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戮,1398之大明锦衣卫》 第1页 [架空历史] 《杀戮,1398之大明锦衣卫》作者:神麦之戈【完结】 风云如晦 引子 死于月夜 月圆之夜的沙滩上,白茫茫无边无际。远处望不见尽头的应天城城郭,在朦胧月光映衬下,泛着黑色阴沉的冷峻,若隐若现中透出一片肃杀。 深秋季节,看不见白天落叶凋零的景象,却能够在这片散发白天太阳最后余温的沙滩上,感觉到似乎来自阴曹地府的丝丝诡谲,和掠夺生命前的那份被抑制着的狂躁。而这份狂躁则来自于两个一手持刀,一手端着一个碗的黑衣人。二人身后五六十米远的距离,八个负手伫立的黑衣人,如临大敌一般密切监视四周,防备假想中的袭击者。 不过,他们还是多虑了!沙滩上除了那两个黑衣人以及一旁默默站立的八个精壮黑衣人外,就只有被埋在沙坑中的另外两个人了。 与往常公开处决朝廷钦犯不一样,今晚这两个即将被处死的人,被以这种秘密处决的方式来决定他们的死亡,来一次人间蒸发,不能不说是一件令死者遗憾,令行刑者毫无快感的事了!换言之,一个英雄的赴死,必定希望在万人众目睽睽之下,悲歌一曲,或是临刑酒一碗,尽撒慷慨豪侠之气概!然而,今晚则不同,对被埋在沙坑里的二人而言,秘密处决实际等同于这个人从来不曾在这个世上走一遭,即使他们曾经以某种形式出现过,也只是一阵风,一片云,最终不留一点痕迹!这比一次真正的死亡还要残酷! 一刻钟前,在众人咄咄逼人的目光下,他们亲手挖了这两个三尺多深的沙坑;一刻钟后,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被剥光衣服推下坑去,等待死亡降临。不过,死神总是姗姗迟来。当二人赤裸裸竖立在沙坑中,被抵在下颌沉重的沙砾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都未曾放过对生的渴求,对死的拒绝! 然而,死亡最终还是降临!一个嘴角下弯,颌下三缕长须,大鼻泡的黑衣人手持一柄寒光锋利的尖刀,狞笑着缓步走来,脚下的沙砾被踩得咯咯直响。在走到一个蓬发络腮汉子的脑袋前后,停了下来,也不做声,握着刀柄,一下、两下……不停的用刀身拍打着一只掌心,杀光乱播的眼睛令人不寒而慄。似乎在对一个行将死亡的人还不放过,还要进行心理上最后的摧残! 也许是玩够了,也许这种游戏因对方的麻木而又失去了一次亢奋的机会,反正,这个大鼻泡的黑衣人开始准备动手了。只见他半蹲在那蓬头汉子面前,像是拍西瓜似的拍了两下,然后开始熟练地给他剃头发。沙沙沙,刀锋过处,头发飘落,是那种刀锋紧贴头皮的摩擦声。听起来却格外恐怖,眨眼间,蓬头汉子露出了白铮铮的头皮来。随后,刀锋在头皮上轻轻一划,顿时裂出一道恐怖的豁口,有五六秒的时间,缓慢渗出的鲜血顺着额头将那汉子双眼糊住。 起初,那蓬头汉子还以为行刑者会对着自己脖子动脉。来那么一下,靠沙的重量使自己血喷,不料,却给自己剔起了头发,当冰凉的刀锋在自己头皮上轻轻的一舔,他立时感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恐惧!也许意识到这一点,他放弃了仅存的一点尊严!因为,尊严并不能让他死的痛快点! “兄弟,求你了,一刀让我死了罢!”这种悽然的乞求与他曾经的身份不符。 “嘿嘿嘿”,大鼻泡三声阴笑,好不动容,反而冷冰冰说道:“皇上没灭你九族,已是皇恩浩荡了。你也是御前执掌侍卫了,皇上的心思你还不明白么?放心去罢,由不得我们了。”说罢,大鼻泡沖一边端碗的黑衣人招手。 “杀了我!一刀杀了我!”见那名黑衣人一声不吭,端碗走过来,蓬头汉子肝胆欲裂,嗓子嘶哑地哀号。 “兄弟,嚎什么?!大丈夫死就死矣,何足惧怕?!”一起与他被埋的一个面容俊朗的中年汉子叱喝道。 “马上就轮着你了,慌什么。”那个剃完头发的黑衣人冷酷地走到这个汉子面前,准备给他剃头。 这时候,端碗的黑衣人已缓缓走到络腮汉子面前,冷森森地说道:“记住,明年的今天,便是你的忌日。”说完,将一碗水银顺着豁裂的头皮缝隙灌了进去。 “啊——”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号,犹如被地狱之火吞噬的挣扎!那汉子拼命摇头,扯起喉咙似狼一般嚎叫,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毛骨悚然! 灌进头皮的水银如蛇似铅一般,迅速在他身子里四处乱窜。那汉子死劲扭动身体,拼命想挣扎出来。只见他身体急剧地颤抖,急剧地摇晃,越摇越快,仿佛要抖落一身的负赘,蓦地,那汉子暴喝一声,像是挣脱牢笼一般,终于以一个赤条婴孩血淋淋的身体,从沙坑里沖天而出!却把一具皮囊留在沙坑里,窜出的他,不过是一具已经被水银剥去周身皮肤的肉身! “啊——”那汉子惨嚎着向远处冲去。 “狗贼娘!你们太狠毒了!”被埋的汉子自知在劫难逃,怒目圆瞪,仰天大骂:“狗日的苍天,你死啦——”说着,突然口喷鲜血,竟咬舌自尽,气绝身亡! 还未动刑,埋着的人便趁机咬舌自绝,两个黑衣人有些意犹未尽,竟愣了大半天。月光之下,二人犹如死神一般,凝视着沙滩上那张新鲜血淋的人皮,还有那颗搭拉着没有一丝声息的头。良久,大鼻泡黑衣人对那个拿碗的黑衣人说道:“走,还等着复命呢。” 第2页 时间一晃过了十一年。 风云如晦 第一章 左右为难 锦衣卫副指挥使刘云龙这些天眼皮老是跳个不停,一会是左眼跳,一会又是右眼跳,最后,不知是哪只眼睛再跳。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挨!因为无法确定是哪只眼睛具体在跳,索性给自己找个了合适的理由:左右逢源,走中线。 可以理解他的处事原则。身为锦衣为卫老二——抛开司礼监掌印太监和锦衣为卫指挥使不说,自己就是二当家了。二当家就有二当家的烦恼。这些天朝廷阴霾密布,人心惶惶。有迹象表明,皇上正在为削藩一事寝食难安。 六月,老态龙钟能够,风烛残年的太祖皇帝朱元璋,在横扫一批开国有功之臣,让他们死的死,匿的匿后,便心满意足,笑呵呵的御驾归了天。皇太孙朱允炆奉遗诏继位,改年号为建文。新上任的建文帝即位仅一个月,就烧了三把火:一、宽刑省狱;二、减轻赋税;三、锐意削藩。前两把火,烧得是红红彤彤,薄海欢腾。惟独烧到第三把火时,这把火却烧高了!为表明自己并无谋反之意,皇叔湘王朱柏与妻子以死申辩,一起在自个儿宫中自焚而死!火自然暗淡下去,想燎原也得忍着,因为最后一个皇叔燕王朱棣,是这几个皇叔中,最难啃,最不能轻易下手的人! 拥兵自重、分踞一方的燕王朱棣,成了建文帝朱允炆的心腹大患!是根钉子就得拔!但如何拔,什么时候拔,朝臣为此争论不休。最后,圣上的意思被层层曲意理解,轮到锦衣卫具体体现时,依託其庞大的组织机构,充分利用现有无与匹配的强悍功率,全天候,单一、多点,特立独行的职能便全面启动了。撒一张网,布一道暗哨,天上地下,四处都是蠢蠢欲动的锦衣卫影子。 不过也有顾及的时候。上午,锦衣卫指挥使密召他,给他下达一项任务,在不露声色的情况下,选派几名精干强壮的锦衣卫将校,秘密往燕京走一趟。一是密切监视有关燕王朱棣结党营私,图谋不轨之事;二是配合朝廷在燕王藩地的驻军,在给他们提供技术上支持的同时,择机行事! 择机行事?未必见机不妙先下手?毕竟是皇上的亲叔叔,比不得一般人!刘云龙左右为难的走出指挥使家。第一次感到锦衣卫这碗饭不好吃! “看样子,皇上又开始手痒了。”一路上刘云龙心下嘀咕道:“这皇侄和皇叔要是真较上了劲,还真不好说孰是孰非,那燕王可不是省油的灯。一旦……唉,皇上大可不必如此较真。燕王府向来清净,到也循规蹈矩,倘若不小心捅了马蜂窝……哎哟,这可怎么办啊?我们不是掺和进去啦?”一边走,一边想,越想越不对劲,“如果皇上不听齐将军和卓侍郎等的话,到也罢了,这一听,还不知道要弄出个什么鸟名堂来。倘若皇上仿效汉武帝,也来他个‘推恩令’,哼哼,即省心又省事。依我看啊,百无一用是秀才,他们成不了大事,难、难、难!”无奈之下,长嘆一口气,他又不是不清楚那个敢当着太祖朱元璋面,手拍朱允炆后背说“不意儿乃有今日”的燕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那才是……“真龙天子相”只是没敢说出来! 刘云龙所说的“推恩令”,其实是主父偃给汉武帝提出的一项建议。当初,晁错为安刘家天下,力排众议,採取削藩手段来削弱各藩王势力,达到巩固汉朝。谁知,却不顺利,致使吴王刘濞联合楚、赵、胶西王以及六国一起造反。随又祭出“诛晁错,清君侧”的旗号来。最后,景帝听从袁盎建议,将晁错腰斩于市,最终还落个离间骨肉,挑拨是非的下场。后来,汉武帝听从主父偃建议,採用“推恩令”,巧妙化解了一场浩劫。 那“推恩令”是什么?实则是在“高帝子弟,裂土而王,互为衣辅”的基础上,将就他们的骨头,熬他们的油罢了。不用给一城一池,就可将那些诸侯王自己的藩地,分割给自己的子孙,即可以不减少他们的封地,又可以削弱他们的势力。因为,他们会为自己多一点,少一点的封地,彼此争论不休,内耗不止,同时也彰显了皇帝的恩德。这就是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的原因。 夏日阳光炽盛。还不到中午,辣辣的阳光照在他的背上,将他慵倦的身影折射在一熘不见尽头的青石板上。青石板泛着冷光,极像他此时的心境。负手缓行的刘云龙深感次事非常棘手。他在想,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在既要减少(个人)成本支出,又要开展业务的前提下,顺理成章完成拟订的任务,而不至于开罪于燕王,这才是一切行动的重中之重!嘿嘿,他狡黠一笑,有了办法。 后面的情节我将继续重新更改,可能看起来不连贯,不过,慢慢就会好。如果还看得下去,请多砸票哦,精华有的是。谢谢了 风云如晦 第二章 孔雀断魂丸 午后的天空如同一只硕大无比冒着热气的甑子,倒扣在应天城上空,灼热滚烫的空气令人窒息,这是一天中最躁热的时候。由于酷热难耐,应天城几乎冷冷清清,像是一座没有生气的死城。除了每个城门前都有几个无精打采盘查过往行人的军士外,似乎在没什么人进进出出。忽然,城里青石板路面上“得得得”传来一阵久违的马蹄声,清脆的声音,足以让慵倦欲睡的人精神为之一振。 第3页 三匹马,三个人。这三人均是一副生意人打头,背上都各自斜挎一个粗布包袱。反正是出城,城门站岗的士兵也懒得问,任由他们从洪武门走出。一旦出城,便是纵马驰骋的时刻。果然,一出城,三人均是双脚一夹,缰绳一松,“驾!”几声吆喝,三匹马并肩向北驰去。十二只铁蹄落在青石板上,蹄声嗒嗒,宛如一匹马奔驰一般,不一会便消失在滚滚黄尘中。 三匹骏马脚力非凡,一掠过应天城郊,道路狭窄,便不能并驾齐驱,三人只好依次拉开距离纵马而行。骑在最前面那个轮廓分明,不苟言笑,脸孔冷若霜月,眼如鹰隼一样犀利的年轻人叫闵天灏,挂锦衣卫镇抚使一职。跟在他身后的是两个锦衣卫校尉,一个叫木老六,木纳的表情总给人一种暴戾之气,额头上三道皱纹,看起来更像一名管事;另一个叫赵虎,黑黝黝的面堂,则像是常年在外跑单帮的员外。 三人这次奉命行事,秘密北上幽燕之地,是受锦衣卫副指挥使刘云龙直接领导,更无他人知道。起程前,刘云龙给三人上了一堂意味深长的课。他说:“身为锦衣卫人员,要时刻牢记以下四点:一、必须恪尽职守,对执行的任务要认真对待;二、认真但不执着,执着但不钻牛角;三、清官难断家务事,毕竟是皇亲贵胄,比不得办其他王公大臣,谨慎加谨慎;四、路线决定一切,走对了,一帆风顺,稳稳噹噹,走错了呃,这是给你们准备的‘孔雀断魂丸’,知道该怎么办吧?”说了一通后,刘云龙当即每人一粒,然后又接着补充一句:“记住我说的话!” 三人面面相觑,上司说话不仅卖关子,而且话语暧昧,与以往布置任务时的口径大不一样。三人十分郁闷的走出刘云龙府邸。 赵虎一直低头无语,似乎在琢磨什么,半晌掏出那粒小药丸,才抬起头来问闵天灏:“老大,这断魂丸就断魂丸马,干啥还非得加个孔雀二字呢?真搞不懂了。” 天灏笑道:“孔雀么,顾名思义,就是自作多情的傢伙,本来皇上准备搞定他亲叔叔,这是他家的事,我们参合进来,不是自做多情,又是什么呢。” “懂了!”木老六、赵虎闷闷答道。 虽然都懂了,都明白“孔雀”的真正含义,但是,具体操作起来,就要看各自的水平、技巧、以及随机应变的能力了。 在这样一种莫名的情况下,三人带着各种疑虑,带着上司免费赠送的“孔雀断魂丸”和他不置可否的一笑,带着对前途茫茫一片的未知,在午后最热,人们都不情愿在外的时候,三人踏上了辗转数千里的路程。因为,这种事情,不是他们能左右得了的。上司提出的四点意见,不知是基于什么目的:且站战且退,还是欲擒故纵?或是按《老子》的说法:“将欲夺之,必固与之”!?好象看不出来,看似平静的河流,你能看穿下面湍急的暗流么? 真他妈活见鬼了,这活儿可怎么做啊?当下,木老六骂骂咧咧的叨咕了一句。 风云如晦 第三章 借宿茅屋 薄云如丝,向天际缓慢游弋。渐渐云层越积越厚,形成一朵朵虚空连地的云幔,持久不散,天地陡然一片开阔。 从京城出发后,三人一路马不停蹄,马蹄扬起的滚滚尘埃,在旷野里似一道经久不散的黄烟,久久飘浮着。 闵天灏虽然一直跑在最前面,但面色却是凝重的。他在继续回想出门的时候上司说的那番令他费解的话。按他的逻辑,上司虽然谈得头头是道,但逻辑间却是混乱的。说话的口气,也是煞费苦心的。什么“孔雀断魂丸”,什么路线问题,什么回归无望之类的话题,都是自己第一次听说,而且听起来很新鲜。这些词,一辈子都难听到的,不知上司是从哪里淘来的。尽管有了上司口头授意,但是落实到具体行动中,却很难把握尺度。从某个角度来说,北上,暗中监视有关燕王的一举一动,还是他妈的未知数,天下人多得是,你能说谁与谁有关联?你能说他是燕王的人,就抓起来,一顿拷打,然后办个莫须有的罪名,屈打成招么?上司暧昧,作为下属,就不好办事!既然不好办事,就走着瞧,摸石头过河。心念转动,闵天灏嘴角浮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头,你笑什么?”不知何时,木老六骑在天灏面前,偷看到他阴晴不定的面部表情。 天灏想考考木老六反应和智力,便随口说道:“你猜呢?” 木老六不加思索地说:“你是怕吃错药吧?” 赵虎听见扑哧一笑:“不要发神经,我们刚开始赶路,就在考虑吃药的事,下面还干不干活?要不要……哼,反正死活我是把药藏在自己找不到的地方了。” 天灏与木老六一听,同时笑道:“你小子真绝,居然还有这么一手。” 三人说话间,胯下坐骑已经跑了两个时辰。不觉太阳已然西坠,暮色降临。是开始找露宿的地方了。三人放慢速度,慢悠悠从土坷路上抄近路往坡下一望无际的草地走去。草地尽头,炊烟裊绕,稀稀落落的散落着一个村子。其中一处木栅栏围着几间茅草屋,似乎有人在那里晃动。 “老大,我们何不在那里找个客栈,借住一宿,明日再走呢?”赵虎指着雾气裊绕的茅草屋说道。 第4页 “好吧。”闵天灏点点头。于是三人扬鞭催马,直草地尽头那个散落的村子掣电飞驰而去。 ~~~~~~~~~~~~~~~ 荒僻的村子里四处泥泞,空气中夹杂着牛羊粪便和幽幽青草沁人心睥的混合味。炊烟随微动的空气四下蔓延,村民都忙着一天的晚饭。 来到那间有栅栏的茅草屋,果然,是一家客栈。三人跳下马,将坐骑交给出来的店伙计,随后走进客栈。见柜檯上坐着一个三十岁左右板着脸的女人,倏见进来三个生意人,立即笑脸问道:“哟,哪阵风吹来三位客人,快请进,里面有的是干净的房间。” 天灏打量着屋子,虽然光线有些暗淡,但屋子里到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老闆娘,房间在哪里?”天灏问道。 那女人长着一双迷人的细长眼,绾起的乌发如浓墨一般,鬓角边插着一朵雏菊,十分妖娆。见天灏问自己,便笑吟吟说道:“客官且少待,我这就唤小二前来伺候。”说着,大声喊道:“王二,你快出来接客,躲在里面干什么?有客人来了!”只听里面答应道:“来了!”门帘掀开,从里间走出一个兔耳鹰腮,眼睛四转的店伙来。 天灏正在细看,那王二已走到面前,说道:“就是三位客人么?” 那女人道:“正是。你赶快将后进那间单房收拾干净,好让这三位客官进去安歇。” 王二答应着,正要转身进去。木老六一把拽住王二,冷笑道:“小二,你这不是黑店吧?”王二一听,吓得手脚直哆嗦,结结巴巴问道:“我~我有露马脚么?” 哈哈哈哈,赵虎大笑起来,拍了下王二的肩膀,大不咧咧说道:“想不到,你这小二还挺幽默的。我那兄弟是逗你玩的,快去准备房间吧。”俗话说,做贼心虚,那王二本来就个贼小二,乍一听木老六问自己是不是黑店,还以为行事不慎,露了马脚,被三位客人看出端倪,突问之下,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正想继续交代下去,不料赵虎说是开玩笑的,总算吃了颗定心丸。慌忙熘进里间去准备。不一会走出来请天灏他们进去。 三人到了里面,果然是一个大房间。三人进房坐下,王二已经打了洗脸水走进来,把盆子一搁,然后对天灏等三人说道:“三位大爷,还没有吃过晚饭吧?我们这里鸡、鱼、肉、蛋、米饭、饽饽皆有,还有自酿的好酒,如果需要,吩咐就是了,小的好去准备。” 天灏道:“你只管将现成的送来便妥。” “好说。”王二一面答应,一面转身出去,过不多时,送进一盘饽饽,一盘肥鸡、一盘炒蛋、一盘滷肉、两壶酒、三双杯箸,依次摆在桌上。然后自觉退出。 王二一走,天灏问木老六、赵虎:“各位同仁,你们看这客店如何呢?” 赵虎道:“冬暖夏凉啊。” 木老六拍下赵虎的头,笑道:“凉你个头,老大哪是问你这些嘛,他是说这个店有些蹊跷。” “哦。不过我看到的是这里民风到是淳朴。”赵虎嘀咕道,他看不出这店到底有什么蹊跷。 天灏道:“老赵,江湖险恶,还是防备些好。”说着掏出一根银针往酒里试了下,却没发现什么,然后说道:“不是我怕他酒内下药,万一出了一点纰漏,就不是路线问题了。” 赵虎疑惑道:“什么路线不路线,我们走的都是官道,路线与我们有何用?” 天灏觉得赵虎有些中邪似的,说话怎么老是不对劲,只好说得更详细一点:“老赵,命都没有了,还走什么路,路都没得走了,还有什么路线不路线的,简直是白痴!” 赵虎似懂非懂地点头:“老大教训的是,我就他妈一个字,笨!” 这时,木老六嘿嘿一笑,话语直戳赵虎血道:“老赵,谁说你笨?你‘孔雀断魂丸’都不知放在哪了,还笨啊?如果路线真是走错了,我和老大呜呼哀哉了,你倒活得上好的。上边并没有强调药弄丢了,有什么罪过啊,依我看啊,哼!恐怕你是精明过头了!” 赵虎脸青一阵紫一阵,耸起肩膀尴尬地笑起来。三人随即大笑起来。笑过之后,天灏又接着说刚才的话题:“老六、赵虎,你们觉得这家客栈……” 木老六打断天灏,悄声说道:“兄弟我倒有个主意,我先出去摸一摸,且看一看动静如何?然后再作道理。” 天灏道:“我们先把肚子吃饱了,再去看动静。如果无事,我们再来饮酒,若有什么可疑之处,先结果了他店内的人,然后,我们再来大吃。” 当下,三人不敢饮酒,怕饮酒误事,只将一盘肥鸡、滷肉夹着饽饽,狼吞虎咽吃了一饱。随后,木老六悄悄出了房门,却不走屋内,反跳上屋面,直至后院去探消息。穿房越屋,即刻到了后面一所瓦房,伏身屋顶,只听那妇人说道:“你去到房里看看,瞧他们倒了没有,我们还要去干那件事呢!” 木老六在屋上听得清楚,又听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姑奶奶放心罢,不须看了,量那三只肥羊此刻已醉得差不多了。”木老六听了这“肥羊”两个字,早已明白,也就不往下再听,便一转身跳下房来,走到自己房内。向天灏说了情况。 第5页 天灏笑道:“那个老闆娘药倒是没有下,只是希望我们各个喝高了,然后趁我们醉了好下手。不如这样,我们大家且装醉倒,各自睡下,他等一会儿必然进来,那时叫他死而无怨。此时去杀他,他必有所抵赖。她若不来,此事则罢,倘若不识好歹,真的要来,不必说是三、两个,就便有十数个,也非我们对手。” “老大说得有理。”木老六、赵虎点头称道。于是,三人暗藏利刃,一起假装睡在铺上,个个又打起呼噜来,却暗自看着外面动静。 约二更过后,只见从房外走进三个人来,一个是那插雏菊的女人和王二,另一个却是手执板斧的彪形大汉。那女人手中也执着单刀,王二手里拿着一捆粗麻绳,一齐到了房内。又见那女人口中说道:“自打上次做了古平白云庄那桩买卖后,老娘有半个月没有开张了,哼!今日也算是好日子了。”说着,喝令王二道:“王二,你还不给老娘绑起来!”又向那大汉道:“当家的,你做这个,我做那个。”说罢,那大汉朝天灏,女人向木老六二人而去。 此时,天灏、木老六二人不慌不忙,等贼人逼近床前,只见木老六一个鹞子翻身,直竖起来,一声大喝:“大胆贼妇!你将老爷们当作何人?敢在此开黑店,伤害来往客商性命。今日合该你恶贯满盈,遇着老爷了!”一边说,一边飞舞单刀,直向那女人搠去。那女人初未防备,一见木老六着力搠来,说声:“不好”,也就持刀迎敌。那知木老六刀法纯熟,手法精快,怎容得贼妇还手,早已一刀向贼妇胸膛刺进,趁势就朝下一按,“噗嗤”一声,顷刻间将那贼妇肚腹划开,一直到那儿为止,只听“咕咚”一声,贼妇跌倒在地,花花绿绿肠子流一地,一枝雏菊落在血泊中,早已呜呼哀哉! 那边天灏、赵虎也是同木老六一般光景,三下五除二就将那大汉、王二一齐杀死在地。 “这样不经杀的,也要开黑店,断劫客商?”木老六冷笑道。 天灏道:“既然开了杀戒,索性就弄个痛快,我们何不再到后院搜寻搜寻,有余党,索性结果个干净!”说着,三人直望后院寻找。 正走之间,忽见迎面来了三个人,也执着兵器,天灏等也不打话,上前喀嚓喀嚓就是两刀,杀死两个,吓瘫了一个。那个小贼瘫软在地,跪下哀求道:“小人瞎眼,误犯虎威,求爷爷饶命。” 天灏说道:“留你不得,若不将你一起结果了,你以后还要作此勾当。”说着,手起刀落,结果了这厮性命。 此时不过三更时分,天灏等三人挨着院子又搜寻一番,见确实再无他人,便又回到房内,酒也不喝了,大家合衣睡了一回。眼见一抹天光从窗户外照进来,知道已是黎明时分,干脆不在睡了,跳下床头,扯起一把火,将店房烧毁。所有被杀的六个贼子,一起葬身火窟。 客栈燃起通天大火,恬静散落的村子里,却没有人出来救火,睡梦中的村民都以为是强盗遇到拐子手,黑吃黑了。 不等大火熄灭,三人上了马。闵天浩想起刚才那贼妇说的话,说道:“诸位,我们干脆顺道往‘白云庄’走一走,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木老六道:“我正这么想,当然,没问题。你呢?老虎?” 赵虎瞥一眼五十米开外,熊熊烈焰中正渐渐垮塌的茅草屋,嘿嘿一笑,说道:“太便宜这些蟊贼了。” 天灏笑道:“还在想啊?你小子杀心也太重了吧!?走吧,天快亮了,我们还要往白云庄走一趟呢。” 此刻,晨星稀疏,拂晓从平野深处拂来的清风,却是淡淡的湿,淡淡的芬芳,并不因为一次不经意的杀戮而改变。随后,三人在深邃的苍穹下,纵马上路。 这仅仅是一次开始! 风云如晦 第四章 神医崔溟石 古平小镇地处淮安与临沂之间,是由南北去燕幽的必经之地。离小镇一、二里地有一处翠柳林。茂密的垂柳掩隐着一个深院高墙。高墙后面隐隐露出一排黛瓦房屋。房屋虽大,却不甚华丽。看似普通,却给人家境殷实的感觉。不知为什么,好端端一个风景地方,平常却很难看到有人在此游玩。只有门上挂着的一个不时随风摇晃的小招牌,才能引起过往路人的注意。 蓝底白字的小招牌上写道:“神医崔溟石善治世间一切疑难杂症”。 这是一所私人宅院,是神医崔溟石为人治病的诊所。只有前来医治的患者,才有机会进入崔宅大院。其实,大院很古朴,看不出有任何显山露水,虚张繁华的浮躁。到是过了两重门户,迎头看见大厅上正中,悬挂的一块黑底烫金匾额,上写面着“华佗转世”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当然,厅堂里头左右的斋匾、题赠,更是不计其数。侧首一间古朴、简洁的书房,便是治病所在。平时,神医崔溟石就坐在一张熘光水滑的红木太师椅上,给纷纷前来求治的人把脉看病。 崔溟石的医术,独创一家。是方圆上百里有名的良医,绰号叫赛华佗。随你聋瘸瞎子,直脚驼背,一切奇怪病症,皆会医治。他的神奇在于:手断接手,脚断装脚,死的都能医活,但是,必须用整千上百的银子说话。 他的神奇,自然也会引起别人的猜疑。有人说他暗中差谴人,四处拐骗人,用来合药,所以,如此灵验,只是没有凭据。猜疑归猜疑,但他有财有势,与县里官员个个都是换帖好友,家中又有保家的拳师,家将,长工佣人,百十来号人,却是不争的事实!那个敢奈何他? 第6页 尽管他有着许多不能公开的秘密,尽管医术高超,惹人妒忌,但是,他那一张马脸,一双铜铃眼,兼顾大鼻泡,阔口,以及颌下两旁炸开的三缕长髯,再配之以头顶上的医生巾,那块常年坠着的一块羊脂白玉,和系一条原色丝带的海青色长服,冷丁一看,还真像不第的秀才。如果某天你在小镇上偶然遇见他,且莫忘记,他与那个敢筑半城的大富豪沈万三差不了多少。所以,人不可貌相! 这天中午,他送走了最后一个患者,仰靠在太师椅,闭目养神,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再增加一个库房。因为通过近十年的打拼和积攒,他已经无法确定自己那银库里那上三层,下三层,一排又一排的白花花的银两到底该有多少了,而且,几乎每天都有大把银两还在源源不断地汇集在他的银库里。显然,原有的银库已经无法满足与日俱进的银两所带来的不堪重负。“银子多了也恼火啊!”崔溟石正自感嘆,贴身家丁李四从外面走进来,凑到他耳畔,悄声说道:“老爷,按您吩咐,银子已经送到。” 崔溟石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仍闭着眼。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肿泡泡的眼皮,慢条斯理地说:“那牛二老婆摆平啦?” 李四躬腰说道:“回老爷,县里已无大碍,只是那牛二老婆十分地泼辣,非要说牛二进了宅子,依我看啊,干脆一刀将她结果,省得闹出许多事端来!” 崔溟石沉吟道:“这些天风声紧,那泼妇暂不与她计较,看好牛二就是了,我还要用他换白花花的银子来。” 李四道:“老爷,我这就去给他送些吃的。”说着,出了书房朝后院走去。 ~~~~~~~~~~~~~~~~~~~~~~~~~~~~ 一盏鬼火似的油灯在吱吱燃烧,或许是灯油质量有问题,灯芯不时发出“啵啵”的细小爆裂声。但丝毫不影响此刻正躺在床铺上,神情悠然抽菸泡的牛二,屋子里瀰漫着浓烈刺激的菸草味和灯油未完全燃烧的混合味。 屋子不大,也就一两间。四面墙壁全是用石头砌成,如果不是房子的主人考虑怕外面有人攻入,就是怕屋子里的人挖墙逃匿,这种设防也不多见。虽说屋子的建造十分隐秘牢固,但里面倒也舒服。床铺被褥,一应俱全。由于屋子里太过于寂寞,没人说话,终日是死气沉沉一般。好在每日茶饭皆有人送,有荤有素,又有烟泡可抽,因此,牛二虽有些寂寞但也十分舒心。 这牛二是古平镇有名的泼皮赌棍,有一张赌狂了的瘦削脸。平时天天与一帮地皮无赖在镇里赌坊玩赌博,哪知手背,欠了赌坊一屁股烂帐,无力偿还,天天被债主撵得东藏西躲,便想用老婆作抵押,无奈老婆太丑,贩到青楼也没人搭理。万般无奈之下,他自投崔溟石门下,与其达成一项协议,给崔溟石当一辈子奴僕,但是要帮他偿还所欠的一切债务。 崔溟石很爽快地帮他还了所欠的五十两银子,并让他什么活也不干,终日供他吃喝,让他养好精神再说。 天下竟有这等美事?牛二也不多想,愉快地住进了后院这间地室里,还以为是在躲避仇家。 “哐啷”一声,门开了。李四端着一个大盘走进来,上面盛着一盘冒着热气的包子,一碟酱黄瓜、一碟卤肝子、一碗稀饭。他将饭菜往床铺前的桌子一放,诡异地一笑,说道:“趁热吃罢。”又转身出门,随手锁上地室的门。 牛二懒洋洋坐起,随手抓了一个包子,一口咬过心,咀嚼中,似乎被什么鲠了下,忙吐出肉馅一看,霎时吓得魂飞魄散,肉馅里分明有一个白惨惨的人指甲盖。 风云如晦 第五章 白云庄 在人烟稠密,商号、茶肆、店铺、青楼云集繁华的古平小镇,白云庄与崔宅大院算是两个相对比较神秘冷清的地方。崔溟石是当地有名的神医,其医术人所皆知,不过也仅此而已。但徐庄主与他的白云庄却是很多人无法了解的。 据说,几年前,他买下这所已经十分破旧的宅院,併购田置地,建造住宅。前前后后共建造一百余间。周围有护庄河,前后有四座庄桥,墙墉高峻,屋宇轩昂,盖造得十分气概。宅后又造一个花园,园中楼台、亭阁、假山、树木、花卉各样俱全,可惜只少了一个荷花池。于是,遂命人开挖起来,择日兴工。那知挖了一丈多深,只见下有一青石板。起开石板看时,一排都是大瓮,瓮中竟是雪花也似的银子。徐庄主见了大喜,即唤家人扛抬进去,足足扛抬了七、八十瓮,顿时变成了方圆百里地的首富。 虽说白云庄占地十来亩,高墙深院,但终日却是冷冷清清,很少见人进进出出。好象与喧闹浮华的的小镇生活一点也不相干,而且十分脱节。尽管如此,冷清落雀的白云庄却时常有许多江湖寒士前来投奔。而作为庄主的徐霆来者不拒:无论文人武士,富贵贫贱,只要品行端方,性情相合,便可应酬结交。遇到那些无家可归的,也可住在他宅上,后来来的人多了,怕照顾不周,吃饭的时候索性鸣锣为号。 …… “哐——”一声清脆的铜锣,在白云庄后院里骤然响起。娇阳下二三十个赤膊逐对撕杀的精壮汉子,听见鸣锣后,纷纷撂下手中的刀枪棍棍棒,一边揩汗,一边往一间大屋子走去,那里便是他们歇息吃饭的地方。快走到门口,那些赤膊汉子不约而同地朝一个负手伫立门口,与他们年纪相仿相的年青人打招呼:“徐庄主。” 第7页 被称为徐庄主的这个年青人,叫徐霆。虽然只有二十来岁,长得似文弱书生一般,但清癯瘦削的脸孔无不透出一股沉稳干练的豪侠之气。见这些赤膊汉子鱼贯而入,随拱手笑道:“各位兄台,这些天让你们辛苦了,今天给你们准备了绿豆稀饭,咸鸭蛋、大肉包子,凉拌猪心肺,都是去火解渴开胃的饭菜,若是有不习惯的,还有干饭,炒菜,一应俱全。” 那些汉子个个眼眶湿润,看得出来,徐庄主对他们是关爱有加。当即就有人说道:“庄主待我们不薄,我们成天给庄主添麻烦,就是赴汤蹈火,也是无以报答!”话音一落,立即引起共鸣:“说的对,我们成天吃,成天喝,从未帮助庄主做个什么,我们倒快成了无用之人了,怎的也要干点什么吧?”“是啊,庄主一心为人,广纳寒士,我们长期这样,您就是金山银山也有被吃空的时候啊。” 徐庄主摆摆手,淡然一笑道:“不碍事,不碍事,只要你们吃好喝足,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们岂不是被人笑话只会吃的猪啦!?”有人不甘地反驳道:“要我们长的那么肥,好过节宰了吃啊?庄主无论如何你得安排我们做点事!”这一说,大伙都站在饭桌前,都不肯坐下。 徐庄主沉吟片刻,说道:“快了,快了,马上有事要找你们了,总该吃饭了吧?” 众人抱拳说道:“请庄主放心,我等一定用力!”说完,纷纷落座,开始用午膳。 见众人开始吃饭,徐庄主这才松口气,缓步往一池清幽的荷花池边走去,不料,与急匆匆走来的副手安良相遇。安良一直是他贴身心腹,跟随他多年,人长得清秀飘逸,目如星朗,是那种精气内敛不事张扬的人,深得徐庄主器重。 二人一照面,徐庄主就急不可待地问道:“情况了解得怎么样?”安良道:“回庄主,了解一些情况,那崔溟石果然不是善类!我暗中查看,前天傍晚,崔宅后院鬼鬼祟祟出现几个黑衣人,从车上弄下来两个眼睛被蒙着的人,其中一个趁他们不注意熘走了,另一个被扛进后院,我怕打草惊蛇,没贸然行事。昨天,中午也正是这个时候,镇西头牛二不知为什么也熘进了崔宅,然后就一直未出来,他老婆到崔宅要人,说是亲眼看见牛二进去的,崔宅管事李四将牛二老婆给打发走了,并说未曾看见牛二,端得十分蹊跷!” 徐庄主微蹙眉头,沉吟道:“既然如此,你还得亲自到他宅子上暗地摸一下,情况了解得越多,对我们越有利。你顺便再安排几个兄弟,先四处放放风,一切按原先计划执行。” 安良道抱拳道:“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 徐庄主笑道:“莫忙,你还是先用膳吧,我还有些事呢。”说完,沿着荷花池边往前院走去。正走着,蓦地,眼前一道白光闪过,他随手一伸,手中已然多了一只胸脯急剧起伏的白鸽。显然它经过了长途飞行,累的已不成样子,洁白的羽毛竟是热烘烘的。徐庄主赶紧接从鸽子脚箍中取出一熘小纸条,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字迹潦草的小字:“丝、绢、茶、货紧俏,请速採购!” 风云如晦 第六章 皮行与妖帐 闵天灏与木老六、赵虎在草原放了一把大火,将那间茅草屋烧了个干净,自己毫发无损,又白白吃了一顿,凑合住了半宿,且分文未花,自觉心情痛快无比。想想也是这样,人若贪时,一点蝇头小利也会白白搭上一条性命,都替那老闆娘和她的丈夫及那些伙计不值。 清晨,平野送爽,微风怡人。那马匹经过一夜歇息,又吃了不少草料,自然精神抖擞,脚力实足,奔驰中不时咴聿聿长嘶两声。嗒嗒嗒的铁蹄,似急促的鼓点叩响寂寥的大地。一路向北驰来,沿途行人稀少,一望树木无边,满目都是荒僻所在。不知不觉中,已是日上三竿,快到晌午。三人已是口干舌躁,汗流满面。这时,一个四面透风搭建在土坷子路上的茶棚出现在三人视野里。视线尽头是一片随风摇曳的芦苇荡,再后面是水天一色,波光粼粼的湖泊。 一见茶棚,三人眼睛几乎同时一亮,一勒手中缰绳,放马缓步过去。跑了整整一个上午,此刻,三人也是飢肠刮肚了。来到那凉棚,只见里面七零八落坐着正用茶点的路人。 “来来来,三位客官,有上等凉茶,才出炉的小吃,可里面就座。”店老闆持个态度好,三人还没下马,就已站在路中笑脸相应。三人二话不说,齐刷刷跳下马来,拴好缰绳,走进茶棚,拣了一张干净桌子坐下。“客官,需要点什么?”店老闆笑眯眯走到桌子前问道。 “三斤包子、三碗茶,两斤滷牛肉。”天灏一边解下背上的包袱,一边问道:“伙计,此去白云庄还有多远路程?” “白云庄?”店老闆一怔,问道:“三位客官可是投奔白云庄的么?”忽然发现木老六、赵虎阴个脸,一声不吭地冷眼盯着自己,忙陪笑道:“话多,话多。过了那河汊,往北再二、三百里地就到了。”说罢,招呼下人赶紧端上茶点。不一刻,茶点端了上来,店老闆藉此机会到一边忙活去了。 只是随意探听一下道,店老闆就表现出如此浓厚的兴趣,不得不引起天灏等三人注意。这白云庄当真名字响亮,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居然都还有人知道!见茶点已经端上,肚子也饿得急,因还要急着赶路,也不便多说,于是三人拿起碗筷,开始填肚子。正吃着,旁边桌子三个围坐一起,普通装束打扮的路人谈话声,却高一句低一句的传了过来。天灏侧脸一瞥,仅凭瞬间留存的影象,便断定,看似路人行头的三人,十有八九是衙门的公差。但是他们出现在这个地方,猫在这儿躲避中午最热辣的太阳,个个满腹心事,脸上尽显阴霾,的确像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来。 第8页 天灏支起耳朵,听他们谈话。果然,三人谈话都是围绕着一个话题进行的,尽管这之前他们已经谈了多时。 “我说周捕头,我们天天这样转来转去,也不是个办法呀,总得想想办法啊?”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表情沮丧的对一个眉头蹙在一起的短小精壮的年轻人说道,显然他就是周捕头了。 一个叫阿福,看样子该是在家抱养孙子,或是耕田种地老捕头,愁眉苦脸地说道:“恼火,恼火!这样下去,我怕是又要超期干活了。不过也没有办法呀,是不是?”阿副一肚子心酸无处倾诉,只有红鼻头上两只目光呆滞的眼睛,无不流露出一丝丝怨恨和哀怨,他嘆息道:“狗日的也太离谱了,前天张家妮子丢了,昨天刘家崽子又走失,今天刘家媳妇又失踪,你说,你说,这叫什么啊!?我看啊,你这捕头也别当了,挣那点银子,还不够买双鞋吶。” 周捕头沉吟片刻,说道:“其实,干不干都无所谓,不过我看啊,这事八九不离十与那赛华佗有关。” “嘘,可别乱说,那赛华佗可是有名的良医,方圆几百里地谁个不知晓,他可是咱县太爷换帖子的把兄弟哦。”阿福道。 周捕头道:“所以,怪就怪在这。每次我提出到那赛华佗家搜一搜,那县太爷总是百般阻拦,今儿个不行,明儿个也不行,害得兄弟你我几个天天像一只无头苍蝇,乱碰乱撞!” 阿福与另一个捕快狐疑地问道:“你怎的独独怀疑赛华佗呢?” 周捕头道:“说实话,我暗中观察已不是一两天了,那赛华佗虽是个名医,表面做的是‘皮行’,其实暗地里做的却是‘妖帐’!” “此话怎将?”周捕头和那中年捕快立即凑拢身子。 周捕头道:“凡在江湖做买卖的,总称八个字,叫做巾、皮、驴、瓜、风、火、时、妖!巾、皮、驴、瓜,是四样行当,都是当官当样,不犯法、不犯禁的。惟独风、火、时、妖、这四样行当,却都是犯法违条的。若穿破了时,军也充得,头也杀得。他们是着了红衣裳过日子的。 “比如说,那巾行便是相面测字、起课算命,一切动笔的生意,所以算第一行;那皮行,就是走方郎中、卖膏药的、祝由科、辰州符,及一切卖药医病的,是第二行;那驴行,就是出戏法、玩把戏、弄岗瓮、走绳索,及一切吞刀吐火,是第三行;那瓜行,却是卖拳头、对打子、耍枪弄棍、跑马卖解的,就是第四行了。这四行所以不犯禁的。若是打闷棍、背娘舅、剪径、响马、一切水旱强盗,都叫做‘风帐’。还有一等的:身上十分体面,暗里一党四五个人,各自住开,专门设计,只用唬诈二字强取他人钱财,叫你自愿把银子送他,还要千多万谢,见他怕惧。说他强盗,却是没刀的;说他拐骗,却是自愿送他的。此等人叫做‘火帐’。至于剪绺、小贼、拐子、骗子,都叫‘时帐’。那最末一行,就是铁算盘、迷魂药、纸头人、樟柳神、夫阳法、看香头,一切驱使鬼神,妖言惑众的,都叫做‘妖帐’。他的罪名,重则斩绞,轻的军流,皆王法所禁!” 阿福怔怔地:“这赛华佗做的什么生意,却要如此伤天害理!?” 周捕头压低嗓子说道:“我有个眼线,是他的护院的家丁,他告诉我,那赛华佗之所以用药如此效验,全都是用人骨髓、人脑子、心肝五脏、疗子、阴门合成的,平时,他四下差遣手下的人,将那些坑蒙拐骗来的人养在一处地室,等养得肥胖要用之时,方才动手。用过之后,幸而不死的,将就养着,留到后来再用,若是死了,便杀来煮吃,当做牛肉用。” “哇!?”阿福与那个捕快听得直冒冷汗,一股冷气从尾椎直冲向头皮!” “这伤天害理的东西,气~气死咱家了!”忽然,从屋子犄角冒出一声惊诧的怒叫,惊动了所有在坐的每一个人。“怪不得,怪不得啊!” “杨公公。”闵天灏三人也同时认出了那身体臃肿,面皮松弛白净的人来。 呵呵,后面的章节还没有调整,正在修改当中,情节还是连贯的,造成不便,请原谅。每天都在修改和更新中。 风云如晦 第七章 说者无心 天下初定,前朝纲纪已坏。太祖朱元璋鑑于元代吏治败坏,法纪不行,在进行各种制度法令的创建同时,决心已法纪约束天下。恰在此时,马皇后组织编写了《宋代家法》,向朱元璋建议颁行六宫。太祖在与外廷大臣反覆商量后,立下了几条严格的戒逾,并用铁牌铸字,挂在一道宫门中。除了有“后妃不准预闻政事,有敢干政者,废退问罪”硬性规定外,还有“后妃以下妃嫔女御,不得私自外出,违者斩!”对于宫里的宦官似乎并没有这方面的要求。但是,荒僻之所突然冒出个操京腔的太监,多少还是让人有些诧异。 一瞥之间,天灏就认出了是燕王府里的太监。“一个太监跑出来做什么?”天灏疑云骤起,只装做没看见,继续吃茶点。而杨公公浑然不觉眼皮下还有三个认识他,而自己却不认识,藏于暗处生意人打头的天灏他们三人了。 “你就是周捕头么?”此刻,杨公公迳自走到那三个捕头中间问道。 第9页 周捕头与两个衙门捕快正说着话,突然之间被打断,面前又是一个衣衫不整,貌似落魄的皓首老头,心里自是不快。但白发老头一口京腔,却也有些来历。于是,转过身来,一手按着刀柄应道:“正是。” 杨公公道:“不认识咱么?” 周捕头听那皓首老头语气与众不同,咄咄逼人的样子,忙起身作揖道:“本捕头常年奔波于市井乡野,各州市县,并不认得您老。” 杨公公道:“想来你也乖巧,咱也不怪罪于你,你既是衙门公差,咱就不瞒你了,前些天咱与干儿子途径这里时,被一帮水盗给掳了。”一口地道的京腔,加之细皮嫩肉,常年难得晒太阳,不事劳作,任谁都猜得他是宫里的人。 周捕头何等醒眼,慌忙让出首坐,请杨公公入坐:“公公接着说。”自己则在一边陪坐。 杨公公怫然道:“听你们刚才一说,咱一点也不怀疑,那什么赛华佗的狗屁良医,定是做那妖帐的老江湖!” 周捕快一愣,即刻说道:“公公,这可要真凭实据啊?” 杨公公道:“说来臊皮,前日咱家与那干儿子不小心上了那贼船,行至半途,那伙贼人将咱家一顿捆缚,不仅搜走了全身银两,还差点吃了什么‘馄钝’‘板刀面’的,不知为何又改了主意,竟将咱家与那干儿子蒙着眼,要了一个车,走了大半天,不知到了一个什么地方。幸好咱家眼睛没被蒙死,多了个心眼儿,偷偷看到是一个庄子,从里面出来一个人,对咱家东捏西摸一阵后,说咱家太老了没有,咱家干儿子倒还挺合适,可以做甚药引子的,就这么着,趁他们歇息吃饭的时候,咱就偷跑着出来了。” 周捕头等连声说道:“公公命大福大,再晚一会,就没命啦。” “为什么?”杨公公一怔。 周捕头道:“杨公公,您想他们会留活口么?”话音刚落,杨公公大吃一惊,蓦地猛一拍桌,说道:“哎呀,咱只顾着说了,周捕头,既然案子已经明了,干嘛还呆在这儿,不去救咱家那干儿子?还等着收尸吗!?” 周捕头立即起身,拱拳道:“杨公公,刻不容缓,咱们即刻动身前去营救!反正我那破捕头当不当也无所谓了!”说罢,让阿福两个捕快起身收拾刀件什物,随手扔下几枚铜钱,喊小二结帐。四人风也似的匆匆而去! “看来,我们也该赶路了!”见杨公公与周捕头等三人匆匆上马,天灏放下碗,一边说着一边掏出几钱碎银,扔在桌子上。木老六、赵虎也不约而同放下碗筷。 风云如晦 第八章 投石问路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都泡在赌坊、勾栏中的牛二,少说也算是有些见识的人了。不过,当他从李四端来的包子中,突然咬到一个硬物,再从嘴里和着肉馅吐出来的那一剎拉,骇然发现,乱糟糟的肉馅里竟然还有一个人的指甲盖,真真切切,一点都不假!牛二弯腰头朝下,“咳咳咳……”一阵脸红筋涨地干呕,只差点没把苦胆给吐出来!即使吐出来的一些黄褐色的杂物,也不过是早饭还未消化完的残汤剩水。一地污秽,狭小的屋子里,顿时空气龌龊,腥气难闻。 尽管被骇得魂不附体,脸色惨白,但是牛二手里仍捏着那只指甲盖,浑身颤慄,牙齿嗒嗒,却说不出话来。怔怔地把眼前肉馅里的指甲盖与曾经听说过的水浒评书里孙二娘、张青联繫起来,她们不就是专干那劫人钱财,卖人肉包子的营生么!?越想越害怕,越怕心越慌愣了足足有三分钟的时间,牛二一脚踹在紧锁的房门,擂起砣子乒桌球乓一阵昏砸:“开门!开门!”吼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回应。才知道自己当初下来时,只顾了高兴,却不知不觉间,下了地室!牛二又踢又拍了半天,最终还是折腾累了,也不知外面天是白还是黑,又悔又恨,无奈只好又躺在床上,转起眼珠儿想退路。 牛二毕竟以赌博为生,鬼点子到也不少,但没有一条可行。思来想去,好不容易想了一条不知能否成型的烂主意,当即便狠下一条心:“老子现在佯装不知,等再有人来送茶点时,老子给他妈来个突然袭击,一个‘二仙摘桃’,然后扒了他的衣服换过,哼!或许还有一线逃跑生机。如果闯破了,只好自认倒霉!”