧迫,此去浮云城来回约摸半个月,好在陈叔给了详尽的方法和位置,此行若是小心些,顺利的话月末就能归来了。” 宿承安唇角微扬,语带讥诮:“如此,我也能专心致志等待咱们这位新太子的召唤了!” 第294章 成功引诱 锦初起身说道:“那我帮你收拾些行装衣物,以备路途所需。” 宿承安心里满意,嘴角就翘了起来:“阿锦可真贴心。” 锦初边找衣物边催促他:“快去洗一洗,明日赶路,免不得要几日风尘了。” 宿承安顺从的去了。 待他洗好出来,锦初已将衣物打成一个规整的小行囊置于床边了。 见到宿承安,锦初朝着床头努嘴:“喏,我给你装了两套换洗的衣衫,路上穿,若是不够的话,到了浮云城你再添置。” 宿承安瞥了眼那个行囊,脸上露出笑容,他走到锦初身边,俯身下去,对着姑娘嫣红的唇瓣啄了一口。 “阿锦果然贴心!明日就要离开了,且容我再亲亲。” 锦初推开他,嘟囔着:“你也知明日早间就要出发了,现下都什么时辰了,你还有心玩闹,还不快躺下歇息!” “哎。” 宿承安不情愿的叹息一声,“想到明日就要离开阿锦许多天,为夫这心里真是难受得紧,可惜某个姑娘只知一心催着夫君歇息,简直是半点儿缠绵情意都无啊!” 最后一个“啊”字刻意拖长了腔调,发音那叫一个缠绵悱恻,衬着青年高眉朗目,硬挺颀长的身姿,活生生演绎出一副“铁汉柔情”的场面。 锦初忍不住心头一软。 她侧过身子,朝着青年因为抱怨而微嘟起的薄唇,蜻蜓点水般的亲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躺回来,青年已是反客为主,一把揽住她的身子就覆了上来。 锦初先是一愣,继而一喜。 她顺从的伸出两条细瘦白嫩的胳膊,环住了青年的脖颈。 坦诚相见之下,彼此的体温相互交缠,二人忍不住都悸动起来。 宿承安的俊脸在眼前放大,锦初清楚的看到了那双深邃眼眸中的情欲,当下她更加卖力,两条长腿也蛇一般的缠到了青年劲瘦有力的腰间。 宿承安闷哼一声,额角渐渐浸出了汗水。 身下的女子杏眼微闭,纤长卷翘的睫毛像两排细密的小刷子,一下下的刷到他的心底。 因为动情,姑娘此时眉头轻蹙,樱唇半启,嘴里还无意识的发出令他着迷的声音。 宿承安再忍不住身子的本能,朝着那梦想之地就要开疆扩土。 忽地想起什么,他忙从姑娘身上翻过,要去寻找他的定心丸,却被身下的姑娘一把拉住,又双手双脚地缠了上来。 青年爱极了她这副主动又妖娆的模样,声音喑哑地哄她:“阿锦乖,我们来年再生。” 锦初抱紧他的身子不肯松手,嘴里还贴着他的耳朵低语:“宿承安,我小日子快来了,现在很安全,就这么一回,不会出事的。” 青年身子一顿,脸上露出几分迟疑。 见他松动,锦初赶紧乘胜追击:“你相信我,小日子来之后才容易受孕,现下是安全的日子,不会有事的。老是裹着那个东西,难道你不难受吗?” 难受?倒也算不上多难受,但是肯定没有亲密无间的感觉好! 宿承安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不肯屈服:“不行,我不能让你冒险,你等我一下--” 锦初一看这人还要去拿那物什,顿时身子朝上一挺,同时双手双脚齐齐用力,一把将青年按了下来。 本就箭在弦上的二人,因着这骤然的亲密接触,同时发出了满足的哼声,宿承安只觉一股白光冲上头顶,整个人都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忍住那股欲仙欲死的销魂滋味,试图将身子抽离出来,却被姑娘敏锐的发现。 锦初死死抱住他的身子,再次哄他:“宿承安,就这一次,一次没事的,你忘记咱们新婚夜的那晚,不也没事吗?” 青年本就岌岌可危的自制力,被心爱女子又拉又哄的折腾了这么几回,最后终于化作了一句虚弱的追问:“阿锦莫骗我,真的没事吗?” “真的,真的,骗你我是小狗!” 锦初一本正经的回答他,身子却横七歪八的扭动着。 软玉温香,低吟浅唱,诱得青年终于抛弃了最后一丝清明,跟随本能,迷失在彼此掀起的惊涛骇浪里。 宿承安食髓知味,锦初又全力配合,这一场仗打的是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二人匆匆洗漱一番,就相拥着沉入梦乡。 次日一早,锦初拖着酸胀的身子,坚持送走了采阴补阳般神采奕奕的青年,连早膳都没顾得上吃,就倒头再次睡下了。 这一睡就睡到了近午间,锦初神清气爽的再次醒来。 七月的烈日炙烤着大地,在屋角冰鉴袅袅升起的细雾中,锦初心情颇好地吃着午膳。 昨夜可算是把宿承安拿下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欢颜那样的好运气? 若是有的话,等宿承安回来,就可以告诉他这个惊人的消息了! 彼时,宿承安若是知道一次他就当爹的话,会不会垮着那张俊脸来控诉她骗了他? 想到那副情景,锦初忍不住笑出了声。 身旁的雨杏明显感受到了她的好心情,遂就也笑着问道:“姑娘笑得这么欢畅,是遇到什么好事情了吗?” 锦初挥挥手,笑道:“不是,是想到世子若是发现上了我的当的话,回头会怎样控诉我。” “世子对姑娘这么好,姑娘还忍心骗世子,姑娘倒是好狠的心。” 耿直的雨杏,脸上带着对世子的同情,语气中带着对姑娘的不满。 “大胆!你是我的丫头,还是他的丫头?怎的一天到晚就知道护着宿承安?” 锦初做出一副佯怒状,对着雨杏斥责。 末了,自己却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雨杏瞥了眼自家姑娘像偷到腥的猫儿一样的姿态,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锦初托腮又想,若是自己真的没福气,这回落个空欢喜的话,那也很是好办。 俗话说得好,有一就有二。 宿承安昨夜吃了这回甜头,心就会越来越放松。 等他回来,二人久别重逢,她有的是机会继续哄他不用那劳什子东西。 一回生二回熟,他们俩又都是青春正好的年龄,她就不信,这孩子种不上! 一切都想好后,锦初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宿承安,你是翻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此时正策马狂奔的世子爷,鼻子一痒,不由打了个喷嚏,他微微一笑,心道:“还不曾走远,阿锦竟是开始思念自己了!看来阿锦对自己,正如自己对她那般,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 想到这里,清冷的世子爷,脸上也不由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第295章 诏令回京 日子流水一般划了过去,转眼宿承安已经走了快半个月了。 宿承安三日前传了封信回来,只说顺利到达浮云城,见到了叶锦暄和刘将军,休整一日就去寻找西戎人秘密马场的位置,别的就没再说言语了。 定北王府虽是心里着急,却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心里祈望着宿承安此行能顺利取得马匹。 欢颜到了孕晚期,变化特别大,肚子更是吹气球一样的膨胀起来。 锦初每次看着她的肚皮都要怔愣很久,这还差一个多月才生,到生的时候岂不是还要更大? 对于她的目瞪口呆,楚妈妈笑着宽慰:“世子妃莫担心,叶娘子一切安好,胎位也很正,饮食上我与宋姑姑也会根据她的身体来适当调整,到时保证让她平安生产。” 吃了楚妈妈给的这颗定心丸,锦初心里放松不少。 近来她事情蛮多,除了去盐务司,以及自己每日的拳脚弩箭练习之外,她还每隔几日就去城外田庄上,去看看那些孩子们的学习和生活近况。 京城的态势对别人来说是稳定下来了,对于北境的人来说,却是到了至为关键的时刻。 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过不多久,三皇子就该以朝廷的名头,邀请定北王父子去参加皇太子的册封大典了。 果然,次日一早,定北王府就收到了京城的旨意,朝廷要求定北王世子,前去京城参加皇太子册封典礼。 定北王热情接待了京城来的传旨官,好酒好肉的招待了两日后,又塞去了大把金银,最后将心满意足的传旨官送上了回京的马车。 传旨官一走,定北王脸上和煦的笑容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脚步沉重的去了书房,身后跟着陈喆和几名幕僚。 册封大典的日子是八月初八,从北境到京城,哪怕快马加鞭也需要五六日的时间,宿承安要在册封前到京城的话,最迟八月初就要动身了。 今日已是七月十七,抛开从西北浮云城到北境幽云城的七日赶路时间,宿承安能在西北呆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剩下了六日时间。 定北王早已将王府的八万私兵,与军中愿意效力定北王府的两万精锐合在一起,十万人分成数批,乔装改扮后,由心腹将领带着悄然南下,在京城外围的隐蔽处,随时等待世子的调遣。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府里的气氛也越发紧张,众人虽是嘴上不说,心里却都巴巴的盼望着世子爷的早日归来。 既是心烦,索性就找些事情做,锦初就开始趁着这段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日子,给欢颜找好了稳婆和乳娘。 七月二十五日这一天,锦初还没睡醒,迷迷糊糊中就听到了雨杏欢喜到差点破音的喊声:“姑娘,世子回来了!” 锦初慌忙披上件衣服就下了床来,门外站着一身风尘的青年。 他因为路上不间断的奔波,他那一张俊脸也变得灰扑扑的,唯有双眸明亮摄人,带着无尽的欢喜冲锦初一笑:“阿锦,我回来了!” 锦初顾不得嫌弃,一把扑过去就要抱他,却被青年侧身避开。“阿锦,我身子满是污秽,莫要弄脏了你的衣衫。” “我不在意,等下我陪你去沐浴更衣。”锦初倔强的抱住高大的青年,心里生出满足与欢喜,她亲昵地蹭着他的肩膀,呢喃道:“府里这段时间日夜都在盼着你归来,如今你总算是回来了!” “虽是让你们担心许久,好在总算是幸不辱命!”宿承安一把抱住锦初,边说边朝着后面的盥洗室而去。 几个丫头对望一眼,轻手轻脚的关上房门后离去。 沐浴更衣之后,锦初让他躺在贵妃榻上,自己则拿了棉巾,亲自给宿承安绞起了湿发。 宿承安一边享受着小妻子温柔体贴的服侍,一边将此去西北浮云城发生的事情细细跟锦初说了一遍。 “此番还要多谢陈叔给的准确消息,三哥本就对浮云城周围的地形很熟悉,慎重起见,他还又带上来几个本地的兵士,其中有两个人还是他的异姓兄弟,一个叫杜磊,一个叫孙标。我们就跟在他们几人身后,硬是找到了陈叔说的那个马场,获得了足足万匹好马。” “回来的时候,那个杜磊说根据西戎人的性格,他们喜欢做事成双,相互照应。若是这处有马场的话,附近不远处应该还会有。” “本次我们人马众多,于是报着试试看的心态,我们就听了他的话,跟着他在周围又转悠了一圈,不成想还真来了个意外之喜,在另一处山坳间的草场上,居然又让我们收获了六千匹良驹。” “居然有一万六千匹?”锦初惊诧之后,脸上同样漾起狂喜之色,“那可真是收获颇丰了!” “三哥给了你多少匹?”锦初关心的问道。 “舅兄很够义气!此番他精心挑选了一万匹,自己只要了剩下的六千匹。” 宿承安脸上微带歉疚,“我知道他是担心你我,故而多分了我两千匹好马,这份情我定北王府记下了。” 锦初扑哧一笑,安抚他:“三哥这样也好,西北军靠近戎人,并不太缺马匹,咱们北境则不一样,接下来咱们就该直面京城那些人,多些人马也能多分胜算。” 宿承安点点头,也笑了起来:“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就承了舅兄的好意,将那万匹良驹全部都带回来了。” 想到近来府里发生的事情,锦初就收起了笑容:“你走没多久,朝廷就派了传旨官来,要你去京城参加八月八日的皇太子册封大典。” “父王已是派了八万私兵与两万北境精锐,合计十万将士,前些日子分批南下京城,若是快的话,许是已经到达京郊附近了。” 宿承安思虑片刻,缓缓说道:“这样也好,我且亲自再去会会咱们这位新上任的皇太子神佑。” 锦初想了想,问道:“此番南下京城,无疑是只身伺虎,咱们既是已与京城誓不两立,何不趁此时机,直接挑明?” 宿承安看了眼一脸愁绪的锦初,微微笑道:“人都说关心则乱,素来聪慧的阿锦,竟然也有犯傻的时候。” 他扯住锦初一只手,放在唇边啄了一口,“总要他先出手诱杀功臣,失了大义,我们才能被迫反攻,师出有名。” 第296章 李代桃僵 待到头发干透,宿承安只浅浅休息了一个时辰,就起身赶去前院找定北王汇报情况。 至午间,他匆匆回到韶光院,陪着锦初用了午膳,待到饭毕,他神色凝重,拉着锦初一番叮嘱。 “阿锦,南下的十万将士昨日已到京郊附近,父王与陈叔我们商量的结果是,让我即刻出发去京城。” 话音一落,锦初脸上闪过诧异之色,“这么快?不能明日出发吗?” 宿承安摇摇头:“此去京城本就惊险万分,早半日到就多得半日筹谋应对的时间。” 他转向锦初安抚她,“好在家里还有父王坐镇,你倒也不必惊慌,若有要事可直接去寻母妃。” 锦初压住心头不舍,上前揽住他,“那你路上也千万小心,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好,我已经交代了含瑛含珠,令她二人贴身守护你。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等着我回来。” 夫妻二人依依不舍的拥抱片刻后,宿承安转身出了韶光院。 他带着陈喆和一干青云卫,一路快马加鞭,终于在七月的最后一日来到了京城郊外。 京郊二十里的苍翠山下,有几处田庄,其中一处略大些的院子里,立着几个庄户人家的中年汉子,正警惕的来回走动着。 宿承安坐在主位上,托腮凝目注视着厅里站立的青年。 那青年无论身形,面容与他都有八分相似,显然是作为他的替身存在的。 “你们是何时备下的此人?” “少主十八岁那一日,王爷就召令属下回幽云城,以近侍的身份跟随您大半个月。回来后,属下就根据少主的音容相貌,寻了三个相像之人,多方教导对比之后,选了此人。” 宿承安眸光微动,想到了这回事。 他十八岁那年回府,身边长随突然染疾,父王就塞了个人给他,说要代替长随贴身照顾他一段时日。 当时他并不以为意,只当母妃不放心自己,才以父王的名义塞了个人给他,故而就每日里大大方方的任此人跟随,只专心忙自己的事务。 待长随身体恢复,跟了他大半个月的人也就消失不见了。 却不想,当年的人竟然是为了五年后的今日。 他想了想说道:“此番我是必定要进宫观礼的,这也是三皇子能找到的最快,也最合理的除掉我的法子了。” 目光扫向下面那个青年,宿承安又问:“可会功夫?” “回禀主子,小的略学过几年功夫,十个八个普通人倒是也能应付。” 青年一开口,包括宿承安在内的人都微微一怔,这声音竟与世子也颇为相似。 “小的李保,父母皆为农人,七年前因着妹妹尚有几分姿色,被出游的三皇子看到强行污了清白,三皇子为了清名,强行将妹妹养在外头,不过月余就失去兴致,此后竟是不闻不问。” “他那乳兄陈杰见我妹妹已被三皇子厌弃,遂就逼着她行那苟且之事,妹妹屈辱自尽。父母去要说法,却被那陈杰使人跟踪到家中,趁着夜深人静,我不在家的时候,将二老活活闷死在床头。” 这番话李保用的是原声,与宿承安的声音又是截然不同,可他语气中的悲愤,在场众人都感受到了。 “我全家皆被三皇子及其恶仆所害,只求能为家人报仇,哪怕舍弃自身亦毫不迟疑,今朝若能助主子一臂之力,李保愿以死相报。” 说完,他双膝跪下,以头撞地,对着宿承安磕起头来。 “快快起来!”宿承安亲自起身扶起他来,“李保兄弟,此番我若带你入宫,非常时机是真的要拿你的性命来做文章的,即便这般,你也不后悔吗?” “生为人子,若不能报仇,苟活于世又有什么意义?只要能绊倒三皇子及他那位奶兄,即便是为世子赴死,李保也绝无怨言。” “好,既是如此,那你就与我共同去观瞻一番咱们这位皇太子的册封带大典吧!” “三皇子一时半刻无法解决,但是他的那位乳兄弟,你口中所说的那个叫陈杰的,大典前,倒是可以先取了他的性命,告慰你父母在天之灵。” “感谢主子大恩大德,若能如此,李保死而无憾。”李保眼中露出惊喜之色,再次俯身行礼。 宿承安及时止住他的行动,“好,既是如此,那你快快起身,咱们且商量一番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日子很快到了八月初五这一日,三皇子的乳娘段氏,一早起来眼皮就跳个不停,吃饭做事都有种莫名的心慌,想到两三日不见的儿子,她转身吩咐伺候的丫头:“你去外院将陈管事叫来,就说我有事情要问他。” 丫头应声而去,回来时却是面色着急:“段妈妈,陈管事三日前出府办事,至今还没回来。” 段氏手中的茶盏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李保在自家爹娘的墓前,喃喃低语:“父母大人在天有灵,儿今日已将那毒害你二人的陈杰亲手了结,您二老且先行一步,待儿办完应办之事,再来地下服侍二老。” 三皇子府里乱成一团。 就在他册封大典的前三日,他的乳兄弟陈杰,赤身裸体的在城外一处废弃的小田庄里被发现,当时人已是气息全无,身子都硬了。 乳娘段妈妈当时就晕死过去,醒来后披头散发的来求他为奶兄弟报仇。 大典当前,他哪里顾得了那么多?当下只能匆匆应付了乳娘,答应定要查明乳兄之死的真相,为乳兄报仇的话语后,就将乳娘送了出去。 这段时日,二皇子双腿瘫了,四皇子名声污了,他可得保护好自身,三日后堂堂正正的当上皇太子。 乳兄此人,虽说也帮自己行了不少隐私之事,但此人本性贪财好色,指不定是哪里惹来的冤枉债。且他生前招猫逗狗,仇家不少,到底是谁害了他,一时半刻还真难以寻觅。 听说定北王世子宿承安,今日早间已入了定北王位于京城的府邸,数年不见,此人不知长成了何种模样,他可得趁着这个机会去会一会他,也好确保册封大典那日计划稳妥。 若是一切顺遂的话,宿承安此番就是有来无回! 届时,这北境也就不足为虑了! 第297章 虚与委蛇 当日,府里的下人就将三皇子的请帖送到了京城的定北王府。 青年坐在书房里,手中拿着那张色彩华丽的洒金笺,凝眉冷笑一声:“倒是来得够快的!” 一旁的陈喆问道:“世子应是不应?” “自然是应下!他天潢贵胄都敢来请,我又有何不敢接的?” “神佑此人看似清风朗月,实则龌龊不堪。私下里不知戕害了多少无辜少女,偏偏还要装出副超凡脱俗的谪仙模样,这虚假的面具佩戴久了,竟真的自欺欺人,以为自己当真是那世人敬仰的翩翩公子了 。” 宿承安嘴角露出讥笑,“三日后,就是他的册封大典。以他那沽名钓誉的虚伪性格,定然是不会在此之前与我撕破脸皮的。” 他转向陈喆,目光灼灼,语气笃定:“陈叔你且看着吧。明日他必定会大张旗鼓,兴师动众的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定北王世子甫一回到京城,三皇子就自降身价,亲自下帖邀我叙话,做出一副与我情谊深厚的姿态模样。” “他这般做,不过是为三日后那场册封大典的大戏,做足周全的铺垫罢了。待那时,他便能顺势给我扣上薄情寡义、是非不分的恶名,以此来达成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陈喆想了想问道:“那明日世子都带哪些人过去?” “你,我同去,青影,青宵已是熟面孔了,也让他们跟上。” 宿承安略一沉思,又吩咐,“给李保换个容貌,也一起带去,正好让他也近距离认识下这位未来的太子殿下。” 商定之后,三皇子下午就收到了宿承安的回帖,先是感谢三皇子对他的关心,接着又说定了明日若是方便的话,他会带人入府小叙。 三皇子自然是求之不得,当下就又派人送了回帖,约好明日在皇子府中等待宿承安。 次日,宿承安带着陈喆几人,轻袍缓带的进了三皇子的大门,出来迎接的除了三皇子,竟然还有个儒雅斯文,身着月白衣衫的青年。 青年虽是态度恭谨的跟在三皇子身后,眼神却是第一时间就朝着宿承安看了过来。 二人目光交汇,又快速分开,心里却都对彼此有了真正意义上的认识。 三皇子上前一步,亲昵地拍了下宿承安的肩膀,一脸感慨的笑道:“逸之,可算把你盼来了!犹记昔日相逢,我们尚是总角小儿,天真烂漫,嬉笑无忌。不想岁月匆匆,转瞬之间,再相见时,都已长成了这般意气风发的昂藏青年。这时光,真是如白驹过隙,一去不返!” “阔别数载,今日得见殿下尊颜,往昔风采尚在,如今愈发龙章凤姿,气宇轩昂,实乃岁月难掩贵气,风采更胜旧年啊!” 宿承安跟在三皇子身边,脸上带着笑容,语气饱满夸赞。 三皇子神佑被夸得身心舒泰,笑容也放大了几分。 “逸之过誉了。你不辞辛劳,自幽云城远道而来,一路风尘仆仆。今日我特意做东设宴,一来是想与你畅叙旧情,回忆往昔岁月;二来也权当为你接风洗尘,聊表心意 。” 三皇子长袖一挥:“咱们里面请。” “殿下先请。” 宿承安礼貌让过,跟在三皇子身后进了大厅。 分宾主坐下,婢女上了茶水之后,几人寒暄起来。 “逸之,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景川候世子赵怀青,也是咱们大晋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怀青,这位是定北王世子,他的大名想必你也不会陌生。” 宿承安顺着他的介绍看向赵怀青,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来。 “久闻景川侯世子才高八斗,文章锦绣,笔走龙蛇,书法造诣更是一绝。今日一见,竟还如此年轻俊美,容止出众,这般风采,着实令人欣羡。今日相逢,实乃幸事。” “区区几分文采,不敢当世子如此盛赞。怀青虽在京城,对世子之名亦是如雷贯耳。今日有幸得见,果真人中龙凤,行止间龙骧虎步,周身气度不凡,不愧是大晋才兼文武、名震四方的少年将军,令怀青由衷钦佩 。” 赵怀青微微起身,朝着宿承安礼貌回应。 “二位都是少年英才,人中翘楚,实乃大晋之幸。逸之擅武,怀青擅文,一文一武,相得益彰。日后二位携手共进,齐心协力,定能保我大晋江山永固,国泰民安!” 三皇子神佑打着圆场,宿承安和赵怀青对望一眼,心里却都浮起了不同的想法。 宿承安心里一阵庆幸,幸亏自己将阿锦哄回了北境,不然以这赵怀青的能耐,指不定阿锦就被他哄去了。 赵怀青则是一阵难受。锦妹妹不肯接受自己,最后选择了这位世子,想必是真的心悦于他吧? 否则,怎会在明知北境与京城将来必定反目的情况下,还义无反顾的嫁给这位定北王世子呢! 想到现下被迫推着前进的自己,赵怀青心里一阵烦躁,这位以光风霁月闻名的三皇子表兄,若真如表面那般的话,今日这皇太子的身份也就着落不到他身上了。 只看父亲对他一直敬而远之,就知这三皇子私底下定然有不堪之处。 只可惜,皇上昏迷不醒,权臣把握朝政,成年的三位皇子中,目前也就只剩下了三皇子这一个选择。 北境这位世子爷胸有沟壑,英明果断,明显是强过他这位只知吟风弄月,附庸风雅的三皇子表兄的。 且父子数代定北王盘踞北境多年,抵御着狄人的进攻,守护着大晋的江山。 而京城因着老皇帝病倒,朝局乱做一团,根本无暇顾及边境的子民。 西北浮云城去年被戎人拿下,朝廷除了申饬陈天耀,也不曾对西北军有过任何实际的抚慰和打算。 若不是后来的刘忠全将军带着西北军反攻西戎,重新夺回浮云城的话,大晋就要失去西北一大片疆土了。 即便如此,这些人还是只醉心于眼前的煊赫权势,根本不考虑民众的死活。 长此以往,这大晋距离土崩瓦解亦是为时不远了。 赵怀青望着你来我往,笑得开心的三皇子和定北王世子,心底只浮出了四个字:虚与委蛇。 第298章 将计就计 三皇子为定北王世子精心准备的这顿接风宴,自然是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宿承安前脚刚离开皇子府,后脚三皇子对臣子嘘寒问暖,敬贤重才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人们议论纷纷,都在夸赞三皇子神佑殿下,只看他对待远道而来的定北王世子的姿态,将来绝对是大晋又一位礼贤下士,仁爱宽厚的君王。 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太子殿下与未来的定北王将会再次谱写一首大晋朝堂君臣相得的赞歌。 他与定北王世子多年好友,私交甚笃的事情也都被有鼻子有眼的传了出来。 回到自家府邸的宿承安,听着这些大肆宣扬三皇子名声的消息时,只冷冷笑了一声。 “我竟不知自己何时与这位天潢贵胄成了多年好友了!再任由其发酵下去,明日会不会我二人就成了莫逆之交了?” “既然三皇子如此想做实与您的亲厚关系,倒不如咱们索性顺水推舟……” 陈喆捋着胡须,伸手做了个朝前推的动作。 宿承安垂目思索,片刻后他抬头望着门外,低声说道:“就按照陈叔的法子来,既然三皇子都将高台架好了,索性咱们也上去唱几句,不然岂不是对不起三皇子的一片心意了?” 他招手唤来青影吩咐:“你让咱们的人也去传播些席间三皇子频频对定北王世子劝酒,最后定北王世子是拖着醺醺然的身子,离开皇子府的消息。再让咱们的人去联络那两个心有不甘的……” 待青影下去,宿承安又对着陈喆说道:“好了,安排李保按计划来吧!只要此番他命大,日后我定不会亏待他。” “世子本就在帮他报仇,如此大事,焉能不做牺牲?且世子已将伤害降低到最小的程度,若还是不行的话,那也只能怪苍天不佑他李保了!” 见宿承安面色沉肃,陈喆温声宽慰着。 青年微微摇头,歉疚之色一闪而过:“不管怎么说,到底还是让他帮我挡了灾祸。”他眉头紧锁,低叹一声,“让他放平心态,沉稳应对,未必不能有生存的机会。” 陈喆点头,亲自下去找李保细细叮嘱了。 当夜,三皇子与定北王世子觥筹交错,私交甚笃的消息还在京城上空流传的时候,另一个更为炸裂的消息就自定北王府传了出来。 从三皇子府回到定北王府的世子宿承安,黄昏时突然腹痛难耐,并将宴席饭食全部呕了出来,当时就面白如纸,冷汗涔涔,吓得府里管事拿了牌子,连夜叫了两名太医去诊治。 至凌晨时,世子总算醒了过来,但人仍旧虚弱不堪,无法立刻进食,只拿了几羹匙参汤润喉调养着。 次日这个消息不胫而走,甚至盖过了三皇子昨日的那些消息。 有好事的甚至会相互沟通揣测。 “听说了吗?定北王世子昨日去了三皇子府赴宴,下晌回去就腹痛难耐,还将赴宴时吃的饭食全部呕出来了。” “听说了听说了!我还听说连夜拿了牌子去请的太医,折腾到凌晨,世子才醒过来。到现在都还不能进食呢!” “太医只说肠胃不适,别的三缄其口。你说定北王世子那么健壮的青年,怎么好好的去了一趟三皇子府,回来竟然就倒下了?” “是啊是啊!这也太巧了些,我看定北王世子这些症状分明就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了!若不是太医来的及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可是不是都说三皇子,跟这定北王世子多年好友,关系亲厚吗?” “嘁!多年好友,关系亲厚又怎样?当初三位皇子夺储,结果你看如何?一个身子残了,一个名声污了,唯独这位三皇子清风朗月,独善其身。其中深意,容不得细细思索啊!” “你这么一说倒也是,为了皇权富贵,残害兄弟都是常事。那定北王世子若是因着势大碍了某些人的眼的话,也就免不得要急欲除之而后快了。” “嘘!住嘴,说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咱们自己知道就行了,可不敢对外人说。” “我懂,我懂,这不是跟老哥您关系厚,咱们私下随便扯两句嘛,换了别人我一准闭紧嘴巴的。” “嗯嗯,天也不早了,咱们都忙去吧!回头再见啊。” 诸如此类的猜测,在京城人的各种议论声中甚嚣尘上,终于传到了三皇子神佑的耳中。 听到宿承安半遮半掩的中毒事件时,他愣了片刻,随即一张俊脸就蒙上寒霜,当下将一套上好的汝窑天青茶具摔了个粉碎。 “宿承安!竟敢这么陷害本宫,我必要杀你以报心头之恨!” 平素温文尔雅的三皇子,此时再无半点斯文,他咬牙切齿的大声斥骂着。 因为愤怒,整张脸都扭曲起来,看上去很有几分瘆人。 “殿下息怒!此时一动不如一静。”不远处一个中年幕僚低声劝道。 “你还让我静?” 神佑拍案而起,伸手指着外面,“你看看外面如今都传成什么样子了?就差没有明说是我三皇子神佑对他定北王世子下毒迫害了!可我昨日到底有没有对他下毒,你们还不清楚吗?” 他冷笑一声,眼中闪过几分狠戾,“他宿承安确实够狠,宁愿自损己身,也要栽赃陷害与我。若不是担心影响大典,真当我不敢杀了他吗?” “殿下也说了,后日就是您的册封大典,一切都以大典为重,待到礼成,您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子。届时,再拿他的项上人头,报今日殿下所受之辱,岂不是更好?” 听到册封大典,三皇子神色略微松动。 幕僚见势又继续游说:“殿下莫忘了,这定北王世子虽是诬陷您,但二,四两位皇子的事情却是与咱们脱不了干系的。若殿下今日就与宿承安翻脸的话,那两位皇子必定会主动凑上来,哪怕是给这定北王世子当枪使,也不想让殿下您痛快的。” “景川候始终不肯归附,他的人马咱们一个也用不了。李阁老那几个人精,又滑不溜丢,只明面支持,暗中却是毫不作为。目前咱们手中能用的人马并不多,做事难免捉襟见肘,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 “若是定北王世子真与那两位皇子联手,大典之上给咱们使坏的话,咱们就算有三头六臂,怕是也防不住,到时候一个不小心,可就满盘皆输,吃大亏了!” 被幕僚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语说得冷静下来的三皇子,脸上虽还是愤愤然的样子,语气却是慎重了许多。 “先生所虑有理,那我就暂且再忍他两日吧!” 第299章 夤夜来访 接下来的两日,因着世子宿承安身子不适, 原本该大门洞开,迎接八方来宾的定北王府,一反常态的闭门谢客了。 三皇子派的人日夜守着定北王府四周,随时向主子汇报着定北王府的消息。 得知宿承安还是四肢无力,只能吃些粥食,一直卧床休息的时候,三皇子总算是放下了那颗提的老高的心。 都虚弱成这般模样了,想来也没力气再去与他那两位好兄弟谋算自己了。 于是,他就放开了这头,开始为自己后日的册封仪式忙碌起来。 城西的杜府,不,准确的说现在应该算是杜宅了。杜老尚书致仕之后,家中官职最高的也就是正四品官职,时任大理寺少卿的杜大老爷了。 如今二皇子与四皇子已然落败,之前三家监督的杜宅,现下也就只剩下了三皇子一家还在派人守着。 随着宿承安的回归,三皇子索性将守着杜家的人也都叫了回来。 之前他之所以派人监督杜家,本来也是为了牵制远在北境的定北王府。如今正主都回京了,这杜家也就没有再看着的必要了。 且那杜家老太太几个月前就缠绵病榻,光郎中每日里都要进出好几回,看这架势,估计也活不了太久,只要看住府中的男子们,妇孺们索性就随她去吧。 因着做贼心虚,担心受到另外两位兄弟的反扑报复。三皇子又将从杜家撤回的人手,全部安排到了二皇子和四皇子的府邸外,开始日夜监督这两位兄弟的动向。 三皇子府众人,一时间也是忙的不亦乐乎。 相比之下,杜宅却是一如既往的冷清。 夜里的杜家,一片昏暗,只有杜老太太所居的寿安堂,还亮着微弱的烛光。 杜老太爷坐在发妻杜老太太的床边,大老爷,二老爷,以及大太太秦氏,二太太魏氏,甚至还有两个少爷也都规规矩矩的站在房内,个个低眉沉思。 床上的杜老太太虽是病体虚弱,神态却很清醒,她面带愁容,口中低喃:“外面都传安哥儿被三皇子下了毒,如今虽是醒了过来,但身子虚弱,也不知有没有伤到根本?” “母亲莫要多虑,逸之既是醒来,想来就该无碍了。这样也好,三皇子害了他一次,总要对悠悠众口有所顾忌,大典之前,逸之应是没有性命之忧了!” 杜大老爷面上温声安慰着老母亲,心里却也是忐忑不安的。 三皇子既是想了办法将逸之召唤入京,就必定不可能让他轻易脱身。 此番若是不来一趟,直接举旗起事的话,定北王府就背上了抗旨不尊,谋逆造反的大罪。即便日后侥幸夺得天下,亦是名不正言不顺,难逃篡权夺位之骂名。 是以,哪怕明知京城早已布置好一切,等着他来自投罗网。宿承安也只能冒着生命危险,去做这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举动。 他这么做,不过是要在这生死一线的绝境之中,抢占大义名分,以正义之师的姿态,光明正大地谋取这万里江山,改天换地罢了! 他们杜家,因着杜王妃的这层关系,数十年来哪怕任劳任怨,百般忠心,亦是无法取信于朝廷。 随着北境日益壮大,京城愈发忌惮之下,杜家反而成了京城拿捏定北王府的一个软肋。 “整日里战战兢兢的日子也委实受够了!咱们家如今已是退无可退,再退不过就是个死字了!” 一向儒雅的二老爷竟也被激起了几分气性,可见杜家上下这几年,犹如牢狱一般被监控的日子有多难受了。 曾经的杜尚书,如今的杜老太爷缓缓开了口。 “如今安哥儿回京,左右也就这么两三日的功夫,按照他前些日子的安排,孩子们不是已经回了老家几个吗?” 他望向对面的两个青年,昏黄的老眼中带着歉疚,“至于讷哥儿和敏哥儿,他们是你们兄弟俩的长子,若也放出去,未免太打眼。也莫要怪祖父心狠,这种你死我活的时刻,你们必须要留下来为你们的弟妹们打掩护。” “孙儿知道祖父心思,我们俩都是家中的兄长,理当担起长子的责任,爱护弟妹,为长辈分忧。” 