其时不是没人搭理牛二,是合该他运气好。这些天,赛华佗崔溟石手下的家丁纷纷外出,揽药引子去了。留守在院的家丁没时间老是守在地室外面。况且,那地室四面皆是石头砌成的,凭你本事再高,也插翅难逃! …… 下午,崔溟石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给人看病。自己不动手,却自有徒弟在帮着开方诊脉,他只管坐着,吩咐用什么药,开什么方。旁边站立的一个家僮,不时伺候他用点膳,喝点参汤之类的补品。 这时,家丁李四引着一个面孔瘦削一袭青衫的中年人走进来。中年人走上前来,叫声:“先生,小可乃湖北人氏,闻得你的大名,是个当世活神仙,特来一事相求,因我一个亲戚骑马摔断了腿,耽搁些时日,欲求医治,能否换上一条好腿么?” 崔溟石道:“好换好换。只是需千两银子,不还价。” “需要这么多银两呀?”中年人一怔,脱口问道。 第10页 崔溟石淡淡一笑,说道:“客官有所不知,我要用数百两银子,觅得一个人来,要他自愿将腿割下来,与你接上。敷了我的药,七日便能收功,包你行走如常,与自己一般。” 中年人一丝犹豫,说道:“银子事小,只是这种杀命养命的……岂不是罪过?” 崔溟石漠然道:“此乃志愿。他贪的是数百两银子,一生衣食无忧。况且,我还将那驴子腿与他接好,一样的走路,落得这么多银两,肯的人多,有甚罪过?” 中年人道:“既是如此,也无话可说,待小可这就回去,隔日与他一同前来医治,只是医治这七天,府上可以借住否?” 崔溟石指着西边一厢房,说道:“你看那里,不都是病房么?” 中年人同崔溟石过去看时,有几间是住着人,有几间是空闲。顺手转弯过去,一连又是四间朝南的楼房,里面床帐俱全,被褥精美,壁上名人字画,台上琴棋闲书,一切全备,尽皆空着。在往里面就不通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那中年人夸耀道,即随崔溟石回身向外,与崔溟石相辞。走出崔宅大院,七弯八拐的走了一通,确信无人盯梢后,竟折身朝白云庄走去,待走进大门,然后伸手揭开自己的面皮,露出了清秀飘逸的书生模样,正是安良。 风云如晦 第九章 天降黑煞(1) 再说周捕头与杨公公及两个捕快,快马加鞭,飞驰电掣地朝古平镇驰来,中途也不歇息。毕竟杨公公年事已高,这样的长途颠簸劳顿非一般人所能承受。然而,那杨公公也不简单,从镇抚司出来的人,虽非铜头铁臂,但也决非寻常。一路不仅没有落下,反而愈跑愈勇。只是坐骑渐渐有些乏力。 中途,经过一个小县城,知县忙着出来迎接,杨公公喝令县令即刻给所有人员换马,要继续赶路。县令尚在犹豫,那杨公公力马呵斥道:“咱家一眼就看出你是个贪墨的七品小官,还不快给咱家等换马,误了大事,非剥你的皮!” 县令应诺一声,随即把火气转向其他几个衙役:“还愣着干嘛,等着挨棍子么?!” 很快,脚力十足、精神抖擞的马匹给牵了出来。杨公公眼皮一抬道:“咱家谢过了。”说着,鞭子一抽,率周捕头等一行三人,急匆匆赶路。 见杨公公等消逝在官道上,那县令嘟囔着欲回衙门公堂,忽然,身后又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还没等回过神来,闵天灏、木老六、赵虎等三人一脸风尘来到他面前。 天灏勒着缰绳道:“我们急着公干,赶快换马。” 站在旁边的一个衙役破口大骂起来:“他奶奶的,看尔等就不是好东西,小心拉你回公堂打一百杖!” 木老六随手采一片树叶,用手指朝那衙役轻轻一弹,“嗖”一声,打了个正着,那衙役干瞪一双眼,张开大口,却说不了话。 “来人呀,把他们给我抓起来!”见状,那县令气得七窍生烟,眼睛一瞪,冲着一帮差役喊道:“反了,还不快给抓起来!” 几个差役马上拨出单刀,就要前沖。 天灏大喝一声:“慢!尔等不想吃饭了么!”说着,掏出一面上写“镇抚司”字样的金牌,在众人眼前一晃。立时将县令与众衙役吓得跌到在地。只差点没尿裤子。 “速速备马,耽误一点时间,便拿尔等是问!”天灏也不想纠缠,只是希望尽快上路。 很快,一个差役牵来几匹快马。 天灏等迅速跳上马,道声:“谢了!”一阵风也似地消逝在众人眼前。 “今天是怎么啦,个个都是火气沖天?”那县令一直瞅着远处捲起的滚滚风尘,喃喃自语。 一个表情很是无辜的衙役,战战兢兢道:“老爷,如果再有人要换马,小的可没辙了。” 那县令将头上的乌纱帽摘下,忿忿道:“都是公干,都是他~他娘的八百里加急递,这儿都快成他娘的驿站了,我~我他妈还不想干了!”说着,狠心将乌纱帽朝地上一摔。 刚才那个被木老六用树叶做暗器惩罚的衙役,从地上捡起乌纱帽,照着自个儿头上扣去,似乎想找点感觉。 “啪!”立即就有一个耳光狠狠抽来,当即将他抽得火星乱冒。 那县令顺手抢过自己乌纱帽,心疼地拍着上面灰尘,忿忿道:“不实时务的狗奴才,我有说过现在不干么?!拉回去,照打!” ~~~~~~~~~~~~~~~~~~~~~~~~~~~~~~~~~~~~~~~~~~~~~~~ 白日里喧譁嘈杂的古平小镇,太阳落山后就没了生气,暮蔼茫茫,死气沉沉一般,被一股神秘恐怖的气氛所笼罩。那些茶肆、酒楼、青楼及赌坊早早便关门打烊,生意也不做了。 隔壁李家媳妇在门口唤阿毛快回家,小心被狼衔走;对门张家婆婆就依在窗棂上,唤荷锄回家的儿子赶紧收拾农具进屋,然后,众邻居街坊似乎统一在即定的时刻,噼里啪啦依次紧闭门窗,随即燃灯做饭,足不出户。 古平镇那个虽是破鸡公嗓子,却也洪亮的更夫,便急不可待地跳出来,象徵性围着小镇绕一圈,一边敲着梆子,一边扯嗓子吼道:“天干物燥,火烛小心,各家各户,各自小心。”随后,赶紧跳回自家屋子,梆子一甩,又继续喝小酒去了。 第11页 这平静的古平小镇之所以不平静,弄得人心如此惶惶不安,据说,是有人在夜晚出来撒尿时,无意间发现屋顶上有一只与成人一般大小,通体黑毛的黑猩猩出现。那黑猩猩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见人就呲牙咧嘴,面目十分的狰狞。联想到近一段时间,古平镇接二连三有不少妇孺、壮男失踪,于是,顷刻之间,整个小镇都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度恐惧之中。 这天入夜时分,就在小镇男女老少们,尚在无边际的恐惧中惶恐不安,度夜如年的时候,“嗵”地一声,小镇东头的白云庄突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竹声。接着隐约传来悽厉的哀号声。 如此沉寂的夜晚,凄嚎声传得很远,更增添了一分诡谲、恐怖的色彩。 夜晚放爆竹报丧,自然已成了当地一种习俗。 “白云庄有人死了。”全镇的男女老少只要是没睡着的,随即都反应过来。更增加了他们在家严防死守的决心。 “怪呀,这人咱偏偏在这个时辰死呢?”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的崔溟石有些纳闷,守着自己这么一个赛华佗,活神仙,居然还要死人,真不知这白云庄庄主是怎么做的。家大业大,花些银两不就没事了吗? “李四,”崔溟石头也不抬,唤来贴身家丁李四道:“去,带些银两到白云庄看看,就说我明日再行拜访。” “老爷,恐怕有些不妥罢。”李四道。 崔溟石道:“还怕鬼把你给掏啦?” 李四犹豫道:“回老爷话,那白云庄与老爷素无来往,这银子一送去,岂不让他们觉得您老爷是在巴结他们。” “混帐!你懂什么!”崔溟石蓦地抬身说道:“我崔溟石多少也是个人物,送些银两以示还有人想着他们,懂吗?” 李四似懂非懂地:“小的明白。” 崔溟石转而一笑道:“明白就好,你想那白云庄平日里冷冷清清,里面却养着一大帮食客,江湖之徒,你想走近都没门,现在不正好么?” 李四随即大悟道:“老爷放心,小的这就去。” “记着,多带些银两。别让人小看了咱。”说着,崔溟石又靠在太师椅上。 就在李四出门的时候,崔宅大厅屋檐上一个通体黑毛的怪物,鬼魅一掠,顿时没了踪影。 是夜,月明如昼,万里无云。 李四怀揣百两银子,走出崔宅,一路朝东头匆匆走来,月光下,自己孤影投在没尽头的青石板路上,被拉得长长的。环顾左右,两边街坊个个均是门户紧闭,没了声息。小镇人烟绝迹,垂柳摇曳。拐过一道弯,李四算是走出了小镇。借着月光,远远望见白云庄门口沖天大树下,立着几面醒目的招魂幡,在空旷的坝子上空猎猎作响。 “烦你通报一声,小的是崔老爷家使唤,代我家老爷拜祭来了。”李四走过护院河,来到白云庄威凛凛大门口,站在台阶上拱拳自报家门。 左右站在门口的护院庄丁也拱拳还礼道:“这不是崔爷家李四么?” “正是在下。”李四很不习惯别人直接这样称呼自己。碍着面子,硬着头皮还是挤出几滴泪来。“敢问二位爷,是府上那位仙逝了?” 站在坐门首庄丁道:“进去自然知道了。” 毕竟李四做贼心虚,忐忑走进大门,设在大门口的“报丧鼓”就击了两下。迎面就是一个偌大的灵堂。这灵堂用数层席箔里外包严,将两座院子都罩在一起,形成“一殿一卷”,即后院高顶为“殿”,前院低顶为“卷”。这种搭建,不仅浑然一体,宏伟壮丽,而且犹如宫殿一般。使人望之,哀戚之情油然而生。 再向里看,一只巨大黑身镶红边楠木棺材半启半盖着,停放在灵堂正中央,两边是垂泪痛哭、披麻戴孝的拜吊者。灵前摆上由火腿制成的琵琶琴,用熟猪头作头,熟猪肺和猪肝作身,制成的姜太公,饰着彩带的白鲞,用熟猪肚制成的白象,煮熟的鸡制作成的凤凰等祭礼,十分气派! 李四看着眼馋,想自己以后有这等排场,也不枉世上走一遭。他吞着口水,喉结就上下一动,随将那银子递给管事,随走上前去,看那棺材里躺着的究竟是谁,走到棺材边向里一看,只见里面躺着的竟是那时常并不多见的白云庄庄主,不由得心里暗自窃喜,从此少了一个对手,忽然,棺材里一只手噼面向他抓来,李四还未及作出反应,便“闷哼”一声,前心死穴,已被牢牢扣住。当即浑身瘫软,动弹不得。 白云庄庄主徐霆从棺材里抬起半个身子来,一脸杀气道:“狗奴才,若不将那老贼银库藏匿地说出来,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风云如晦 第九章 天降黑煞(2) 一到夜晚,人烟绝迹的古平镇,忽闻白云庄报丧,虽说大事一件,但谁又敢在这个时候出门拜吊,除非是吃了豹子胆。 没有人前来拜吊,白云庄自然是一片冷清,凄凉。平时,那白云庄主与小镇百姓也无来往,一些官绅士贾只知晓,这白云庄主爽快人一个,平时又爱结交江湖,与周边邻里街坊又无甚瓜葛,或是结缘,因而,在各自生命没有完全保证的前提下,决不会在不合适的时刻,不合适的地点、不合适宜的错误出现。 第12页 人们习惯世俗,事态炎凉,在这个夜晚却是如此淋漓尽致。 门前大树下那面招魂幡,在月光下猎猎飘展,却引不来任何人前来。倒是将那崔溟石贴身心腹李四给招来,进去后,也就再未出来。 只是庄子里面继续有击鼓声和女人凄凉的哀戚声。声音随风飘散,在古平小镇上空幽灵似地盘旋…… 亥时,从白云庄后墙悄悄纵出五个清一色夜行衣靠打扮,背插单刀的蒙面人。鬼魅一般黑光一闪,就没了踪影。眼尖的人到可以看出他们是朝翠柳林方向奔去,可惜,即便是朗朗月光夜,也没人一个。 这伙蒙面人时而腾挪跳跃,时而伏地屏听,只是片刻功夫,已经到了翠柳林崔溟石那守备森严的高墙大院前。 所谓江湖上行走的人,不怕风、不怕雨,惟有见了月亮或是雪夜,却是他的对头。随你本事再高强,不能行事。如果是月亮,还尚可隐身寻找时机,惟有雪地,让你头疼。一般雪上行路没有不留下踪迹的。 且说这五个蒙面人,已将手执的钢刀全部抹了烟锅墨,漆黑不见光亮。可见行事之周密谨慎。 为首蒙面人是安良,是这五个蒙面人首领。手里拿着一只弩箭。他的弩箭不用铁做,用那尖竹削成,锋利异常。一管内能安十枝,可以连续发出,百发百中,其形略如袖箭。五人来到高墙下,仰头一看,足有十来米高。只见他掏出一个钢爪,上面连着拇指粗绳索,一扣扳机,那钢爪“嗖”地直冲墙顶,竟牢牢抓住生根一般。五人迅速攀着绳索,施展壁虎功,眨眼时间,全都上了高墙。 上得墙,几人同时抽了一口冷气,幸没从大门屋顶上过,正对着大门屋顶有一个碉楼,那瞭望孔正对前方,从前门屋顶过,必定要经过中庭,中庭与碉楼之间形成一个瓮城,四面皆是笔直的墙面,上面覆盖着一张铁丝网,网上繫着不少铜铃。而他们所在的位置,正巧是个死角,所谓“百密一疏”就是这个道理。众人暗自庆幸,幸亏及时拿下李四,逼出口供,否则,今晚计划谨防全部泡汤。 那崔溟石也过于自信,专干那杀命养命的罪恶勾当,料想罪孽深重,不仅筑起高墙深院,而且,还养了一帮江湖亡命之徒,以及一些被朝廷差遣又开销的将校、逃亡士卒专门替他护院。尽管他如此谨慎,布置周密,但还是漏了这一步棋,将自己将死。 安良等四个手下上了墙,执刀在手,分别从几个方向躬身朝碉楼潜行而去。不消一刻,五人使出浑身解数,抹脖子的、刺前胸透后背的、立时将几个守在碉楼里和在墙头上夜巡的护院家丁给丢翻。 也是忙中添乱。正当安良五个人活儿干得正顺手,欲从碉楼旁的屋顶上向四个门楼摸去,下面屋子“嘎吱”一声,一个家丁从里边走到中庭小解,忽然发现亮晃晃的地上,竟然有影子晃动,抬头一看,惊诧诧吓一跳,一阵急剎,尿也没疴完,拿出梆子一阵昏敲,惊动了守院的将校、士卒就及那些家丁。 说时迟,那时快,安良扳动机关,弩箭闪着寒光纷纷射向执刀冲来的众人。“哎哟,哎哟,”不少家丁中箭倒地。与此同时,手下的四个蒙面人也挥舞单刀,跃下碉楼,犹如猛虎一般,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向杀入敌阵。 “好大胆的狂徒!敢到这里来送死!”只见崔溟石舞动双斧,兜头朝安良砍来。安良正欲相应,忽觉面门一股冷风拂过,眼前鬼魅似地窜出一个红眼怪物,怪叫着直朝崔溟石扑去:“崔老贼!还认得我么?!” 崔溟石本想直取安良,倏忽间,面前多了一个红眼毛耸的怪物,舞着一双钢爪,噼面抓来,稍一闪失,脖子已挨一爪,顿时血流如注。众家将大惊,发一声喊,往后便退,安良腾出手来与几个手下截住退路。将那些匆匆赶来救援的家将如西瓜一般,一顿砍杀,那些稍退慢点的家丁,可惜连活阎王还没看清楚,就早已脑袋落地,到那森罗殿上受实缺上任去了。 崔溟石手心中一愣,已是中了一爪。那爪子锋利无比,刚一出手,就挨个正着。怯意顿生,暗想:“今朝人家有备而来,断难抵敌,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日后再说。”斧去爪来之间,得个空闲,转身便走。 “哪里走!还我皮来!”那红眼怪物凌空飞扑,金光一闪,崔溟石已被钢爪抓了个正着,再也无法动弹。那怪物桀桀笑道:“让你死个明白,十一年前,应天城外沙滩上……”说着,两手用里一掰,“嘶啦”一声,那崔溟石已被活生生撕成两半!将余下还在招架的残兵败将,骇得纷纷扔下手中兵器,惊慌逃窜。若不是那仇恨深大之人,是断不会这般结果人家性命的! 安良看得毛骨悚然,以为那黑毛怪物要向自己发难,赶紧守护门户,将一柄刀舞得水泼不进,自己就在光影里,没想到,那怪物欺身而进,趁一个空隙,钢爪只是轻轻一弹,安良顿感虎口一震,执刀的手,差点没将刀脱手。安良踉跄两步,悚然道:“你是人是鬼?” 那怪物桀桀一笑道:“今日只找这死对头,报昔日剥皮之仇,自然与你无关!此仇既已报,我去也!”说着,一纵两跳,黑光一闪,霎时竟无踪影。 余下的家丁早已树倒猴狲散,已然不知去向。 第13页 风云如晦 第十章 夜寻魔窟 午夜,杨公公与周捕头等一干人马来到古平小镇,隐约看到了那标志性孤零零耸立在古平镇镇口的牌坊。 众人稍稍勒住缰绳,让马儿自行朝镇里慢走。快到小镇三岔路口,几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家丁从他们身边经过,看他们惊慌失措的样子,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周捕头随即喝住一个家丁,问道:“看你等如此惊慌,莫非发生什么惊天大事?” 家丁道:“不好了,崔老爷家出事了。” 杨公公接过话道:“给咱家说明白点,何事这般慌张?” 家丁吞一口吐沫,急忙说道:“崔老爷被一个怪物给撕啦。”说着,趁杨公公不注意,撒腿向一旁的树林里逃窜,似乎有鬼魅在追自己。 周捕头欲追,杨公公一摆手道:“算了,咱家还要救我那干儿子呢。” 于是,众人也不多说,赶紧朝小镇西头的翠柳林奔去。走着走着,只听得远远的有哀苦之声,顺着风,隐隐的若有若无,惨切凄凉。 杨公公道:“周捕头,可听得么?” 周捕头骑上一步,道:“回杨公告公,似乎有。” “我们怎么听不出来?”中年捕快说。 年轻捕快道:“杨老公公说的对,是有人在痛号。” 此刻,月明皎洁,万籁无声,侧耳听时,这声音正是从翠柳林而来,若有数人号痛之声,并且越听越清。 众人直奔声音方向赶去,来到一所大宅后面,原来竟是崔溟石的窝子。只见宅门洞开,空荡荡的院子竟无一人,然而声音却是从里面传出。 众人跳下马来随着声音寻去,只见里边有四五间矮屋,那声音在矮屋之中。侧耳细听,悽惨之声,令人不忍听闻。周围一看,却没进路,遂向前走,忽见前面有一假山横在庭中,进得假山,就是几级台阶。众人摸索着下去,却是一条隐秘小道,再走几步便是矮屋。 众人贴在门缝一看,只见一併连四间房子,点着一盏灯,半明半灭,顿觉阴风惨惨,腥气难闻。两旁都是柱子,繫着十来个四体不全之人,在那里呼号。只见这些人,有的少了一臂,有的缺了半只腿,有的被剜去双目,有的被割去x具,还有那女的那块也去了一片。一个小孩没了天灵盖,死在一边,一个腰间被剜一个洞,还在那里拼命挣扎。个个是血污狼籍,腥秽难闻。 即使众人再是铁打的汉子,都忍不住干呕起来,没当场晕倒在地。 杨公公看得心惊肉跳,见没有自己所找的人,便让周捕头手下两个捕快赶快进屋解救那些痛号的人,自己遂与周捕头往下一间屋子搜寻,脚步声惊动了里边的人。“干爹哟,快来救我。”里面传来一个小太监的哭泣。 周捕头二话不说,一刀噼在锁上,顿将那铜锁一刀两断。一推门,立时就有个小太监跌跌撞撞跑出来,“卟嗵”一声在杨公公脚下,抽得像泪人儿。 “我的干儿子哟,你可受苦啰。”杨公公扶起小太监,一边抚着他脸,一边轻轻揭他的后衣领,朝里边瞟一眼,随及脸上浮出笑容来。 “咚咚咚!”隔壁房间又传出砸门声。惊动了杨公公和周捕头。 “还有人。”周捕头跳了过去,对着锁头又是一刀。 锁开了,从里边冲出一个人,二话不说,朝着杨公公胯裆就是狠命一抓,只听得杨公公“哎哟”一声,杀猪似地嚎叫起来。周捕头眼明手快,一刀柄将抓杨公公胯裆的那人击倒在地,顺势踏上一只脚呵斥道:“大胆狂徒,也不睁眼看看,抓着杨公公了?!该死!” 那倒地的人抬头一看,吓得慌了神,就地捣头如蒜:“小的是牛二,有眼无珠,一不小心,抓着杨公公了,小的给你陪罪,罪该万死,死有余辜,死了餵野狗。” 杨公公虽是被牛二那么一抓,却也无碍,只是受了一场惊吓,要是平常人就惨了。只见杨公公不怒反喜道:“哟喝,你这狗奴才,嘴到是会说,咱家喜欢上你了,正好咱家身边还多了个空缺,明儿个回北平就跟着咱家,做咱家的干儿子罢。” 那牛二当即吓得屁滚尿流,慌忙磕头道:“公公大人,我还有老婆呀。” 杨公公道:“岂不更好。半道出家的人多着呢。就这么说定了,回头给你些银两,安排好你家老婆,然后跟咱家回去享福去吧。周捕头——” 周捕头上前一步,双手抱拳道:“请杨公公明示。” 杨公公道:“给咱家看紧点,若有散失,咱惟你是问。” 周捕头道:“是,杨公公。” 其实,众人哪里知道,半个时辰前,这里曾发生过的激烈场面。却不知为什么,没人来这个地方。 杨公公与周捕头等一干捕快救自己干儿子,又意外救得那些被崔溟石用做药引的人,也不管牛二是否同意,收他做了干儿子,自是春风得意。当晚敲开一所客寓,要了一间上房,五人同歇一室,睡至天明,起床后,一番洗漱完毕,杨公公让周捕头等押着牛二回家,周围跟着许多看热闹的邻居街坊,还有昔日一干赌友以及红着眼的债主,都以为那牛二犯案被缉拿,从此地方少了一个烂崽,竟纷纷拍手称快。 第14页 周捕头见案子已破,再留着也无多大意思,便与杨公公告辞,往来路回去。 回到破屋,牛二那老婆眼泡皮肿,不由分说,噼头就是一荆条,抽得牛二如陀螺一般绕杨公公转圈子。围观街邻更是开心之极,手拍得山响。那牛二一发狠,道:“让你等开心,有朝一日,等老子发迹,哼,非叫你等哭爹叫娘!”遂暗立志跟杨公公走。 杨公公掏出一张两百两银票,自己画了一个花押,付与牛二老婆,道:“咱家带走牛二,从此与你再无干系。这银两你可到盐铺去领取便了。” 这牛二老婆一辈子哪里见过这般多银子,接过银票,千多万谢的叩谢了。 那牛二本以为自家老婆多少还有惋惜之情,哪料老婆接了银票,揣进怀里,再无言语。看样子,对自己早已是死心了,再无夫妻情分。牛二到是坦然,夫妻不过一张纸,该分手时,便分手。但是让自己做杨公公干儿子,虽不是百分之百情愿,但见杨公公恩宠自己,也算是有了归属,总比那东躲西藏过日子好了许多,心一横,扭头就走,随杨公公一起离开小镇。刚走了不远,只见周捕头骑马赶来,还牵着两匹马,弛到杨公公跟前停下,说道:“公公,我辞了捕头一职,让阿福他们回去禀告一下县太爷,我打算与公公同行。” 杨公公欣然笑道:“周捕头,不愿与那狗县令为伍,可喜可贺。”说罢,让牛二与那个小太监一起上马,迳自往北而去。 建文元年(1399年),朱棣发动“靖难之役”,以进京诛奸臣为名,向应天(南京)进兵,当攻至大宁(今辽宁宁城西)时,建文帝朱允炆派去的大将李景隆乘隙想包围北平,眼看大兵压境,城内空虚,兵稀人少,牛二给世子朱高炽和徐妃娘娘出了不少主意,终于打退了李景隆部队,保全了北平。这是后话。 风云如晦 第十一章 大头瘟 杨公公与一行人马离开小镇后不久,镇三岔路口那孤零零牌坊下出现了三个乡绅士贾的人来。一看便知是闵天灏、木老六、赵虎三人。 他们没有尾随杨公公一行北上,因一桩失却银两的大事,暂留下来。闵天灏飞鸽传书,安排沿途其他锦衣卫兄弟继续密切监视,以便随时将杨公公等人行踪密报过来。 三人一路往镇上走来,全没料到这小镇白天竟如此热闹。虽比不过省会商贾辐辏,三街六市,人烟稠密,但也人山人海,拥挤不堪,也是挥汗如雨,呵气成云。南方县镇历来如此,天赐好地,自然富庶。三人牵马沿途走来,只见街道两旁各店铺密排鳞比,街上行人挨肩擦背。那江湖上的巾、皮、驴、瓜,行行都有。无非是一些拆字、算命、卖膏药、说评话,弄缸弄瓮,医治毛病,卖弄枪棒,画符咒之类的江湖玩意。 在街上转了一圈,已是午时,三人遂来到一座酒楼,走上楼来,拣副沿窗的位置坐下。酒保问道:“三位客官请点菜。” 闵天灏让木老六、赵虎点过,自己也点了几样。少顷,酒保将所点菜餚用个大盘一併搬上来,摆了一台,无非是些佳肴及陈酿美酒。作为乡绅士贾,一切就得符合身份,总不能被人一眼看穿。因此,每到一处,闵天浩等对吃喝拉撒之事,完全与常人一般。这也是获取情报的好方式。 果不其然,三人假着畅饮,说说笑笑,却都竖起耳朵听周围人在说什么。旁边一桌几个人窃窃私慾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甲说:“听说,昨晚白云庄死人了,得的甚怪病。” 乙说:“谁个不知晓,看那白云庄操办丧事,就知道死的不是一般人物。莫非庄主……” 丙说:“小声点,莫被人听去,你道那得的是啥病?说出吓你一跳,是那伤寒!” 甲说:“呆子,莫乱说,那伤寒乃瘟疫,小心公差听去办你个妖言罪。” 乙吞了一口吐沫,道:“小可也很纳闷,怎的昨晚发生了那么多蹊跷事,先是白云庄死人,后又是崔溟石那变态狂被撕两半,你说,邪门罢?” 丙接过话茬道:“这倒没甚惋惜,只可惜那失踪的银两……少说也有这个数字吧?”那人比了个七位数。 甲说:“百十万两银子吧?” 那三人一边喝酒,一边吃菜,以为只有自己几个能听得,不料,已是原封不动被闵天灏等一字不漏听了。 其实,那三人谈的话,闵天灏等未曾不知晓。昨晚子时,三人迟来一步,崔宅已是人去楼空,院子里四处是血,崔溟石那两半就躺在庭心,肠子淌了一地,风过处,就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看样子,一个时辰前,这里曾经发生过激烈撕杀。 按三人一番推理,认定是一起强盗入室杀人劫财案。是为财而来,图的是财。至于为何如此残忍将崔溟石撕成两半,三人却有些不解。于是,在院子里仔细搜寻起来,忽然,木老六发现地上竟有一锭一锭散落的银两,更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是夜,月明如昼,整个崔宅大院竟是一片熠熠生辉。三人就借着月光,在院子里四处找寻。见碉楼下有件密室却是那银库,进里头一看,足有二十多个平米,里面并排放着许多杂木架子,每个架子有五层,足足有三十多个架子,行家一看便知是那盛银锭的架子。可惜,什么也没有。 第15页 三人只好放弃搜索,回到地上,讲究在崔溟石大厅与病人住的房间里,凑合着过了一夜。天亮起来时,杨公公一行正好离开小镇。天灏暗自思忖,让木老六飞鸽传书,让沿途眼线密切监视杨公公等一举一动。毕竟,杨公公是燕王府的人。布置妥当,三人这才一路来到小镇。蓦然间,又听得隔壁桌上一番谈话,天灏更觉事情蹊跷。 三人心情全无,草草吃罢饭,放下杯箸,闵天浩提出到白云庄走一趟,暗中查找一些线索端倪。天灏刚把自己想法说给木老六、赵虎,哪知赵虎惊讶道:“大人,那可是伤寒,一般人都惟恐避之不及。” 木老六冷笑道:“即便是瘟疫,大人吩咐,一样照办。” 天灏笑道:“不会让你等接触,只是暗中监视罢。”说罢,木老六让酒保结帐,付了银两,下得楼来,一路往东白云庄走来。越往东边走,人就越稀少,本是人头攒动的小镇,到了东边,居然看不见几个人,即使有人,都是捂着嘴鼻,如躲瘟神一般匆匆而去。 三人慢慢蹭蹭来到白云庄附近,就瞅见那几面招魂幡孤零零矗在庄门口那株大树下。门口依然大开,只是少有人进出,多少有些凄凉。门首两旁一字排开站着穿粗麻孝服,面色凝重的护院庄丁。每个人都用白纱捂住嘴鼻,似乎发生瘟疫一般,个个都是谨慎万分。 天灏暗想,不如在一边假着歇息,暗中观察,倘若有人出来也好问个明白。正这么想,那木老六却言:“老大,我们这么也不是办法,会打草惊蛇。索性进去看看,据说那白云庄庄主常接纳江湖人士,颇为豪爽。” 天灏道:“不妨,别人闻是瘟疫,避之不及,我们这个时候偏偏进去,也看不出甚端倪来,莫如,待太阳下山,我们摸黑进去,也好探得一些消息。” 赵虎一旁道:“言之有理。” 于是,三人似那乡绅世子一般,熘熘达达往来路回走,只盼那太阳快点落山,最好没有月亮才好。 也是天灏等细中出错,三人一出现,即被人暗中盯梢,你想,凡小镇的人,都知这白云庄犯了瘟疫,惟恐染上身来,早躲得远远的。忽然间,白眉白眼冒出三个人来,任谁都会引人注意。更何况,白云庄庄主早已暗中布置,密哨四布,只是闵天灏他们光注意暗查他人,却忽略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时天灏等若无其事进了白云庄倒也罢,毕竟江湖中人,认识也罢,不认识也摆,递上帖子,就算是认识了。三人冷不丁出现,又这么一走,反倒弄巧成拙,惹出事来。 ~~~~~~~~~~~~~~~~~~~~~~~~~~~~~~~~~~~~~~~~~~~~~~~~~~~~ 好不容易到了夜晚,估计是亥时,天灏与木老六赵虎换一袭夜行衣靠,用锅烟墨将脸抹了,暗藏利刃,从客寓窗户飞身上屋,连窜带纵,如掣电般直往白云庄去。到了护庄河边,三人只一纵,那三丈阔的河面便过去了。再是一纵,已到房上,犹如燕子一般,只二三跳,就跃到灵堂高顶上,三人屏着呼吸,从各个方向朝下看去。一只巨大黑身镶红边楠木棺材半启半盖着,停放在灵堂正中央,两旁一边并排各摆放两个棺材,总共五个棺材,每个棺材里面都躺着一具脸色青紫的尸体。每具尸体左手都拿一个小金元宝,右手拿一个一两重的小银元宝,下面几个仵作用厚实的口罩捂着半拉脸,正拿起骇人的长钉,依次钉棺盖,(民间称为“镇钉”。镇钉一般要用七根钉子,俗称“子孙钉”,据说这样能够使后代子孙兴旺发达。)那边忙着钉棺盖,这边死者家人就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其凄凉悲戚之极。 天灏、木老六、赵虎虽为锦衣卫,杀人可不眨眼,但顷刻之间见下面五具棺材先后被钉上棺盖,不禁暗想,什么病竟如此猛烈? 钉好棺木后,几个庄丁走到一个盛酒的大瓮前,将双手浸了进去,大声说道:“各位,请离那棺材远点,这‘大头瘟’可不是好惹的。若非那白云庄庄主平时待自己不薄,小可还真不敢斗胆去钉那钉子的。” 若非天灏等三人在高顶上亲眼所见,多少还有些疑虑,忽闻死者染上的是那种传染性极强的“大头瘟”,便有了顾虑。 要说锦衣卫视死如归,但对这“大头瘟”却有所畏惧,实在是“大头瘟”太厉害了。它由疫气、疠气、天行、时气、鬼注等而生,一旦发生,便如鬼魅一般肆掠横行!曾有人这样描述“大头瘟”的:一人染疫,传及阖家,两月丧亡,至今转炽,城外遍地皆然,而城中尤甚,棺蒿充途,哀号满路,一片悲惨悽惶。《晋书》曾有记载“朝臣家有时疫,染疫三人以上者,身虽无疾,百日不得入宫。”可见其恐怖程度。这是闲话。 起初,闵天灏等出门时,一轮弯月隐如云中,就在他们伏在高顶上暗中查探,殊不知,那月亮穿云而出,一时间,亮如白昼,竟将三人行踪暴露无余。天灏顿觉不对,一个急回头,蓦地发现,几丈远的屋嵴上,正蹲着一个似兽非兽,两眼闪着诡谲红光的黑毛怪物,不知何时起一直在盯着自己。 天灏也是江湖一等一的好手,发现有人暗中盯梢自,惊出一身冷汗,就地一个鹞子翻身,声音极细道:“老六、赵虎快起!”话音还未落地,人已窜出几丈。与此同时,几点寒光向那黑毛怪物雨点似地疾射过去。那怪物也不躲避,似有意让那暗器射自己,那射去的暗器如击棉里,竟无一丝声响。 第16页 天灏正欲抢上前,怪物早已腾空而起,如巨大蝙蝠,凌空而去,身后留下粲粲怪笑。 风云如晦 第十二章 夜遇轩辕庙 皎洁如昼的月光下,一前三后四个黑影快如魅影疾掠而过。 始终奔在最前面的是那个黑毛怪物,后面便是天灏、木老六、赵虎三人。半个时辰前,天灏三人隐身白云庄灵堂高顶上,暗中查探庄里情况,不料,背后却潜藏一个异类似,非人非鬼的黑毛怪物,将几人着实骇了一跳。说实话,江湖上最忌背后跟稍。一是怕人背后偷袭,打闷棍,二是自己被反盯梢,居然好毫无察觉,传出去,岂不被人小觊。天灏暗想自己等身为锦衣卫,平时专事暗中侦缉,没想到“终日打雁,反被雁啄了眼”,懊恼之下,好胜心骤起:到要看看这厮有何本领,竟敢在三人眼皮下忽悠自己。 当下,天灏暗自提一口气,连纵带跃,却始终追不上前面那怪物。木老六、赵虎虽也不瓤,但渐渐落了下风,晃眼间,已不见天灏和那个怪物。 两人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追,但始终不见天灏。又追了一程,周围尽是荒山山夜路,立在山岗上,遥望前面,并无村落,只是这前后左右全是些茂密的松林。显然,这片刻工夫,几人已奔了几十里地。 木老六看着四周黑压压一片道:“赵兄,我们继续找罢。” 两人随打起精神往前追去…… 再说天灏一路狂追,快如掣电一般,只是前面那怪物似乎存心忽悠他,快似一阵,慢似一阵,始终与他保持一定距离。天灏哪里受过如此奚落,堂堂一个锦衣卫密使,居然受这般窝囊气,一时心浮气躁,咬牙切齿道,若是逮住这怪物,必定碎尸万断!心念至此,已纵身跃上树梢,连纵带窜,像一只苍鹰在林稍间疾翔。哪知,天灏只贪追撵,也没看清脚下,踩着一截腐木,“噼嚓”一声,差点跌下树来,紧急关头,竟斜刺里纵身一跃,一个鲤鱼打挺,竟落在地上,再看那黑毛怪物已没入一片林子,没了踪迹,粲粲的怪笑声渐渐远去。 天灏一时兴起只顾追撵那怪物,什么时候落下木老六和赵虎也不知道,一看四周皆松林,又是荒山野岗,月亮早已藏在一层云后,只得闷闷不乐顺原路返回。行了一程,见松林里掩着一所寺院,走到寺前一看,门上一匾,却是朱红的,旧得有些剥落了,上有三个金字,依稀辩出是“轩辕庙”三字。步入里边,只见大殿上遍地青草,中间神像依然,只是灰尘堆积不堪。壁上挂着许多獐、熊、鹿腿膀,傍边也有锅灶柴薪,看那草上,好似有物睡过的影子,仿佛身躯很大。走入里面房间,床帐俱全,只是灰尘沾染,久无人住的样子。回到殿上,仔细一想:“莫非就是那怪物的巢穴?说他无人居住,壁上的獐鹿从何而来?说他有人居住,却捨弃床帐,卧地而榻?若说野兽巨蛇盘卧之地,要这锅薪何用?”越想越是。一看时候也不早了,估计是寅时,,不如暂时歇息一会,待天亮再说。 于是,天灏将庙门关上,却没有门扛,便在院子里找了一截条石砥柱庙门,坐在拜台上。少顷,一轮皓月从云层里出来,照见庭心墙角边堆着许多白惨惨的骨头。走近一看,都是虎狼人骨,其中也有不少骷髅。闵天浩暗道:“他若来时,我将除了这一方之害!”想定主意,就坐在那里等待。 坐了一会,不见动静竟,有些疲倦,正要朦胧睡去,只见一阵怪风,犹如狮吼一般,在庙门外骤然颳起,庙门被撞山响,震得屋瓦“哗啦啦”直落泥沙。天灏急忙提起单刀伏在门旁等候,准备待那暴跳如雷的怪物冲进来时,噼头就是一刀。“砰”一声巨响!庙门竟被一头撞开,一个身长丈余,头大如斗,赤发獠牙,目如闪电,口似血喷,遍身蓝靛,虬筋纠结,爪如钢勾,下体繫着一块豹皮的畜类,带一股凛冽腥风,大吼一声,跳了进来。然而,究竟是畜类,他只顾往前奔,不防天灏躲在旁边,候个正着,待他跳近时,用尽平生之力,噼头就是一刀。“噗!”砍个正着。霎时鲜血四溅,几乎将这巨怪斜起削掉半截脑袋。 这巨怪十分了得,即使受此致命一击,也没倒下,换上常人早已当场毙命,只见他大吼一声,耷拉着半边脑袋,跳怒腾掷,烁铁消金,直朝闵天浩扑来。 天灏见那巨怪中了一刀,不仅不倒,反而“咚咚”大踏脚步,喷血向自己嗷嗷扑来,便使出浑身招数,将一柄刀舞得雪花盖顶似地,上下左右一片光影。但那巨怪皮厚肉粗,即便挨上几刀,也无痛楚一般。闵天浩眼看自己一步步被逼在墙角,一纵一跃都罩在巨怪掌风之中,令他感到窒息。 即使天灏神勇无比,但那巨怪却力大无穷,更何况,那巨怪已是拼命,招招都是凌厉凶猛,既不躲散,也不退步,捨身要将天灏生吞活剥不可! 天灏边战边退,一不留神,踩在地上一大堆白骨上,一个趔趄,坐了下去,正待就地一滚,斜刺里一个猛窜,说时迟,那时快,巨怪一只簸箕大的钢爪已经兜头噼了下来! “孽畜!休伤我儿!”天灏不小心一个散失,还想来个鱼死网破,斜冲出去,无奈自己正在墙角,即使逃,也得往上纵窜,但见上下左右退路已被封死,心知不妙,无奈之下正待等死,忽然,凭空响起一声怒喝,一个黑影凌空飞射,挡住了巨怪落下的钢爪。天灏趁此一个鲤鱼打挺,早窜到一边,定睛一看,这黑影正是自己追了半天也不见的怪物。但他分明听得这怪物所说的话。 第17页 那黑毛怪十分了得,凌空飞射的同时,一把细雨似的松针直射巨怪双眼,与此同时,双爪已抓住巨怪耷拉着的头皮,用力一撕,“豁辣”竟从头拉到脚,几乎将一整张皮给拉下来。整个过程,如电石火花般快捷!那巨怪起初已被天灏削掉半个脑袋,现在又被黑影剥掉一张皮,即使如此,也足足站了五六秒时间,然后,狂嚎一声,轰然倒地,竟气绝而亡。 这时,黑毛怪走到死去的巨怪身边,仔细瞧天灏,两只猩红的眼睛,竟然闪着泪花水:“你是天灏么?” 天灏被看得一阵颤慄,没想到这怪物居然认得自己,心里一沉,道:“你~你是人还是~鬼?” 那怪物摇摇头,惨然一笑道:“我~我,都这么说我……哈哈哈哈,我是你父亲,你死去的父亲啊,不像么?” 天灏迟疑道:“我~我父亲早就死了,不会是你这般模样的!” 那怪物嘆口气道:“罢罢,我这个样子……我这个样子……傀儡生?我是傀儡生——”话音未完,已然纵身一跃,窜到轩辕庙房顶上,几个腾挪,已不见踪影。喉头发出令人颤慄的桀桀笑声,在诡谲的月光下,却是那么骇然,浸着丝丝澈骨的寒气,向很远的地方传去。 天灏呆若木鸡,瞅着地上渐已冰冷的巨怪尸体,努力从自己记忆中寻找答案:“我的父亲不是死了么?我的父亲怎会是这样?不可能,决不可能!” 比起肉体的疲劳,一种精神上的折磨,更让他感到乏力! ~~~~~~~~~~~~~~~~~~~~~~~~~~~~~~~~~~~~~~~~~~~~~~~~~~~~~~ 不到黎明的时候,天空突然阴暗起来,开始潇潇地下起雨来,雨水落到地面,溶成青色。借着雨丝的反光,隐约可以看见白云庄空旷的庄门口相继出现了五辆骡车,每辆骡车上都左着一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车夫。车刚一停稳,就有五具沉甸甸的棺材从白云庄里抬出,看样子是赶在天亮之前出殡。 当最后一具棺材被抬上车,阴暗的天空中,渐渐露出一抹淡淡的晨光。古平小镇尚在丝丝细雨的梦呓中。 从报丧到出殡也就是两天时间,出于对“大头瘟”这类瘟疫过于恐惧的原因,灵堂只摆了两天,便匆匆落幕了。出发前,庄主徐霆早已吩咐下人准备好路程所带的粮草,足以维持一个星期。这次出殡将到千里之外的北方。因为,客死异乡的灵魂,最终是要魂归故里的。 落叶归根,死者归籍。 为防不测,每个骡车里都暗藏了兵器,每个参与出殡的汉子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的。也许,这一走,不知归期何年何月?但从这送葬的精壮汉子个个凝重的表情来看,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返之势。 白云庄出殡,自然惊动了县丞与一帮公干,也惊动了早起的街邻。此去甚远,要经过无数关隘、地方,自然少不了手续。那县丞远远躲在一边,将各种牒牌文批递给徐霆后,就赶紧走了。个别喜欢围观的百姓,则打着油伞捂着口鼻,躲得老远,生怕一不小心就染上“大头瘟”。 庄主徐霆骑一匹银鬃马,在出殡队伍头首,眼见远处围观看热闹的百姓越聚越多,随对举着招魂幡的庄丁们长喝一声:“起——嘞——” 话音一落,钱纸抛撒是似漫天雪花飞洒,招魂幡在斜斜的雨雾中,随微风哀猎作响,出殡的队伍在众人眼皮之下,神情默然,一路缓慢向小镇北面走去。 安良与几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神情肃穆,表情凛然的庄丁,默不作声紧随在队伍后面。 五辆运载棺材的骡车,似乎过于沉重,车毂辘重重碾压在青石板路上,留下了一道道若有若无的车辙印…… 潇潇细雨只是飘了一会儿,便渐渐停了下来。此刻,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四处飘洒着碗口大的钱纸,空冷而荒凉。 行在江湖 第一章 伊贺之蝶 一弯冷月隐入东灵山山脉。松杉林里显得愈加阴暗。 不过,山峦交接处,云层中已经渗出一丝黎明的曙光。满山都是鸟儿叽叽喳喳的叫身声,淡淡的松脂味在松杉林间瀰漫,空气甘洌而清新,草上凝结的露水,犹如剔透晶亮的雨珠。 这时,从松衫林另一头的土岗上,传来几声虽疲惫却充满活力的声音:“闵大人!闵大人!” 泛蓝的天空中,映衬出两个蓝色的身影——木老六和赵虎。遗憾的是,他们的喊声在空旷的山野里,显得渺小虚无。因为,他们在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一个截然相反,至少是向北的方向走去。一个晚上下来,此刻,天灏与木老六他们已相隔甚远。 其实,天灏并不知道木老六他们正在林子里穿梭寻找自己,每个锦衣卫自己都肩负一个使命,即便一个人也是如此。他们的任务是暗中侦缉,暗中消灭对皇上不忠的异己。不必事先禀报,就可先斩后奏。他们惟一的目标就是北上,无论是否走失,都认准这个目标继续。是以天灏一点也不着急。况且,沿途还有不少锦衣卫眼线,都可相互联繫上。 此刻,天灏端坐在一截横在半空中的松杈上,似入定老僧,正襟危坐,吐故纳新。他的下方是一望碧如波涛的松杉林。 每天早晨,按例坐在一处并不稳定的承载物上,让自己随时清楚自己的处境,是他多年的心得。这个时候,他闭目所想的却是那个丑陋狰狞的傀儡生。他的印象中,父亲曾是随太祖皇帝御前的执掌侍卫。后来,不知怎的被以谋逆罪投入“诏狱”,从此下落不明。途中,古平镇良医崔溟石被杀,据说宅院中银库存有的几十上百万银两,竟一夜之间不见踪影,他怀疑是熟悉的人干的,是经过充分准备的,是那种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一鸣惊人,有着不可思意背景的人所为…… 第18页 一阵清爽的山风,带着令人陶醉的野花芬芳,从松杉林间徐徐拂来,轻风过后,一只,两只,渐渐成百上千只蝴蝶,如雪花飘絮,从松杉林深处翩翩飞来,在天浩附近越聚越多。不多时,林子里传来一声呼哨,随即是金属冷凛刺耳的撞击格斗声,和一个姑娘的娇呵声。 阳光从这片松杉林梢上斜射而过,阴影下的林间,处处泛着冷灰色的光泽。天灏透过枝叶,看见一个披着月白色斗篷,一袭浅紫色长裙,年约十八的女孩手持一柄闪着钢蓝的长刀,全神贯注盯着两个一身武士打扮,持长刀的男人。两个男人皮肤阴冷如石,秃起的脑门各绾一个朝天鬏,像是倭人。 三个人呈△形对立,相距不到五米,却能感受到彼此呼吸之下,潜伏的凌厉杀气。每个人都在寻找对方的破绽。 那女孩似乎已无退路,四周已经有一张肉眼无法识辨的蛛网,将三人围在中里。女孩似乎是一只苍蝇,一只蝴蝶,静等被粘在网上。 这时候,女孩慢慢单膝着地,轻轻撂下手中长刀,双手在胸前相互交差,结成忍术中诱灵操虫的符印,顷刻,成千上万只蝴蝶从天而降,同时朝蛛网袭来!蝴蝶身上散发出大量的鳞粉,如同熠熠霞光顿时将蛛网围裹的严严实实。 炫舞的蝴蝶令那两个武士目瞪口呆,眼花缭乱,视觉上几乎处于暂时昏迷状态。其中一个武士悽惨之极,痛苦地揪着自己胸口,像是缺氧的鱼儿,因快要窒息而浮出水面,张大嘴巴,拼命地喘气。另一个武士却屏住呼吸,用尽全力,撒出扣在手中的钢针,钢针如万点疾雨破空,挟着令人胆寒的凛冽腥风,向女孩疾射过去。 “不好!”天灏躲在一旁,看得真切,情急之下厉声喝道:“姑娘快闪开!”说时迟,那时快,手中的剑已直刺刺地飞了过去。 天灏并没想出手伤人,只是那个倭人武士心急了点,手里钢针撒出时,整个人已经沖了过去,眼看手中钢刀就要落下,冷不丁,被天灏随手掷来的利剑对胸穿过,刺了个透心凉,“噗”地一声,那武士惊愕之余,口喷鲜血,脸色惨白地倒在那女孩面前。那女孩顺势一刀,抹在倒下武士的脖子上,彻底结果了他的性命。 那个快要窒息的武士,本以为那女孩要命丧当场,不料,陡然之间,却情况急转直下,瞬间同伙已经毙命,自己又身中鳞毒,料无再生希望,绝望中,抽出斜插在胸前那柄短刀,狠命戳向自己的腹部,“噹啷!”刀落头垂,已是没了声息。 天灏想阻止已是来不及,再看那女孩,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乌青的嘴唇如同两片毫无光泽的枯叶,显然,她已经中了剧毒。生命只是存于顽强意识中而已。 天灏上下左右为女孩封住穴道,随拔下她肩头钢针,餵了一粒“蛇毒丹”给那女孩,说道:“姑娘,你中毒了。”说着,对着女孩后背又是单掌一击,女孩浑身一颤,随即喷出一口黑紫色的血,顷刻,神情似乎好了许多,一双杏眼流露出一丝感激之情。 此刻,阳光穿过树梢,柔弱地照在地上两具死尸上。女孩挪着身子,从怀里取出个紫黑色小瓶,将指甲挑出些药末来,弹在那尸骸伤口上,说也奇怪,片刻之间,两具尸骸消化得影迹无踪,只存一滩黄水。 天灏看得目瞪口呆,想不到这柔弱女孩,杀起人来,却动作伶俐,冷酷残忍之极。比起锦衣卫杀人来,有过之而不及。 见女孩已无甚大碍,天灏指着地上两滩黄水,说道:“姑娘,他们为何追杀你?” 似乎那女孩有些听不懂,扑棱着两只天真纯情的大眼,与刚才冷漠杀人判若两人。 “他们是谁?为什么要杀你?”闵天浩比手划脚地问那个女孩。 ~~~~~~~~~~~~~~~~~~~~~~~~~~~~~~~~~~~~~~~~~~~~~~~~~~~~~~~~~~~~~~~~ 这个唤醒栖息在松杉林中蝴蝶,召唤成千上万只蝴蝶前来助阵的女孩叫蝶云丸子,来自东瀛(日本)伊贺。 