杜于讷,杜于敏,齐齐上前,对着杜老太爷轻声宽慰。 他二人都已满了十八岁,长相俊秀,身形挺拔,言谈举止也都温文尔雅,却始终不曾说亲,其中缘由可想而知。 因了定北王府的关系,在局势未定之前,京城权贵之家不敢嫁女过来,若是选了普通的小户人家,杜家又担心亏了自家精心教养的儿郎。 一来二去的,杜老尚书就下了令,家中小辈要用心读书,先立业再成家,谈婚论嫁之事暂过两年再议不迟。 大太太,二太太虽是理解,可看到形单影只的儿子,心里难免会生出几分心酸之意。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杜老太爷的目光在儿子,儿媳,孙子身上依次划过,“若是将来安哥儿能再进一步,作为亲姑母的阿蕊,是绝对不会亏待咱们家的几个孩子的,彼时,杜家依然有重新支应起门庭的一日。” “若是安哥儿此番折戟沉沙,作为王妃母家的咱们家,能侥幸活几个孩子,已是苍天垂怜了!我也想孩子们都齐齐整整的,可局势这般,我们也是有心无力,只能委屈讷哥儿和敏哥儿了!” 说完,他长长叹了口气,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两位太太望向各自孩儿,皆是满脸心疼,泪盈于睫。 大老爷轻咳一声,刚要开口,院子里忽地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随即秋浓诧异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李郎中,您怎么来了?” “昨日我观老太太咳疾加重,就给她换了几味药材,老太太年事已高不敢轻忽,是以,我来探探老太太的情形。” 李郎中的声音不疾不徐,透着闲适和安然。 听到声音的几人却是悚然一惊。彼此对望一眼,凝重的神情中又增添了几分不安。 这李郎中是安哥儿安排来的人,平日都是事先约好府里派人去请才上门的,今夜怎地突然就来了? 莫非是安哥儿那边出事了? 想到这个可能,屋内几人脸色再次变的难看起来。 杜老太爷缓了缓神,吩咐秋浓:“请李郎中进来。”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郎中头前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位面生又高挑的药童,那药童微微含胸,只垂目背着药箱规规矩矩的朝前走着。 李郎中今日怎么换了徒弟了? 屋内众人看到这一幕,都愣了一下,李郎中已是转身关门,对着那药童低声说道:“主子且快些,我来守门。” 药童点头,大步朝屋内走去,待看到床上虚弱的老太太和白发苍苍的老太爷时,青年骤然红了眼眶。 “外祖母,外祖父,逸之来看你们了!”青年双膝跪地,低声唤道。 屋里几人大惊,继而露出狂喜之色,杜老太爷颤抖的伸出手去抓面前的青年:“你是,安哥儿?” 第300章 移花接木 短暂的一阵激动之后,屋中众人都安静了下来,纷纷将目光转向面前的青年。 宿承安此番趁夜前来,定然是有紧要事情。 果然,宿承安望向两位表弟,笑着问道:“这两位想必就是讷表弟与敏表弟了吧?” 两位青年望着面前虽身着布衣,却仍旧矜贵沉稳的高大青年,心中都生出了世子表兄果然非同常人的感觉。 他们上前一步,齐齐朝着宿承安行礼。 “于讷见过表兄。” “于敏见过表兄。” 宿承安点点头,目光先扫向外祖父,外祖母,随即又转向大舅舅与二舅舅夫妇。 见几人都神色紧张地望着他,他安抚性地笑了下,先回答众人最关心的问题。 “我不曾身中剧毒,中毒者另有其人,不过是移花接木的障眼法罢了!” 略顿了下,他又望向两位老人温声安抚,“倘若诸位长辈再听到我受伤中毒之类的消息,还望各位莫要轻信,也莫要为此忧心劳神。长辈们务必保养好身体,万事以自身安康为重。如此,逸之便也能安心许多了。” 听了这话的众人,脸上都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可是下一刻,想到两日后册封大典的重头戏,几人不由得又皱起了眉头。 “逸之,三皇子看似朗月清风,其实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此番你中毒之事,明里暗里都是针对着他。他本就对你怀有杀意,经过昨日那一遭,后日的册封大典他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你。你可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啊!” 杜老太爷望着面前的昂藏青年,脸上再次泛起愁容。 “外祖父安心,我会万事当心,若这样还无法脱身的话,那也就只能怪上天不佑了。” 宿承安轻描淡写略过这个话头,转而重回正题:“此番我前来是准备将讷、敏两位表弟带走的。后天我若是侥幸活下来,以神佑那个鼠肚鸡肠的性子,他必定会拿你们出气,对你们我虽有安排,却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脸上露出愧疚之色,“为了不打草惊蛇,我只能委屈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们继续待在这虎狼之地……” 他的话还没说完,屋里几人就都露出欢喜的神色。 尤其大太太秦氏和二太太魏氏,二人眼角还带着残泪,却是直直望着宿承安,齐声问道:“逸之此言当真?” “自是当真。” 宿承安声音虽低,语气却十分笃定,“我已派了两位身段与表弟相像的人,易容一番后代替他们待在府里,以作里应外合之用,必要时也可稍微护着家中老小一两分。” 听到宿承安如此细致的安排,众人高兴之余又不免忧心:“府外有人监视,讷哥儿和敏哥儿恐不太容易出得了门。” 宿承安自信一笑,陌生的脸上竟然也显现出几分洒然之意。 他指着自己的脸庞:“我这样的你们可能看出易容了?” 几人摇摇头,大太太笑道:“若你不开口的话,我们绝对想不到你是安哥儿。” “连你们都认不出我来,府外那些监视的又岂能认得出来?” 他又伸手指了指外面,“自打二,四两位皇子出事后,府外就只剩下三皇子一家的探子了!” “而我进城赴了三皇子的宴后,见到我在,他自然就不会对你们再给予过多关注。且因着后日大典,他人手不足,若我所料不差的话,这边的人想必他也撤了个七七八八,只余下几个不中用的,留在这边随意走个过场罢了。” “逸之此言有理,我今日回来确实感觉大门口的人都少了许多,往日那些门口卖东西的小商贩,也都走的没几个了。” 二老爷抚着胡须,很是赞同宿承安的说法。 “既是如此,那就快将两位哥儿带走吧!”二太太魏氏急声催促。 之前两位太太哭泣皆因两家长子都被困在府中,注定是凶多吉少。虽是为了大局考虑,不得不这般行事。但一想到自家孩子身处险境,心中就有如刀割般痛楚。 如今有了能让两个孩子安然脱身的法子,饶是掌管中馈多年,性子沉稳的大太太,都起了迫不及待让孩子抽身离去的心思,又何况一片慈母心肠的二太太呢! 宿承安朝着守着门口的李郎中示意,他快步走过来,朝着宿承安施礼,又转而对几人说道:“两位公子等下以亲自为祖母取药为由,伴我一同出府,待至药铺移花接木之后,再送两位新公子返回府中。” 大太太与二太太连连点头,这主意不错,兄弟两人一起出去采购药材,为祖母尽孝心的理由也很站得住。 两位老爷也露出满意的笑容,只有杜老太爷和杜老太太望着宿承安,关切地追问:“你两个表弟此番出去,会不会危及你的安危?” “不会,外祖父,外祖母安心。两位表弟与我分开而行,出府后,我自回定北王府,他们二人却要由我的亲卫带回北境。只是此后,舅舅舅母短期内恐难再与两位表弟相见了。” “这没什么,只要讷哥儿,敏哥儿安然无恙,我与你二舅母便能宽心了。且到了北境,他们还有亲姑母照应,定然是委屈不了二人的。” 大太太语气轻松,眼角却再次泛了红,二太太也是垂泪不止。 她们虽是嘴上不提,心中却也忐忑不安,今日这一分别,前路漫漫,生死未卜,往后母子二人究竟还有没有重逢的机会,委实难以预料。 “讷哥儿,敏哥儿,到了幽云城,要以敬重之心侍奉你姑母,也要学着为你姑丈和表兄分忧。凡力所能及之事,皆不可推诿懈怠,要竭力完成,助他们顺遂诸事,也好全了你们的手足之情与家族之义 。” 杜老太爷一字一句说得缓慢,只听得两个孙子鼻头发酸,此一去,与祖父祖母可能就是永别了。 “今日待的时间不短了,主子也该走了。”一旁的李郎中催促道。 宿承安又掏出两枚药丸,递给杜老太爷:“这是我北境一位老神医的解毒药,效果很好,上次就是用它解了外祖母的毒。外祖父且收着,也好有备无患。” 杜老太爷将药丸妥善收起,眼眶渐渐湿润,目光中也装满了期许与感慨:“逸之,既已踏上这艰难险途,便需矢志不渝,勇往直前。这一路纵有千难万险,亦不可有丝毫退缩之意。” 老人家声音低缓,却一字一句都砸在了青年的心头。 “若上苍眷顾,终能得偿所愿,望你日后以天下苍生为念,怀悲悯之心,施仁政于四海,让这锦绣山河重归安宁祥和。莫要再让百姓背井离乡,流离失所,陷入水深火热、朝不保夕之绝境 了!” 这是一个忧心国事一辈子的老人对他的期许,又何尝不是天下众生的期待呢? “若能如愿,必不敢忘外祖今日教诲!” 青年眼眶泛红,眸中隐有泪光闪过,双膝缓缓跪地,身姿笔挺而庄重。 他朝着床榻之上的两位老人,俯首深深叩拜,每一下磕头都沉稳有力,额头轻触地面,行了三个大礼。 “这三拜,是孙儿代母妃向二老所行。这些年,孙儿与母妃让您二位与舅舅舅母、表弟妹们饱经风霜,受尽委屈。若孙儿能够得偿所愿,日后定然将往昔诸般亏欠一一弥补。” “安哥儿。” 杜老太太伸出枯瘦的手掌,慈爱地摸了摸外孙的额发,控制不住的身子发抖,眼中泪水也簌簌而下。 杜老太爷扶住哭得不能自抑的老妻,对着青年挥挥手:“去吧,去吧!” 宿承安深深望了周围亲人一眼,转身出门而去,只留屋内一阵极低的泣声。 他面色不变,却暗自握紧了拳头。 第301章 顾虑周全 当夜,三皇子便收到了在杜家门外彻夜守候的下人传来的密报。 就在不久前,那个时常出入杜家,为杜老太太诊治病症的郎中再次登门。 离去之时,杜家两位公子也随其一同前往药铺,声称是要亲自采买药材,以尽孙辈对生病祖母的拳拳孝心。 约莫一个时辰后,两位公子果然手提数包药材,神色安然地返回了杜家。 三皇子又问:“其余人呢?杜家那两位老爷可有异动?” 得到的回答是没有,两位老爷这除了必要的上下职,其余时间都是足不出户的呆在家中。 看来这杜家已是认命了,安分些也好,还能多活些日子。 想到这里,三皇子朝着下人吩咐:“回去继续守着吧!这几日府里忙碌,杜家那边若无大事,你就不要事事来禀了。” 这话音听起来,已是对那杜家睁只眼闭只眼的意思了。 下人恭敬退下,心里揣摩着主子的意思又去杜家守着了。 八月七日这一天,定北王世子宿承安总算是能坐起身子,也能吃些粥食了,但行止之间还是很牵强,只能极其缓慢的走动。 眼看大典在即,定北王世子遂就遣人向朝中呈递名帖,言辞恭谨,详述两日前因饮食失宜,致使身体亏虚,元气大伤。 至今步履蹒跚,行动不便,自觉病残之躯,实在难登庄严朝堂,参与皇太子册封大典这般隆重的仪式,唯恐因自己的狼狈模样,有失朝堂庄重,沦为众人笑柄。 故而恳请朝廷收回让他观瞻册封大典的诏令,望朝廷体谅他的难处。 他不去的话,三皇子的满腹算计可怎么实施? 得知此事后,三皇子即刻出面,以不容置疑的态度驳回了定北王世子的奏请。 反正明日的主要目标就是宿承安,多几人少几人都无伤大碍,对此,三皇子是信心满满,于是又冠冕堂皇的下了恩旨。 考虑到宿承安身体状况不佳,行动确实多有不便,三皇子为显大度,特恩准他携带数名亲卫随行,以便在大典期间贴身服侍,确保他能顺利参与明日的册封盛典。 得知这个结果,宿承安与陈喆对视一眼,皆都露出毫不意外的冷笑。 “如今我以体弱请辞,他都不肯允准,可见这鸿门宴已是早就摆好,明日必要请我吃上一吃了!” “那两位皇子谈的如何了?”陈喆略做思忖,开口问道。 “得了那么多好东西,又能帮他们报仇,自然都是喜不自胜,满口答应。” 宿承安揉了揉紧皱的眉头,一丝无奈快速闪过,“不过,我也并未打算只依仗那两个难堪大用之人身上。咱们自身还需将诸事筹备得万无一失、尽善尽美。只是如此一来,李保怕是要深陷生死绝境……” “李保这边世子放心,连您都亲涉险境,又何况他一区区小民?” 陈喆望向门外,幽幽一叹,“古往今来,成大事者,焉能事事求全?咱们面对的是最强大的生死之敌,您能安然脱身已是最大的胜利。” “至于其他,纵是有所牺牲,亦是在所难免。若有朝一日,陈某的性命能为大业所用,陈某定当万死不辞。” “更何况,李保与三皇子、陈杰仇深似海。若不是殿下出现,以他一己之力,莫说对抗三皇子,便是那陈杰,他也难以轻易撼动。如今殿下已然助他报了半分家仇,余下的仇怨,早晚也必定会得偿所愿。” “他与咱们目标一致,况且此次也未必就是死路一条。即便真的是赴死,李保也断然不会有半分推诿。” “陈叔说得是,大事当前,委实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此事就这么定了吧!”宿承安长叹一声,结束了这个话题。 想到杜家,他又唤来清影问道:“杜家那边如何了?” “遵照少主吩咐,昨夜青桓,青岳已代替杜家两位公子顺利回到家中,今早,两位公子已在几名青云卫的护送下,快马加鞭赶往北境了。” 宿承安点头,又问:“那舅舅舅母们呢?” “今早,两位舅老爷照例去上职,舅夫人们已按照计划去京郊的大佛寺,为老太太祈福,现下想必已是到了。晚间车马会不巧坏掉,届时只能借宿在附近好心人家的田庄上凑合一夜。” 宿承安点点头,“然后,两位舅父下职后,担心自家妻子,再从府中赶往大佛寺,一夜折腾后,终会找到田庄的妻子。” “天亮后就是三皇子的册封大典,想必这些琐事也未必能及时送入他的耳中。即便是到了他的耳中,册封大典与小小的杜家相比,孰轻孰重,他也能分的清清楚楚。” “且大典只要有我在场,哪怕知道杜家在玩心机,他也不会在意的。那就用我这颗大西瓜,来逼迫他彻底放弃杜家这颗芝麻粒吧。” 世子为杜家人顾虑周全,对自己却是毫不怜惜。 青影点点头,脸上露出担忧之色,他不甘心的劝道:“明日既有李保出面,主子又何必再次赴险呢?” “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多费唇舌相劝。明日那册封大典,若我不去,仅凭李保一人,绝对难以支撑到仪式结束。他孤身一人,面对重重危机,恐难以招架,此事干系重大,我必须前往。” 宿承安转向青影,继续吩咐:“除了杜家那边安排妥当,明日进宫的兄弟们也都做好安排。” “紧要关头,你们不必护我,只全心保护好李保即可。只要神佑认不出我的身份,我一人脱身是无虞的。” 青影点头,心里却还是做了决定。 明日一起进宫的青云卫有八名,其中六名都会全力守护李保,唯独他与青宵,却是会守在世子身边,确保世子万无一失。 若真到必要时刻,他们俩就是世子最好的挡箭牌。 见青影垂头不语,宿承安目光微闪,少顷,他脸上浮现了然之意,眼中也带上了几分真情。 他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与青宵是不是商量过了,明日你们俩只守着我?” 被说中心思的清影面色赧然,他唇角蠕动半天,正欲开口辩解两句,却听到宿承安轻笑一声:“也罢!你二人与我素来亲近,我若真有个好歹,你二人估计也难以存活。既如此,你们就随心而行吧!” 见青影脸上露出喜色,青年又提醒:“只是务必要记住,若非到了生死存亡的那一刻,你们不可露出护我的迹象。” 青影连连点头。 世子功夫比他们二人都好,若不成为焦点,安全脱身的可能性是很大的,所以,他们俩绝对不能帮倒忙。 劝服了青影,宿承安又指着陈喆说道:“京郊风景甚好,陈叔也去逛逛吧。府里除了老管家和明日要进宫的青云卫,其余人员一个不留。” 陈喆叹息一声,只说了四个字:“世子保重!”随即就起身而去了。 第302章 鸩杀功臣 八月初七这日夜里,三皇子府里果然收到了杜家那边又传来的消息。 当日两位太太一同去了城外大佛寺为病中的老太太祈福,结果晚间回来的路上,马车出了问题,眼见天色已晚,车夫还是不曾修好马车,无奈之下,只能在附近一家田庄上先安顿下来,随后又遣了车夫回家报信。 因着没马车代步,两位老爷下职回到家中时,车夫都还不曾到家。 而发现妻子不在的两位老爷,着急之下,当即就带人去了大佛寺,结果自然是见不到两位夫人的,此时城门已关,杜家的这两对夫妇自然也就被困在城外了。 三皇子早被这拉拉杂杂一长串话听得心火大起,当下就板脸斥责:“明日就是大典的日子,你们不知轻重缓急吗?说了半天不就是杜家四个人被关在城外了吗?这种琐碎小事日后就不必再来汇报了!” 来人脸色难看,战战兢兢的叩首下去了。 想到明日大典的众多礼仪流程,三皇子很快就将这个插曲给抛之脑后了。 八月初八,天朗气清,碧空如洗。 今日乃是三皇子册封为皇太子的大典之日,神佑自是早早就起身准备好一切,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下进了宫中。 今日的太和殿中汇聚了来自各地的天潢贵胄,文武百官。 礼部尚书手持圣旨,站在太和殿中央,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三子神佑,仁孝聪慧,德才兼备,今册立为皇太子......\" 宣读完毕后,皇太子跪拜接旨,群臣齐声恭贺,整个仪式庄严肃穆。 身着金银线织就,绣有五爪金龙皇太子衮服,头戴十二旒冠冕,腰间白玉佩带,脚蹬绣云纹玄色皮靴的三皇子神佑,在万众瞩目中,一步一步踏上玉阶,走向自己梦寐已久的权势顶峰。 今日开始,他就是大晋尊贵的皇太子,下一任的天子了! 神佑面上虽努力保持平静,眼中狂喜却是展露无疑。明里暗里努力了这么久,总算是大愿得成了。 他双手接过圣旨,缓缓起身。 转身面对群臣时,他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二哥神俭,那张与自己有三分相似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可那双眼睛里,却藏着化不开的恨意。 神俭的身侧站着四弟神信,往日总是显得文弱无害的面容上,今日也带着藏不住的阴鸷。 再远些,则是由两位近卫搀扶着的定北王世子宿承安,此时他微垂脑袋,看不清楚神态,但整体看上去虚弱不堪,看来上次他对自己倒是舍得下手,可惜即便是自伤,也躲不开今日的大典。 这三人皆是他的仇人,只不过今日前面两位尚可放一放,最后这位定北王世子,却是别想安安分分回北境了! 想到这里,神佑面上快速闪过一丝冷笑,对着宿承安深深望了一眼,随即就收回了目光,进入了下一步骤。 王公大臣、文武百官依次向皇太子行叩拜大礼,献上各种美好的祝福,祝愿太子辅佐皇帝,开创盛世。皇太子一一答礼,尽显谦逊风范。 宫廷乐师奏响雅乐,编钟、编磬、琴瑟等乐器齐鸣,乐声悠扬、庄重肃穆。舞伎身着华丽服饰,翩翩起舞,舞姿优美、动作整齐,为大典增添喜庆氛围。 一系列流程走完之后,终于走到了今日三皇子专门安排给宿承安的重头戏环节,宴请群臣。 青影,青宵左右搀扶着李保入席,易容后的宿承安跟随在李保身后,低头垂目规规矩矩。 因着老皇帝尚且昏迷不醒,刚刚晋升皇太子的三皇子就成了今日的最高统治者。 三皇子举起酒杯,对着群臣笑道:“诸位爱卿,今日良辰美景,孤与众卿共聚一堂,深感欣慰。” 自父皇登基以来,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此皆赖诸卿尽心辅佐,孤在此深表谢意。愿我朝国运昌隆,风调雨顺,万民安康。愿诸卿同心协力,共襄盛举,再创辉煌。” “今日之宴,愿诸卿尽兴,共饮此杯,以表孤之心意。请举杯,为我朝万世基业,为诸卿安康,干杯!” 他这慷慨激昂的陈辞,倒真将氛围推到了高潮,群臣望着相貌清俊的皇太子,这一刻,心头也跟着沸腾起来。 大家纷纷举起酒杯,仰起脑袋将酒水饮了个干干净净。 三皇子眯眼看着定北王世子将酒水饮尽,脸上快速划过一抹笑意,随即低声问身后心腹:“确定是明日才发作的吧?莫要现场闹出笑话来。” “太子殿下放心,那毒专门找人试过了,饮下要满六个时辰才会发作,发作时正在梦中,届时那位将会酣然赴死,绝对怀疑不到咱们身上。” 神佑这才点点头,抚着酒杯,露出招牌般的笑容。 他刚要开口再说几句,却听得“砰”的一声,定北王世子口吐鲜血,不甘地指了指太子,随即就倒在了面前的几案上。 “世子,世子中毒了!” 定北王身边的两个侍卫大声喊道,其中一个快速倒出一杯酒水,顺手抓过身旁一个下人,趁其不备,捏开他的嘴巴就将酒水灌了下去。 那人猝不及防喝了一杯酒水,反应过来之后忙伸手去抠自己喉头,似是想要将方才饮下的酒水吐出来,可惜却是做了无用功,不过几息时间,那人就露出痛苦之色,捂住腹部,嘴角呕出一口鲜血来。 满座皆惊,这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皇太子竟然毒杀朝廷有功之臣!欺我北境无人吗?”青影高声喊道,脸上一片愤慨。 众人都不敢置信地望向正中的皇太子神佑。 他们知道太子神佑,此番定然不会轻易放走定北王世子,可却万万没有料到,这位新上任的太子竟然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大庭广众之下,就如此粗暴的毒杀定北王世子! 摊上这样任性恣睢的太子,他们将来会不会一个不小心也被这么随意抹杀掉? 想到这里,群臣们望向神佑的目光就开始忧惧起来。 “孤没有!今日是孤大典之日,孤岂能害他?更不可能这种情形下害定北王世子!”神佑面色剧变,对着下面的质疑高声辩解。 奈何此时事实摆在眼前,除了晕死过去的定北王世子,地上还躺着一个无辜受累,奄奄一息的侍从,众人哪里肯信太子殿下的这番说辞? 第303章 狼狈收场 “快叫太医!” 一片混乱中,不知哪个人喊了一声,又有人着急慌忙的去找太医。 皇太子神佑此时尚且处于混沌状态,不是说六个时辰后才发作,且也不是这样的死法吗? 怎的定北王世子却是这般模样? 哪怕举世皆知,朝廷与北境已是不可同生,明面上到底还没有撕破最后一张遮羞布,他一个堂堂的皇太子,也不敢随意去鸩杀驻守边境的股肱之臣的。 定是有人迫不及待,在那酒水中另下了别的毒药。 他目光转向二,四两位皇子,却见那二人神色惊诧地望着伏在案头,一动不动的定北王世子身上。 表现的也太明显了些,此事定然少不了这二位的手笔! 神佑心头恨极,一时却毫无办法,只能握紧拳头等待太医的到来。 一位白发苍苍的太医被抬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年纪略微轻些的太医。 二人到了跟前,老太医直接一手去切定北王世子的脉搏,一手掀开他的眼睑,片刻后叹息一声:“先将世子抬到偏殿。” 几人出来赶紧将定北王世子抬到了偏殿,一番救治后,老太医出了偏殿,拜见早已等候的皇太子神佑。 他实话实说:“殿下,定北王世子此番因着身子亏虚,不曾满杯饮下,虽眼下侥幸捡得一条性命,但毒已入了脏腑,除非遇上神医,否则大抵也就剩下三五个月的日子了!” “此话当真?”神佑眼睛一亮,低声追问。 老太医无力地点点头。 见此情形,神佑满心的烦躁,顿时消散不少。 这可真是峰回路转,天助他神佑啊! 此番就是因着忌惮定北王的势力,才想了法子将宿承安引回来,准备神不知鬼不觉的让他暴亡。 却不料中途还是被仇人做了手脚,众目睽睽之下,他倒是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毫无征兆地鸩杀守疆重臣,此等行径,天理难容。 且不说他今日不过是初登太子之位,即便他父皇亲临,亦断断不会如此肆无忌惮地,做出这等有违天良之事。 他如今尚未完全收服朝中人心,根基未稳。在此情形下,非但不能伤害宿承安半分,反倒要悉心护其周全。 同时,还需速速寻一替罪之人,先将这毒杀定北王世子的罪名转嫁出去,方能使自己从这棘手的困境中脱身,以免深陷泥潭,难以自拔。 神佑心中纵有万般不甘,一想到朝中阁老辅臣,皆在争权夺利,并不真心顺服于自己,还有那两位兄弟,对他更是心怀怨恨。此种情状下,他只得暂且放下北境之事,当务之急是先将朝中大权牢牢掌控在手中。 筹谋数月,眼见着就要成功害死宿承安了,却不想吃了这场哑巴亏。 正愤懑无奈之时,太医却告知他宿承安已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不过数月之命。听闻此言,神佑心中如何不喜,这不正是天赐的良机吗? 既然如此,不妨做个顺水人情,即刻安排将宿承安返回北境,如此他神佑既能落下个好名声,又可避免深陷与宿承安相关的诸多麻烦,何乐而不为呢? 几个月后,宿承安死在北境,宿常山那个老匹夫,若再打着为儿子报仇的旗号兴兵南下,进犯京城时,他便能名正言顺地以北境谋逆之罪,大兴问罪之师。 如此一来,既可以师出有名,彰显朝廷威严,又能借机削弱北境势力,巩固自身权柄,如此一举两得,倒也不失为美事一桩了。 想到这里,他当即下令,让太医跟着堪堪醒来的定北王世子先回定北王府中休养,同时又下旨严查到底是哪个仇人敢在酒水中下毒,暗害定北王世子,又嫁祸罪名给皇太子,挑拨离间北境与京城的关系。 于是,定北王府的侍卫抬着自己的主子,后面跟着老太医,就这么一路晃晃悠悠的回到了定北王府。 剩余的臣工们也都各自回了家。 当日,定北王世子于皇太子册封大典之上,再度毒发,命悬一线的消息,如疾风骤雨般,迅速传遍京城的每一处角落。 众人于大庭广众之下,谈及此事,无不面露悲悯之色,对定北王世子短短数日间,两度遭逢毒害的凄惨境遇,深表同情,言辞间满是关切与唏嘘。 可一旦转身,在那无人窥见的隐秘角落,私底下交头接耳时,却纷纷对皇太子的手段暗自腹诽。 他们或是微微摇头,或是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那眉眼间、神色里,皆是对所谓皇太子谋略的质疑与不屑。 短短数日,三皇子苦心经营许久的仁厚形象,就坍塌了大半。 景川侯府的书房中,侯爷赵温言与世子赵怀青,此时正就今日发生的事情做着交谈。 “皇太子这也未免太……”赵怀青露出几分难以置信的表情。 在自己的册封大典上,居然能当众闹出定北王世子中毒的事情来,这位皇太子的把控能力实在令人担忧。 景川候却是面色自然,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一般,他表现的很是平常:“三皇子此人看似高风亮节,实则知小礼而无大义,拘小节而无大德。” 景川侯起身,缓步行至窗边,月光洒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坚毅的轮廓。他目光深邃,幽幽望向夜空。 “他幼时,便因一件微不足道的琐事,就能轻易舍弃身边忠心耿耿的仆役。待其年岁渐长,行事更是常将个人私利置于国家大义之上,丝毫不知轻重缓急。此人骨子里透着一股极致的自私与凉薄,毫无恻隐之心。” 景川侯微微顿了顿,眉头紧锁,眼中满是忧虑,“这般心性,实难有顾全大局的眼光,对国家社稷,也难生敬畏之心。心中既无百姓,又何来宽悯之意?” 他转身望向儿子,坦言相告,“大晋江山若是落入这等毫无家国情怀之人手中,为父心中实在惴惴,甚是悲观啊!” “所以,父亲才一再拒绝三皇子的亲近,与他虽有几分亲缘,却也始终明哲保身,不肯踏入他的阵营。” 赵温言朝着儿子微微颔首,继而缓缓开口:“百姓如大地般坚实,世代绵延;而朝廷恰似流水,兴衰更迭,难以永恒。” “这十年来,随着陛下年岁渐长,心性愈发多疑,对臣子的信任也日益淡薄。自武安侯一族覆灭伊始,朝堂政务便陷入一片混乱。陛下却无心朝堂,一心沉迷于长生之术,对国事愈发疏离。” “西北之地乱象丛生,局势糜烂不堪;北境则全赖定北王父子领兵,拼死抵御北狄的侵扰。他们就像大晋的一道坚固屏障,守护着万千百姓。倘若连他们二人也遭遇不测,一旦四夷铁骑长驱直入,踏入大晋疆土,那必将是生灵涂炭、哀鸿遍野的惨状。” “再看如今朝堂之上,群臣醉心于权力争斗,只知谋取私利,全然不顾国家危亡。这般君臣,你觉得当真能应对即将到来的重重危机吗?” “所以,父亲为了天下百姓,才冷眼旁观北境与京城争夺天下?” 景川侯脸色沉凝,缓缓吐出一口气,“这片土地是天下人的土地,亦是万千子民的土地,若是当权的这群人德不配位,才不堪任,力不及行,智不匹谋的话,天下百姓自当有权利去寻求更贤能之人。” “青儿,我们景川侯府,只忠百姓,不站昏君!谁能得到百姓的心,我们就拥戴谁。” 赵怀青垂眸片刻,再抬头眼神坚定:“孩儿懂父亲的意思了!” 第304章 放虎归山 不得不承认, 在某一方面,皇太子的办事能力还是很强的。 八月八日发生了定北王世子被毒害的消息,八月九日一早,意图毒杀定北王世子,破坏北境与皇太子关系的恶人就被找了出来。 竟然是负责京城守卫的一个小侍从,因着有人许以重金要求他在定北王世子的酒水中下毒,起初他自然不从。 于是人家就又将他一家老小全都绑了起来,到底是要重金还是要全家人的性命,无从选择之下,只能乖乖就范,保住家人性命为要。 说完这些,那侍从高喊一声:“一人做事一人当”之后,就咬舌自尽,倒是死得干净利索。 这消息传到定北王府时,世子宿承安连笑都不屑笑一个了。 又是这种主动承认错误,主动自杀谢罪的戏码,简直是蹩脚至极,烂到极点了! 褪去了斯文伪装的神佑,真是让人贻笑大方。 这样的人居然还是大晋下一任的君主,宿承安想一想,都忍不住摇头。 莫说北境与京城已然形成不死不休之态,即便皇帝不对他北境赶尽杀绝,往后要忠于这样的君王,宿承安自认也是无法捏着鼻子忍受的。 念及于此,他当日便挥笔修书,郑重地向宫中递呈奏折。 在那折子里,宿承安言辞恳切,条理清晰地详述道:皇太子册封大典已然圆满礼成,自己进京恭贺之责也已顺遂完成。京城之地,虽极尽繁华富庶,满是锦绣风华,到底是他乡异土,远不及生于斯长于斯的北境让自己心安。 加之近来身体日益亏虚,初来京城,又实在难以适应此地水土,思乡之情愈发浓烈。故而恳请圣上恩准,容他告辞京城,回归北境,一来调养身体,二来继续镇守边疆,保一方安宁 。 三皇子本就担心他几个月后平白死在京城,给自己带来甩不掉的污名,得知他主动提出要回北境,自是正中下怀,当下虚虚挽留一番后,就下了放行的旨意。 于是,在八月十一日这天早上,位于京城定北王府的大门动开,一干亲卫们小心护卫着装有定北王世子的马车,缓缓出了京城,朝着北境的方向而去。 刚出京郊,宿承安就将刘神医给的药丸塞入了奄奄一息的李保口中:“此番多谢你助我成事,此药乃一位老神医所赠,曾言可解百毒,希望在你身上也能见效。” “多谢殿下好意,殿下与我本就相互成全,能以此残躯为殿下躲过此劫,李保深感心安。即便是死去,也是死而无憾。” 李保面色苍白,声音细弱,唯独眼神却很坚定。 他相信,哪怕自己立刻死去,定北王世子也必定会杀了皇太子神佑的,故而对于自己的生死,他此时看的很淡。 见青年一脸视死如归的平静,宿承安心下生出几分赞赏,此人若大难不死的话,将来倒也可以一用。 于是,他开口宽慰:“你放心,若你真的死了,我定然会杀了神佑,不让你白白牺牲。但我还是想要你活着,活着看着自己的仇人如何死去,岂不更好?” 李保身子一顿,继而心头大喜。 他本以为自己死了对于世子来说也是最好的结果,却不想世子竟然真心要留自己一条性命吗? 想到这里,他不顾尊卑,抬目去望上方的世子爷,却见青年坦然迎上他的目光,眼中尽是鼓励之意,李保心头一松,再次有了求生的欲望。 若世子并不排斥他活下来的话,那他自然也是要努力求生的。 耳边又传来世子沉稳有力的话语:“药丸再好,也需你自身配合,方能见效。活着虽然不容易,却也有诸多欢喜,你尚且年轻,日后还有成家立业的机会。 “莫要心如死灰,就此断送父母给予的宝贵生命,想必,二老在天之灵也愿意看着你长命百岁,子孙满堂的。” 言罢,青年世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抽身离去。 与李保一番鼓励之后,宿承安放下心中包袱,朝着亲卫们一挥手:“咱们回家!” 数十匹骏马朝着前方奔去。 同一时间,皇太子神佑望着北境的方向,问道:“宿承安可曾出京了?” “禀告主子,定北王世子已然顺利出京。” 一个黑衣侍卫行礼说道:“殿下何不派人在路上将他--” 本还神色平静的皇太子,听得这话,骤然起身,对着侍卫就是一脚。 “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神佑转身回到座上,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上回天赐良机被你们搞砸,如今好容易补救回来,你居然又出混招,宿承安若是在京城地界再出事情的话,你觉得我能脱开干系?孤好不容易才将这尊大神送走,你是巴不得他赖在京城才好吗?” 面对太子的狂怒斥骂,黑衣侍卫只能讷讷认错。 想到宿承安只有几个月好活的事情,只有自己知道,神佑又收回了几分怒气,冲着下方不知所措的侍卫冷哼一声,吩咐道:“下去吧!千万不要自作主张,派人为难定北王世子,一定要让他安安稳稳的回到北境去。” 侍卫看着一会狂怒,一会平静的太子殿下,面上恭敬,心里却骂骂咧咧地退下去了。 三日后,宿承安到达北境,与先行出发的陈喆正好汇合,一干人继续前行。 北境定北王府中,得知宿承安中毒消息后,府里一片震惊,杜王妃急得更是六神无主。 锦初却觉得宿承安中毒的可能性不太大。