史料记载:“伊贺乃密藏之国。能产麦迷,不欠兵粮。一国坚固,入口有七,于每处设火枪首领一名,率五十人防备,则缺盐,应于暗中多购置。” 不难想像,伊贺这个地方,四面皆山,重山险阻围绕,加上内部的盆地和地沟,天然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小社会。这个地方虽然贫瘠,却是一个从精神到肉体,都实现了超人飞越的忍者主要地之一。在日本,忍术发达的地区有武藏、甲斐、越后、信浓、伊贺、甲贺、纪伊等地区。其中伊贺、甲贺的忍术在日本是最为发达。 在日本,至今为人们交口称赞的“鬼半藏”(服部半藏)就是中国人。他姓秦,秦氏家族于公元三世纪末,四世纪初时从中国吴国(日本和服的传统称呼是“吴服”,正是取自秦氏家族出身的吴国)渡海定居日本的,之后就改了个日本姓服部。传说中这位忍者最终悟出了忍的真谛,这是多少代忍者所不曾有过的。 蝶云丸子家族也来自中国,与许多中国、朝鲜移民一样,最终都迁移到伊贺或是甲贺去居住。最后成为伊贺忍者之一。 1392年,日本结束了南北分裂的局面,伊贺、甲贺分别成为室町幕府旗下的一只别动队。与锦衣卫一样,专门从事包括有:追踪、侦察、谍报、保镖、暗杀等多方面的活动。 第19页 1398年,室町幕府将军足利义满、足利义持和他的将军们醉心禅宗,多次向朝鲜李朝国王请求要《高丽藏》经版(实则《再雕高丽大藏经》)。室町幕府所求的《大藏经》乃是汉文佛教经典的总集。《高丽藏》的母本主要是宋本《开宝藏》。其印本曾在北宋端拱(988~989)年间传到高丽。后来,在《开宝藏》、《契丹藏》等印本的基础上,又根据高丽沙门义天所编《诸宗教藏总录》所收章疏典籍3000余卷,进行校勘,在兴王寺开雕《高丽续藏经》4000余卷;几经战火,几次再雕,是为国之国宝。 室町幕府将军明确表示将剿灭对马、一歧等岛倭寇,解除倭寇几十年对朝鲜的隐患,并以此为条件向朝鲜李朝国王提出物质上的要求。 于是,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伊贺的忍者们随室町幕府将军们出海荡寇。蝶云丸子也参与其中。 作为对伊贺忍者们的回报,事后,将得到盐的贩运交易权。至少可以将这对他们来说是稀缺之物的盐带回去。 战争持续了半个多月,最终迎来了胜利。那些亡命天涯,以掳掠、烧杀为生的浪人、忍者、野武士(海盗)组成的倭寇,被剷除了。在回日本的途中,伊贺忍者家族们遇到了海难,整船的人失踪了,整船的盐落入海底,蝶云丸子被海浪抛在了江浙附近的海滩上,更糟糕的是,她又遇上了五六个野武士。一路撕杀,死伤无数,直到被天灏出手搭救。 “我该怎么谢谢您?”蝶云丸子双膝跪地,操着蹩脚的汉语,不停地给天灏作揖。 天灏看着眼前头发有些蓬乱,一脸清纯的异国女孩,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行在江湖 第二章 寻踪觅迹(1) 走出一望无际的松杉林,来到路边,天地间豁然一片晴朗。天灏与蝶云丸子道别,掏出一些银两递给蝶云弯子道:“丸子小姐,我还有要事在身,实在不能与你同行,这些银两可以过几天了,咱们就此别过。”说着,欲转身离去。 蝶云弯子一愣,推开了闵天灏给的银子,向天灏深掬一躬道:“谢谢你救了我,不必给你添麻烦了。”声音却是惆怅凄楚,正是眼前这个救过自己性命的男人,竟有些让她依依不捨。 其实,天灏自觉心里也不是滋味,这蝶云丸子有伤在身,但自己要事在身,不可能与其搭伴而行,自是心一狠,说道:“丸子小姐,恕不奉陪,若是有缘,自会再见面的。告辞。”说罢,双拳一拱,还未等蝶云丸子回话,随纵身一跃,人已窜出几丈,朝白云庄方向直奔而去。 望着天灏渐行渐远的身影,蝶云丸子怅然若失,这个刚给自己留下印象的男人,如此匆匆告别,像来去无痕的春风,刚感受沐浴春风的快乐,瞬间却消失得无影无踪,真让人琢磨不透呀。是哀怨,还是难过,蝶云丸子感觉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无意间,她触摸到身上有异物,拿出一看,却是一些银两,竟然不知闵天浩什么时候偷偷塞给自己的。蝶云丸子落寞地想,此人功夫竟十分了得,自己怎么会没发现呢。 不到半个时辰,天灏已经到了白云庄外,只见庄门紧闭,门首也无人护卫,四周是一片冷落。闵天浩随问一个蹲在一旁做买卖的小贩,“请问这白云庄今日为何这般冷清?” 那小贩道:“客官,你还不知晓?那白云庄今儿一大早就出殡,说是送葬回籍。” 天灏沉吟道:“为何不就近出葬,却要送原籍?” 小贩道:“实不相瞒,据说,那白云庄发生什么‘大头瘟’,一连死了几个人,感情那死的是北方人吧,自然是要送回原籍的。” 天灏道:“他们是往哪条路走的?” 小贩狡黠地一笑,摊出一只手在闵天浩眼前一晃,却并不回答,那意思是给银子就说。 天灏瞪了小贩一眼,掏出一纹银子甩给小贩,冷言说道:“若是半点假话,小心脑袋!” 小贩接过银子,“嘿嘿”一笑,指着北面:“客官,出小镇北头,只需顺着一条驿道直接往北走,就可以看见了。恐怕,你追不上了。” 天灏一愣,揪住小贩衣领,面露愠色:“你敢戏弄本官?!” 小贩慌忙辩解道:“客官有所不知,他们走了已经三个时辰了。” “三个时辰?”闵天浩一怔,现在已是午时,三个时辰,至少走了几十里地,想必也不算很远。想到此,天灏一掌推开小贩,顺手解开小贩拴在树上的马,说道:“这匹马我就暂时借用了。”说着,纵身一跃,上了马。 那小贩没想到自己的马转眼间就成了别人的胯下坐骑,一把抓住马缰不松手,一边喊道:“贼人,光天化日下,竟敢抢我马?我要将你送官!” 天灏哈哈大笑道:“不就是银子么?”说着,从怀里掏出十银子,扔给小贩,厉声说道:“还不撒手么?!”小贩接过银两,用手掂了一下,虽一副无奈表情,但已是眉开眼笑。他松开手,嘴里絮絮叨叨地:“看你有急事,我就吃点亏罢了。” “闪开!”天灏大喝一声,两腿一夹,那马长嘶一声,已蹿了出去。 见天灏骑马远去,一脚踢了面前的水果筐,将头上斗笠一扔,“嘿嘿”一笑道:“庄主果然神机妙算。” 第20页 …… 天灏出了古平小镇,顺着驿道一路向北追赶,只见黄土坷路有几道深深的车辙印,显然是这车运载了很笨重的东西,如果是几具棺材,倒不会如此这般沉重,倒不知这齣殡送葬的队伍,却为何捨近求远,非要往原籍送几具尸体呢?何况这棺材里装的都是得了“大头瘟”的尸体,沿途极容易传染四方。但是那晚,他和木老六赵虎亲眼看见几具尸体被钉在棺材里呀。 天灏一边想,一边催马快跑,那马起先还精神抖擞,跑了一里多路,步子就越显沉重乏力。闵天浩手搭凉棚,放眼远眺,四周却是一片亮晃刺眼。这个时候是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刻,阳光炽盛,空气中裹着令人窒息的暑热,没有一丝微风。这时,坐骑却越来越慢,尽管闵天浩抽了几次马,那马已经不听使唤,最后,嘶叫着,“扑通”一下,倒在地上,闵天浩早是纵身一跃,跳在一旁,那马却肚腹急剧抽抽搐,再也起不来了,屁股后面,却疴了一地稀屎。 天灏一看,情知不妙,这马肯定被人餵了巴豆。“真他妈的活见鬼!”天灏气得七窍生烟,自己居然活活让人给耍了一回,越想越气,忽然一掌朝马拍去,那马惨叫一声,立时没了生息! 行在江湖 第三章 觅踪寻迹(2) 荒僻的山野里出现了一队人马。队伍的最前面,走着一个四十开外,三缕长须,头戴扁折巾,身穿月白色道袍,足登朱履,摇着招魂铃的道长。号称云阳道长。紧跟在他后面的便是五辆拉着棺材的骡车。赶骡车的五个车夫,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将一张脸遮了半边。与五辆骡车保持距离的是二十多个一言不发,神情肃穆的精壮汉子。白云庄庄主徐霆和安良缄默无语,紧随其后。跟在队伍后面的是一辆“吱吱嘎嘎”的骡车,骡车拉的却是一大筐白石灰,上面站着一个人,时不时用铲子将石灰抛洒在路上,扬起的白色粉尘四处飘洒。 天不亮,出殡的队伍就走了,中途一直未曾歇息过,上午出了一阵太阳,路面热气烤人,所幸的是行进在两山之间,山坳里不时刮过的清风,给前行的人们带来不少凉意。尽管送葬的队伍似蜗牛一般慢慢爬行,但还是一路顺风,很少有人注意。 此去北平上千里路,南方地界多山多水,这么一只送葬的队伍,怎么说,也比不得甩手甩脚,一骑千里来得快捷。 眼看快要走出山坳,过了这山,就要到河渡,天一下子就阴沉起来,一团乌云滚动着从山岚上,铺天盖地地曼延过来。走着的队伍,忽然慢了下来,几乎走不动了。 原来是隘口有手持刀枪的兵士扼守,正盘诘偶尔路过的路人。其实,他们早就发现了这只奇怪的送葬队伍。等云阳道长走近,一兵士用长枪挡住云阳道长,大声喝道:“站住,干什么的?” 云阳道长不慌不忙走上前,摇着手中招魂铃,“两位兵爷,贫道这是为送葬的驱邪辟鬼呢,惊扰了。”云阳道长正解释,一个挂着剑的把总从路边帐篷走出,迳到道长面前,随瞟了一眼道长身后的队伍,说道:“送葬的吧?” 云阳道长笑道:“正是。敢问军爷,发生了什么事,在此设关盘诘?” 就在把总盘问云阳道长的时候,队伍里每个人都下意识暗中做准备,十来个巡逻的官兵已经持刀枪呈扇形围了上来。 那把总走慢吞吞走到棺材前,一脸狐疑,躬起指头手轻叩棺材,直敲得众人神经几乎绷断一根弦。即使再沉得住气,这时也是心提到嗓子眼了。 徐霆跳下马,走到牙将跟前,打笑道:“这位爷,在下是白云庄徐霆,因庄里死了五个人,都是北方人,见他们可怜,跟着在下也不容易,发个善心,将他们送回原籍安葬,没想到,惊动了军爷您。” 那把总似乎并不买帐,傲慢地:“哦,白庄主,早就听说过了。只是本官身为朝廷命官,奉命在这里盘查通往北去的一切可疑之人,任谁都得接受检查。”说着,又叩了几下棺材,听得棺材发出“噗噗”的闷响声。一边敲,一边说道:“不是本官与你过意不去,一下子死五个人,你说,我能不怀疑么?来人呀,开棺检查。” 安良听得牙将坚持要开棺检查,正欲掏出藏在袖中的弓弩,徐霆悄悄拦住他,喝道:“按军爷吩咐,开棺检查。” 话音一落,后面就跳下几个庄丁走到棺材旁,拿着起子准备开棺。 “慢着!”徐霆蓦地伸手拦住庄丁,那牙将见徐霆突然变故,“呛啷”一声已拨剑在手。“军爷,请退后一步。”徐霆轻笑道:“忘了告诉你,这棺材里死的可是染了‘大头瘟’瘟疫的,小心别染上。” 那把总霍然一听,吓得倒跳几步,赶紧捂住口鼻,狠狠地:“他妈的为什么不早说呀?!” 徐霆悄悄掏出几锭银子,暗中塞给牙将,说道:“军爷,这种事,你就不必亲自动手了,还是让你属下上去检查不就行了?” “啪嚓!”一声霹雳忽然在山坳上空炸响,顿时,一阵狂风大作,眼看就要下雨了。云阳道长走到牙将面前,说道:“军爷,要坚持就赶紧,小心尸体被雷噼着会诈尸的。” 那把总一个激灵,慌了神,没准真得诈尸,况且自己又得了银子,再一那几个兵士因听说“大头瘟”,就一个劲地后退,生怕自己被唤上前去验尸,都把可怜兮兮的眼睛瞅着自己,一思忖,料想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到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随手一挥:“放行!” 第21页 队伍这才继续前行,走到最后,那专门负责撒白灰的庄丁,有意将白灰铲得满满的,遂向路上奋力一抛,白灰顿时与风一起飘向半空,一片烟雾瀰漫。 等送葬的队伍渐渐出了隘口,不见了踪影,那两个守关的兵士,仍对着路面深陷的车辙印发愣。 兵士甲道:“你说,这棺材有多沉?” 兵士乙笑道:“你白痴呀,里面死的人一发胀,不就沉了么!” 行在江湖 第三章 觅踪寻迹(3) 走江湖,就是走个险。险中不乱,险中机智应对,也是考行走之人定力如何。 刚才在隘口发生的一切,着实让徐霆、云阳道长等惊出了一身冷汗。到不是怕那几个官兵如何了得,万一一动手,总会走漏风声。这条往北的山道,近来时常有官兵扼守,尤其是对那些北上的人,盘查的十分要紧。朝廷派出的锦衣卫也像苍蝇一般四处盯瞅着,一有动静,就像地上有死去的猎物,瞬间就会招来满天秃鹫,不得不小心。更重要的是,不能露一点虚子,万一有甚把柄被朝廷抓住,那燕王立即就会身陷绝境。 路上,徐霆收到飞鸽传书,是一封匿名信。信里密令他抓紧将死尸运回,时间紧迫,决不能有任何闪失。当然,这信只有自己读得懂。看完信,徐霆将纸条揉成一团,塞进嘴里咀嚼后,吞进肚子里。做事十分谨慎诡秘。安良与几个庄丁不时围着棺材,跑前跑后。 眼见队伍走出隘口越来越远,乌云也越来越低,一阵霹雳后,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徐霆暗示安良一眼,随后在棺材上重重拍打三下,豁然,那棺材“啪嗒”一声极其轻微一响,显然中层有人触动一个机关,紧接着,棺材又是“嘎吱”一声,从里面钻出来一个脸色乌青,一身寿服,面目十分恐怖的汉子,紧接着,余下四个棺材先后又钻出四个同样着寿服,脸色乌青的汉子,那骡车也大,那几个假冒尸体的汉子,钻出棺材后,就直接躲在骡车棚子里避雨。这细小的动作,即便有路人旁边而过,也是不易察觉。 徐霆对其中一个穿寿衣的汉子说道:“让你等受罪了。” 那汉子一张乌青脸比鬼还骇人,拱拳笑道:“徐庄主,勿须多礼,小的平时在徐庄主府上,有吃有住,况且,庄主待我们不薄,受点委屈算得什么?” 徐霆甚是感激,说道:“你们的功劳,待我向王爷禀奏,论功行赏。” 汉子道:“不用,小的心甘情愿。” 徐霆拍拍那汉子肩头,动情说道:“银两没问题吧?” 汉子憨笑道:“庄主放心,正好好躺着睡觉呢。” ~~~~~~~~~~~~~~~~~~~~~~~~~~~~~~~~~~~~~ 却说天灏见自己所骑乘,遭人暗算,没跑出几里地,便中邪似地拉撒不停,像是有人餵了巴豆。你想,若是人被下了巴豆,虽不立时毙命,不消一两天,也会黯然销魂,落个痨鬼一般,皮骨具蚀。所幸是匹马,总算能勉强支撑跑几里路,但烈日当头,荒僻空旷,无遮无掩。刺亮的阳光,如一柄无形尖刃,竟将人马一阵昏烤。即使体力再充沛的人,也怕是有些熬不住了。更何况被下了巴豆的马。 那马渐渐不听使唤,鼻孔极力伸缩,“扑扑”直喘粗气。又勉强走了百十米远,“扑鼕”一声重重倒下。天灏眼疾手快,已腾空跃到地上。那马再也不肯起立,眼角汨泪,竟可怜巴巴瞅着天浩。本来,天灏匆匆忙忙是要追那白云庄出殡的人们,不料,马不争气,却轰然倒在半道上。眼见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荒僻所在,竟无一人家。此时,天浩怒火攻心,七窍生烟。咬牙说道:“你这畜生,怎的这般不济事,索性成全你罢了!”话音一落,随挥起一掌,朝马拍去,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那马惨叫一声,极其痛苦抽搐几下,两眼一闭,已没了声息! “阁下,倒是好手法,可惜那是只牲畜而已。”忽然,旷野里传来一阵粲粲的怪笑声,像是从对面林子里传出的,那林子离天浩少说也有百十来米,但声音却异常清晰,显然是那种内力充沛的人发出来的。 天灏遁声寻去,见对面林子十分茂密,阴沉沉不见人影。目光仔细一搜索,忽然发现原来在林子树梢上,居然半躺着一个黑色影子,那神情似乎很悠闲,全然没将自己放在眼里。 几乎一夜没合眼,天灏连轴转似的又忙活了一上午,此刻是粒米未进,滴水未沾,又经头上毒日灸烤,倏忽间,脑袋一片空白。恍惚中,看那黑色身影竟是夜晚自己追踪的黑毛怪物。顿时激起一股豪情来,随大声呵斥道:“傀儡生,你个丑鬼,冒充我父的黑畜,看捉住你时,将你撕个粉碎!”话出人纵,似雀鹰一般,已然飘出二三十米远。眼看跃至树林跟前,那傀儡生一声呼啸,如黑鹫凌空,挟起一股罡风,斜刺刺地飞过树梢。所过之处,密匝的树枝一阵“哗啦啦”乱波乱颤。 天灏是个明白人,见傀儡生如此厉害,若是两人交手,自己必定占不了多少上风。于浮躁中,暗自冷静了许多。但是自己有一点不明白的是,刚才,那傀儡分明称自己阁下,若不是陌路人,便是同辈中人。但昨晚在轩辕庙自己遭遇夜叉,傀儡生及时出手相救,且口口声声称自己是死去的父亲,自己一时茫然,脱口怀疑傀儡生是人是鬼,哪知他却伤了心似的,一声呼啸后又隐匿了。 第22页 人就是这样,当自己陷入一个谜境中,却巴不得早早揭开谜底。越是如此,好奇心就越盛。此刻,天灏眼见傀儡生十分了得,居然无甚动作,黑色身影却凭空“飞”了几十米远,随好奇心陡起,尽管自己又飢又渴,还是提起一口气,施展轻功,拼力向傀儡生追去。 两人快如电掣,在荒僻旷野里一前一后向北疾弛。如飞鸿一掠,眨眼间已不见影子。毕竟天灏功力略逊一筹,激烈追逐之间,已渐渐落后,处于劣势。眼看太阳从头顶斜到一边,过了正午,谁也没有收住的意思。天灏咬紧牙关,汗流满面,心想,老子今天就是夸父追日,跑到天边,就是跑死,也不能让你占起首。哪还管傀儡生是什么鸟人! 不觉间天灏追至一处山坳里,两边是高低错落的山岚。山嵴顺势往北延伸,渐渐平缓,两山交汇之处,空冷青凝,泛着淡如牛乳的雾霭。天浩抖擞精神,一边奋力追赶,一边暗中观察山形地貌,知道这是通往北边的驿道。正合自己心意,不料这一追一逐,几十里路,一下子竟缩短了许多。再看前面百十米远的傀儡生,却早失去了踪影。 这个时候,天灏再无追逐之心,他发现,土坷子驿道上,嵌有两条深深的车辙印,以及撒成一条断断续续的白灰线。看样子,车辙印迹还很新鲜,像是车队才经过不久。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天灏内心狂喜,匆促间无意发现这天大的秘密。自己与木老六赵虎寻来觅去的踪迹,不就在眼前么?身为锦衣卫密使,闵天浩对什么事物都持一种怀疑态度。虽说不是与身俱来,但也与职业习惯有关。他不会让任何有悬疑的事情,从自己眼皮下熘过。 因为,这车辙太深了,稀疏平常的东西,断然不会留下如此这般深的印迹。除非是金银……念头一闪,天灏便立马否定,仿佛看见那晚,在自己眼皮下,一具具脸色青灰的死尸被盖上棺盖,被一颗颗长钉钉上。 “不可能,自己看得一清二楚啊。”天浩疑惑不解,一时竟犯了难。 “咔嚓!”一声霹雳掠过山顶,在头上骤然炸响。天灏抬头一看,只见乌云滚滚,从山那边四下蔓延。瞬间,天地昏暗,狂风大作。天浩赶紧往前赶路,没走出多远,一阵急雨从天而降,转眼间,四周白茫茫一片,而天浩已成了落汤鸡。 行在江湖 第四章 隘口沖关 “什么人?!”雨中一个手持长枪,头戴毡帽,身披蓑衣的军士,对迎面走来的闵天灏,噼头盖脸呵斥道:“给老子站住!” 雨天站哨,谁的心情都不会好,更何况别人都葳在帐篷里猜拳行令,喝酒避雨。 “赶路的。”天灏冷不热地回答。其实,这个时候他自己也很窝火,浑身上下淋了个透心凉,又冷不丁被这军士一声吆喝,真是气不打一出来。他有心要给这不知歹,恶语相向的军士难堪。便应了一声,又继续往前走,准备强行沖关。 那军士见是一个商贾装束的商人,对自己大声呵斥并不当会事,反而不理不睬,完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想自己平常检查那些过往客商,都是一副背躬屈膝,阿媚讨好的样子,不知今天遇到了哪门子晦气星,早已是一肚子的不痛快,莫名火顿生。本来这关口都是两个军士把关,刚才下雨的时候,偏偏另一个军士尿急,打了声招呼,藉故熘走。看样子,是到一边躲雨去了,直到这个时候还没有来。于是,那军士自然而然将无名火,统统发泄到天灏身上。“叫你过来,耳朵聋了么?!”一支枪突然横在天灏身前,挡住去路,军士正凶神恶煞地斜瞪着天浩。 天灏轻轻用手指一弹,那枪似遇到强力,“嗡”的一声,铮铮发响,军士差点捏拿不住,居然被内力震退了一步。 “闪开!”天灏面无表情说道。 “哟呵,吃了豹子胆啦?”军士色厉内茬,绕着天浩转了一圈,又上下左右打量一番,然后,扯起嗓子吼道:“看你小子是活腻了,小心办你个谋逆罪名!” 天灏笑道:“瓶你?” 两人说话的当儿,雨小了许多,转眼间,许多官兵撩开门帘,陆续从帐篷里出来。刚才藉故躲雨的军士,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见站哨的同伴正与天灏对峙,便浑身来了劲,也不问青红皂白,骂骂咧咧走过来,一副输钱没地方出气的样子。“咋的啦?” 刚才军士被天灏咄咄逼人的话,闹了个一时语塞,见来了个同伴,更是盛气凌人:“怎么的,咯老子不噼了你!”说着,将手里的枪往地上一戳,顺势拨出腰间配刀,连唬带吓,面貌十分狰狞可怖。不知道的人经这般恐吓,怕是当场要尿裤子。好在今天碰见了对头,好比瞌睡遇到枕头,豌豆遇到圆。合该那两个军士倒霉。 天灏待那骂骂咧咧的军士走来,也不搭话,左右开弓,“啪啪”两声响,两个军士还没落清楚,各自脸上分明留下五根红手印。 这一抽,不打紧,出来透气地军营将士,齐嘈伙喊,各执刀枪弓箭围了上来,团团把天浩围在了核心。 见一群官兵将枪尖都直直对着自己,一言不发,外围站在高处的几个弓箭手,已经绷紧弓弦,箭簇对准自己,天灏知道事情不能闹得太大,该点到为止了。随大声说道:“叫你们当官的来!”话音一落,人群中随即走出一个把总,厉声说道:“大胆狂徒,还不束手就擒,等着挨刀么?”那把总虽说嘴硬,却躬着身子,一步一挪,小心谨慎走到离天浩五六米处时,这才停下,不停地比划手里的刀。 第23页 “哈哈哈哈”,天灏凛然长笑,没想到这些守隘口的官兵竟是这般孬种。随掏出令牌,朝牙将一晃,说道:“看清楚了。” 那把总如何不识得这东西,那镂着金边的令牌分明写着“镇抚司”三个字。当即拱拳说道:“大人,恕卑职有眼无珠,冲撞了您。”说着,对那两个还没回过神的军士厉声训斥道:“见了大人,还不跪下!” “小的该死,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大人不记小人过,小的冒犯虎威,吃了豹子胆。”两个军士“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惶恐告饶。 天灏见那两个军士当着众人面,不顾颜面向自己求饶,心一软,挥手让两个军士起来。“记住,下回说话当心点!” “听见没有?”那牙将照其中一个军士的屁股踹了一脚。 “算了罢,不知者无罪。”天灏皱着眉头说道:“向你打听一个事。有没有看见一对车马途经此地?” 把总想了想,说道:“回大人话,今天是有一队人马路过此地。” “什么时候?”天灏问。 把总道:“大概一个时辰前。” 天灏道:“是些什么样的人?” 把总略一思索,想起了一个时辰前的事情,于是说道:“大人,终于想起来了。一个时辰前,是有一队人马路过此地,不过~好象是出殡的。” 天灏一喜,忙问:“多少人,有几具棺材?” 把总迟疑地:“至于几个人,在下不曾注意到,但是那棺材倒有些蹊跷。” 天灏一怔:“如何蹊跷?” 那把总谄媚一笑,说道:“大人,你有所不知,那棺材里可是染了‘大头瘟’的死尸啊。” 天灏本以为那牙将能提供些线索,谁知绕来绕去,里面装的都是那晚自己亲眼所见,染了“大头瘟”的死尸。于是,再也无心思探听下去,让把总取一匹马借用,自己还有要事继续赶路。等一个军士牵来一匹马后,随抱拳向牙将辞别。二话不说,翻身上马,往北追赶。 见天灏一骑快马渐渐消失,那把总冲着天灏身影消逝的地方,吐了一口吐沫,跺脚大骂:“奶奶的,锦衣卫有什么了不起!” 行在江湖 第五章 介川一之 凡事都在一个风头。不说打杀,人的运道,商贾的生意也在一个风头。若然店内亏本,弄得没了兴头,生出的念头,件件反背。经商如此,赌博更是讲究。手气背的人,常常输钱,越是想赢,就越是要输,越赌越背,以至出千、耍赖,各种各样的手段都玩尽。皆因风头不顺。如果某天,突然风头一顺,好事自然找上门来。这时,无论是做一桩好买卖,还是赌博、读书,或是猜拳、下棋,件件都是顺心顺手。人高兴了,精神也好了,转出来的念头,都是十料九着,如果假以时日,就此扯起顺风蓬来,那么,兴隆发达,便会指日可待。 再说天灏快马扬鞭,出了官军把守的隘口,顺着山谷河道,一路往北奔去。行了不到半个时辰,途径几个散落的小村镇,马虽未停蹄,但天浩隐隐感觉不对劲,一看,胯下马匹已是口吐白沫,东倒西歪。 “这畜生怎的这般不济事?真他妈邪门了!”平时,天灏走很难说粗话,到了这个坎上,情急之下,也不管什么粗不粗话。再细细一看,却是一匹驽马。活该天灏时运不济,风头正背。起初,那军士给他牵来马匹,天灏因急着赶路,未及细看。仓促间,驽骏不分,错把驽马当快马。天浩直把肠子悔青了。早知如此,当初自己就该在军营中,好好选上一骑,至少也少了眼前这般烦恼啊! 马困人乏,一路磨蹭,将近一个湖畔,时光尚在未末申初。天灏见日头西斜,才想起自己忙活了大半天,该用点干粮了。忙收住缰绳,跳下马,取下斜挂背上的包袱,用手提拎,迳自往湖边走去。 踩着柔软如茵的绿草,天灏一边顺着一条小径拐下高坡,一边手搭凉棚,放眼远眺。但见湖光山色,美不胜收。尽管两岸都是荒僻,却也是难得一见的美景。 到了岸边,天灏扔下手中包袱,就地往野草上盘腿一坐,随后,解开包袱,从里拿出一张面饼,狼吞虎咽起来。正在干嚼,似乎想起什么,忙起身来到水边,用手掬水。岸上那匹驽马见无人看管,“咴咴”几声,撒开四蹄竟自往来路奔去。 天灏也不追撵,心想:“这驽马也无多大用场。真要靠它,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抵达目的地。老马识途,就由着它罢。”这么想着,天灏并未停止用手舀水,忽然,一根伸出水面的芦苇杆引起他的注意。仔细一看,水底一双眼睛眨也不眨,正圆瞪瞪地盯着自己。想是躲避已来不及,天灏正欲催动内力,朝水中猛然一噼,说时迟,那时快,一股极细的水柱已是噼面射来,顿时,将天浩喷了个满面是水。随即,从水里窜纵出一个人来。“八嘎——”一声呼啸,水里的人,已经到了岸上。天灏差点没笑差气。再看眼前这人,裸着子身,穿一条t形似白色裤裆,一身油亮黑黝的皮肤,端的十分健硕,年纪与自己相仿。只是头上三匹瓦似的发鬏,似乎证明这人绝非中土人氏。 第24页 天灏正在纳闷,好端端的地方,怎的钻出这么一个怪人,不料,那三匹瓦竟大不咧咧摊出一只手,嘴里叽里咕噜说道:“米西、米西。”天灏知道是要吃的,顺手递给他一块干饼。那人接过干饼,也不言谢,打了个锟吞。一张饼子已经不见。吃罢饼子,那三匹瓦又要往水里跳,天灏猛地伸手将他手腕扣住,说道:“你这人真怪,老是往水里跳做甚?” 那三匹瓦见天浩出手间,竟扣住自己腕脉,挣又挣不脱,扑愣一双眼睛,打量天灏,半晌说道:“你的~什么的干活?” 这话听起来怎的这么别扭?天灏觉得好笑。片言只语间,已是晓得这三匹瓦乃东瀛扶桑之人。至于如何千里跋涉,来这么一个荒僻之地,实属奇怪。 天灏想起那天在松杉林遇到的蝶云丸子,莫非这东瀛人与蝶云丸子有什么瓜葛?心念至此,随依葫芦画瓢地说道:“蝶云丸子~你的认识?”说着,松开了手。 “哦,哦,她是我妹妹,你~你的认识?”三匹瓦眼圈一红,言语激动而语无伦次。“我是介川一之,蝶云丸子的哥哥,她还活着么?” 天灏笑道:“介川一之呀,你妹妹蝶云丸子还活着呢。”天灏对倭人素无好感,但见一提及蝶云丸子时,介川一之那份毫不遮掩的真情实意,倒让自己有些不二。说实话,自从自己成为镇抚司锦衣卫后,这些年对感情之类的东西早已淡忘。奉命行事,才是自己特立独行的生活准则。起初,自己追赶傀儡生,是出于一种豪情,一种凡事探个究竟的执着。尽管那傀儡生,口口声声称自己是死而复活的父亲,但是母亲在世时,丝毫未提及父亲一事。当然,自己多少也知道一些父亲是被朝廷秘密处死的。至于朝廷为何处死父亲,多少与他的反叛有关罢。天灏这样想。 所以,天灏从来都是矢口否认过自己原有的父亲。甚至从不愿提及他。 天灏正在浮想联翩,那介川一之已经穿好了衣衫。那是什么样的衣衫啊,破破烂烂,巾巾吊吊,与那乞丐百衲衣几乎毫无区别。只是交差插在胸前的两只一长一短钢刀,似乎显露一些武士本色。 “你~带我找妹妹,行么?”介川一之眼光乞怜地瞅着天浩。随后,毕恭毕敬,连鞠三躬。 行在江湖 第六章 小试牛刀 茫茫湖面上,一只小舟快速掠过,瞬间,扩散的波纹,将一湖金鳞搅碎,四散开来。太阳渐渐西坠,那梢公似在赶时间,更是卖力划船。 天灏坐在船首,如僧入定。介川一之则赖洋洋躺在舢板上,发呆似仰望蓝天,一言不发。 “介川,真不相信你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天浩很诧异介川一之的语言能力。 介川一之笑道:“天浩君,别忘了,我是个‘归化人’,血液里至少还有一半是中国的。” 所谓“归化人”,不过是早期的中国、朝鲜移民,时间可追溯到秦朝。当时古代日本十分落后,因此,日本政府非常欢迎来自科技文化高度发达的中国移民,到日本定居。受到中华文明薰陶的朝鲜人也受到欢迎,日本人把这些移民叫做“归化人”。外来移民由于很难进入上流社会,而且不能沿用原居住地的语言和文化,因而,必须改成日本姓名,使用日语。这些古代的技术移民,将大量的先进科学技术和文化知识带到了日本,例如陶器制造、盔甲、服装技术等,以及决定性的促进了日本忍术发展的中国武术。然而,忍者的出身多半来自社会最底层的农民,而不是出身高贵的武士。所以作为很难被上流社会接纳的移民“归化人”,随后,大量进入了忍者这一行业。并相继离开通常定居的京都,迁移到到附近的伊贺或甲贺居住。这也是和两个地方忍术异常发达的主因。 天灏落不明白“归化人”是什么意思,但有一种相见甚是投缘的感觉。 “介川,刚才你猫在水里,不会是捉鱼吧?”天浩觉得眼前这个东瀛忍者有许多不可思议之处。仅凭外表看,有些单纯、愚顽。 提到刚才水中藏身一事,介川一咕噜坐起来,嘟哝道:“天灏君,你坏了我好事。” 天灏一愣,说道:“怎的坏了你好事?我还以为是你要偷袭。” 介川闷闷不乐道:“我已经在水里藏了两天两夜了,若不是你,今天会是第三天啦。” “第三天?”天灏惊疑道:“真不明白,那水里有什么好玩?” 介川一之无不炫耀地说道:“我们伊贺忍者平常就是这么练的,我还能在水里闭气五分钟,要不要试一试?天浩君。” 天灏很少听说过有关东瀛忍者的传闻。所知道的也不过是些忍者化装术、隐身术、以及上下攀援,行走如飞,日行百里的忍术。突然间,遇上这么一个活宝,还真是有趣。随笑道:“不用了,你们东瀛忍术,不过是武林一枝奇葩,算不了什么。” 两人在船头说说道道,也不曾注意那小船渐渐往反方向划去,本来背对着夕阳,这个时候小船居然往西划去,似乎离北面越来越远。 那介川一之听得天灏不冷不热轻描淡写忍术,就忍不住想与天浩比试一下,正要起身,那小船忽然停在湖面上不走了,只见那划船的梢公,把划锹一放,从坐板下摸出一把亮晃晃的板刀来,迳自往船头走来。 第25页 天灏暗笑道:“剪径的来了。”随向介川眨眼示意,似乎在说,你不是逞强么,机会来了。 那介川一之也是醒眼,装作无辜的样子,等那梢公发招。天浩也是全身抖索,一副吓得魂不附体的样子。 那梢公执刀走到两人面前,恶狠狠地说道:“我这里有个规矩,上了我的船,算他晦气,所有金银一概留下做孝敬,如果乖巧,主动送上,我便请他吃馄饨,若是那不乖巧的,我便请他吃板刀面!”说着,将板刀在介川面上一晃,道:“你说,拣那一样去吃?” 介川一之手指轻轻一弹,“呛啷”一声,锃亮的钢刀闪着悚人的寒光,一半弹出刀鞘。如果介川再有一个动作,随你梢公手段通天,可能一颗脑袋都要滚落。 天灏安心想看热闹,忙用眼光制止介川一之。介川一之将刀按回刀鞘,然后将一长一短两只武士刀往舢板上一扔,说道:“我的什么都不米西,只米西你!”说罢,飞起一脚向那梢公手中的板刀踢去。那梢公不曾留意,慌忙中,已是捏拿不住,只见板刀在空中划了一个银弧,那梢公情知不好,正欲水遁,不料,那介川已扣住他手腕,“扑通”一声,连人带刀,全落入水里。水面也不见涟漪,只是平静无波。也不知过了多久,怕是一柱香时间,“噗”一声,湖水骤动,掀起一股沖天浪,惊鸿一掠之际,介川一之已浑身湿淋淋跃上小船,差点没将天浩荡下船来。水面至始不见梢公影子,天浩知那梢公已是自见龙王去了。 回到船上,天灏苦着脸,将一对划锹扔给介川:“你,划船。” 介川一之想要抵赖,天灏道:“没人划船,只好拜託你了,不想找蝶云丸子么?” 介川无奈拿过划锹,嘟囔道:“真该留个活口啊,怎么不早说呢?” 小船调过头,继续往北划去。 行在江湖 第七章 荒村鬼店(1) 夕阳快下山的时候,两艘乌蓬船似幽灵船一般,悄悄划向岸边。岸边一字排开,停着五辆搭着棚子的骡车。几个庄稼汉子打扮的人,面无表情坐在车上,专等那两艘乌蓬船一落岸,便齐刷刷跳下骡车,迳自走了过去。 从船上跃下一道家装束的人,却是云阳道长。与那五个汉子寒暄一阵,确信没什么情况后,随将手中拂尘一挥,那些站在船弦边的人,便纷纷行动起来。不一会,五具沉重的棺材,被大伙从舢板上,一具具抬下,又分头装在停在一边的骡车上。 徐霆与安良最后从船上跳下。见只有五辆骡车,正在纳闷,为首的一个汉子,打了个呼哨,立即从岸边树林里奔出几骑马来。瞬间到了徐霆等人身边。徐霆只是一笑,也不多说,率先上马。其余的人,毋须吩咐,便各自归位,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虽忙碌,却秩序井然。 一切收拾停当,云阳道长仍手执拂尘,招魂铃,走在队伍最前端。徐霆见云阳道长一把年纪,旅途劳顿,于心不忍,有心让他骑马,那云阳道长却推辞道:“徐庄主,不妨,贫道走惯了山路。再说,此去辗转,还是个未知数,一个道长骑马,恐惹人眼目罢,贫道这就去了。”说着,迳自走到队伍的前头。 徐霆冲着云阳道长的背影,拱拳相谢:“僭越了,有劳道长。” 荒僻山野里,山涧溪水汨汨流淌,远出溪水跌落处,发出空灵般的轰鸣。此时,夕阳落坠,紫雾氤氲。前面,云阳道长手摇招魂铃,中间,是骡车拉载的五具黑色棺材,后面,是七八个面色凝重,低头走路的汉子,所有的一切,都让偶尔路过的行人,或是擦肩而过的樵夫,感到莫名的诡谲和阴沉。 一旦经过散落的村户,云阳道长便会猛摇招魂铃,拖长嗓子唱诺道:“送籍归宗,多有惊扰,‘大头瘟’到,快快避让——” 那些看惯热闹的村民,冷丁一听,道声“妈呀,大头瘟?”便脸色骤变,惊恐之下,再也不敢围观相看。胆大一点的,也是等这队人马走过之后,捂着鼻子远远观看。无形之间,更增添了一丝恐怖的氛围。 虽然,这只队伍神秘诡异,处处行事谨慎,但留在地上的车辙印,还是引来一个强盗的注意。等徐霆一行慢吞吞经过一七八户村庄,渐渐远去时,一个村民打扮的喽罗跳到路中间,像是一只嗅觉良好的猎犬,蹲在地上,先是仔细观察一番,然后,又用手摸了摸地上新鲜的车辙印,随即,一阵亢奋,撒腿就撵,只是始终保持一段距离。 这个喽罗的一举一动,自然未躲过徐霆犀利的眼光。他冷哼一声:“不自量力,找死!”随吩咐安良,先寻个村庄歇息,夜半再行赶路。 进入雨季后,山区的傍晚特别阴冷。远方山巅与天际相交之处,不时电闪雷鸣,雷声紧贴地面,轰隆隆划过天际。从平原吹来的风,挟着丝丝细雨和滚滚热浪,拂面扑来。真箇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队人马,行进缓慢,却是行色匆匆。虽是衣袂飘飘,但更貌似半道走出的一队鬼魅。事实也是如此。这只除了招魂铃清脆的“叮噹”声不时响起,以及云阳道长那苍老的唱诺声,还能证明这是一队活生生的人马外,整个潜行的队伍,几乎没有半点声息。 一个时辰后,这队人马在一个荒凉破败的村庄外围停下。 第26页 一个探子进村搜索,不一会走出来,神色不定地与云阳道长一阵耳语后,云阳道长顿时面色凝重,神情竟有些紧张起来,语气沉重地对那探子说道:“真的没有一人?” “真的毫无一人。”那探子应道。 见队伍半晌不动,徐霆打马上前,问云阳道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云阳道长似在沉思地说道:“徐庄主,贫道正在纳闷。” 那探子说道:“回禀庄主,刚才进村搜查一遍,甚是荒凉。村里有十来户人家,却是家家无人,门户大开,像是许久没人居住一样。” 徐霆当即笑道:“云道长,忧心过甚了罢?” 云阳道长似乎未曾听到,只是埋头掐指想自己的事情。 那探子凑近徐霆耳畔,怕别人听见,随小声说道:“庄主有所不知,这村子里虽无一人,但每家每户却都停着一具棺材,当真骇人。” “云道长,可否一起去看看?”徐霆跳下马,将缰绳交给探子,让云阳道长随自己一起前去察看。 云阳道长“嗯”了一声,也不多说,就随徐霆往村子里踏步走去。 进得村子,首先跃入眼帘的是便一副残败、荒芜的景象:断壁残垣、破屋漏瓦,蛛网四挂。既无犬吠,也不闻鸡鸣,更不见一个人影来。两人再往里走,只见十来户人家,个个门窗均是大敞。惟独每户门厅里一具具正对着门,架在木板凳上的黑棺材,着实让人不寒而慄。 徐霆虽是那诸邪不信的人,这个时候,浑身也泛起了鸡皮疙瘩,背心一阵透凉。“云道长,你看——” 云阳道长始终没有开腔,迳自走到最近的一户屋子里,来到棺材前,前后左右、上上下下仔细查看一番,然后,挥掌向那具棺材拍去,“嘎吱”一声,棺材盖开了一半,里面露出一具尸体来。云阳道长走上前,又仔细观察尸体,那尸体是一具中年男尸,双手交差放在肚子上,指甲乌黑如钩,脸呈灰绿。一看就知是那种搁至已久的弃尸。“不知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情?”云阳道长心里闪过一丝不详之云。随后,将那棺材合上,又连进几户,打开棺材一看,与头一具棺材里的尸体几乎是一模一样。而且,每间屋子里都残留着一股淡淡的尸臭。 走出屋子,云阳道长对一直站在院子里的徐庄主说道:“务请庄主唤几个纯阳之身的人来罢。” 徐霆道:“道长究竟何事,如此兴师动众?” 云阳道长嘆道:“贫道观察的那些尸体,正在尸变。” 徐霆闻声骇然道:“道长,这里荒僻之处,怎的有这般怪事?” 云阳道长道:“时间紧迫,容不得细说,庄主只需按贫道吩咐,唤人来即可。” 徐霆见云阳道长神情严肃,也不敢怠慢,赶紧跑出村子唤人。不消一刻,唤来了两个精壮的庄丁。 此刻,云阳道长已经准备好一副墨斗,让那两个庄丁横平竖直地弹墨线。“记住,每具棺材一定要上下左右弹上墨线,连棺材底都不要漏。”说罢,与徐霆一起走出村子,招呼大队人马进村。 等大伙悉数进村后,云阳道长看了下方位,指着一间屋子说道:“暂时在这里歇息吧,棺材就搁在骡车上,把马卸了,找些草料来,丑时出发。” 几个庄丁尚在犹豫,徐霆对说道:“一切按云道长吩咐做。”随对跟在身后的安良说:“今晚小心了。” 行在江湖 第八章 荒村鬼店(2) 却说云阳道长让徐霆找来几个纯阳之身的人来,要将那十来个棺材全部用墨斗线弹上,防止夜半尸变出来危害他人。徐霆二话不说,立马从人群中找出两个纯阳之身的庄丁来。那两个庄丁按照云阳道长吩咐,一人拿墨斗,一人扯线,将每一具棺材都弹得横平竖直,像一张蛛网将棺材裹了个严严实实。快弹到最后几具棺材时,天几乎全黑下来。其中一个庄丁打燃火摺子,点燃一根木棒,就将着插在墙头上,不料,火光却引来一只绿色似金龟子一般的飞虫来。起先是一只,后来,那飞虫渐渐越来越多,围着燃烧的木棒“嗡嗡”叫唤,不时向火光冲去。瞬间,便被火烧焦,那些未被烧焦的绿色虫子,有折了腿的,有折了一只翅膀的,纷纷往地上跌落。然后顺着支撑棺材的木板凳,往棺材上爬,那情形十分可怖肉麻。 “怕不是尸虫罢?”一个庄丁心惊肉跳地说道,看样子,他也懂得一些尸变之类的传闻。嘴里虽然在说,手上的活路却没有停下来,相反,动作是越来越快。因为,屋子里那漂浮的尸臭味,也越来越浓,棺材里似乎在往外冒灰白色的烟雾。 再说天灏与介川一之荡起划锹,一路往北划来,两个时辰后,到了湖的最北端,下了舟船,继续往北走来。眼见夕阳沉入西山,不觉间,已是暮色苍茫。两人在齐膝的灌木草丛和乱石堆中,深一脚,浅一脚艰难行走,不一会,来到三岔路口,不知从那条路走。天色已晚,又无人打听,踌躇间,天灏忽然想到:“我由这大道走,总是北上的大路。”不知恰巧错了,一路皆是山溪小径,行人绝迹。到了酉时,不知不觉走了三二十里路程。见山崖下,有一团灯火,走近一看,却是一丬酒店。顿觉腹中飢饿,痨肠剐肚一般。 第27页 二人走进店内,寻一个角落坐下,敲着桌子叫道:“快上些饭菜来!”店小二慌忙上前问道:“爷用什么菜,要多少酒?”天灏道:“酒免了,拣些好的上就行。”小二应声下去,不多时,搬上一盘鸡子、一盘牛肉、并十来个馍馍。介川一之一看,一桌菜餚居然没有酒,不免有些扫兴。天浩说道:“喝酒误事,改日陪你多喝两杯便是。”介川一之一听,也不做声,闷头狼吞虎咽起来。 二人一边吃,本来旁边三张桌子并在一起,背对着二人吃喝玩闹的十来个汉子,此时都不再说话,有意无意地把神秘兮兮地眼睛盯着二人。屋子里顿时有种剑拔弩张的感觉,只是天灏与介川正狼吞虎咽吃东西,对旁边的一举一动根本就不曾在意。于是,那十来个恢复常态的汉子继续密谋自己的事情。 一刻钟后,估计那些汉子商量得差不多了,便纷纷起身,钻出酒店,往外面走去。 这些人前脚走,天浩和介川也已经吃得差不多。便留下一些碎银,后脚跟着走出来。到了门外,月光如水,光华大地。四周恍若白昼一般,一切暴露无余。天只见百十来米的山道上,人影绰绰,刀光若隐若现,只是一瞬,就没入一片朦胧山林中,再也不见踪迹。 “介川,快跟上。”天灏对介川一之悄声说道。随后,二人施展轻功,迳自跟去。 有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起先出门的那十几个汉子,正是附近旱魃岭的山贼。平时专劫过往乡绅士贾的财产,无恶不作。这天黄昏,接山下一个化装成村民的探子密报,说是有一支出殡的人马经过,好象有些来头。这旱魃岭山贼这些天一直未开张,乍一听说有人马经过此地,居然飢不择食,连那风也要好薅一把。加上探子说那棺材颇有些蹊跷,说不定有藏银之类的金银珠宝,就更来劲了。当晚齐聚在山脚下这家小酒店,共谋劫财害命之事,没想到豌豆遇到圆,遇上了一直尾随跟踪的闵天灏和介川一之,正是无巧不成书。 ~~~~~~~~~~~~~~~~~~~~~~~~~~~~~~~~ 再说那十个从小酒店出来的山贼,一袭黑衣打扮,背插砍刀。大概知道要下手的对手,不是那么好惹,都用烟锅灰将脸抹成一团漆黑。人不人,鬼不鬼,像那黑无常似的。走了近半个时辰后,这拨山贼来到一处稀疏的松树林前隐身在低矮的灌木丛中蹲下,纷纷亮出傢伙,执刀在手。 不一会,对面不远的黑暗处,传来几声清晰响亮的岩蛙叫声,这些山贼跳出隐身的灌木丛,往那岩蛙叫声的地方摸索过去。到跟前一看,却是那黄昏时间,冒充村民,一直暗中盯梢徐霆一行的喽罗。消息便是他提供的。 为首一个叫侯三七的头目是一个双面人。长一张猴脸,似那尖嘴猴腮一般。拥着百十来号喽兵,在旱魃岭招兵买马,打家劫舍。虽处处骚扰地方,劫财害命,却没有官兵来征剿。一来山高皇帝远,二来他担负与锦衣卫密线传报,收集各种情报,因此,即使有官兵偶尔来征讨,也不过是应景之作,各取所需。彼此心照不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这时候,月升半空,清亮如昼。一里以外的山村朦胧依稀可辩。侯三七让那个喽罗前面带路,自己与一帮喽兵跟在后面,悄悄往村庄扑去。不多时,便到了徐霆他们歇脚的那个村子外面。随后,侯三七让那个喽罗先进村子摸摸情况。那喽罗对侯三七道:“侯爷,小的这就去摸情况,你们先等着。”说罢,躬腰提刀,像一只蹑手蹑脚的大马猴,悄悄往村子里摸去。 午夜,整个村子死一般沉寂。有咀嚼声,是拴在马厩里那些吃草料的马匹发出来的声响。马厩外,是停放的五辆骡车,上面是未卸载的五具棺材。月光下,五具棺材闪着黑色幽亮的光泽,更显得阴森可怕,若是不知情的人,断然不敢接近。论实情,这五具棺材躺在那里,与谁都无碍事,可是那旱魃岭的山贼却偏偏与它过意不去。或许,这棺材里或真或假,真是大有来头。 自从那个探路的喽罗悄悄摸进村子,以为人不知,鬼不觉,其实,一举一动,早被安良等人暗中观察到,只是谁也不吱声。歇息前,云阳道长已经悄悄吩咐过众人,不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决不要轻举妄动。只捱睡到二更天,便启程赶路。随后,在众人睡觉的屋门口画了一道符。众人虽然感到云阳道长是否有些神经过敏,但从云阳道长严肃的表情来看,知道事情决非那么简单。荒村僻所,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于是,大伙枕戈待旦,睡得并不那般死沉。 那个喽罗尚在四处搜寻,屋子里那十几具架在板凳上的棺材却有了动静。“扑噔、扑噔”,那声音像是快断气的鸡子在挣扎。忽然,一具棺材盖被顶起,从里面伸出两只枯瘦鸡爪似的白手,那手刚挨着棺材边缘,“咝”一声,冒出一股灼热的烟雾,只见那些网状的墨线,闪闪发光。那双被灼伤的枯手,倏忽间,猛然缩回。“咚”一声,棺材盖又合上了。 也是凑巧,百密一疏。当初,徐霆一行从白云庄出来,一路谨慎行事,凡事都考虑得天衣无缝。虽说那五具棺材里,躺着五个佯装染上“大头瘟”暴亡的庄丁,可身下却是一个活动暗板,人可以不用开棺,只需揿拿机关,就可以从一侧平躺着出来。虽说难受了些,但每具棺材下面都盛着白花花的饷银。而这些银两又都是从神医“赛华佗”崔溟石那儿弄来的,少说也有百十万两。徐霆一路犯险,长途跋涉往北送银,是给他的姐夫燕王朱棣筹措的银两。他的姐姐便是魏国公徐达的长女,燕王妃。话不多说。 第28页 那晚,锦衣卫密使闵天灏与木老六、赵虎付在灵堂上所看到的一幕确实真切。亲眼看见那几具尸体被钉在棺材里,也不假。自从他们出现在白云庄门前时,就有暗哨盯着他们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未逃过徐霆等人眼帘。有道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徐霆故意卖个关子,当着天灏等三人眼皮下,上演了一幕偷梁换柱的戏来。虽说天浩等看得真切,然而仍有诸多疑虑。因为,白云庄当晚报丧的时候,正是崔溟石被杀,库银失窃的时候。加上那百十万两饷银,不同它物,尽管分头装在五具棺材里,但深陷的车辙印却是无法抹去。正因如此,那天灏一路尾随而来,是为探个究竟,不料,与木老六等失散。 且说那喽罗东躲西藏,忽然间发现停在马厩外面骡车上的五具棺材,一阵窃喜,想不到得来全不费功夫。随摸了过去,想打开棺材偷窥一番,盖子却钉得死死的。这喽罗仍不死心,东看看,西摸摸,无意间触动机关,只听得“吱嘎”一声,出来一个板子,随伸手顺着板子往下方一摸,“咦?”竟然摸到一硬物,拿出一看,却是那银光闪闪的银子。喽罗赶紧将盗得的银子揣进怀里,跳跃冲出村子。 此时,侯三七正与一班喽罗等得恼火,以为他被野狼叼走,殊不知,那探路的喽罗欣喜若狂地从暗处跳出来,结结巴巴地说道:“侯爷,有啦,有啦。” 侯三七一愣,噼头给那喽罗一巴掌:“妈个屌,什么有啦有啦的,当老子是他妈女人啊?!” 那喽罗一脸委屈,从怀里掏出那锭银子,沖侯三七扬了扬,说道:“这不是么。” “哈哈,该我侯三七发财了。”侯三七一阵狂笑,随挥手说道:“小的门,走!”率领那十来个早已等得猴急的喽罗往村子里窜去。 “轻声点,轻声点,莫惊动了那帮人。”那探路的喽罗在后面压着嗓子喊道。 世事就是这样难料。那伙喽罗听说棺材里有藏银,个个都恨爹娘少生了几条腿,三步并着两步往村子里冲去。虽说是冲着那银两来,毕竟还是做贼心虚,敢一路押着藏银走来的,也非孬种,所以,虽虚张声势,但还是有所畏惧。冲进村子后,都是屏住呼吸,直奔棺材而去。见每个屋子里都摆着一具棺材,满以为都是藏银,也不顾忌,个个奋勇当先,将那棺材盖一阵昏掀,却没想到破了云阳道长的封印禁锢,竟惹出一桩大祸来! 行在江湖 第九章 夜斗旱魃村(1) 按照云阳道长起初与徐霆拟定的方案,五具棺材置于马厩外的骡车上,不用人在里面值守,待二更天,马餵足了草料,人也歇息差不多了,然后再行启程上路。为防不测,徐霆与云阳道长当即商议,就在离马厩二十米远的一间容得下十来个人的屋子里落脚。一可暗中监视情况,二可歇息时,一有情况可迅速作出反应。放兔子带耧草,一举两得。 然而,事情却发生了逆转。 先是那探路的喽罗发现了骡车上棺材的机密。安良几次想上前结果那厮性命,手中的连弩蓄势待发,云阳道长都按住他手,悄声说道:“不可打草惊蛇。”安良想想也有道理。你想,那棺材如此沉重,骡马拴在马厩里吃草,想拉走五具棺材,也未必容易。更何况那几个蟊贼,自是不放在眼里。如果实在不行,再行出手,还不似一阵砍瓜切菜一般简单。大家所顾及的是那些摆在每间屋子里的棺材。 果然,那喽罗的同伙鬼鬼祟祟地摸进村子里。没往马厩外那五具棺材奔去,却分头进了那十来间停有棺材的屋子里。随后,传来一阵掀棺盖的声音。 云阳道长看得明白,心头“咯”地一沉,叫声不好,已是为时已晚。换句话说,如果当初云阳道长知道自己所落脚的村子叫旱魃村,无论如何,即使再走上一两个时辰,也再所不辞。情况就是这样,千变万化,凭空间弄出多少是非来。 传说中的旱魃,是一种眼在头顶,行走如风能招致旱灾的怪物。事实上,以前这个村子还不叫旱魃村的时候,有一个恶人,欺男霸女,横行乡里,比那山贼强盗好不了多少。此人死后扔在一边一直没人管,渐渐受了那阴间鬼戾之气,随变成殭尸。既然成了殭尸,那也罢了,不料,那殭尸每到月圆之夜,就跑到山顶,去採纳月光精华,地阴寒气,吮吸路过行人血液,久而久之,又变成了旱魃。凑巧的是,这晚又是十五。都道十五月儿圆,岂不知,这月圆之夜,却是杀戮之夜。暂时先放下这个话题不说。 且说那十来个喽罗撞进屋子后,把那棺材几乎抄了个底朝天,其中一个叫苟三的小喽罗,也不看清棺材里装的是什么,就急匆匆垫着脚,伸手往里摸。也是巧合,那棺材停在两条板凳上,几乎与那喽罗一般高。喽罗自然看不见里面,只是怀揣一颗发财之心,那还顾得了什么。摸着摸着,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了,动作也僵硬起来,情知棺材里有些不妙,刚想把一只手缩回,没想到,里面却传来“喀嚓”一声,那喽罗只感到一阵剧烈疼痛,如刺穿心一般,天旋地转,负痛抽出手来,右只手已经是齐刷刷从腕关节处掉落,还好,皮连着肉。与此同时,一张白惨惨烂皮烂肉,阴森恐怖的脸,陡然冒出棺材。“噹啷”一声,左手执着的刀重重砸在地上。“妈呀——”苟三惊呼一声,一泡尿已是顺着裤裆兀自流下。 第29页 这边苟三在惊叫,那边李四在呼号,一时间,十来间屋子都在哭叫发喊起来。这个在叫儿子快跑,那个在唤哥哥先走,哭爹叫娘,一片混乱。那些跑得快的都是捂着血淋淋脖子,脸色青灰,失魂落魄。稍慢一些的,已经被一群从棺材里跳出来的殭尸搂个正着,“咔哧、咔哧”声,不绝于耳,听得人是毛骨悚然,前心贴到后心。 想那新鲜人血可口,那些殭尸穷追不捨。一跃一跳,双眼猩红,围着那些脚软筋抽的喽罗跳来跳去,很快成了捉谜藏一般。侯三七,必定是侯三七。尽管出了乱子,眼前群尸乱舞,还是沉着一口气,兜着圈子,与殭尸血战,且战且退。那些殭尸久未吸食人血,自然不肯放过每一个人。那侯三七一边力战,一边偷瞥手下那些喽罗,见那些喽罗不是躺在地上任由殭尸饕餮大餐,就是蜷缩在一边,抖瑟着束手待毙。简直是一群乌合之众!尽管侯三七苦苦力撑,但那殭尸力大无穷,挨刀居然无事一般,倒下又跳起来。侯三七见这样苦斗下去,不拼个力竭而亡,也回成为殭尸口中餐,随心一横,咬紧牙关,照着一具扑过来,像是为首的殭尸用力噼去,“喀嚓”一声,殭尸脑袋划一道弧线,凌空飞射,居然落入云阳道长等藏身的地方。那破烂腐臭的脑袋刚一落地,就被徐霆一脚踢出门外。其他殭尸忽然发现还有潜藏的猎物,随仰天嚎叫。趁此机会,侯三也顾不了许多,跌跌撞撞发命奔逃,再也不敢想那银两的事了。 不过,那殭尸的叫声,却惊动了离此地几里远地方的旱魃,同时也惊动了另三个人来。 行在江湖 第十章 夜斗旱魃村(2) 话说侯三七一刀噼掉那个沖自己扑来的殭尸脑袋,也不看脑袋往那里飞,趁那些殭尸围住云阳道长他们落脚的地方嗷嗷乱叫时,得个空隙,撒腿就跑,扔下其他几个哭爹叫娘,尚在挣扎,奄奄一息的喽罗,自顾自地狼狈奔逃。 见头领扔下自己跑了,剩下那些未被咬死的喽罗,赶紧抱成团儿,一边挥刀乱舞,上下左右护着身子,生怕被獠牙咬上一口,一边瞪着惊恐万分的眼睛,直把瞳孔紧缩成一点。只有在急剧恐惧之下,人的瞳孔才会如此紧缩。换句话说,如果人一旦有个三长两短的,瞳孔一散,也就只有两腿扑腾的份了。 那剩下的几个喽罗还在做困兽犹斗,却不知那些先前被殭尸咬得肢残体破,周身血淋,死了的,还是苟喘残涎的喽罗,竟一个个从地上爬起来,摇晃着脑袋,双目无光,面无表情地随其他殭尸一齐往云阳道长、徐霆以及一干人马落脚歇息的屋子前围去。其余的围着他们几个继续发狂。忽然,正在马厩里吃夜草的马匹,竟“咴咴”嘶鸣,惊叫腾跃,躁动不安,不停在挣扎! “不好!怕是要出大事!”正站在门后念动真言的云阳道长,此刻脱口而出,一只檀香木似的桃木剑,已经紧捏在手里。原本躺在草堆上歇息的众庄丁,个个早已是手持利刃,摩拳擦掌,随时准备出门与那殭尸力博一番,忽见云阳道长叫声不好,霎时,神色凝重,阴云密布,都不再敢懈怠,心存侥幸。 “徐庄主,这地方不易久留,赶紧寻退路罢!”云阳道长情急之下说道。 徐霆道:“门前已有十来个殭尸堵路,那些喽罗殭尸正在院子里,可能有些不好对付罢。” 其实,徐霆说的并不错。如果单纯从棺材里那些出来为祸的殭尸来看,不足以构成威胁。但是,那些被咬得昏头昏脑的喽罗,却稍难对付一些。这个时候,全身尸毒发作,正是竭嘶底里,疯狂发作的时候。俗话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疯的,疯得怕不要命的。眼下这些喽罗正是发狂不要命的癫狂时刻。 见徐霆似乎有些顾虑,云阳道长对众人说道:“眼前这些是虾米虾将,在耽搁迟了,真正凶的来了,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云阳道长话音一落,那些庄丁面面相觑,真箇一时没了主意。“如果,殭尸逼得急,咋办?”一个庄丁不置可否地问。“屏住呼吸,千万莫要与他面对面呼吸,那殭尸视力却是低下的。”云阳道长补充道。 这时候,徐霆像是吃了定心丸,斩钉截铁说道:“安良,你负责率几个弟兄将骡马牵出,备好马车,云阳道长负责驱魔,我和剩下的几个兄弟护棺材,以免发生意外!” 安良持弩在手,说道:“庄主放心,属下就是死,也要完成任务!” 徐霆道:“我没有让你变殭尸。” 安良一笑,道:“属下明白!”说罢,让熊二、张五等四个利索、精悍的庄丁各持利刃随自己一道冲出去。 却说安良人还未出门,手中的连弩已经“嗖嗖”发射出去,带着辛辣的罡风,迎头射向挡在门首的几个殭尸。中箭的殭尸纷纷倒地,即使没倒地,也是几个趔趄,腾腾腾,连退五六步。你道那安良连弩如此厉害,却是他在危急关头,换上餵了毒药的弩矢。那毒药虽说对那些殭尸起不了任何作用,即便如此,那些中箭的殭尸,伤口处却“咝咝”冒出辛辣无比的白色毒烟。其他殭尸见状,纷纷往旁边跳开,似乎待安良等出门再一拥而上。安良哪还想得了许多,抓住时机,与熊二、张五等一个踊跃,从那些殭尸头顶上,飞了过去,直落在院心里。几个人不由分说,朝那些挡道扑来的殭尸,又是连发弩箭,又是砍瓜斫菜,竟杀出一条通往马厩的血路来。 第30页 自打安良冲出门去,云阳道长与徐霆率一帮庄丁也沖了出去。云阳道长衣袂飘飘,手捏桃木斩妖剑,念动驱邪口诀,手里一刻不停地将那些凶猛无比的喽罗殭尸来了个穿胸透背。瞬间,那些中桃木剑的殭尸,似被火烤火燎一般,冒出腥臭无比的白烟,嗷嗷叫痛。几个乱窜,随后,扑通一声倒地,化为乌有。那些殭尸见云阳道长凶悍,随弃了安良等几个人,张着白森森獠牙,一齐往云阳道长扑来。虽说云阳道对付这些殭尸绰绰有余,但殭尸一拥而上,个个尸臭难闻,几乎将他熏个半死,云阳道长也不想这样无谓纠缠下去,赶紧催动九字诀:“临、兵、斗、者、皆、阵、烈、在、行!”随将那字符用桃木剑挑起,撒在半空中,那些字符纷纷飘扬,不觉间,落下的字符已是贴在了周围团转的殭尸脸上。顷刻,那些殭尸竟自不动,没了声气。 就在云阳道长暂时制服那些殭尸的同时,徐霆已与众人将骡车辕槓顺好,只等安良将那骡马牵来,备好马鞍,就立即出发,也不等什么二不二更天了。那边安良已经将拉车的骡子和马匹从马厩里牵了出来,正往五辆棺材车走来,忽然,凌空飞跃出两个蒙面人来,如夜鸢一般,轻飘飘直落在骡车棺材顶上,背对一轮冰盘似的月亮。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瞬间来了两个不速之客,徐霆心里一沉,喝道:“来者何人?!” 其中一个蒙面人冷哼一声道:“你们且走,只把棺材留下!” 徐霆凛然说道:“休想!”话音未落,众人中一声梆响,“嗖嗖”两响,两只箭矢挟着寒光,破空疾射而来。电石火光间,那说话的蒙面人身影一扭,噼手接过迎面射来的箭,冷傲地说道:“徐庄主手下竟这等偷袭之人。”说罢,将两只箭合在一起,“喀嚓”一声,当众折断。一时间,众人纷纷拨刀,剑拔弩张! 其实,刚才偷袭之人正是安良,见那蒙面轻描淡写之间,连破两箭,知是不一般的人物,又听他这么一说,自觉惭愧,也就没继续发箭。到是徐霆见对方直呼其名,很是纳闷,心想,只要胆敢冲着那五具棺材来,老子这手中剑是遇鬼杀鬼,遇神诛仙,无论任你是谁!正想暗自沉思着,那蒙面人又说道:“徐庄主,久仰你豪杰江湖,交纳各方江湖义士,但你贵为皇亲国戚,不可能在乎这几具破棺材罢!”那人说着,用脚跺了跺棺材,脚下棺材“嘭嘭”发出一阵闷响。 这时,云阳道长缓步走上前,躬身作揖道:“贫道有礼了,敢问施主怎对这甚死人的朽木感兴趣?” 那蒙面人道:“照此说来,想必是道长对这几具棺材感兴趣啰?” 二人你来我去,早已惹恼了一旁双手交叉在胸前的另一个梦面人,只听他说道:“留下,留下的走路!” 徐霆见状,心头火起,随呵斥道:“留下,只怕没那么容易罢!”说着,一个腾挪,人已凭空跃起,直往二人站立的棺材上射去,人还未落下,刀锋已至。 那棺材上两个蒙面人,没想到徐霆如此身手快捷,少顷,已同时跃起,往另一个棺材上纵去。双双避开了刀锋,即使如此,也觉得那刀锋贴着寒毛拂过,眉毛眼睛一阵生疼,不由得暗自一惊。 且说徐霆一个踊跃,跳上棺材与那二人撕杀,站在院子里的众人,也已纷纷亮出刀来,从不同地方,围了上来,眼看一场撕杀就要开始,忽然,一声霹雳,随后好似天坍地塌一声响亮,刚才众人落脚歇息的地方炸裂开来,只见万道火星,向半天烘上去,震得大家耳都聋了,幸亏瓦砾山石都向上飞,还未伤人。众人骇然一看,刚才那间屋子,已经荡然无存,陷成一个窟窿。火焰兀自往外面飞腾,乱喷乱射。大家正在心惊胆裂,以为遇着了山贼预先埋藏的火雷,不料,站得近的两个庄丁身上衣服已经烧着,在地上滚来滚去,惨声呼号,惨不忍睹! 云阳道长正欲抽身上前,霎时间,又是豁辣一声响,陷中窜出一个浑身硬毛,身长两三丈,头如簸箕,眼似铜铃,獠牙暴突,如金刚一样的怪物,噼头朝云阳道长抓来。云阳道长哪敢怠慢,一声“旱魃”,人已暴退七八米远。恰好此时,刚才与徐霆对峙的说话蒙面人,正落在里旱魃最近的地方。 眼见陡然之间发生变故,惊愕间,稍一分神,那旱魃竟舍了云阳道长,一爪向那蒙面人抓去,蒙面人一个急扭身,动作稍一迟缓,面罩已被掌风颳落,却是闵天灏。徐霆等一愣,也不认识眼前这人,正自纳闷,那天灏忙抽出佩刀,凌空跃起,自天而降,朝那旱魃狠命斫去。那旱魃也不避让,应着刀锋仰起头来,往那天灏脸上猛地喷了一口尸气,天浩叫声“不好”,踉踉跄跄几欲倒地。旱魃摇着凸凸凹凹,满是疙瘩的橘皮脸孔,举起巨爪,往动作已然迟缓的天浩眼,一步一步走来,脚下青石板路咚咚震响,当真是火烧眉毛。倏然一起来的那个蒙面人,竟一把扯下自己遮脸布,喝道:“我介川一之,不用躲躲藏藏的。”唰一声,从胸前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钢刀,两手紧握,举过头顶,一个飞跃,往那旱魃脖根噼去。人刀还在半空中,那旱魃两爪陡长,掀起一股阴风,一上一下直往天浩和介川一之脖子抓来。 介川一之从未见过这样奇丑无比的尤物,对于殭尸就更不清楚了,最初看见院子里那些蹦蹦跳跳,獠牙从嘴唇两边冒出,很觉得希奇,后来看见那伙喽罗一个个被撵得满村子跑,吭哧吭哧被一阵暴啃,那个“哎哟”,“妈呀”乱糟糟一团的劲,才知事态远非想像的那么简单。有一点他不甚明白,为何找妹妹蝶云丸子却还要绕着圈子,来这个鬼地方,来了这个地方,还要藏头匿尾?当自己和天灏一起跳在棺材上时,从天灏与徐霆的对话中,才隐约知道脚下的棺材有些蹊跷,不知里边装的是甚? 第31页 介川一之原想以一个“噼空斩首”,一刀削了那个旱魃脑袋,岂料,那旱魃往侧边一让,陡然一双爪子暴长,同时往自己和尚在晕乎的天灏空挡抓来,大骇之下,已是收将不住,如果自己直刺刺噼过去,必定撞个满怀,想要变招,已经来不及了,把眼往云阳道长徐霆等人一瞥,见众人各执刀剑大气不出,似乎在袖手旁观,心想,怎么不搭下手?他哪里知道,天浩冲着那银子来的,银子是燕王急需物,打燕王的主意,就是与众人过意不去,也就是敌人! 眼看二人正在危急,半道中一声叱喝,却杀出一个傀儡生。 傀儡生陡然出现,众人自是一惊。云阳道长当即认出是刘忠一,脱口喝道:“忠一……”一句话未说完,傀儡生早就挥起钢爪,沖天跃起,已纵到旱魃面前,双掌齐齐朝旱魃胸口猛地击去。一波未完,又是向前一冲,紧接着一波又至,双掌扎扎实实的击在旱魃胸口。喀嚓一声响,也不知断了多少根肋骨,旱魃一个趔趄,滚在一边,恼怒中又是一股尸气喷出。趁这个当儿,傀儡生提起浑身发软的天灏,双足用力,一个蹬步窜到屋顶上,瞬间已是无影无踪。介川一之倏见天灏被一个黑猩猩似的怪物,一把掳走,丢下兀自受伤的旱魃,跃上屋顶持刀追去。 旱魃只顾了找天灏和介川一之下手,猝不及防已连中几掌。那傀儡生救子心切,上来就痛下杀手,力势自然非同小可。那旱魃本是一殭尸所变,与畜类无异,全仗自己一脸烂皮烂肉,外加致人死命的尸毒,稍胆小的早就屁滚尿流了,脚都不听使唤,生根似的,哪还敢上前撕杀?天灏倨傲自负,以为一击便中,未曾防着尸毒,所以,一上来就中了招。幸好傀儡生出手及时。 其时月亮西斜,旱魃滚在一边,恼怒异常,见一群人的影子在西斜的月光下,拉得老长,将自己罩在一片阴影之中。抬头一看,云阳道长徐霆他们正注视自己,随仰天狂吼,纵身扑了过去,安良看得真切,手中连弩嗖嗖一阵疾射分眼睛胸口要命的地方只管射去,当即射穿两只铜玲一样的暴眼,云阳道长、徐霆等众人,纷纷将手中的刀剑用力向旱魃心窝掷去。齐唰唰又接二连三中了无数刀剑。旱魃怒吼一声,也不顾自己负伤甚重,竟往院子中间早被云阳道长符纸镇住的一群殭尸走去,抓起一个就喀嚓喀嚓的咬,似要吸吮尸毒。众人大骇,不知为何竟残同类?云阳也是看得心惊肉跳,说道:“不知又要玩什么花样?”话音未落,果然,那旱魃又有了些气力,正待抓下一个殭尸啃去,云阳道长已经快速写好一张用黄表纸写的符,挑在桃木剑上,念动口诀,道一声“疾!”那字符竟似长了眼,直刺刺飞到旱魃额头上钉住,瞬间冒出一股火焰,轰地一声,燃了个全遍,与周围殭尸化为一团耀眼的烈焰,眼见不能危害人了。 云阳道长与徐霆等拣了个便宜,诛杀了旱魃与一群殭尸,众人仍是心有余悸,赶紧收拾东西,给骡马上辕的上辕,检查棺材的检查棺材,一片忙碌,都恨不得赶快离开此地,生怕突然又冒出一群殭尸来。 这时,徐霆道:“刚才那黑毛怪物甚是凶猛,眨眼就从旱魃手下救出那个蒙面人,当真神勇。只可惜救的是对手啊。” 云阳道长笑道:“十一年前贫道就认识他了,其中曲折太过复杂。” 徐霆一愣,随说道:“是么?我倒想听听啊。” 当下,云阳道长将所有经过简单说了一下。 徐霆听罢,摇头嘆息。半晌,沉吟道:“比起他来,当初,太祖‘赐食蒸鹅’,不动声色害死我父亲,又算得了什么。” 徐霆所说“赐食蒸鹅”,便是魏国公徐达在北平身患背疽(是一种恶疮,极不易治),朱元璋将他召会应天疗养,并让宫中内侍送他一食盒,徐达挣扎着从病榻上下来,磕头谢恩,打开食盒一看,却是一只蒸鹅。据说,背疽最忌吃蒸鹅。徐达呆楞半天,最后还是流着泪,当着内侍的面吃了蒸鹅,不几日便死了。 云阳道长与徐霆都是唏嘘不已,感嘆良久。 一切收拾停当后,月亮已经西斜至旱魃岭山腰,眼看天快亮了,还有很多路要走,不知前面路途还会发生什么,都不敢大意。 路上,徐霆问云阳道长:“云道长,按理说来,那傀儡生冒死救的那个蒙面人,很有可能是他的儿子罢?” “贫道也是这么想。” “他不是中了尸毒么?”徐霆竟有几分担忧起来。 云阳道长说道:“不妨,他只是中了些尸邪之气,好比人中了风邪一般,他身体强硬,应该无碍。” 行在江湖 第十一章 破幻之梦 不出云阳道长所料,天灏只是中了些旱魃的尸邪之气,虽未曾防旱魃会来这么一招,尽管躲避已然不及,瞬间凝息屏气,将那尸毒避了一些。只是那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当即将天浩熏了个半死,一时间神志恍惚。朦胧中自己像是被扛了起来,随后耳边冷风呼呼,犹如腾云驾雾一般。挣扎了一下,浑身却是使不出力来,迷迷瞪瞪的想:“他是谁?挟持我做甚?”倏然耷拉的手无意间触摸到一撮硬毛,一瞥之间,却是通体黑毛,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如此,哪还是什么人?正自疑惑,隐约听见后面有人像是在呼喊自己,又似在追赶一般。 第32页 “你带我哪去!”天浩叱喝。 那傀儡生也不答话,扛着天灏抓住手腕只管跑,且是越跑越快。不过几里地,一掠过狭窄山路,清亮的河水立时呈现在眼前,其时月亮西落,波光粼粼的水面映衬出傀儡生和天浩二人叠在一团的影子。天浩看出已是在河边了,游目往四下里一瞧,一望平野,更无旁人,心想“这厮挟迫自己,究竟要往哪里扛?”始终是全神戒备。 正自揣度,傀儡生道:“下去。”竟将猝不及防的天浩往湍急的水中掷去。那河面本是宽旷,天灏浑身软绵绵一时提不起气来,只好当自己是石头一般,扑通一声,已跌进三米远急流中。“你~你要……”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已经呛了一口水。说也奇怪,自己冷不丁被扔进冰冷刺骨的河里,经凛冽的河水这么陡然一激,居然打了个阿嚏,虽是鸡皮疙瘩骤起,却通体舒坦,倏然脉络似乎也通畅许多。 天灏甚感惊讶,从水中跳起来,落汤鸡似的站在冰冷湍急的河水里,瞪着与自己同站在水中的傀儡生,十分恼怒道:“你这厮怎的如此奇怪,好端端的,凭甚把我往河里摔?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话音一落,傀儡生嘿嘿嘿三声冷笑,说道:“我救你你不谢我也就罢了,偏偏要说什么这厮那厮的,怎的这般没教养?当真石头里蹦出来的。” 天灏最忌“什么有人生没人教“这类话题,在他心目中,父亲曾经是朝廷五品执掌侍卫,是自己仰摹的英雄。虽说自己虽然很小时候就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父亲,也不知道他为何抛下母亲和自己,一去杳无音信,是生还是死?却不允许别人随意说这些话题,刚才自己被呛了一口水,情急之下,才冒出那么一句话来。心下嘀咕道:“我就是说了又怎样?怎么样?怎么样?难受么?”不觉间,嘴角挂着冷傲不屑的神态。 傀儡生如何看不出天灏内心在转悠什么,那冷傲不屑的神态何曾不似当年的自己。只是自己这副模样,也难怪他了。随踏上一步,说道:“天浩,有些话是要说清楚的,你中了尸邪之气,必须用这冰河之水浸透,然后还要……” 傀儡生正说着,中途已被天灏打断:“我这名字也是你提的么?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三番两次跟着我,又说你是我什么……什么的?”只是回避了“父亲”那二字。 便在此时,只听得嚓嚓嚓几下脚步轻响,介川一之已到了河边。“天灏君,接着——”将手中的长刀捷如闪电的掷给了天灏。自己站在岸边观战。 天灏身手敏捷接过介川一之掷来的长刀,左右挥舞一下,觉得十分轻巧顺手,再看刀锋,隐隐闪着一片锃蓝的寒光。 “天灏,我是你的父亲,你我失散已经十一年了。”傀儡生嗓音如哽。 天灏怒道:“我与你并不相识,今天你要挟我,就是为了讲这些?岂不荒唐?再说我父亲是何等英武,哪似你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说着,一边上岸,一边抱拳谢道:“两次出手相救,这里一併谢过,今后你我各不相识,形同陌路,如果再是纠缠,休怪手上的刀子不长眼睛!” 傀儡生惨笑道:“你就真的不认我了么?” 天灏道:“我认得你,恐怕它认不得你!”扬了扬手中的长刀。 傀儡生不再说话,低头无语,看见水中的自己,从头到脚黑耸耸一片,没一个人形,不觉间,万念俱灰,心已死了一半,见天灏头也不回上了岸,悲戚之极,大喝一声,一个纵跃直往天灏扑去。“天灏——”介川口刚一张开,已然来不及喊,天浩本能一闪,正欲挥刀护体,不料,傀儡生已是撞在刀尖上,只听“噗”一声,锋利的刀已扎进左胸,血如泉涌。 介川一之一见,顿时面如土色:“这~这……如何是好?” 天灏冷静地点住傀儡生胸前穴位,嗖地一下抽出刀,说道:“我已经给他止住血了,是死是活,看他自己,我们还要往北赶路,有事要做,耽搁不得!”说罢,将刀扔在地上,迳自往平野里走去。 “等等——”介川一之慌忙拣起地上冰冷的刀,用草擦拭干净,然后插进刀鞘,瞥一眼似乎昏迷的傀儡生,连作两个揖,说道:“要是知道,真不该给他刀啊,希望你躲过一劫吧。”说罢,扔下傀儡生,连忙追赶天灏去了。 不一会,二人渐渐消失在月光朦胧的旷野间。只有湍急流淌的河水声。 一个时辰后,天色将明,死寂的旷野和草丛摇曳的河岸深处,渐行渐近传来一阵马蹄声,以及吊嗓声、吆喝声。 傀儡生的手颤抖了下。 行在江湖 第十二章 大闹青枫镇(1) 俗话云,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些时候,走江湖,好比走钢绳,实际上走的是一个险!别看有时你一路风顺,啸傲江湖,其实,江湖处处都潜藏危机,有时这危机就在你眼前、脚下,就看你能否及时察觉。有些行走江湖高手,昼伏夜出,是行踪隐秘,神龙不见首尾;有些日出而行,日落而歇,像个行人,又像是公干之人,这类人,多半更具隐秘性。他们更愿意被人们视为普通江湖上行走的人物。而木老六和赵虎却属于两者之间。 第33页 那晚木老六、赵虎远远地跟着闵天灏,一会儿工夫,居然不见了天灏,两人跃上树梢,踏在枝头上,四目远眺,只见一轮皓月当空,万里无云,远山近林尽成一片墨黑,黑黝黝无边无际。哪里还看得见一个人影鸟兽。也不知闵天灏追撵那个黑毛怪物已至何方? 两人也不知东南西北,一路行来,到了天明,望见前面都是高山峻岭。于是,一路朝北走来,哪知天气甚热,赤日当空,好似火一般。本想找两匹快马,无奈四周却看不见人家。两人也顾不了许多,渴了就到山涧里捧溪流喝,飢了拿出随身带的干粮,胡乱吞两口,路上一点也不耽搁。行到下午,那里是临沂交界所在,有个市镇,到来恰好天色将晚。两人又累又饿,见前面不远处,一所高大房屋门前挑出招牌,上面写着“青枫镇王家店安寓客商”,就直奔过去。 走入店中,只见左边有很多伙计在那里,煎熬炒爆的烹调,只烧得五香扑鼻。右边柜檯里面坐着一位身穿月白单衫的俊俏佳人,年纪二十多岁,生得明眸皓齿,杏脸桃腮。只是二道冷眉插鬓,风韵之中,带些杀气,对着木老六、赵虎细看。那柜檯横头坐着一个眉粗目大,一脸横肉,形容可怕的彪型大汉,知道不是善良之辈。一路看着,已到了里边,生意十分热闹。 木老六和赵虎刚一落座,小二呈上菜板,让他们点菜。木老六道:“就取些开胃的菜餚罢,钱不必考虑。”小二应声下去,不多时搬上美酒佳肴。木老六为自己和赵虎各斟一杯酒,赵虎正想推辞,木老六给他递个眼色,赵虎不再开腔。小二站在一旁问道:“两位爷喜欢楼上住,还是楼下住?”木老六道:“倒是楼上凉爽些,拣一间宽大的卧房便是了。”小二道:“小店的房间都是极宽大的,那里面左首,一併连二间厢楼,最是浩畅,床帐被褥又干净,又华丽,而且房价一式。”忽然,赵虎一掌拍在桌上,大声吼道:“小二,你有完没有?如此啰噪,烦不烦也!”小二吓了一跳,赶紧退倒一边,木老六随即笑道:“就是那里便了。”小二道:“就请两位爷慢用,小的一会来引领二位。”说着,赶紧退下。 小二一走,赵虎道:“老六,咋你就爱贪这一杯呢?” 木老六笑了笑,压低嗓子道:“虎兄,这你就不知了。我们赶了一天的路,疲惫已极,若是滴酒不沾,反惹人注意,况且,这里与北面接近,鱼龙混杂,只是多留一点心便是。” 赵虎道:“老六,如果这酒里给你下了药,该是如何?你没看那老闆娘一脸的杀气?” 木老六“嘿嘿”冷笑道:“虎兄,说实话,自咱跟了闵大人出京,这一路,我这脾气多少也收敛了一些,若换上平时,哼!哪还容你什么药不药的!” 赵虎道:“那是自然。” 木老六道:“我也暗中观察一番,这种生意好的馆子,多半这时是不会下药的,人来人往的岂不露了马脚么?” 赵虎笑道:“说得也是。哎,我说老六,这里也是通往北平的要道,我们莫不如在这里等些时日,或许能等得闵大人?” 木老六端起酒杯,感嘆道:“是呀,我也这么想,不过,这闵大人也是,一天多的路程,怎的也该赶到了啊,来来喝酒,不谈这些,喝酒,你我各自小心就是。” 两人饮了一回酒,用过晚膳,唤小二引自己到后面。上了楼梯一看,果然里面房屋十分精雅。后面有个月洞,向外一张,却是靠山造的,望望山景,还算不错。 到了黄昏,两人走到间壁一间房内张看,却是两个年少客人。见两人举止行动,知是世家子弟。其中一个客人,年纪二十岁光景,二道剑眉,一双虎目,鼻正口方,只是下颌微微前翘,英气勃然,像个英雄。另一个年纪看似十七八的客人,皮肤白净,二眉细长,杏仁一般两只大眼,竟是水灵灵的清澈。给人孱弱、娇小的感觉。两人一高一矮,头戴书生巾,都是一袭青衫长袍打扮,像是远道而来,风雅多情的书生。 木老六走上前作揖,问道:“仁兄尊姓大名?府居何处?” 那年纪稍长的青年不慌不忙还礼道:“小弟高池,北平人氏。这是我小~小弟,木荻便是。敢问两位兄弟大名?” 木老六、赵虎都报上自己姓名,当下,四人算是彼此认识。 见天色尚早,木老六还想与高池聊上一会,没料到,那高池只是客套地一笑,并无闲聊之意,木老六很是扫兴,便唤赵虎回房间早点休息,走了一天,也该收拾收拾,明天还要继续赶路。随与高池、木荻告辞。 回到房间,木老六一脸不快,懒懒地往床头上一靠,话也不想说。赵虎见状,也是皱着眉头,心有疑虑地告诉木老六自己的看法:“老六,我看这隔壁两人倒有些蹊跷。那高池倒是不说,但那木荻却有些不对。” 木老六一下从床上坐起,正色道:“我看也是。那高池分明不愿与我们说话,尽找语言唐突咱俩,那矮些的木荻,男不男,女不女的,看着多别扭啊!” “嘘——”赵虎赶紧示意木老六小声说话,怕隔壁听了去。 没想到,那木老六却蹭了起来,说道:“怕什么怕?老子气不打一出来,就想弄点甚事出来!一天到黑遮遮掩掩,藏头露尾的,算他什么鸟?!” 第34页 赵虎见木老六越说,反而火越大,只好轻声相劝道:“老六,你这火还是该熄一熄了,人家不想多说,自有人家的道理,你我两个冒冒失失闯进人家房内张看,就已是不对了。” 木老六一听,倒也是,立时,火气消了一半。 两人说说谈谈,不觉已有二更时分。木老六忽然腹痛起来,要去出恭。急忙下楼来,喃喃自语道:“茅厕在何处?这时腹中痛得紧,不及问小二,方才望见后面靠着山岗,不如从后门出去,到林子里出恭罢。” 哪知开门出去,却是几间矮屋,堆着些木柴煤炭,只没有门户出路。这时候,木老六正想回走,肚里头却绞肠的痛起来,哪里还忍得住,只得就在屋檐下墙角边蹲下来,扯开裤子稀里哗啦的一阵急泻,腹中顿觉舒坦。正在把些乱草揩着,一眼看见脚下地板缝里,竟透出些火光来。木老六暗道:“怪了,莫非这里还在楼上不成,怎的下面有火光呢?”随走到缝边,将身伏在地上,往下一张,不看则万事全休,一看吃了一个大惊,木老六骇得几乎魂飞魄散! 行在江湖 第十二章 大闹青枫镇(2) 天还没完全黑下来时候,青枫镇喧嚣渐散的街道上,颤颤萎萎的走来一个拄着拐杖的孤单老婆婆。看样子,她走了很长时间,一脸风尘,一身蓝布衫,有些地方都已经撕破了,给人一种埋汰的感觉。到了一处小饭店旁,她停下来,掏出身上仅有的一点碎银,“啊啊”叫嚷着要小二给自己端一碗饭,又指指菜盘里早切好的鱼片,意思是要小二顺便做一份鱼。 小二起初还以为遇到一个乞讨的老婆婆,本想一挥手,撵走了之,忽然看见批婆婆雪白的手心里居然还有一点碎银子,就笑眯眯将那婆婆引了进去。那婆婆“咿呀呜呀”说了一大通,小二终于落明白了,估计这婆婆是要吃饭,吃鱼。安排婆婆坐下后,上了一杯沏好的粗茶,就忙着做饭菜去了。不一会,饭菜上了桌,一大碗饭,一盘葱烧鱼片。那婆婆先还慢嚼细咽一番,吃着吃着,顾不得许多,顿时狼吞虎咽起来,不多时,竟一连吃了两大碗饭,一盘鱼。胃口如此之好,小二看得目瞪口呆。连接过婆婆给的银子,愣愣地站立着,连婆婆什么时候走的也忘了。 其实,那婆婆并未走远,她出了小店后,识别一下方向,慢悠悠朝远出门口挑着“青枫镇王家店安寓客商”招牌的“王家客店”走去。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四周已是一片冷落。走到一个僻静荒凉之处,婆婆将身子隐入黑暗中,见四下无人,丢了拐杖,将蒙在脸上的面皮轻轻整理一下,竟露出一张娇媚冷凝的脸来,却原来是蝶云丸子。随后,她蒙上面皮,纵身一跃,上了一处屋顶,随之消失在夜幕中。 原来,那天蝶云丸子被闵天浩及时出手相救,又服了他给的一粒“蛇毒丹”,暂时稳住了毒气上窜。闵天浩与她道别后,松杉林就剩下自己。她选了一片茂密的灌木丛林,按照伊贺忍术中排毒方式,一直敛心打坐,直到吐出一口黑血,肚子哌哌叫时,知道自己已无大碍,便顺着山嵴朝北而去。这个时候,她不可能回故乡,因为,她知道海边是不会有任何一艘船。当然,之前,她曾经沿着海边寻找渔船,希望搭船回国,然而,她还不知道为什么偌大的一个渔村,居然找不到一只船。自从明太祖朱元璋下了“禁海令”后,所有在海边的船只一律被查办没收,或是被就地焚烧。总之,谁也不能出海。自然,蝶云丸子是不会知道这些缘故的。 回不了家,又遇到那些漏网的野武士,一路撕杀,竟差点中毒命丧他乡。而那个身手不凡的傢伙(蝶云丸子这么认为),也不正眼看自己,甩了几钉银子就慌里慌张地走了。有这么救人的么? 蝶云丸子祖上来自大陆,虽懂得一些汉语,但长时间交流,语言显然生疏,近来,沿海一带十分痛恨那些漂洋过海的日本浪人、倭寇、以及那些海盗似的野武士,因此,蝶云丸子为求稳妥,干脆装成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太婆,这样,沿途自然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不过,身上哪个的银子,却被骗花了不少,以至到了青枫镇,也不过一些散碎银子。最后一顿,竟花了个精光。 她不知道明天一天又该如何度过。作为伊贺忍者,她经过了残酷的生存训练,可以三天不吃不喝,靠野外生存,但是,一天两天尚可,久了又该如何?正是怀揣着这样的想法,蝶云丸子左右为难地跃上了房顶,直往“王家店安寓客商”客店而去,打算找个有钱的客商“借”些银两。 行在江湖 第十二章 大闹青枫镇(3) 却说木老六正全神贯注从地上的缝隙里向下张望,不料,却几乎看了过魂飞魄散:原来下面的凑在山坡上的石穴,也有两三间房屋,看起来十分隐蔽,却是一个人肉作坊。那壁上蒙着三四张人皮,被钉子钉得伸伸展展,还有两颗头颅,几条人腿。有三个伙计在那里做事,一个把一大块人肉拿来剔骨,另两个人在一旁将一个肥胖和尚在那里开剥,肚腹已经剖开,正在血淋淋挖那五脏六腑。木老六看了,霎时,豆大的鸡皮疙瘩,浑身泛起,根根寒毛倒竖,只觉得背嵴阴风嗖冷,一颗扑腾乱跳的心,差点没直窜出喉眼。若换上平常人,早就立即吓倒在地。暗道:“老子锦衣卫出生,曾杀人无数,什么手段也用过,却不曾这般剖腹开膛,把人当猪羊。”慌乱中,正要起身上楼,不知什么时候,一张早已编织好的蛛网,貌似一只巨大蚊子张开的黑翅,毫无声息,凌空兜下,木老六仅仅是察觉到那么瞬间,根本来不及作出任何反映,便已经被罩在里面,任你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 第35页 “啪”一声,几乎同时,木老六脚下的木板一头机关一开,连人带网,一同往下掉去。“完了,完了!”木老六无不绝望地呻唤。心想,这屎尿倒是疴得通畅,只可惜那虎兄还蒙在鼓里。 生死关头,木老六一念之间还惦记同伙赵虎,赵虎说什么也得感激涕淋。可惜,这个时候赵虎还没有完全意识到木老六已身处险境。 木老六下楼出恭,已是二更,走了多久,赵虎一点也未曾留意,走了那么远的路,按说早已疲惫不堪,好在从事的这份职业,让他在睡梦中又不得不睁开一只眼睡。不知睡了多久,赵虎是越睡越新鲜,心血来潮的样子。到最后,居然睡不着了。睁开双眼,原本黑黝黝的屋子里,月光清凉,从窗口泻银一般,扑满屋内。偌大的屋子里,熠熠生辉,更添静谧。“咦,这老六是怎么了?”赵虎一个激灵,疑窦顿生,顺手抽出压在枕头下的利剑,一个鲤鱼打挺,人已轻轻跳到地上。借着月光,蹑手蹑脚四处观察这神秘的楼房。不料,这一看,就看出了端倪:只见上面橼子都是铁的,楼房四面都是风火山墙,那楼梯是活的,这里的一块楼板,也可扯得起来。这种机关,赵虎也见识过,不外乎是那谋财害命之徒,一定到了更深夜静,先把楼梯移去,暗地里从这楼板中上来,害我等性命。赵虎闷哼一声:“只怕没那般容易罢!”这样想,却不敢贸然从从前门杀出去。这种江湖上的勾当,往往是门户上用倒钩网、绊脚索,出去便吃亏。若是上屋,墙高难以逾越,橼子又是铁的,一时不见得能踢开。若是从后面破墙而出,墙内必有竹编,即便打开,保不准外面某个地方必定藏有竹籤陷坑等许多埋伏。赵虎暗忖,“这老六出去有一时三刻了,理应该回来了,如果真的有事,凭他功夫自是不在话下,倒不如就守在楼边,若是那贼子上来,进一个,老子就砍他鸟头一个,来两个,砍一双,岂不快哉?” 赵虎刚抱定主意,出门一看,楼梯却已经没有了。急忙抢进屋内,手持钢刀,站定活络板旁边耐心守侯着,果然,不多时,只见那楼板“吱”地一声,悄悄顶了起来,一颗脑袋探了出来。 ~~~~~~~~~~~~~~~~~~~~~~~~~~~~~~~~~~~~~~~~~~~~~~~~ 再说蝶云丸子借着夜幕,幽灵似地窜上房顶,几个纵跃,便已到了一处倚山的瓦房上。那蝶云丸子人又轻盈,似雪飘漫,踩在瓦上如履平地,一点声音也未曾弄响。然后直接用左足勾住屋檐上横墚,那身子斜挂下来,一个蝙蝠探首势。抬头观看,恰好正对着高炽与木荻住的那间屋子。只见厅里一张八仙桌上,燃着一盏亮晃晃的灯笼,旁边端坐一位眉清目秀,书生气十足的男子,只是手中一柄隐露寒光的青锋剑,让人有些不寒而慄。 蝶云丸子再把头向里间探去,却是一个面色微黑,下巴略大,但眉宇间无不透出一股尊严的年轻公子,两个公子都是二十来岁,只是一个在外,一个在里;一个持剑端坐,另一个却仰躺卧榻,鼻酣轻匀。蝶云丸子细看那卧榻之人,觉得面熟,怎的与海中罹难的哥哥——伊贺忍者介川一之这般相象?想那世上巧合太多。当初,伊贺忍者随室町幕府将军剿灭对马、一歧等岛倭寇,经过半月浴血奋战,最终荡平三岛倭寇。当蝶云丸子与介川一之忍者家族,按町幕府将军承诺条件,完成使命,押着一整船海盐,踏浪而归,却遭遇了伊贺忍者生死别离的一幕。 那天,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从平静的海底沖天而起,掀起的巨浪又从青黑色的天上,重重砸下来!巨浪似疯魔,张开血盆大口,竟将人、船一口吞噬!倏忽间,船碎了,父亲、哥哥,以及一起的兄弟们,眨眼间,竟无影无踪!暴风推着滔天浊浪,滚滚而来,失去支撑的蝶云丸子,连呛几口海水,眼看将沉入海底。忽然,浪尖上冒出一个人头,却是那介川一之。蝶云丸子未及看清是谁,听得一声巨吼:“丸子,接着!”随即,一块船板“嗖”地一声,以其刚猛之极、其势无比的迅疾,噼浪斩波,掷在自己面前,蝶云弯子仅仅是靠本能,随死死搂住这惟一的生存之板!“哥哥——”她撕心裂肺地喊道。她知道,哥哥已经把生的希望,荡然无存地抛给了自己! 浪谷中,却再也不见介川一之! 蝶云丸子亲眼见证哥哥介川一之葬身浪谷,虽说眼前这卧榻之人,与介川一之有其相似之处。但是,蝶云丸子就像是死了一样活着,尽管说到动手,却多少有些于心不忍。何况,外间还坐着一个似睡非睡,手持一剑貌似侍卫的男人。正犹豫着,忽然,楼板轻微一响,蝶云丸子何等敏捷,回首往那响声处瞅去,却见楼梯像是活了似地,竟然自己缩了下去。“贼店!”蝶云丸子一看就明,分明是一家黑店。“幸好没匆匆动手,否则,自己与那般倭寇又有何区别?”她暗自思忖,倒不如提醒下这屋里的人。心念至此,手里菱镖,已向屋里疾射而去。几乎同时,蝶云丸子如脱兔一般,人已斜刺刺飞到对面楼房上。 “谁?!”一声冷喝,伴之以剑出鞘的“呛啷”声! 行在江湖 第十二章 大闹青枫镇(4) 再说赵虎悄悄站定在那块活络的楼板旁,屏住呼吸,就等那贼子上来,果不其然,一颗脑袋贼晃晃地探了出来。赵虎看得清楚,挥剑朝那颗贼头削去,只听得“噹”的一声,这颗头已滚到自己脚边。按理说,人脑袋被砍掉时,决不会发出这般金属似响声。然而,奇就奇在这点。那赵虎的利剑甚软,平时都卷藏在腰间,关键时刻才派上用场。也怪那打头的贼子霉运当头,上来时,将刀护住咽喉,也有些防范。不料,赵虎的宝剑削铁如泥,所以连刀带头,一齐斫断,才有那“噹”的一声。 第36页 那尸体顺着楼梯咕噜滚下,楼下等着上楼的几个人,都是有些本领的上等伙计,忽见云梯上的人倒将下来,还以为失足了,向地下一看,只见鲜血直射,脑袋已不知去向。大家吃了一惊,惊慌叫道:“走风了!”这一喊,霎时从外面涌进四、五个人来。为首的便是那坐在柜檯横头的彪壮大汉,看样子是贼首,手提一把牛耳泼风刀。跟在背后的几个伙计,各执刀枪,点着火把,气势汹汹地嚷道:“敢暗算我兄弟,纳命来!” 赵虎看得分明,哈哈大笑道:“贼子,分明是你等暗算我,怎的成了我的不是?”说罢,提起地上人头,从楼窗内,照准那大伙奋力掼下,喊声:“接着!” 那大汉只顾上楼拼命,一时没防着一颗血淋淋的头砸向自己,闪躲不及,打个正着。来了个眼瞪眼,嘴对嘴。顿时,一张暴突突的脸弄了个血染的风采。“妈拉巴子,快纳命来!”大汉气得暴跳如雷。吩咐店伙快拿火药来,烧死赵虎。赵虎听得真切,冲出屋子,向隔壁里间跃去,喊道:“隔壁那两兄弟,快随我跑!”刚捷步走到隔壁,“砰”一声,门被踹开,一股剑风眨眼已至眼前。剑风狠辣,密不透风,逼得赵虎透不过气来,急得大叫:“是我,”随侧身避过。此刻,里间已冲出两个人来,却是那黄昏见过的高池、木荻。 见是赵虎,木荻随即收了剑势,说道:“是你么?” 赵虎急道:“再不走,就要吃那贼子火攻了,怕不会烧成全猪了!” 高池一手握一柄宝剑,一手捏一只菱镖,跟在木荻后面,喃喃自语道:“这贼子也忒狠了罢!” 三人正说着,为首的彪壮大汉,舞着牛耳泼风刀已是沖了上来,后面跟着手持刀枪棍棒的店伙。 赵虎喊道:“两位,快随我跳下。”说罢,舞动软剑,先从楼道跳了下来。木荻跟后,高池紧随,都从二楼一跃而下。贼首见状,发一声喊,也跟着跳将下来。 三人到了庭心,立时被七八个店伙团团围住。赵虎对对那使牛耳泼风刀的贼首,木荻与高池背靠背,对付一涌而上的店伙。