南下时他们就有准备,不可能真的乖乖按照三皇子神佑的安排去饮毒的,那风险委实太大,若是性命没了,再多的名正言顺都是徒劳。 因而,锦初直觉宿承安一定是安好的,若真有人中毒的话,那必定是行了李代桃僵之策了。 可爱子心切的杜王妃却不知其中情由,这几日都休息不好,人也肉眼可见的憔悴许多。 作为一个合格的儿媳,锦初自然要去含章院,亲自宽慰王妃婆婆一番了。 第305章 姑侄相见 “阿锦, 虽然你跟我说了很多,但是我这心里总还是七上八下的,逸之一日不回来,我这心里一日就踏实不了。” 在锦初的一番宽慰之后,杜王妃拉着儿媳的手,脸上仍是带着愁容。 “阿蕊,我都跟你说过了,逸之必定安然无事的,中毒的另有其人,且那人已被救下,逸之不日就该回来了。” 定北王昂首阔步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中还拿着一封信。 杜王妃见到他手里的信,直接一把就夺了过来,打开一看,原本还带着愁容的面色,下一刻就云开雾散,喜上眉梢了。 “阿锦,果然还是你最聪明。逸之果然不曾中毒,且他马上就要回来了!” 说话间,她将那封信又递给锦初,锦初接过信快速看了一遍,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来。 定北王见二人都看完信笺,遂就坐下笑道:“是好事也是坏事,好事是逸之可以平平安安的回来幽云城了,坏事是此番既已与京城闹翻,日后再想韬光养晦是不可能了。” 他呷了一口茶,面色也变得严肃起来,“待到逸之回来,咱们就该准备南下讨伐京城了!” “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吗?”杜王妃喃喃说道。 想到了京城的杜家,她心里不由一紧,“我父母,兄嫂,侄儿侄女可都还在京城。因了咱们的关系,这十年来他们处处被人提防,尤其最近这一两年,杜家人更是过的苦不堪言。” “若是北境讨伐京城的话,那我杜家的那些人可就……”说到此处,杜王妃已是悲从中来,泪如雨下了。 “阿蕊你先别着急,岳父家因你嫁给我受了连累,我心中已是甚为牵挂,岂能真让杜家一门老小都葬送在京城里吗?” 定北王上前揽住杜王妃,说话间还不忘帮她擦泪。 见定北王脸上神色平静,杜王妃跟着也放松了不少,她急声追问:“莫非你们已经将我娘家人安置好了?” 定北王点点头,笑着宽慰妻子:“前些日子逸之就已安排人将你家的几个侄儿侄女,悄无声息的借着回老家的名头,已让人接到了一处安全之地。” 杜王妃听到走了几个侄子侄女,心里稍微定了些,随即又道:“那我父母和兄嫂,以及讷儿和敏儿两个大侄儿呢?” 定北王摇摇头,无奈叹息:“杜家被三皇子的人盯的紧,只能先将那几个年龄小些的孩子送出去,于讷和于敏毕竟是家里的长子嫡孙,太招人眼,一时却是无法带出京城。” 杜王妃脸上再次显出忧伤,她无力地坐了下来,半晌才叹息道:“连讷儿和敏儿都无法出府,就更不用说父母,兄嫂他们了!” “不过,逸之临走时倒是说过,此番去了京城,会想办法将于讷和于敏也带出京来,只是父母和兄嫂那边,恐是无法周全了!” 听了这话,杜王妃面色稍霁,却仍不曾言语。 一旁的锦初上前,拉住杜王妃的手,温声宽慰:“母妃,您的心思我们都知,逸之定然也很清楚,只是情势危急,咱们很难做得处处妥帖,外祖父,外祖母,以及两位舅舅,舅母都是通情达理之人,想来也不会怨怪您的。” “阿锦,我知道他们不会怪我,可一想到他们皆是因我才受了这无妄之灾,我这心里就难受得紧。” 说话间,杜王妃眼泪再次溢出,却听得雁鸣匆忙进来禀报:“王妃,世子妃,京城舅老爷家的讷公子和敏公子到了府门外了!” 几人一听,同时愣住,杜王妃最先回过神来,她“腾”地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不敢置信的再次追问:“你方才说什么?讷儿和敏儿来了幽云城?” 望着杜王妃惊讶又期待的目光,雁鸣又将方才的话语慢慢重复一遍,末了还加了句:“看门的说二人现在就在府门外,王妃不如先让两位公子进来再--” 说字还没出口,想来端庄的杜王妃就提起裙子朝外跑去,跑了几步,忽地反应过来,又回身来扯锦初,“走,阿锦与我同去。” 锦初知道杜王妃这是情急之下,真情流露,遂也笑着任由她牵着自己的手,一起跟她朝前院而去。 留下定北王对着一对婆媳的身影,无奈的叹了声,也起身迈步跟着追出去了。 含章院的几个主子一下子走了个干干净净,反应快的侍从们自然也都赶紧跟了上去,只留下迟来的赵妈妈,一边守着院子,一边焦急的等待着主子们的消息。 就这么主子,奴婢的,呼啦啦一大群人朝着前院而去。 府门外的于讷和于敏,规规矩矩地站在高大的定北王府门外,静静等候着府内人的回音。 “大哥,咱们多年不见姑母,你看姑母会不会认不出我们,将我们赶出去啊?” 活泼些的于敏,见大哥一脸的严肃,也跟着紧张起来。 “应是不会吧?虽然姑母多年不曾见过我们兄弟二人,但我们小时候的样子她总还是记得的,且你我都与父亲相像,想来姑母应是不会陌生的。” 于讷话语虽说的肯定,心底其实也有几分忐忑。 他兄弟二人多年未见姑母,且儿童到青年期间,相貌变化还是很大的,若是姑母一时认不出来,真正见过他们的表兄又不曾回来的话,这闹起了乌龙,还真是一时半刻不好收场了。 兄弟俩正心头无措的时候,忽听得内院一阵呼啦啦的脚步声传来,间或还有婢女轻柔的提示着,“王妃且慢些,仔细脚下”之类的话语。 二人顿时精神一振,彼此对望一眼,都下意识挺直了身板,朝着门内看去。 为首一名看上去约摸三十出头的美艳夫人正提着裙子快步朝前走着,只一眼,二人就确定,此人就是他们那美貌动京城的定北王妃小姑母--杜云蕊。 在姑母身旁,还跟着个十七八岁的清丽姑娘。 想到姑母写回的家信中有提到,世子表兄去年已然成婚,且新婚妻子相貌脱俗,与姑母婆媳感情极好,二人心下就有了决断,想必这位年轻的女子就是他们的世子妃表嫂了! 杜王妃也看到了门外的一对青年,二人因着赶路,身上长衫都有了褶皱,脸上形容也不很干净,但那脸型和眼神,分明就是她们杜家人的长相,这还真是她的两位侄儿。 杜王妃脸上带着笑,望着两位青年,低声唤道:“讷儿?敏儿?” “于讷拜见姑母。” “于敏拜见姑母。” 两位青年上前一步,对着杜王妃躬身下拜。 第306章 好梦易醒 锦初见杜王妃望着两个侄子泪眼朦胧,赶忙笑着上前招呼:“想必这二位就是杜家的讷表弟和敏表弟吧?” 她这一开口,杜王妃才反应过来,忙擦了眼泪指着锦初给两位侄子介绍:“讷儿,敏儿,这是你们表兄去年新娶的表嫂。” 两位青年慌忙再次行礼,口中齐声唤道:“见过世子妃表嫂。” 锦初笑着回礼:“两位表弟多礼了。” 又转向杜王妃提醒,“母妃,今日两位表弟远道而来,满身风尘,想来定然疲累,咱们不如先回府里再慢慢叙话吧?” “阿锦说得是,讷儿,敏儿,咱们先进府去。”说话间,杜王妃一手牵着一位青年,带着朝含章院走去。 此时的定北王爷也赶了过来,看到杜王妃身边的两位青年,他心下了然,遂就冲着两位内侄笑道:“这二位就是于讷于敏吧?” 两位青年见状,忙又躬身朝着定北王行礼问好,定北王笑着说道:“我去前院还有些事情,你二人先跟你姑母去叙话,晚间姑丈给你们二人接风洗尘。” 杜家两位公子自是满口答应,定北王挥挥手,朝着前院去了。 杜王妃跟锦初领着人进了含章院,锦初也借机找了个理由出了含章院,将空间留给多年不见的杜王妃姑侄三个。 想到宿承安果然如自己所料那般不曾中毒,锦初心里也很是高兴。 回到韶光院,差不多也到了午膳时间,雨杏端了饭菜上来,还献宝似地对着锦初眨眨眼笑道:“姑娘,今日有您爱吃的清蒸白鱼。” “那敢情好,我这几日都没吃鱼了,倒是想得紧。” 说话间,她就挟了一筷子鱼去吃,刚到嘴边,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瞬间从胃底直直往上涌,往日极为喜欢的鱼肉,此时却散发出腥气,使得锦初像是遇到洪水猛兽般慌忙闪避。 “呕”的一声,她侧过身子,避开了那盘清蒸鱼。 “姑娘,你怎么了?”一旁的雨橙赶紧上来轻拍着锦初的后背,脸上满满都是关心。 “将那盘鱼撤下!”锦初一边平缓胃部的恶心感,一边远远指了指桌上那盘清蒸白鱼。 雨杏端起那盘鱼,伸着鼻子嗅了嗅,还是往常一样鲜美的味道啊。 她不由眉头微蹙,诧异道:“今日这鱼是厨房现杀的,味道也跟往日差不多,平日姑娘可喜欢吃这个鱼了,今日怎地如此大的反应?” 锦初缓过那股恶心之后,也跟着思考起来。 想到这段时日局势多变,宿承安先是去往西北,又是南下京城,总是处于风暴之间。 尤其最近这半个多月,因着神佑得了储位,宿承安又亲自入京,北境与京城,已到了随时都可能发生战争的时刻。 因着担心宿承安,锦初这段日子白日还好一些,夜间却总是因为思虑过多而休息不好,间或还有噩梦出现。 短短半个月,她就清减了不少。 许是自己这段时日忧思过重,作息不好,造成了身体上的亏虚。 想到这里,她就对着雨杏说道:“许是这些日子休息不好,肠胃出了问题,这鱼你们端下去分着吃了吧!我今日吃些清淡的。” “不然让小厨房给姑娘煮碗养胃粥?”雨杏端起那盘清蒸白鱼,又关心的建议。 “不用了,这些菜还能吃,我午间吃这些就好。” 见锦初坚持,雨杏也就不再多言,唯有雨橙对着姑娘深深看了眼,下去时一脸的若有所思。 锦初捧着碗,挟了一筷子炒时蔬来吃,感觉这个口感还不错,遂就埋头吃了起来。 因着晚间睡眠不好,午膳之后,锦初就躺在贵妃榻上闭眼小憩。 八月的天气秋高气爽,昨日的中秋节因着局势紧张,宿承安又不在府中,定北王府过的很是寻常。 今日已是八月十六,再过两日就到了她十八周岁的生辰,也不知宿承安能否赶在她生辰前到家? 若与京城兵戎相见,盐务司的营生必然遭受冲击。 届时,恐需另谋良策,将白盐辗转输送至北境之外的地域,唯有如此,方能避开京城的针砭与掣肘,使白盐的售卖得以持续。 无论如何,战火一旦燃起,便是钱财如流水般消耗之际。 唯有广纳财源、多积银钱,才能确保将士们的后勤物资一应俱全,维持一支部队的强大战斗力与高昂士气,使其在沙场上纵横驰骋、克敌制胜 。 还有欢颜,欢颜也快生了,若北境乱起的话,定北王府必成众矢之的,备受瞩目。那她还是让欢颜尽快搬出王府,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待产吧! 感觉还有好多事情要思考,脑子却开始偷懒,眼皮也沉逾千斤,锦初终是抗不过强烈的困意,闭上了眼睛。 这一睡就再入了梦乡。 梦里她置身于一处花海中,花树后有两个小童探头偷偷来看她,锦初好奇之余遂就问道:“你们在看什么呢?” 小童齐声回答:“我们在看你啊,你是我们的娘亲吗?” 锦初不由失笑:“你们两个虽然都很可爱,但我却不是你们的娘亲。” 小童一下子跳了出来,原来一个是玉雪可爱的小女童,另一个则是虎头虎脑的小男童。 两个小家伙齐齐指着锦初说道:“就要你做我们的娘亲,就要你做我们的娘亲!”说话间,竟然还伤心地哭了起来。 锦初心道不好,把人家孩子惹哭了! 不过这年头,娘亲也可以这么无赖的认下的吗? 两个孩子清脆的童音还在响着,锦初不想再与他们计较,遂就笑着做了让步。 她哄着这对金童玉女:“好好好,你们不要哭闹,我今日就给你们做娘亲好不好?” 两个孩子破涕为笑,从花树后冲了出来,朝着她的方向边跑边喊:“我们去找娘亲咯!” 锦初下意识的伸开双臂,迎接乳燕投林般扑来的两个孩子,还没感受到孩子的冲击力,却被一股巨大的推力摇醒。 雨杏脸上带着些焦急,正用力推着她的胳膊,嘴里还连声唤道:“姑娘,醒一醒,时辰不早,您该去含章院了!” 低头一看,怀中空空如也,哪里有扑来的一对金童玉女? 锦初不由再次笑了起来,原来方才竟是又做了一场梦啊! 第307章 顺利归来 在雨杏雨橙的帮助下,锦初简单收拾了一番,就朝着杜王妃的含章院而去。 今夜,定北王与杜王妃将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于讷、于敏兄弟。 宿承安不在王府,她身为表嫂,依礼自然要出面应酬一二 ,以尽地主之谊,也好彰显王府的待客之道 。 还没走进含章院的大门,就听到院内一阵热闹的声音。 隐约竟还能听到杜王妃高声指挥婢子们备酒菜的声音,锦初不由抿嘴一笑,这来了娘家人,连气势上都不一样了。 她加快步脚进了院子,果见不少人在忙忙碌碌,连散学回来的昭儿都开心的跟在杜王妃身边凑着热闹。 “两位表弟一来,母妃整个人仿若被注入无限生气,这精气神儿明显的焕然一新啊!” 望着一脸欢喜的杜王妃,锦初忍不住打趣她。 亲自下手指挥着婢女们忙碌的杜王妃,听到锦初的声音,头都不抬的笑道:“那可不是,我这两个侄儿可都是我的底气呢!若是逸之也能回来的话,我就更欢喜了!” “那母妃可要双喜临门了!” 一声醇厚的笑音从不远处传来,锦初下意识回头去看,可不正是刚入府来的宿承安吗? 一股狂喜涌上心头,锦初也顾不得端庄,转身提起裙子就朝着宿承安跑去。 后面的杜王妃也跟着追到了门口,她脸上带着笑容,口中还不忘提醒锦初:“慢点跑,慢点跑,逸之又不会长了翅膀飞走了。” 话虽如此,她的身子却是微微颤抖着,一双美眸尽是期待和欢喜,明显也是极其盼望着儿子的到来的。 望着抱在一起的一双小儿女,杜王妃眼角也渐渐湿润起来。 “世子和世子妃真是恩爱情深,看这亲密的劲头儿,府里很快就该添小公子小姑娘了吧?” 身后的赵妈妈望着不远处的宿承安和锦初,忍不住感叹起来。 “可不是嘛,他们成婚马上一年了,我倒也着实想当祖母了。” 杜王妃喃喃低语,一股隐忧不自觉地涌上心头。 按理说,这俩孩子风华正茂,身子骨也都挺好,尤其感情,那是肉眼可见的蜜里调油,成婚一载,虽说逸之因着公务频频外出,但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算少了。 逸之是个武人,对阿锦更是一心一意,屋里也不曾有乱七八糟的姨娘通房之类的,按说以他对阿锦的喜欢,两个人怕是早就该有孩子了。 可直到现在,阿锦肚子都没有动静,莫非真是哪个人身上有什么隐疾,不利于胎儿上身不成? 若果真如此的话,哪怕是惹得阿锦不开心,她也不能再故作大度,不去干涉小夫妻的事情了! 看着激动过后,恢复平静的小夫妻携手朝着自己走来,杜王妃笑着微微摇头。 算了!且再容他们些时日吧,若是今年还没动静的话,她再去做那个煞风景的婆婆就是了。 想到这里,她就按下心头那点忧思,又恢复了笑意盈盈的模样。 锦初脸上带着一抹娇羞,任由宿承安牵着手朝着含章院走来,待看到院门口的杜王妃和赵妈妈时,她的脸色顿时变得更红了。 此番宿承安从险境安然脱身回来,锦初这些时日的担心总算是落到了实处,惊喜激动之下,她竟然忘形地扑了过去。 尽管身上有些脏污,但见心爱的妻子朝着自己飞扑而来时,宿承安还是忍不住抱住了她。 待两人平静过来时,却发现适才那忘情的一抱,此刻竟然全被大家收入眼底了。 看着母妃和赵妈妈二人眼中的笑意,饶是沉稳如宿承安,耳尖也不自觉的泛红,低头瞥了眼面色更红的锦初,宿承安决定,还是自己挡住她们调侃的目光吧。 当下他就将锦初朝身侧一拉,直直迎上母妃的视线,故作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母妃这里今日好热闹,莫非是有好事发生不成?” 对于儿子的明知故问,杜王妃揶揄地瞪了他一眼,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两个表弟上午到了府里,晚间你父王与我正准备设宴为他二人接风,不曾想你也回来了,今儿个可算是双喜临门了!” 宿承安眼睛一亮,也跟着笑了起来。 “讷表弟和敏表弟也是今日到的吗?那倒确实是巧,上次京城匆忙一见,都没顾得上多说几句。今晚倒是有机会,与两位表弟好好叙叙话了。” 说话的同时,他一手牵住锦初,另一手轻揽着杜王妃的肩头,很是亲昵的陪着生命中最珍贵的两个女子向前走去。 锦初扯了下手却没扯脱,遂就以目光示意他松开自己,好好陪着杜王妃。 却不想宿承安索性一手揽住妻子,一手揽住母亲,还朝着二人促狭的眨眨眼:“一边一个,不偏不向。” 杜王妃和锦初对视一眼,皆都笑了起来。 杜王妃配合着儿子的动作,忍不住笑斥一声:“你个臭小子,娶了媳妇后倒真是变化不小,竟然都学会哄老娘开心了!看来阿锦真是教夫有方啊!” 屋里的于讷,于敏两位公子,见到宿承安也都一脸的欢喜,赶紧上前来跟宿承安问好。 “两位表弟莫要多礼,既是来了北境,就将这里当成自己家一般,有什么需要的尽管直说,万事都莫要客气。” 宿承安放开锦初和杜王妃,上前去招呼两位表弟坐下,见二人有些紧张,遂就挑了轻松的话题来代入。 于讷,于敏见世子表兄虽看起来冷峻些,为人却很是随和热情,渐渐得就放下了心头的紧张,态度也开始自然起来。 待到定北王回来的时候,兄弟三人已聊得很是亲近了。 众人围着一桌子的丰盛饭菜,开始吃喝起来。 宿承安跟于讷说话的同时,还不忘挟了两筷子锦初爱吃的油焖大虾放进她面前的盘子里。 锦初不以为意,夹起大虾正准备入口,忽地一股浓重的腥味窜入鼻息间,下一刻她就忍不住“呕”的一声,再次瞥过头去,一副难受作呕的样子了。 她这动作惹得本正热闹的宴席骤然一静,众人的目光就都朝着锦初看了过来。 宿承安停下话头,一脸关心地望着锦初,顺便还帮她拍着后背:“阿锦,怎么了?” 锦初压下那股恶心,朝身后的宿承安胡乱挥了挥手:“没事,大概是这两日休息不好,肠胃不太舒服,容我缓缓就成了。” 她这话一出口,宿承安倒还没太大反应,不远处的杜王妃却是“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第308章 恭喜当爹 杜王妃几步走到锦初面前,仔细看着她的脸色,问道:“何时肠胃不适的?” “这两日都不太好,今日更重一些,午间就不愿吃荤腥的。” 锦初依然低着身子,说到这里,她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顿时也顾不得再难受,直直抬头望向了杜王妃,目光中带着几分诧异和不确定。 这下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作为母亲的杜王妃当下就变了脸色,甚至都顾不得饭后再说,直接对着赵妈妈吩咐:“去请府医来!” “母妃,我不要紧,今日是设宴招待两位表弟的,莫要因此坏了大家的兴致。” 话虽这般说着,可锦初心里却似有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一方面,心底那股强烈的好奇,驱使她恨不得立刻知晓事情是否真如自己所料;另一方面,理智又在不断提醒她,总归不该在这热闹的宴席上,这般急切行事,影响了宴席的融洽氛围。 杜王妃却是大手一挥,笑道:“不打紧,你两位表弟也不是外人,你们吃你们的,我带阿锦进里面略歇一歇,待到府医来了,看看就安心了。” 杜王妃这话虽是说得轻松,熟知她脾性的几人却都心底诧异起来。 尤其是宿承安,直觉母妃对于阿锦这肠胃不适的反应,显得有些过分关切了,那紧张的态度,使得他不禁心生疑窦,隐隐觉得事有蹊跷。 若不是肠胃不适的话,那会是什么呢?又是什么能使得母妃这般紧张阿锦? 骤然一个念头袭上心头,不会吧?!! 素来沉稳的青年当下愣住,半晌,他缓缓转过头来,目光牢牢锁住自己的妻子,眸中满是不加掩饰的疑惑,那探寻的眼神好似要将她看穿。 接收到宿承安饱含疑问的目光,锦初心头一虚,忙不迭的借着难受的样子撇过身子重新低下脑袋,只装出一副依然不适的模样,避开了青年那关心中带着质疑的目光。 锦初虽是低着头,心里却也在叫苦不迭。 有谁是像她这般辛苦的? 正头的夫妻,想要个孩子还得哄着骗着,搞得自己像个外出偷腥的一般。 今日若不是有孕的话,她还能理直气壮的面对宿承安,若真是孩子上身的话,那她可怎么去跟宿承安交代啊? 当初可是她信誓旦旦的哄着这男人成就好事的,若真是此番有了孩子,等下宿承安的脸色也不知会怎样? 想到这里,锦初不由偷眼去看身旁的青年,却正好与青年晦暗不明的眸色对了个正着,当下她又赶紧侧目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望着小妻子这明显心虚的姿态,宿承安心里一时五味杂陈,他虽是个男子,不如女子那么细心,却也不是个傻子。 这一刻,他心下默默的祈祷,希望真的是阿锦吃坏肚子了吧! 杜王妃拉起锦初朝着卧室去了,屋子里只留下四个大男人继续吃酒,定北王面不改色的招待着于讷,于敏继续饮酒,唯独宿承安却是端着酒杯,魂不守舍的凝眉望着锦初离去的方向。 “逸之,你回来之时,你外祖和舅舅舅母情况如何?”定北王端着酒杯,关心问道。 “哦,都好,都好。” 宿承安下意识回答,却见定北王目光冷冷的望着自己,脸上明显带了不满之色。 他忙收起心思,回想下父王刚问的话,遂又清了清嗓子回道:“我走之前已将舅父舅母带出京城,杜家现下就只剩下外祖父,外祖母二人在府里了。” 于讷于敏本还带笑的眼神,因着这句话,一下子就黯淡下来。 定北王声音中带着薄斥:“那你就不劝劝两位老人家,就将她们都留在府里了吗?” 宿承安苦笑一声,无奈说道:“我本想将两位老人家也移出京城,可是外祖父与外祖母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离京,只说自己年事已高,身子病弱,受不住路上颠簸,一把老骨头就守着宅院了此终年了。” “最后我实在没办法,就托了李大夫每日里上门探看两位老人家,同时也吩咐留在杜家的青桓,青岳时时护在两位老人跟前,若局势不对,神佑要发难杜家的时候,定要第一时间就将两位老人带出京城。” 宿承安心里也不好受,那可是他的亲外祖! 在年事已高,身子病弱,本应颐养天年的时候,却要为了子孙们硬撑着留在京城,为孩子们做出最后的贡献。 定北王还欲再说几句,却被心思通透的于讷出言拦下:“姑丈,莫要再苛责表兄了!表兄为我杜家殚精竭虑、倾尽全力,此番我们能安然脱身,祖父祖母已然深感欣慰,断不会对表兄有丝毫埋怨。况且祖父祖母向来深明大义、主意笃定,他们态度坚决,表兄身为晚辈,实难违逆。” “话虽如此,可一想到你祖父祖母年事已高、白发苍苍,却被困于府中,在那神佑的监视之下艰难度日,姑丈我这心中便如刀绞般,满是悲戚与自责。” 定北王神色黯然,脸上浮现出深深的歉疚,声音也不自觉地低沉下去,透着无奈与哀伤。 “姑丈万不可这般自苦。” 于敏脸上露出怀念之色,低声说道:“在家时,祖父祖母时常念及您与表兄的功绩与抱负。如今天下局势波谲云诡,朝堂混乱不堪,您二位皆是心怀苍生、志在匡扶社稷之人。” “为了万千黎庶百姓,莫说我杜家这一点牺牲,便是再多家族有所付出,在关键时刻,也当果决抉择。祖父祖母对您和表兄期望甚高,盼二位勇往直前,莫要因身后些许牺牲,扰乱了既定计划,进而贻误天下大局 。” “好好,杜家家风德厚流光,守正自持,才养出了你们这样一对清朗正气的好青年。日后,就在姑丈这边做事,将来也好帮你们表兄分忧。” 定北王抚着胡须,对这两位内侄儿生出几分满意。 于讷,于敏快速交换一个眼神,随即再次对着定北王恭敬道谢。 一阵脚步声传来,府医背着药箱在赵妈妈的带领下,朝着杜王妃和锦初所在之处而去。 宿承安方才平静的心绪,顿时再次被提了起来。 他看似在陪着客人,耳朵却竖得高高的。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却见里边猛地传来杜王妃带着惊喜的声音:“可真?” 片刻后,杜王妃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一双美目璀璨明亮,她望着宿承安笑得慈祥。 “逸之,你终于要当爹了!” 第309章 高高供起 此言一出,连正在与于讷于敏聊天的定北王都愣了下,随即就朗声笑了起来:“逸之要当爹的的话,我岂不是又要当爷爷了?” 他伸手端起酒杯,冲着面前的两个青年举起来,“今日真是好事成三,当浮一大白,来,咱们喝酒!” 于讷于敏反应过来,也都端起酒杯,跟着定北王一饮而尽。 一直愣神的宿承安,却是猛地起身,一言不发朝着内室的方向就奔了过去。 “你慢点儿,莫吓到阿锦了!”杜王妃跟在儿子后面,笑着提醒他。 这孩子成婚一载,阿锦才有身孕,逸之这孩子定然是乐傻了! 定北王看着风一般离开的母子俩,自我解嘲地笑道:“你们表兄第一次当爹,兴奋的忘形了,咱们爷仨继续喝,来,斟酒。” 他指着那壶酒水,献宝似的炫耀,“这可是你表嫂专门给我特制的好酒,天下只此一家,你们可得好好品品这酒水的妙处。” 两位青年自是笑着应诺,三人又开始喝了起来。 宿承安进入的时候,锦初正歪靠在杜王妃的床榻上,她身后垫着一个大大的引枕,脸色略显苍白,眸中却是盈满喜气,一双手还在无意识的轻抚着小腹。 赵妈妈和王妈妈正一左一右的守在她的身旁,二人脸上也都带着欢喜的笑容,正认真听着府医交代注意事项。 “世子妃如今月份虽浅,因着母体身子康健,这胎像却是极为稳当,老夫也不必额外再开安胎药了。” “日常饮食上,宜清淡温补,忌食生冷辛辣。晨起可饮一盏红枣姜茶,暖胃安胎,平日多食些山药、莲子、枸杞,皆是养胎佳品。” “这段时日勿要劳累过度,需静心养气。每日可在院中缓步行走,但莫要疾行或久站,夜间需早歇,莫要熬夜伤神。” 听到外面的动静,几人都抬起头来,锦初望见宿承安,眼睛瞬间变得更为明亮。 一想到她真哄着宿承安有了孩儿,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歉疚,她嘴巴张了两下,最后还是没吐出一个字来。 这一幕落在外人眼中,却是自动理解成另一种含义。 赵妈妈就笑着打趣:“看咱们的世子妃,到底是第一次当娘,如今见到世子,竟是欢喜的不会说话了!” 众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宿承安上前一把拉住锦初的手,他死死盯住锦初的肚子,眼中既有震惊又有欢喜,声音中仍旧带着浓浓的不可置信:“你竟然,真的怀上孩儿了?” 此言一出,身后的众人又都善意的笑了起来。 尤其亲娘杜王妃,那是一点儿都不带客气的指着二人调侃:“看看你们往日还算机敏的世子世子妃,今日竟是变成了一对呆头鹅了!” 话音落地,顿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锦初和宿承安彼此对望一眼,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王妃可别调侃世子世子妃了,今日这天大的喜事,任凭谁摊上,估计都要迷糊一阵子。” 赵妈妈笑着帮锦初二人解围,总算是将二人从那种尴尬的气氛中解救出来。 余光瞥到还不曾离去的府医,杜王妃吩咐赵妈妈道:“此番多劳陈大夫辛苦跑这一趟了,开我的匣子,包二十两席敬予他。” 赵妈妈点点头,带着府医下去了。 杜王妃转过身来,看着一对仍处于恍惚状态中的檀郎谢女,忍不住摇了摇头。 她朝着宿承安吩咐道:“行了,如今消息也确定了,阿锦一切都很好,现下你还是带着她回你们韶光院好好休息去吧!” 二人乖乖点头,锦初麻溜的起身下榻,那动作利索的一气呵成。 杜王妃看她压根儿就没有怀孕的意识,忍不住再次蹙起来漂亮的眉头。 “阿锦慢一些!你如今怀着身子,可不能再如往日一般肆意蹦跳,行走之间也要舒缓闲适,稳妥为先。” 锦初忙收住脚步,放缓身段,口中真诚保证:“好的,母妃,我以后会尽量慢点儿行事的。” “我看你每日都要练武,如今你已有孕在身,习武之事也且放放,等过了三个月再说吧。” “好好,都听母妃的。”锦初从善如流,一个劲儿的点头配合,一时间倒是激得杜王妃无话可说了。 她想了想,又道:“那你们慢些回去,明日开始,饮食上要听府医的,我再给你派过去两个婆子,配合王妈妈贴身服侍你。” 锦初脚步一顿,回头笑道:“王妈妈就挺好的,我身边四个丫头也都用顺手了,母妃就不必专门再派婆子过来了,若我有需要的话,再来朝母妃讨人就是了。” 锦初虽是怀孕,但不是坐牢,且她身边的丫头和王妈妈都很得用,府里有府医,她的身子又一向健康,委实不想兴师动众,弄一屋子的丫头婆子来紧张的围着自己转。 见锦初言辞恳切、极力推拒,杜王妃无奈之下,只得再次细细交代:“也罢,既如此,我这便嘱咐王妈妈,叫她一刻也不得松懈,仔细看好你。” “倘若身子稍有不适,哪怕只是些许细微的异样,也定要即刻传府医前来,切切不可有一丝一毫的大意,万事以你和腹中胎儿的安危为重。” 余光瞥到身旁的儿子,神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杜王妃又郑重叮嘱儿子:“逸之,你可要记好了,现下阿锦才刚有孕一个多月,这头三个月,乃是孕妇最不好过的关键时期。” “你可不许闹她,更不许近她的身子!若是因为你的疏忽,让我的孙儿有个三长两短,休怪我到时不顾母子情分,定要重重罚你!” 被母妃如此直白的指出让他避讳夫妻之事,饶是宿承安脸皮厚些,此时也忍不住面色泛红。 他按了下锦初恶意勾自己的手指,故作镇定的对着杜王妃保证:“母妃放心,我定然看好阿锦,在此期间绝对不动她一根手指,只将她当王母娘娘一般高高供起,这样,您可能满意了?” 锦初心里翻了个白眼,暗道宿承安你可真够阳奉阴违的,还说不动我一根手指,此时您手中按的难道不是我的手指? 对于小夫妻俩的眉眼官司,杜王妃自然没有看到,但儿子方才的承诺,她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当下满意的翘起唇角,吐出了四个字。 “如此甚好。” 第310章 共同努力 夫妻俩总算是摆脱了杜王妃事无巨细的关怀备至,顺利回到了韶光院。 屋门一关,二人都放松下来。 宿承安将锦初扶到桌前坐下,又给她倒了杯温茶,方才跟着坐了下来,意有所指地对着矜贵的妻子问道:“记得某人曾经信誓旦旦的与我保证过,一次不会有事。如今这又算是怎么回事?” 青年一双黑瞳斜睇过来,里边藏了几分无奈又有几分气怒,使得锦初一下子就忆起一个多月前的那晚发生的事情。 她面色微红,清咳一声,底气不足地开了口:“那个,俗话说,马有失蹄,人有失言,我当时也委实不曾料到……” 未出口最后的几个字,也在青年那“编!我看你如何编下去!”的眼神中止于唇边。 锦初索性眼一闭,心一横,对着宿承安低喊:“好吧,我当初就是有意哄你的,如今腹中已然揣了孩儿了,你就是不乐意也来不及了!” 因为垂目,她睫毛微颤,平日娇嫩的樱唇,此时因着紧张也在微微抿着,即便如此,她也不忘双手再次护住尚且平坦的小腹。 宿承安因为被心上人哄骗而郁闷烦躁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得柔软下来,那本还带着些气怒的眼神也瞬间平静下来。 “阿锦,你将我坑的好苦。眼下形势紧张成这般,我实在无法照顾你与孩儿。” “宿承安,我不要你照顾我跟孩儿!你只管安心做你的大事,家里的事情不必你来费心。” 见宿承安这么快就妥协,锦初脸上漾起舒心的笑容,她目光坚决,语气坚定,“此番既是选择了要孩儿,我自会承担起母亲该担的责任。” 宿承安张嘴欲要再说,却被锦初伸手轻轻捂住,姑娘望着他,笑得欢畅:“这是我们俩的孩儿,也是上天送给我的最好的礼物。无论如何,我都会好好照顾自己,待到明年,春暖花开的时节,他或者她就该来到这个美丽的世界了!” 锦初脸上盈满柔情与期望,目光也渐渐变得深远,她伸手去拉青年的手,将其轻轻覆在小腹间,“宿承安,为了咱们的孩儿,你也要更加努力才行了!” 宿承安目光朝下,落在二人交叠的手上,他的手掌宽大,她的手掌纤细,隔着薄薄的衣料,他感受到了平坦腹部的温热。 虽然目前还看不到什么,但他却惊奇的感受到,那里却已是有了阿锦与自己的骨血,再过八个多月,他将成为这个世界新的一员。 八个多月,真是让人无比期待又倍感压力的时间! 宿承安抬起头来,望着姑娘柔软的发顶,一瞬间,心头似是被缠绕其间,又是温软又是坚强。 片刻后,他抽回手来,将妻子轻柔的揽入怀中,沉声说道:“千防万防都防不住这孩子的到来,那就只能说是天意如此了!既是上天都帮咱们做了选择,剩下的也就是顺应天意了。” 他缓缓起身,语气沉稳,“阿锦,为了你腹中的孩儿,咱们都要加倍努力,你负责将他好好生下来,我则负责给他一个安稳的世界。” 锦初狠狠点头,眼眶不由就变得湿润起来:“我会拼尽全力照顾好自己,将他平平安安的带到这个世界。” “如此,我也安心继续南下了。”宿承安望向窗外,缓缓说了这句话。 次日锦初方一醒来,几个婢女就一脸欢喜的涌到了跟前,争先恐后的抢着要来服侍她,王妈妈也喜气洋洋的站在不远处,微笑看着这一切。 “姑娘,我来服侍您穿衣。” “姑娘,我来服侍您穿鞋。” “姑娘,今日我帮您布菜。” “姑娘,您慢点儿,小心吓到未来的小世子了!” 最后雨杏的这句话,吓得锦初忙不迭的推开了她的手:“你们都正常点儿吧!我只是怀了身子,又不是残了,不至于连个衣裳都穿不上了。” 雨杏这才悻悻然的缩回了手,嘟着嘴不满的抗议:“姑娘偏心,她们也都说话了,凭何您就嫌弃我一个?” 雨橙一边扶着锦初,一边笑她:“我们几个说的好歹都算正常,你倒好,上来就是吓到小世子了,我看你吓到姑娘还差不多!” “我那不是提前说说吗?小世子多矜贵啊,可不得多多娇养才好嘛!”雨杏犹不甘心的嘟囔着。 屋子里几人见状,都笑了起来。 锦初点着她的脑袋,笑得毫不客气:“我都还不知道肚子里这个是男还是女呢?你倒是小世子小世子的叫的欢畅!” “我有种直觉,姑娘肚子里就是个小世子!”雨杏板起脸,故作高深状。 不管真假,她这倒是个好意头,几人就又捧场地笑了起来。 “咦?说到什么开心事了?今日竟是这般热闹。” 直到宿承安带笑的声音响起,众人才看到门口的世子爷,当下赶紧规规矩矩的站好问安,再不胡乱说笑了。 “你们世子回来了,也好摆饭了!”锦初转移话题,帮几个姑娘解了围。 宿承安走到锦初面前,细细看她脸色,见一切如常,遂就满意说道:“今日看起来气色确实比昨夜好了很多。” 锦初点点头。 许是宿承安终于回来,心里安定的缘故,昨夜她确实睡的不错,今早起来几个丫头又来逗趣,现下身体心情都很好。 饭菜上来的时候,却是宋姑姑跟着过来了。 “宋姑姑,您怎么来了?” 锦初微微一愣,随即就急声问道:“可是我嫂嫂有什么不妥?” “世子妃莫急,叶娘子一切都好,约摸也就在这几日之间,就该瓜熟蒂落了!” 宋姑姑温声安慰锦初,“世子妃有喜的消息,昨夜就传遍了定北王府,叶娘子得知您有了身子,欢喜得很,若不是考虑到昨夜世子回来,她只身不方便过来,怕是今早就跟我一起过来看世子妃了。” 欢颜一切都好,锦初也放下心来,“劳嫂嫂关心了,我这边一切都好,待用过早膳,我再去满翠轩看她。” “叶娘子说她不几日就要产子,饮食上已不大需要我服侍,且她身边有楚妈妈和那几个丫头,故而,她的意思是将我送回韶光院,在世子妃身边照顾您的孕期饮食。” 宋姑姑想了想,索性将欢颜的交代细细讲了一遍。 “那倒也极好,有宋姑姑在,世子妃若是孕期口味不佳的话,您也好帮着调理一番,让世子妃少受几分罪了!”一旁的王妈妈插嘴说道。 第311章 一纸檄文 听王妈妈也这么说,宿承安看了下锦初的神情,最后替她做了决定。 “既是嫂嫂一片好心,阿锦不如就先将宋姑姑留下吧,左右满翠轩与咱们韶光院也不远,不行就让宋姑姑做两份饭菜,你们姑嫂各自一份就是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如此既不耽误欢颜的饮食,又可照顾到锦初的孕早期反应,宋姑姑虽是忙了些,却也能兼顾二人了。 想到自己的早孕反应,锦初也就跟着点了头:“好,既是王妈妈和世子都这么说,那宋姑姑就麻烦您两处张忙了。此番多有辛苦,我这边每个月再给您额外一份月例吧!” 话音刚落,宋姑姑就露出笑脸行礼告谢,并指着桌上的早膳说道:“因不熟悉世子妃口味,且孕妇敏感,口味也会有差异。我就自作主张做了几道小菜,世子妃入口试试,成的话就将就用些,若是不合口的话,那我就下去再做。” 锦初点点头,挟了一筷子炒时蔬来吃,很好,没有不适。 再夹起一只煎的两面金黄的荠菜饺子来吃,入口唇齿生香,锦初感觉食欲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当下大快朵颐一连吃了三个,在宿承安的刻意引导下,才换了别的食物来吃。 整顿饭吃得都很开心,比起欢颜当初的反应简直是天上地下一般。 连一旁的宋姑姑都不由感叹:“小世子或是小郡主可真是贴心,世子妃这怀相可比叶娘子当初好多了。” 想到欢颜早孕那会痛不欲生的样子,锦初也跟着笑了起来,她抚着肚子,朝着一旁的宿承安炫耀:“你是不知嫂嫂初孕那会的痛苦,现下比起来,我肚里这个确实也算是体贴了。” 宿承安点点头,笑道:“世子妃也是第一次当母亲,本就心怀忐忑,小家伙体贴些,待出来之后也能多得几分疼爱。不然把我的世子妃折腾坏了,当心出来之后被父亲动手教训。” 锦初不满地瞪他一眼:“你敢!孩儿又没错,凭何要你动手教训?” 这番不罢休的幼稚话语,顿时惹得周围几人都笑了起来。 宿承安忍了几忍,终还是忍不住指着锦初抱怨:“我这般到底是为的谁啊?心疼你你倒还反过来怨怪我了?这孩儿还没出世呢,我这当夫君的就先被世子妃抛之脑后去了!” 一番插科打诨之后,众人都退了下去。 屋子里只剩下锦初二人的时候,夫妻俩开始谈起正事来。 “阿锦,我本来准备三、五个月后再发难,可惜你腹中孩儿来了,如此,计划就要提前了。我准备近几日就发檄文,月末即挥师南下!” “你要提前举事?” 锦初一愣,随即就露出苦笑,“终究还是我一意孤行,打乱了你的计划啊。” 见妻子脸上露出少见的歉疚和脆弱,宿承安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温声安慰:“阿锦莫要自责,孩子是上天的赏赐,即便没有他的到来,咱们定北王府与京城也已然不能共处,举事也不过时间早晚而已,与结果来说并无差别。” 锦初转身俯在青年挺拔有力的肩头,闷声低语:“可我一想到,要让你提前举事,心里就万分难受。” 宿承安拍了拍姑娘后背,语气轻松地笑道:“没事儿,阿锦总要相信自己的眼光,你的夫君没有那么弱,不会因为提前了时日,就处于劣势的。” 青年按下心头压力,对着姑娘轻轻一吻:“阿锦,相信我,我定会让咱们的孩子生长在一个没有动乱的全新世界的。” 说完,他起身朝着外院大步而去了。 京中尚且处于新太子落定的欢腾气氛中,千里之外的北境,却是一片紧张备战的状态。 因着前些日子专门入京,恭祝皇太子神佑册封大典的定北王世子,在接连经历两次毒杀,险些丧命,最终历经磨练,匆匆赶回幽云城。定北王世子宿承安于八月二十三日,发布了震惊朝野的讨伐檄文。 天下苍生,今逢大难,社稷将倾,皆因君上无道,致使生灵涂炭,山河破碎。吾等身为臣子,食君之禄,本应尽忠报国,然面对如此昏庸之主,若再坐视不理,恐上负苍天,下愧黎庶。 吾等痛心疾首,不忍见江山社稷毁于昏君之手,不忍见百姓受苦受难。今特举义旗,讨伐昏君,以救苍生。 望天下有志之士,与吾等携手共进,共讨昏君,还天下一个太平,还百姓一个安宁。 文中言辞恳切,义愤填膺,将朝堂之黑暗、奸佞之当道、百姓之疾苦一一痛陈,矛头直指昏庸无道的掌权者,号召天下仁人志士,共举义旗,还天下太平。 一时间,檄文如野火燎原般传遍四方,朝堂震惊,黎庶议论,局势一触即发 。 皇太子神佑震怒,当朝痛斥定北王父子包藏祸心,乃为窃国伤民的乱臣贼子,号召天下臣民群起而杀之,护大晋山河社稷,保黎民百姓安康。 随即就调派了五城兵马司两万人,对京城城池城墙开始布防,城内同一时间也开始储备粮草,保护水源的后勤保障工作。 同时,皇太子神佑还降尊纡贵,亲自登了景川侯府的大门,拜望病休已久的景川侯赵温言,言辞恳切的请求他带领手下的五万城防军,抵御定北王悖逆之伍,保护京城百姓。 景川侯赵温言以病体沉疴,不堪驱使为由,婉拒了皇太子神佑让他亲自带兵,对战定北王兵马的请求, 但却交出了五万城防军的统领之权。 见景川侯态度坚决,神佑遂就放弃了继续游说,脚步匆匆告别景川侯出府而去。 他虽未得偿所愿,却也顺利收回了五万城防军的兵权。 一起上门的亲信见主子不曾劝得景川侯归附,当下直言建议:“景川侯既然不念殿下一片真心,殿下如今兵权在手,又何必留他性命?” 神佑恨恨望了眼窗外,气怒骂道:“老匹夫,枉费母妃对他还多番照拂,我堂堂一个皇子对他执了多年舅甥之礼,百般礼遇,不曾想,此人竟是冥顽不灵,始终不肯为我所用。” 说到此处,他怒火中烧,一把扫掉了马车上的茶具,又一套精美的瓷器碎成一地。 神佑略一恍惚,捡起地上一片碎瓷,脸上露出狞笑。 “老的奸猾,小的尚且可以一用,若赵怀青肯为我用,赵温言必定不会不管儿子,若赵怀青不能为我所用,届时就拿他的性命来胁迫老匹夫,总之,孤定不会凭白受了这老匹夫今日之辱!” 第312章 欢颜产子 八月二十八日,在定北王府发布讨伐檄文的第五日,世子宿承安亲自带领五万军马南下,开始围攻京城。 锦初前脚才送走宿承安,后脚青果就气喘吁吁的跑来禀报:“世子妃,我家娘子怕是要生了!” 锦初满腔的愁绪还没散去,就脚步匆匆地跨入了满翠轩。 平日还算清静的满翠轩,此时却是多了好几个陌生的面孔,大家都规规矩矩的站在院子里,目光凝重地望着主屋的方向。 “嫂嫂如何了?” 众人听到锦初的声音,忙转身过来对着她行礼,锦初只微微颔首,脚下分毫不停。 刚进正屋,就看到欢颜只着中衣,发乱钗散,微微佝偻着身子在低声呻吟,楚妈妈一脸紧张的守在她身边轻声安慰着,另有两个早就备好的稳婆,也一左一右的围在她身边。 “嫂嫂这是要生了吗?”锦初虽故作平静,语气中的颤抖还是显示出她的惊慌。 “世子妃来了。”楚妈妈抬头望见锦初,陪笑打了个招呼。 锦初“嗯”了一声,又要近前,却被两个稳婆出言阻止:“世子妃金尊玉贵,身份非凡,还望莫要再往前了。女子分娩,素有血光之灾的说法,这般不祥,恐污了贵人的清贵之气,还请贵人暂且退避,离得远些才好。” 欢颜抬起头来,也冲着锦初勉强一笑,“妹妹莫要近前了,你未曾生育过,确实不好见这种场面。我这边有楚妈妈和两位稳婆在,定然会平安产下孩子的。” “好,我听嫂嫂的话,不进去干扰你。两位稳婆和楚妈妈都是有经验的人,嫂嫂胎位很好,只管按照她们的吩咐去做,一定能顺利产下我的小侄儿的。” 欢颜点点头,正要再说两句,却是一轮新的痛楚传来,使得她再次溢出一声低呼,却是顾不得再理锦初了。 锦初忙朝后退了两步,又大声说道:“嫂嫂且安心,我就在外面守着你和侄儿的出生,府医也在外面,你尽管安心生孩子!” 里边的欢颜听了这话,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暖流,浑身也似骤然多了几分力气,她用力的点点头,低声回道:“我相信姐姐。” 一急之下,往日的称呼竟是又跑了出来。 锦初哭笑不得的站在外间,也顾不得再去提醒她叫错称呼,只满是忐忑来回走动了几步,目光瞥见一旁的府医,忙吩咐身旁的青果:“去将陈大夫带到隔壁喝茶候着。” “世子妃您也身怀有孕,万不可过于惊慌,叶娘子这一胎调养得宜,定能顺利生产,女子生产向来需要好几个时辰,叶娘子一时半会估计不会生产,世子妃您还是坐下也休息休息吧。” 府医临走时,关心地劝她。 锦初胡乱点点头,虽是听话地坐下来,却依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欢颜不叫她担心,欢颜叫了她揪心,总之就是不能安心下来。 她知古代女子生产是过鬼门关,如今亲眼见到才发现,竟还是这么煎熬的去过鬼门关的。 现下欢颜生产,作为夫君的三兄却是远在西北不能回转,欢颜身边也就自己一个至亲,她如今就是欢颜的定心丸。 想到这里,锦初强自按下心头惊慌,用力做了两次深呼吸,紊乱的情绪也渐渐平静下来。 正在此时,又一阵脚步声响起,锦初抬头去看,原来竟是赵妈妈和流云拥着杜王妃过来了。 锦初心里一喜,起身迎了上去,口中带着欢喜唤道:“母妃。” 杜王妃快步上前,一把拉住锦初的双手。 目光扫过那微微颤抖的手指,杜王妃不由生出几分怜惜。 往日沉稳的姑娘,今日里竟是紧张成这般模样。 她温声宽慰:“阿锦莫怕,你嫂嫂十月怀胎,今日一朝分娩,乃是瓜熟蒂落,迎接新生命的必经之路。咱们府上早已请了城中最有经验的稳婆,楚妈妈又随侍在侧。一应事务皆安排妥当,您就安心等着,届时欢颜定能顺遂生产,母子平安。” “母妃说得对,我听母妃的。”锦初一叠声的点头肯定,仿佛这样就能安下自己茫然无措的心绪。 “啊”的一声响起,吓得锦初脸色顿时变白,欢颜这是又疼起来了吗? 杜王妃见锦初这般模样,当下就肃容说道:“女子生产本就要受尽苦楚,喊叫是在所难免的,若你此时一人,倒也不妨事,可你才刚有了身孕,自己都是需要细心照顾的时刻,又岂能在此久待?” 锦初心里一紧,忙陪笑:“母妃,我无妨的。” “今日我来亲自坐镇,保证让你嫂嫂母子均安,你一个不曾生过孩子的姑娘,还是莫要在此守着了。” 杜王妃转身对着雨橙吩咐,“扶你们世子妃回去,莫要她再待在此处了!叶娘子何时生产尚不可知,你们世子妃再这么待下去,我看她得先倒下。” “母妃,我无事。” 锦初这话刚弱弱说起,就被杜王妃厉声打断:“阿锦,你去看看你自己的模样,脸色苍白如纸,身子摇摇欲坠。我知你姑嫂情深,不放心欢颜,可府里一切都已备妥,你留在此地又能帮得几分?” 锦初嘴唇嗫嚅,终是不曾说出辩驳之言。 杜王妃叹息一声,温言哄她:“你初初怀孕,身子尚且虚弱,生产之事本就非同小可,你嫂嫂每每疼痛,必然忍不住叫喊,这声音于现下的你来说,却有如刀剑相加,在这般下去,你岂能受得住?若是欢颜得知你这般守着她,她可会安心产子?” 最后一句话,仿佛云开见月明般,一下子就将处于执拗状态的锦初给说醒了。 是啊,她守着欢颜,为的是让欢颜心安,若是自己的这般守候给欢颜带来担忧的话,那她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 想到这里,她不再挣扎,起身对着杜王妃恭敬行了一礼:“母妃教育的是,此番是阿锦糊涂了。阿锦现下就回韶光院等消息,嫂嫂这厢要劳烦母妃多看顾了!” 见锦初恢复冷静,杜王妃脸上露出满意笑容:“这才是好孩子。你且回去吧,我在这边寸步不离的守着你嫂嫂,保证让她们母子均安,到时候你就等着做姑母吧!” 锦初点点头,在雨橙的搀扶下,回到了韶光院。 午膳吃的是食不知味,满翠轩传来的消息是欢颜一切都好,目前已开到八指,若是顺利的话,下晌就能见到小宝贝的出生了。 锦初点点头,只做不知,让人专门抱来欢颜不曾看完的账本来理,待到申初两刻的时候,雨杏欢喜的声音跟着脚步声一起传来。 “姑娘,叶娘子生了!生了个六斤八两的大胖小子!” 第313章 领兵南下 九月三日,宿承安带领的五万北境边军,骤然包围了京城四周。 京中再次哗然。 皇太子神佑反应过来,先是朝堂之上咆哮如雷,随即将才从景川侯手中取得的五万城防军,匆忙调遣回京中,对抗城外宿承安的五万叛军,守护京城人民的安全。 双方人马相当,一时间谁都不敢大意,除了发生两三场小规模的争斗,造成一小部分伤亡之外,并无大的损失。 即便如此,多年只维持治安,甚少经历生死的城防军,还是感受到了久经沙场,常年与狄人生死拼杀的北境边军的勇猛。 若定北王世子全力攻城的话,他们这五万城防军远不是北境边军的对手。 被皇太子神佑派去掌兵的亲信当下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一边向朝中汇报情况,催促朝廷增兵,减轻城防军独自对抗北境边军的压力;另一面则是请求神佑向四方发出勤王的召唤令,速速派遣统兵之将带大军回援京城。 接到亲信消息的神佑,立刻召集幕僚一番商议后,次日就于朝堂上与重臣通过了,向同为四境边军的南境陈广大将军,及西北现任将军刘忠全撰写的勤王诏令。 并于当日加盖玉玺,驿卒八百里加急,从京城送往南境蕉城,和西北浮云城。 次日开始,五城兵马司就开始悄悄戒严,城池四周的城防军,也不动声色的架设起临时防御措施。 城外不远处的北境边军亦是日夜练兵,磨刀霍霍,一副随时准备攻城的架势。 两军对垒,谁都不敢轻易擅动。 一时间,京城内外的局势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景川侯家的书房里,赵温言正不敢置信地望着世子赵怀青。 “你说什么?神佑封了你太子洗马,要你日后随侍他的身后?” 赵怀青面色沉肃的点点头,缓缓开口:“他要我明日交托完手中事务,后日即入东宫上职。” 这种关键时刻,将他一个小小的从六品翰林院修撰,骤然擢升至从五品的东宫洗马,此举深意不敢细想。 景川侯父子皆非常人,岂能看不透神佑是何用心? 赵温言眉头蹙起,脸上露出一抹讥笑:“他这是眼见我不肯俯就,要从你身上打主意,迫使我就范,为他当这个任劳任怨的马前卒呢!” “不然我以您身子不善,族中事务繁忙为由,向他请辞?”赵怀青想了想,轻声问道。 景川侯摇摇头,“神佑不会同意的,尤其这种时刻,若你露出归辞之意,他有的是法子将你锁在太子府邸。彼时,父亲我依然逃不掉为他冲锋的命运,反而还要因着之前的推辞,而受到诘责。” “罢了!既是多年前就入了这名利场,此刻我景川侯府又岂能干干净净的远离是非。” 景川侯托腮沉思片刻,嘴唇微抿,最终做了决定。 “青儿你且按照他的吩咐去做吧,有为父在,总不会让你陷入险境。” 赵怀青神情凝重地点点头,父子达成了一致的意见。 远在千里之外的北境幽云城定北王府里,此时却是一片温馨。 在楚妈妈的指导帮助下,锦初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出生几天的小婴孩。 小家伙眼睛半闭,浑身上下小小一团,脸上红扑扑一片,锦初怎么看怎么觉得怪怪的。 她三兄与欢颜相貌都不差,怎地两人却生出来这么一个猴屁股般的娃娃? 忍了一会,还是没忍住,锦初一脸不解地低声嘟囔道:“我这大侄儿,怎地这般模样?” 欢颜和楚妈妈闻声就笑了起来。 “世子妃莫要嫌弃咱们家小公子,初生的孩儿都是这般模样,你莫看他肤色通红,这是还没长开呢!常言道,当下越红,日后愈白。再过些时日,小公子定能出落得粉雕玉琢,玉雪可爱。” “若真如楚妈妈所说那般,我这做姑母的也就放心了。”锦初松了一口气,爱怜地望着怀中襁褓,“我就说三哥剑眉星目,嫂嫂又温婉宜人,两人怎么也不该生出来一个红彤彤的丑八怪啊!” 一旁的欢颜:…… 你这是在夸我们夫妻,还是在损我们儿子啊? 怀里的小宝宝好像听到了姑母的话,“啊”地一声张嘴哭了起来,吓得锦初手忙脚乱地哄着:“宝宝乖,宝宝乖,咱们宝宝是个好宝宝,姑母再不乱说话了。” “让你做姑母的嫌弃侄儿长得丑!来,咱们不给姑母抱了!”欢颜笑着打趣锦初,顺手从她手里接过了孩子,熟练的转身开始喂起奶了。 锦初一愣,问道:“嫂嫂这边不是有乳娘吗?您竟然还要亲自喂奶?” 欢颜一边看着孩子大口吞咽的模样,一边不以为意地回道:“嗯,哥儿只吃我的奶,别人的奶水他不肯吃,索性我就一直喂着了。” 锦初转头看向楚妈妈:“怎么不早说?若是不喜欢的话,还可以换别的乳娘试试的。” “不用换了,我就是吃的我娘的奶水长大的,乡下孩子有几个不是亲娘自己喂养的?三哥不在身边,左右我也无事,倒不如亲自喂养,虽说稍微累了几分,只要哥儿高兴,当娘的我也就跟着高兴了。”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锦初忍不住感叹一声。 “三哥的信还没回来,大名不能取,小名取了吗?” 想到这个出生好几日的大侄子还没有姓名,锦初忍不住问了出来。 欢颜仰脸笑道:“你不说我都忘了这回事了,大名等他爹来取,小名的话就沾沾世子妃姑母的光,您帮咱们取了吧!” “好,那我就托大给我这大侄子取个小名。”锦初也不推脱,朝着用力吃奶的小胖子看了两眼,笑道:“你看这小子哭得震天响,吃得不抬头,一看就很有力气的样子,干脆就叫力儿吧?” “力儿,力哥儿。”欢颜嘴里低声品咂了一番,抬头笑道:“成,谢谢他姑母给咱们力哥儿取的小名,往后你要力大如牛,好好保护咱们家人啊!” 小力哥儿适时“啊”了一声,惹得众人又笑了起来。 第314章 逼上绝路 小孩子真的是见风就长,待到力哥儿二十八天的时候,已是出落成一个头发乌黑,皮肤粉嫩,咿咿呀呀,人见人爱的小宝宝了! 因着锦初常常来看这大侄子,力哥儿已是熟悉了姑母的声音和气味。 每每听到她的声音,就开始摇着脑袋来找姑母的位置,把锦初高兴的抱着侄儿稀罕的不行,总要亲近一会儿才肯放手。 定北王府里倒是一切静好,只等着给力哥儿操办后日的满月酒。 京城里这大半个月却是度日如年,前面派出的驿卒,虽是去了西北浮云城和南境的蕉城,却是迟迟没有回音。 这段时间,神佑将赵怀青放在眼皮底下,名为侍奉皇太子身侧,实为监控他的每日动向。 他手下的亲信,忠心是有,统兵对战的能力却是不过尔尔,如今对战的, 宿承安,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这也是为何皇太子神佑,在已然收回五万城防军的兵权后,还要将赵怀青放在身边监控的缘故。 他的目的就是想要迫使景川侯赵温言 ,帮他带兵对战宿承安。 京城中虽是表面平静,暗地里却是草木皆兵,城外驻扎着北境的五万雄师,这大半个月京城已然不进不出了。 如今京城众人都在期望着浮云城的西北军,和南境陈大将军带兵回京勤王,可惜迟迟不见动静。 人心渐渐开始惶恐起来,每日里朝堂上你争我吵,乱作一团,大兵压阵之下,往日那些利欲熏心之徒,在危及性命之时,也都感受到了活着的珍贵。 九月二十八日,定北王世子宿承安带兵突袭守护京城的五万城防军,甫一对战,在良将精兵的双重加持下,由神佑亲信带领的五万城防兵很快就溃败不堪,狼狈之下逃回城内。 此一战,北境边军折损不到三千人,城防军却足足损伤一万余人,若不是及时逃回城内,此战城防军会损失更大。 即便如此,之前堪堪数量相当的城防军,如今也已只剩不足四万,城内虽有五城兵马司两万人,但那些兵力大都为守护皇族,非必要不参战。 即便参战,区区六万人,对战英勇无敌的近五万北境精锐,亦是胜算不大,且若京城空虚的话,那些皇亲国戚又由谁来守护? 思来想去,还是要依仗地方势力才能将宿承安击败,皇太子神佑此番真是日夜期盼着南境陈将军,或是西北刘将军的勤王大军,早日赶回京城。 亲信见他神思不属,提醒道:“殿下,如今各地勤王之师尚且未至,但逆贼定北王世子却是兵临城下,虎视眈眈。” “那杜家乃为宿承安的亲外家,当务之急,倒不如拿杜家人来胁迫逆贼暂时撤军,以做缓兵之计,如此,既能让京城兵士稍作休整,也能给勤王之师多争取些时日。” 急得热锅蚂蚁一般的神佑,听了这话,顿时喜上心头,当下就派人去杜府抓人,却不料杜家早已是人去楼空。 除了几个洒扫的老迈下人,连杜家那一对老迈不堪的老尚书夫妻,都早已出了京城。 原来,早在宿承安离开京城的次日,扮做孙儿的青桓和青岳,就趁人不备,乔装一番将杜家二老拉出了京城。 随即他们又与田庄里的杜家大老爷,二老爷夫妻重逢,一家子乔装改扮后,由青云卫们护持着去往宿承安安排的安全之处了。 得知消息的皇太子神佑顿时气得目眦欲裂,一刀就砍杀了办事不利的下人。 他气怒之下,还要再去砍另外几人,却被身边的赵怀青劝住:“殿下息怒,如今杜家已是走脱,即便砍杀了这所有的人,亦不能时光倒流。事已至此,大事要紧,且莫与这些下人耗费时间了。” 皇太子神佑冷冷哼了一声,骂了句:“蠢货!”,总算是将这些人放走了。 他转过身来,极为亲近地拍了拍赵怀青的肩膀,做出一副哥俩好的姿态:“阿青,你是我的表弟,关键时刻到底还是想着表兄的。” “如今杜家已然走脱,勤王之师又尚未到达,那逆贼宿承安少年成名,骁勇善战,此番他带领的又是北境的精锐之师,咱们目前这些兵士本就不及他的那些虎狼之师,加之军中又无可用之将,一时之间,竟是对他无可奈何。” 说到这里,他苦笑一声,目光急切地望着赵怀青,坦言请求:“阿青,只要有我在,将来你景川侯定然稳如泰山。此番,看在咱们这几分亲缘上,你能否回去让舅父出山帮忙支撑城防军一段时日?” 来了,重头戏果然来了! 赵怀青心里冷笑,面上却做出一副极为动容的神色。 他对上神佑的目光,言辞中饱含无奈:“能得表兄一声表弟,臣弟确实愿意为兄分忧,只是我父亲确实痼疾难好,旧年的腿伤和腰伤日益严重,半月前就已无法行走,卧床不起了!” “竟是如此严重吗?” 皇太子神佑大吃一惊,忙补救道,“我可使人去府上抬着舅父,或是请太医速速诊治……” “都没用。府里一直太医不断,父亲的身子却一直都反反复,至如今竟是越发严重,太医也说了,此乃痼疾,非一日能治,只能少思少动,细细调养,方有减轻之兆。” “可如今逆兵压城,父亲又岂能不思不动,那日他因担忧殿下,着急之下摔倒在地,此后就再离不得床榻了。” 说到最后,赵怀青双目泛红,语气中也带上了哽咽之意。 只听得皇太子神佑冷笑一声,再也装不下去,他一把扯过赵怀青,脸上哪里还有半分真情? “孤看你们父子俩都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脾性!枉我多年来对你父亲礼敬有加,结果老匹夫遇事从来独善其身,一点不肯帮我。这般生死时刻,竟然还借着什么痼疾顽症来应付我,真当我是个傻的不成?” 神佑显然也是气怒到家,言辞中连孤都不说了。 “眼下我就跟你明人不说暗话吧!此番你那好爹爹,若想让你活命的话,他就是爬也要给我爬到城防军里来对抗宿承安!若能撑到勤王之师到来,那你们父子均安,倘是不成的话,那孤也要你们父子死在我的前面!” 言罢,他一把推倒赵怀青,冲着亲卫高声吩咐:“你去景川侯府,将孤的意思直接告诉那老匹夫,他若不出来领兵,明日就等着接他儿子的尸首回家吧!” 第315章 恶意骤生 九月二十八日这一天,锦初起床稍微难受了一会儿,吃了宋姑姑做的孕妇餐之后,就起身去了隔壁满翠轩。 今日是力哥儿满月的日子,整个满翠轩里都是喜气洋洋,众人将装饰一新的力哥儿抱了出来,按照流程跟他补上了洗三礼。 昨日叶锦暄的家书也寄来了,上面写了一句话:‘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力哥儿的大名就叫叶长风。 杜王妃也亲自过来看了他,又给他挂上了一把镶嵌宝石的黄金长命锁。锦初见状,遂就将自己提前准备好的长命锁,换成了一柄小巧精致的和田玉如意。 早在宿承安发出檄文的次日,锦初就同欢颜商量过,待她产下孩子之后,重新搬回叶宅的事情。 对于这位闺蜜一般的娘家嫂嫂,锦初并不拐弯抹角,她坦言随着宿承安带兵南下,定北王府已是彻底暴露于众人的视线之中,也再不是往日那个铁桶一般的安全所在。 目前虽有定北王坐镇定北王府,但随着冬季到来,就又到了狄人南下侵扰北境的时刻。 尤其是在得知宿承安南下与京城对战的消息后,北狄只会趁势加大范边的频率和兵力,是绝对不会让北境边军太太平平的度过这个冬天的。 故而,最多十月上旬,定北王是必定要离开王府,去往北境军营,坐镇中军帐,指挥边军抗击南下的狄人的。 那时间,定北王府除了大公子宿承和一个男子,剩下的就是一群妇孺之辈了。 而那宿承和,有还不如没有。 此人几年前可是曾经有过杀害宿承安的举动的,眼下迫于定北王的威势压制,表面虽看似乖顺,但那双不怀好意,蓄势待发的阴鸷眼神,锦初始终刻骨铭心。 他才具平庸,难成大事,但贪婪无度,心怀叵测,若是利用定北王和宿承安都不在府中的时机,从中作梗,趁势作乱的话,那可真是防不胜防。 且力哥儿还那么小,他更需要一个平安祥和的生存环境,眼下的定北王府,显然是不符合这个要求的。 是以,锦初就想着将欢颜和昭儿迁移出去。 离开定北王府,以欢颜和昭儿一介平民的身份,远离这权利纷争的旋涡中心,或许能多得几分平安顺遂了。 欢颜本就机灵,哪能不懂锦初的一片好心,当下虽是不舍,在锦初的严肃要求下,却也点头同意出府去住了。 午间吃了力哥儿的满月酒,欢颜就要带着昭儿,力哥儿并一干随身的丫头婆子回到不远处的叶家去了。 “嫂嫂你出去后,记得再买几个身强有力的下人小厮。三哥不在家,昭儿又小,府里不能都是女子。” 锦初抱着力哥儿,犹不放心的跟欢颜细细交代着出去后的事项。 欢颜点头答应:“妹妹放心,我出去就先买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子回来。” 锦初拍拍手,两个十七八岁,一身短打的姑娘脚步生风的走了进来,对着堂中的锦初和欢颜行礼。 “婢子明心拜见世子妃,叶娘子。” “婢子明月拜见世子妃,叶娘子。” 锦初笑着将二人叫起,又转头对欢颜解释:“为了你们的安全,我近期可能不方便常去探看你们。是以,我也提前给你准备了这两个武婢,她们都是靠得住的人,有事你可托她们来与传话,在局势未定的这段时日,你与昭儿就尽量少外出吧。” “妹妹为我们考虑的太多了,你如今怀有身孕,自己都是需要照顾的人……”欢颜眼中再次泛起泪花,语带哽咽。 “嫂嫂刚出月子,可不能流泪,仔细伤了身子。” 锦初抚着肚子,温声宽慰,“我肚里这个还算乖巧,倒不如嫂嫂那般反应强烈,且府里一应俱全,我是定然不会委屈到自己的。嫂嫂就放心吧。” 她目光幽幽望向窗外,“如今马上入冬了,咬牙撑过这最难熬的时节,明年到底是山穷水尽还是柳暗花明,也都有了定论,届时,也就不必这般忐忑不安了!” 想到远在京城的世子妹夫,欢颜忍不住也叹息一声。 因为这餐既是力哥儿的满月酒,又是欢颜和昭儿出府的最后一顿饭,午膳准备的很是丰盛。 昭儿在杜王妃的身边生活这么一段时日,二人之间虽是伯母,侄儿的相称,彼此之间却培养的极深的感情。 杜王妃像是重新得了个小儿子,昭儿幼时就缺失的母爱,也从这位美丽仁善的伯母身上得到了补偿。 席间,杜王妃揽住昭儿自然又是好一顿交待,那不舍的劲头儿,甚至都超过了锦初这个亲姐姐。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席后,昭儿带着杜王妃送的大包小包,锦初又依依不舍地亲了亲襁褓中的力哥儿,送走了欢颜,昭儿一家人。 住了许久的满翠轩一下子人去楼空,锦初虽有心理准备,情绪到底还是不免失落。 而不远处的安和院,大公子宿承和却是欢喜的合不拢嘴。 “张氏,你真的怀上了?” 宿承和揽住小意伏在自己怀里的妩媚女子,再次追问。 女子抬起头来,露出那张妩媚娟秀的面孔,若是锦初在的话,定然一眼就能认出,此人竟是宿莹贞的那位乳娘张氏。 张氏娇弱地捶了宿承和一拳,语带抱怨:“爷你每次都是那么凶,若不是怀上了,奴家怎敢阻你乐子?” 宿承和忍住勃发的身子,安抚地摸摸女子的乌发,满足地笑道:“你看陈氏生下贞姐儿都三年了,她肚子还一直都没动静,加上咱们也这么多回了,你也都没事,害得爷以为真是自己不行,命里无子呢!” “看爷说的什么话,之前大夫人怀不上,听说是生了贞姐儿伤了身子,后面不好再养子嗣,这事情作为夫君的大爷,您都不知道吗?” 张氏轻描淡写的话语,却是如惊天霹雳一般,将宿承和震的眼珠子差点飞出来。 他急声问道:“这话你听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陈氏生贞姐儿伤了身子,往后不利子嗣?” 见宿承和着急,张氏心里窃喜,面上却做出一副意外之态,反问道:“奴家也是那次抱着贞姐儿去找大夫人时,听她跟她的那位张妈妈哭诉时说的,也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假不了!” 宿承安“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怒骂道:“我说怎么贞姐儿都三岁多了,陈氏的肚子一点反应都没有。原来是这个贱人自己生不出,竟然还敢瞒着消息,害我一直都没有儿子!” “如今老二家的都怀上了,若是她们这一胎生出个儿子来,以我父王那个偏心的架势,那我安和院这可是一点儿好处都占不到了!” 想到陈氏那个贱妇害得自己到现在都没有儿子,反而可能让老二家的捷足先登,生下王府嫡长孙的事情,宿承和气得恨不得拿刀去砍了陈氏。 “大爷莫急,奴家倒是有个一举两得的法子,可叫大爷无后顾之忧。”张氏缓缓起身,唇角带笑,语气森森。 第316章 坐困愁城 十月八日这一天,西上浮云城和南下蕉城的驿卒,总算是灰头土脸的回到了京城。 宿承安之前埋下的暗桩,早已在回程途中就神不知鬼不觉的趁着驿卒夜里歇息的功夫,获知了刘忠全将军和陈广大将军的回信内容。 故而,宿承安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的,放过了伪装后的驿卒进入京城。 此时的皇太子神佑,正心烦气躁地在府里来回走动。 数日前他将赵怀青软禁在东宫,又令下人去景川侯府以赵怀青的性命胁迫景川侯赵温言接掌城防军,将之前的亲信李鸣换回自己身边,用来保护他的人身安全。 那日赵温言亲自拄杖来见他,曾经的舅甥俩,撕开了那张虚伪的面纱之后,彼此间再不复往日的亲近之情。 二人相顾无言,良久,赵温言率先打破沉默,声线里裹挟着几分喟叹:“殿下今已贵为储君,朝堂之上,贤才良将济济一堂,殿下尽可广纳英奇,委以重任。” “老臣本就身染沉疴,缠绵病榻,数日前已然将兵符恭呈殿下,自此远离兵戎。” “然殿下却独独属意老臣,执意命老臣再度统兵,甚至不惜以我儿性命相挟,非要驱策老臣这风烛残年、病弱不堪之躯,迎击那虎狼之师。敢问殿下到底何意?” 神佑凄然一笑,心里不由也升起几分悲哀:“赵温言,当年你为了救我与母妃,也曾经拼尽全力,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嫡子,这么多年孤与母妃对你心怀感激的。” 他转过头来,脸上露出几分疑问,“孤自忖对你景川侯府并不差,为何在孤需要你景川侯府再次相助之时,你非但不曾上前,反而还要做出一副与孤划清界限的姿态。” “孤之前是真的将你当做舅父,本以为你扶持孤上位,孤再保你景川侯府数十年繁华。此等两全其美之事,为何你要退避三舍,宁死都不肯帮孤?” 尤其最后一句话,神佑已是歇斯底里地吼了出来。 往日那张清俊的脸上此时也已布满狰狞,他上前一步扯住赵温言领口,目光凶狠的低声质问:“孤不曾对不住你景川侯府,你为何如此待孤?” 赵温言被神佑这用力一扯,脸色顿时涨得通红,可他的目光却始终平静又悲悯地望着已然失了理性的青年。 神佑最讨厌的就是他的这种眼神,明明自己才是至高无上的皇太子! 他脸色变了几变,终还是不甘地放了手。 赵温言身形微颤,一阵剧烈咳嗽后,才缓缓启唇,声线带着几分沙哑与疲惫。 “殿下若是想要我的性命,随时都可拿去,只是青儿却是无辜的。二十年前,他就因着您的缘故而险些丧命,如今上天护佑,重回赵家,尚不曾承沐我景川侯几分恩泽,反而还要因着我这个父亲的缘故,而深陷险境。” “此事于他而言,实在有失公允。殿下,于公,您身负天下重任,行事当以大义为先;于私,青儿也曾在往昔有恩于您,当年更是殿下的救命恩人。您如今这般漠视他的性命安危,实在令人心寒齿冷。” “即便日后殿下得偿所愿,君临天下,倘若怀青不幸命丧您手,待百年之后,史官秉笔直书,历史又将如何评判殿下的所作所为?” “是我逼迫你们父子的吗?分明是你们父子在逼迫我!” 神佑瞪大眼睛,伸手指着赵温言,厉声质问,“你若如当年那般一心助我,我又岂会与你父子闹成这般局面?我当了皇帝,作为从龙之臣的景川侯府,难道不会更上一层楼吗?” 赵温言望着身着明黄蟒袍,却形态尽失的青年,不由低声叹了口气:“老臣全盛之时,尚无十分把握能战胜定北王世子宿承安,此番年岁加身,又是病弱之躯,对战那宿承安更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 “可是你不去的话,我已经找不出比你更好的将领了!”神佑扯着嗓子喊道。 