那赵虎手持的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尽管贼首力大无穷,一把泼风刀舞得天昏地暗,却是有力使不出,一直想寻个空挡,将赵虎斫翻在地。赵虎也不示弱,一把宝剑舞得水泼不进,几次将和泼风刀砍在一起,那贼首好象知道那剑十分厉害,关键时刻,却也知趣,将牛耳泼风刀冷丁一收,所以,十几个回合下来,两人一时都占不了便宜。虽说如此,却苦了木荻和高池二人。 你道那高池是什么人,却是燕王世子朱高炽。都知道,燕王朱棣有三子:长子朱高炽,次子朱高煦,三子朱高燧。三子当中,长子朱高炽,不善弓马,也未经战阵。而二子朱高煦却能征惯战,骁勇无比。所以,当木荻与朱高炽连手对付那些店伙时,直把木荻累得气喘吁吁,既要对付贼子,又要保护世子。俗话说,一拳难抵四手。这贼人是越杀越多,更兼那众伙计刀枪乱搠,半道又冒出一个手持双刺的贼婆娘,紧紧逼来,杀得木荻连连叫苦,二臂酸麻,渐渐气力不如,汗如雨下。 这边木荻苦苦支撑,那边朱高炽勉力相撑,二人渐渐被围得越来越紧。起初,朱高炽还能支撑一下,到后来,已是无力抵抗,几次险些挨上两刀,每次都是木荻捨身相救,这才暂时脱险。 那赵虎在一旁与贼首斗得旗鼓相当,偷眼看木荻和高池二人,见他们被一帮店伙计围着,如走马灯一般,哪有空闲。正在危急,只见大门内又涌进六七个人来,个个手中都是朴刀。原来,都是附近青枫岭的山贼。平日与这黑店老闆沆瀣相通,黑店是坐盗,他们却是行盗,专劫行路的商贾,得知店内风紧,便赶来相助。赵虎与那贼首正斗得难解难分,晃眼看见又多了七八个山贼前来助阵,一时心慌意乱,稍一迟疑,已露破绽。那贼首牛耳泼风刀寻个空挡,兜头噼下,赵虎挥剑相应,怎奈那软剑全凭力道贯注,一捱分心,自然力遁无形,似蛇一般柔软无骨。这剑刀相碰,“呛啷”一声,已是软踏踏的刺向一边,牛耳泼风刀已朝面门砍来,赵虎已是躲闪不及,恶念一生,暗道:“老子就是拼条膀子,也要杀了这狗日贼!”当即,不退反进,将头一扭,用尽力道,将剑直直刺去。剑锋未到,却听“哎哟”一声惨嚎,那贼首竟一个趔趄,倒在地上,脖子上竟中了一镖,洞眼正突突往外冒血。 赵虎一愣,抬头一瞥,只见楼顶悄无声息飞下一个黑衣人,却是蝶云丸子。那身影犹如鬼魅一掠,捲起一股凛寒之风,令人不寒而慄。风过处,竟是那寒星点点,钢芒四射。霎时间,庭心里一片哭爹叫娘声,那些中暗器的店伙、山贼像是被削的包谷,纷纷倒下。赵虎趁势手起一剑,将那贼首一刀两断。正所谓,蛇无头而不行。贼首匆促之间,命丧当场,竟将那些本就功夫一般,全靠起闹的伙计吓得不知所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那贼首婆娘本就战得神魂颠倒,忽见丈夫瞬间横尸眼前,舍了木荻和朱高炽,也不理那赵虎,双眼通红,挺起一对钢刺,一阵“呀呀呀”怪叫,命也不要了,竟发疯向蝶云丸子扑去。说时迟,那时慢,蝶云丸子原地一转,背对贼婆娘。“噗”一声,刀扎进肚子,那贼婆娘立即瘫软在蝶云丸子肩头,双手一搭拉,双刺落在地上,已是没了性命。 第37页 一时间,贼首与那贼婆娘双双毙命,余下的店伙计、山贼被赵虎木荻,乱噼乱斫,如斫瓜切菜一般,杀的七零八落,四散奔逃,转眼庭心里只剩下赵虎、木荻、蝶云丸子,以及提剑站在一旁,似乎还未过瘾的朱搞炽。 赵虎从地上拎起一个受伤的伙计,厉声问道:“与我那一起的兄弟在哪?若说错半个字,便取你狗命!” 贼伙计负痛叫道:“爷爷饶命,就在后院作坊内。” “饶你不得!”赵虎将贼伙计往地上一掼,往心窝补了一剑。那伙计扑蹬了几下,白眼一翻,呜呼哀哉了! 朱高炽上前对赵虎、蝶云丸子作揖谢道:“兄弟,姑娘,谢过了。不妨我们一起去搜寻,我也在找人。” 蝶云丸子并不说话,笑吟吟躬身还礼。 赵虎瞥了一眼蝶云丸子,暗忖道:“看这姑娘,怎的与所见女孩不同,又没言语,莫非是哑巴?”虽有疑虑,却抱拳笑道:“高兄,多礼了。”说罢,与朱高炽、木荻、蝶云丸子一齐,直奔后院作坊。 行在江湖 第十三章 人肉作坊 这家黑店的老闆,便是先前被赵虎手起一剑,砍成两段的那个彪形大汉,叫王勃。原是一县衙公差。当初,太祖朱元璋在世,为惩治那些贪墨的赃官,于每县都设置了“剥皮亭”。专将那些被剥皮后赃官的皮囊中,塞些稻草之类的填充物,以此警示。那王勃原是一屠夫,有了这样的市场,自然一心一意,专干这种没人愿干的活路,充当侩子手。 久而久之,他尝到甜头。那些被行刑的贪官,个个贪生怕死,为求速死,免不了要向他行贿。那些被勾硃批的未决犯家属,总会暗地里包些银两与他,渐渐靠此发了迹,只是表面谁也不清楚。后来,太祖朱元璋两眼一闭,建文帝朱允炆即位,那残酷暴虐,惩治贪墨的刑法,总算被不了了之。 一项大有发展前途,捞钱有道的产业,就此匆匆结束。好在王勃与他那貌似佳人,却心冷如蛇蝎的老婆,能够及时调整策略,铺盖一卷,走人。因为,他暗中收取好处费的事,已经渐露风声。 仗着这些年收受的银两,和剥皮手艺,王勃夫妻二人,来此青枫镇,名为开客寓,实则开黑店,比那强盗还胜三分。遇了远方客人,看那衣着华丽鲜光,便领到后面楼房内,半夜上来取了性命。劫去银钱不算,还要将他身体当做牛肉卖钱,所以已是家财豪富。不料,今日遇着了这剋星,也是恶贯满盈。饶你人多势众,又有附近山贼助阵,也难逃一劫。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再说木老六被一张网兜头罩住,脚下地板“哗啦”一声,竟自打开,人还未及反映,便已直冲冲掉在一堆柴草上。顿时,七八支钩枪齐齐将他死死勾住,竟脱不得身。要命的是,一只长枪抵着喉咙,稍一动弹,便会对穿对过,木老六哪还敢乱动,情急之下,张口大喊道:“贼子,也不看看你缚的是谁?!” 其中一个伙计笑道:“我们这儿只有肥羊。” 围上来伙计,三下五除二,立即将木老六四马蹄缚了。抬到作坊内,然后绑在一根柱子上。一边去做准备了。 木老六抬眼一看,正是自己刚才楼上疴屎,扒拉缝隙看到的那间人肉作坊。心想,“今天自己死定了!”再环顾四周,忽然发现自己对面柱子上,居然还捆着四个人,却是杨公公、周捕头和牛二。而原先那个一路跟着的小太监,看样子,早已成了刀下之鬼。 木老六并不识得这几人,看他们个个垂头丧气,如丧考妣。惟有头发花白的那个老头儿,时不时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偷瞥斜对面,蒙在墙上那张纹着图案的人皮。这一切,都未能逃过木老六眼睛。 尽管大伙都被缚在柱子上,一双双眼睛都不曾空闲,齐刷刷地互相打量对方。似乎都在猜测,下一个被放上案板待宰的将是谁? 牛二与杨公公最近,并排缚住的。牛二悄声对杨公公道:“公公,那黑脸汉恐怕要遭了。” 杨公公一愣:“为何?” 牛二邪邪一笑,说道:“公公,你只管看就是了。” 果不其然,牛二话音一落,便过来一个伙计,走到木老六面前,将他胸前衣襟解开。另一个伙计捧出一个大铜盆,摆在地下。又见一个小伙计托出一盘葱、椒、姜作料之类的蘸水,安在木老六面前,随后,过来的另几个伙计,拿了一大壶热酒,一只大酒杯,一个冷水盆,后面紧跟着一个拿一把七寸长剜肉尖刀,满脸横肉的伙计。 木老六到底还是一条汉子。见那几个伙计围着自己团团转,暗想自己难逃此劫,索性将眼一闭,喉道:“贼子,老子若是哼一声,不算好汉!” 那持剜肉尖刀的伙计自是一怔,说道:“死到临头,嘴壳子还硬。”说着,往木老六身上摸去,竟摸出一物,掏出一看,却是一个拳头大的牌子。“哟呵,还锦衣卫呢。” 木老六自知身份暴露,双目圆瞪,大声呵斥道:“大胆贼子,还不与我松绑?!” 那持尖刀伙计随即笑道:“既然绑错了你,就更不能留活口。”说着,口衔剜肉尖刀,端起冷水盆,就往木老六心口泼去。 虽说杨公公与周捕头又多一时三刻生机,却都不敢贸然开腔,此前,已死了一个小太监,这回好不容易有个替死鬼,生怕自己一语不合,那伙计临时改变主意,拿自己开刀,自己反倒成了替罪羔羊。于是,都垂下头来,缄默无语。倒是牛二,天生狗胆,见那伙计正要持尖刀往那木老六胸口剜去,也顾不了许多,急忙喊道:“几位爷,慢着。” 第38页 那持刀的伙计一愣,手中的尖刀硬生生在空中停住,转过脸来盯着牛二,凶巴巴地:“怎么,想死么?” 牛二谄媚道:“这位爷,你看那黑脸汉,又老又丑,像是个烧炭的人,何况是个锦衣卫,平时冷血惯了,这样的肉有甚吃头,那颗心不定又冷又硬呢。” 那伙计走过来,“啪”地一声,给了牛二一巴掌,恶狠狠地说道:“你个狗胆包天的东西,坏了老子的兴头。前番拿那老东西开刀,你说他又老又臭,不中吃,我们要了那小的命,我们要宰这厮(周捕头),你又说那和尚肉才是天下味最美的,这次要宰了黑脸汉,你又拦住我,三番两次的阻拦,当真活得不耐烦么?干脆一刀将你结果,省得耳边鸹噪!”说着,正要往那牛二脖子上一刀抹去,电石火光之间,只听得“噗”一声,那伙计一个闷哼,竟栽倒在地。随后,冲进赵虎、蝶云丸子、木荻、朱高炽四人。 四人二话不说,进来就是一阵乱噼乱斫,将那几个伙计,杀个一干二净,再无人逃脱。 几个人被松了绑,木老六走到牛二面前,双拳一抱,说道:“兄弟,这条命是你给的,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容当以后相报。” 牛二笑兮兮道:“不敢,不敢,我乃一市井无赖,只是斗胆说说而已。” 大家正说着,那杨公公从地上捡起一把刀来,一声不吭,走到墙边,就在那张蒙在墙上的人皮上,沿图案一刀一刀划拉了下来,然后将皮子捲成一个轴,揣在胸前,一举一动,将一伙人看得是目瞪口呆。 随后,杨公公来到朱高炽面前,热泪盈眶说道:“世子爷,想不到还能见到你。咱不是在做梦罢?” 行在江湖 第十四章 火烧黑作坊 经历一场生死劫难,在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这黑店居然如此劫财害命,手段狠毒,实在是匪夷所思。 木老六见自己身份已被暴露,也就不在掩饰,用力掰开那蛮汉僵硬的手指,只听骨骼“啪啪”直响。声音恐怖,令人毛骨悚然。拿回牌子,木老六想了想,朝那个曾经要夺他性命,看样子已死去多时的蛮汉胸口,连刺两剑,把一肚子无名火,换成了狠毒的发泄。觉得还不解恨,又挨个将地上尸体,或是尚存一口气息的伙计,一个个都从心窝刺进。屋子里皆是“噗噗”肉被扎破的声音。那些即使侥幸逃过众人眼睛,佯装毙命的,这回算是遇到冤家,劫数难逃。 没有人觉得木老六心狠手辣,换上任何人,都会这样。只是此刻,没有人会想到,木老六为何还会对这些死尸下手。或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干完了这些,木老六对赵虎说道:“虎兄,时候不早了,我们走罢。”说罢,也不等赵虎回话,迳自往作坊外走去。 赵虎笑道:“我这兄弟,就这么个怪脾气,告辞。”随向众人抱拳辞别。 朱高炽也不阻拦,知道这是两个普通人装扮的锦衣卫。刚才木老六掰开那死尸的手,取回锦衣卫牌子时,朱高炽就熟知拥有这牌子的人,是什么身份了。只是故意不吭声。让他们走了,这样的人,最好不打交道。因此,朱高炽一直隐瞒着自己身份。只是刚才杨公公喜极而泣之下,称自己世子。好在刚才人多,谁也不曾注意。 木老六与赵虎走后,作坊里就剩下朱高炽、木荻、杨公公、牛二,以及在一旁默不做声,一直在想心事的蝶云丸子。 原来,蝶云丸子本是打算趁夜偷袭,取些有银两就走,没想到,自己无意捲入一场血腥撕杀。起初,还有些后悔,不想抛头露面,却还是露了面。银子没弄到手,难免有些遗憾。众人在说什么,也没有用心去听,心里正乱七八糟地想着,朱高炽却走到她面前,脸上充满谢意,向她作揖道谢:“姑娘,刚才若不是你出手相救,真不知如何收场。” 蝶云丸子冷不丁见朱高炽向自己道谢,顿时一脸茫然,有些似懂非懂的样子,煞是乖巧可爱。这却惹恼了一旁的木荻。 “小姐,我们世子爷在向你道谢呢。”木荻脸色一阴,冷言说道。 蝶云丸子一愣,立刻反应过来,随即歉意道:“真不好意思。”言语之间却是十分的蹩脚。 朱高炽手里拿着那支镂有蝴蝶印章的菱形飞镖,若有所思地:“看来姑娘来自远方?” 蝶云丸子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忧戚说道:“我是伊贺忍者家族的蝶云丸子,家在东瀛伊贺山区,随室町幕府将军剿灭倭寇后,回国途中遭遇风暴,船沉人亡,回不了家,所以漂流至此。” “倭人?”蝶云丸子话音一落,屋子里的人不约而同瞪大了眼睛。 一旁的杨公公一连“咳嗽”几声,慢吞吞走到朱高炽面前,病恹恹地说道:“世子爷,这里除了死的,就是咱自个儿了,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朱高炽道:“公公请说。” 杨公公佝偻着身子,嗓音颤抖地说道:“世子爷,当年高祖皇帝在世的时候,曾经下过禁海令,原因老奴就不说了,只是这东瀛女子身份奇特,如果让她自个儿走,恐怕多有坎坷,不妨顺个人情,让她随着咱家一起回燕京,王爷正是用人时刻,好歹她也救过咱们的命啊。” 第39页 朱高炽扫了一眼案板上那个百惨惨的和尚尸体,又瞥了一眼地上七零八落的贼子尸首,瀰漫的血腥味简直让人作呕。暗想,若不是蝶云丸子及时出手相救,恐怕躺在这案板上的将不知会是谁。于是,扼腕嘆道:“只可惜她是倭人,罢了,就留在我身边吧。只是谁也不能走漏一丁点风声,免得多生事端来!” 那蝶云丸子何等机灵,看出杨公公是在为自己说话,依稀听得朱高炽有意挽留,感觉这世家公子颇有来历,也不推辞,迈个碎步上前说道:“王者,愿为你僕人。” 朱高炽一愣,随即笑道:“千万别这么说。” 这时候,周捕头带着硃批文书,领着一班手持棍棒的县衙公差和两个仵作、以及地保进了作坊。将那些被贼子害死的屈死鬼开丧入殓。随后,把地上贼子尸首悉数拖出,与那贼首夫妻并着一排,往那院外柴垛上一扔,就地一把火,当场焚烧。直烧得烈焰腾空,半天中映得绯红。 ~~~~~~~~~~~~~~~~~~~~~~~~~~~~~~~~~~~~ 折腾一夜,东方已是渐露鱼肚白。天际边一片玫瑰似紫霞,蔚然壮观。朱高炽等众人骑马离开青枫镇,巴不得走得愈远愈好。说实话,没有谁还想再回头看看那个充斥着血腥的小镇。 此刻,他们已经离青枫镇大概有五里路远。 刚才众人离开小镇,整个小镇尚沉浸在拂晓的睡梦中。王家客寓门前那堆燃烧的柴垛,柴垛上横七竖八堆放的尸体,在烈焰中发出“哔剥”的爆裂声,以及浓烟中散发的人体焦臭味,还是惊动了附近百姓。一些大胆的,喜欢看热闹的百姓,神情懵然,远远围在一边观看。周捕头和一帮捕快、公差,虎视眈眈地手持刀枪棍棒,临时围了个警戒线,防止引起现场混乱。没想到,还是出了点事。 眼看那黑店贼子的尸首即将被巨焰化为灰烬,忽然,王家客寓却冒出了滚滚浓烟,猩红色烈焰如张开血盆巨口的火魔,倏忽间,竟将客寓所有房屋给吞噬。而火光中却站着一个人。众人一愣,不是木老六么是谁?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木老六已是一个纵跃,窜到一边楼房上,抛下一句话来:“今天我烧这黑店房屋,与各位无关,只是不能留此祸患,再来为害一方,某去也!”说罢,人已不见踪影。 杨公公对朱高炽耳语道:“世子爷,那木老六心神有些乱了。” 朱高炽淡然一笑:“恐怕,他是咽不下这口气罢。” 好在那王家客寓,独处僻所,尽管火势凶猛,却也未央及附近的民宅。朱高炽要周捕头尽快了事,然后一起走人,周捕头道:“公子,这次未能尽心保护好杨公公,实在羞愧!” 朱高炽见周捕头是个爽快之人,也不遮掩,心里顿生好感,随笑着婉言相劝道:“看周捕头倒也是性情中人,你这捕头别做了,与我一道如何?” 周捕头心里早已知晓这世子爷是燕王长子,见无傲慢之气,以礼待人,自己又走了这般久,可能自己那空缺,不定已被他人替代,心想,自己独自一人,四海为家,到哪还不一样?见世子有挽留之意,也不好忤了他一片好心,于是,拱拳说道:“若是公子不嫌弃,愿为效劳。” 两人正说着,这时候牛二不知从哪里牵来几匹马,神秘兮兮走了过来。对杨公公说道:“干爹,您请上马。” 杨公公先是一愣,随即笑道:“不回是偷的吧?” 牛二慌忙解释:“干爹,您就给我一百个胆,干儿子也不敢啊,给了银子的。”说着,从怀里掏出大把银钱珠宝,却是那贼店的赃货。 杨公公道:“你倒会下手。” 朱高炽打趣道:“杨公公,什么时候又收了个干儿子?我怎的不知道?” 杨公公道:“回世子爷话,昨天我那干儿子,就是被他一句话,断送了性命,还好,老天又送我一个口舌伶俐的干儿子,一失一得嘛,要不是昨晚你言语救了老身,看咱家不剥了你的皮。”说罢,恶狠狠瞪了一眼牛二。 朱高炽见那牛二甚是机灵鬼祟,虽市井玩劣,关键时刻倒也是花花点子多,兴许还是个人才。随说道:“好生随着杨公公,以后自然会有出息的。” 当下,众人上了马,一路往北而去。 半个时辰后,天已大亮,路上有了行人。朱高炽与杨公公并繸前行,牛二与蝶云丸子骑在中间,周捕头与木荻尾随其后。 路上,朱高炽忽然想起什么似地问杨公公:“咦,杨公公,小顺子呢?” 朱高炽无意问话,没想到如刀戳痛了杨公公。顿时,杨公公潸然泪下,双手颤抖着从怀里取出一个小轴卷,声音哽咽道:“世子爷,小顺子在这里,咱要带他回见王爷呢。”说到动情处,几乎泣不成声。 朱高炽再看那杨公公,见他面容衰老,鬓染秋霜。 “杨公公,你就收着吧,等见到父王,你亲手交给他。”其实,朱高炽内心酸楚,却表面平静,只是一时找不到合适言语,来安慰杨公公。 悲风萧萧 第一章 杖下留人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连短亭。”这菩萨蛮是刻画旅愁的一首名作。据宋僧文莹曰:此词不知为何人所写在鼎州(今常德)沧水驿楼,后至长沙,得古集于子宣(曾布)内翰家,乃知是李白所作。 第40页 《湘山野录》据此大致推定:这首词当作于南流夜郎(贵州),途径常德之际,即干元(759)之深秋。爱国获罪,暮年远谪,悲苦可知。其夫人宗氏为了营救他,多方奔走并送至乌江惨别。这些都为此词染上了浓重悽苦、无限悲思的色调。殊不知,这词正应了另一个人此刻的心境。 洪武十五年(1387)深秋,往应天的官道上,三骑人马缓慢行走。其中一个表情焦虑,面色灰暗,目光似有几分呆滞的络腮汉子,不时在唉声嘆气。而身体却随马步不停的摇晃,一双手被布蒙着的手,时不时露出一副镣铐来。他被两个一言不发,身着飞鱼服,佩绣春刀,表情严峻的锦衣卫校尉,一左一右夹在中间,默然地往几里路外的京城走去。 这个叫刘忠一的汉子是御前五品执掌侍卫。半个时辰前,在府中被抓,至于为何自己被抓,他一时落不明白。那两个锦衣卫奉旨行事,只说了句“到时你便知道”,随二话不说,铐上了他。既然奉旨行事,他也无话可说,要知道,锦衣卫亲自来抓人,罪名自然不轻。但刘忠一暗想,自己毕竟是御前五品带刀侍卫,又是皇上身边信得过的人,自己犯了那条王法,有何罪名,到时自然便说得清楚。于是,临出门时,他安慰一番担惊受怕的妻子刘闵氏,让她让告诉自己五年前外出学习武艺,至今未归的儿子一声,随后,悽然看一眼昔日生活过的地方,心有不忍地与哭哭泣泣的妻子惨别,便随这两个锦衣卫匆匆离开府中。 一路上,秋风阵阵,落叶飘洒,竟带着刺骨的寒意。那刘忠一抖瑟一下,顿感前途茫茫,一片萧瑟,免不了唉声嘆气。 不觉间,三人进了应天城那座城门,过得瓮城,已看得见巍峨的皇宫,不消一刻,三人来到午门,跳下马来,将马拴在一旁,然后两个锦衣卫各自亮了身份,守城的士兵随旁边一站,放行让三人通过。三人迳自往司礼监走去。进得司礼监,已是未时。 “刘侍卫,你可知罪么?”一进司礼监,居高临下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公公,拖长个嗓子问道。他旁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个怒目而视的锦衣卫正副指挥,紧靠台阶下面,两旁站着四个严阵以待手持廷杖的锦衣卫,院子里站着一群耷拉着脑袋,惶恐不安的各司太监。 刘忠一上前一步,诚惶诚恐地说道:“卑职并不知罪,请公公明示。” “大胆!身为御前五品执掌侍卫,圣上待你不薄,尔不思尽忠报国,上报圣恩,反思谋不轨,与那逆贼意图谋反,岂容尔这逆贼逍遥法外!”王公公呵斥道。 乍然一听,刘忠一肝胆俱裂,这可是株连九族的罪名啊!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图谋不轨的逆贼了?正要反驳,那王公公喊道:“来呀,廷杖侍侯。”话音刚落,先前那四个手持廷杖的锦衣卫动作娴熟地用廷杖将刘忠一从腋下、大腿根下交叉插入,喊一声“起”,那刘忠一已经被高高架起,还未等他回过神来,猛然被翻了一转,随后,被直接按在铺在地上的一块粗布上。完成一系列动作后,四个行刑的锦衣卫,面不改色心不跳,都侧过脸来看站在台阶上的王公公。 那王公公面无表情,两眼出神,似乎在入定。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捏了一把汗。半晌,王公公动了下身子,随之两只脚慢慢往八字张开来。 四个廷杖的锦衣卫得到暗示,高高举起棒子,一五一十地往刘忠一身上杖去。那刘忠一虽一身皮开肉绽,痛切心扉,却只得咬紧牙关,强咽苦果,不敢惨嚎,一张嘴皮也咬出了血。也不知过了多久,兀自迷离恍惚间,感觉自己被抬起一般,紧接着被抛向空中,随后,又重重跌在地上,“嗡”的一声,两眼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顺便罗嗦几句:太祖朱元璋期间,许多事出有因,查无实据的案子,如果交给朝官们按法办理,就有可能旷日持久,甚至定不了案。为解决这个矛盾,这些案子作为诏狱交给锦衣卫办理。廷杖成为一种刑讯逼供的手段,行刑者多为锦衣卫校尉。他们都受过严格训练,技艺纯熟,能够准确根据司礼太监和锦衣卫指挥使的暗示,掌握受刑人的生死。如果这两人两脚象八字形张开,表示可留杖下人一条活命;反之,如果脚尖向内靠拢,则杖下人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杖完之后,还要提起裹着受刑人布的四角,抬起后再重重摔下,此时布中人就算不死,也去了半条命。廷杖之刑对士大夫的肉体和心灵都是极大的损害,但明朝的皇帝却乐此不疲,锦衣卫将校对它也是情有独钟。 刘忠一一不小心,惹了这事出有因,却查无实据的祸事来,曾经的御前五品执掌侍卫,终究未能逃脱廷杖。至于为何杖下留命,其实这里有个谁也不知的秘密。 悲风萧萧 第二章 死无选择 滴答、滴答。一滴滴浑浊的水珠,从一张拧成一团的破布上挤出来,悄悄跌落在稻草中一张鬍子拉茬的脸上。水珠滚在一边,被胡茬挡住,渐渐越聚越多,最后,顺着胡茬沿着脸颊跌在草堆上,瞬间被干枯的稻草吮吸干净。兀自昏迷的刘忠一艰难睁开眼睛。 “醒了,终于醒了。”昏暗的灯光下,传出一个欣喜若狂的声音来。 “我是在什么地方?”刘忠一实在不想睁开眼皮,呓语道。“几时了?” 第41页 “戌时了。”声音回答道。 “哦,这么说来,我已经睡了三个时辰了。”终于,刘忠一从虚幻中彻底醒来。一眼认出了蹲在眼前,手拿一块破布,与自己穿着同样白色囚服但却俊郎飘逸的男人来。“廖~廖大人。” 被称为廖大人的飘逸男子,叫廖云,是德庆侯廖永忠的兄弟。当年,廖永忠随太祖朱元璋东征西讨,颇有战功。尤其是在鄱阳湖与陈友谅六十万大军决一死战的三十多天里,在激战中,率一帮死士组成的“敢死队”,奋勇争先,冲击敌船,并与敌船共焚共灭。最终,与朱元璋亲自指挥的二十万人马一起,斩杀陈友谅及几十万之众,取得决定性胜利。这一仗,惊天地,泣鬼神,血染鄱阳湖。开国后,廖永忠被封为德庆侯。 刘忠一是御前执掌侍卫,因常伴朱元璋身边,因此,与常常早朝的德庆侯廖永忠自是相识。一来二去,相识恨晚,遂成了莫逆知交。这样一来,自然而然也认识了廖云。相识甚密,是好事,同样也是件坏事。洪武八年(1375),太祖朱元璋以廖永忠篡越为由,将其拿下处死。其实,廖永忠不过是穿了件绣有龙凤图案的衣服。德庆侯的死因,明了的人都知道,1366年,朱元璋派时任大将的廖永忠迎小明王韩林儿于滁州,船行中流,廖永忠遣人密将船凿沉,小明王稀里糊涂溺水而亡。因此,廖永忠的死,在于一个政治隐秘。随后,廖府上上下,死的死,逃的逃,昔日热闹非凡的廖府,一时间,竟破败空落,冷冷清清,门可落雀。廖云也不知去向。 除却心头隐患,朱元璋渐渐淡忘了这事。弹指间又过了12年,一天,朱元璋独自在殿上散步,四顾无人,回想当初起兵的时候,不禁哑然失笑道:“我本沿江抢掠,不料弄假成真,今日得此尊严,实在出人意想之外啊。”话音未落,偶然看到殿前帷幔后的执掌侍卫刘忠一,“咯噔”一下,心沉了底。他唤过刘忠一,倏然见他与德庆侯廖永忠竟有几分神似。便脸色铁青,摆摆手,让他退下。 第二天,府上突然来了两个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校尉,宣布完皇上口谕后,一副镣铐当即琐住刘忠一。随后,被带往司礼监。再后来,被一阵廷杖……直到戌时醒来。 “别~别称我廖大人了,这个地方没有廖大人,只有诏狱。”廖云见刘忠一一醒来就在昏沉的灯光下认出自己,不免心里一阵激动,扔掉手中那块破布,激动之余关切地问道:“忠一,你是为何进来的?” 刘忠一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啊。你~你又是为何进来,你不是失踪十来年了么?怎么……” 廖云阴郁地说道:“皇上的心思最难摸透啊。想当初,我哥哥德庆侯是何等光耀,最后却落个……算啦,不提这些了。”言语间,无不透露出丝丝哀怨。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刘忠一白眉白眼挨了一顿廷杖,脑袋似乎开始清醒了,忽然想起那天朱元璋在大殿上说的那一席话。“莫非为了这个?”心咯噔一沉,不由万念俱灰地说道。 廖云嘆道:“是啊,沉默是最好的良方益药。自然只有死人才能保持最终的沉默。” 刘忠一一愣,道:“此话怎讲?” 廖云吁嘆一声:“人活着的时候,有许多事落不明白,只有快死的人,似乎才能明白以前发生的一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 刘忠一越听越糊涂,此刻,身上的伤也开始剧烈疼痛起来,他皱着眉头,强忍疼痛,说道:“廖~廖兄,别死呀死呀的,说点别的不好么?” 廖云一听,愣了一下,随粲然一笑道:“忠一,怕是你整天给皇上护卫,竟不知事理了,你说,我们能活着出去么?”随后压低嗓子说道:“你知道么?‘胡蓝’案死了多少人?3万,整整3万啊。那些大明开国功臣又是如何被屠戮殆尽的?” 刘忠一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所以我们必须死!作为臣子,理应牺牲自己来保持沉默。不是么?”廖云最后抚髀长嘆道。 “呵呵,说得好,说得好,作为臣子的理应为皇上分忧啊。”蓦地,从狱牢深处走来一个长着一张马面,一双铜铃眼,大鼻泡,阔口,颌下三缕长髯,两旁炸开的锦衣卫。显然,他在暗中听得多时,一边拍巴掌,一边从隐身的地方走出来,到了二人拘绊的栅栏前,两眼阴森地瞪着二人,冷哼一声道:“不想活了么,不想活了么?再过半个时辰,保你上西天。” 果然,半个时辰后,刘忠一,廖云被七八个身穿黑衣的锦衣卫押出了阴森森,充满腐败霉湿味的牢房。踏着满地月华,一路往京城外面走去。“不可能,不可能,昨天还是好好的,今天怎~怎么……”刘忠一一边走,内心却悽厉哀号,自己犯了哪一条?廖云并排与他走在一起,却是一脸的冷笑,月光照在脸上,看起来有些狰狞。 一行人走出城门,路上已经没了行人。在这个月圆之夜,一切事物都呈最美好的一面:月如冰盘,光洁无暇。大地披银,空冷朦胧。远处传来几声犬吠,近处荷塘蛙鼓。全然没了秋日凋零景象。刘忠一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了多年一直未曾见面的儿子,想起了妻子刘闵氏,想起了老态龙钟的皇上,以及皇上那张铁青的脸。他甚至在想,如果还有来生,自己还会不会再给皇上当执掌侍卫?正想着,来到了一处沙丘上,那个马脸大鼻泡三缕长髯两边炸的锦衣卫与另一个锦衣卫,嘀咕几句后,吩咐其余的锦衣卫退后站在沙丘下一边守侯,然后二人拉着刘忠一,廖云继续往沙丘深处走。到了一个高隆起的沙丘上,四人停下,旁边有两把铁锹。 第42页 “老崔,就这里罢。”随来的锦衣卫对那个马脸锦衣卫说道。然后逼刘忠一和廖云自己挖坑。挖不挖坑都是死,那廖云早已心死,在外躲藏十来年,还是没逃脱锦衣卫魔掌,于是,傲心一横,豪气沖天,只当自己最终被活埋或是斩首,随抡起铁锹一阵猛挖。刘忠一也无退路,廷杖下能留得一口气,原来是上面需要自己秘密的死,秘密的蒸发。事已至此,倒不如死得壮烈些,毕竟昨天自己还是五品执掌侍卫。尽管此刻皇上抛弃了自己。 不一会,两个一人深的沙坑已经挖好。“下去!”马脸锦衣卫与同伙走上前,二话不说,动手扒光二人衣裤,打开手镣,将二人推下沙坑。随后,将堆聚在四周的黄沙往下回填。最后沙堆上只露出二人两个脑袋来。接着那个马脸锦衣卫上前开始给刘忠一剃头……然后就是故事最开头的那一幕…… 刘忠一在被人从头皮灌水银的瞬间,在惨嚎的同时,最后用毕生的精力,将那个马脸大鼻泡的锦衣卫永远烙在了自己的印记中。最后,没忘记看一眼远处朦胧月光下的城郭。 悲风萧萧 第三章 不死肉身 若论刘忠一的武功,虽不说万军之中取敌首级如同囊中探物,但是,五四十人同时出招,倒也奈何不了他。功夫比不得行军打仗,而行军打仗又最讲究排兵布阵。所以,以刘忠一当时的武功来看,如果想揙翻那些押着自己的锦衣卫,自是不再话下。最初,他还这么认定:自己有可能是来陪杀场的。皇上肯定迁怒于他,但皇上仅仅是想惩治自己,只是,玩笑开得有些过头了。当真愚昧之极。 其实,这不能怪刘忠一。自古以来,伴君如伴虎。皇上喜怒无常,什么时候发脾气,什么时候又心情开朗,作为臣子的只能去揣摩,去投其所好。刘忠一司职执掌侍卫,只保得皇上龙体无事便是。但是,最终皇上还是要自己死,至于怎么个死法,皇上不关心,他需要的是结果,而不是过程。 最初,刘忠一心存侥幸,但那两个锦衣卫从随身带来的一个牛皮夹里,倒出一碗凝重亮锃锃的水银来时,一切都为时已晚。即使真的知道自己要被秘密处死,那刘忠一敢跑么,跑就意味着承认自己谋逆之心,也就意味着他的家人还要受更多的牵连。有时后,一个人被秘密处决,并非一件坏事,你大可这么想,上面总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秘密的死,也就意味皇上多少还念旧,或许,有朝一日,皇上心血来潮,突然给你一个平反,说你是因公殉职,那不是回旋有路。如果真的当众宣判,那就是双重宣判:生前的否定,死后的罪名! 按理说,刘忠一应该为皇上的远虑,和自己将要不明不白的死,以后还可能翻盘的伏笔,大谢龙恩。但异常残酷的死降临了:头皮正中位置被豁辣一声割开,是那种刀锋凛凛的阴寒声,露出白森森的头骨来,手法之娴熟,开裂的头皮有弹性地往两边一收,自然形成一个嘴唇似的豁口,却没有一滴血流出来,只是过了那么三十来秒时间,一股暗红的鲜血才顺着豁口,缓慢流淌。接着,一碗水银慢慢顺着豁口往里面倒。起初是冰浸骨凉幽幽的感觉,随着水银缓慢流淌的速度,以及浑身肉与皮之间渐渐不能的承重,只听得周身皮肤似乎与肉在“咝咝”剥离。而刘忠一所表现的一切,那种痛切骨髓,烈焰焚身,如万千只蚂蚁附骨咬噬,冰火两重天的感觉,无论如何却是无法用言语准确描述的。 月圆的时候,刘忠一惨嚎着从沙坑里窜了出来,几乎纵到半空中。落地的时候,如同脱离母体初生的婴儿,从脸到脚,一片恐怖的猩红,又像是血泊中滚出来的肉团,赤条条的已没有了裹着的皮囊。皮肤已完整地抛在了沙坑里。随后,如狼人一般嚎啕着,一头扎进美丽血腥的月夜里,奔窜在一地银光的旷野里。 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去追他,因为,他不可能再活。镇抚司那帮剥皮高手,手下从就没有活口。顶多刘忠一还能跑上一百米远,甚至再远点。那两个剥皮的锦衣卫不约而同地这么想,并对自己的“杰作”来了个会心一笑。这里不说廖云如何惨死,其实,一路看来的读者,早已经知道他是怎么死的。还是继续说刘忠一。 却说刘忠一体无皮肤,跃上沙滩,浑身那个火辣辣的痛,只差没有当场昏厥过去。即使如此,七魄已是丢了四魄,之所以没“扑腾”一声倒下去,全仗自己肚中那一股怨气。也就是阴魂不散之说。这刘忠一一边发狂奔跑,一边破空暴吼,却是狰狞嘶哑。尤其是没有眼帘后,两只血红的眼球凸露在眼眶中,活脱脱一传说中的厉鬼!这个时候,他全然没了痛感,周身麻木,也看不清方向,只是朝一个方向狂奔,渐渐离应天城越来越远,将那白色的沙滩抛在地平线上,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景物渐渐变得越来越模糊,意识也越来越混乱,似乎跑到一处高坡上,有茂密的松林,嶙峋的岩石。倏然,一白色身影空中下凡一般,衣袂飘飘,挡住了去路。随之,长袖飘然,陡伸一只手来,一个“疾”字,将什么都不晓得的刘忠一,用一团无形的真气给包住了。 悲风萧萧 第四章 月夜除妖 却说应天城东北二十多公里的地方,有座摄山,山高四百多米,周围约十七公里。山似方形,四面重岭象繖,最早称繖山。六朝时,因山中盛产草药,吃了可以摄身,故改名摄山。山分中峰、东峰、西峰三支,中峰最高,名为凤翔峰。山上枫树成林,每到霜降时节,枫叶灿烂。染遍全山。这山的隐蔽之处,有一不知名的仙洞,相传是三茅真君得道之所。却是洞口甚小,而且潮湿不堪。倒是那边的毒蛇洞,仙人洞好似两个城门洞,又干燥,又平坦。 第43页 这一日,云阳道长手执拂尘云游归来,路经凤翔峰高峰上面,望到山下,浓云密布,一望白茫茫无边无际。抬头看时,旭日当空。心中自是感嘆:“云从地起,洵不虚语。”不多一会,那轮红日渐渐高升,霞光直射云中,分开好似一洞,但见山下树木田地广袤无际,一条玉带熠熠闪光,却是那长江。少顷,浓云重合,一切尽皆消逝。 这天恰是重阳,那云阳道长兴致勃勃,一路浅吟低唱走来,走至半道,蓦然看见远处山嵴上走来三个普通装束的人来,两男一女,其中一个肩挑担子。虽是壁陡峰高,三人却是如履平地。一看便知非寻常之辈。到得山巅,就在一块巨石之上,席地坐下。挑担之人随揭开担子,取出几碟菜,一壶酒,三只杯子,三双竹箸,摆在石上。然后斟酒把盏,举杯畅饮。 起先,云阳道长还以为是那些附近登山採药之人,到也未曾放在心上,只是远远伫立一边,似欣赏那山巅美景一般。只见那两男一女,举杯饮酒,谈笑自若,旁若无人。喝着喝着,渐渐有些把持不住了。先是那身穿月白单衫罗裙,罩一件半臂元色花绸,柳眉杏眼的女子,像是喝高一般,解开罩衫,眼里兀自秋波婉转,好似勾栏女子一般。其中一个生得斯文一脉,秀才打扮的灰衣男子,贼手贼脚地往那罗裙下那微露的三寸小金莲摸去,那女子“咯咯”一笑,半推半就地任由他摸。那个挑担身穿墨褐色短袄,生得相貌威严的中年人,佯装不知,只是大口大口喝酒。云阳道长看得真切,遂隐身一块岩石后,只见那三人坐的地方,一片妖气浮绕。 那两男一女一阵嬉笑打闹,看样子已是吃饱喝足,扔下手中杯箸不要,然后从石上起身,摇摇晃晃顺着来路走去,只是没有起先如履平地一般麻利。云阳道长暗中沉吟道:“不知是何方妖孽?居然大白天出来挂个人形!贫道不妨悄悄尾随,也好看个究竟。”想到这里,遂从岩石后走出来,远远跟在那三个人后面。那三人喝得已是二马栏杆,一路勾肩搂背,偏偏倒倒,自然不曾注意一直跟在后面的云阳道长。 走了一时三刻,估计三两里路,到了一荒僻之处,倏然看到遍地红枫松树,簇拥一嶙峋怪状的山石,山石上藤蔓杂生,竟有一个仙人洞,里面隐约还有一个洞,洞中藏洞,不经意还看不见。到了那洞前,三人直接进去,再无踪影。 云阳道长悄悄走近一看,洞里黑糊糊一片,瀰漫一股腥秽之气。洞口处似乎还有几截白森森已经干臭的人大腿骨,几个骷髅,还有一些竹篓镰刀之类的农具,看样子,是那些採药人遗下的物什。 云阳道长捏着鼻子退在一边,暗自思忖道:“看来是害人的妖孽,不如捱到夜里,趁他们出来害人再一併剷除,也好除却地方一害。”抱定主意,云阳纵身跃上洞前一棵大松树上,将身隐在松针之内。 渐渐到了夜晚,只见秋月清朗,秋气寒凉,四周一片萧森。云阳道长从中午直到现在,似老僧入定醒来,睁眼往那仙人洞瞅去。恰好这个时候,洞里鱼贯出来那白天入洞的三个人来,只是与白天那副打扮有所不同。女的身下拖锦曳绣,嘻嘻笑对一个墨袍篷头的黑脸汉子说道:“袁哥哥,听说最近应天城里有一些秋后待斩的囚犯要被砍脑壳,我们不如寻个地方,好弄些脑髓、心肝之类的东西回来,如何?”黑脸汉子说道:“是啊,这两天来山上採药的人一天比一天少,我也心慌的很呀。”跟在后面一身灰布短袄的瘦子说道:“呃,有些道理。” 三人边说着,边走到云阳道长藏身的松树下。云阳道长沉吟道:“辛辛苦苦等了一天,终于等来了机会,此时不除掉你几个妖孽,更待何时?”转定念头,将剑扯在手中,似鹰鹫从天而降,手起一刀,先把这叫袁哥的黑脸汉子杀了,却是一只黑猩猩。又一刀,把那拖锦曳绣的女子分为两段,是一只野山鸡。那灰衣短袄瘦子正想逃窜,云阳道长一剑刺去,将那瘦子肋下刺了一剑,瘦子负痛没命似的逃窜,云阳道长飞也似的追上前去。恰好前面有一条山涧,瘦子被追昏了头,一个失足,跌入山涧中,半晌,传出一声闷响,看样子已是脑浆迸裂。 云阳道长一口气,将那几个妖孽斫了个一干二尽,抬头望天,只见秋月高挂,亮如白昼。看了一回,蓦然,远远的望见一个人影,正沿着山坡发狂奔来。云阳道长嘆道:“真不知今晚是为何,前面除了一群妖孽,这回又冒出这么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来,妖气忒重了点罢?不妨待他近了再说。”心念一动,人已经一个踊跃,纵上树上。仍旧藏在一蓬松针后面,继续观察。 这时,那奔跑的人影越来越近,“嗷,嗷——”不停地嘶嚎,且一惨声似一声。云阳道长听得心惊胆颤,毛发倒立。这哪里是在嚎,分明是阴曹地府里厉鬼的嚎叫声。心想:“自己云游四方,何事未曾见过,独独这哭嚎声当真是惊天泣鬼一般。倒不知为何这般惨烈?” 少顷,那奔嚎之人已离云阳道长藏身的松树只有百十米远。云阳道长再细细一看,心“咯噔”一下,神情骤然紧张起来,面部神经更是僵硬无比,心都抽到嗓子眼了。 借着月光,他彻底看清这狂奔而来的人,一身猩红,鲜血淋淋,没有一丝半点皮肤,是一个活生生被剥了皮的男人!一个兀自挣扎,逐步跑向死亡,没有灵魂,没有生存希望,行将就死的无皮躯体! 第44页 悲风萧萧 第五章 皮囊之下 草屋里有一股怪异的酸味,酸味正从地上一个绛紫土坛里漂浮出来,无形无色。乍一闻到,有种浓烈容易让人致幻的毒参茄特有的味道。只是毒参茄浸泡在一坛酸醋中,那浓烈刺鼻的味道才被酸味给勉强抑制住,即使如此,整个草棚搭起的简陋屋子里,还是怪味肆意。 不过草屋里还是死一般寂静。“咕嘟、咕嘟”,墙角一个架在炉子上的瓦罐罐正吐着热气,还能让人感到这间屋子的主人刚刚出去。 屋子当中,有一个三尺多高开口很大的瓮缸,里面装着一种类似营养液的液体。刘忠一整个人都浸泡在里面,刚好露出肉红色鼻孔和一张嘴巴。离缸瓮仅一米远的地方,居右架着一块干净的木板,一头搁着用来缝合的针线剪刀,钻骨头的钻子,以及一些用来消毒的棉花团,像是要进行一场手术。 果不其然,有大概五分钟时间,缸子里的刘忠一似乎动了下,急促地呼吸一下,喉头“咯”一声吞咽,就在没有声音了。小小的声音却被外面人听见,很快,门开了,进来一个白衣灰裤,袖子高挽,腰间扎着一块蓝布的人来,却是云阳道长。 云阳道长走近缸子前,看一眼浸泡在液体中的刘忠一,然后走到墙角,拎起炉子上正吐热气的瓦罐,将黄褐色药水倒在桌上一只碗里,放下手上的瓦罐后,又走到那个绛紫色土坛边,伸出一根指头,往里蘸一下,用舌尖轻轻感觉一下,自言自语道:“唔,我看差不多了。”随起身取一块棉花团,伸到罈子里,又蘸了许多,心满意足地将那棉团搁在那堆针线剪刀旁,以备待用。做完这一切,云阳道长走出了草屋。 刚才,云阳道长试着品觉之物,乃摄山深处人鸟罕至的地方,採掘而来的毒参茄与蔓陀罗两种植物的混合液体。毒参茄与曼佗罗都是做迷药的原材料,与那种麻醉剂一样,使人麻痹、昏迷或是致幻。如果是好人得知到无所谓,倘若是那歹人得到,就会用于迷人,做那劫财害命的勾当。换句话说,许多蒙汗药都是从中提炼出来的。 不多时,云阳道长又返回草屋,只是手上沉甸甸多了一物。只见他将那东西往草屋当中的木板上一放,随后小心翼翼地展开,铺平。一看,却是一张黑猩猩的皮来。看样子,这皮才剥了一会,而且很新鲜。 铺好黑猩猩皮子后,云阳道长赶紧将缸子里的刘忠一抬了出来,轻放在黑猩猩皮子上,拿过那碗已经凉温的药剂,一只手巧妙捏开他紧咬的牙床,将一碗药“咕咚、咕咚”灌了下去,说道:“喝了这‘九阳还魂草’汤,算你鬼门关走出了一只腿,后面还看你了。”稍事片刻,云阳道长拿起那个预先蘸了迷药的棉团儿,往刘忠一鼻子上抹了几回,估计是想让他深睡,然后,拿起一旁的钻子来,屏住呼吸,极其小心地在刘忠一那白森森颅骨上钻孔。 稍微懂得的都知道,人的颅骨分为外板和内板,隔在内外板之间的便是板障,如果是植皮,不将颅骨钻孔,即使植上皮,也无用处,光熘熘的颅骨是无法与所植的皮生长在一起,只有钻了孔的颅骨,才会重新长出肉芽与植来的皮吻合生长。当然,这钻孔稍不注意,钻破了内板,就会伤了脑髓,不死也瘫。云阳道长大气不敢出,终于钻好最后一个孔后,像是给婴儿穿衣服一样,将一身肉红,兀自昏迷的刘忠一裹在了黑猩猩的毛皮囊里。 做完这一切后,云阳道长已是浑身湿透,汗水长流。 几天后,刘忠一艰难睁开双眼,吐出一滩类似脓液的黄水,头一扭,又复昏迷; 一个星期后,刘忠一再次从昏睡中醒来,用手揉揉眼睛,却是一只钢硬的黑爪,以为是在梦里。仔细一看,却是自己的,而且整个身子都是毛耸耸的。惊愕之余,当即昏厥; 半个月后,刘忠一再次从虚脱中醒来,醒来的时候,不吃,不喝,不说话。因为,他深信的那个御前五品执掌侍卫的刘忠一已经死去,而眼下这个浑身黑毛的刘忠一,不过是寄人皮囊之下的行尸走肉,而且是借用畜类的皮囊。 救得了人,却救不了心。最大哀莫,莫过于心死。云阳道长为自己凭化腐朽为新生的神奇之作,还未来得及欣喜,又眼看着这个才恢复生命的个体,又渐渐走向死亡,深感无辙的时候,刘忠一已挣扎着从床上起来。一步一步走出了草屋,像一只才学走路的黑猩猩一样。 云阳道长不敢怠慢,紧跟在后面。 深秋的摄山凤翔峰上,一片红灿灿的绚丽,红枫次第披染。刘忠一趔趔趄趄,迳自走到绝顶上,但见脚下云雾环绕,深不可邃,有心往那无极世界纵身而去,云阳道长喝道:“且慢,待贫道给你讲完一个故事来,你再做决定不迟。” 刘忠一犹豫了一下,静听云阳道长讲故事。 云阳道长手捋长须,慢悠悠地说道:“贫道早已知晓你的身份,御前五品执掌侍卫。其他就不说了。知道一个人么?” 刘忠一一愣,脱口问道:“谁?” 云阳道长淡然一笑:“聂正,战国时期的一个勇士。曾经因为杀了人,与母亲和姐姐一起逃亡到齐国,为避仇,而隐姓埋名在屠夫之中。” 刘忠一疑惑道:“这与我这样一个要死之人,有何干系?” 第45页 云阳道长笑道:“容我说来。那聂正降志辱身,藏于市井,与屠夫为伍你道为何?” 刘忠一道:“这我就不懂了。” 云阳道长道:“聂正降志辱身,自取其辱,是为了奉养他的老母。” 此时,刘忠一没再开腔,伫立绝顶,默默凝视着远方茫茫一片天际。 云阳道长接着说道:“那汉阳有个事奉韩哀侯的严仲子,因与韩国宰相侠累有怨仇,遭到无理迫害,被逼逃亡。想物色一个为他报仇的人,到了齐国,有人告诉他聂正是个勇士,遂登门拜访,并奉上黄金百镒,为聂母祝寿。你想,一个诸侯国的卿相,竟不远万里屈驾与一个操刀屠狗的小市民交朋友,聂正自是感动不已。