随着这句话喊出,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扎破的气球般,委顿在椅子上,眼眶也开始泛着红。 “舅父,朝中那些人本就欺我能力不足,内阁李文晏那帮人现下却还在隔岸观火,静等我与宿承安两厢厮杀,他们也好找准主子。眼下勤王的大军都不曾到来,我唯一能信任能用的也就只剩下您一位了。” 赵温言眼中快速闪过一抹怜惜,复又轻声问道:“欲戴皇冠,必承其重。殿下可否想过,大晋的天下您可能担得起?” “父皇都能担得起,我又有何担不起的?” 神佑一脸不甘地望着赵温言,半晌,他冷笑一声:“原来景川侯是觉得孤不堪为储,这才敬而远之啊!” 他愤愤然起身,“既如此,你且好好为我守着京城,待到勤王大军回京,我自会让你亲眼看到我到底担不担得起这大晋的江山!” “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鲜不及矣。” 赵温言望着再次愤怒的神佑,缓缓开口,“殿下,您若此时抽身,尚且有回旋余地。若执意不改的话,将来怕是……” “赵温言,孤不想再听你的丧家之言了!”神佑高声打断了赵温言的未尽之语,对着外面冷声吩咐,“将景川侯带回城防军中去。” 赵温言深深看了眼面前的青年,终是默不作声的转身离去。 拐杖一声声地敲击在青石板上,如重锤一般一下一下地砸在神佑的心头。 说来也怪,这段时日,宿承安竟是一反常态的不曾发起进攻。 神佑一面暗自庆幸,觉得这是上天对他的护佑,一面又心神不宁,猜测宿承安不会这么善罢甘休,定然是在谋划更大的好处。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亲信欢喜的声音:“殿下,前往西北和南境的驿卒都回来了。” 神佑欢喜的起身喊道:“快放进来!” 两位驿卒一脸风尘地进来,迎头就拜:“小的见过太子殿下。”随即就掏出各自的信来双手奉上。 神佑笑着说了句:“你二位辛苦了。” 随即就打开信一目十行看了起来,不过片刻,他脸上的笑意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转过身,将另一封信也打开来看,待到第二封信件看完的时候,脸色已是变得铁青。 “废物!废物!全都是一群废物!” 暴喝声中,皇太子拂袖推倒了面前的案几,噼里啪啦一阵巨响声中,青年一张俊脸扭曲的变了形。 第317章 暂时休兵 很快,朝中就获知了南境的陈将军,和西北刘将军冠冕堂皇,无法抽身的理由。 因着入了冬季,边关四夷频频犯边,且军中粮饷不足,无法千里迢迢带数万兵士驰援千里,回京勤王的消息。 二人信中都一致强调, 若此时强行回援,则边境将会沦落敌手,二人承受不住这千古罪名,故而现下不敢擅离驻地。 想到粮饷不足的事情,以李文晏为首的一干文官,顿时不再出声。 他们心里很清楚,因着去年从老皇帝倒下之前军饷就不曾发放,待到老皇帝晕倒之后,朝局更是乱作一团。 从京城到地方,大小官员都在忙着争权夺势,而李文晏等人则是在极力扩张自己的势力范围,忙着拉帮结派,清除异己。 党争甚至一度超过了立储的声音,又有谁顾得上去管边境将士们的粮饷? 如此算来,竟是差不多一年都不曾发过西北军和南境边军的粮饷了! 这般的话,两位将军满腹怨气,不肯及时回援也就很能说得过去了。 不知是谁将这个话头提了起来,皇太子神佑当场就又下旨,要立刻将西北军和南境边军的粮饷补发下去。 他们是寄望于两位将军得到粮饷之后,能回心转意,增援京城。 于是,户部和兵部,就开始投入了西北军及南境边军的粮饷核算准备工作中。 说来也怪,这期间宿承安竟是安安静静只围不攻,京城除了不能运送粮草,竟还允许普通百姓出入其间。 神佑本还焦虑的心,在这一日日的祥和气氛中,竟然也开始渐渐放松下来。 待到入了十一月,北境边军与城防军又有了一两次小规模摩擦,双方主帅定北王世子宿承安,与景川侯赵温言亲自会谈一番后,两军再次处于境界对峙的紧张状态中。 这一对峙就又是足足一个月,随着腊八粥的熬制,又到了一年的年关。 经过这么几个月的围而不攻,京中百姓已习惯了两军阵前的生活。 尤其是在发现北境边军从不伤无辜平民的时候,百姓们更是有恃无恐的准备起了各种各样的年货,开始欢欢喜喜的过大年了。 在与景川侯达成协议之后,宿承安将军队安排给自己的好友兼属下,游击将军陈鹏举。 随后就在几名青云卫的护送下,乔装策马回了北境。 来的时候阿锦才刚查出怀孕的消息,如今竟已过了将近四个月,这四个月里,为了让他专心对敌,阿锦的信中总是报喜不报忧,只说一切都好。 宿承安欢喜之余,又忍不住想念,在双方都有意的情况下,他与景川侯达成了隐秘协议,年前两军不动干戈。 一则希望京城与北境两地百姓,都能过个好年;二则也是为了防止四夷趁此作乱,抢占大晋领土;三则是为了获取更多的民心,尽量以最小的人员损失,来换取改朝换代的最大胜利。 这边宿承安归心似箭,那厢的锦初却是一派安然。 如今她已是五个多月的身孕,肚子早已高高隆起,每日的食量也大了不少,此刻她正津津有味地吃着雨橙端来的山楂。 见锦初一连吃了四五颗山楂,还要去拿第六颗时,一旁的王妈妈伸出手来恭敬而坚决阻止了她。 “世子妃今日已是吃了不少山楂了,这东西性酸,不宜多用。你就是再贪口,也要为肚子里的两个小世子考虑一番。” 说话间,她又推出来一盘林檎,“世子妃若还想吃水果的话,那就吃颗林檎润润喉吧。” 锦初见王妈妈态度坚决,遂就推了那盘林檎,笑道:“好,既是王妈妈不让吃,那我就不吃好了。也免得你总是一天到晚的拿着肚里的两个小家伙来打趣我。” 自从满了三个月,早孕反应彻底消失后,锦初的食量是一日赛一日的大。肚子也吹气球一样的鼓了起来,且比一般月份的孕妇都要大上一些。 起初,大家都以为是世子妃身体好,吸收也好,肚里的孩子比寻常的孩子大上一些倒也正常。 可怕锦初吓得不轻,若一直这么大的话,那她到生产的时候,岂不是要遭大罪了? 故而,哪怕是饿,她也尽量少食多餐,努力控制着肚子不要长那么快。 直到上个月感受到胎动,府医按照惯例来给她请平安脉,本该很快就完成的事情。府医却皱着眉头,又盯着她的肚子看了半晌,迟疑了许久,也没说话。 他这反常的态度,倒是将锦初唬了一跳。当下就忍不住问道:“陈大夫,可是我身子有何不妥之处?” 府医又沉思片刻,方才抬头确认:“若我没记错的话,世子妃应是有娠四个多月了吧?” 锦初点点头:“不错,且孩儿这两日已经开始动起来了。” 府医又问:“可有感觉胎动频频?” 锦初想了想,回道:“一日里总有个十次八次的,不知可否算是频频?” 听了她的回答,府医露出笑脸:“如此可要恭喜世子妃了,若我所料不差的话,您腹中应是怀了双胎。” “什么?” “双胎?” 锦初还不曾开口,雨杏和王妈妈惊诧的声音就不约而同的响了起来。 锦初也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追问道:“陈大夫,您没搞错吧?方才我听您的意思是,我肚里怀了两个孩儿?” “老夫多年前曾摸过一个双胎的脉象,与世子妃的脉象极为相似,且世子妃这腹部也较寻常孕妇大了一些,适才您又说胎动频频,故而几方综合下来,老夫推测世子妃应是怀了双胎。” 府医捋着胡须,语气虽说的客气,脸上的表情却很笃定。 “我的天!怪不得姑娘这么能吃,原来是揣了两个小娃娃啊!” 急性子的雨杏双目晶亮地看着锦初,露出一脸的佩服之色,“姑娘,您可真厉害!连生宝宝都比别人多一个。” “你这丫头,说的什么话?” 王妈妈嗔怪地拍了下雨杏的肩膀,“咱们世子妃是有福之人,如今肚里怀了两个,自然也要比常人辛苦一倍,日后咱们要更为上心,万万不能轻忽大意。” 王妈妈脸上渐渐变得严肃,她伸手指了指雨杏,“尤其是你,以后不能再毛毛糙糙,要学的稳重点,一切都要以世子妃为重。” 雨杏俏皮的点点头,躲到锦初身后去了。 闻讯赶来的杜王妃,望着锦初的肚子愣怔了许久,方才笑着夸道:“阿锦果然非同一般,竟是怀了双胎。” 想到双胎的不易,她又皱眉低语:“府医一个人说的不知准不准?”她转头吩咐雁鸣,“你去府外再请两个积年的老大夫回来,让他们再给世子妃确认一下,是否真为双胎?” 很快,府里就又来了两位老大夫,轮流切脉之后,都给出了极有可能是双胎的答案。 杜王妃这才放下心来,给大夫封了厚厚的席敬,将人客客气气的送出府去了。 当日,世子妃怀了双胎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定北王府。 第318章 见不得好 宜秋院。 丫头翠羽与翠微端了晚膳进屋,小心翼翼地对着已是板脸坐了许久的王姨娘说道:“姨娘,该用膳了。” 自从世子妃怀了双胎的消息传到宜秋院,本还言笑晏晏的与她们谈论着首饰的姨娘,立时就放下了手中的点翠梅花簪,脸色也沉了下来。 她转过头来,缓缓追问:“消息可真?” “除了府医,王妃专门从外面又请了两个积年的老郎中又分别给世子妃切脉,那两位老郎中也都说世子妃怀的是双胎。 “听说韶光院和含章院今日跟随的婢女们,都得了主子的赏赐,如今那些人一个个都喜气洋洋的。” 最后这句话刚说完,屋子里就静了下来,王姨娘瞪着面前的丫头,沉沉问道:“怎的?羡慕了?” “婢子不敢。”翠羽忙跪下请罪,脸色瞬间就白了。 王姨娘气怒起来,是真的会亲自动手教训奴才的。 前两日,因为无意中夸了句世子妃相貌好,她就被王姨娘捏着胳膊掐的青紫一片,那伤痕至今都还没好利索呢。 见翠羽跪下认罪,王姨娘哂笑一声,又睇了眼一旁站着的翠微。 吓得翠微腾地一声也跟着跪了下来,口中连声说道:“婢子对姨娘也绝无异心。” 王姨娘这才缓缓起身,意有所指的冷笑:“你们即便有那想攀高枝的心,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能攀高枝的命!” “你们俩倒是巴不得舍了我这清汤寡水的宜秋院,可惜人家烈火烹油的韶光院和含章院,压根就看不上你们这般的,不然,你二人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翠羽翠微眼中泪光闪烁,二人低声辩解。“婢子粗手笨脚,出身微末,能在姨娘身边服侍已是莫大的恩泽,万不敢再生出僭越之心,还望姨娘明鉴。” 望着做低伏小的二位年轻婢女,王姨娘胸口挤压的躁郁之气方才消散一些。 “起吧!” 翠羽翠微得了这个指令,方才缓缓从地上爬起。 耳边又想起王姨娘变得温柔的声音,“姨娘也是心里不舒服,你们也莫要怪姨娘。” 又是标准的打一棒槌,给句好话。 两人忙道不敢,心里却再次生出鄙夷之心,有谁知道这对外还算温婉的王姨娘,私下竟是这般的小气阴毒呢! 要怪就只能怪她们命不好,服侍了这样的主子吧! 两人正要退出去,却听得身后的王姨娘再次吩咐:“待到膳后,你们去安和院找大公子,说我在宜秋院有事等他。” 二人诺诺应声,快速退了下去。 晚些时候的安和院。 从姨娘处回来的宿承和,浑身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半晌无声,一张略带病容的清瘦脸庞,此时更是眉头紧锁,愁云惨淡。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握紧拳头,咬了咬牙,起身去了正房。 陈月华正哄着宿莹贞吃切成小块的林檎果,一向贪吃的小丫头今次却是将脑袋摇的拨浪鼓一般,嘴里还嘟哝着:“娘,贞儿不吃,贞儿不爱吃。” “乖宝儿,吃点儿,吃了这一块,娘明日就放你去韶光院找二婶玩儿。”陈月华亲自插起一块林檎,诱哄着宿莹贞。 “真的?” 小丫头双眼骤亮,认真地追问,“贞儿吃了这块林檎,娘明日就让我去找二婶婶吗?” 因着锦初怀孕,陈月华为了避嫌,这段时日确实拘着宿莹贞很少去韶光院找锦初了,小丫头早就想念香香软软的二婶,以及韶光院的许多好吃好玩的了。 看着女儿那认真又充满期望的眼神,陈氏微微一噎,竟是不曾说出话来。 若是答应的话,明日不放贞儿出去,她肯定要对着自己哭闹一番;若是不答应的话,这丫头怕是现下就要跟自己哭闹一场了。 就在这一迟疑的瞬间,宿承和的声音响了起来,“去!爹帮娘答应贞儿,只要你乖乖将这林檎吃下去,明日就让你带着好吃的去找你二婶婶玩儿。” “娘,你看爹都答应了。”宿莹贞小手指着宿承和,一脸欢喜的地去看陈月华,“爹说让贞儿明日去找二婶婶玩了。” 陈月华不赞同地望向宿承和,刚要开口说话,却被宿承和阻止,“贞儿又不是第一次去找弟妹,且弟妹也很是喜欢贞儿,既如此,就让贞儿与弟妹多亲近亲近。父王见了想必也会欣然同意。” 他转向陈月华,露出一脸的意味深长,“对咱们安和院来说,亦是好事一桩,你又何必阻拦贞儿去韶光院?” “可是--”陈月华刚说出这句话,就被宿承和再次打断,“没有什么可是。” 他转而弯下身子,抱住正瞪大眼睛看着父母二人的宿莹贞,一脸慈爱地温声哄道:“贞儿,爹跟娘都答应你,你将这林檎好好吃了,明日爹亲自给你准备好吃的小食,到时候你带去给二婶婶也尝尝好吧?” “好,那爹给贞儿准备糖葫芦吧!上回我去找二婶婶玩,她一连吃了两颗山楂做的糖葫芦,还夸我的糖葫芦好吃呢!” 小姑娘快言快语地对着爹娘提要求。 她可是个有礼貌的小姑娘呢! 每次去找二婶婶,她都不忘带上自己喜欢吃的小食,过去给二婶婶品尝。 二婶婶虽从不拒绝她带去的小食,却每次都是尝一点儿就还给她了。 唯独上上回,她带了乳娘做的山楂糖葫芦去给二婶婶吃的时候,二婶婶一下子就吃了两颗。若不是王嬷嬷中途拦了下来,她觉得二婶婶肯定要一口气将那一串五颗糖葫芦都吃完不可。 “好,那爹记得让张乳娘做,她做的糖葫芦最好吃!”宿莹贞扬起脸露出甜甜的笑容,还不忘提醒爹娘。 “好,爹跟娘都记下了,等下爹就吩咐张乳娘给贞儿做山楂糖葫芦,保证明日不耽误贞儿带去给二婶婶共享。” 宿承和刮了下女儿的小鼻头,一本正经的保证道。 “那爹跟贞儿拉钩!” 宿莹贞伸出小小的手指,对着爹爹晃了晃。 “好,爹爹跟你拉钩!”望着小女儿纯真的眼神,宿承和蹲下身子,也伸出了手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小丫头一本正经地说完这句话后,捧着林檎果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第319章 心思歹毒 陈月华望着女儿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方才转身望向宿承和,满是不解地问道:“弟妹怀了身孕,王妃对她那么关注,非常时期,咱们不宜多与韶光院接触,这不是你我的共知吗?” “尤其今日她又确认怀了双胎,王妃更是对她倍加关照,咱们安和院本就不得王妃的待见,如今我是恨不得离她那韶光院远远的,生怕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这段时日,我一直都拘着莹儿不让她去韶光院,为的也是万一有个好歹的话,咱们也能避开嫌疑。你今晚突然这么答应莹儿,明日她来哭闹的时候,我可哄不住。” 陈月华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抱怨,显然是对宿承和轻飘飘就答应女儿去韶光院的事情,极为不满。 对于妻子的这番抱怨,若是平日的宿承和,肯定会勃然变色,一顿斥骂,然而今晚,他却一反常态的心平气和,甚至还上前亲昵的去拉陈月华的手。 吓得陈月华以为他要对自己动手,慌忙侧身躲开,嘴里还低声说辩解:“我又没说错,你要干什么?” 对于妻子的激烈反应,宿承和微微一怔,眼中飞速闪过几分不屑,面上虽很快恢复平静,心里却忍不住骂了句:“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的蠢妇!” “月华你莫紧张,我只是想拉你一把。” 说完这句话,宿承和才伸手去揽住陈月华肩膀,态度亲昵,语气温和,“月华你确实没说错什么,自从弟妹有孕之后,咱们安和院避开韶光院,确实能避嫌。” 他长叹一声,语重心长,“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二弟去了京城,父王又去了军营,府中现下就我一个男子,这种情形下,若是咱们能好心照拂弟妹几分的话,待到父王与二弟回来,咱们安和院岂不是也能多得几分好处?” “如今我赋闲在府里,一个男子自然不方便去韶光院,你担心王妃怀疑也不方便去韶光院,但贞儿可以去啊,她才不到四岁,向来喜欢二弟妹,恰巧,弟妹也很是疼这个侄女。” “既是如此,便让贞儿多去韶光院跑几趟,一能体现出咱们安和院对韶光院的亲近,二又能让她与弟妹关系亲厚,将来待贞儿长大之后,凭着这份幼年养成的情分,作为世子妃的弟妹,还能亏了她不成?” 听得宿承和这番话,陈月华不由露出思索之态。 经过三年前陷害宿承安不成,安和院夹起屁股做人的这场事之后,陈月华虽仍旧对锦初存有妒忌不平之心,但却是再不敢有安和院取代韶光院的野心了。 尤其是在接连吃了锦初和杜王妃几回排揎之后,陈月华现在更是彻底认输,连跟锦初争抢的心思都不敢有了。 这也是为啥她突然就支持女儿去亲近锦初,目的就是想跟锦初修复关系,将来韶光院得位之后能高抬贵手放过安和院。 陈月华的本意就是凑近韶光院占上几分便宜,在得知锦初有孕之后,为了不惹麻烦,自然又开始拘着宿莹贞不让去韶光院了。 这么前后不一的举动,说到底都是谨小慎微,权衡利弊罢了。 一直以来,宿承和与她的态度是一致的,今晚突然改变主意,冒着风险也要让孩子再去亲近韶光院,若说真是为了将来,她总觉得有些牵强。 可是,宿承和的这番说辞也很有道理,他膝下现今就莹儿一个姑娘,当爹的多为孩子筹谋思虑,实乃人之常情,如今看来也是无可厚非的。 于是,陈月华就试探着问:“那大爷的意思是,往后咱们就不避嫌了,还让莹儿常去韶光院亲近弟妹吗?” “对,本就是一家子亲人,之前是我做的不对,如今我已想开,论身体能力身份,我都差二弟太多,趁着现下好好修复关系,将来若定北王府高飞,咱们俩只要安安分分就能做个富贵闲人,这般日子也未免不好。” “大爷果然这样想?您真的不再跟二弟争那个位子了?” 听到素来不甘心的夫君,骤然说出这么一番话,陈月华心里大为吃惊。 “不争了,不争了!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我身子不好,莫说争不过二弟,即便是争过了,咱们膝下就这一个贞儿,将来还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吗?” 听到宿承和最后这句话,陈月华不由微微一凛,大爷这话颇有些玩味儿,莫非他已知自己身子亏损,不易再孕的事情了? 她按下心头烦躁,勉强陪着笑脸:“大爷这话说早了,咱们俩都还年轻,膝下不可能只莹儿一个的。” 见宿承和目光微闪,唇角勾起,陈月华又赶紧补充,“不过,大爷能放平心绪,不再深陷于争权夺势之中,咱们往后的日子就必定会轻松许多,大爷能这般想,妾心里也甚是欢喜。” 见妻子脸上果然露出如释重负的轻松神色,宿承和不由再次暗自骂了声:“胆小如鼠的贱妇!” 他再没了哄这蠢妇的心思,遂就换了话题说道:“我刚答应了贞儿,明日给她最爱吃的山楂糖葫芦,现下时辰也不早了,我得去吩咐张氏一声,让她明日早早做好糖葫芦,也免得误了贞儿去韶光院。” “张氏那边找个下人吩咐一声就好了,何必大爷亲去?”见宿承和抬步要走,陈月华不舍地出声挽留。 “此番我已答应了贞儿,自是要亲自去交代一声才算安心,今晚我书房还有事情要办,就不过来了,你也早点安置吧。” 宿承和说完这话,都不等陈月华回应就脚步匆匆的出门去了。 望着夫君远去的背影,陈月华悻悻然的甩了下手中的帕子,无力的坐了下来。 宿承和出了正房,直奔宿莹贞乳娘张氏的住处而去。听到宿承和的声音,张氏小心翼翼的开了门。 进了屋后,他直接揽住张氏,嬉皮笑脸地问道:“今日过的可好?我的孩儿可曾难为我的娇娇?” “我看大爷您孩儿娇娇的,不过就是一张嘴哄人罢了!” 张氏扭过身子,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状,“如今奴家满了三个月,大爷这边还是迟迟不见动静。再这么等下去,肚子迟早包不住,若叫夫人知道了,莫说您的娇娇,即便是您的孩儿,定然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莫乱胡说!你可得顾好我的孩儿,若是让我的孩儿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大爷我可不依你!”宿承和肃了脸色,瞪着张氏训斥道。 “大爷既是那么在意您的孩儿,怎么还不想想办法,给他一个合适的身份?”张氏捏着帕子,娇娇弱弱地哭起来。 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一下子就软了男人的心,宿承和再次揽住妇人,温声宽慰:“莫哭了,看得爷心疼。爷此番来找你,自是想出法子了!” 张氏眼睛一亮,含泪带笑嗔怪道:“那爷还不快快说来,也好叫奴家安心。” 第320章 始料未及 次日,一夜好眠的宿莹贞,在张乳娘的温声呼唤中,缓缓醒了过来。 想到昨夜爹娘答应她的事情,小丫头一骨碌坐起身来,睁着一双小鹿般纯净的大眼,甜甜了笑着问道:“乳娘,爹娘昨日答应贞儿今日去找二婶婶,还说让你给我做好吃的山楂糖葫芦呢!” 张氏温柔地扶起小丫头,一边拿了衣服帮她穿,一边笑着哄她:“大爷昨晚就跟乳娘说过这件事了,乳娘也早就做好了糖葫芦,如今就等着贞姐儿起床吃过早膳后,再吃糖葫芦呢!” 听得糖葫芦已经做好,贪吃的小丫头眼睛更加明亮,她配合的穿好衣服,也不要张氏来扶,自己身子一侧就滑下床头,动作又快又麻利。 她歪着脑袋,小脸上带着几分迫不及待:“乳娘,我会好好吃饭,你先给我看看糖葫芦好吗?” 身旁服侍的两个丫头,都被宿莹贞的天真俏皮逗得忍俊不禁,张氏也捂着嘴巴笑道:“好,乳娘现下就去拿来给贞姐儿看看。” 她起身进了偏房,很快就拿了四五串糖葫芦出来。有用林檎果做的,有用海棠果做的,还有用金橘做的,最醒目的一串则是用山楂做的。 竹签串起颗颗饱满的山楂,每一颗都泛着诱人的光泽,红得夺目,如同被精心雕琢的红宝石,圆润且透亮。 宿莹贞的眼睛顿时眯成了星星眼,她情不自禁地舔了下唇角,一把抱住张氏,奶声奶气地请求:“乳娘,您真厉害!贞儿可以尝一尝吗?” “不可以,贞姐儿要先吃了饭,才能再吃这些东西。况且贞姐儿今日不是还要去韶光院,送糖葫芦给世子妃尝尝吗?世子妃还没吃到,贞姐儿也不可以先吃哦。” 宿莹贞点头,指着那串山楂糖葫芦说道:“乳娘说的没错,二婶婶最喜欢吃山楂糖葫芦了。”她微微抿唇,做了决定,“那贞儿也不吃了,等下见到二婶婶了,贞儿与二婶婶一同再吃。” “咱们贞姐儿小小年纪,可真有礼貌,世子妃若是知道你对她一片孝心,定然会更疼爱咱们贞姐儿的。” 乳娘温柔的夸奖,使得小姑娘更加开心,她故作小大人一般吩咐道:“摆膳吧,我要快点吃完去找二婶婶。” 乳娘朝着两个丫头丢了个眼色,那两个丫头便躬身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张氏和小莹贞,张氏低声嘱咐小姑娘:“贞姐儿,这山楂糖葫芦是专门做给世子妃吃的,就只有一串。晚些到了韶光院,若是世子妃没吃的话,你是晚辈,记得也不要吃第一颗啊。” 宿莹贞想了想,问道:“那若是二婶婶让我吃的话,我是不是就可以吃了?” 张氏笑了起来:“那是自然,贞姐儿是有礼貌的孩子,记得让长辈先吃,之后你再吃就成。” 宿莹贞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二婶婶一向都对她很好,肯定不会独自吃完一整串山楂糖葫芦的。 往日府里都会多做几串,今日乳娘怎地就只做了这么一串? 不过幼小的她也想不明白太多,反正只要自己能吃上这山楂的糖葫芦就够了。 早膳后,在张妈妈的陪同下,宿莹贞带着两串精心包好的冰糖葫芦,蹦蹦跳跳地来到了,许久不曾踏足的韶光院。 听到宿莹贞上门的消息,锦初先是一怔,转瞬间眼中满是诧异之色,她喃喃低语:“自打我身怀有孕,为了避嫌,安和院就不让小丫头再过来了,今日怎的突然又上门了?” 一旁的王妈妈也跟着纳闷:“莫不是知道了世子妃怀了双胎,特地来恭喜您的?” 说到这里,她自己又快速摇头,“不对!若是恭喜的话,应是大夫人亲自前来,万不会只单单让大姑娘一个尚不知事的小孩子上门来的。” 雨橙雨杏两个丫头也都凝眉,露出沉思之色。 锦初想了想,吩咐雨杏:“先将莹贞接进来吧!”又笑着安抚王妈妈,“许是咱们想多了,莹贞一个三四岁的小丫头,想来也翻不起什么大浪,咱们看看再说吧。” 王妈妈一想也是,遂就点点头,退到一边了。 孩童的脚步声哒哒哒地响起,伴随着清脆的喊声:“二婶婶,你看莹儿给你带了什么来?” 宿莹贞小小的身子倒是灵活得很,她手中举着两串冰糖葫芦,兴高采烈的迈着小腿,朝着锦初的方向跑来。 后面跟着的张妈妈,一叠声的提醒着前面的小姑娘:“姐儿慢点儿,仔细摔倒了。” 几个月不见,小丫头肉眼可见的又长高了一些,锦初看着活泼可爱的小莹贞,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宿莹贞跑到锦初面前,将手中的两串冰糖葫芦朝着锦初晃了晃:“二婶婶,莹儿今日专门带了你爱吃的糖葫芦,可好吃了。” 说完,她将右手中的那串山楂冰糖葫芦上前举起来,“二婶婶,这串山楂的是专门给你做的,你快尝尝!” 锦初目光微闪,却不曾伸手去接小姑娘手中的山楂糖葫芦。 她缓慢半蹲下身子,在那双小鹿一般清澈的眼神中,感受到了小姑娘浓浓的期望。 “二婶婶,你尝一尝,这个可好吃了,莹儿都没舍得吃,专门拿来让二婶婶吃呢!” 宿莹贞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犹不甘心地朝着锦初请求。 锦初心里一软,拉着小姑娘一起坐了下来,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温声哄道:“莹儿,你看二婶婶肚子大不大?” 宿莹贞将视线落在锦初隆起的腹部,点点头:“大,娘说二婶婶肚子里住着两个小妹妹。” “也许是两个小弟弟呢!”雨杏不满的插嘴说道。 锦初笑着摸了摸宿莹贞的发顶,“对,二婶婶肚子里住着两个小妹妹,为了不让小妹妹们难受,二婶婶只能吃宋姑姑专门准备的东西,别的不能乱吃。” “真的吗?可是爹跟娘都说让莹儿来送二婶婶山楂糖葫芦吃啊?”小丫头露出一脸迷茫的神色。 她很想让二婶婶尝尝自己带来的山楂糖葫芦的味道,可听到二婶婶说,肚子里的两个妹妹不能乱吃东西的时候,心里又有了几分犹豫。 三四岁的小丫头,一时不知该让二婶婶吃,还是不让二婶婶吃了。 正在为难的时候,她突然灵光一现,既然担心婶婶肚子里的两个妹妹乱吃东西,那她先尝一个,如果没事的话,二婶婶岂不是也可以吃给肚子里的两个妹妹了? 想到这里,小丫头收回右手,对着那串山楂冰糖葫芦狠狠咬了一口。怎奈那山楂确实够大,她用力一咬,也就不过咬下了大颗山楂的一小个边角。 口腔中立刻尝到了山楂特有的酸甜味道,小丫头享受地眯起眼睛,咕咚一口将这美味咽下。 “二婶婶,你看莹儿已经替您肚子里的小妹妹尝过了,这山楂糖葫芦特别好吃,莹儿吃了都没事,二婶婶肯定也能吃的。” 说完,小丫头再次将手中那个缺了一点儿的山楂糖葫芦举了起来。 第321章 稚子何辜 这丫头,倒还真是颇有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韧劲。 锦初忍不住笑了起来,逗她:“今日二婶婶如果不尝尝这串冰糖葫芦的话,小莹贞是不会开心了。” 宿莹贞连连点头,催促着锦初,“二婶婶,您尝尝,您不是最爱吃山楂做的冰糖葫芦了吗?” “可二婶婶不想吃小莹贞的口水啊!” 锦初指着最顶上那颗缺了个小角,却沾了不少口水的山楂,笑着调侃:“这上面都是你的口水,你让二婶婶怎么吃啊?” 话虽如此,锦初却已是做好了尝一口小丫头那山楂糖葫芦的决定。 一旁的王妈妈见宿莹贞都亲自吃了那山楂糖葫芦,提起的心也跟着放了下来,即便她怀了小人之心,安和院总不会连自家唯一的姑娘也坑害吧? 眼下,这贞姐儿既是好好的,想必这山楂糖葫芦也是好的,世子妃虽是嘴上不说,心里估计也在贪那一口呢! “那二婶婶吃后面的,后面那些都没有莹儿的口水。”小丫头歪着脑袋出主意。 锦初忍不住又摸了摸小丫头肉嘟嘟的脸颊,应了声好,正要拿起那串山楂糖葫芦尝尝,忽听得院中传来雨樱的声音。 “世子妃,西北来信了!”话音方落,雨樱就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 “哥哥的信,快拿来给我看看。” 锦初被信吸引了注意力,伸出去拿山楂糖葫芦的手,中途换了方向,朝着雨樱伸去。 接过信打开,锦初快速看了起来,看完她脸色凝肃,低头沉思起来。 信确实是叶锦暄写来的,之前她与宿承安就推测过,随着北境大军包围京城,皇太子神佑必定会向西北军和南境的军队,发布带兵回京援助的勤王诏书。 好在北境已然拒绝了京城的回京诏令,现下只看南境的陈广将军会做何种选择了。 “二婶婶,莹儿肚子,好疼。” 正吃着另外一串林檎果糖葫芦的小莹贞,猛地丢下手中的糖葫芦,“哇”的一声,抱住肚子哭了起来。 锦初心头一惊,赶紧去看宿莹贞,却见方才还欢蹦乱跳的小丫头,此时已是呼吸急促,嘴唇发紫。 她心头一慌,不敢置信地望向那串糖葫芦,脸上瞬间变得惨白一片。 “快去找府医!”锦初厉声喊道。 因为着急,她的声音都带上了三分凄厉。 手脚最快的雨杏,提起裙子就朝外跑去。 王妈妈也反应过来,指着桌面上的糖葫芦颤抖地说道:“这,这,这东西有毒?” 锦初顾不得回应,指挥雨橙:“快抱住她的身子,方便她呕吐。” 雨橙慌忙抱住宿莹贞,将她脑袋朝下,用手拍着小姑娘的后背,方便她朝外呕吐。 一股带着酸臭的秽物被呕了出来,锦初被熏得一阵恶心,肠胃也跟着干呕起来。 她强自平复了下自己,又冲着一旁的雨樱吩咐:“快,去准备一杯蜜水,再让厨房熬上一大碗绿豆粥。” 雨樱也应声跑了出去。 反应过来的王妈妈,已是端着一杯蜜水走了过来。 锦初指着刚吐完一波,正在雨橙怀中喘息的宿莹贞说道:“快!快将蜜水给她喝下去!” 小丫头虽腹痛难受,却也很配合的在王妈妈和雨橙的帮助下,将那碗蜜水喝了大半。 喝完不过片刻,小丫头又开始呕吐起来,锦初眼睛一亮,忙吩咐雨橙:“让她吐,吐得越多越好。” 许是上次吃的东西已经吐的差不多了,宿莹贞这回呕了好久,才吐出几口淡黄色的黏液。 看到这些黏液,锦初心里微微放松,这说明小丫头已经将吃下去的东西全部吐出来了。 能吐出来,保住性命的可能就很大了! 果然,随着这次呕吐结束,宿莹贞脸上虽仍然苍白,嘴唇却不再像之前那会儿泛着深紫了,这就说明毒性起码解的差不多了。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除了府医,还有闻讯而至的杜王妃,以及大夫人陈月华。 许是因为害怕,陈月华此时被两个婢女搀扶着,连拉带拖的往这边走。 待看到缩成一团,狼狈的躺在雨橙怀里的宿莹贞时,陈月华一下子挣脱了两个婢女,跌跌撞撞地跑向雨橙身边。 望着半阖双目,一动不动的女儿,陈月华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嘴里不停唤着:“莹儿,莹儿,娘的莹儿,你这是怎么了?”下一刻就要伸手去抱雨橙怀里的孩子。 府医一把推开了她,对着雨橙吩咐:“快将孩子抱到榻上!” 被推得一个踉跄的陈月华,余光瞥到了不远处的锦初,浑身的怨恨恐惧,顿时找到了宣泄之所。 她朝着锦初的方向大步走去,被眼尖的雨杏阻拦下来,警惕地问道:“大夫人,您这是要做什么?” “我家莹儿记挂着婶婶,专门带了二婶婶爱吃的山楂糖葫芦,欢欢喜喜的从安和院来了你这韶光院,不过短短半个时辰,我好好的姑娘竟成了这般半死不活的模样!” 想到姑娘的凄惨情形,陈月华眼泪簌簌而下,她恶狠狠地瞪向锦初,厉声控诉:“世子妃,我早就知道你韶光院不喜我安和院,你若有恨,尽管对着我和大爷使就是。干嘛要害我莹儿?” “你胡说!世子妃那么疼爱大姑娘,又岂会害她?” 雨杏气怒地反驳,陈月华却充耳不闻,继续指责锦初:“莹儿才多大?她不过一稚嫩小童,平日里还那么喜欢你这个二婶婶,你也总是做出一副疼爱她的姿态,原来竟都是装出来的,就是为了今日毒死我的女儿吗?” “大嫂,莹儿此番走了一回鬼门关,作为母亲的你害怕心疼,甚至愤恨,这些心情我都能理解。” 锦初指着里屋说道,“但是请你冷静些,不要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胡乱下结论!府医尚在救治,晚些时候,真相自会一目了然。” 陈月华跟着锦初的目光朝里边的女儿看了眼,一脸笃定地质问:“莹儿是在你这韶光院中的毒,这是大家都看到的真相,难道这个你也能推脱?” 锦初迎上陈月华的目光,周身寒意顿生,声音也变得冷肃起来。 “莹儿是在我这韶光院中了毒,但是这毒到底是谁所下?幕后黑手究竟是谁?我定要抽丝剥茧,查个水落石出!此事干系重大,某些人妄图借这桩祸事,将脏水泼向我韶光院,简直是痴心妄想!” 第322章 何人下毒 见锦初如此言辞激烈的反问,陈月华心里不由一紧,莫非莹儿此番中毒真的与韶光院无关? 若不是韶光院下手的话,那又会是谁对莹儿下了狠手呢? 莫非是大爷?念头刚起,她就赶紧压下了这个心思,不会,不会的,大爷是莹儿的亲爹,岂会伤害莹儿?定然是韶光院为了推卸责任,强词夺理呢! 想到这里,陈月华态度就又变得硬气起来,她瞪了锦初一眼,恨道:“弟妹向来牙尖嘴利,巧舌如簧,我这个拙嘴笨舌的,自是辩不过您的。” 说到这里,陈月华快速望了眼不远处,皱眉不语的杜王妃,意有所指的再次开口。 “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我好好的姑娘却在你这韶光院险些进了鬼门关,这是不争的事实,今日哪怕您贵为世子妃,身后有母妃撑腰,我莹儿也是定北王府堂堂的大姑娘,总不能连个交代都得不到吧?” “陈氏,贞姐儿此番中毒,事发突然,定有蹊跷之处。身为母亲,你心疼孩子,抱怨你弟妹两句本也无可厚非。但大家都是骨肉亲人,我即便对你们夫妻有诸多不喜,也从未将这种不悦发泄在小辈身上。” 杜王妃盯着陈月华,目光微冷,言辞犀利。 “贞姐除了是你们夫妻俩的孩子,还是王爷的长孙女,是定北王府下一代的大姑娘!我这个嫡祖母虽做不到疼宠入骨,对她也还是有着几分情意的。你扪心自问,若我真对贞姐儿有恶念的话,你们的孩子如何能安安稳稳的长到三四岁?” 陈月华身子一颤,嘴唇嗫嚅着,终还是不曾说出反对的话语。 诚如杜王妃所说那般,贞姐儿出生没多久,因着大爷对宿承安追杀之行败露,杜王妃一度恨极了她家大爷,可后来还是顾虑着王爷公爹的情分,只将王姨娘流放到城外庄子上度日,却也放了他们安和院一马,并不曾取她们安和院任何人的性命。 对伤害她独子的庶长子,她都能网开一面了,又怎会去伤害一个无辜的孙辈稚女? 是以,杜王妃这么问话,陈月华还真是无法违心地反驳应对。 可她的莹儿却又是在这韶光院里中毒遇险的,想到小小的孩子受了那么大的罪,作为母亲的她,总不能将此事轻轻放过! 仿佛是猜到了她的心思,杜王妃又缓缓开口:“陈氏,你嫁入王府五年,想必对我也是有几分了解。我性子直爽,向来不喜玩弄阴私手段。” “多年来,我对宜秋院,以及你们的安和院,秉持的也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只要你们不来招惹我,我是从来不会,也不屑于与你们作对的。” 杜王妃指了指锦初,朗声说道:“你弟妹虽说嫁入王府时日没你长,但她机敏聪慧的品性早已响彻北境,且她胸有大志,大半心思都扑在盐务司的外务上,根本不屑于府中这四角之地的争长论短,又怎会花费太多心思在你们安和院的人身上?” 陈月华被杜王妃这一番尖刻的话语刺得面孔通红,正想反驳,杜王妃却不给她机会,再次说道:“你仔细想想,阿锦自从嫁入王府后,可曾主动去亲近过你们安和院的谁?” “她对莹儿……” 陈月华刚说出四个字,就被杜王妃接了过去:“不错,阿锦是对贞姐儿很是亲近。可她的亲近有哪次不是你们主动找上来的?” 陈月华想矢口否认,却猛地发现,还真的就如杜王妃所说的那般,锦初虽对莹儿极为亲近,却还真没有一次是她主动来找莹儿的。 今年春节的第一次,是莹儿自己主动去亲近这个二婶婶,后来又变成了她们安和院主动安排莹儿去亲近韶光院。整体算下来,虽是与锦初来往那么多回,可每回都是莹儿主动去接近二婶婶,才会换来二婶婶的被动亲近的。 思及此,陈月华的面色不由泛白,原来,二弟妹竟是早早就有这么深的心思了吗? 杜王妃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贞姐儿天真可爱,谁见了不喜欢?阿锦作为婶婶,见到侄女来亲近,难道还能冷脸以待不成?” “阿锦未孕之时,对贞姐儿都很是疼爱,如今身怀有孕,怎会骤然生出要害贞姐儿的恶念?若是利益相争的话,她一个堂堂的世子妃,如今又怀有身孕,正是尊贵得意之时,何故要对一个隔房的侄女下毒?贞姐儿是能影响到将来她肚子里孩子的地位?还是能影响到她这稳如泰山的世子妃地位?” 在杜王妃一句句犀利的质问声中,陈月华一步步后退,身子也开始颤抖起来。她不愿想那么多,可是杜王妃说的这些话,却又让她无力辩驳。 “既是都不能的话,阿锦又不是个傻的,干嘛还要费尽心力,去对一个三四岁的无辜女童下毒迫害?” 随着杜王妃的话音落地,陈月华再也忍不住的抱头狂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莹儿不能白白受这一场大罪!” “大嫂放心,莹儿中毒这回事,即便你不追究,韶光院也必定要追查到底,我不曾做过的事情,谁都别想污蔑我!” 锦初抚着肚子,一字一句认真说道。 院子里一片安静,众人都低眉沉思起来。 正在此时,屋子里传来了宿莹贞虚弱无力的童声:“娘。” 陈月华脸上闪过喜色,伸手胡乱抹了把眼泪,就抢先去了屋里。 锦初和杜王妃等人反应过来,也都跟着进了屋。 “莹儿,娘的心肝,你可算是醒了!你知不知道娘方才都要被你吓死了!你到底胡乱吃了什么?” 陈月华一叠声的追问着,双手却是紧紧抱住宿莹贞,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脸上又是泪又是笑的,看起来狼狈又令人同情。 “娘。” 宿莹贞小小的身子靠在陈月华怀里,伸出手擦了擦娘亲脸上的泪水,软软的安慰着自己的母亲。 “二婶婶说她肚里的小妹妹不知能不能吃山楂糖葫芦,莹儿就先替妹妹尝尝山楂糖葫芦能不能吃,莹儿尝过了,很好吃,才让二婶婶替她肚子里的妹妹们吃的。” 因为呕吐过度,小姑娘清脆的嗓音此刻带着几分沙哑,可她话语中的意思,众人却都听了个明明白白,当下视线就都扫向了宿莹贞所说的那串山楂冰糖葫芦上。 听得女儿此言的陈月华,却是脸色剧变,抱着孩子的身子忍不住晃了晃。 第323章 难以置信 一串五颗山楂,又红又饱满,裹在山楂外面的那层糖衣,如同水晶般晶莹剔透,在光线的折射下,闪烁着迷人的光泽。 最上面的那一颗山楂尤其大一些,边角处还缺失了一小块,露出山楂里边淡黄色的果肉。 众人又将目光不约而同望向了陈月华怀里的宿莹贞,小姑娘目光扫向那个缺了角的山楂,甜甜一笑:“那一口就是莹儿啃的,可好吃了。” 陈月华犹不甘心地循循善诱:“莹儿除了那口山楂,还吃了二婶婶什么好吃的啊?” 对于她的追问,除了锦初、王妈妈和屋里的几个知情的丫头,其余的人都不自觉屏气凝神,静等小姑娘的回答。 宿莹贞歪了歪脑袋,明显感觉到屋里紧张气氛,小丫头朝母亲怀里缩了缩,小心翼翼地看了周围一圈。 当接触到锦初含笑安抚的目光时,她也朝着二婶婶笑了笑,低声回答:“乳娘说,有礼貌的孩子都会先让长辈吃,那串山楂冰糖葫芦是乳娘专门做给二婶婶吃的,来之前,乳娘也交代了莹儿,说要给二婶婶先吃山楂冰糖葫芦,莹儿再吃。” 众人目光一凝,锦初和杜王妃对望一眼,心下皆都沉重起来,杜王妃又转向宿莹贞笑道:“贞姐儿,既是乳娘交代了,让你将山楂糖葫芦先给二婶婶吃,二婶婶还没吃,你为何自己却先吃了呢?” 说话间,她朝着府医示意,将山楂糖葫芦,以及地上掉落的那半串林檎果做的冰糖葫芦一起带了下去。 宿莹贞见府医拿走了两串糖葫芦,慌忙阻止:“爷爷,那串山楂糖葫芦是给二婶婶吃的,二婶婶还没尝过味道呢!还有,” 小丫头的声音放低,略带心虚地说道:“还有,我的那串林檎果冰糖葫芦也还没吃完呢……” 可真是孩子心性,身子都这样了,还不忘没吃完的冰糖葫芦,众人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贞姐儿放心,那两串糖葫芦已经脏了,再吃还会闹肚子的。咱们让府医爷爷下去清理一下,改日,等你身子好了,祖母再给你更多的冰糖葫芦好吗?” 听到祖母说吃了会闹肚子,宿莹贞露出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她下意识摆了摆手:“那莹儿不吃了,莹儿害怕肚子疼。” 杜王妃摸了摸她的脑袋,夸奖她:“贞姐儿是个好孩子,改日等你身子好了,你来含章院,祖母送你比这更好的冰糖葫芦吃。” “谢谢祖母。”小丫头扬起脸来,朝着杜王妃露出甜甜的笑容。 见小姑娘放松下来,杜王妃状似无意的再次提起之前的话题:“贞姐儿,你还没告诉祖母,那串留给二婶婶的山楂冰糖葫芦,为何你先吃上了呢?是二婶婶哄你吃的吗?还是你自己要吃的?” “孩子又不知道。”陈月华急声阻止,杜王妃只淡淡瞥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却是将她后面的未尽之言全部堵在了喉咙里。 “二婶婶没有让莹儿吃,是莹儿自己吃的,二婶婶担心肚子里的小妹妹不喜欢,莹儿就想先尝尝,若是好吃的话,再让二婶婶吃。”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和不贪吃,小丫头还用手比划着:“莹儿就只吃了一点点儿,是帮二婶婶肚里的妹妹们尝的。” “既然莹儿吃了都说好,那你二婶婶为何还是没吃那串山楂冰糖葫芦啊?”身后的娘亲低声问道。 众人的目光又再次望向了锦初。 雨樱刚要开口,宿莹贞的声音再次响起:“本来二婶婶都要吃了,结果那位姐姐拿了东西进来,二婶婶就放下冰糖葫芦先去看东西了!” 锦初将桌面上的信件朝着众人一挥,“贞姐儿说的是这封信,若不是雨樱拿来这封信,我确实是准备去吃那串山楂糖葫芦的。” 她望了眼屋里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陈月华身上,意有所指地说道:“结果,我这边还没忙完,贞姐儿就毒发倒下了。” 随着这二人的陈述,陈月华的面色再次发寒,想到最后一个肯可能,她口中喃喃低语:“不可能,一定是我想多了。” “娘,你在说什么?”宿莹贞转头好奇地望着母亲。 “啊,没什么,没什么,娘就是想知道莹儿身子现在怎样了?”陈月华生硬的转移了话题。 不过她的担心倒也正常,方才一番探问之下,竟是忘了问问府医小丫头的身体咋样了? 府医刚好进来,听到陈月华的这一句关心,遂就客气说道:“大夫人放心,大姑娘虽是惊险一番,如今却是安然无恙了,只是这乌头毕竟性毒,大姑娘虽是食用不多,到底一番催吐伤了脾胃,接下来要好好休养几日方为上策。” 府医又转向锦初,言辞间满是赞许:“此番多亏世子妃当机立断,应对得当,又及时给大姑娘用了催吐的蜜水,使得大姑娘快速呕出腹中吃下的毒物,这才没有酿成不可挽回之祸事,实乃饶天之幸。” “竟有人将黑手伸向我堂堂定北王府,委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张狂至极!此事不查清楚,决不罢休!本王倒要看看,到底谁这般险恶用心,妄图挑拨我两房儿子,使其兄弟阋墙,坏我王府安宁!” 定北王大步踏入房内,带着一身的风尘。 “王爷怎么回来了?”杜王妃诧异问道。 “父王。” “父王。” “祖父。” 锦初、陈月华和宿莹贞都开口唤道。 定北王挥挥手,朝着大家解释,“这两日军中无事,我就回来看看你们。不曾想却遇上这样的事情。” 他目光冷厉,转向府医吩咐:“张大夫,你继续方才的话题。本王也听一听。” 府医恭敬点头,又指着那两串糖葫芦说道:“方才老夫仔细查验过了,这串林檎果制成的冰糖葫芦是正常的,而这串山楂糖葫芦中的下面四颗也都是好的,唯独第一颗山楂上涂满了乌头,且还是毒性极为霸道的草乌。” “大姑娘只尝了一块边角,就引得如此反应,若是吃下整颗的话,定然是凶多吉少!” 话音落下,众人的目光都转向锦初身上,在暗自庆幸的同时,不由也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到底还是她们太君子之心了,总想着没人会拿个小孩子来做这种危险之举,却忽略了恶人是没有底线的。 至此,谁还看不出来,那歹人正是借着宿莹贞的手在给锦初下毒呢? 若不是阴差阳错之下,锦初没吃这山楂,宿莹贞又巧合的只是尝一尝,不曾多吃这山楂,才侥幸得了有惊无险的结局。 否则不管是谁出了问题,定北王府都要一番地动山摇。 锦初也不由倒吸一口气,再次按住了自己的腹部。 这是想要她一尸三命啊,好歹毒的心机! 第324章 矫饰伪行 “贞姐儿,这冰糖葫芦是谁给你的?” 定北王弯下身子,望着小孙女的眼睛,压低嗓音哄道,“给你的时候可有交代你要做什么?” 陈月华的身子已经开始颤抖起来,引得她怀中的宿莹贞也跟着紧张起来,仿佛也感受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小丫头慌乱地抓住母亲的手,无措的开始摇头。 “贞姐儿莫怕,你将今日来之前的事情,跟祖父祖母说一说,祖父就知道是谁害得你闹肚子了,到时候让祖父将那人拉出来打一顿,给贞姐儿压惊好不好?” 杜王妃上前一步,将定北王推到一边,目光慈爱地轻声哄着宿莹贞。 “不要打乳娘!”宿莹贞害怕地抱住母亲,带着哭腔喊道:“乳娘做的冰糖葫芦可好吃了。我说二婶婶喜欢吃山楂的冰糖葫芦,她还专门给二婶婶做了一串,还跟莹儿说,要做有礼貌的孩子,先给二婶婶吃第一颗,莹儿才能吃后面的。” 话音落地,定北王面色骤冷,浑身的怒气再也掩藏不住,锦初怀了双胎的消息,他也是知道的,那可是宿承安的嫡长子或者嫡长女,更是他宿常山的嫡长孙,甚至是未来的皇太子! 若不是锦丫头此番运气好,他这定北王府简直等于塌了大半边天。 如此狠毒之人,他岂能放过? 当下他猛地起身,冲着院门外的亲卫高声吩咐:“去安和院,将大姑娘的乳娘绑过来!” 此话一出,宿莹贞“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抽抽噎噎的哀求:“祖父不要打乳娘,不要打乳娘。” 陈月华却是整个人都瘫软在地。 虽然猜不透莹儿的乳娘张氏为何要毒害二弟妹,她却隐隐觉得也许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只是乳娘为何要这般做?这样岂不是害了她们安和院?安和院若是不好,身为安和院大姑娘的乳娘的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怎么想都是没有好处的事情,为何向来温婉规矩的张氏要下毒? 她这一下毒,虽说没有毒到二弟妹,可她的莹儿却是吃了苦果。 即便如此,她孩子的乳娘敢对堂堂的世子妃下毒,她这本就做低伏小,仍不得待见的安和院,此番又怎么脱得开干系? 王妃本就对他们强行忍耐,如今若是让王爷公公也厌弃她们安和院的话,那她们安和院将来可怎么在定北王府安身?将来若是万一王妃与韶光院伺机报复的话,又有谁能庇护她们夫妻俩呢? 思绪走到这里,陈月华之前对锦初的那些不甘与愤恨,此刻瞬间变成了满腹的惊恐和不安。 她偷眼去看锦初,却得到对方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心里不由变得更害怕了。 “二弟妹,我当真不知--” 话还不曾说完,就被锦初不耐烦地打断,“大嫂还是先莫说这些了,待到贞姐儿的乳娘来了,问清楚事情的真相才是最要紧的。” 陈月华还想张嘴再说,余光却瞥到杜王妃冷冷投来的目光,那眼神中仿佛带着刀剑一般,吓得她一个激灵,顿时乖乖地闭嘴不言了。 屋子里一片安静,只余宿莹贞低低地抽噎声。 想到接下来的可能发生的场面,锦初不由生出几分怜惜,她转过头来,对着雨柠吩咐道:“你先将大姑娘带到隔壁满翠轩去歇息一会儿,待此间事了,再将她送回安和院。” 陈月华听到这话,也跟着反应过来,她感激地望了眼面无表情的锦初,哄着怀里的宿莹贞。 “莹儿,隔壁院子里有个池塘,里边有好多漂亮的鱼儿,让这位姐姐带你去那边喂花花鱼,好不好?” 小丫头本还在轻声抽噎着,听到可以喂锦鲤,顿时高兴地笑了起来。 她主动起身,将两只小胳膊朝着雨柠的方向伸开,嘴里连声说道:“姐姐,抱莹儿去喂花花鱼。” 雨柠小心抱起宿莹贞,跟雨樱一起,朝着隔壁满翠轩的院子而去。 锦初看着失神般跌坐在榻上的陈月华,不由暗自叹息一声。 一阵脚步声传来,打破了屋里凝滞的气氛。 时隔近一年之后,锦初再次见到了被两个粗实婆子一左一右按住双臂,边走边挣扎的青年妇人。 与年节时相比,这张乳娘脸上气色明显差了些,身子也显得僵硬许多,完全不见上次的灵巧柔软。 因为挣扎,她鬓边的发髻半散,嘴里低声斥责:“你们为何二话不说就这么抓了我,我可是大姑娘的乳娘,你们不能这么待我!” 两个粗实婆子也不甘示弱:“张乳娘,今日可不是我们为难你,是王爷王府吩咐了咱们带你过来问话的,有什么委屈的,您等下直接跟主子们说吧。” “跟她个下人啰嗦什么,还不快带进来!”定北王不耐地冲着院子里的婆子吩咐着。 听得这声音,两个婆子加快动作走了进来,张氏也再没了挣扎的勇气,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张氏,这两串冰糖葫芦可是你做的?”定北王指着那两串冰糖葫芦,沉声问她。 张氏抬头快速看了眼,见那串冰糖葫芦只剩下四颗,心里顿时放松。 她低声恭敬回道:“回禀王爷,这两串冰糖葫芦确实是奴婢亲手所制,因着大姑娘说世子妃很喜欢吃奴婢做的山楂冰糖葫芦,所以大爷专门吩咐了奴婢,昨夜连夜做了几串冰糖葫芦,今日也好让大姑娘带过来给世子妃尝尝鲜。” 她声音低缓温和,长相温婉宜人,此时虽乱了发鬓,却不慌不乱,看上去倒也颇有几分小家碧玉之态。 定北王眯眼瞥了她几息,骤然问道:“那你为何要害世子妃?” 张氏猛地抬头,露出一脸的惊讶,随即又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高声喊冤:“请恕奴婢愚笨,实在不知王爷何出此言?” 她视线转向一旁的锦初,语气很是真诚,“世子妃身份贵重,平日里待人宽和仁善,奴婢与世子妃甚少相见,更有任何嫌隙仇怨,便是借奴婢一百个胆子,也断断不敢生出半分有损世子妃的歹念啊!” 杜王妃忍不住插嘴,“你都承认这几串冰糖葫芦是你亲手所制,那你可知这山楂中加了能要人性命的剧毒?” 她起身走到张氏身边,冷哼一声,“莫非,你要说这冰糖葫芦中的毒是别人添加的不成?” “这些冰糖葫芦确实为奴婢亲手所制,也是今日早间亲手交给大姑娘的,但是王爷王妃口中的毒,奴婢确实不知是怎么回事?” 说到这里,张氏抬目望向案几上的两串冰糖葫芦,低声说道:“若是王爷王妃允许的话,奴婢现下就可将那些剩余的冰糖葫芦当场吃下,也好让王爷王妃亲眼看到奴婢的清白。” 她声音虽是温婉,脸上却毫不掩饰的装满委屈,仿佛贵人真的冤枉了她的一片忠心一般。 锦初不由暗叹,倒真是个会演戏的。 这张氏虽然表现的处处温婉柔弱,但从宿莹贞的童言童语中,锦初已经认定这女子铁定与下毒之事脱不开关系。 锦初纳闷的是,不知这张氏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要对自己下毒呢? 定北王与杜王妃对望一眼,目光中都露出意外之色。这小小的乳娘,倒还是个机敏应变,沉得住气的。 这种时候居然还能临危不乱,反将一军,要亲身试吃以证清白呢? 地上的张氏见二人不语,心下暗自得意,她低下头去,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再抬头时又是一副温婉乖顺的样子。 “王爷,王妃,不知奴婢可否当场试吃这冰糖葫芦,也好以证自身清白!” 她倒还真是穷追不舍,变本加厉的演上瘾了呢! 杜王妃嘴角一瞥,正要说话,门外忽地传来一声:“父王,且慢!” 众人回头一看,竟是那安和院的大爷,宿承和脚步匆匆地走进来了。 第325章 夫妻反目 因着来的匆忙,宿承和脸上微微泛红,额头上也带着一层薄汗。 他目光瞥了眼地上的张乳娘,面带疑惑地问道:“父王,母妃,不知这张氏犯了何罪?” 定北王与杜王妃还不曾开口,一旁的陈月华却是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宿承和大腿,带着哭腔说道:“大爷,你是没看到方才咱们莹儿吃了那糖葫芦中毒的情形,幸亏吃的少,不然我可怜的莹儿就……” 说到最后,她呜呜地哭了起来,又转身指着张氏恨恨说道:“那冰糖葫芦可是她亲手所制,其中的毒必定也是她下的,枉我觉得平日里她对莹儿照顾有加,月例,赏银从来都没亏待过她,她竟然如此歹毒,要害咱们安和院。” “陈氏,你在胡说什么?张氏对贞姐儿的关爱不比你这个母亲少,她怎么可能舍得去伤害贞姐儿?” 宿承和用力一脚踢开了抱着他哭诉的陈氏,脸上带着震怒和嫌弃的表情,仿佛自己的妻子才是那个冤枉了女儿乳娘的罪人。 这反应就很耐人寻味了! 陈月华先是一愣,待到反应过来,顿时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她指着张氏,怒不可遏地追问宿承和:“我是你的发妻,是莹儿的母亲,你居然不信我的话,去信一个乳娘的无辜?” 众人的目光也都在张氏和宿承和身上来回游移。 作为父亲和夫君,女儿被毒,第一反应不是该去找出下毒之人,为孩子报仇吗? 怎地大爷却是只字不提孩儿中毒的事情,也不听妻子的控诉,上来就一个劲儿的只为府里一个不起眼的乳娘辩护呢? 锦初的目光落在宿承和身上,而他的视线,却是直直落在此时正跪在地上的张氏身上,宿承和虽是极力隐藏心事,却还是被锦初捕捉到他看向张氏时那一抹一闪而逝的心疼。 这二人之间若是清清白白,便是那幽冥鬼使听了,怕也要哂笑三声。 张氏敏锐的觉察到众人的怀疑,尤其是大夫人陈月华那直白的愤恨,她心道不好,忙再次叩首请求:“那冰糖葫芦是大爷吩咐奴婢做的,是以,大爷才出言维护奴婢。大夫人莫要误会了,若是王爷王妃不信的话,奴婢愿意吃下那些冰糖葫芦!” 第三次了,可真是够有恃无恐的! 真当自己算无遗策,别人都是傻子不成?锦初面无表情望着地上的张氏,心底冷笑一声。 杜王妃仿佛也看够了张氏这阴毒又自作聪明的模样,遂就朝着宿承和摆摆手,“你去旁边坐下。贞姐儿是府里的大姑娘,即便你这做爹的不在意,我与你父王也不能就此轻轻放下。” 宿承和望了眼座上的定北王,见他只冷冷盯着自己,无奈地摸了摸鼻头,走到附近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待他坐下,杜王妃指着案几上那两串残缺不全的冰糖葫芦说道:“张氏,我再问你一回,这些冰糖葫芦是你亲手所制,期间也不曾假手他人吗?” 张氏瞄了眼案几上的冰糖葫芦,眼中闪过一丝得意,随即就恭顺的点头肯定:“回禀王妃,因着这冰糖葫芦是大姑娘要的,又是大爷亲自吩咐的,是以,奴婢并不敢假手他人,从始至终都是奴婢一人完成的。” 倒真是够嘴硬的,既是你自诩聪明,非要独占这份功劳,那就莫怪我不留情了。 杜王妃心里落定,便对着张氏又道:“这两串全部让你吃下,未免有些强人所难。既都是你一手所制,想来吃一颗与吃几颗的区别也都不大!” 张氏以为杜王妃真是好心,只让她吃一颗证明就行,忙不迭的露出感激的笑容,并连连点头。 杜王妃也回以微笑,温声说道:“既是你要证明清白,那就选最能证明的来吧!” 不等张氏回话,她就转向身后的赵妈妈吩咐:“去将那棵贞姐儿不曾吃完的山楂取来,让这位张氏吃下去,与贞姐儿同食一颗山楂,想必更能证明她的清白了!” 杜王妃温和的声音犹如魔音,一下子将张氏击得脸色惨白,控制不住地身子也抖动起来。 她进来时就专门看了,案几上第一颗山楂已消失不见,这才敢要求试吃自证清白的。 若是大姑娘吃的那颗山楂还在的话,那她岂敢试吃? 张氏这明显惊慌的模样,尽入众人眼底。 定北王眼中的怒火已是掩藏不住,锦初袍袖下的双手也下意识的握紧。 她深深看了眼地上的张氏,恼恨之余却也颇为费解,按说自己与她一个隔房的乳娘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何以她竟要对自己下此毒手呢? 赵妈妈已是恭声答是,转身就要出去,却被一旁坐着的宿承和急声阻止:“且慢!” 杜王妃似笑非笑地望向宿承和, 定北王则是神情凝重地端详着自己的这位才疏学浅,眼大心空的庶长子。 不由头疼起来,这孽障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宿承和瞥了眼神色冷淡的嫡母,又看了眼目光如刀的父王,心里不由萎缩了下,但看到地上发抖的张氏,想到她腹中的孩子,当下咬了咬牙,开口相劝。 “父王,母妃,同样都是一串冰糖葫芦,吃哪个不是吃?母妃若真疼惜张氏的话,将案几上的取下一颗给她吃了不就行了!” 他目光转向赵妈妈,笑道:“又何必让赵妈妈舍近求远,取那一颗已然坏掉的山楂呢?” 话音落地,张氏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 “宿承和!你到底居心何在?” 陈月华一把扑了过来,她双目含泪,难以置信的指着张氏,“既然都是同一颗山楂,我莹儿能吃,她一个小小的乳娘,凭何就不能吃?难道她一个奴才秧子还能高过定北王府的大姑娘不成?” “你在胡说什么?张氏与莹儿向来亲厚,我只是不想冤枉了张氏,让莹儿伤心罢了!” “你哄鬼呢!” 陈月华大喊一声,气得柳眉倒竖,“她一个乳娘,再亲厚还能亲厚过我这个亲生母亲吗?如今我莹儿吃了她亲手制的冰糖葫芦,已然毒发。你不心疼唯一的女儿,却还在想办法维护她一个乳娘,莫不是你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最后这一问掷地有声,只惊得宿承和跳起身来,对着陈月华脸上狠狠挥去。 “啪”的一声,清脆的声音响彻屋内,伴随着青年恼羞成怒的斥骂:“你个贱人!再胡言乱语我休了你!” 陈月华捂住脸颊,惊愕地望着面前神色狰狞的男子。 半晌,她“啊”地大叫一声,随即对着宿承和就挥起了拳头,嘴里还连声喊着,“宿承和你个混账,你竟然为了一个卑贱的乳娘,对自己的发妻动手!” “你个贱人,好大的胆子,你居然敢打我!” 宿承和惊怒的躲闪着陈月华的乱拳,奈何他确实身子虚弱,加上陈月华气怒之下,不管不顾的胡乱挥手,一时之间竟是躲避不过,吃了她好几拳头。 “你为了个下贱的奴才,连发妻与女儿都不顾了,我还有什么敬着你的必要!” 陈月华边打边骂,披头散发,不依不饶。 “泼妇,蠢妇,我定要休了你这个贱人!” “休就休,你这样吃里扒外,不顾妻女的病秧子不要也罢!” 夫妻俩斥骂挥拳,乱做一团,一时竟是看呆了众人。 “还不快将她们二人分开!” 直到杜王妃的声音响起,两个粗使婆子才慌忙上前,将乱做一团的夫妻二人拉开。 第326章 情人离心 等宿承和与陈月华这对夫妻分开的时候,两个人皆是气喘吁吁,形容不堪,再也没了往日定北王府大爷、大夫人的斯文与温婉。 “你们可真是越活越有出息了!为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乳娘,夫妻俩大打出手,也真是让人叹为观止了。” 杜王妃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嫌弃,照着一左一右分坐两旁的大房夫妻冷声训斥。 被嫡母大庭广众之下一番明晃晃的讥讽,平静下来的宿承和与陈月华,脸色顿时再次变得难看起来。 “一个小小的乳娘,竟能挑拨的家宅不宁,倒真是本事不小!” 一直冷着脸色的定北王,骤然开口说道:“赵妈妈,你去将大姑娘不曾吃完的山楂喂给她吃!我定北王府向来不刻意磋磨下人,若是她吃了山楂无事的话,就算是府里冤枉了她,赏她一百两银子压惊就是。” 听到一百两银子压惊,屋中下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王爷可真是大手笔! 按照她们一到二两银子的月例,这一百两银子顶得上她们五年以上的月例了! 张氏若真是被冤枉了的话,不过跪上一会儿,吃一颗山楂的事情,就能白得了一百两银子,可谓是撞了大运,足够欢喜一场了! 可是作为当事人,之前屡次请求试吃糖葫芦,以证自身清白的张氏。此刻非但没有一点惊喜之色,反而身子微微颤抖,脸色煞白,这神态哪里谈得上欢喜?倒更像是哭丧的样子。 宿承和心下不忍,再次开口:“父王。” “孽障,你闭嘴!” 定北王毫不留意地打断他的话语,很是厌恶地瞥了眼地上发抖的张氏,直接吩咐赵妈妈,“将那半颗山楂拿上,给这妇人直接喂下去!” 赵妈妈应声取出了那颗缺了角的山楂,举步向着地上的张氏走去。 红艳艳的山楂,个头奇大,外面糊了一层厚厚的糖浆,阳光下泛着饱满诱人的光泽,看上去很是可口。 地上的张氏却像是望见了毒蛇一般,尖叫一声,双手按着地面两侧,整个身子快速朝后退去,嘴里还连声叫道:“我不吃这颗山楂,我不吃这颗山楂!” “按住她,给她喂下去!” 见张氏一个劲儿的朝后退,杜王妃高声吩咐粗使婆子。 婆子应声而上,正要去按住张氏,却见张氏朝着宿承和的方向快速爬去,嘴里还喊着:“大爷救救奴婢,救救奴婢!” 见此情形,锦初暗自冷笑一声,果然一对不知何时已滚做一堆的狗男女! 宿承和刚想张嘴,却被杜王妃抢先开口,话中有话的威胁:“张氏,你莫要攀扯老大,她们夫妻俩方才才因你之故拳脚相加,莫非你准备再拖累老大一回吗?” 张氏一怔,不由停住了朝宿承和而去的动作,两个婆子趁此机会一把按住她,并将她拖回了屋内正中的位置。 杜王妃满意颔首,又道:“张氏,这山楂既是你亲手所制,索性你就乖乖将它吃下,也好让在座诸位都能见证你的清白。” 话罢,杜王妃示意赵妈妈继续上前,去喂张氏那颗山楂。 眼见着那颗夺命的山楂已是到了唇边,张氏双眼瞪大,拼命摇头挣扎。 “不!不!不!” 她凄厉的喊起来,“这里有毒,我不能吃它!我不能吃它!” 杜王妃嗤笑一声:“这是你亲手所制,亲口承认没有下毒,又哪里来的毒?你还是吃下去自证清白吧!” 张氏再也顾不得什么,将头转向宿承和的方向,大声哀求:“大爷,大爷,您快救救奴婢!奴婢不能死啊!” 众人皆将目光扫向宿承和身上。 他身子抖动,双拳紧握,嘴唇嗫嚅了半晌,都不曾开口。 “好啊,果然是你要害我莹儿!我莹儿能吃,你为何吃不得?” 怒斥声中,陈月华起身上前,一把夺过赵妈妈手上的那颗山楂,朝着张氏嘴里就要强行塞去。 张氏急得眼泪鼻涕一大把,“呜呜呜”地躲避着陈月华手中的山楂,陈月华见一直塞不进去,当下愤恨交加,起身冲着张氏的肚子用力踹了一脚。 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吓得两个婆子都松了手,张氏捂住肚子瘫倒在地,她神情极为痛苦的痉挛几下,随即身子下面竟然流出一条小小的血线。 “我的肚子好疼,大爷,我们的孩儿,我们的孩儿!快救救我们的孩儿!”张氏抱住肚子,低低地哭叫起来。 几个懂人事的婆子都闪避开来,张氏这明显是怀了大爷的孩子了! 陈月华愣怔一息,猛地反应过来,她回头转向已是一脸菜色的宿承和,目光中全是恨意:“原来,你们早已暗通款曲,所以才合计下毒要来谋害我与莹儿。虎毒尚且不食子,宿承和,莹儿可是你的亲生骨肉,你竟然也下得去手?你们这对奸夫淫妇竟如此丧心病狂,灭绝人性!” “陈氏你莫要信口雌黄!莹儿是我的骨肉,我岂会害她?”宿承和色厉内荏地反驳。 “那莹儿的冰糖葫芦上是谁下的毒?没有你的授意,难道张氏那个贱人敢自作主张去毒害世子妃或是莹儿吗?” 陈月华泪流如雨,咬牙切齿地骂道:“你可真够心狠手辣的!” 看着张氏身下越流越多的血水,宿承和暗自痛惜,这个孩儿注定是保不住了,如今只能舍车保帅了! 他心头一横,指着张氏说道:“莹儿说二弟妹爱吃张氏做的山楂糖葫芦,我也只吩咐张氏亲自做了几串冰糖葫芦,又岂能料到这张氏竟是自作主张在那冰糖葫芦上下了毒?” “你真的不知这冰糖葫芦抹了毒?”陈月华面带犹豫的确认。 “自是不知,且不说二弟妹,莹儿可是我的骨肉,我害谁也不会去害她的。” 他一脸真诚地迎上陈月华的目光,随即又神情悲愤地望向地上的张氏,厉声斥骂:“张氏,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私自对世子妃和大姑娘下毒,往日我安和院待你不薄,你怎么下得去手?” 听得此言,张氏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虚弱的控诉道:“大爷,我肚里怀的可是你的孩儿。是您让我在那颗山楂上下的毒,连毒药都是您给我的,您还让我专门交代了大姑娘,第一颗山楂一定要等世子妃吃了,她才可以吃。” “你这个贱人,事到如今,你还敢胡乱攀咬!怀着别人的野种竟敢来栽赃我,爷连你的身子都没碰过,你莫要脏了爷的名声!” 宿承和上前一步,再次狠狠踢了张氏一脚,这一脚直将她踢得滚了两圈才止住身子,可她身下的血却流得更欢畅了。 第327章 禽兽不如 锦初不忍见这情形,低声吩咐雨橙去找府医过来。 张氏此时浑身都疼,可更令她心寒的是身下不断流出的鲜血,及面前这个道貌岸然的男子的薄情寡义。 一开始她就只是规规矩矩的服侍大姑娘,是他三番两次,软硬兼施的来招惹她,最终得了她的身子,她怀了孩子之后,更是一心为他,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从不曾违逆过半分。 如今事情败露,他竟是准备将她母子两条性命全部葬送,还要她临死之前替他背上所有恶名。 她如今什么都没了,那她还怕什么? 想到这里,张氏喘了两口气,冷笑一声:“今日我张秀枝做错事情,我认了!但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也休想脱得干干净净!” “你个贱人!”宿承和眼尖的看到张氏眸中那一闪而逝的狠绝,顿时心下大惊,正想再去踢打,却被一旁的婆子拉住。 “大爷这是恼羞成怒,准备杀人灭口了吗?” 张氏轻蔑一笑,转向定北王和杜王妃,毅然决然说道,“我做了恶,如今赔上母子性命也是罪有应得。但那毒确实是大爷给我的,怪只怪,上天看不过去,没让世子妃吃下那颗山楂,反而害得大姑娘受了其害,我对不住大姑娘,” 她指向宿承和,“但更对不住大姑娘的,是他这个禽兽不如的亲爹!你说我肚子里的孩儿是别人的野种!” 她又转向陈月华,“大爷说从没碰过我的身子,那么我要告诉夫人您,大爷左乳一寸处有块指甲盖大的黑色胎记,右边大腿根长有三颗红痣,这些难道也是夫人告诉我的?” 陈月华骤然望向宿承和,一字一句缓缓骂道:“好一个敢做不敢当的怂包!你真是连个畜生都不如!” “月华,你不要信她的一面之词啊!”宿承和高声喊道。 “呸!一面之词,难道你要跟我说,你身上的这些隐私之处,都是你亲自跑去告诉她的吗?” 陈月华心寒至极,连看都不愿再看宿承和,“枉我五年来对你处处顺从,以你为天。却原来竟是嫁了个如此不堪的货色!” “是我的错吗?成婚五年,你只生了一个丫头片子,就不再开怀。二弟妹才嫁来一年,就要生下府里的长子长孙了!相比之下,你对的起我吗?我即便是出去纳了几个人,又会怎样?我定北王府堂堂的大爷,正妻生不出来,还不能纳几个妾室吗?” “你若是堂堂正正的纳妾,我即便心有不喜,也不会阻拦你纳妾,但你这是行的什么事?那么多人你不去纳,却非要将自家姑娘的乳娘睡了,你没有礼义廉耻也就罢了,那张氏怀了你的孩子你都不敢承认,你还算个人吗?” “下毒害二弟妹,出事了让亲生女儿给你顶罪!女儿顶不了就换个人继续顶罪,她怀着你的孩子,你都能下得去脚,宿承和,我真是从未见过如此狼心狗肺之人!” 宿承和一咬牙,骂道:“若不是你生不出来,还欺瞒于我,我又岂会找别人生孩子?” “我生莹儿时身子受损,并非不能再生育,只是需要调养几年身子。如今我都调养的差不多了,你我又都年轻,有的是机会和时间生更多的孩子,不告诉你,是不愿你跟着担心,难道这也是什么大错吗?”陈月华一脸委屈控诉。 “那你也不该隐瞒我这个事情,我是府里的长子,按理应该生下府里的长孙,可你这般迟迟不开怀,我自是心下着急,否则我岂会受了张氏的诱骗?我碰了别的女人,对不住你,这点是我不对。但下毒之事,确为张氏一人所为,我委实不知,月华,这点你要信我。” 两害相权取其轻,张氏与自己有染之事,已是包不住,宿承和索性赶紧认下这个,但是下毒的事情他是坚决不能认的。 张氏听着宿承和依然在那里狡辩,将下毒之事全部推到自己身上,她抚摸了下自己已然开始瘪下去的腹部,努力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今日之前,她还满怀期望的想象着未来孩儿的模样,如今,尽是一场空啊! 通过不道德手段得到的东西,迟早都要还回去,不,是加倍还回去。 身子越来越冷,张氏眨了眨自己的眼睛,缓缓说道:“我张秀枝心怀歹念,做了错事,所幸上天有眼,不曾酿成大祸。大爷不是一直在说下毒之事乃奴婢一人所为,你不清楚吗?” 她朝向杜王妃的方向说道:“那毒乃是王姨娘送给大爷,大爷又交给我,吩咐我下在那串山楂冰糖葫芦中的第一颗山楂中的,大爷专门让我交代大姑娘不要吃第一颗山楂,目地就是让世子妃吃掉第一颗。” 竟还有王姨娘的事情,杜王妃与锦初对望一眼,复又朝着定北王望去,目光中赤裸裸写着,‘看看你的好姨娘办的好事’。 定北王面色黑沉,心内气急。 “贱人,你还要狡辩!”宿承和厉声斥骂。 “你给老子闭嘴!” 定北王一声怒吼,目光森森地瞪着他,宿承和只能无奈的闭上嘴,双拳却是握的死死的,只恨自己没有将张氏这小贱人一脚踢死! 张氏咳嗽一声,声音更虚,“那颗山楂上抹了足够份量的草乌,一颗就能让世子妃一尸三命,若是王爷王妃怀疑大姑娘的话,届时让大姑娘或是奴婢,将其余不曾抹毒的山楂吃掉,亦能证明安和院的清白。” “随着那颗带毒的山楂被世子妃吞入腹中,这带毒的山楂也就此消失。以世子和王妃对世子妃的疼爱,若世子妃毒发身亡的话,你们是必定不会任人损伤世子妃的遗体的,故而,此事也就死无对证了!” “若世子妃真有不测的话,我们世子是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你们安和院的。”王妈妈怒气冲冲地说道。 “你说得不错!若世子妃遭遇不测,王妃与世子必定会追查到底。可是送毒的是大姑娘,她不过一个三四岁的稚龄女童,王妃与世子都是仁善磊落之人,即便再悲痛难当,也万不会对大姑娘下手,要她一个无知孩童的性命。” “但世子必定要找到幕后真正的下毒黑手,来报世子妃之仇!是以,大爷就准备将错都推到大夫人身上!” “理由是她嫁入王府多年,除了一个大姑娘,膝下并无儿子,而入府一年的世子妃弟妹就身怀双胎,大夫人对世子妃心生嫉恨,遂就一时发昏,拿着下了毒的吃食,借由大姑娘的手来毒害世子妃!” 陈月华身子一震,惊异出声:“我什么都没做过,宿承和你怎么还要害我?” 张氏再次咳嗽一声,喘息着笑道:“我来告诉大夫人,大爷为何这么做?因为大爷一直想要王府的下一代的长孙出世,可大夫人您身子受损,迟迟不孕,还瞒着大爷,将他看的那么严。尤其是世子妃怀了双胎之后,他对你更是恨之入骨,巴不得你早点死了,他好再娶一房妻子生下儿子了!” 宿承和再也忍不住大声喊道:“这都是你的信口雌黄,我连毒药都不曾予你,你编的这些谎言又有几人能信?” 张氏正要说话,府医快步走进来,锦初说道:“你帮她先止住血。” 府医得令到了张氏身边,却被张氏笑着拒绝:“多谢世子妃以德报怨,奴婢曾经差点害死您,如今亦是罪有应得,死之前也好叫大爷安心!” 张氏气息变弱,声音却满是讥讽,“您大概是贵人事忙,昨夜只顾吩咐奴婢下毒,竟是没有发现,那用来包毒药的纸张上面,刚好有王姨娘写给您的手书。” 宿承和大吼一声:“该死的贱人,你竟如此害我母子!” 张氏再次咳嗽一声,直接吐出一口鲜血,她朝着锦初望去,“世子妃,那剩下的毒药就在我房里妆奁匣子的里层,外层是米黄色的松花笺。” 锦初朝着雨橙示意,几人飞快朝着安和院的位置而去。 张氏在王妈妈的搀扶下,对着锦初的方向跪了下来,她一连磕了三个响头,口中说道:“世子妃,奴婢有罪,不敢奢求您的原谅,只愿您日后一切顺遂!” 锦初心觉不好,下一瞬却见张氏猛地用力朝着不远处的柱子撞去,随着“咚”地一声,张氏缓缓倒了下来。 府医忙上前查看,半晌转过头来,朝着众人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人已是去了。” 第328章 罪有应得 众人望着地上生息全无的张氏,心头不由唏嘘。 一个时辰前还是条鲜活的生命,此时竟已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张氏有罪,却罪不至死,尤其是她肚子里的那个无辜的胎儿,却是因着狠心的父亲和寒心的母亲,还不曾见到这个世界的太阳,就匆匆的失去了生存的权利。 与身为男子的宿承和相比,张氏这看似柔弱的女子,骨子里竟是颇有几分利索果敢的担当。 只可惜这张氏眼光不好,所托非人,最后才造成了今日的这般悲惨结局。 雨橙神色匆匆进了屋,她手中紧握着那包张氏临死前提及的毒药。 待缓缓打开,只见其中是一小块呈灰褐色的草乌。草乌的边角处,有一小部分被切去,断面的切痕清晰可辨,想来,这便是张氏用以涂抹于山楂之上的罪证之物了。 府医上前仔细辨认一番,再次确认了这应是之前山楂上所涂抹的草乌。 想到张氏说包着草乌的是米黄色的松花笺,锦初又将目光放到了那张米黄色的包装纸上。 “将药倒置一旁,把那纸张呈上来。” 杜王妃的声音冷冷响起,显然她也不曾忘记张氏临死前的那句话。 雨橙点点头,将剩下的草乌放在赵妈妈准备好的另外一张纸张上,随后将那张松花笺呈给了杜王妃。 座下的宿承和此时已是脸色剧变,再找不到之前的骄横硬气了。 杜王妃接过那张纸,先是颇带深意地看了眼一旁的定北王,下一刻才将手中的那张送花笺打开。 入目是很随意的几个簪花小楷:“和儿,此为草乌,两钱便可夺人性命,望你周全筹备,确保万无一失,一击即中。” 杜王妃冷哼一声,看向宿承和的眼中恨意满满,只看得宿承和垂目低头,她才将那张信笺按到了定北王面前的案几上。 “王爷看看,这字体是否眼熟?” 定北王长臂一伸,指尖稳稳攫住那张信笺。 只一眼,面色骤变,须臾,猛地一掌拍向桌案,“砰” 的一声巨响,案几上茶盏都跟着晃了几晃。 他怒目圆睁,死死盯着宿承和,仿若要将其生吞活剥:“逆子!当初真该断了这孽缘,就不该让你降生于世。你与你那‘好’姨娘,可真是有样学样,一个德行,阴损毒辣,烂到了骨子里!” “父王,定然是有人冒充姨娘写了这些字,对,是张氏冒充姨娘字迹写的,一定是她!” 宿承和“腾”的一声跪倒在地,脸色发白,声音尖锐地喊着。 “证据都已摆在眼前,你还要矢口否认!” 定北王失望地摇摇头,都不愿再看一眼地上的孽子,他无力的朝着粗使婆子吩咐:“去宜秋院,将王姨娘带过来!” 听到这话,宿承和身子一歪,瘫倒在地。 对面的陈月华望着这个形容尽失,癞蛤蟆一般瘫在地上的男子,脸上满是嫌恶,内心寒彻透骨,这就是她全身心的恭敬信赖了五年的夫君,到头来却是一心想要将孩子当做工具,更是准备让她替他去死的夫君! 想到她的莹儿,想到自己往后更加难堪灰暗的生活,陈氏心底不由生出恶毒的念头,一个天雷劈死这男人吧,哪怕往后自己孤儿寡母,寄人篱下,也好过再让她每日里与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同居一室之内。 屋子里再次陷入一片安静,众人皆屏气凝神,等待着王姨娘的到来。 锦初朝着身后的王妈妈吩咐:“你去找几个人,将这张氏覆面抬出去,先找个僻静的屋子放着,再通知她的家人来领出去,入土为安吧!” 她这话声音虽轻,还是清清楚楚的传到了定北王和杜王妃的耳朵里。 定北王赞许地瞥了眼锦初,杜王妃却是直白的朝着锦初夸赞:“还是世子妃胸襟开阔,这张氏被人利用,虽犯了大错,幸好不曾酿成大祸,如今她以命相偿,此事也就到此为止,莫要为难她的家人了!” 这话指桑骂槐,明显是在影射宿承和与王姨娘,定北王沉默不语,只望向宿承和的眼神更是多了几分鄙夷。 想他也算是一世英雄,怎么生出这么个阴狠卑劣,上不得台面的畜生! 侍卫进来,拿大布将张氏罩住之后,很快抬了出去。 “我自己会走,你们两个老虔婆推什么推?” 王姨娘嘴里骂骂咧咧,身子被两个婆子半推半拉着进了韶光院。 她本正在窗下绣花,这两个粗使婆子一阵风似的进了正屋,只说了句“王爷王妃传唤”,就架着她出门而去。 她迷迷糊糊被裹挟着出了宜秋院,路上不停打探追问,往日里百般讨好的下人,今日里却跟河蚌似的,撬都撬不开嘴。 待到发现不是去了含章院,而是朝着韶光院的位置而去的时候,王姨娘心里陡然升起不好的感觉。 昨日晚间她才将那药交给和儿,还专门交代他务必要准备妥当之后,再行动手。 如今看这架势,难道和儿今日就仓皇出手,并且失败了? 屋里的杜王妃看到王姨娘这色厉内荏,虚张声势的模样,忍不住撇了撇嘴,只静静看着她作妖。 定北王却是忍无可忍,直接快走两步,将那张松花笺丢到了她脸上,厉声斥问:“王碧秋,看看你做的好事!” 王姨娘捡起掉下去的松花笺,待到看清上面的字迹时,身子一震,随即就一脸委屈的开口喊冤:“王爷,妾有事只需对和儿吩咐就成,万不会写下这样的话语。” “这上面的字体乍一看与妾笔迹极其相像,定然是有人刻意描摹出来,给妾与和儿泼脏水的。王爷万万不能冤枉了妾与和儿啊!” 定北王闭了闭眼,向来刚毅的脸庞上露出几分鄙夷,他起身走到王姨娘身边,语气沉痛。 “这笔字起码十年以上的功底,张氏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普通乳娘,说她略通文墨,勉强还能让人信服。可你竟称这些是她临摹你的笔迹,用来诬陷你的,这般说辞,几人能信?还是说,你当我是三岁孩子?” “王爷,妾真的没写过这样的话语给和儿啊!你要相信妾与和儿的无辜,定然是有人看妾不顺眼,拿了张氏做筏子来陷害我们母子俩的。” 王姨娘哭得梨花带雨,俨然一个受尽委屈的可怜人姿态,“王爷,若是不信的话,可将那张氏叫出来,妾与她无冤无仇,定要问问她为何如何迫害妾与和儿!” 定北王见证据放在眼前,这母子俩还死鸭子嘴硬不肯松口,最后的一丝耐心也消失殆尽,他直直盯着面前的王姨娘,仿佛要将这个人看透一般,只盯得王姨娘胆怯心虚,最终还是垂目避开了他的视线。 “我总是纵容你们母子一错再错,最终差点动了我定北王府的根基。日后,你还是继续搬去城外庄子上养病吧!至于你的好儿子,身体亏虚,日后也常住安和院,没事不用外出了!” 这就是继续流放王姨娘和软禁宿承和的意思了! 话音落地,王姨娘与宿承和齐声惊叫。 “表哥!” “父王!” 定北王挥挥手,朝着外面的亲卫吩咐:“将大爷送回安和院,日后没有要事,不得外出。” “表哥,你好狠的心啊!” “父王,你再给儿子一次机会,儿子是受人教唆,日后再不敢如此了!” “我一再给你们机会,你们却踩着我的真心来祸害定北王府,日后,若安分守己,还可得一世平安。若再有异心,莫怪我不顾亲情,取尔等性命!” 定北王无力地挥挥手,一干亲卫拖起宿承和出门去了。 两个粗使婆子随即也拉起王姨娘朝着宜秋院而去。 第329章 加快进程 有惊无险的一场闹剧就这么结束了! 次日,在定北王的强行命令下,死赖在宜秋院不肯离开的王姨娘,在定北王府一干亲卫的强行护送下,去了城外偏僻的庄子静养。 与以往不同的是,自此以后,她就再没回到定北王府的机会,之后岁月,王府的朱门高墙成了她遥不可及的旧梦,往昔繁华皆作泡影,只能一个人在田庄上了此残生了。 同一时刻,安和院本已放松的防护再次收紧,定北王直接派了数十兵士,将安和院守的铁桶一般。 除了将近四岁的大姑娘宿莹贞,可在杜王妃专门送去的婆子婢女的陪同下出门之外,安和院内的所有人再不许自由出入。 “听说大爷回去就卧床不起了,也不知是真病了还是吓病了!” 雨橙一边说话,一边将切好的林檎送到主子面前。 快嘴的雨杏接口道:“病得好!行事又狠又蠢又没担当,妻子女儿全部利用,张氏怀着他的孩子都能狠心灭口,这样的夫君,这样的父亲,我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见到。” 锦初吃着林檎果,听着雨橙雨杏两个丫头叽叽喳喳的说着宿承和的事情,面前不自觉的又浮现出张氏的面容来。 昨日下晌,来了个年轻的男子带着个四岁出头的女娃,说是张氏的丈夫和女儿。 锦初特地交代府里下人,只说她头昏犯了错给主子下毒,并不曾提起她与主子私通,珠胎暗结的事情,也算是给最后勇于忏悔,幡然醒悟的张氏一个体面些的结局,让她能在丈夫和孩子心里,依然是个合格的妻子和母亲。 “日后咱们韶光院,除了咱们亲自端上来的吃食,别的吃食,世子妃是万万不能再入口了!真想入口也要先验验毒,确定安全之后您再吃。” 王妈妈看着贪吃的世子妃,心有余悸的抚着胸口,再一次叮嘱。 “好,我听妈妈的,日后再不胡乱吃东西,尤其外面来的东西,无论多诱人,不经确认,我保证一口不尝。” 锦初笑着宽慰屋里几人。 昨日那场事,确实给大家都带来了不小的震动,想到自己肚里如今怀着双胎,即便她们再如何的小心翼翼,草木皆兵,在安全面前,她都可以忍受。 杜王妃经此一事,也吓得不轻,直接命令府医入住韶光院隔壁的满翠轩,以备世子妃怀孕期间随时传唤。 锦初自此开始过上了大熊猫般的国宝生活,每日里被众多仆从环伺四周,杜王妃还时不时的派赵妈妈来探看她的情况。 韶光院人来人往,人气旺盛,以至于见此情形的宿承安微微一怔。 待看到被众人簇拥着起身,挺着大肚子上来迎自己的锦初时,他情不自禁的发出一声惊叹:“阿锦怎么这么大的肚子? ” 别怪他见识少,阿锦这才怀孕不到六个月,怎么着也不该有这么大的肚子啊! 当初大嫂怀莹贞的时候他也见过,快生的时候,大概也就比阿锦大上那么一点,怎地到了阿锦这里,肚子就如此的大? 素来沉稳的世子爷,竟是一反常态的露出紧张惊诧之态,众人都笑了起来。 王妈妈笑着打趣:“世子只知道自己要当爹了,怕是不知道您要当两个孩子的爹了吧?” 此言一出,宿承安顿时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下一刻他的视线就直直朝着锦初的肚子看去,锦初双手托住小腹下方,大大方方的任由他看。 半晌,青年目光渐渐变得泛红,他缓缓上来,像抱住一个易碎的珍宝般,轻轻环住锦初。 “阿锦,你辛苦了!” 青年言行中都透出一种小心翼翼又珍之爱之的郑重,使得锦初跟着鼻子一酸,自从怀孕以来的难受和委屈都尽数涌了上来,眼睛也跟着湿润起来。 屋里众人见此情形,早已善解人意地退了出去,待锦初环顾左右时,身边竟是只剩下宿承安一人了。 她刚要开口说话,却被青年热情地堵住了樱唇,数月不见,锦初心里对宿承安亦是想念不已。 有什么浓烈的感情是一个吻解决不了的呢?如果不能,那就两个,三个,更多个。 二人紧密的拥抱,热烈的亲吻,直到肚子里的两个宝宝隔着娘亲的肚皮,对着初次见面的爹爹狠狠问候一脚,才惊得二人骤然分开。 宿承安惊愕地望着锦初,一向从容的青年,此时连话都说不利索了:“阿锦,你的,你的肚子,在踢我!” 锦初扑哧一笑,不以为意地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安慰孩子的亲爹:“无事,是孩儿们顽皮,在跟爹爹打招呼呢!” 说话间,她拉住宿承安的大手朝着腹部略一用力,下一刻,颇带着几分力度的一脚就再次蹬了出来。 宿承安再一次清晰而准确的感受到了爱人腹中胎儿的生机勃勃,一股莫名的愉悦之感瞬间涌上心头,这是他与阿锦爱的结晶,是他们二人的孩子。 此后,他肩上又多了一份身为人父的使命感,他要对阿锦腹中的两个孩子负责。 想到这里,他将锦初扶到床边坐下,夫妻两个相视一笑,数日来的分别时光,仿佛一下子就不存在了。 二人如话家常一般,聊了这段时日各自发生的事情。 锦初毫不隐瞒的告知宿承安,当宿承和与王姨娘得知自己怀有双胎后,生出的恶念和更为歹毒的行为,以及恶行败露后,定北王雷霆震怒之下,亲自对那对母子做出的惩处。 在她描淡写的述说中,宿承安却听到了不动声色的刀光剑影。 他虽是沉默不语,脸色却越发冷肃,双手也不自觉地揽紧了妻子的肩头,心里对于京城的推进速度,却是暗暗的再次做出了调整。 锦初也问了宿承安京城的局势如何,宿承安深知妻子并非普通内宅妇人,遂也不隐瞒,将几个月来与京城对峙的种种,都对着妻子讲了一遍。 得知皇太子神佑控制住赵怀青,进而胁迫景川侯出面带领城防军,与宿承安的北境军士对抗时,锦初不由心底一沉。 在听到不愿两军对垒,损伤兵士的景川侯赵温言,主动找上宿承安达成协定时,锦初提起的那颗心才放松下来。 她想了想,问道:“若是一切顺利的话,咱们北境边军何时可进入京城?” 宿承安伸手摸了摸锦初的小腹,缓缓开口:“之前是打算明年年底前结束战斗,可我又想早日见到咱们的孩儿,是以,我会加快进度,争取早点回来守着你和孩儿。” 没说具体的时间,但宿承安向来是个谋定而后动的性格,他既是这么说了,想必心里也应该有了粗略的计划。 且西北军和南境都不曾回京勤王,宿承安的隐形压力就小很多,区别只在对京城的百姓实施怀柔政策的同时,行动的激烈与和缓罢了。 锦初知道,宿承安加快速度,有更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她和腹中的孩儿们。 对着青年带着几分疲倦却棱角分明的脸庞,锦初轻轻吻了一下,无限的爱意尽显眸中。 她对着青年轻声嘱咐:“你只管放开手去做,但是请记住,务必要顾惜好自己的性命,我跟孩子们都在等着你胜利凯旋。” 第330章 请求照拂 当日下晌,略作休息之后的宿承安,陪着锦初缓缓去了含章院,拜见了等候多时的杜王妃和定北王。 与杜王妃一番交谈后,定北王父子俩去了书房,闭门谈论至黄昏,晚膳又是杜王妃亲自下厨置办的。 一家四口再次坐在一起吃了顿热热闹闹的家常饭,席间谈到安和院一家和王姨娘,定北王很是真诚的对着锦初和杜王妃,表示了歉意。 若不是他放过了宿承和与王姨娘,锦初又哪里来的这番无妄之灾? 作为儿媳的锦初自然是言笑晏晏的揭过了此事,杜王妃却是毫不客气的当着儿子儿媳的面,将定北王狠狠骂了一通。 最后在定北王一再的保证,不再发昏让那母子出来做恶的情况下,杜王妃才美目一瞥,冷哼一声放过了被自己损得脸红耳赤,气短心虚的定北王。 接下来的日子里,众人喜气盈盈的开始准备过年,宿承安白日里去前院忙碌政务,回到韶光院就与锦初黏在一起夫妻甜蜜。 两个初次做父母的年轻人,每日里都要陪着肚子里的孩儿互动一番。 不过短短几日,在锦初的刻意引导下,宿承安就养成了,每日里陪着锦初肚里的小家伙做胎教的习惯。 年关的时候,一家四口加上杜王妃的两个侄子坐在一起吃了顿年夜饭,相比去年的安和院和王姨娘在的热闹,今年的年夜饭明显冷清不少。 定北王想到自己的庶长子和姨娘表妹,虽是怒其不争,但到底心里还是少不得一番难受。 锦初等人知其心情不好,遂就匆匆结束了这顿饭,回到了韶光院。 之后是新年,在宿承安的陪同下,锦初抽空去看了好久不见的欢颜和昭儿,还有已经长成白胖小团子,吐着口水泡泡的小力哥儿。 锦初想去抱抱小侄子,却被欢颜架开了。 “你怀着双胎,可不能大意,力哥大了,手脚没轻重,仔细别踢到了你的肚子。” 在众人的坚持下,锦初只能摸了摸小侄子的脸蛋,给了个大大的压祟红包。 高家早早便将年节之礼送来,此次是义兄高成亲自登门。高成言辞恳切,将父母的关切之意细细转达。 话语间,满是对锦初的挂怀,大意是锦初如今身怀有孕,且月份渐深,身子愈发娇贵,应以自身康健为首要。 今年新春佳节,不必再为那些繁文缛节所累,即便不回高家省亲,父母也全然理解,只盼她能安心养胎,顺遂产下麟儿 。 锦初收了高家的礼,又亲自备了两车挑选好的回礼让高成带回去。 “义父义母慈爱体贴,我身子不便,今年不能亲至,唯有区区薄礼,能表我几分心意了,义兄可千万不要推脱。” 高成本就与锦初接触颇多,很有几分感情,此番见她又是真心相送,遂就笑呵呵的收了礼物转回高家去了。 当夜,一向好眠的锦初却做梦了。 梦中又见到之前的王维远,如今的赵怀青,一袭青衫的青年在薄雾里向她挥手告别,那眼神带着难以言喻的哀伤,锦初情不自禁唤了声:“王大哥”,随即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 “阿锦,做噩梦了吗?” 宿承安环住她的肩头,温声宽慰,“阿锦不怕,我在你身边。” 锦初大口喘息几下,待到心绪平息,方才望着一脸担忧的宿承安说道:“我梦到赵怀青一脸哀伤的跟我告别了!” 宿承安身子一顿,片刻后开口哄她。 “只是梦而已。我回来时,赵怀青尚在神佑的东宫里,虽被人监控,却是性命无忧。景川侯与我尚处于对峙之中,只要没有大规模战斗,城防军不曾落败,景川侯依然有用的话,神佑是不会自掘坟墓去杀了他的嫡子赵怀青的。” 锦初点点头,默了默,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声音中也带上了恳求。 “宿承安,若是,” 她咬了咬唇,抬头看向青年,“我是说,若是,若是不影响大局,而你又有余力的话,可否照拂赵怀青几分?” 见宿承安点头,锦初又低声解释。 “当年在清溪村最难过的那段时日,王叔一家对我和昭儿照顾颇多,当时的赵怀青对我姐弟俩也很是帮助,尤其昭儿,开蒙差不多就是跟着他学的,他对昭儿尽心尽力。” “后来我们来到了北境,每每想起往事,我对于他家总有着几分歉疚之心。抛开个人感情不谈,赵怀青此人颖慧机敏,抱诚守真,是个颇有君子之风的有为青年。若是这样的人牺牲于神佑那样的败类手中的话,于国于民,都是一种损失。将来咱们哪怕入了京,你总是需要有用的人才的。” 宿承安深深望了眼锦初,露出淡淡的笑意。 “阿锦放心,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我会尽量护住他的性命。一则让你安心,对他不再心存亏欠;二来,赵怀青本就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文士,将来成就必定不小,若他能为我所用,其实也是在变相的帮未来的我们。” 得了宿承安的这一番保证,锦初才放下心中不安,再次缓缓睡去。 快乐的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就到了宿承安再次南下的日子。 初八这一日,锦初早早就起来,与定北王和杜王妃一起,在朝阳的映照下,送走了身着戎装的宿承安。 因着宿承安挥师南下,京城尚且不能自保,对于北境的影响更是鞭长莫及,故而盐务司依然如常存在。 但锦初已是不再去盐务司了! 如今她已有六个月身孕,随着肚子一日日的变大,基本已经不怎么外出。 每日里就是根据府医和王妈妈的安排,均衡饮食,合理运动,保持最好的身体状态,等待着瓜熟蒂落的时刻,也等候的宿承安顺利归来。 六日后,宿承安一行人到了京城脚下的北境边军驻地。 他顾不得洗去一身的风尘,就召集了一干属下开了紧急会议。 在得知自己离开的这段时日,京城一切如常的时候,他略略放松,随即就对着众人缓缓开口,宣布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年前与诸位议定的计划,此番需要加快进程。若是顺利的话,我希望中秋节的时候,咱们都能安安稳稳的与亲人团聚,吃上家乡的月饼!” 此言一出,众人对望一眼,脸上皆露出惊喜交加的神情。 与宿承安关系最好,最为亲近的陈鹏举将军,见宿承安脸色不错,遂就大着胆子问道:“世子此番归来面带喜色,是有好事发生吗?” 在座都是他的属下心腹,全都是信得过的人,宿承安索性直言相告:“再过数月,我也要当爹了!” 众人闻言,脸上都露出喜色来,齐齐向他道贺:“恭喜世子,恭喜世子妃,如此我北境下一代小主人很快就要降临了!” 第331章 良言难劝 很快就到了一年一度的上元节,本因草木皆兵的京城人士,因着数月来北境官军的围而不攻,平平安安的过了岁旦,随即便也就欢欢喜喜的开始准备接下来的上元节。 皇太子神佑不知是真的对西北军和南境两位将军的忠心胸有成竹,笃定这二位年后定能带兵回京勤王;还是为了虚张声势,粉饰太平,竟然还真在上元节那日走出宫城,来了一回与民同乐的戏码。 于是,京城上元节这一晚,再一次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几日后,大晋的朝堂上。 皇太子神佑目露失望,一脸沉郁地望着下方。 年前经过户部和军部的一系列盘算之后,最终核算出西北军军饷一百八十万两,南境军饷一百五十万两,合计三百三十万两的未发军饷。 这个数目一出,举朝皆惊! 作为朝廷钱串子的户部尚书张珍重,当下就摊开袖子开始哭穷。 加上去年刚收上来的田税,府库里一共也就不到两百万两白银,即便朝廷不吃不用,将这两百万两白银全部送去西北军和南境军中,那也还有一百三十万两的差额。 何况偌大一个朝廷,一年也有诸多正经开支,如此算下来,缺口至少也要一百五十万两。 听到这个消息,众人都沉默了,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一百五十万两的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谁能拿得出来? 于是朝廷上再次乱作一团,先是各部相互攻讦,继而发展到你骂我贪官,我骂你蠹虫的阶段,官场丑闻倒是抖搂出来不少,银子的事情依然是毫无寸进。 最后还是皇太子神佑实在看不下去,大喝一声,这才止住了犹如菜市场一般谩骂混乱的朝堂。 望着一张张争权夺势,不顾大局的面孔,神佑生出一股强烈的无力感。 他蹙着眉头,沉沉开口:“各位都是朝廷大员,遇到难事,不思合力解决,倒是有力气相互攻讦,吵架谩骂的气势真是堪比市井无赖,可真是我大晋的栋梁之材!” 话语中的讥讽之色,惹得一干大臣臊眉搭眼的垂下头去。 神佑再次冷冷睇了下面的臣子一眼,缓缓吐出一句:“剩余的一百五十万两缺口,我来想办法!” 众人如闻纶音,脸上的烦忧之色一扫而空。 尤其是户部尚书张珍重,他面现喜色,出列上前。 “太子果然心系社稷,公而忘私,此等心怀天下,忧国忧民的品格,实乃我大晋之幸事。” 众人见此情形,也纷纷跟着溢美之词,赞不绝口,一时间,倒是又恢复了朝堂和谐的局面。 当日回到东宫后,得知此事的幕僚,就迫不及待的来到了皇太子神佑的面前。 “太子,此番真的准备拿出一百五十万,来补上西北军和南境军士之前所欠的军饷吗?” “你看孤是傻了吗?” 步履匆匆间,神佑丢下了这句话。 幕僚慌忙跟在主子身后,进了大厅,宾主坐定之后,神佑先是饮了口茶水,方才继续之前的话题。 “我苦心经营多年,方才得了这两百万的资财,朝上那帮子只知道吸血,不知道干活的老家伙,开口就想让我吐出一百五十万两,倒是打得一口好算盘!” “那主子今日为何还要在朝堂许诺,您负责凑齐剩下的一百五十万两银子?” “缓兵之计罢了!” 神佑冷笑一声,缓缓说道:“我只说凑齐,又没说何时凑齐!如今户部还有两百万两白银,且先送一百五十万两去西北和南境两处,后续的一百八十万两,只说下一批再送,等到他们收到这些军饷,想来也就该带兵回京勤王了。” “届时,有了他们的援助,打败定北王父子也就不在话下了!” 说到这里,神佑伸出手来,在空中做了个握拳的姿态,脸上也露出志得意满之色。 “只要绞杀了宿常山、宿承安这一对逆臣贼子,北境尽可重新落入朝廷手中。如今传遍大晋,甚至四夷的白盐,不就是出自北境盐务司吗?那可是一本万利的生意,若是我能顺利掌控北境盐务司,莫说现下这区区一百八十万两白银,即便是再翻一倍,对于那时的咱们来说,也都不是问题了!” “太子殿下果然英明。” 幕僚先扬后抑,“不过定北王父子向来机敏善战,且掌握北境多年,那里的民风教化都更亲近定北王府。此番定北王世子宿承安在京城之外按兵不动,是否也在等待年后北狄退回塞外之后,北境大军继续增兵南下援助他们?” 听了这话,神佑露出一抹深思。 幕僚见他不再轻敌,遂又继续劝说:“且朝廷拖欠西北军和南境军士粮饷数月,早已惹得两边军士愤愤不平,此番是因需要两位将军带兵回京勤王,打败北境定北王父子,故而才匆忙之间准备发放之前拖欠的军饷。” “若是本次发放齐全,或可使得这两位将军听从朝廷驱使,倘本次粮饷依然不足,即便他们收到粮饷,若是仍旧郁闷难消的话,也未必就肯及时带兵,驰援京城啊!” “不会吧?西北军和南境边军可都是大晋的正统之师,彼时,因着父皇骤然病倒,朝堂乱做一团,一时顾不得这两支大军的粮饷发放。可现下他们也都活得好好的,且刘忠全和陈广两位将军,也都是朝廷亲封的名号,他们俩总不至于与北境定北王府站在一处吧?” 神佑皱起眉头,语气中带着几分不确定。 “太子殿下,您忘了当初西北军与南境,曾屡次向朝廷上表,请求发放粮饷的事情了吗?可朝堂当时是怎么应对的?先时还会拿着皇上病倒,此事且再缓缓的借口回复两军将士,再后来,朝廷索性就按表不回,留中不发了。” 幕僚转向神佑,意味深长的提醒他:“这番情形下,莫说军中士兵,即便是两位将军,可还能一如既往的对朝廷忠心耿耿?且西北军在陈天耀手中曾经痛失浮云城,当时朝廷得知消息,可是雪花片的各种申斥。” “后来换了刘忠全将军掌握西北军,北上重新收回浮云城,按理说,立下这种军功,当受朝廷大肆嘉奖,可朝廷又是怎么做的?依然只是轻描淡写的表面嘉奖,并无任何实质奖励。屡次被朝中轻忽怠慢,两位将军又岂会全力救助京城? “是以,殿下不可再看重资财,应全力修复西北军与南境关系,待到度过此番劫难,天下都是殿下的,又何必在意这区区百万两银子!” 幕僚心知三皇子有个极大的缺点,极其贪图钱财,目光不够远大,故而此番可谓是劝的苦口婆心。 奈何性格缺点真的不可一下子改变,也或许神佑心中,对于能否战败定北王世子并无绝对胜算。 他心里总是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这银钱自然也就不愿意往外出。 “先生多虑了,孤看那刘将军和陈将军都一心为国,此番待收到这部分粮饷之后,定能体谅朝廷的难处,挥师驰援京城的。” 神佑否了幕僚的建议,一脸自信地笑道。 那李姓幕僚还要再说,却被神佑挥手打断:“孤意已决,先生不必再劝了。先生未免有些悲观,若是近段时日心情郁闷的话,尽可出去走走,也好散散心,回来就该豁然开朗了!” 听到这番话的李幕僚瞠目结舌,随即寒意涌上心头,他顿时没了再劝的心思,只恭声应道:“殿下说得极是,在下近日确实心烦郁结,明日就出城去散散心了!” 第332章 怀青脱身 正月二十一日,春寒料峭,乍暖还寒。 几日前,景川侯世子赵怀青之前养父母家的爷爷重病弥留之际,病榻上一直唤着长孙王维远,也就是世子赵怀青的名字,思念之情,可见一斑。 得知消息的世子赵怀青,当时就急得眼前发黑,一头栽倒在地。爱子心切,且对儿子养父母极为感激的景川侯夫妇自是心急如燎。 当日,景川侯赵温言再次跨入皇太子神佑的府邸,景川侯夫人秦素心更是身着侯夫人礼服,事隔多年后再次入宫拜见了卫贵妃。 景川侯见了神佑,二话不说,当头就拜。 神佑大吃一惊! 他印象中的景川侯向来不卑不亢,不疾不徐,是标准的古代中年雅士。 即便他拿着景川侯的嫡长子赵怀青,来要挟这个被他叫了多年的便宜表舅,重新回到城防军中,对抗定北王世子宿承安的北境大军,他也不曾露出如此急切担忧的姿态。 吃惊的同时,神佑也满是好奇。 “到底是出了何事?以至于舅父如此焦眉苦脸?” “老臣腼颜恳求太子殿下,暂放犬子怀青回临城见其养育多年的老祖父一面,以全二人十多年的祖孙之情。” 景川侯赵温言随即就开门见山的讲述了,临城乡下赵怀青养父母家的老祖父,病重垂危之际,口中犹在呼唤数年不见的长孙的情形。 末了他又提醒神佑:“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忠孝仁义更是大节所在。莫说是殿下,便是皇上醒来,也没有无缘无故就强行阻止臣下尽孝的行为。” “且我既是出了景川侯府,来到城防军中,怀青的存在对于殿下来说,已是形同虚设。于情于理,殿下都没有必要再将怀青禁于东宫之内,听闻他得知祖父病重,心急之下已然晕倒。” “若是殿下再不放他出城去尽孝的话,怀青在对祖父心存愧疚的同时,必定要对殿下您生出几分怨怼之心,而他却是下一代的景川侯。如此,殿下您又能得到些什么呢?” 最后一句话,明显就是语气虽软,意味甚浓的警告了。 神佑眉头微皱,眸中显出不悦之色,随即他又扬唇笑了起来。 “舅父此言有理,我之前还在纳闷,府中待表弟如上宾一般,好吃好喝的供着,怎地突然就晕倒了,原来症结竟是出在此处。