感动之余还是拒绝了严仲子的请求和黄金。” 刘忠一神情一凛。 云阳道长又说:“后来,聂母去逝,聂正葬了老母,找到严仲子答应为他报仇,并亲自将侠累刺死,趁众人大乱之际,聂正自己剥掉面皮,挖出眼睛,掏出肠子,倒地而死。” 刘忠一动容地问道:“他这又是为何?” 云阳道长轻声嘆道:“他自毁其容一是不愿让人知道自己是谁,二是不想让人知道幕后主使是谁罢了。后来,韩国人将他陈尸街头,并悬赏千金。但是过了很久无人知道凶手身份。后来,聂正的姐姐聂莹听说此事,动身到了韩国,见暴尸于市的尸体果然是自己兄弟,就拊尸痛哭,一边哭,一边说道,这就是轵邑深井里人们所说的聂正啊。他怎么为了不连累我,而自毁其容,我怎能因怕杀身之祸,而埋没了我弟弟的英名呢?说罢,已是气绝身亡。韩国人大为震惊。你想,要是聂正早知自己姐姐如此节烈,他还会这般做么?与聂正兄妹相比,贫道看你只不过是捨不得原来那副皮囊罢了。”说罢,扬长而去。一边走,一边长吟道:“为报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绝顶上的刘忠一闻声动容,只是一动未动,任由山巅之风拂来。 悲风萧萧 第六章 破茧生天 暮蔼苍茫中,摄山凤翔峰上走下来两个一脸汗水,衣服破绽,背着竹篓手持药铲的採药人。二人背篓轻飘飘的,只装了些珊瑚似深褐色的草药。二人踏着低矮的灌木草丛,一边快步走,一边谈笑风生。走在前面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后面是一个头发灰白的老者。年轻人笑道:“李老汉,这会我们可是发财了。”那个被称李老汉的老者淡然一笑,说道:“你这后生,一天就知道发财,我们采的这些药是为救人一命的,不似那般眼睛只看银子的人,只顾了钱。”当下,年轻人没再说什么,脸上依旧挂着收穫的笑容。 走了一会,年轻人终究还是忍不住说道:“李老汉,你说那朱老皇帝吃了咱‘九阳还魂草’还会不会死?” 老者叱喝道:“胡说,小心被人听去剜了你舌头!”举起一只青筋暴绽的手,作势要往那年轻人头顶拍落。“都说你个后生口无遮拦,我看也是,幸好是在这荒僻之处,要真是线上那些听差的知道了哪还有~有你的小命?再说,我这‘九阳还魂草’也~也不是……啊哟,这~这可有点邪……” 他话说到一半,口虽张着,却没了声音。只见前方十来米齐腰深草丛中,站着三个一色黑衣,头戴范阳斗笠,手中各执的明晃晃钢刀的人。“把九阳还魂草留下便走人,否则,休怪老子手上刀子不长眼睛。”其中一个黑衣人冷沉沉说道。 那年轻人嘿地一声笑,说道:“只听说留下买路钱,哪听说留什么草……”这人贫嘴贫舌,想要说句笑话,岂知,话还未说完,马上一名黑衣人一个纵跃,窜到他面前,一手勾住那年轻人脖子,顺势将刀刃贴在喉咙上,只需轻轻一抹,那年轻人来不及哼一声,就会立时毙命。 还是老者知趣,见多识广,赶紧将背篓取下,战战兢兢递给那黑衣人,陪着笑脸说道:“二位老哥,全都给您了,放我们走吧。” 另一个黑衣人笑模笑样走过来,用刀背拍拍老者背嵴,说道:“你这老傢伙倒也知趣。”边说着,边从背篓里拿起九阳还魂草,在鼻子下嗅了嗅,然后沖一旁的伙计点了个头,说道:“总算没白费崔爷心思了。” 老者一头雾水,惶恐地问道:“老哥,我们可以走了么?” 两个黑衣人相视一笑,那意思说:“你们可以走了。” 见状,那年轻人赶紧卸下背篓,扔在地上,与等他的老者一起慌不择路地一路小跑。 “跑的了么?”话音未落,“嗖嗖”飞出两只暗器,直中老者和年轻人背心,二人闷哼一声,倒地身亡。 这时,两个黑衣人中的一个,不慌不忙掏出一块包袱皮,将两只背篓里的“九阳还魂草”收拢包在一起,藏在怀里。另一个黑衣人,迳自走到死去二人身旁,掏出一柄利刃将二人衣服撩开,就地开膛破肚,取出两副腰子来,然后从背上包袱取出一个瓶罐,小心装进,放回包袱里,系在背上,然后说道:“人可以走,这些东西却是不能走的。” 二人收拾好行装,踏着暮色正往前走,突然,一声霹雳似巨响,天坍地陷,电花火石间,一个黑色身影破土而出,二人尚在惊诧骇然中,还未及作出任何反应,只听见喀嚓,喀嚓两响,颈椎骨已然暴裂,二人连哼都来不及,脖子已经被硬生生扭断,立即气绝身亡。只是瞳孔在扩散的瞬间,还映衬出一个似黑猩猩,又似山魈一般的怪物来。 第46页 那黑猩猩瞬间手刃两个黑衣人,凶猛无比,实在令人匪夷所思。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过不多久,从胸中暴发出近乎癫狂的嘶吼:“我等了十一年啦——” 空荡的山谷里,久久回荡他的吼声:“我等了十一年啦——” 声音过处,雀鸟惊飞。扑愣愣飞向苍茫夜空。 到了这里,都应该知道这黑猩猩是谁了。 十一年前,凤翔峰绝顶上云阳道长一席话,将刘忠一从绝顶上拉回。不想苟活于世的刘忠一,还要继续活下去。活着意味着什么?活着意味着从头来。 自从刘忠一“借皮还魂“后,就像初生婴儿一般,已经不是以前虎贲侍卫了,不说忍受身体排异造成的残酷痛苦,仅这身畜皮就够他忍受。身体的伤痛算不了什么,然而心理的痛楚又怎能医治。 一日,云阳道长将他带到凤翔峰西麓,但见脚下云海奔腾,白茫茫一片,远山苍翠,若隐若现,似仙境一般。刘忠一正自发呆,云阳道长走到他身后,喝道:“此时不下去,还等什么?”说着,轻拍他后背,刘忠一一个失神,失足跌落。耳边风声呼啸,只听得云阳道长上面传来的声音:“今番让你再死一次罢。” 事发陡然,刘忠一更本不知云阳道长为何突施辣手,竟将自己推下悬崖,倏然想到:“这云阳道长前次救我性命,这次为何反取我性命?”正闭目等死,忽然已经到了底,竟一头栽在一堆柔软的植被上。 刘忠一好生纳闷,怎的没摔死自己?一边站起身来,一边环顾四下,自己竟站在一个四米见方的天台上,稍微往前半步就是万丈深渊。“好悬!”刘忠一咂了下舌。见前面岩壁上似乎人为地凿了一个洞,感到好奇,走了过去。走近一看,却是天生一个洞。再往里走,发现一个剑冢。剑冢后面岩壁上好似有几排竖起刻的字,只是年代已久,一些字迹已经兀自风化剥落。刘忠一细细一辨认,竟是一首李白的《侠客行》: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再往下看字迹已然模糊。刘忠一不知这剑冢埋的是哪位世间高人遗留之物,也不去多想,只是被诗中英锐慷慨之气所震慑。对云阳道长此举到也有所感悟。 刘忠一被云阳道长有意推下凤翔峰,在洞中一晃度过十一年。如果唠叨絮下去,恐怕一时收不了场。其中个味,酸甜苦辣,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十一年时间,刘忠一飢了就摘洞外野果充飢,渴了,就喝岩浆(岩石上的水)。既然云阳道长用心良苦,总有他的道理,如果真要重新返回地面,只有靠自己真实本领。不觉间,光阴冉冉,已经过了十一年。 这日,刘忠一正在洞里入定,身旁那本《易髓经》已经翻得无法再翻,忽然听得洞里似乎有人说话,若有若无。随细心一听,那声音从地面传来,一会是“朱老皇帝什么什么的”,一会又是什么“总算没白费崔爷心思”之类的话,顿时想起一个人来,那个剥自己皮的人不正是有人称他老崔么?转念一想,自己被困在这里也不知何年何月了,不如试着冲出去,如果侥幸成功倒也罢了,如果失败,也就正应验岩壁上那句“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话,索性一辈子待在这里了。想到这里,一掌朝头顶上重重一击,豁辣一声,地动山摇,头顶上已然裂开一条逢来,心中一凛,已随掌风直刺刺地沖了上去。 于是,发生了开头那一幕。 后来,刘忠一昼伏夜出,千里寻仇,先是在翠柳林寻到已改换身份,假冒神医“赛华佗”的崔溟石,并在关键时刻活撕仇人,后来在轩辕庙诛杀夜叉,救天浩,最后,一路跟来,出现在旱魃村。紧要关头,再次向那凶魔旱魃冲去!回到正题。 悲风萧萧 第七章 梨花客栈 朱高炽、杨公公、木荻、周捕头、蝶云丸子、牛二等六人,一路隐姓埋名,不事张扬,往北平而去,路途总还算是顺利。到了德州附近地界,正值夏末暴热的时候。行到午牌时分,远远望见前面树林中挑出一面随风招展的蓝布帘。 周捕头勒缰问路边一个小贩:“请问前面是什么地方?”小贩道:“客官,前面过去二三里路,有个大市镇来了,唤做夏家堡,乃东西往来孔道。那里车马辐辏,人烟稠密,妓馆青楼,鳞次栉比。客官若是喜欢玩耍,可在此住上几日,此地热闹不亚于淮扬,晚上还有行妓到来,任客选择。还有几家大酒馆,都是出了名的酒馆,还有……”哪想问到一个罗嗦小贩,没完没了絮叨,周捕头皱起眉头,打断他的话:“得得得,已经清楚了,谢过了。” 牛二一听,立即眉开眼笑说道:“好一个去处。”正自高兴,忽见杨公公脸色骤然苍白,神情恍惚,似虚脱一般,额头上豆子似的汗珠,一颗接一颗往下掉,不一会,身子就伏在马鞍上。牛二一愣:“干爹,您这是怎么啦?”众人闻声都扭头看杨公公。 杨公公摆摆手,缓言说道:“不碍事,不碍事,只是~有些……” 朱高炽见杨公公脸孔潮红,呼吸急促,道:“杨公公,怕是中了暑气了吧?”其时阳光炽盛,热浪扑面,一行人个个汗流浃背,连坐骑都有些受不了。 第47页 杨公公撑起头来,气息微弱说道:“世子爷,没~没什么,恕奴才给您添麻烦了。” 朱高炽道:“杨公公,你就歇息着,还有二三里路就是夏家堡了,我们先寻个凉快地方歇息,待太阳落山,我们再赶路到镇上。” 杨公公感激道:“想不到世子爷这么体谅老奴。” 这时,朱高炽对旁边的周捕头道:“劳烦周捕头走一趟,寻个住所。” 周捕头抱拳道:“世子爷尽管吩咐,在下听凭差遣。”说罢,撒马而去。 见周捕头已经骑远,杨公公想起一个人来。撑起身子来对朱高炽悄声说道:“世子爷,在青枫镇我与小顺子牛二一起落入贼手,后来,又有一个叫木老六的锦衣卫也落入贼手。他还有一个同伙,二人都是乔装打扮,看样子是往北平去的,不知要又有什么差干,恐怕……” 朱高炽道:“我也这么想,只是那天以后,二人都不见踪影,的确有些蹊跷,不过,凡事还是小心点为好。” 杨公公道:“世子爷说的是。” 二人正说着,周捕头已是汗水涔涔骑马返回,说道:“世子爷,前面树林里有就一家客栈,离镇上不过一里路左右。” 朱高炽示意众人就到那客栈落脚。众人也不多说,打起精神往前面树林走去。不多时,已到了树林。只见林荫下有一丬茶肆,四面通风,甚是宽敞。牛二道:“口渴得紧,不如在此喝杯茶再作道理。”说着,一骨碌从马背上熘下,迳自往茶肆走去。 木荻见牛二说什么就做什么,又是散漫,又是随心所欲,全然不顾他人,见他长得猴腮尖嘴似模样,早就对他不屑一顾,便有心难为他。骑马上前,拦阻他,横眉冷对说道:“你说吃茶就吃茶么?也不看看大家的意思?” 牛二见木荻挡住路,心下嘀咕:“你这丑鬼婆娘,一路上就对我没好脸色,处处难为不说,胆敢管起我来了,若不是看在世子份上,早就让你难堪了,还等到现在。哼!” “不服么?”木荻见牛二冷哼一声,不知他又在想什么馊主意,一直藐视地瞅着牛二,看他想怎样。 蝶云丸子骑马过来,柔声细语道:“牛二哥,你又惹木姐姐生气啦?还不快陪个不是。”见木荻一脸的蛮横,一副与牛二较真的样子,便劝道:“木姐姐,何必与他生气呢。” 木荻道:“不要你管。”说罢,悻悻离开。 见木荻让开道,牛二笑兮兮对蝶云丸子道:“丸子,我一看你就是心好的人,有机会一定带你看看这里的风土人情。” 蝶云丸子笑道:“真的?” “只怕把你卖了,你还帮助数钱哩。”木荻在有边奚落道。 这三人在那里扯筋绊嘴,朱高炽与杨公公等早看在眼里。朱高炽笑道:“那牛二一个市井之徒,倒也有几分率真。” 杨公公勉强笑道:“世子爷,他那张嘴巴可以把天上飞的麻雀哄下来呢。” 朱高炽笑道:“有趣,有趣。” 众人下马走进茶肆,顿觉一片清凉,就在沿街桌子上泡了一壶茶,坐了下来。此刻,那牛二已经咕嘟咕嘟喝了一气,一抹嘴,看那对门,却是一家酒肆,蓝布帘上写着“梨花村”三字。门面虽然不大,里面却有不少饮酒的人,出出进进,端得十分热闹。正在看时,只见店中一前一后走出两个人来,年纪三十来岁,却有些面善,似乎哪里见过的样子。走在前面的人,扫了牛二一眼,也像是认得的光景,头一埋往东面走了。牛二想了一回,再也想不起来。 众人喝了一回茶,杨公公气色渐好,感觉恢复了许多,起先突然难受,可能是赶路赶急了点。当下朱高炽决定就在周捕头说的那个客栈先找个住处,然后洗漱用午膳。于是众人动身前往。不多时,隐约看见竹林掩映的客栈屋檐一角。一条甬道弯弯曲曲通往客栈。来到门口,小二已经弯着腰,笑容可掬站在门首,说道:“客官,我这里有上房十间,房屋宽敞,只是不知要里间还是外间?” 朱高炽道:“哪来那么多废话,只拣里边清净的上房就是了。” 进得客栈,周捕头、木荻、蝶云丸子都暗自细心查看房间,墙壁有无蹊跷,想来是路上发生的一切,已经让众人不得不随时暗中提防。随后,众人一起进了后院,在西厢房要了几见上房。朱高炽单独靠里,木荻与蝶云丸子隔壁,再就是杨公公,牛二与周捕头在最外面。众人刚收拾差不多,那小二已经和一个伙计各端一个盘子,里面盛着一大盆绿豆稀饭,一盆白面馒头,几碟豆腐乳、油酥花生、酱黄瓜之类小菜,俱是开胃去暑的。小二把饭菜摆在院子树阴下桌子上,说道:“几位爷,看您等一路跋涉,想是要些清淡的,小可自作主张,送了这些来,有什么需要,唤一声就可。”朱高炽道:“客气了。”小二道:“不打扰。”说罢,退下。 果然,众人已是饿极,端上的午膳不消片刻,便风捲残云一般吃得干干净净。小二来收拾碗筷时,牛二悄悄问那小二:“这里可有好玩的地方?”小二一看牛二,不用猜,也知他打的是甚主意,随笑了笑,悄声告诉他:“这位爷,此去往西一里有家勾栏,晚上最为热闹,去看就晓得了。”牛二当的扔给他几枚铜钱,嘿嘿一笑:“莫说出去。”小二拾起铜钱,弯腰谢他,随后,退了出去。 第48页 木荻早看在眼里,阴沉着脸一声不吭,心想,这厮在青枫镇不知悄悄捞了多少,看他出手那般阔绰。“哼!”到时有你好看。心里已打好主意。 一下午无话。 悲风萧萧 第八章 夜走夏家堡 好容易熬到日落西山,黄昏将至,牛二这才懒洋洋跳下床,弯腰躬背,垫起脚尖,像个偷儿一般,不出任何声响往外熘去,不料,还是被闭眼斜靠床头,怀中抱刀的周捕头给逮了个正着。“杨公公吩咐我一路看紧你,不想,你还是要跑,看你鬼鬼祟祟的这又是往哪里跑啊?”周捕头用刀鞘挡住去路,口气像是在审讯人犯。牛二嘿嘿一笑,说:“周大哥,我要跑,十个你我也跑了,现在我已经是我干爹的干儿子了,有必要再跑么?你看世子爷他们都累了几天了,也要好好歇息,我总不能趟在这里睡睡睡吧?”周捕头一想也对,都睡过了头,晚上又怎么睡?见牛二嬉皮笑脸,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看着自己,周捕头看穿心思地说道:“牛二,熬不住了吧?”说罢,已然笑道:“你那点鸡肠小肚,还瞒得过我?”牛二道:“周大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自然是了。”周捕头听着这话很是受用,说道:“莫把裤子输光了。”他的想法很简单,那牛二很长时间没有粘赌了,手头有点银子,就痒了。其实,他哪里知道牛二的心思,还不及客栈小二灵醒。 牛二欢天喜地熘出屋子,见众人都还在午睡中,不敢惊扰,悄悄往客栈外快步走去。走过甬道旁一簇低矮的斑竹林,倏忽一只手将他拽住:“就走了么?”牛二骇然一看,却是一袭富家公子打扮,站在竹林后的蝶云丸子,正两眼微红瞧着自己。“你不是答应带我去看风土人情的么?”蝶云丸子幽怨道。 嘿嘿,牛二窘迫一笑,却撒谎道:“我不正找你吗?赶紧走,莫让他们知道就不好走了。”说罢,拉起蝶云丸子的手,出了“梨花村客栈”。 牛二是那种嗅觉禀赋的人,上了门前那条通向“夏家堡”的官道,不需探路,直冲沖就往一里路外的市镇奔去。眼见夕阳下夏家堡沉浸在一片淡紫的余晖中,路上的人却是越来越多,男女老少,携儿带女,纷纷往夏家堡匆匆走去。看他们行色匆忙,似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 蝶云丸子一头雾水,见那么多人几乎朝着一个方向急匆行走,迷惑不解地问道:“牛二哥,他们是看风土人情的么?” 牛二一听,愣了愣,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敷衍道:“多半是吧。”话虽这么说,却没敢道出自己的真实想法。那夏家堡是个繁华市镇,来往商贾云集,勾栏赌馆样样皆有,自然有许多好去处。牛二从古平小镇随杨公公等一路走来,自然烦闷已极,突然到这么一个好地方,不免有些心痒。加之中午在路上听小贩那么一说,更是魂不守舍,恨不得立即到那浮华之地了却一番心愿。当初,自己信口答应带蝶云丸子一起去看所谓风土人情,不过是想藉此说给木荻那个小娘们听的,挫挫她的锐气,谁让她成天对自己板着脸孔,借了谷子还了糠似的。不料,蝶云丸子当了真,想熘却没有熘脱。 牛二一边走,一边想主意,真要是到了夏家堡,未必真带蝶云丸子去那种地方啊?忽然,心里有了主意。不觉加快了步子。 天色将黑的时候,二人已经来到夏家堡街头。果不其然,这夏家堡热闹非凡,不愧是东西往来孔道,妓馆青楼,鳞次栉比的繁华之地。牛二见时候尚早,带蝶云丸子进了街边一家小酒馆,二人刚一落坐,肩头搭着一根毛巾的店小二已经笑容可掬捧站在一旁;“二位大爷,来点什么?” 牛二翘起二郎腿,说道:“有什么特色,尽管上来。” 店小二道:“这位大爷,来我们这的都要来上一份扒鸡。这是我们夏家堡有名的一道菜,选用的是四斤左右鸡,加几十种名贵香料腌制而成,经煮和油炸再煮,直至色泽金黄透红,肉质松软适口为止。” 牛二道:“既然那么烦琐,就来一只。再配几道小菜,来一壶烧酒。” 店小二道:“哟,看得出来,这位爷是走南创北,会吃的主,小的这就去准备,爷,稍等。”说罢,忙活去了。 趁店小二去准备的当儿,牛二四下环顾,小小酒馆已是坐满了人,大都你一句,我一句在悄悄议论什么。说到兴奋处,已是吐沫横飞。 不一会,店小二端着一只扒鸡、一碟茴香豆、一碟黄瓜条和大酱,一壶高粱酒尽数摆上。牛二悄声问道:“小二,看他们谈的如此热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说来听听。” 小二卖着关子笑道:“爷,看你是才来的,我便告诉你,这两天我们这夏家堡来了一个马戏班子,其他节目到没什么,其中一个似人非人的怪兽那才叫演得绝,小的活了一辈子也未曾见到过,有空你可以去看看,就在市镇东头一块空坝上。” “怪不得呢。”牛二摆手让店小二忙自己事,想了想,撕了一只鸡腿给蝶云丸子,口是心非说道:“丸子,多吃点,一会我们去看风土人情。” 蝶云丸子婉尔一笑:“谢谢你,牛二哥。” 牛二心不在焉地摆摆手:“不客气。” 第49页 用过晚膳,牛二掏出一些碎银结帐,与蝶云丸子一起走出小酒馆,此时,天已经全黑。见很多人都往市镇东边走,也拉着蝶云丸子一起跟随而去。走不多时,来到一个空旷地方,居中大约一二亩地范围,四周全被遮掩得密不透风。不少人正依次排队,付一个铜板或是几纹钱,往圈子里走,牛二拉着蝶云丸子凑过去,付了铜钱后,随众人一齐往里面走。 进得里头,正对入口是一个戏台,足有一丈二尺高,周围有五六丈开广。戏台右边竖起一根旗杆,上扯一面杏黄旗,旗上写着“马家戏班”四个大字,随风飘荡。戏台两边柱子上一副对联,上写“嘆天下奇观,睹人兽合一”。中间横联写的是“观尽奇闻”戏台里边尽是火圈、钢索、翘板、滚球之类的道具。下面看的人已挨肩擦背,等着开台。 牛二带着蝶云丸子在戏台右边寻个位子坐下,心却慌就一团,只是难于启齿。 蝶云丸子见牛二一屁股坐下,就开始左顾右盼蹙着眉头想心事,忐忑不安地问道:“牛二哥,你有事么?” 牛二巴不得有人这么一问,递来的梯子岂有不攀之理,自己没主动开口是害怕蝶云丸子多心,问这问那,这回可好,蝶云丸子主动问来,还等什么,当即指着戏台连唬带骗说道:“丸子妹子,一会演戏的可好看了,切莫错过。我们初来这里,有些风土人情还不知道,我这就去寻寻,顺便看我一个远房亲戚,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我半个时辰后,统统都给你带回来,你千万莫走开,我去去就回。” 蝶云丸子心地纯净,那晓得牛二一肚子花花肠子,早就有想法了。只道牛二去寻风土人情,让自己开心,心中大为感动,说道:“牛二哥,快去快回,丸子就在这儿等你。” 牛二撒腿就走,心下嘀咕道:“再多罗嗦两句,只怕黄瓜菜都凉了。” 出了门,四下黑茫茫一片,只是市镇中心一带却是灯火辉煌,胡笙甚嚣尘上。“果然热闹。”牛二一阵窃喜,迳自往灯火处走去。忽听身后传来一声炮响,锣鼓齐鸣,是那戏班子开台时候。牛二不敢耽搁,脚下步子飞也似的。不多一刻,早到了一个门首,抬头看时,只见好座房廊,上面写着“怡红院”三个字。牛二扯了下衣衫,早有外场迎接:“请这位爷里面奉茶。”牛二跟着走了进去。 悲风萧萧 第九章 假戏真做 却说牛二随着一个看场子的鸨儿走进院子,恰好鸨母王妈笑迷迷送客,见牛二是个陌生面孔,不是那商贾公子哥儿扮头,神情自是不屑。牛二见王妈嘴角透出鄙夷之色,随意唤来两个浓妆艷抹,又老又丑,看样子是长期被冷落的女子来打发自己,不由得火冒三丈,叱喝道:“嫌我银子少么,我可是……”话说了一半,声音陡小,张开着嘴,却没了声音。只见王妈迈着碎步,笑容满面迎进来一个客人,却是晌午在“梨花村”酒肆遇到的那个有些面善的人。只见他一袭黑衫,头戴范阳斗笠,斗笠下那双冷峻的目光却在四下环顾。这样的行头很不适宜出现在这种场合,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想那风月场所,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倒也不曾有人注意,只是那牛二扔下蝶云丸子一个人贼兮兮跑来消遣,还真怕有人认识,弄个尴尬出来。于是,牛二赶紧侧开身子避免与那人目光对碰,一边假意与那两个丑女子打情骂俏,一边竖起耳朵偷听。 那王妈不愧是蜜语甘言,伶牙利齿口,只听她道:“这位大爷,我们这前天从扬州到了一个赛西施和小桃红,个个犹如月里嫦娥,我一直藏着呢,你来的正巧,让你给赶上了。西施、桃红——”王妈沖里间喊道,果然,很快出来两个忸怩作态,柳眉杏眼、樱口桃腮的美人儿。 牛二好久没见过这般美人,陡然发现,却被王妈推荐给来者,气得心里直痒痒,咯咯两响,是他牙床相互咀磨声。 那赛西施、小桃红一上来,口似饴糖,就一边一个搂着黑衣人两只胳膊,左一个“大官人”,右一个“哥哥”,如夜莺啁啾,令人周身酥麻,真箇是风月老手,阅人无数一般。 “王妈,安排一间僻静的房子,我要独自待一回。”那黑衣人一掌推开赛西施小桃红。扔给王妈一锭银子,王妈赶紧揣起银子,忙陪着笑脸奉承:“西施桃红,你们二人暂且退下,这位大爷想清静一会儿。”一边说,一边吩咐手下带黑衣人上楼。 “这声音好熟,不就是青枫镇碰见的那个人么?”牛二忽听那声音,蓦然想起一个人,不是木老六是谁?正想在细细看时,木老六已经被内场引领上了楼。 “大爷,我们陪着你玩了半天,你倒是玩不玩啊?”那两个一直纠缠牛二的女子,此刻娇滴滴问道,两双粉手在他脸上摸来抚去,牛二差点没噁心死了。“大爷我还有要事办,莫再烦躁。”说罢,牛二摔开二人双手,同时一人给了一点碎银。那二人以为自己又受冷落,正待雷霆大怒,不料,牛二已经将银子扔在了二人各自手心。二人千多万谢的叩谢了,倒也知趣走开。 那王妈举手投足间,轻而易举得了银子,又不劳一兵一卒,自是欢喜万分,见牛二出手大方,就想进一步扩大战果,拽起赛西施、小桃红盈盈走来,换了一副笑面孔:“这位大爷,我这两个女儿,可是水灵的很哟,看你是性情中人,我也不再金屋藏娇,你就……”话说一半,戛然而止,那意思很分明,你选一个罢。牛二心下嘀咕:“总算认得大爷我了。”见对方下了矮桩,牛二心满意足,当下掏出一大锭银子给了王妈,说道:“这两个我都要了,另外,在刚才那人隔壁,给我安排一间。” 第50页 有钱能使鬼推磨。那王妈以为遇着了财神,忙吩咐内场照牛二的意思安排房间,手下的人自然不敢怠慢,将牛二引到木老六要的房间隔壁。一进屋,还未及关好门,赛西施和小桃红就要宽衣解带,牛二好似饿鹰见食,恨不得一下子将二人连皮带骨囫囵吞下肚里,享受那温柔缱绻。“莫忙。”牛二豁然想起一件事,喝住二女,两只手却一边一个捏着赛西施、小桃红丰满酥胸不肯放。嬉皮笑脸说道:“二位姐姐,帮我个忙。”赛西施小桃红道:“我们不是正帮你忙么?”牛二笑道,狠亲二人一口,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有件要紧事还没办,如果办成,少不了二位姐姐的好处。”赛西施道:“心肝哥哥,看你猴急的,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就打退堂鼓呢,莫不是……”说着,就往牛二胯档捏了一下,“咦?不是好好的么?”她惊讶万分。 “等下告诉你们。”牛二松开捏胸的手,推开赛西施和小桃红,蹑手蹑脚往壁头走去,借着一条壁缝悄悄往隔壁木老六房间窥探。见木老六侧背对着这边,展开一件发黄发干的物事,对着桌子上一盏亮晃晃的油灯细看。一边看一边在嘀咕什么。 木老六那边用心看那物事,却不知隔壁这边牛二正虚一只眼偷窥自己。这隔墙本就是镂花木板隔着的,天长日久免不了龟裂,那牛二嫖赌一应俱全,偷偷摸摸的勾当干过不少,干这种偷偷摸摸之事,自是得心应手。牛二将右脸紧贴在板缝上,隐约听见木老六那疑惑的声音:“这图怎的这么模糊?唉,倒像是刺青一般。” 牛二听得真切,再细眼一看,倏然发现木老六手上拿着的那个肉皮似的东西,似乎是杨公公随身之物。牛二心头咯噔一下,知道木老六是锦衣卫,怎回对杨公公身上的东西感兴趣,莫非他一直暗中监视杨公公?越想越觉得蹊跷,不知他是如何从杨公公手上弄来的。“干脆我再做一回恶人,将它偷将过来。”牛二当即决定,返身过来,正要喊赛西施和小桃红,口张开却愣住了。只见她们二人早将衣裙脱了个精光,都穿一件金丝红粉肚兜坐在床头笑迷迷等他:“哥哥快来呀,你也噹噹皇帝嘛。” “嘘——”牛二赶紧让二人噤声,虽然已是心如火撩,喉头一个劲吞口水,恨不得立时冲上去,来个快刀斩乱麻,但一想到隔壁木老六手上的东西,心头难耐之火,瞬间又消失了一半。随掏出几两银子给赛西施与小桃红,说道:“二位姐姐,帮我个忙,就算你们陪了我,这点银子算是酬谢。” 赛西施和小桃红见自己二人几乎光熘熘摆在牛二面前,牛二居然无动于衷,正感到好奇,蓦然牛二又给自己银子,又不要陪谁,只是需要帮忙,正迷惑不解,忽然,牛二走过来凑到二人耳畔,悄悄说了几句,二人眼睛一亮,情不自禁道:“真的是你朋友?” 牛二道:“骗你是王八!” 再说木老六坐在桌子前,借着灯光百思不得其解的看那张尺左右大的皮子,上面像是刺青刺出的一副图画,又像是一副地图,由于时间久了的缘故,皮子已经皱皱巴巴,有一种腐烂味道。正看着,忽然,门猛地被推开,只见小桃红哭哭啼啼闯了进来,后面跟着横眉瞪眼的赛西施。小桃红一下子冲进正自发愣的木老六怀中,哭泣道:“我又不曾看见你的东西,姐姐为何如此相逼?”赛西施怒道:“平时我待你不薄,你为何却要拿我的东西,这位大爷,你给评评理。”说罢,冲过来揪住小桃红一只玉手就往外拖,一边说道:“我真是瞎了眼,交了你这样的姐妹,哼,找妈妈去评理。”那赛西施说罢,两串眼泪似珠子一般跌落,煞是可爱。木老六顺手将皮子放在桌上,去劝那两个令人怜爱的尤物,不料,木老六越劝,赛西施火越大,一边哭诉,一边用力往外拉小桃红:“你个小妖精,就会勾引这野汉来欺负我,我~我给你没完!”那木老六本是一片好心劝二人,见赛西施越说越离谱,竟称自己是野汉,顿时火冒三丈,叱喝道:“走,找王妈说个清楚!哪个是他娘的野汉!”说罢,抓小鸡似的拎起二人,腾腾腾往楼下冲去。牛二趁乱熘进木老六开的房间,顺手拿起那块满是图画的皮子,咧嘴偷笑道:“二位姐姐,实在不好意思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只是这玩笑玩得过头了,害你们又得吃苦头了。”说罢,趁着人多看热闹,一屁股熘了。 出了“怡红院”,牛二三步并两步往那市镇东头马家戏班走去,自己这一耽搁少说也有半个多时辰,不知那蝶云丸子已等成什么样子。远远看见那围裹一圈的场子人声鼎沸,知道还在表演,心里一块石头这才落地。来到门口,蝶云丸子已经在那里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幸亏是富家公子打扮。 蝶云丸子眼尖,一眼就看见夜幕中快步走来的牛二,见牛二气喘吁吁,想嗔怪一句,又不忍心,只是淡淡问道:“牛二哥,好吃的,好玩的带回来了么?” 牛二扯住蝶云丸子衣袖,拿出那张皮子来,悄悄说道:“丸子,你看这是什么?” 蝶云丸子拿过一看,抽了一口冷气,悄声说道:“牛二哥,你是从哪里弄来一张死人皮来?” 第51页 牛二拿过皮子揣在怀里,匆匆说道:“丸子,这里不好说话,赶快回去,可能有事了。” 悲风萧萧 第十章 失而复得 月光朦胧,四下一片静谧。从夏家堡往梨花村客栈的乡下路上,两个黑色人影在急速奔走。或许是疏于走这样的夜路,走在后面的那个人,似乎跟不上节拍,时不时要小跑一阵才能勉强跟上前面行走如风的人。 梨花村客栈近在咫尺,月光下笼罩在一片神秘诡异的气氛之中。走在前面的那人陡然停下,凝息屏气听了一会,似乎不可更改的对后面人说道:“出事了。”那后面人乍然一听,脸如死灰,幸好是在夜晚,看不清他张乱抽搐的脸孔,饶是如此,手脚却不停打寒颤,像是坠进冰窟窿,牙齿嗒嗒敲打,从喉咙里冒出一丝战抖声:“哎哟,这可完了。”极像是一种濒临绝境的哀号。 莫名的恐慌,令前面那人“扑哧”一声轻笑:“原来牛二哥这么胆小?”说话的是蝶云丸子。 夜色中,牛二瘦削的脸孔极具夸张,脸上肌肉牵动着:“丸子,这~这不会说出事就出事吧,哪有这么悬?我看没什么嘛。” 牛二说的不错,这个时候,万籁俱静,丝毫看不出前面黑黝黝的村落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尽管牛二一相情愿认为,但朦胧月光下,隐约潜藏的那种只有秋天才有的凛冽肃杀之气,却让蝶云弯子不可质疑和否定!她能感受到客栈里那种特有的紧张、焦虑、寻求出击却苦于找不到对手时,刀剑的铮铮声!这是她——一个忍者少有的心灵感应! 所有的这一切,牛二是无法觉察到的,也不可能感受到!是以蝶云丸子气息内敛,表面若无其事,牛二却好似什么都不知一般。 不一会,二人回到梨花村正沿着甬道往客栈走去,突然,一声叱呵,一道凛冽的剑光挟着一股浸人肌肤的寒风,与一个人影从天而降。牛二还来不及叫出声来,冰凉的剑刃以九十度的垂直角度,已然紧抵在他细长的脖子上。只要稍稍一动,脖子上那颗头颅,立时不保。惟有蝶云丸子在叱呵声骤然响起的瞬间,临危不乱,整个身形凌空暴射,竟跃至两三丈远的地方。落地时,手中已扣了几枚菱形暗镖,怕伤着牛二,才没有暗施辣手!不等对手开腔,蝶云丸子就认出了眼前这个冷若冰霜,持剑的姑娘来。随低声叫道:“木姐姐——” 手持宝剑的人正是一身黑衣的木荻,见蝶云丸子叫她,板起面孔点点头,手中的剑一点不肯撒去,她是故意给牛二好看的。 “木姐姐,我不是刺客,求求你放了我罢。”牛二也早已认出用剑抵着自己的木荻,赶紧求饶。 木荻的叱喝声,立时惊动了屋子里的众人。朱高炽、周捕头各持刀剑围了过来。以为有人偷袭,发现是牛二和蝶云丸子,紧张的表情松弛下来。朱高炽脸色阴郁,道:“如果是在军营里,相信这个时候,你已经掉脑袋了。” 朱高炽冷不丁这么一说,虽把牛二吓个半死,却心有不甘,见自己并没有掉脑袋的可能,便试着推开木荻手中的剑,委屈之极地嘀咕道:“我不过是散散心而已,哪有如此这般要挟我的?”忽然没见着杨公公,忙问:“周大哥,杨~哦,我干爹呢?” 周捕头苦笑道:“自己去看吧。”说罢,与众人一道闷闷不乐地回屋子。 蝶云丸子没有被责罚,自是过意不去,想到牛二为自己吃了苦头,心中自然多了一丝感激。她走过来,轻声说道:“牛二哥,我们去看一下杨公公吧。” 进了杨公公住的那间房子,牛二和蝶云丸子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大家把矛头直指自己。 软弱无力的光芒从挂在屋子正中的八角琉璃灯透出,懒洋洋地地照在屋子每一个角落。杨公公头缠一块绷带,身上塔着一床崭新的薄铺盖,头朝墙里,正自低声呻吟,每一次呻吟都带着焦躁无比,无可奈何的嘆息。每一次嘆息,都因无法更改和将要面临别无他途的等待而愈现沉重。“回来啦?”即便是二人轻手轻脚走进屋子,但沉浸在痛楚和对未来不可名状恐惧之中的杨公公还是听见了。 “干爹。”“杨公公……”牛二与蝶云丸子悄声喊道。 忽然,杨公公转过身来,用双手支撑起半个身子,苍白松弛的脸,因缠着绷带而更显憔悴,一副心灵与肉体均受过重创的样子。杨公告长嘆一声,说道:“牛二,你跟干爹这么久了,没有长劲也得有心劲啊。” 牛二惶恐道:“干爹,我不明白你的话。” 杨公公道:“牛二,好歹你也该学规矩点,走哪里都应该招呼一声罢?如果是在宫里边或是在燕王府里,你这样的人不知要挨多少板子。” 牛二低下头道:“是,干爹。” 杨公公有些力不从心地接着说:“傍晚你走的时候,这里出了事,你干爹我差点见不着你了。” 牛二胆战心惊问道:“干爹,孩儿不明白。” “你当然不明白了!”忽然,朱高炽走了进来,说道:“我们找你和蝶云丸子的时候,来了一个蒙面人,逼着杨公公交出一样东西,杨公告不给,那人将杨公公打晕,将那东西抢走了!” 第52页 忽然杨公公老泪纵横,哽咽道:“世子爷,咱咱没办好事,辜负了王爷和世子你吶。” “哈哈哈哈……”恍然大悟的牛二不由豁然大笑起来,原来杨公公如此自责竟是为了那个东西。趁杨公公朱高炽蓦然一愣的瞬间,已经从怀里掏出那张皮子来。“干爹,是这个么?” 众人均是眼睛一亮,那杨公公接过皮子,仔细看了看,如获至宝地说道:“你~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继而转向朱高炽,喜极而泣道:“世子爷,你看——” 朱高炽接过杨公公递来的皮子,仔细一看,正是自己为此担惊受怕,生怕被他人落以话柄的京畿布防图啊。如果这图一旦落入皇上手里,无疑将是图谋不轨,暗藏叛逆之心的凭证,接下来是什么,杀头、诛灭、流放、充军,什么情况就不得而知了。其实,当蒙面人击昏杨公公,搜走这张图的那一剎那间,朱高炽就有一种世界末日来临的感觉。还好,这张图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不过是一张藏宝图模样的皮子。事实上,表面看来却实如此。就是牛二巧妙从木老六那里偷回来,也以为是一张平常的,需要细细研究的藏宝图。当然,这里面的秘密,只有极少数一两个人知道。 牛二无意间让杨公公失去的东西,又失而复得,是看在是杨公告随身之物的份上,既然你木老六可以偷走(当初这么认为),那么,我也可以偷回来,只是自己不晓得其中机密而已。 那杨公公见要物转眼间又回归自己手中,起先还有些不相信,但看见朱高炽又惊又喜,竟然不能言语的样子时,一直悬着的心,咯噔一下,终于渐渐沉底。“世子爷,奴才没用,这皮子您就收着罢,万一再出什么意外,奴才可担当不起啦。”虽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杨公告却高兴不起来,仍是忧心忡忡。 “杨公公,你不闻‘刻舟求剑’一说么,既然那个蒙面人从你这里夺走,就算知道是我们又拿了回来,但决不会相信你还敢收藏,量他不会这么猜!” 的确,朱高炽有意棋走险招。 正说着,周捕头走进来说道:“世子爷,今晚恐怕要提防着点,万一那蒙面人杀回头枪呢?” 木荻冷哼一声:“我还正等着他呢!” 为防止敌人夜晚再度偷袭,朱高炽当即决定:蝶云丸子和牛二负责上半夜,周捕头和木荻负责下半夜。但必须是暗哨。牛二一听,自然欣喜万分,只要避开木荻就行。周捕头与谁搭档都无所谓,但木荻却噘起樱嘴,嘀咕道:“便宜这厮了!”自然说的是牛二。 悲风萧萧 第十一章 梦蝶炫舞 按朱高炽的安排,蝶云丸子和牛二负责零点到三点这段时间的守夜,木荻和周捕头负责三点至天亮这段时间。最后,朱高炽还特别强调:分工不分家。 既然是暗哨,就没有必要在明处。蝶云丸子考虑牛二不会功夫,耍嘴皮子的功夫却不比任何人差,于是想了一个办法,让牛二就隐身在客栈那株五人才能合抱的黄桷树上。那黄桷树恐怕经历了几个朝代,参天蔽日,树冠垂地,片状岩石似粗硬的树干呈冷灰褐色。树杈离地面有一人多高,稍有一点功夫的人,只需飘然一纵,就上得了树。可惜牛二手脚忙乱,围着树子转了几个圈圈,始终爬不上一人高的树杈,急得像一只团团转的大马猴。“丸子,你就忍心看我出丑啊?”没办法,牛二只有用乞求的目光看着身旁的蝶云丸子。 蝶云丸子宛尔一笑,双臂环抱,揶揄道:“牛二哥,不就是一人高么?” 牛二厚颜笑道:“丸子,我真的上不了树,哪像你们来去不见影子,像雨、像雾、又像风,上天遁地,无所不能。” 蝶云丸子忍不住咯咯笑道:“你站好了,送你上去罢。”说着,还未等牛二回过神来,蝶云丸子一手提牛二后肩,一手拎后腰,说声“起!”电花火石间,牛二妈呀一声未及喊出口,嗖的一下,人已经落在树杈上。“上面很宽,要迷糊也可以呀,只是不要打酣,暴露了自己。”下面传来蝶云丸子的奚落声。 “说不清楚,一个人的时候,我睡觉总是爱打鼻酣,出了事也别怪我,我也起不了任何作用。如果是赌呢,可能就没有对手了。”牛二一边嘀咕,一边四肢着树,小心翼翼顺着密匝的树干往上爬,估计又登了七米多高,才寻了个一人多宽的枝干坐下,然后四下张望,借着月光,只见四周全是茂密如掌的阔叶,黑黝黝的梨花村客栈几乎尽收眼底。再往下一瞧,蝶云丸子已经没有影子。“丸子,丸子。”牛二朝下面轻轻喊了两声,树下没有应声。牛二只好孤零零一个人隐身树叶中,两手交叉枕在头下,沮丧地仰靠在树干上,渐渐地,牛二眼皮越来越沉重。 恍惚间,看到远处通往梨花村的路上,一个如掣电一掠的身影,似鬼魅般兀自而来。瞬间跃上自己藏身的树杈上,浓密的树阴遮住半空中月亮,缕缕月光穿透枝叶,斑斑驳驳洒在那个黑衣人狰狞的脸孔上。嘿嘿嘿嘿,一串诡谲犹如从地低传来的阴冷笑声,另人毛骨悚然。牛二惊诧之极,那手持寒光闪闪板刀,一步步走来的黑衣人竟然是木老六。横亘空中的树干在他脚下一抖一抖,仿佛随时有折断的可能。木老六一声不吭,脸上挂着另人胆寒的笑。一只骨节肥大的手伸得老长,几乎挨着牛二的鼻子。“还来……还来……”喉咙咯咯地吞咽,却是阴森森的恐怖。 第53页 牛二浑身颤抖,顺着枝干往后挪,却怎么也无法后挪了,再继续退就意味着从七八米高空中坠落。“你~你要什~什么?”牛二身下的树枝开始摇晃,树叶哗啦啦在响。 魔音断断续续,抽丝游气一般:“你让两个青楼婊子来敷衍我,趁机偷走我的东西,想一刀斩了你,你又有恩与我,还我东西,我便走人,否则,手上的刀子不认得你!”嗖的一声,冰冷的刀刃已经贴在牛二脖子上。 “我~我为什么要~偷你的东西?”牛二抖瑟着,舌头已经打不直了。偷偷往下一瞧,黑糊糊的地面不知有多高,想跳却没有勇气!“丸子,丸子~”慌乱中,牛二喊了几声,四周万籁俱静,没有一丝声音。 “丸子,丸子……”牛二又喊了两声。每喊一次,都让黑暗中持刀紧逼自己的木老六嘿嘿狞笑。“你就是喊破喉咙也未必有人能救得了你!拿来!”架在脖子上的板刀勒了一下,牛二已经叫不出声来,只差裤子没流出尿。倏然,牛二紧缩的瞳孔看见一个奇异的现象:一只蝴蝶不知从什么地方轻飘飘飞来,在他和木老六身边上下飞旋。接着又是一只,然后是七八只,渐渐越聚越多,密密麻麻,如蝶雾瀰漫。而且,每只蝴蝶都因其熠熠闪光的鳞粉,似梦幻一般灿烂炫舞。 月夜里,竟然有这么多蝴蝶似幽灵一般,鳞光闪闪,翩翩而至,起初,木老六还没有在意,以为是栖息树叶的蝴蝶被惊动,不料,瞬间蝴蝶铺天盖地从各个不同地方飞来,觉得有些不对了,同时那些蝴蝶居然只绕着他眼花缭乱地漫天飞舞,看着看着,木老六隐约觉得凉爽的空气中漂浮着某种粉尘物资,粉尘无声无息钻进鼻孔,又飘进眼睛。忽然,木老六一阵气紧,呼吸因急促而窒息。他恐惧地瞪大双眼:在他身后五米远的树干上,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孩双手交差在胸前,结成忍术中诱灵操虫的符印,眼睛幽亮,神情古怪死死盯着自己。“你~你这魔女……”木老六恍然大悟,这炫舞蝴蝶的操纵者!但是,这念头仅仅是一掠,他便放弃了进攻的想法,因为吸吮过多的鳞粉足以让他毙命当场。木老六意识渐渐模糊,像个醉汉,在高高的树干上,开始摇摇晃晃。牛二木瞪口呆,看见黑暗中的蝶云丸子手指一弹,一粒快如星点的泥丸,直射木老六的喉咙,咯一声,迳自落下。“还不快走!半个时辰后自解!”蝶云丸子叱喝道。 木老六英雄气短,无意间中了他人暗招,被人节制。惨然一笑,道:“背后偷袭,算什么?”说罢,身子往后一倒,手中的板刀还是飞了出来,射向蝶云丸子的胸口。“丸子——”牛二想扑过去,已然不及,竟自急昏。 “牛二哥,醒醒,还在做梦啊。”有人在扯自己的耳朵,牛二醒了过来,见蝶云丸子笑吟吟蹲在一旁,扯自己耳朵。 “好恐怖,丸子你没受伤么?”牛二回忆刚才发生的一幕,自己亲眼所见木老六那把板刀飞向蝶云丸子,怎么她却一点事没有似的?太奇怪了。再看树下,哪还有什么木老六的影子?他不是坠下树了么?牛二撑起来坐下,疑惑不解地问道:“丸子,你真的没受伤么?” 蝶云丸子双手一摊,笑道:“你看我像受伤的样子么?” “那成百上千只蝴蝶是怎么回事呢?”牛二仍是一头雾水。他不相信自己所见到的都是虚幻,都是一个梦境。 蝶云丸子苦笑道:“牛二哥,谢谢你关心我,我没有受伤,你看到的蝴蝶,我的确也没有看见过。” “哟,都在树上筑巢啦。”忽然,树下传来木荻阴阳怪气的声音。看样子,她和周捕头来换班了。 “吔,该鸡打鸣了吧?”牛二则反唇相讥。 木荻与牛二一博弈就落败,气得当即大叫:“牛二,小心有你好看!” 牛二摸索着跳下树,来到木荻和周捕头面前嘘了一声,悄声说道:“别惊扰了世子爷他们休息。要好看的,天亮我带你去看马戏,那才是有好看的。懂么?我尖嘴猴腮相,不好看!”嘿嘿,笑着熘了。 见牛二已走,蝶云丸子息事宁人地说道:“木姐姐,他就是这样的人,别生气啊。” 木荻反问道:“丸子小姐,我有生气吗?” 蝶云丸子摇摇头,喃喃自语道:“我看也不像。木姐姐没那么小气。” “丸子,还是你懂。我最看不得牛二见女孩子时那副样子。”说着,木荻拉着蝶云丸子的手,小声说道:“丸子,镇子上真有马戏表演么?我还真想去看看,我最喜欢热闹呢。” 悲风萧萧 第十二章 少女与野兽(1) “哐啷”一声,一扇沉重镶有铁边的橼木栅栏门缓缓打开。一个裹着雪青色头巾,敞胸露怀的彪形大汉,一手拿着一串钥匙,一手挥舞牛皮软鞭。对置在屋子正中笼子里的一个耷拉脑袋,蜷缩的黑毛猩猩狂喝道:“黑毛,该你上场了!”“啪!”一声清脆的响鞭,令人心尖一热。黑猩猩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佝偻着身子,磨磨蹭蹭在笼子中直起身子,冷不丁,头撞在笼子顶端。他只能躬着身子从笼子里出来。事实上,这只笼子是为四肢着地的兽类准备的。笼子只有三尺多高,胳膊粗的栅栏牢固坚实,任谁都无法轻易撼动。 第54页 所谓的屋子,不过是在戏台下方一人多高的空间里,四周用布幔遮挡了的屋子。漆黑的屋子里只燃着一盏长明灯,火苗如豆,光线暗淡,在微弱的气流中,发出诡谲绰绰的一舔。由于笼子一直处于一种特定的光线里,时间更迭根本无从知道。或许在笼子里待久了的缘故,那只黑猩猩一出笼子,就有些失重,身子摇晃,脚步蹒跚。 “才吃了早饭,就不想动啦!?”彪形大汉顺手牵起套在黑猩猩脖子上的一根绳子,扬起鞭子叱喝道,作势要抽黑猩猩。那只黑猩猩疲塌嘴脸的走到汉子面前,冷不丁瞧了一下叱喝的汉子,那汉子本能地打了个寒战,浑身陡然泛起鸡皮疙瘩,嘀咕道:“这是一双什么眼睛啊?”语气已先软了一半。快走到楼梯口,汉子将绳子交给一个十五岁左右,穿一身粉红绸衣,腰扎黑色小围裙,束着两个鬏鬏的少女,叮咛道:“阿娇,可要小心一点,这畜生最近有些反覆无常哦。” 叫阿娇的少女娇嗔道:“彪叔,你又打他啦?”说着,纤长白皙的手,十分爱怜的轻抚黑猩猩脖颈上的黑毛。黑猩猩没有反应。 “阿娇,该你上场啦。”听见隔着布幔的戏台子上班主极具煽动的讲话,彪形汉子催促阿娇该上楼了。 阿娇一边上楼,一边对跟在后面的黑猩猩说:“乖,一会表演完了,我给你买好吃的。冰糖糖葫芦?不,就买包谷棒吧。”阿娇知道,煮熟的包谷更香甜些,猴子猩猩都喜欢它。在兰色缀白花的布幔后,阿娇和黑猩猩停了下来。 “各位大爷,各位乡亲父老,马家戏班子承蒙诸位抬爱,在夏家堡大受欢迎。为表示鄙班子真心实意,我们将表演场次重新进行一次调整。”站在戏台前,扯嗓子说话的是一个身着灰袍的中年人,他就是马家戏班子马班主。别看他五十来岁,头发花白,飘着一缕灰须,但说话时的声音,却能压过黑压压看戏的观众。 几个坐在前排的地痞时不时起闹几声:“别磨蹭啦,哪有那么多废话,直接奔主题。” 马家班主也不气恼,志得意满沖那几个小痞子抱拳一笑,然后望着那些渐渐失去耐心的观众继续说话。他深谙此中道理。越是拖得久,越是能吸引观众好奇的心态。于是,他清了下有些沙哑的嗓子,说道:“考虑到诸位时间较为宽裕,原来预定每晚表演一场,现在改为每天表演三场。下午两场、晚上一场。每场表演不清场,如果你愿意,可以继续观看。” 话音一落,场子里响起急雨般的热烈掌声。“黑猩猩!”“黑猩猩!”此起彼伏爆发出呼唤黑猩猩的吼叫声,声浪直冲空中,震耳欲聋。 马班主见基本到达预期目的,随话锋一转:“这次表演的黑猩猩,来自一个神秘的地方,他具有与人一样的思维,与人一样的喜、怒、哀、乐。更重要的是,他具有同类黑猩猩不曾有过的禀赋,会玩刀,会钻火圈,会一切连平常人都不能做的事。毫不骄傲地说,我们人类有许多做不了的事,他都能做到。” “会生孩子吗?”前排一个小痞子插了一句话。顿时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静一静。”马班主喊道,见观众稍静了下来,他笑着回答:“当然,他不是一只母猩猩,但他发怒的时候,会撕碎一匹狼,或是撕碎一头与他相仿的同类。” “你有看见过他撕碎狼的时候吗?” “他会不会撕人?” 一连串的发问,让马班主有些应接不暇。他慌忙挥了下手,长喝一声:“现在节目开始。有请阿娇上场表演‘与兽共舞’——” 音乐骤起。 目前,我的更新恐怕要一天一更了。主要是将前面不满意的地方推翻重写,考虑从荒诞、恶搞方面下手,不知各位大大意下如何?盼这方面的建议。谢谢。 悲风萧萧 第十二章 少女与野兽(2) 随着欢快的板胡、琵琶、二胡等乐器弹奏出来的欢快乐曲,阿娇与黑猩猩一前一后从幕后走出。阿娇在出来的时候,已经将系在黑猩猩脖子上的绳子解开,手里象徵性地拿了一截一尺多长的细棍,然后带着黑猩猩来到戏台前沿,给热情洋溢的观众致意。那黑猩猩也算配合,乖乖的顺从阿娇,慢慢来到戏台边,目光有些呆滞。 阿娇银铃般的声音让在场的观看的每个都为之激动。“各位大叔大爷,姨、姐、我是阿娇,这是我的好朋友黑毛。”她拍拍身旁的黑猩猩,笑吟吟说道:“我们千里迢迢来到这个地方,在途中遇到了他,他可不是一般的猩猩,他是一只能给大家带来快乐的猩猩,希望你们都能喜欢他。”阿娇富有感召力的话,霎时,为自己赢得了热烈的掌声。 “黑猩猩!”“黑猩猩!”看样子,黑猩猩成了公众热捧的对象了。 等大伙稍微静了静,阿娇沖黑猩猩道:“黑毛,该我们了。”说罢,往一根拴在戏台两头,蹦得笔直的绳子走去,那根绳子可以同时承受两个人在上面表演。黑猩猩似乎很通人性,不用阿娇说什么,就能清楚意识到下一步阿娇想做什么。果然,阿娇踩着轻盈的步子,往台子正中的绳子走去,他自己也跟在后面。走到绳子前,阿娇也不走搭在绳子上的便梯,一个筋斗,翻在绳子上,两手平展,稳稳噹噹地站住,身子随绳子轻轻摆动。“黑毛。”阿娇甜甜地一喊。 第55页 此刻,黑猩猩也走到一人多高的绳子面前,他用爪子摸了摸绳子,又看了看阿娇,只是轻轻一跃,还没等观众看清楚,就已经纵在绳子上了。阿娇眼露赞许之色,开始在一人高的绳子上来回蹦跳,噼叉,倒立,金鸡独立。那黑猩猩也不用教,身子一纵,从这头一跃,飞过阿娇头顶,又轻飘飘落在另一头,在场观众个个目瞪口呆,那见过这样会腾挪跳跃的黑猩猩啊。回过神后的观众,又把掌声送给了黑猩猩和阿娇。 也许暴雨般的掌声刺激了黑猩猩,只见他不时在绳子上做着各种高难度动作,转眼成了自己的表演。当阿娇力在绳子上,被黑猩猩不时在绳子上的腾挪纵跃,将绳子荡得象鞦韆,阿娇几乎站立不稳,脸色开始苍白的时候,一直隐身在幕后的彪叔焦急地喊道:“阿娇,快结束!快结束!”随后手持软鞭快步走到前台,沖那些尚在梦幻般的观众拱手抱拳说道:“下个节目是闭眼甩飞镖。”然后走过来,甩了一个响鞭,叱喝道:“畜生,还不下来!?”匆匆结束了这个节目。 站在一旁的马班主嘆口气,闷闷不乐地说:“毕竟是畜生啊。” 这时,彪叔又用绳子牵着黑毛走到幕后,“啪啪!”恶狠狠地抽了黑毛两鞭子,咬牙切齿说道:“你还发狂么!?”阿娇胸口一起一伏,赶紧挡在黑毛前面,不让鞭子再落下来,说道:“彪叔,怪不得他,我也有责任。” 显然,彪叔还不解恨,闷哼道:“再这样,非打得你满地找牙!”他想,谁便自己怎么责骂,那畜生都是听不懂的,最多只能从自己的表情,来判断自己是否生气或是发怒。但是,他忽略了一点,那黑猩猩布满血丝的一双眼睛,倏忽间,掠过一丝慑人心魄的精光! “黑猩猩!”“黑猩猩!”台子下又传来观众急不可耐的呼唤声和刺耳的啸叫声。 马班主撩了一下布幔,对彪叔说:“阿彪,该你上场了。”然后吩咐其他人,往戏台上抬门板。 在观众一片雷动的欢呼声中,彪叔——那个一身横肉,短脖子粗胳膊的彪形汉子,终于拎着一个布袋子,牵着黑猩猩出场了。到了戏台中间,他将黑猩猩绑在一扇支起的厚厚的门板上,然后,从布袋子里掏出十二支锋利闪着寒光的飞镖,依次摆在面前的一个简易桌子上,开始用黑布蒙自己的双眼。 顿时,场子里一片鸦雀无声。 彪叔蒙好双眼后,站在离黑猩猩十五码远的地方,然后不动了,他在等什么。 “哎,开始呀!”“害怕失手吗!?”见彪叔作好一切准备工作,却呆在那里,都以为他胆怯了,有人开始起闹了。 马班主藏在布幔后面,压低嗓子喊道:“阿彪,还等什么?” 彪叔回过头,冷冷地对马班主说道:“起鼓!” “起鼓?”马班主和阿娇以及在幕后的每一个人都愣了!这不是要黑猩猩的命么!?甩飞镖的人,最忌讳的是心浮气躁,场子喧闹,必须是凝息屏气,全力以对,否则,会出现意想不到的严重后果!轻一点的受伤,重一点的立时毙命!不知这个时候,彪叔居然要在鼓点中甩飞镖,那可是玩命的啊,何况他还蒙着双眼! “起鼓!”彪叔面对黑猩猩又一次说道。 听说要起鼓点,并且要在鼓点声中,一气呵成甩出十二支飞镖,看台下的观众都报以雷鸣般的掌声。坐在前排的那几个小痞子,更是坐不住了,打着呼哨,喊道:“快点,奶奶的我等不及啦!” “咚,咚,咚咚咚……”鼓点又慢继而变成雨点般急促的声响,预示着残酷而刺激的游戏开始了。尽管鼓点急促,但是看台下观众,以及在幕后的阿娇,手里都捏出了一把汗! “一、二、三、四……”每一次飞镖从彪叔手中甩出,都立即引来观众的数数声。而每一次数数声,都又刺激着彪叔。而绑在门板上的黑猩猩似乎早就知道其中的危险,一双眼睛迎接着“砰砰”扎在自己周围门板上的飞镖。 “八、九、十……”观众仍然接着数。彪叔越甩越顺手,眼看到了第十一支。忽然,他故意卖个关子,将脸纽向一边,很随意地一甩。“啊——”观众惊呼起来!只见那支飞镖刺破空气,嗖的一声直奔黑猩猩面门,想是躲避已然来不及了。有些胆小的观众赶紧捂住眼睛,不忍看到那血腥的一幕。说时迟,那时快,电花火石间,只见那黑猩猩张开大嘴,迎着疾射而来的飞镖就是一口,喀一声,竟咬住了飞镖!还没等大家回过神来,第十二支飞镖紧接着飞来,一下子扎在黑猩猩肩头上,“噗”一声,鲜血喷涌而出。 “狗日的不要脸,暗算!”“操他奶奶,忒狠了吧!?”一时间,群情震愤,都沖彪叔骂了起来,鸡蛋、苹果、柿子,鲜花,凡是能甩的,几乎全砸向彪叔! “到此结束,到此结束!”马班主沖了出来,阿娇也沖了出来,她奔向那个已经受伤的黑毛,眼睛噙着泪水。 悲风萧萧 第十二章 少女与野兽(3) 惊险刺激的“闭眼甩飞刀”因彪叔恣意妄为,而砸锅!他在接受广大观众的咒骂与声讨中,又不甘地接受了所有能砸向他的东西,好在这些飞来之物中没有刀枪棍棒之类的东西。否则,他能百步穿杨,别人同样能集中一个目标搞定他,不成刺猬已算是幸运!而这次表演受伤的主角黑猩猩,一时成为公众心目中的真英雄。尤其是他临危不乱,张口接飞镖的那一瞬间,观众还以为是节目有意安排的惊险情节呢!但接踵而来迅疾无比的第十二支飞镖,却骗不过公众的眼睛——分明是蓄意而为的!从某种角度来说,是施为者一次精心谋划的谋杀!当然,谁也不会明白当事人为何会作出这种不齿的手段! 第56页 在芸芸众多的观众中,牛二、蝶云丸子、木荻也在场观看。他们是去晚了一点,没能坐在前排,否则,按这种不公平的表演,依木荻这样假小子的性格,早就冲上台子,给那彪叔一顿拳打脚踢。可惜,他们离看台较远,反应过来的时候,黑猩猩已经中了飞镖。木荻把一肚子气又沖牛二发作:“如果不是你让我们分了神,哪会有这些事!”所有的一切都怪罪于牛二了。 木荻责怪牛二缠着蝶云丸子问这问那,不过是牛二想要释然心中的疑惑:凌晨恍惚中,看到的蝴蝶炫舞,黑衣人持刀上树逼他交出人皮图,黑衣人坠落树下掷来致命一刀,究竟是梦幻还是活生生的现实?但蝶云丸子始终笑而不答,最终,惹恼了坐在蝶云丸子旁边的木荻。接着又发生了彪叔伤黑猩猩的那一幕,木荻自然把满肚子无名火,统统向牛二发泄出来。 当然,牛二也不示弱,一眼瞥之,他们所坐的地方距看台足足有百十来米的距离,自是心下嘀咕道:“就是在距离近一点,未必你能发射暗器,替那黑猩猩挡一镖,更何况你这女流之辈。哼!” 不料,还是未逃过木荻的眼睛。只见她杏眼怒瞪,怫然作色,当即拗住牛二的耳朵,道:“哼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在想什么?你哪个脚指头在扭我都晓得!” 蝶云丸子赶紧拉住木荻的手,悄悄指了下旁人,劝解道:“木姐姐,人家都在看我们呢。” 木荻心有不甘,使劲地又揪了一下牛二的耳朵,牛二杀猪似地嚎道:“谋杀亲夫了!”这一吼,引得大家侧目而视,”吼!吼!”有的竟拍起巴掌助威。木荻见牛二口无遮拦,乱冒杀着,当着众人竟称自己谋杀亲夫,一张白皙的脸,顿时涨了个绯红,赶紧撒手,啐了一口:“呸,谁谋杀亲~亲……臭不要脸!” 眼见二人要针尖对麦芒,蝶云丸子吟吟一笑,说道:“牛二哥,你又在瞎说啦,出来之前不是说好了么,你是当哥的,干嘛不谦让着点呀?人家木姐姐也是一片好心,替那只黑猩猩担忧啊。”柔语细声,竟将牛二说得不好意思,他本是那种痞性十足的人,若你越是讥讽嘲笑或是挖苦打击,他就越来劲,与你死缠难打。见木狄退了一步没再开腔,便挠着头皮,嘿嘿一笑,说:“妹子,我说慌了。” “哼!”木荻低哼一声,也没在说什么。 三人在这边化解一次矛盾,那边观众却在吵闹不休,一个劲往看台上扔东西。马班主抱拳四下作揖,一张口,就有水果、柿子纷纷砸来,并伴之以吼吼声,马班主只好忍辱退到幕后,一边跺脚怒视彪叔,一边嘆息道:“咋办?咋办!?这钱还挣不挣!”闯祸的彪叔默默的坐在一边,一副悔恨不及,无地自容的样子。 演出已经无法在进行下去。看台下观众个个义愤填膺,振臂呼喊,迟迟不肯退场,刚才看台下坐的那几个痞子,已经在乒桌球乓砸板凳,人山人海的场子里已乱成一团。并且事态正进一步扩大。这时,一个痞子手里拿着一个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火把,“喔喔”一边尖声高叫,一边手舞足蹈,舞动的火把撒落的火星四处飞溅,几乎引燃悬挂空中的布幔。目睹一切的阿娇在后台刚给黑毛包扎好伤口,知道这样下去,非毁了一切不可,也不知从哪里鼓起的勇气,几步跑向看台,冲着看台下的观众,先是连鞠三躬,然后弱小的拳头一抱,说道:“小女子阿娇代彪叔向各位大叔大爷,姨、姐谢罪了,你们要砸就砸我吧……”说着,扑通一声跪下,眼泪兀自扑扑落下。 陡然发生的一幕,让在场的每个观众都惊呆了!霎时,场子里一片沉寂。大约过了一分钟,不知谁冒了一句:“小姑娘,起来吧,我们不为难你了,快起来吧!”一语即出,立即赢得众人对阿娇的同情。“小姑娘,起来吧,我们不看了。”“告诉那个臭傢伙,别自以为是!”“建议取消虐待黑猩猩的节目!”“强烈抵制!强烈抗议!动物无罪!”声讨声一浪盖过一浪,震天动地! 蝶云丸子、木荻、牛二三人目睹了整个过程,都为那阿娇的诚恳所感动,所折服。均想:阿娇小小的年纪能作出这种让男人汗颜的事来,真不简单!三人默默无言随退场的观众往外走去。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发生得让人不可思意。阿娇的话很简单,却能打动了所有在场的每一个人。当观众走完的时候,阿娇抹了一把眼泪,慢慢站起来,也不搭理马班主和面红耳赤的彪叔,一声不吭迳自往后台走去。来到黑猩猩面前,带他回笼子。下了楼梯,黑猩猩缓步走进关自己的栅栏,身子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不料,阿娇竟跟着钻进笼子,挨着黑猩猩坐下,轻柔地抚摸他的肩膀,柔声说道:“黑毛,让你受委屈了。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好可怜啊。”说着,潸然泪下。 “孩子,谢谢你好心。”忽然黑猩猩开口说话,竟滚出一滴泪来。 悲风萧萧 第十三章 心有千结 乍然听见黑毛开口说话,猝不及防的阿娇骇然一惊,娇小的身子一个劲儿地颤慄。看台下这间临时围起的屋子里,就只有黑毛和自己,再无他人,怎么硬生生冒出个人说话的声音来,当即惊诧万分!还以为是戏班里的人走进来,待环顾四周,除了自己就是黑毛了。阿娇鼓起勇气,侧过脸再看黑毛,只见黑毛眼角挂着几滴泪珠儿,诧然道:“黑毛,你在说话么?” 第57页 黑毛一双忧郁的眼睛痴痴地盯着她,点了点头。阿娇仍不相信,又继续问黑毛:“黑毛,是你的伤口疼么?还是……呃,你是想家了吧,想你的孩子了?”这一问,似乎戳痛了黑毛某个末梢神经,他眨了眨眼,然后缓缓低下头来,好象在想心事。 阿娇虽然才十五六岁,与同龄女孩自是不一样。虽是身体正处于朦胧发育阶段,但走南闯北,历经风霜的坎坷,却使她心智更趋早熟。常年在外过着飘荡游离的生活,孤独的阿娇早已把黑毛当成了自己最好的伙伴。平时有什么好吃的,她都捨不得吃,总要给黑毛吃。有时像是在哄小孩一般,亲手餵他。 一个多星期前的清晨,天刚蒙蒙亮,马家戏班子途经一条河的时候,发现了躺在血泊中陷入昏迷的黑毛。黑毛左胸湿了一大片,黏糊糊的血迹已经干涸,不知流了多少。马班主赶紧封住穴道,及时止住尚在汨汨沁出的血。还好黑毛皮厚,阻缓了致命的一击,虽伤在左胸,却未伤及心脏。马班主给黑毛餵了一粒自制的独门金枪丸,才将黑毛从死亡线上拉回。那天,阿娇从早到晚死死守在黑毛身边,生怕他再有什么不测。半昏半迷状态中的黑毛,隐约感受到有一双纤纤细手,将咬碎的苹果不时轻轻餵在他口中。睁开眼睛一看,一个娇甜的女孩手拿一只红苹果,正微笑着注视自己,长长睫毛下那双黑亮的眸子一闪一闪,宛如晨星一般。 这双清澈如水的眼睛让黑毛活了下来!马家戏班至此多了一员,戏班里的人都将他视为稍加训练就可以上台表演的动物,阿娇则视他为亲密的伙伴,黑毛则视马家戏班为自己苟延残喘生命的一个载体。惟有阿娇才是他不能失去的梦幻延续。就这样,他在马车上躺了整整四天三夜,并奇蹟般恢复…… “黑毛,刚才是你在说话么?我真想再听你说话,很想听,而且一直想听,你听到我说的话么?”阿娇樱桃小口煞是可爱,说话时呵气如兰。她时常在黑毛耳畔这么絮叨,有时可以持续很长很长时间。每次黑毛被彪叔训斥或是被鞭子抽了一通,阿娇都要洒落几粒珍珠般晶莹剔透的泪珠儿。有时泪珠挂在长长的睫毛上,犹如初夏清晨洒落碧草上的露珠儿。 分明是黑毛说的话。“孩子,谢谢你好心……”不是他是谁。在戏班子里,是没有人唤她孩子的,总把她当成大人一般,“阿娇,阿娇”她被喊了不知有多少年,寂寞的时候,生病的时候,快乐的时候,她最想听到的就是一声亲昵的呼唤:“孩子”。难道自己就不是孩子了么? 阿娇挪起身子,与黑毛面对面的坐着,一只温润白皙的纤纤细手,轻轻抚揉着黑毛受伤的肩头,黑毛没有说话,却用深邃的眼睛瞧着阿娇。阿娇发现自己娇俏的身影已经完全印在黑毛深褐色的瞳孔上。“黑毛,你好好休息吧,受了伤,莫乱动,我去给马叔说,让你休息两天,乖啊。”说罢,依依不捨离开了笼子,随手轻轻关上栅栏门。 ~~~~~~~~~~~~~~~~~~~~~~~~~~~~~~~~~~~~~~~~~~ “这么说,那黑猩猩果真有些本事,能一口接住飞镖?恐怕常人都无法作到。”朱高炽像是听天书一样,听完木荻、牛二、蝶云丸子三人的述说,喟然道:“没想到,那只黑猩猩还能引起这么多人同情,甚至差点造成一场混乱。我也算是心比较硬的了,没想到……唉,有机会倒一定要去看看他。” 周捕头道:“依我看,这只黑猩猩非同寻常,仅他口衔飞镖就足以证明他准确的判断力,临危不乱的从容心理。” “咳咳”,杨公公看起来恢复了一些气色,说话仍有些气嘘:“可惜咱没有看到,不过,照周捕头的说法,这只黑猩猩所具备的就是一个人正该具备而又具备不了的应变能力啰?” 周捕头道:“卑职正是这么认为。” 朱高炽接过话茬说道:“以前在燕京的时候,我也看过一些马戏杂耍之类的表演,还从未看过有哪只猩猩能口接飞镖,你想,如果稍有失手,就会血染当场,是人倒还说的过,可是那毕竟是一只猩猩啊,没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谁敢如此托大?况且,那训兽师在鼓点声中甩飞镖,就是你我这些常人心神也已被扰乱了,更何况是一只猩猩。能口接飞镖者,绝非寻常之人!所以,我到有些贊同周捕头的看法。” “世子爷,杨公公,蝶云也看出一些问题。”一直默不作声的蝶云丸子说出了藏在自己心里的疑惑:“其实,前天晚上我就看出有些不对劲。起先那只黑猩猩刚一上场,我还以为是一个人装扮成黑猩猩来逗大家乐,结果观察半天却又不是。因为那个训兽师老是挥舞皮鞭抽打黑猩猩,手下一点也不留情。但那只黑猩猩十分温顺,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你想,他能对真正的演员下如此重的手么? “既然不是出于逗大伙乐的目的,训兽师鞭笞一只动物还尚可理解,那么,黑猩猩所有的动作,包括所有的表演,却一点都不像是一只猩猩所能做到的。看过猩猩的人都知道,猩猩属于灵长类,也能够与人一样直立行走,但由于长期生活的环境导致他们上肢强键,肌肉发达甚于下肢,故而走路的时候,虽可以直立而行,但却是摇摇晃晃,与婴儿蹒跚学步并没什么区别。所以,蝶云认为,至少他不是一只普通的黑猩猩。” 第58页 “有道理,有道理。”朱高炽抚掌而笑,不由不佩服蝶云丸子的独辟见解。想不到这个东瀛岛国的小小女子,竟有如此这般细微的观察力和判断能力。正自感嘆,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禁说道:“牛二,那晚你不是也看了么,怎么你就没有看出些名堂来?” 牛二一边正听得津津有味,突然被世子这么一问,顿时尴尬万分,挠首弄耳,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不曾注意,人多……呃,我不是那个去……去了么?”说着用手来回比划偷东西的动作。“世子爷,这~这个去了。” 木荻嘿嘿两声冷笑:“恐怕是与哪个狐狸精约会去了吧?” 牛二一张脸涨得通红,急忙说道:“木妹妹,我~我可是投降了的哟。”心下嘀咕道:“虽说牛二我去了趟勾栏院,但是阴差阳错也算是有功的人了。” 见牛二兀自窘迫,众人更是哄然大笑。 这时朱高炽清了下嗓子,说道:“各位,这段时间大家一路风尘,十分辛苦,虽一波三折,但也相处甚悦。现在我们在夏家堡恐怕要多待些时日了,一是为接应白云庄徐庄主,共同返燕,二是休整一下,顺便还做些事情。好了,大家先歇息一会,快到用午膳的时候了。”只是没有说出来要做的什么事。 众人正自纷纷退下,朱高炽忽然喊了声:“蝶云,你且留下。” 蝶云丸子怔怔,没有走出去,见屋子里只剩下朱高炽、杨公公和自己。“有什么吩咐?世子爷?”蝶云丸子狐疑地问道。 朱高炽沉吟片刻,说道:“蝶云,你跟着我也有一段时间了,你觉得我们还能相处么?” 蝶云丸子乍一听,十分惊诧,脸上一掠乌云,愣在当场。“世子爷,蝶云有什么地方不对么?莫非你要赶我走?” 杨公公一听,连咳了两声,笑道:“蝶云丫头,你理解错了,咱世子爷是问你还习惯得了吗?他这是关心你吶。” 一语点破,蝶云丸子粉脸更是绯红,鼻尖上竟沁出几滴汗珠儿,随盈盈一拜,说道:“蝶云跟随世子虽说时间不长,但世子爷不嫌弃收留蝶云,蝶云心里十分感激。以前我们伊贺家族忍者就只认幕府将军一个主人,现在,蝶云回不了家,自然把世子比作自己的主人了,难道蝶云会背叛自己的主人么!?” 朱高炽一听,心中一凛,想不到这伊贺女子如此执拗、死心塌地。当即跨上一步,赶紧搀扶蝶云丸子,说道:“蝶云小姐,有你这句话我朱某就心满意足了。有机会,我一定想办法让你回家乡,不过要暂时委屈你了。” 蝶云丸子嗓音如哽道:“蝶云不求什么,但谢世子一片爱心。” 悲风萧萧 第十四章 杯酒识偏才 德州位于鲁西北平原冀鲁交界处,是京杭大运河漕运要港和驿道的中心枢纽,素有“九达天衢、神京门户”之誉称。德州建置久远,沿革多变。元宪宗三年(1253)升陵县为陵州。明洪武元年(1368)降陵州为陵县。洪武七年(1374)废陵县移德州至此,遂名德州。优越的地理位置,便利的交通和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创造了繁盛的封建城市经济。早在宋朝,德州已有了烧瓷手工业。到了清干隆年间,各行业竞相发展,城内有手工业作坊200余处,商号400多家,商品行销全国。由于上述原因,德州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自明代起就设正、左两卫驻军(卫所制即为在全国各地军事要地设立的卫所驻军,每卫有军队五千六百人,其下依序有千户所、百户所、总旗及小旗等单位,各卫所都隶属于五军都督府,亦隶属于兵部。有事从徵调发,无事则还归卫所)。建文帝朱允炆为钳制到后来攻燕王朱棣,曾先后在此用兵80余万,就是一个旁证。夏家堡虽是一个普通市镇,却犹如一个橛子,插在其间,事实上成了各路人马探听、收集情报的前沿阵地。自然少不了鱼龙混杂,形形色色。 这天黄昏,朱高炽与杨公公、木荻、蝶云丸子、周捕头、牛二六人同到夏家堡,在城中游玩一番,来到城南关的一座有名的酒楼,叫“仙鹤楼”。相传曾经有个衣衫褴褛的道长在此饮酒,大醉之下,提起笔就在粉墙上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白鹤。店老闆见了,马上让人用白粉刷了,岂知刚一刷完,那白鹤仍旧显了出来,众人正在骇异之间,那墙上的白鹤竟然跳下,迳自来到醉伏桌上的道长面前,鹤舞翩翩,道长一醒醉眼朦胧上了那只白鹤,兀自飞出酒楼往东飞去。众人看得惊呆了,抽口冷气:这个饮酒的就是吕仙啊。因此把店号改成仙鹤楼。从此生意兴旺起来,四处闻名。直到如今,那楼上先踪仍在。 朱高炽等六人走上楼来,在靠窗子的地方找个八仙桌沿圈坐下。刚一落座,酒保笑脸走来请朱高炽点菜。朱高炽爽然一笑,说道:“今天难得如此一聚,高兴。”随后让大家挨个点自己喜欢吃的菜,点过后,自己也点了几样。少顷酒保吭哧吭哧将菜餚美酒搬将上来,摆了慢慢一桌子。众人说说笑笑,欢呼畅饮。正巧,众人所坐的位子又靠在西面,视野极为开阔,放眼望去,万顷碧田在夕阳照耀下,犹如一望无垠翻波的草坂,金碧辉煌。一条蜿蜒宁静的河道熠熠闪烁,由西向东将一顷碧波一噼为二。静静的河面上,桅帆点点,洒落其间,看似一张静止不动的绮丽画卷。 第59页 “美哉啊,美哉!”朱高炽触景生情,感嘆不已,只惜用两字来形容。眼前难得一看的景致同样也吸引了大家,众人正停箸感嘆,偏偏牛二却闷头苦干,一边撕扯鸡腿,塞进嘴里,一边举起酒杯猛地一咂,“嗞——”地一声,小酒到是喝了个精光,众人目光却齐刷刷瞧着他。牛二一愣,抹了一把嘴,怔怔地:“我错了么?” 木荻没好气地说道:“纯属骚扰!好好一个心情也被你破坏了!” 咳咳,坐在斜对面的杨公公虚咳两声,狠狠瞪了他一眼,那意思是说,你也太不拘小节了,回去非得把你给阉了!惟独周捕头蝶云丸子笑而不言。 朱高炽见木荻一句话说得牛二一张嘴脸红的像猴屁股似的,呵呵一笑,说:“牛二生性不拘泥,不受繁文缛节束缚,到也难得。这酒好喝,干脆你就全部承包了吧。”实在想看看牛二定力到底如何,酒量到底有多深? 牛二扯鸡腿的手已是油暴暴的,上面还残留着肉屑。他抓过酒壶一掂,吔,少说也有半斤八两的。当下心里嘀咕道:“若是我喝完了,岂不是更加洋相百出?既然要我承包,我索性将它全部推销出去,让你等看看我牛二的本事,免得小觑我!”心念转动,已经将油手擦了个干净。先是拿过蝶云丸子的酒杯,其时蝶云丸子与木荻两人都滴酒未沾,牛二一来就抓碟云丸子的酒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两一杯的小酒杯已经被掺了个满沿。蝶云丸子一愣:“牛二哥,你给我斟酒到是为何?” 牛二不慌不忙说道:“刚才世子爷让我一个人承包酒,并没有说不让我卖酒。这杯酒你可以不喝,但我说两句话,如果是说错,酒自然不卖了,我便一口气全部喝完,若是说对了,丸子妹子,这小酒杯里的酒,嘿嘿……” “丸子,给他赌了!”木荻见牛二油腔滑调盯着蝶云丸子讪笑,一时兴起,说道:“姑奶奶也奉陪你,来,斟酒!” 牛二也不客气,当下将木荻递过来的杯子掺了个满满荡荡。也不说话,一会瞧瞧朱高炽,一会又瞧瞧蝶云丸子,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这人嘴拙,远的就不说了,就说眼前世子爷吧……”话刚说了一半,杨公公已经在咳嗽了:“牛二,不得无礼!”朱高炽一笑:“今天都在兴头,大可知而不言,言而不尽嘛。说,说。” 牛二接着说:“丸子、木荻二位妹子,自从青枫镇我们追随世子爷以来,没有十天半月也有八九天了吧?” 木荻冷哼一声:“废话,要你说!” 蝶云丸子笑道:“木妹妹,让他说完,他已无话可说了。” “哈哈哈……”牛二豁然大笑,少顷神色一变,惨然说道:“我,输了。” 众人均是一愣:“还没有开始怎么就输了呢?好扫兴!” 牛二哭丧着脸说道:“我怕说对了,二位妹妹不服气,说我使诈。” 蝶云丸子与木荻斩钉截铁说道:“决不食盐!” “好!”牛二一掌拍在桌子上,精神抖擞说道:“二位妹子,说句真心话,世子爷对咱们如何?” “自然是好!还用你说么?”木荻与蝶云丸子异口同声说道。 “既然如此,那么世子爷真好的话,你们就喝完这杯酒,如果世子爷不好的话,二位妹子就请喝一半,如何!?”话音一落,木、蝶二人愣住了,牛二却涎脸怪笑:“世子爷不好么?” “好,好……”木蝶二人窘迫万分,像泄气的皮球,只好抓起杯子一饮而尽。两杯酒下肚,效果就立即出来了。先是蝶云丸子呛了一口,捂着胸口,连咳数声,脸上娇红一片,樱唇一张之间,弧贝微露,自是楚楚动人。而木荻就没这般幸运了,只见她酒杯一搁,似醉非醉地说道:“你、使、诈……”话未说完,扑通一声,一张粉脸竟扑在桌子上,一副酣醉如泥的样子,竟惹得在座的人笑声连连。 朱高炽见牛二装疯卖傻,一阴一阳,举手投足间,竟然让木、蝶二人轻而易举就中招,微微一笑,说道:“有趣,有趣,想不到牛二会来这一手。”嘴上这么说,心下却在嘀咕道:“这牛二到底是一个市井之儿,虽手段有些下九流,到也是诡计多端,幸好仅仅是搅酒,如果用到邪处否则多少人要中他的烂招,不过到底还是个偏才,且不管他是正才还是偏才,为我所用便是人才。虽太过于现实,但物尽其用,便是最好选择。更何况,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说不定哪天他这套偷奸耍滑的招数,还真派得上用场。” “世子爷,时间不早啦,咱们还去马家戏班么?”朱高炽正想着,杨公公已经放下筷子问他了。 悲风萧萧 第十五章 摸石头过河 连续几次的失误,木老六自信心受到了严重的摧残!第一次是在青枫镇,出恭的时候,被黑店那个狗杂种夫妻逮了个正着,若不是人肉作坊被端个底朝天,差点成了热买中的包子肉馅。第二次是在“怡红院”被赛西施和小桃红联袂作秀,连唬带骗让自己好不容易得手的人皮图给人趁机窃走了。然而更令他懊恼的是,连赛西施和小桃红这样的鬼机灵都是阴谋和教唆的受害者!当他从赛西施和小桃红哭诉中,隐约感到那个幕后窃贼就是牛二。并通过对那天上午在梨花酒肆遇见的那个有些面善的人,总总回忆和印证,在进一步明确是牛二的情况下,第三次,也就是在梨花客栈那棵黄桷树上,持刀威逼睡眼朦胧的牛二交出图纸时,却又被隐藏暗处的蝶云丸子用“通灵术”引来蝴蝶,使自己身中鳞毒,若非蝶云丸子手下留情,给了他一粒解药,几乎命丧当场! 第60页 三次打击,三次摧残!木老六足以感到无地自容,毫无脸面可言!木老六分析自己失误的原因,要么是冒进造成的,要么就是抱残守缺造成的。而造成上述两种情况发生的最直接原因,则是三人组合这条铰链脱节。直到现在,老大闵天灏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木老六抱定这种看法,尽管自己陷入极度的苦闷和抑郁中,还是和赵虎商定,在夏家堡静等时日,等闵天灏到来在做打算。因为过了德州,就意味着进入河北了,那里离燕王朱棣的藩地也越来越近了。 等待并不是惟一的办法,总还得干点别的什么吧?半个时辰前,木老六得到可靠消息:在城南关“仙鹤楼”附近发现了杨公公等人行踪,他们不仅在仙鹤楼喝酒吃饭,而且出来后,往市镇东面走去,估计是去看戏的。木老六当即认为这是天载难逢的一次绝好机会,还是从自己手中失去的那张图开始,先想办法将他夺回来,梨花客栈无颜再去,但半路设伏未尝不可。将那些在德州及夏家堡附近秘密活动的其他锦衣卫和眼线召集起来,搞一次集中突击行动,诸如什么“零点”或是什么“夜鹰”之类的行动,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意外的收穫。当他把自己处心积虑的构想告诉赵虎,满以为会博得赵虎一阵喝彩,不料,却被赵虎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我不觉得这计划有什么好不好,那张破图就值得你如此兴师动众啊?我们现在是在暗处,如果真的行动起来,岂不打草惊蛇?你想,杨公公从应天回北平,途中又遇到几个你所不认识的人,个个功夫不说,但是他们的背景就够你猜了,万一是燕王的什么人,你与他们过意不去,岂不是白白与燕王结怨啊?你知道燕王是什么人么?现在皇上在他周围摆着几十万大军,都还没有对燕王动手,乱开杀戒,你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校尉就想篡越,凭那么一点儿权力,就想一步登天,干一番惊人之举?我看是等死! “话说回来,当初我们从应天出来,刘指挥使说的话这么快你就忘啦?暗中监视,不轻举妄动,摸石头过河,才是我们现在作为下属应该做的事!你怎么就没看出其中的奥秘?你所说的我都清楚,杨公公他们一举一动,我也清楚,我为什么没像你那么冲动,我为什么没有採取行动?在没有完全掌握他们的确凿证据,没有充分了解他们的行踪之前,我……只好遗憾地告诉你,等待,也许就是机会!如果你实在闷得慌,不如去看看马家戏班子最近的马戏表演。呃,不知你听说过没有,据说马家戏班子有一头很会表演的黑猩猩,还会口接飞镖吶。” 木老六一听,气不打一出来,赵虎说了半天,绕来绕去,结果不仅不提设伏一事,而且还劝自己要摸石头过河,当即没有了语言。半晌,怫然作色道:“赵兄,人各有志,你不去就算了,还罗唣什么!?今晚我就要行动!告辞!”说罢,抱拳一拱,一阵风似地急匆匆走出屋子。 既然意见不合,天灏又不在,说什么也是白搭,木老六愤然离开他和赵虎暂住的那家客栈后,拐进旁边一条僻静小巷。小巷狭窄幽深,因缺乏阳光照射,死气沉沉的空气夹杂着一股子霉腥味。全没有江南水乡小镇那特有的飘逸灵韵。在一处极其平常的墙院落门口前,木老六停下来,前后扫了一眼后敲门,吱呀一声,呲牙裂嘴的门开慢慢打开,探出一张阴沉冷漠的脸孔来,见是一个陌生人双手环抱站在门口,沙哑的嗓子问道:“你找谁!?” “我,老六!”木老六一掌推开那张阴鸷的脸,随后大步走了进去。 一进院子,木老六还以为自己一不小心进了收容所,只见十来个衣衫不整,面露菜色,萎靡不振的锦衣卫或坐或躺,在院子的柴垛上,百般无聊地正等着他,有几个离他近一点的几个锦衣卫校尉,不时嘴角下弯,露出一丝桀骜不训的嘲笑,似乎对他的到来充满敌意。木老六看他们个个穿着便服,与街头上普通老百姓实在没甚两样,心中不免一阵酸楚:“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其实,我们不过是朝廷撒出去的鹰,一切全靠自己!”正在感嘆,这时一个头发有些蓬乱,叫伍豹的校尉走了过来,说道:“木兄,你是奉命行事,不用着多说了,这手下的十二个兄弟连我都交给你了,你看着办吧!” 悲风萧萧 第十六章 半路偷袭(1) 一弯下皓月挂在空中,淡淡的光晕忽而明艷,忽而阴霾。深邃的苍穹下,星星浩繁,熠熠闪烁。朦胧的月光下,广袤寂寥的大地,高低起伏,一片生辉,远远望去,朦胧不见尽头。 大地一片空寂,错落棋布的村庄正渐渐进入梦乡,远处不时传来的几声犬吠,使这个夜晚更增添了几分神秘诡谲的气氛。 戌时,一抹行踪迅疾的黑影随之出现,或清晰或朦胧,如同要逝散的烟雾,纵有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他们,却都像蒙上了一层轻纱,仿佛注视的对象随时都会突然消失。在距离梨花客栈大概不到一里路的驿道旁,这十四个黑衣人四肢紧贴地面,悄悄伏在驿道两边,黑暗中露了他们真实的面目:一袭黑衫的木老六与叫伍豹的校尉并排爬在最靠前的草丛中,他们身后是呈扇形爬着的其他锦衣卫。每个人脸上抹着一层漆黑的锅烟墨,甚至连手上的刀都涂上了黑色。 第61页 见众人都凝息屏气隐匿在四周草丛中,伍豹悄声问木老六:“不会错过他们吧?”木老六双眼一刻不停注视着夏家堡方向,淡淡地说道:“不会,应该不会。或许他们正往这里走呢。”随后,提醒周围潜伏的锦衣卫兄弟:“记住,我们是打劫的,忘记自己的身份吧!”说完,掏出一直藏在胸前的那粒“孔雀断魂丸”瞧了一眼,眼前陡然浮现刘指挥使那似笑非笑的残存影象,瞬间又自消失。木老六思绪烦乱,默默将其揣了回去,心下嘀咕道:“大不了就吞下他!”伍豹见他心意已决,心情也很沉重,思忖道:“老子光明正大抓了一辈子人,也杀了不少的人,从来就没有像今天这般窝囊过,杀人还要忘记自己身份不说,居然还要冒充山大王,怎么回事!?”到了这个时候又不好多问,只好轻嘆一声,把脸紧贴在地面,静静搜听远处任何随时可能发出的微弱声响。 ~~~~~~~~~~~~~~~~~~~~~~~~~~~~~~~~~~~~~~~~~~~~~~~ 朱高炽等六人从夏家堡出来往梨花客栈走来,已是夜里八点过。只见一弯皓月当空,周围星星簇拥,从旷野深处拂来的夜风,夹杂着清新的泥土和淡淡的花香味,令人心旷神怡。尤其是朦胧月光下,高低起伏的浅丘、树木、恬静的村落,宛如一副湿润的淡墨画。放眼望去,朱高炽心情却无法平静,眼前不断交替闪出晚上亲眼所见的那一幕。不觉浅吟道:“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利剑不在掌,结友何须多!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罗家得雀喜,少年见雀悲。拔剑削罗网,黄雀得飞飞。飞飞摩苍天,来下谢少年。” “好一个《野田黄雀行》,世子爷还在想那个笼中的黑猩猩么?”杨公公不愧才学多识,不假思索地说道。他知道那是曹植的一首诗,也知道世子爷朱高炽此刻在想什么。 傍晚,他们六人从仙鹤楼出来,缓步来到市镇东头的马家戏班,一个多小时繁冗无聊的马戏表演,看得他们呵欠连天。他们是冲着黑猩猩来的,到不是为了看他口接飞镖,是因为黑猩猩在夏家堡已经拥有为数不少的拥趸,从那天彪叔被赶下台就能说明问题!没有看见黑猩猩表演,朱高炽干脆带着众人直接到后台去看黑猩猩,在付给马班主一两银子后,终于如愿所尝地来到看台下,那间关有黑猩猩的屋子里。掀开布帘,却看见阿娇和黑猩猩坐在笼子里似乎正在说话。或许几人的脚步声惊动了她们,阿娇一声不吭地盯着他们,黑猩猩将阿娇护在身后,双眼死死瞧着他们,生怕朱高炽等对阿娇不利。朱高炽读懂了黑猩猩的眼神,掏出一锭银子给站在身后的马班主,说道:“请不要再为难黑毛了,其实他和我们都是一样的。多给他买些好吃的吧。”说罢,走到笼子前,伸手摸了一下黑毛肩头受伤的地方,轻声对阿娇说道:“阿娇,黑毛是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我也很喜欢他。好好照顾他吧。”随后依依不捨地离开了后台。 从夏家堡出来的路上,气氛很沉闷,与在仙鹤楼吃饭时说说笑笑的情景迥然不同。好在一弯新月高悬,光辉无限。触景生情,朱高炽自然想到了曹植那首抒写朋友遇难,而自己又无力援救的《野田黄雀行》。杨公公既然一语道破,朱高炽也不便隐瞒,只是淡淡一笑,说道:“还是杨公公知我心啊。”众人也是附和一笑。 一路走来,不觉间已经看得见梨花村朦胧影子,牛二也是人穷疴夜屎,本来一直与周捕头走在最前面,突然感到一阵内急,说声“内急”,噌噌噌地撒腿就向前面跑去,跑了一截距离,掏出话儿一阵急射,也是木老六倒霉,牛二停下撒尿的地方,正是木老六藏身的地方,牛二一泡骚味十足的尿正好撒在他的头上。 “我他妈怎的那么晦气!?”不甘提前暴露目标的木老六也只好自认倒霉,虽怒火攻心,缺强忍着没敢喊出来! 悲风萧萧 第十六章 半路偷袭 一弯下皓月挂在空中,淡淡的光晕忽而明艷,忽而阴霾。深邃的苍穹下,星星浩繁,熠熠闪烁。朦胧的月光下,广袤寂寥的大地,高低起伏,一片生辉,远远望去,朦胧不见尽头。 大地一片空寂,错落棋布的村庄正渐渐进入梦乡,远处不时传来的几声犬吠,使这个夜晚更增添了几分神秘诡谲的气氛。 戌时,一抹行踪迅疾的黑影随之出现,或清晰或朦胧,如同要逝散的烟雾,纵有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他们,却都像蒙上了一层轻纱,仿佛注视的对象随时都会突然消失。在距离梨花客栈大概不到一里路的驿道旁,这十四个黑衣人四肢紧贴地面,悄悄伏在驿道两边,黑暗中露了他们真实的面目:一袭黑衫的木老六与叫伍豹的校尉并排爬在最靠前的草丛中,他们身后是呈扇形爬着的其他锦衣卫。每个人脸上抹着一层漆黑的锅烟墨,甚至连手上的刀都涂上了黑色。 见众人都凝息屏气隐匿在四周草丛中,伍豹悄声问木老六:“不会错过他们吧?”木老六双眼一刻不停注视着夏家堡方向,淡淡地说道:“不会,应该不会。或许他们正往这里走呢。”随后,提醒周围潜伏的锦衣卫兄弟:“记住,我们是打劫的,忘记自己的身份吧!”说完,掏出一直藏在胸前的那粒“孔雀断魂丸”瞧了一眼,眼前陡然浮现刘指挥使那似笑非笑的残存影象,瞬间又自消失。木老六思绪烦乱,默默将其揣了回去,心下嘀咕道:“大不了就吞下他!”伍豹见他心意已决,心情也很沉重,思忖道:“老子光明正大抓了一辈子人,也杀了不少的人,从来就没有像今天这般窝囊过,杀人还要忘记自己身份不说,居然还要冒充山大王,怎么回事!?”到了这个时候又不好多问,只好轻嘆一声,把脸紧贴在地面,静静搜听远处任何随时可能发出的微弱声响。 第62页 ~~~~~~~~~~~~~~~~~~~~~~~~~~~~~~~~~~~~~~~~~~~~~~~ 朱高炽等六人从夏家堡出来往梨花客栈走来,已是夜里八点过。只见一弯皓月当空,周围星星簇拥,从旷野深处拂来的夜风,夹杂着清新的泥土和淡淡的花香味,令人心旷神怡。尤其是朦胧月光下,高低起伏的浅丘、树木、恬静的村落,宛如一副湿润的淡墨画。放眼望去,朱高炽心情却无法平静,眼前不断交替闪出晚上亲眼所见的那一幕。不觉浅吟道:“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利剑不在掌,结友何须多!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罗家得雀喜,少年见雀悲。拔剑削罗网,黄雀得飞飞。飞飞摩苍天,来下谢少年。” “好一个《野田黄雀行》,世子爷还在想那个笼中的黑猩猩么?”杨公公不愧才学多识,不假思索地说道。他知道那是曹植的一首诗,也知道世子爷朱高炽此刻在想什么。 傍晚,他们六人从仙鹤楼出来,缓步来到市镇东头的马家戏班,一个多小时繁冗无聊的马戏表演,看得他们呵欠连天。他们是冲着黑猩猩来的,到不是为了看他口接飞镖,是因为黑猩猩在夏家堡已经拥有为数不少的拥趸,从那天彪叔被赶下台就能说明问题!没有看见黑猩猩表演,朱高炽干脆带着众人直接到后台去看黑猩猩,在付给马班主一两银子后,终于如愿所尝地来到看台下,那间关有黑猩猩的屋子里。掀开布帘,却看见阿娇和黑猩猩坐在笼子里似乎正在说话。或许几人的脚步声惊动了她们,阿娇一声不吭地盯着他们,黑猩猩将阿娇护在身后,双眼死死瞧着他们,生怕朱高炽等对阿娇不利。朱高炽读懂了黑猩猩的眼神,掏出一锭银子给站在身后的马班主,说道:“请不要再为难黑毛了,其实他和我们都是一样的。多给他买些好吃的吧。”说罢,走到笼子前,伸手摸了一下黑毛肩头受伤的地方,轻声对阿娇说道:“阿娇,黑毛是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我也很喜欢他。好好照顾他吧。”随后依依不捨地离开了后台。 从夏家堡出来的路上,气氛很沉闷,与在仙鹤楼吃饭时说说笑笑的情景迥然不同。好在一弯新月高悬,光辉无限。触景生情,朱高炽自然想到了曹植那首抒写朋友遇难,而自己又无力援救的《野田黄雀行》。杨公公既然一语道破,朱高炽也不便隐瞒,只是淡淡一笑,说道:“还是杨公公知我心啊。”众人也是附和一笑。 一路走来,不觉间已经看得见梨花村朦胧影子,牛二也是人穷疴夜屎,本来一直与周捕头走在最前面,突然感到一阵内急,说声“内急”,噌噌噌地撒腿就向前面跑去,跑了一截距离,掏出话儿一阵急射,也是木老六倒霉,牛二停下撒尿的地方,正是木老六藏身的地方,牛二一泡骚味十足的尿正好撒在他的头上。 “我他妈怎的那么晦气!?”不甘提前暴露目标的木老六也只好自认倒霉,虽怒火攻心,缺强忍着没敢喊出来! “牛二,站在那儿发神经啊!?”从后面渐渐走上来的周捕头,见牛二一手摸着自己的话儿,全身僵硬地站在路边,一动不动,急剧扭曲的脸孔在夸张的抽搐,一双骇然诧异的眼睛朝他望着,并急速地转动,继而将目光斜停在路边的草丛中,张在空中的嘴巴,如同离开水面即将窒息的鲶鱼,张口呼哧呼哧地拼命呼吸。 周捕头倏地警觉起来,顺着牛二的目光往草丛中瞧去,依稀看见齐膝深的草丛中似乎隐藏着许多脑袋,正想拨刀叱喝,突然看见一把寒光闪闪的钢刀正对着牛二的话儿。