我只知表弟聪颖灵秀,不曾想骨子里竟还如此的情深义重。” 他转过头来,望着一脸殷切的景川侯,终是大手一挥放了行。 “此番我自不会阻拦表弟行孝,即日就放他归去。只望舅父莫要辜负我的期望,城防军就有劳您多多费心了!” “殿下放心,此番您能放了怀青去完成他的心愿,老臣也必定尽心竭力带领城防军守护京城,别人我管不了,但老臣敢对殿下承诺,必定誓死守护京城。” “好!” 神佑目露惊喜,上前一步,搀起景川侯赵温言,“有舅父今日这番话,孤心下甚慰。” 当着景川侯的面,他朝着一边的侍卫吩咐:“你去看看景川侯世子是否醒过来了?若是醒来的话带他来一趟,只说景川侯在此,孤也知道了他的心事,这就放他回去临城见过祖父,也好尽尽晚辈的孝心。” 侍卫得令下去,不过片刻,殿外就传来了脚步声。 景川侯世子赵怀青脸上仍旧带着几分苍白,却是身姿笔挺,大踏步走来。 “怀青拜见太子殿下。” 他走到神佑几步远的位置停下脚步,规规矩矩行了礼。 “怀青表弟快快起来。此地并无外人,无须多礼。” 神佑虚扶一把,脸上带着亲近的笑容,仿佛真的与赵怀青情同兄弟,此前禁锢人家在府里的不是他一般。 赵怀青恭声起身,顺从的站在一边,朝着一旁的景川侯叫了声:“父亲”。 景川侯微微颔首,目光从上至下将儿子打量一番后,提起的那口气总算松了下来。 他朝着赵怀青说道:“我已将你临城王家祖父的情况如实禀明殿下,殿下宽宏仁厚,通情达理,今日已同意放你归家稍作整理,而后即刻出京,前往临城探望祖父,也好全了你们祖孙俩的这份挂念之情。” “多谢殿下,殿下如此体谅,实乃大恩,怀青谨记在心,不敢或忘。” 赵怀青感激之下,再次俯首谢恩。 见他这番乖顺感激的模样,神佑心中满意,脸上也就带了笑容,大方说道:“既是如此,表弟与舅父也数日不见,今日既是相逢,你父子二人就一道出府吧!” 景川侯与赵怀青再次拜谢神佑之后,父子俩一起出了府。 待到上了马车,赵怀青就迫不及待追问:“父亲又答应了殿下何事?才使得他如此大方的愿意放我离开?” 望着儿子着急中带着忧伤的眼神,景川侯赵怀青心下欣慰不少。 嫡长子如此聪颖孝顺,他的所有牺牲也就都值得了。 哪怕是入了景川侯府,这孩子依然本性不改。 今日他穿着一件家常的青布暗纹棉袍,虽面色略显苍白,却丝毫不损他的儒雅风姿。 为了这样的儿郎,哪怕是景川侯府做出再大的牺牲,他也会毫不迟疑的去完成的。 “没什么,为父只是告诉神佑,我要尽心竭力保全京城。” 景川侯伸手抚上儿子的肩头,温声交代,“为父不在府中,你要照顾好你娘与你妹妹。至于你那两个庶出的弟弟跟他们的姨娘,若是肯安分守己的话,就多照拂几分,若是心怀叵测的话,你也莫要心慈手软,该如何处理就如何处理,万不必替为父考虑太多,日后景川侯府就交于你手中了。” 赵怀青心中激荡,不由握住了景川侯的手。 “父亲,此番神佑这般逼迫行事,哪有半点儿仁君之意?且西北军与南境的两位将军都对朝廷愤懑不平,神佑依然狂妄自大,连拖欠的军饷都不曾发放完毕,还痴心妄想两位将军带兵驰援!” “哪怕两位将军对朝廷忠心耿耿,下一任储君的行事也令人心寒,明眼人都能看出京城岌岌可危,现下咱们能用的军士不过区区几万,堪堪能与城外现有的北境兵士对抗。” “待到晚些时日,北境再增兵一批,彼时重兵压城之下,整个京城顷刻间就能不攻自破!宿承安不过是为了获得民心,才行了这缓兵之计,神佑身在局中,自高自大看不清楚,可父亲您心知肚明,却还要应承他竭力护城……” 说到此处,青年眼角通红,语气中也带上了羞愧与哽咽。 “说到底,还是孩儿连累了父亲!” 赵温言老怀大慰,素来斯文的他,一把揽住了儿子。 “青儿,此番即便没有你的存在,神佑也不会轻易放过为父的。自打当年为父助了贵妃母子,为父也就没了退路,即便有,他们母子俩也不会允许为父退出的。” “我已与定北王世子达成共识,此番为父身处神佑阵营,无法脱身。你与府中弟妹却都是无辜之人,尤其你才学过人,假以时日,必定出人头地,无论有没有景川侯府,为父都相信你能带着亲人过得很好。” “父亲,您能不能?” “不能!” 赵温言一口打断赵怀青未出口的疑问,低声叹息,“儿啊,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不劳而获,咱们景川侯府这近二十年的花团锦簇,为父不能违心的否定神佑母子的帮助,如今,既是他定要我还,那我也不能拒绝!” “临城你王家祖父确实病了,虽不致命,但老人家毕竟年事已高,而王家也的确忧心于你,故而才想出这么个理由,想帮你一把。也多亏你与定北王世子妃曾经的几分交情,宿承安才肯全力配合,加上为父许给神佑的条件,如此,多方周旋之下,才换得你今日出了东宫。” 听到定北王世子妃这个久违的名字,赵怀青微微一怔,面前再次浮现出那个清丽倔强的姑娘。 到底,她还是不肯欠他人情的,好在,她总算还记得他。 如此,也就够了! 见儿子神情恍惚,赵温言缓缓一笑,安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分,我的儿子如此出色,将来必定也会有好的姑娘相配的。” 一席话唤醒了回忆中的赵怀青,他收拾好心绪,刚要开口,却见景川侯再次叮嘱:“定北王父子皆是心怀天下之人,江山交到他们手中,比在神佑手中好上一千倍。日后若有可能,你就摒弃过往,全力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吧!” “父亲……”赵怀青万千不舍,都化作了这一声。 “青儿记住,只有你过的好,父亲才能慨然而眠。” 景川侯一脸正色地说道。 第333章 为父鸣冤 二月二,龙抬头,是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 可惜对于京城的百姓而言,这一日却成了梦魇般的存在。 在城外守候了数月的北境士兵,不知何时竟是多了一倍,定北王世子亲率十万大军,将整个京城围了个严严实实。 往日任由百姓出入的京城,自此也被北境边军守的密不透风。 那些已经习惯了北境边军围而不攻的京城百姓,也在北境这温水煮青蛙的不动声色中,磨尽了自己最后的警惕之心。 加之近两年天荒不断,收成不丰,整个京城也不曾大规模准备粮草。 如今被北境边军骤然切断与外界的联系,仅凭城内储存的那些粮食,最多只能维持京城人们两个月的吃用。 想到这一惊人的发现,从朝廷至百姓,都陷入了无比的懊悔与恐惧中。 懊悔的是不曾提前囤积物资,也不曾料到定北王世子竟然说翻脸就翻脸。 恐惧的却是,当初区区五万北境兵士,就将京城看的严严实实。小试牛刀,便能将京城内同样数目的城防军打的落花流水,不堪应对。 如今骤然增兵至十万悍勇无敌的北境大军,仅凭京城内的这区区五、六万没多少真正上过战场的老爷兵,是根本经不住北境边军的一次冲锋的。 京城人士经历了三日兵荒马乱的时间后,二月初五,发动了一场针对城防军的小规模对战。 景川侯见势不妙,指挥城防军快速退入城内,此战城防军再次损失五千兵士。 剩下来的那些兵士,想到对战时北境边军的悍勇无畏,一个个被吓得面色发白,身子颤抖。 景川侯便知,这些没见过多少血腥,大都是长辈们塞进来混资历的京城士兵。 即便活着,也已经成了废人,根本无法再去应对北境边军的再一次对战了。 神佑此时更是急得抓耳挠腮,寝食不安,再也没有数日前对着西北军和南境边军两支队伍侃侃而谈,信心十足的模样了。 如今他派人送往两地的军饷尚且还在路上,宿承安又不按计划出牌,骤然增兵,大军压城,将偌大一个京城围的铁桶一般。 他现下就是再想派人出去送信,人都到不了城墙下面了。 现下他真是又悔又怕,此时也不由懊恼当初不听府里李幕僚的劝告,在两地军饷上刚愎自用,又吝惜钱财,只送往西北和南境一百五十万两军饷的行为了。 若是那两位将军不满意军饷数量,按兵不动的话,那他这京城可真是危矣。京城危的话,作为皇太子的自己能落得好吗?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期望刘忠全和陈广两位将军,能心怀朝廷,不计前嫌,带兵回援京城。 同时也祈祷宿承安不会趁虚而入,贸然带兵打入京城。 好在,这一次他的祈祷奏效了! 结果也确实如他所料的那般,宿承安兵临城下,在给了城防军一次小小的教训,将城防军彻底赶入城内之后,还真安安静静的守着京城过了半个月。 二月十六这一天,又一则消息自定北王府发出。 前武安侯叶晟培之女--叶锦初,为武安侯一百多口枉死人员再次喊冤。 并拿出诸多京城权贵以前吏部尚书,现任内阁首辅的李文晏李阁老为首的一干文臣,与时任西北大将军,叶晟培左膀右臂的心腹下属陈天耀内外勾结,罗织罪名,陷害武安侯叶晟培的有力证据。 当朝皇帝因着忌惮边关守将,在明知武安侯对朝廷忠心耿耿,一片赤诚的情况下,闭目塞听,毫不怜惜自己的臣下。 反而为了自己的私心,还顺势纵容奸佞,推波助澜,共同造成了九年前的武安侯府冤案。 这样的朝廷,这样的昏君佞臣,不配天下的百姓效忠! 此消息甫一发出,就如同一滴冷水溅入热油锅,引得京城众人再次议论纷纷。 叶锦初是谁?定北王府的现任世子妃是也! 自从两年前她带头研发出高度醇香的白酒之后,随之又研制出了更为惹人注目的白盐。 白盐一出现,就打败了之前的青盐市场,迅猛而激烈的占据了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的日常饮食中。 大名鼎鼎的北境盐务司,就是在她的一手主导下开办起来的。 这两年白盐给定北王府赚取了巨额的利润,众人也都戏称这位定北王世子妃为北境的财神娘娘。 听说这位世子妃出身低微,幼失怙恃,身边还带着一个尚且年幼的小弟。 这样的孤女幼弟,与出身高贵,矜贵俊美的定北王世子宿承安相比,实乃云泥之别。 可偏偏计智谋略皆为人中龙凤的定北王世子宿承安,却是对着这位姑娘屈尊降贵,穷追不舍。 最后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用自己的真心实意打动了姑娘,使得这位锦初姑娘颔首同意,跟着世子去了北境幽云城。 到了北境之后,这位世子妃用提纯白酒的投名状,一下子就取得了定北王和杜王妃的赞赏。随即这位锦初姑娘又马不停蹄的再创新高,直接研制出了提纯白盐的工艺,自此名声大噪。 婚后,这位劳苦功高的世子妃,更是得到了定北王公公的看重,王妃婆婆的疼爱,以及世子夫君的倍加怜惜,爱如珍宝。 出身乡野,貌美如花,聪慧怡人,公婆看重,夫君疼爱,偏偏自己还家财万贯,这样的生活简直是无数大晋少女梦都不敢梦的完美人生啊! 却不曾料到,这样的一个世子妃,竟然是前武安侯叶晟培的嫡女。 在叶锦初确凿的证据里,人们看向紫宸殿的目光,也渐渐开始迷茫。 稍微有些年纪的人,就都知道九年前因西北大将军叶晟培通敌卖国,整个武安侯府一百多口人全部斩首的事情。 毕竟武安侯叶家世代戍守西北浮云城,忠贞爱国的名声已是人尽皆知,当初他背上通敌卖国的罪名时,百姓也曾唏嘘不已。 叶家世代都是一心报国,却不想到了叶晟培这一代,竟然出了这个大一个逆臣贼子,大家心里也都是深感惋惜的。 如今才知,原来人家武安侯叶晟培大将军,竟然是被朝廷奸佞内外勾结,老皇帝又顺水推舟,含冤而死的。 想到这里,众人脊背发凉,尤其是那些保卫边疆的将门子弟。 若是连武安侯这样的忠臣良将,都能因着帝王无来由的疑心猜忌,而任由底下小人任意迫害,随意灭族的话,那将来若是他们奋勇当先,冲锋陷阵,冒着生命危险打下累累功绩之时,会不会被君王一个莫须有的猜疑,再次走上无武安侯府的老路? 想到这里,那些武将们的心都凉了半截。 第334章 改朝换代 转眼间,到了三月。 大军已围城足足一个月了! 随着家中存粮的日益减少,京城上空开始笼罩上沉闷的色彩,人们再也没了往昔的乐观欢喜,每日的饮食都开始减量减顿。 由最初的一日三餐变为一日两餐,大人也开始只吃五分饱,尽量多节省些食物给老弱病残吃用。 任凭你金山银山,只出不进也总有吃完的时候。何况对于京城的人们来说,她们也不曾准备那么多的粮食。 就这么节衣缩食的又过了大半个月,半数百姓已是余粮告罄,京城的恐慌气氛开始高涨,再这么围下去,一旦吃完最后的食物,迎接他们的将是什么样的结局,谁都猜得到。 神佑尚在为城中缺粮苦恼时,更不幸的消息接踵而至,西北的刘忠全将军和南境的陈广将军,以边境近期受外族侵袭,将士们要全心守护边疆为由,婉言拒绝了回京勤王的诏令。 “果真是赳赳武夫,跋扈将军!这二人分明就是拉着抵御外族入侵的名头抗旨不尊!” 神佑一张俊脸气得铁青,眼中恨不得冒出火来,“早知他二人是这样的逆臣,当初就该召回京城砍了完事儿!”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这两位将军的家眷,忙转头问下属:“刘忠全和陈广的家眷是否在京城?那两位不是不回援吗?那就将他们的家人全部绑了杀光,也好消一消孤的心头之恨!” 话罢,却见属下一步未动,脸上还露出为难之色,神佑心头一沉,追问:“怎么回事?” “回禀殿下,咱们接到两位将军不肯回援的消息,就第一时间派兵去围了这两位将军位于在京的府邸。可惜……” 属下说至此处,低下脑袋,讷讷不言。 “可惜什么?”神佑着急问道。 “可惜,刘忠全将军之前并不曾掌控西北军,那时他被陈天耀打压至一名小小的裨将军,根本无足轻重,是以,他的家眷也都随行去了西北。” “废物!”神佑暴喝一声,怒问,“那陈广呢?陈广可是在南境掌兵多年,你不要告诉我,他的家人也不在京中了?” 属下嗫嚅半晌,闭眼低低回应:“陈广的府上,目前就只剩下他那年过七旬,缠绵病榻的老母亲,妻子和儿子,在定北王世子围城期间,趁着咱们不备,也都分批,出了京城了!” “一帮子酒囊饭袋!” 随着这声厉喝,神佑额头上青筋暴起,双眼圆睁,一脚朝着下属踹了过去,“孤养着你们这帮废物有什么用?平日里养尊处优,关键时刻却毫无用处,一个个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要你们何用?”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带着无尽的愤怒与失望,吓得周围众人纷纷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整个空间只余下他带着粗喘的呼吸声。 半晌,他一屁股坐下来,心中犹自抱有最后一点希望:“那附近可有还能调遣的队伍?” 属下捂住胸口,虚弱回答:“附近都是不足千人的小股散兵游民,即便入了京恐怕也不听差遣,何况如今,他们也进不来。” “至于远一些的那些州府军队,都是由武将统领,自从定北王府放出世子妃乃前武安侯叶晟培之女,并拿出证据,指责朝廷之后,那些武将虽表面应承,内里却是按兵不动,不肯回京了。” 很显然,人家是看到了前武安侯的悲惨结局,感同身受之下,生出兔死狐悲之念,不愿再助朝廷了! 神佑也想到了这一点,只能恨恨骂道:“一个个简直是欺人太甚,待孤日后,定要将他们一个个砍杀殆尽!” 想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又朝着属下吩咐:“那你快速速去找景川侯,就说孤在府里等着他。” 属下得令,心头一松,应了声“是”后,就快步出去了。 不过片刻,景川侯就来到了神佑面前。 “舅父,如今局势不稳,西北军和南境的勤王大军,已在路上,不日将会到来。但城中危急,孤不放心母妃。想请舅父趁夜撕开一条口子,护送母妃出京,如此,我也能安心备战,与舅父一起对抗定北王父子了。” 听了这番话,景川侯微微凝神,眸中快速划过一丝疑惑之色,下一刻,他沉声开口:“现下宿承安已带大军将京城十二门围的密不透风,殿下若想撕开一条口子,城防军估计要折损大半才有五成把握,如此大的代价,贵妃娘娘真的愿意吗?” “母妃自是不愿,但孤意已决。舅父下去准备吧,此事越快越好!” 神佑面色严肃,一副不容置疑的态度。 景川侯还欲再言,却见神佑已做出起身送客的架势,他按下心头疑虑,行礼退下了。 当夜子时,景川侯带着城防军以牺牲近万人的代价,终于撕开了十二门中的一门,护送着身着黑衣的卫贵妃出了京城。 在贵妃一行匆忙离去的人影中,有一挺拔高俊的青年男子,景川侯目光扫至那人身上时,瞳仁骤然紧缩,他正欲追上去探问,却见那青年一挥马鞭,跟在贵妃身后快速离去。 待奔出数丈之外,那青年转头冲着景川侯喊道:“日后多劳景川侯守护京城了!” 言罢,打马离去。 惊怔的景川侯,就在这一瞬间,被愤怒的北境士兵从背后一刀砍了下来,当即大喝一声倒下马去。 城防军见主将倒下,顿时乱作一团,连倒下马来的景川侯都顾不得抬走,只一窝蜂的像是无头苍蝇般,疯狂的四处奔逃。 早就得了定北王世子指令的北境兵士声势浩大的挥舞着刀剑,虚应几招,使得大部分的城防军都冲出了城门,只留下一些反应慢半拍没冲出去,只能灰溜溜返回城中的小股城防军。 次日,皇太子神佑与卫贵妃母子趁夜逃出京城的消息,就如长了翅膀一般传的人尽皆知,朝堂人心惶惶,城中百姓更是心慌意乱。 任凭谁都不曾料到,皇太子神佑竟然携母潜逃了! 那他们这些本还准备奋力抵抗,守护京城的人们,是要去为谁拼命啊?这样的王朝,这样的皇太子,还有守护的必要吗? 一时间,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布衣黔首,在担忧着吃一顿少一顿的生存环境下,心理上更是受到了来自皇太子的一轮暴击,心灵伤害指数飙红升至极点。 效忠对象失踪了,信仰崩塌了! 城里剩下的那些兵士,林林总总不过两万人,哪里打得过城外的十万悍勇北境边军。 就在这个时刻,宿承安又使将士们再次将西北的刘忠全将军和南境的陈广将军,因需要抵御外族入侵,不能擅离各自岗位,无法带兵回援京城的消息也散布出去。 早已被饥饿困扰,被皇太子抛弃,如今又得不到大军驰援的京城众人,顿时失去了最后一丝希望,或是仰天长叹,或是垂泪不止,或是骂骂咧咧,或是哭哭啼啼。 在浑浑噩噩中又熬过了几日,就要京城众人准备认命等死的时刻,定北王世子令北境兵士朝着京城发了一篇布告。 “皇帝多疑猜疑,对戍边多年的忠臣良将迫害冤屈,报应之下,终致其沉疴难愈,病入膏肓,气数将尽。皇太子神佑生性自私贪婪,胸无鸿鹄大志,只图眼前安逸,苟且偷安,全然不顾天下苍生疾苦,视万民如草芥,毫无心系社稷、悲悯苍生之念。” “朝堂之上,以内阁首辅李文宴为首,吏部侍郎李伯谦为羽翼的奸佞之徒,把持朝政,结党营私,肆意迫害忠良,排除异己。党争愈演愈烈,日甚一日,致使朝纲崩坏,政令不行,朝局混乱不堪。这等乱象之下,百姓饱受其苦,背井离乡,流离失所,生活苦不堪言,民生凋敝,哀鸿遍野。” “ 值此国难当头、苍生蒙难之际,我定北王府心怀天下,不忍见百姓深陷水火,遂亲率北境十万精锐将士,不辞辛劳,千里奔袭,南下合围京城。此番举兵,意在改天换地,重塑乾坤,推翻这腐朽堕落、病入膏肓的大晋皇朝。” “吾军此番南下,旨在吊民伐罪,除暴安良,非为屠戮。若城中军民献城归顺,吾当以仁心相待,保百姓身家性命,护商贾产业无损,使老幼皆有所养,壮者各安其业。不日之后,城中必复现繁华,共享太平福祉。” 洋洋洒洒一大篇,主题思想就是劝服城中军民和平归降! 城中众人得到这个消息,除了那些与北境素有积怨的少数人露出如丧考妣的脸色,其余众人都是一脸的欢欣。 经过这么几个月的煎熬,众人实在是吃不消了,定北王父子诚意满满,对百姓怀有怜悯之心,让这样的人当皇帝,总比弃城而逃的皇太子神佑好上千万倍。 这么一对比之下,定北王父子的形象瞬间变得更加高大亲和起来。 在四月初一这一天,京城的城门大开,被五花大绑的李文晏,李伯谦以及他们的一些爪牙,被众人推到了大门口,迎接定北王世子宿承安的十万大军入城。 宿承安身着甲胄,高坐马上,在身后将士们的拥簇下,迎着第一缕朝阳,昂首踏入这座巍峨壮丽,气势恢宏的京城,开始了往后三百多年的大乾王朝。 第335章 大局已定 四月初六这一日黄昏,忙得焦头烂额的宿承安,终于等来了风尘仆仆,却难掩喜色的定北王等人。 “我儿果然智勇双全!真让为父为你骄傲!”定北王一如既往的爽朗,毫不吝啬地夸奖着自己的儿子。 跟随他一同到来的几位北境幕僚,也都喜气盈盈的上前拜见宿承安,宿承安客气的一一还礼。 待见到最后面的陈喆时,他脸上笑容明显大了几分,几步迎上前去亲热地唤道:“陈叔,您也来了?” 这般殷勤小意的姿态,惹得定北王跟几位幕僚都笑了起来。 俗话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众所周知,世子妃对陈喆执子侄礼,关系很是亲厚。世子今日这迫不及待的逢迎劲头,肯定是为了追问世子妃的情形。 陈喆也猜到了宿承安的意图。 但看到如今的世子依然对他亲厚随意,心里也很是高兴,当下捋了捋胡须,笑道:“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世子此番能以如此小的代价,就顺利进入京城,真是可喜可贺!” “陈叔过奖了,此番能入京,也不过天时地利加上人和,侥幸而已。” 宿承安自谦两句,又拉住陈喆,“陈叔,一路走来,辛苦了吧?走,我带你去看看您的住处。” 堂堂一个定北王世子,吩咐一声自有下人带去住处,又何须他亲自带领? 这话明显的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全是托词。 陈喆微微笑了下,转身冲着定北王和几位同僚施礼告别后,跟在宿承安身后去了。 转过一座回廊,来到一处宫殿,分宾主坐下之后,挥退下人的宿承安就迫不及待的再次开了口。 “陈叔,府里可好?你来时见到阿锦了吗?她这段时间身子可好?” “府中一切都好,有王妃主持大局,又时时关照,世子妃自然一切都好。我来之前特意去见了她,阿锦如今十月怀胎,除了身子笨拙些,精神倒是不错。” 听到陈喆这话,宿承安心下宽慰不少。 想了想,他又问道:“那陈叔可知道阿锦的产期?她此番怀的双胎,较普通孕妇要难受许多,府医可有时时随侍在侧?仆从们可曾悉心照料?” 听着平日里神色冷峻、自带威严的世子爷,此刻竟这般全然放下身段,细细询问着锦初的一应日常琐事,陈喆心中甚感欣慰,嘴角也不自觉的上扬,眼中笑意愈发浓郁起来。 “听说产期就在这半个月了。府医早已入住韶光院旁边的满翠轩随时待命,王妃精心挑选的四个乳母,和两位有经验的稳婆,也都已到了府里。” “王妈妈跟雨杏等四个丫头,从早到晚的围着阿锦转,王妃还每日里都去探望阿锦。临走时,她还交代我转告你,世子你不用担心她,安心做好这边的事情,就是对她最大的帮助了!” “产期竟是这半个月?” 宿承安别的话都没太在意,只皱起眉头,嘴里低喃,“不行,我得想办法回去北境一趟。阿锦此番第一次生产,她腹中怀的又是双胎,我不守着她,实在无法安心。” “你又不能替她生孩子,回去不也是在外面等着吗?” 陈喆露出一脸的反对之色,“何况京城这般繁忙,你此刻怎能抽身而去?” 宿承安低头沉思一会,语气舒缓却又笃定的开了口:“父王和陈叔你们都来了,京城有你们在,就一切都好。我也会尽快将手上事情处理完,争取早日回幽云城一趟。” 随后的几日,宿承安更是忙的晨兴夜寐,宵衣旰食。 定北王心疼儿子,期间也曾数次亲自来劝他身子要紧,注意休息。奈何宿承安放心不下幽云城即将临盆的妻子,根本就不肯听劝。 无奈的定北王只能摇摇头,随他去了。 如此连轴转的又忙碌了足足六日,宿承安才将手中的重要事务做完,而那些不太紧要的事务,他索性转交给北境来的那些幕僚和主薄们去忙碌了。 之前重伤栽下马头的景川侯,在宿承安的示意下被北境军士救下,因伤势太重,半个右臂都没有知觉,日后虽不再能挥舞刀戈,万幸的是,终还是捡回了一条性命。 与景川侯的几次接触中,宿承安都能看出此人心怀黎庶,志系天下,并非朝中那些蝇营狗苟,结党营私、心怀不轨、祸乱朝纲的奸佞之辈可比。 此人能在勘破天下大势的情况下,还因着个人感情愿意为神佑母子付出性命,倒也算是一位郎朗男儿。 是以,宿承安亲自派人将景川侯送回府中,也算是变相的帮着锦初,还了当年的赵怀青对她姐弟二人的相助之情。 四月十一日,西北军的刘忠全将军,与南境的陈广将军,都派了心腹入京觐见定北王父子。 西北军来的是偏将军叶瑾暄,南境来的则是陈广的长子陈泽,这二人都带来了两位大将军亲手所书,对定北王父子上表称臣的文书,还有大将军的兵符。 定北王世子宿承安,与刘忠全和陈广两位将军都有过亲近过往,而定北王则对于这二人顺应民心,归服新朝的姿态很是满意。 当下就将兵符再次放归两位将军手中,并勉励二人继续戍守边境,为新的大乾守疆拓土,护佑一方子民。 于此同时,还赏赐了大量的真金白银。 定北王父子的行事风格,与曾经的老皇帝、皇太子神佑父子相比,可谓是云泥之别,高下立现。 四月十二日的黄昏,宿承安收到了曾经的皇太子神佑的消息。 令人不敢相信的是,神佑竟然死于妇人之手! 据说是逃到距离京城三百里的陈州城,受到当地知府的盛情款待。 当夜,喝得酩酊大醉的神佑,在享受知府奉上的一对相依为命的双胎姐妹花时,因着躁郁难消,对这对姐妹极尽折磨蹂躏,甚至将妹妹直接掐的几乎晕死过去。 姐妹俩不堪忍受,遂就合力拿枕头将其闷死在床上,随后二女也悬梁自尽。 曾经的天潢贵胄,就这样衣衫不整的倒毙于床榻之间。 待侍卫发现的时候,神佑的身子都凉透了! 他这样的死法,算得上是因果报应。 当年那些被他蹂躏虐待过的无辜少女,总算能安眠于地下了。 得知儿子死去的卫贵妃,次日一早,也跟着一根白绫去了性命。 母子俩蝇营狗苟小半生,最后却在一处小院中失了性命,任谁听了,也只能叹息一声:“世事无常终有定,人生有定却无常。” 第336章 至此终年 四月十三,天边尚且泛着鱼肚白,几十匹骏马就敲醒了京城的黎明。 世子宿承安在青云卫的簇拥之下,快马加鞭出了城门,朝着北境幽云城而去。 四月十七,韶光院里的锦初,像往常一样起床,先是吃了宋姑姑精心准备的早膳,又在王妈妈和丫头的环绕中,捧着硕大的肚子,围着院子四周缓缓走了两圈。 府医昨日来看,说大概就在这三五日间发动,锦初胆怯之余,也生出了几分将要解脱的快感。 因为怀的双胎,她的肚子比别人要大得多。 尤其进入孕晚期之后,因为胎儿长大,每每都顶得她肠胃不适,身子也浮肿不少。 白日还好一些,晚上因着频频如厕,总是无法深入睡眠。 这些都将锦初一度折磨的很是焦躁,如今总算快熬到头了。 午膳依然是正常的吃喝,膳后小憩一会儿。 醒来时,锦初听到了赵妈妈的声音。 因着定北王带人南下入京,杜王妃近来很是忙碌,不用猜就知道,赵妈妈又是奉了杜王妃的命令来探望她的。 一番寒暄之后,赵妈妈脚步匆匆离开了韶光院。 如今定北王父子俩已顺利占领京城,她的真实身份也已公开,武安侯府上百口枉死的亲人,终于也有了沉冤昭雪的机会。 长期压在锦初胸口的两块大石已是轰然倒塌,此时她只盼着将腹中两个小家伙平平安安生出来。 仿佛是感受到了母亲的心情,腹中的两个小家伙今日倒是异常的活泼,看着他们一脚一脚地踢着肚皮,锦初顿时也生出几分顽皮之心,用手指追逐着两个孩子的影迹。 母子仨正玩得不亦乐乎之时,锦初忽觉得一股尿意袭来,下一刻,温热的液体就自体内涌了出来。 她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朝着身边的雨杏吩咐道:“快叫王妈妈来,我可能要生了!” 听到这句话的雨杏,垂目就看到锦初身下濡湿一片,她慌忙朝着外面喊道:“王妈妈,世子妃发动了!” 随着这一声落地,安静的韶光院一下子涌出许多人来。 王妈妈跟两个稳婆跑到锦初面前,急声吩咐:“快来人,将世子妃移到产房去。” 一干人又轻手轻脚的将锦初移到早已备好的产房,折腾了这么一会儿,锦初才觉得腹部开始隐隐作痛。 稳婆趋身上前,动作轻柔地探触一番,随即就笑着宽慰锦初:“世子妃不必紧张,您方才是羊水破了,目下宫口才开到不足两指。此刻正值申正时分,距离分娩尚需些时间。依奴婢之见,趁着您现下体力尚在,不妨先用些晚膳,也能多积攒些气力。” 锦初点头,身旁的宋姑姑已是下去准备饭食了。 “阿锦,你怎么样了?” 一墙之隔的外间,传来杜王妃着急的声音。她也是得了消息就放下一切,赶来陪着锦初了。 “锦初一切都好,母妃莫要担心。” “好,府医也在外间,阿锦你安心生产,母妃在外面守着你,不要害怕啊!” 听到杜王妃的话语,锦初心头生起暖意,她连连点头,末了才反应过来杜王妃看不到,忙高声回道:“好,有母妃在,阿锦就不怕。” 很快饭食端了上来,锦初在雨橙和雨樱的服侍下,吃完产前的最后一餐。 等饭菜撤下去的时候,腹中疼痛开始加剧,锦初抿唇忍受着,渐渐就变了脸色。 稳婆又来探触之后,告诉她:“已是开到三指半了。” 不久后,又端了羹汤让她补充体力。 此时已是酉末,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锦初默默算着时间,想到远在京城的宿承安,心下不免生出了莫可名状的失落感。 多希望孩儿降生的时候,他们的父亲能在身边啊! 也许是产妇的敏感,她耳边仿佛还真听到了宿承安的声音。 锦初猛地抬起头,门外真的再次传来熟悉又令她心安的男声:“阿锦,我回来了!” 随之就是杜王妃的薄斥:“你一身的风尘,莫要进来,阿锦在生孩子,你一个大男人来做什么?” “好,那我去洗洗身子,再来看阿锦。阿锦,你还好吗?” 锦初压住眼眶的热意,大声回道:“我还好,宿承安,你不要进来。” “好,我去去就来,阿锦等着我。” 有力的话音伴随着男子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锦初心里却涌起无限的欢喜。 她默默的对着腹中的孩儿说:“你们俩争气点,爹爹回来见你们了!” 宿承安快速清洗一遍,确保全身都洁净无碍之后,方才换了件干净的衣衫,再次去了锦初的产房外。 杜王妃见儿子清清爽爽的过来,欢喜之余又忍不住责怪他:“女人生孩子都是过鬼门关,时间长久,形容狼狈。你也帮不上什么忙,倒还真不如回去韶光院等着。” 宿承安不赞成的摇头,随即就反驳杜王妃。 “母妃,阿锦怀的我的孩儿,且她腹中还是双胎。身为她的夫君,未来孩儿的父亲,我虽无法切身感受她生育时的锥心之痛,却也明白这份痛楚难以想象 。如今我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守在她的身边,陪她熬过这艰难的时刻了!” 听到这话,锦初不由泪盈于睫。 宿承安的声音再次响起,温柔且坚定。 “阿锦,既然你不愿我踏入这产房,那我便守在这门外,一步也不离开。你与孩子们,皆是我心尖上的珍宝 ,莫要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见证孩子们的出生!” 旁边的稳婆已是知机地夸赞起来:“俗话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世子对世子妃如此深情,世子妃真是天下一等的好福气。” 锦初刚勾起唇角,又一波疼痛骤然袭来,使得她忍不住闷哼一声。 待熬过这波痛楚,稳婆再次上前探看,随后高兴地笑道:“世子妃已经开了五指了!” 整个夜里就这般的疼痛,平缓,再疼痛,再平缓。 到后来,锦初也不记得自己到底疼了多少回。 直到一碗参汤入了口中,浑身再次有了力气,神智才开始稍稍回笼。 在满头大汗,晕晕沉沉中,她听到了稳婆欢喜的声音:“世子妃再用力些,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 锦初双唇咬紧棉帕,双拳紧握,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下身汇去,下一刻,有东西从体内滑出。轻松的同时,耳边也传来了孩子响亮的啼哭声。 稳婆欢喜的高声喊着:“是个健壮的小世子呢!” 她将小家伙献宝似的抱到锦初面前,不料孩子的母亲,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撇开脸去,这不就是个红皮小猴子吗! 辛辛苦苦这么久,结果却生出来个这? 于是,大乾朝的熙泰帝,甫一出生,就这样被自己的母后赤裸裸的嫌弃了! 锦初正想再认真端详儿子几眼,新的一波阵痛再次袭来,她顿时痛苦地蹙紧了眉头。 稳婆忙将小世子交给王妈妈,开始俯下身子,对着世子妃再次忙碌起来。 一刻钟之后,又一声啼哭传来,稳婆喜道:“这回是个小郡主,世子妃真是洪福齐天,竟然生了一对龙凤胎!” 此时窗外已是晨光熹微,朝露日升,新的一日又开始了! 一对龙凤胎,分别被杜王妃与欢颜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 当爹的宿承安,却是连两个孩儿都顾不得多看几眼,就迫不及待钻进了产房中。 看着筋疲力尽,昏昏睡去的锦初,宿承安心头无限爱意升起。 他毫不嫌弃的对着被汗水浸湿数次的妻子额头,虔诚而珍重地吻了上去,口中絮絮低语:“阿锦,孩子们都很好,辛苦你了。如今咱们俩也当上爹娘了!” 等锦初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回到了熟悉的卧房中。 经过了一场沉睡,她的精神好了许多。 青年趴在床边,露出浓密的乌发,锦初伸手刚要去摸,宿承安就醒了过来,见到锦初,他欢喜地说道:“阿锦,咱们的孩儿们,终于可以长在由咱们亲自开创出来的新朝代了!” 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传递着无尽的欢喜和力量。 锦初点点头,含笑表白青年:“宿承安,醒来觉得甚是爱你。” 青年深情望着妻子,缓缓开口:“平生一顾,至此终年。” 未来还很长,她与他盈满希望。 本书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