牛二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原来,牛二疴尿并未曾注意到脚下草丛有什么动静,只是一泡猴尿疴得急,无意间竟将木老六那柄涂黑了的刀沖了个干净,立时还原了本色,月光下竟是一团朦胧的光晕。“咦?”牛二以为是遇到什么宝物,正寻思要不要下去看个究竟,正自犹豫,嗖的一声,浸着寒光的宝物飞将起来,直抵他的话儿,牛二低头一看,三魂出窍,原来是一把锋利无比的钢刀,只需轻轻一耧……故而,牛二是以一动不动! 周捕头看得真切,佯装不知,一个趔趄往地上一扑,趁机捡了个石子,直起身子时,石子已从他姆指和食指间疾射而出,这一弹,力道惊人!“当”一声,木老六虎口猛地一震,钢刀一斜,竟然差点脱手!饶是瞬间突变,牛二也反应极快!当即提起裤子,一边往周捕头那儿跑,一边狂号:“有鬼!有鬼!”只见周捕头叱喝道:“哪来的蟊贼,还不快现身么!?”呛啷一声,已拨出刀在手! 一声尖厉的呼啸,划破寂静的旷野。嗖嗖嗖,黑暗中跃出十三个人来,包括木老六一共十四个人!十四个人,十四把利刃,除木老六那把闪耀白光的刀外,其余通体黑黝的利刃,却敛藏着死亡的气息! 与此同时,除杨公公外,朱高炽、木荻、蝶云丸子都噌噌亮出自己的兵刃! 一场悬殊而不可避免的撕杀开始了! 木荻正要冲上前去,蝶云丸子轻声说道:“木姐姐,你保护世子他们。”话未说完,一个箭步冲到周捕头跟前,手里已经多了一样纤细异常的黑色绳索。似乎受力就会断裂,但它即使触碰刀刃也如同钢丝般坚韧,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威力!月光下,若有若无的光晕,犹如深草丛中吐着信子的毒蛇。 第63页 朱高炽气定神闲,临危不乱,手执宝剑与杨公公站定路中,双眼洞察着月光下那些偷击者的一举一动。牛二在路边拾起一根一米多长的棍子,瑟瑟发抖地站在朱高炽和杨公公的前面,姿势却像田野里吓唬鸟兽的稻草人,看不出什么过人的武艺。 “上!”一声令下,十三个偷袭的锦衣卫呈凹形一步步围上来,手中的刀随时会噼斫下来。 忽然间,一把利刃被这可怕的黑绳捲住,高弹到空中。接着黑绳发出一声锐响,直逼众人耳膜,三名锦衣卫各自捂住大腿和腰应声倒地!与此同时,黑绳又经蝶云丸子双手牵引,倏忽间分成两根蛇信似的叉子,迅疾一探,又有两名锦衣卫还在接近蝶云丸子两米之外的地方,就被勒住脖颈失去了知觉,如同被缚住的困兽。 几乎是瞬间,蝶云丸子就一鼓作气解决了五名锦衣卫,其余的锦衣卫一时怔住了。他们不知道蝶云丸子手上的黑绳经独门绝技由女人黑发和蛛丝织成,并用密制的兽油浸泡,只要稍微接触皮肤,便会发出钢鞭般的打击力。而且黑绳的攻击范围可大可小,能伸缩自如,翻卷、切割、斩杀,威力十分惊人!再加上这黑绳与刀枪棍棒等武器不同,令对手无法通过蝶云丸子的位置、姿势来判断她的动向,因此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莫说攻击她,就是防御也是相当困难的。 “杀啊!”木老六眼看一场偷袭将因为蝶云丸子而成泡影,不但拿不到所需之物,而且本来占绝对优势的兵力,转眼便会处于劣势。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率先往蝶云丸子冲去,手中狂舞的砍刀,形成了一片淡雾般的光影。其余锦衣卫见状挥刀吶喊,分别从各处冲上前去。企图将蝶云丸子包围在核心,一举拿下蝶云丸子这个最大的阻力。 周捕头也不示弱,挥刀相向,与正面冲上来的两个锦衣卫绞杀在一起。一时间刀光剑影,乒桌球乓,金铁交鸣,火花四溅!刺人耳鼓的削金声,受伤发出的惨号和呻吟声顿时不绝于耳! “呛啷”,不知谁的刀落地,接着是悽惨的痛号,一个锦衣卫捂着脖子摇摇晃晃倒在地上,手一撒,顿时一股鲜血喷溅而出,形成一团血雾,眼见不能活了。 木老六这边虽人多势众,但瞬间已折了五六人,其余的顾忌蝶云丸子手中的黑绳,不敢太过大意,是以战斗力大打折扣。其他的锦衣卫挥刀直往朱高炽和杨公公牛二站的地方冲去。木荻施展手中宝剑,拼命保护世子,牛二也拣起一把刀,似疯子一般“咿呀呀”怪叫着,对冲来的锦衣卫一阵乱斫乱砍,全没有一点套路,多少延缓了一些进攻! 周捕头见朱高炽他们情况紧急,也不敢再与那两个锦衣卫纠缠,卖个破绽,虚晃一刀,然后斜跨一步,跟着一个腾挪,横在半空中的刀锋陡然下沉,一刀斫去,将其中一个锦衣卫斫翻在地,噗一声,鲜血溅了一身。那锦衣卫一愣,周捕头趁机腾出身来,纵到朱高炽那边,与木荻并肩战斗。 不过一会的功夫,木老六与伍豹带来的十二个锦衣卫在撕杀中已经减员近一半,两人顿时心急如焚!血脉喷涨!尤其是在蝶云丸子挥舞的黑绳中,不但占不到丝毫便宜,而且还将血本无归!木老六心念转动,与伍豹相互示意脚下步子加快,虚晃身形,一前一后试图突破黑绳密布的范围,余下的几个锦衣卫也挥刀紧随,一时形成一对五的格局! 被围在核心的蝶云丸子毫不畏惧,一双黑瞳熠熠生辉,尽管黑绳锐响刺耳,如黑蛇一般在空中兀自上下左右盘旋狰狞,但终究是女流之辈,战到现在已然香汗淋淋,气喘吁吁。手脚也变得迟缓了许多。 木老六和伍豹看穿其中,有时欲攻却退,试图将蝶云丸子拖垮。蝶云丸子何尝不知。,只是冷眼注视,故意将黑绳舞得越来越慢,似拖泥带水一般。那三个锦衣卫不知好歹,以为立功的时候到了,全然不顾一切沖了过去。“小心!”木老六见状大喝一声,却已是来不及,只见本来无力游动的黑绳倏忽一抖,如垂死之蛇凌空暴弹,“啪啪”两响!那两个锦衣卫几乎还来不及惨嚎,扑通一声,跌落在地!只见胸口上的伤口像是被利刃切过一样绽开,一股鲜血汨汨流出! 眼见两个兄弟命丧当场,伍豹鬚发暴烈,狂喝一声:“老子和你拼了!”奋力一扑,使出全身力气将手中的钢刀像蝶云丸子狠命一掷,那刀破空而来,眨眼已到蝶云丸子面前,只见蝶云丸子一个挫步,迅疾往后一退,黑绳陡然回缩一卷,将那刀活生生凌空捲住,改变了方向。饶是如此,那飞刀力道惊人,又是全力一击,只听得一声闷响,蝶云丸子胸口被刀平行一砸,顿时喉头一甜,咯出一口鲜血来!即便如此,蝶云捲起的那把刀竟然又朝伍豹飞去。伍豹猝不及防,掷出去的刀反卷着朝自己飞来,瞳孔紧缩之间,那刀已插在胸口! 木老六目眦尽裂,抱着必死的信念,举起砍刀向蝶云丸子冲去,蝶云丸子也做了最后拼死一博的决心!眼见木老六脚步错乱,暗中调息运气,将身体每一处潜藏的最后能量全贯注到黑绳上,只见那黑绳“嗡嗡”微颤,似蛇鼓气,兀自随目标而颤动。 木老六气血涌胸,已是在拿命一博,更本未曾注意到黑绳已是蓄势待发,将做致命一击!说时迟,那时快,电花火石间,一个身影半空斜飞而来,大喝一声“住手!”落地瞬间,已拽起茫然不知的木老六,竟往草地里窜去,一瞬便没了踪迹。 第64页 蝶云丸子喉头又是一热,哇地咯出一口血,软软地瘫在地上…… 悲风萧萧 第十七章 活罪难免 情况陡然发生变化,任谁都不曾料到。伍豹已死,木老六与那人转眼无影无踪,形势一下子明朗起来。余下围攻朱高炽、杨公公、牛二、木荻和周捕头的那三个锦衣卫再也无心恋战,知道再撕杀未必占得到多少便宜,随相互示意一下,蓦地将刀一收,三个身形同时往后一跃,说道:“不斗了!” 木荻噌地一个箭步,冲上前,将剑往其中一个锦衣卫小校脖子上一搁,厉声说道:“你想斗就斗,不想斗就不斗啦,你姑奶奶还没答应呢!”那被制住的小校眼都不眨,硬起脖子,也不打算反抗,挺胸说道:“要杀就杀,何必那么多废话!” “我不敢杀你么!?”木荻冷森森的眼睛陡现杀机,正要挥剑相向,突然,朱高炽大喝道:“住手!万万不可!”手中的剑兀自在空中挡住了木荻几乎斫下来的剑。一声刺人耳膜的金铁交鸣,火花四溅,木荻的剑被硬生生碰在一边。“你们走吧,从开始你们就不该捲入进来的!”朱高炽脸色阴郁,喃喃自语道,似乎告诉那三人再不走的话,小心翻脸! “谢谢不杀之恩!”那三个锦衣卫抱拳谢道,然后搀扶起几个受伤底弟兄,让他们各自走路,又将伍豹和先前断气的那两个锦衣卫背在背上,往旷野里走去。 “世子爷,怎么将他们放了呢?”木荻愤然问道。 朱高炽幽忧道:“你们还没看出来么?你以为他们都是拦路劫财的山大王啊,他们可是真正的锦衣卫呀。没想到还是和他们碰上了!”见木荻牛二还是一头雾水,周捕头拾起地上一把两尺多长,有巴掌宽已涂黑的弯刀,说道:“这就是绣春刀,只有锦衣卫的人才使用的。” “看来问题搞复杂了,一旦被锦衣卫缠上总不会是好事啊。”朱高炽长嘆一口气,心下嘀咕道:“这锦衣卫的嗅觉也太灵敏了。”霍然瞧见蝶云丸子一动不动地盘腿坐在地上,朦胧的月光下,惨白的脸色似即将枯萎的花朵,嘴角边黑色血迹犹自未干。 “蝶云,你~你没事吧?”众人均是一惊,关切地问道。 “不~不碍事……我已服了药的。”蝶云缓缓说道。 ~~~~~~~~~~~~~~~~~~~~~~~~~~~~~~~~~~~~~~~~~~~~~~~ 却说木老六正准备与蝶云丸子以死相拼,霍然半凌空飞来一个人,还未及看清是谁,已被来人鹞鹰拎小鸡似地拽起就跑。手腕被对方扣得死死的,想挣扎却使不上力来,真箇是无济于事,料想对方也不会有害于自己,只得随他在草地上如一阵风般滑行过去。蓦地远处旷野中有一堆火头长起,将到临近,只见一群黑衣人,分八字站在火堆旁两旁,一边四个,个个都是面无表情,把冷森森的眼光注视着自己。居中一个背对火堆负手而站的人,似乎对于木老六的到来无动于衷。 到了跟前,那人松开手,对木老六拱拳说道:“老六,赵虎多有得罪。”说罢,走到背对的那个人面前,说道:“大人,人带来了。”那人缓缓转过身来,却是刘云龙副指挥使。木老六心中一凛,慌忙单膝跪地,抱拳说道:“卑职叩见大人。” 刘云龙并不说话,双手环抱,阴鸷的脸在乱舔的火苗下,忽暗忽明,显得十分诡异。 木老六长跪不起,抱拳说道:“卑职见过刘大人。” 嘿嘿嘿嘿,霍然,刘云龙冷笑道:“老六,你越来越出息了。” 木老六一愣,怔怔地:“大人,卑职不甚明白。” 刘云龙眉头一挑,说道:“不明白!?”随即嘿嘿嘿冷笑起来,火光照耀下的那张琥珀色脸孔更是阴沉可怕,燃烧的树枝不时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使整个现场气氛更为紧张和沉闷。大概足足有三分钟时间,刘云龙反剪双手,来回走了几步,突然大喝道:“来人,家法伺候!”一语即出,立时从两边各走出两个人来,走到木老六身边,三下五除二将木老六摁在草地上,一人逮一只手脚,静看刘云龙眼睛,等候指令。“给我狠狠抽三十鞭子!”这时又走出一个锦衣卫来,上前麻利扒下木老六裤子,随后,从火堆中扯出一根有指头粗,还燃烧的枝条来,照准木老六的屁股一五一十地抽了起来,一边抽,一边数着。那燃烧的枝条是柳树枝之类的荆条,弹韧性极好,抽在木老六屁股上,声音清脆,而且火花乱溅,夹杂着屁股被灼焦的“嗞嗞”声。木老六饶是铜骨铁皮,也被抽痛彻骨髓,却不敢发出声来,只是手下的草被连根带泥扯断了一大把! 那行家法的锦衣卫一边鞭笞,刘云龙在一旁冷言说道:“人只有再最痛苦的时候,才能长记性。这顿鞭子是为你擅离职守,擅自调遣必须承担的责任!”话刚说完,那鞭笞的锦衣卫也刚好抽完三十鞭,向刘云龙报告道:“大人,已抽了三十鞭。” 刘云龙漫不经心瞥一眼木老六,只见黑乎乎的屁股已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正看着,忽然树林中传来一阵沙沙声,从黑暗中走来那七八个被朱高炽放走的锦衣卫。他们走到火堆前,将伍豹和另两具尸体轻轻搁在草地上,然后退在一边,垂着头什么也不说。刘云龙冷冷地瞟了一眼草地上那三具似睡着一般的尸体,不觉间脸色铁青,勃然大怒,指着木老六大喝道:“来人!把他拖下去给我砍了!” 第65页 “大人,且慢!”只见赵虎踏步上前,扑通一声跪下,抱拳说道:“大人,这也不能全怪老六啊!卑职也有责任。” 刘云龙怒目圆睁:“你说!” 赵虎道:“大人,我们从应天城出来的时候还算顺利,自从我们到了古平镇后,在暗中监视白云庄时,不料与镇抚使闵天灏失去联繫,我们按照拟订计划准备在夏家堡会合,途中因老六发现燕王府中杨公公很是蹊跷,便多了一份心,后来老六想办法从杨公公手上弄来一张人皮图纸,好象是藏宝图之类的图纸,由于时间匆忙,未及仔细研究。不料,那图纸又被他们暗中使用手段夺去,老六想不过,心想,若是那图纸真是藏宝图的话,那么,燕王得到后,岂不是如虎添翼? “换句话说,那图纸万一与应天城有关,是京畿布防图,如果被燕王得去了,岂不是埋下隐患,种下祸根?正是这两种原因,老六一时心切,想然等不及闵大人。因此,临时擅做主张,私自调遣,于半道伏兵准备全部缉捕一干人,再行收穫。没想到事情一发不可收拾,累得伍校尉和另两个兄弟白白送命。我也有责,因为在没有得到确切指示前,我们必须和朝廷同步,万一影响了整个大局,卑职就是十个脑袋也不够掉啊。刘大人,要罚就罚我吧。” 赵虎一席话,说得句句入理,丝丝入扣,任谁都不得不点头称道。刘云龙听罢,沉吟片刻,说道:“今晚好在是伍豹他们殉职了,如果真要是他出了事,哼!量你木老六有天大的本事,不诛你个九族,也得扒你一层皮!知道么?你今晚偷袭的是燕王长子朱高炽大殿下!好在没弄出事来,也算是万幸。不过死罪可饶,活罪难免。来人,给他留个教训!”随后摆手让赵虎起来。 这时,一个锦衣卫小校拿过一把匕首交给木老六,木老六接过刀,似乎已忘了伤痛,只见他缓缓爬起身来,穿好裤子,然后单膝跪地,叩头谢道:“谢大人不杀之恩。”说罢,将小拇指往地上一横,牙齿一咬,只听喀嚓一声,小拇指从根部应声切落。 悲风萧萧 第十八章 胶着状态 在事先还未得知朱高炽身份,就匆猝搞偷袭的木老六可谓出师无名。陪了三个锦衣卫兄弟不说,自己还差点被砍了头,挨顿鞭笞不说,还自个儿切下一截小拇指,教训是极深的了。自己受了如此多的责罚,才知道自己选择偷袭没错,关键是选择的对象出现了问题,那朱高炽毕竟是燕王朱棣的长子,想到这儿,木老六不觉感到后脑勺嗖嗖直冒冷汗,不敢再造次了! 这两天,他一直爬在床上,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屁股还未结痂,令他无法仰躺。身心受伤具是疲惫的木老六才渐渐明白,有些事什么可做,什么不可做。什么事做了,连后悔都没得的了,不由长嘆短吁,郁闷满腹。 一阵感嘆后,木老六挣扎着从床上下来,披起外套,蹙着眉头走出了尽是药味的屋子来到院子里。现在他和赵虎已经搬到伍豹他们这个锦衣卫在德州附近几个地方的秘密联络点,一是等待(策应)闵天灏,二是按照上面的意思,仍继续暗中监视朱高炽他们一举一动。 正是午时。进入八月的夏季,阳光更加炽盛,火辣辣的空气中夹杂着来自地表散发的土腥味,几株倚墙兀立的胡杨树,静止不动,毫无生气!因为没有一丝微风,一切景致都似乎呈胶着状态一般。 躺了几天,木老六冷不丁置身在刺白的阳光中,身子居然有些飘然不适的眩晕感觉。“木兄,不舒服么?”一个正在职守的锦衣卫校尉问道。 木老六蹙眉说道:“兄弟,我出去一躺,劳烦你给赵兄说一声。”一边说,一边往外面走去,见那校尉迟疑地瞧着自己,随苦笑道:“兄弟放心,不会有事的。”说罢,人已走出了院子。 走出院门,木老六长吁一口,屋子里几日烦闷的空气远不及赤日下炙热的空气来得更爽快些,他贪婪地呼吸着,似乎欲将胸中一口浊气尽行吐出。但见午后夏家堡街头上,人烟稀少,车马困顿,远非傍晚市镇喧嚣的热闹景象。不一会,木老六来到一家酒肆,向小二要了三只新鲜才出炉的扒鸡,打了一壶上等陈酿好酒,又要了三个土巴碗后,让小二一併包裹好,付了银子,直接出了夏家堡,沿着官道直往梨花村附近走去,距此不远大概还有一里地的地方,木老六下了官道折身往草地尽头的浅丘处走去,将近十多分钟后,来到那晚自己被鞭笞的地方,只见树阴下已是多了三个新鲜隆起的坟冢。坟头上招魂幡兀自在穿过树林的微风中,随风飘曳。 “伍兄,老六来看你和两位兄弟啦。”木老六神情落寞地走到墓前,默默打开包裹,就地铺开,将三只扒鸡依次摆在三个墓前,又将三个土碗掺满酒,摆在每个墓前,然后单膝跪地,抱拳说道:“伍兄,我~我老六恃强好胜,累了你等性命,我~我给你们赔罪来了。”说罢,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将壶中酒缓缓浇在坟前,一滴不剩。 蓦然,一阵冷风从坟头后骤然而至,木老六眼如掣电的剎那间,一个飘然如魅的身影已出现在自己面前。木老六定睛一看,心中自是一凛,只见来者脸上蒙着白色面罩,双手后负,站在坟前,看样子并不想以目示人。现身的同时,犹如来自阴森地府的诡谲声也戛然落地:“锦衣卫校尉木老六听命!” 第66页 那声音却像是指挥使刘云龙从喉头里挤出来的…… 十分钟后,木老六换了一个人似的,脸色阴晴不定从林子里走出来,环顾左右,便顺着来路慢慢往回走去,只是举手投足间,无不透露出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在正午的阳光直射下,原本心灰意冷的整个脸孔,迅速隐入一抹没有轮廓的灰影之中,诡异而莫名。 ~~~~~~~~~~~~~~~~~~~~~~~~~~~ 或许是因为朱高炽的特殊身份,连续几天也没有任何情况发生。众人住在梨花客栈,到也相安无事,为此,众人活动也仅限于梨花村范围。那晚蝶云丸子与周捕头斫杀了三名锦衣卫,却没有任何人(锦衣卫)再来惊扰,这本身就说明问题,换句话说,如果是平常人,莫说你误杀了锦衣卫,就是一旦自己不小心被锦衣卫耗上了,你的噩梦也就此开始了。 事实上,这些专掌缉捕、刑狱和侍卫之事的锦衣卫直接听命于皇上,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皇亲国戚。而皇上要逮的人,也可以借锦衣卫之力,去抓拿犯人,并进行不公开的审讯。单是刷洗、油煎、灌毒药、站重枷等这类使犯人尝遍了死的恐怖和痛苦的酷刑,就足够让人不寒而慄! 朱高炽认为这背后肯定有什么花样,或许隐藏着更多让他无法预料,更多正在酝酿的阴谋。但是,仅凭现时平静的表象是看不出什么问题的。 对此,杨公公自有一番说法:“世子爷,从我个人观点来看,那晚偷袭仅仅是针对个人的一次过失行动。就整个燕王府来说,目前朝廷尚没打算採取动作,只是在进一步暗中监视和寻找一些他们认为可以致死地于咱们的证据,前者好防,后者难以预料,防不胜防。况且,那晚已经杀了三两个锦衣卫,他们是决不会善罢甘休的! “话又说回来,燕王是目前惟一一个还没有被削藩的王爷,之所以如此,朝廷势必有所顾忌,在还没有採取实质性步骤的情况下,料想锦衣也不敢过于张扬并有所指,必定燕王不同于普通皇亲国戚。为今之计,咱们可以一路慢慢往燕京返回,顺道暗中打听你舅舅徐庄主的消息,他们已出来半个多月时间,想必他们快到了吧。至少,咱们这一走,或多或少还可以暗中牵制他们。” 朱高炽环抱双手,心绪愁闷,不停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听杨公公如此一说,眼睛一亮,说道:“不错,杀了他们的人,他们没有动作,至少可以说明他们是有所顾忌,并且还在观望之中。本来我是打算接我娘舅一起返燕的,但变数太大,看来已是无法成行。不如按杨公公所说那样,一路慢慢返燕,一路悄悄探听消息,也总比待在这儿强些。” 听说准备返燕,众人精神一振,都巴不得趁早走了,哪还有心思在这里闲住了。这两天蝶云丸子服了自己密制的药丸后,又经运气调息,身体也渐渐恢复了许多,苍白无血的脸,稍稍有了点红晕。 潜踪隐迹 第一章 不言放弃 从旱魃村出来,直行十来里地,就会进入黑雾沟峡谷。整个峡谷两岸连山,重岩叠嶂,若非停午夜分,不见曦月。峡谷呈丫形纵抱,岔生歧路,连绵数百里,出了峡谷,上一条由东南向北的驿道,再行不到半日,便到了鲁西北平原冀鲁交界处,车马辐辏,人烟稠密,商贾往来云集,素有“九达天衢、神京门户”之称的德州。 当初,木老六赵虎在白云庄与天灏失散后,便沿着官道一路北上,于是终究未能遇见天灏。天灏为了暗中监视徐霆他们,又不得不一路翻山越岭,尽走险峻荒僻之道,故而,天灏与木老六他们始终是走在两条平行而无法相交的路上,有时二者平行相距仅仅不到几十公里。 事情往往就这么偶然,这么巧合!有时又超出人们的想像! 旱魃村一战后,白云庄庄主徐霆押解的五具棺材骡车什么时候出了旱魃村,天灏一点也不清楚。当他被傀儡生从凶悍的旱魃手中救出来,又被拎小鸡似的跑了大概几里路,随后被浸在冰冷刺骨的河水里解毒,不禁有些纳闷:冰冷的河水能解毒!?无稽之谈!脑海中惟一一掠的念头便是荒唐!当然,他更无从想像那只通体黑毛,貌似黑猩猩的傀儡生能对自己了如指掌。的确,自己一直就随母姓,而自己的生父姓刘,叫刘忠一,这也没错!但是,死去的父亲会复活,会变成眼前这个不伦不类,会说人话的畜类,无论如何,天灏也不愿相信! 至于傀儡生突然扑向自己,又被自己手中的剑刺伤,陡然发生的一切,天灏没有过多去想,尽管傀儡生救过自己,自己虽然对其也并无恶感,但是自己奉命行事,容不得多想,匆猝间,再简单给他包扎了伤口后,踏着晨曦往旱魃村疾步而去。 路上,介川一之的鼻子一抽一搐,使劲嗅他身上的味道。快到旱魃村时,介川一之胸有成竹地说道:“天灏君,你好大的硫磺味啊。” 天灏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刚才自己被浸的河水,硫磺含量较高,硫磺杀虫、解毒,他也知道一些。怪不得,自己经那河水一浸,头昏脑胀的迹象便即刻消失,瞬间精神也清爽了许多。想到这些,一时间,天灏有些踌躇不前了。心下嘀咕道:“那傀儡生并不是恶意的,而且,他三番五次的救自己,难道真如他所说的那样,他就是……”想到这里,心儿咚咚乱跳,真有些左右为难了。 第67页 “天灏君,我们不如再回头去看看,看天意如何?”介川一之早就窥出天灏迟疑不决的神态,建议他回去在瞧一眼,至少求得心理平衡嘛。 说看就看,两人二话不说,撒腿往来路疾弛而去。掣电闪烁般,已经到了河边,清晨雾气茫茫的河边什么也没有。二人又顺着河边齐膝深的野草中搜寻了一阵,确实再也找不出什么来,这才死了心,离开河边继续往旱魃村走去。平野里很远的地方拂来一阵夹杂泥土花香的清风,还有渐行渐远的马铃声和吆喝声。 天灏与介川一之再次返回旱魃村时,天已经大亮了,一抹霞光在无际天边绚丽绽放,太阳很快出来了。 失去了傀儡生的影子,又失去了白云庄那伙人,还有最重要的五辆棺材骡车,天灏苦不堪言。如果没有猜错,那五具棺材里装的决不是什么染了诸如“大头瘟”之类瘟疫的尸体。天灏已经从那些旱魃岭山上下来打劫的喽罗,以及白云庄那伙人奋力保护棺材的动作中,隐约得到了证实。他现在需要的就是进一步证实,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捱定合适时机,再动用其他锦衣卫,来个半路伏击,一网打尽! “天灏君,你看——”蓦地介川一之蹲在出旱魃村村口的地上,指着几条深浅不一的车辙印,目光往远处扫去,欣喜叫道:“他们是往北去了。” 天灏瞟了一眼有些零乱远去的车辙印,却与东方天际升起的太阳,形成了一个几乎四十多度的夹角,毋庸多疑,骡车是奔北而去的。“天助我矣!”天灏精神为之一振。当下,与介川一之各提一口气,顺车辙印一路追撵而来。果不其然,追了十来里路,那车辙印,渐渐浅了许多,本来是教松软的土坷路,路面越来越硬,不一会就是冷灰色的山石路了,依稀可见几条车辙印记。一块镂有“黑雾沟”的岩石孤零零地兀自立在路旁,再往前走,就看不见车辙印了。 这个时候,天灏与介川一之放慢脚步,环顾四周,确实只有一条通向沟里的路,再无其他旁径可走。于是,二人只得顺着曲折通幽的山路一头扎进沟里。说也奇怪,二人进了沟里,头上一轮红日倏忽不见,眼前所见,尽是阴森一片,林寒涧肃。除了远处长猿悽厉的长啸,在空寂的山谷间泠泠回响,哀转久绝外,便就是溪水湍急的漱石声。 越往前面走,光线越是阴晦,天灏眉头蹙得就越紧。他一边走,一边暗自思忖:“五具棺材,二十来个人,倏忽间竟不知云踪,难道他们会飞了不成?岂不蹊跷!?” 介川一之见天灏两只眉头几乎拧在了一起,不觉笑道:“天灏君,就算你浑身是铁,又能捻几根钉?”那意思还得悠着点来。 天灏何尝听不出来介川话中话的意思,紧锁的眉头随之一舒,微笑道:“介川,我岂能不知你的意思?你看,本来这车辙印尚有迹可辩,但是一到了沟里,什么都没有了,你说,我能不急么?我们现在好比是大海捞针啊。” 介川一之道:“那你没有打算放弃么?” 天灏笑道:“放弃?为什么要放弃呢?一只在蓝天上翱翔的雄鹰,能随意放弃自己即将捕杀到的猎物么!?” 介川一之道:“天灏君,我很佩服你的坚韧和信心。在我们忍者的嘴里,是从来不言放弃这两个字的。” 天灏道:“可我不是你们的忍者啊。” 介川一之笑道:“你可是朝廷什~什么锦衣卫呀?” 忽然,天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噼手揪住介川一之衣襟,冷声说道:“介川,这是我最后一次提醒你,以后万不可再提起锦衣卫这三个字了!” 介川一愣,半晌回不过神来,怔怔道:“这有什么,就是提提嘛,也用不着大惊小怪啊?” 天灏松开手,淡淡说道:“介川,你不知道,一旦被锦衣卫盯上,就意味着什么?” 介川一之愣道:“什么?” 天灏嘆了口气,闷声说道:“一两句也说不清楚,反正从此以后你最好莫再提他就是了。” 二人一边说,一边行进在隐天蔽日的空冷的黑雾沟沟壑之中,尽管空有辩踪寻迹的敏锐嗅觉和观察力,却无法判断那五辆骡车的去向,因为,二人已经来到一个岔路口,往左还是往右,二人一时犯了难! 天有不测风云,二人正在凭感觉看是应该选择那一条路走的时候,峡谷上方的天空渐渐涌起了滚滚而来的古铜色云层,低垂的云层后面,隐约可听见轰隆隆的电闪雷鸣声。 “赶快走!”正自犹豫的天灏恍然发现左边的岔路上有几块半干的马粪,当机立断拽起介川一之,直奔左边山路走去,在峡谷里遇到大雨不是件好事,况且自己所处的位子又恰好在沟底,一旦山洪爆发,后果难料,天灏不及多说,与介川一之撒腿往高处疾奔而去! “喀嚓!”一声从天而降的霹雳在二人头上骤然炸响,迅速一掠,轰隆隆划向沟底,震得整个山谷为之一颤! 少顷,大雨滂沱,不期而至! 潜踪隐迹 第二章 突遇山洪 果然不出所料,就在闵天灏与介川一之仅以千分之几秒的时间,迅速作出抉择,并以极快的速度窜纵到左边岔路上的高坡时候,霍然,从沟底深处震天动地传来似万马齐喑,又似战鼓擂响的隆隆声。巨大的轰鸣与蛇信般狰狞的紫青电光,以及接踵而至的滚雷交相辉映! 第68页 在电闪雷鸣的狂风暴雨中,山谷被撕成千万缕碎片,发出声嘶力竭的哭号。几乎被吹弯了腰的参天大树,在渐渐逼近的隆隆声里瑟瑟发抖,不停地震颤!有那么一分钟的沉寂!剎那间,逼人耳鼓的呼啸沖天而起,一排乳白色的浊浪以排山倒海之势,狠狠撕裂一道豁口,狂卷一切可以撼动的目标,锐不可挡的从上游拔地而来!眨眼间,沟底好似一片汪洋大海!只见奔腾湍急的河流夹杂着坍塌的山石泥沙、漂浮的残枝断木、动物尸体、浩浩荡荡往下游滚滚而去…… “好险!”天灏和介川一之怔怔地站在半山腰一块兀立的岩石上,任由暴雨扑打自己。二人目光所及之处的三岔路口,此刻早已是奔腾咆哮的河道。 眼前的情景过于恐怖!倘若稍微犹豫那么一下,二人将直接陷入万劫不复之地!饶是侥幸逃过这一劫的天灏和介川一之,此刻也是一股凛寒似冷蛇游窜周身,浑身僵硬,几乎不能言语! 雨大如注,狂风呼啸。二人站在裸露的岩石上,浑身湿透,密不透气的暴雨,迫使二人胸口急剧起伏!站在巨大悬空的岩石上,他们却是那么渺小,似乎随时都有被吞噬的危险! “天灏君,我们不能站在这里,赶快离开吧!”介川一之用右手贴在嘴边,凑在天灏的耳边费力嘶吼道:“这~里~很~危~险!” “你~说~什~么!?”天灏似乎很难听清楚,抹了一把脸上的流淌的雨水,扭头问道。 介川一之指指离他们只有四十来米的湍急河流,又指了指从高处哗哗往下直淌的泥石,声嘶力竭地吼道:“小~心~泥~石~流!” 介川一之说的不错,他们所站的岩石旁,已经开始从不同方向出现了涓涓溪流一般的泥石流了,而且越聚越多。无数坍塌的碎石与泥水不断地搅拌在一起,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谋杀,正悄悄在他们的头顶上伺机出动,一触即发!对于泥石流,天灏知之甚少。而介川一之生长在四周皆山的伊贺山区,自然对泥石流摧毁一切的力量了如指掌。只见介川一之凝气屏息,极力捕捉自己最怕听到的那个微妙的声音。果然,透过轰隆的河流暴雨雷声,半空中隐约传来的一阵“咯吱咯吱”树木断裂,以及岩石不能承载重负的呻吟声! 介川一之脸色骤变,瞳孔急剧收缩。他暴喝一声:“快走!”话音未落,整个人已经一个鹞鹰沖天,斜刺刺往树林密集的地方冲去。 见此情景,天灏哪里还敢怠慢,也是一个纵跃,人已经奔出两三丈远!轰隆一声巨响,身后那块岩石已经轰然坍塌,与洪流一般的泥石流转眼坠入沟底,掀起一股滔天浪涛! 暴风雨倾盆而下,没有一处可以躲避的地方,岩石山洞未必安全,惟一的办法就是顺着树木密集的地方继续走。又一次躲过一劫的天灏和介川一之惊魂甫定,艰难而谨慎地行走在密林间,四处留心随时可能坍塌的岩石泥土。因为都知道,在残酷无情的自然面前,他们二人不过是一两枚脆弱不经的泥丸! 风似狼嚎,雨如刀割,在狂风暴雨席捲的山林里行走,实非容易的事情。沟底的那条沿河小道已经成了一条宣洩咆哮,宽畅湍急的河道,脚下泥泞湿滑的羊肠小径若有若无。一些看似落叶堆积的地方,很有可能就是一处被猎人下了套子的陷坑。呈四十多度的山坡陡直难行,一不小心踩在滑熘的苔藓上,极有可能一个趔趄而跌落沟底。因而,天灏与介川一之二人,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风险!况且,脚下兀自泛滥的山洪,犹如深裂的地沟,令人发憷的礁石似獠牙锯齿一般,时刻准备撕碎和吞噬一切! 二人费尽艰辛,顶着风雨,蜿蜒走了一里路左右,忽然发现已经走到一处悬崖峭壁前。看样子,这里刚发生过惨烈的坍塌,整个山体被凶猛的洪水活生生撕裂成一个红猩猩的巨大豁口,陡然之间形成了一条宽十几丈,无法逾越的沟壑!更要命的是,裸露断垣的滑坡处,草木已是荡然无存! 此刻,狂风暴雨一点没有减弱的迹象!站在峭壁上的天灏与介川一之犹如困兽一般,四处寻找出路,谁也不敢保证这个地方会不会继续坍塌或是滑坡。霍然,二人几乎同时发现密集雨幕的对面,一处相对平缓的高坡上,一群人冒雨拼死拽着一辆渐渐往坡下滑去的骡车,显然,那骡车停留的位子因泥土松动,正一点一点缓慢下移。其中两人脚踏一块岩石,各自肩扛一根胳膊粗的木棒,奋力抵在骡车的尾部,防止它继续下滑。而其他人正急于将车上的棺材卸下,于生死全然不顾! 天遂人愿。天灏冒死寻找的白云庄那伙人居然与自己一样,被困在山谷险地。而且,还在拼命抢救那具装有棺材的骡车,天灏自是欣喜若狂!咫尺相遇,却无法越过眼前这道天然屏障。加之风大雨急,电闪雷鸣,自己纵有天大本事,也无法到达彼岸,只有眼睁睁看着他们! 其实,自打天灏与介川一之出现在坍塌的峭壁上的那一剎那,就已经被白云庄庄主徐霆他们看到了,尽管二者相隔只有一、二十丈远,彼此都能模糊看见对方,但是徐霆他们更本就无暇顾及天灏和介川一之二人。因为,在最后一辆骡车爬上坡的时候,突然轮下泥土松动,眼看骡车就要与车上的棺材一起坠入湍急咆哮的洪流中,众人拉的拉,拽的拽,顶的顶,用尽全力想保住骡车。然而,骡车却越陷越深,并且随时都有可能随松动的泥土滚下沟底,眼见情形不对,徐霆当机立断,将棺材卸下来!好在棺材有绳子套着,只需众人合力便可将其拉下来。不幸的是,骡车已经开始下滑,即使两个庄丁找来两根粗木棒,竭尽全力抵在骡车后部,也不能延缓它下滑的速度。 第69页 天灏和介川一之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对于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尽管自己是旁观者,抑或是追踪猎物的猎犬,但在大自然逞凶的面前,也不得不暂时放弃自己的诺言,暗自为眼前惊心动魄的一幕捏了一把冷汗! 狂乱的暴雨中,但见白云庄的人们忙而不乱,个个置身生死度外,尤其那两个似螳螂挡车的庄丁,尽管脚下泥土不停下陷,却似铁塔一般岿然不动,而那些拉棺材的人们极其迅速地游走在面前两棵大树之间,瞬间就将棕绳死死地缠在粗壮的树干上,说时迟,那时快,轰隆一声,那棺材兀自落地,棕绳蓦地一收,大树剧烈的一颤,欲将下滑的棺材被牢牢地拖住了,而那两个站在下方的庄丁还未及作出任何反应,脚下的泥土一虚空,二人已然随着轰然坍塌的泥土滚落在沟底汹涌波涛之中! “不一——!”“不二——!”坡上传来白云庄众人声嘶力竭的呼唤声,看样子,跌落洪水中的是两兄弟。 如若不是真眼所见,天灏决不会相信白云庄竟然还有这等壮烈之士!相比之下,一些人又是多么的苍白、多么的虚伪啊!天灏正自扼腕嘆息,不料他和介川一之所站之处正是滑坡后悬空的峭壁,经雨水浸泡,突然毫无徵兆地开始断裂坍塌。天灏和介川一之只顾看对面,未曾防着脚下已经被掏空,且一直在悄悄断裂的峭壁。轰隆一声,饶是二人反应再是如此神速,身子却是豁然往下一沉,空有力却使不出来,如折翅的鹞子,直端端往河心里跌落。 “介川——!” “天灏君——!” 二人只仓猝喊了一声,瞬间就被湍急咆哮的洪水给吞噬了! 潜踪隐迹 第三章 泥牛入海 半个时辰不到,已经有四人先后坠如奔腾湍急的洪流中,咆哮的河水漩涡一个接一个,很快将漂浮水面的一切捲入无底的深渊。站在豁口对岸的徐霆他们亲眼所见两个兄弟,被洪流捲走,瞬间就无影无踪。悲恸无比,还没回过神来,又见闵天灏和介川一之二人从横在半空中的峭壁上,豁然坠入洪水中,眨眼间就被咝咝怪啸的漩涡捲入河心,顿时没了影子,众人均是骇然万分,心惊胆战! 恰在此时,云阳道长和安良往前面探路回来,眼见天灏和介川一之从半空坠落,说时迟,那时快,云阳道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暴喝一声,猛然一掌向一根被岩石削断的树木拍去,只见那截树木应声凌空飞起,刚猛之极地直向天灏和介川一之疾射而去!云阳道长见是友人儿子落水,哪里还有敌我之分,一片好心要拯救天灏和介川一之,故而运用掌力将那段被削断的树木的凌空飞射,期望他们能够借力飞踏,凭空脱险。然而,终究是慢了一拍,天灏和介川一之已然坠落水中! 云阳道长扼腕嘆息道:“想不到终究还是迟了一步,可惜,可惜。” 徐霆安慰道:“道长,你已经尽力而为了,倘若他们能侥幸逃过此劫,定不会忘记道长倾力所为。不过话说回来,我们也少了许多麻烦,虽然痛折了两个兄弟,但是五具棺材还在啊。” 云阳道长轻抚棺木,一具一具的看了一遍,感嘆万分地说道:“一路上贫道就在想,出了这黑雾沟,离北方就不太远了,这五具棺材沿途走来,定惹了不少眼线,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呀,到了北边,朝廷布防的几十万大军都虎视眈眈盯着燕王,燕王府如今已是危如累卵!更何况,沿线还有那些明里暗里的锦衣卫,他们是不会放过任何他们认为值得怀疑的细节。” 云阳道长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的,徐霆不禁暗自沉思起来:自从离开白云庄后,虽然一路靠假戏真做的手段,到也过了矇混过了许多关口。但是越往北走,越是官兵查验的紧,锦衣卫动作更多的地方。单是眼前刚坠落洪水当中的天灏就够缠的了,换句话说,虽然天灏他们已不知生死,但他已经直接或是间接掌握了棺材里面装的东西。那么,一旦走出山谷,到了人烟稠密的地方,倘若天灏突然出现,只需调动官兵和卫所的人,截获棺材完全是易如反掌。关键是,棺材里面百十万两银子,就足以轰动整个朝野!而且极有可能和燕王联繫在一起,那么,图谋不轨,招兵买马,私囤粮秣,网罗死党的一切罪名,一夜之间就会如法炮制!朝廷便会罗织罪名,或是削藩,或是兴师讨伐! 想到这些,徐霆不由得一阵担忧,转身问云阳道长:“道长,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云阳道长没有立即回答,一边思考问题,一边抬头瞥了一眼乌云低垂的上空,但见厚厚的云层在剧烈的翻涌滚动,一道道闪电挟着骇然的霹雳,不时在半空中炸响!有时一道闪电划过,周围立即响起咝咝咝的噼啪声,令在场的每个人都是毛孔急剧地张缩!好在狂风暴雨已经开始减弱,整个山谷又泼墨一般显露出真实的面容。这时,云阳道长收回目光,微微一笑道:“徐庄主,贫道到是想了个主意,但不知能不能成行?” 徐霆道:“道长,只管说好了。” 云阳道长笑道:“徐庄主,实不相瞒,贫道这主意需边走边说才是。” 徐霆一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怔怔道:“还有这等怪事?呵呵,到要看看道长的本事了。”说罢,吩咐众人赶紧加固棺材。惟有那具拴在树上的棺材需要用树枝泥土暂时掩埋,好在深山峡谷,又是断头路,山体坍塌,已经无法从天灏和介川一之来的方向再过来。因此,要想发现这具棺材,除非从徐霆他们那个方向来。 第70页 很快,四辆骡车小心翼翼地上了路。安良与三两个庄丁直接在前面开路,四处留意潜藏的危机,并时不时提醒大家。由于坡陡路滑,还有不时从高坡上滚落的泥石,因此,尽管有人在前面带路,每个人还是大气不敢出,一边走,一边看清脚下的路。这样磨磨蹭蹭下来,半天也没走出几里路来。 徐霆和云阳道长走在队伍中间,二人一边走,一边在说事。 云阳道长说道:“半个时辰前,贫道与安护卫探路途径一处瀑布,见那里水势平缓,十分开阔,是个荒僻所在,故而贫道斗胆想出了一招‘泥牛入海’之计。” “泥牛入海?”徐霆一怔,不觉脱口而出,随笑道:“不知云道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云阳道长湿衫飘袂,手捻长髯笑道:“这要看徐庄主如何定夺了。”当下,云阳道长将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徐霆。 徐霆听罢,沉吟片刻说道:“云道长一席话,让我顿开茅塞。我也正为此事犯愁吶,说实话,此去前途未卜,凡事难料。当初起运的时候,来不及多做考虑,毕竟这瘟疫的东西骗得了寻常人,却骗不了那些锦衣卫一帮眼线,如果弄出来一些事来,还真不好向燕王和我姐姐交代呢。如果按照云道长说法去做,那‘泥牛入海’到也做得。等瞒过了那帮锦衣卫,我们在寻个机会,以镖局押镖的方式,再行运送,岂不一举两得?不过——”说到这里,徐霆面露难色,欲言又止,似在犹豫什么。 云阳道长淡然一笑,说道:“徐庄主,怕是百万两银子搁在这儿放心不下吧?贫道连下一步都在算计了。” 徐霆更是感到好奇,问道:“道长还有什么好主意?” 云阳道长指着犹在奔腾咆哮的洪水,以及两岸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兴沖沖说道:“贫道观察了半天,这黑雾沟虽说名字古怪了点,但此沟雨水丰沛,看这山峦的走势,呈丫形环抱,中间必有一空旷沃野,那里必定阳光充足,极适合种植水稻,一年一熟决没有问题。” 徐霆怔怔道:“道长,这‘泥牛入海’与种植水稻有什么内在联繫呢?我可是越听越糊涂了。” 云阳道长说道:“徐庄主请听贫道细细说来。当初,太祖皇帝还在世的时候,诚意伯刘基曾经密献给太祖皇帝一道册子,那册子叫《东明历》,其中有几句话说道:谁知苍苍意不然,龙子未久遭夭折。长孙嗣统亦希奇,五月十五遭大缺。燕子高飞入帝宫,水马年来分外烈。虽说以上是天机不可泄露,但是其中许多预言都无不一一应验。太子朱标夭折,五月十五太祖皇帝龙御宾天。燕子不是指燕王么?这入帝宫已经是迟早的事了,所以,为稳妥起见,贫道已经想出了折中的办法。 其一、先将那五具棺材置于瀑布下的深滩中,深潭中必有洞穴,可用岩石等封住;其二、将其余的人留下,一方面暗中监视瀑布下的动静,另一方面,留下的人可与山民在一起耕作,如同军垦一般,等到来年粮食收成的时候,既可以提前为燕王暗中不动声色筹措粮秣,又可以解除许多后顾之忧;其三、一捱时机成熟,燕王一旦起事,既有粮秣,又有饷银,说不定还会拉出一支队伍来,岂不一举多得?” “好个‘泥牛入海’之计啊。”徐霆不禁为云阳道长深思熟虑的想法所折服,当即抚掌而拍。不过如何将那五具棺材置于水中,这到是个前所未有的难题,似乎很难做到这点。于是,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敢问道长,那五具棺材如何放入水中洞穴里呢?况且现在正是涨洪水的时候?” 云阳道长笑道:“不妨,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虽说沟底水急浪大,皆因沟底石多滩浅,雨水一退后,水流自然缓慢,到了那瀑布,也是细流虽多,却可以採用岩石拦截方式,令河水暂时改道。等潭下之水流得差不多时,自然会露出许多岩洞来,届时可将棺材悉数藏进,然后再用炸药将拦截的岩石炸掉,恢复水流,说句晦气的话,纵是锦衣卫寻到此处,也断然不会相信这水中藏银。” “此乃妙计也,即使诸葛孔明在世,也不会想到此招啊。”徐霆不禁拍手称快。 果然,行了不道三里路,已经看得见远处漫天水雾,以及瀑布巨大的落差声。 潜踪隐迹 第四章 潭底藏棺 最初,天灏和介川一之与断裂的峭壁同时往洪水中坠落的时候,恍眼看见,半空中竟然斜刺刺飞来一根椴木,好象是一个道长用掌力击来的,虽然那椴木是沖自己飞来的,但还是慢了半拍,眨眼间,天灏已经和介川一之扑通扑通两声闷响,兀自落入水中。恰好,那截椴木此时也落在他们面前,竟掀起一股浪子来。就像是救命稻草,天灏和介川一之二人只有一个念头,抓住它!没有更多的顾虑,几乎同时扑向这根从天而降的椴木。刚一抱住,立即斜着过来一直径三四米左右的巨大漩涡,扑哧一声,巨大的吸引力,竟活生生将他们扯了进去。 被扯进漩涡的天灏与介川一之紧闭双眼,屏住呼吸,任由自己身子与洪水中的礁石和凹凸不平的河床碰撞,有好几次,天灏都差点松手,而介川一之似乎一点也不慌乱。尽管被漩涡拖入水里,看不见一切,但是二人都本能感到,自己就像一片残枝树叶,随着咆哮高速旋转的漩涡在象下游飞旋。果然,就在天灏憋的一口气已然耗尽,胸口急剧的颤抖,眼看便要炸肺的时候,突然被一道惊人的力量送出水面,睁眼一看,已经距刚才坠水地方,至少有半里路。而且,两岸在惊涛骇浪中,快速向后飞掠,震天动地的急流声直逼耳膜! 第71页 “介川!介川!”天灏想起了抱在椴木另一头的介川一之,急忙喊道。 “天灏君,没事吧?”另一头的介川一之从椴木后面探出头来,吐了一口水,费力地说道:“我~我们还是上~上岸。” 以每秒六七十米的流速,想在河水暴涨宽至百米的河面上登岸,确是件不容易的事情!二人顺水而漂,一方面小心翼翼提防洪水中那些突兀水面和潜藏水底的岩石、落差,另一方面还要竭力往岸上靠,几乎很难做到。转眼之间,二人就已经飘出了四五里路。 二人在滚滚洪水里一起一浮,犹如脱缰野马,暗无天日地随波而下。不料,二人漂过一处山脚,忽然前方天际边漫天水雾和响彻云霄的巨大轰鸣声,在滚滚雷动。二人在洪水中看得真切,只见于烟波浩淼处,一条被若干浮出水面的岩石割断的水线下面,如虚谷一般水雾绕漫,而骇异的隆隆声,便是从那个地方传出来的! “瀑布!”天灏和介川一之惊骇之极,惶恐的瞳孔间折射出一道亮晃晃的水线,而且已经近在咫尺!二人未及多想,拼尽全力往岸边游去,然而巨大的吸引力已然将二人死死吸住,电花火石间,整个人已随飞流腾空而起,如两粒泥丸,急坠落瀑之中! ~~~~~~~~~~~~~~~~~~~~~~~~~~~~~~~~~~~~~~~ 由于山路陡滑实在不好走,因此,众人都是格外小心走在外侧,让骡车走在里面,生怕再出现意外。路上,有几次骡车差点打滑跌落咆哮的河心,幸好众人反应及时,找来一些树枝草皮,垫在路旁、车轮下,这才一次次化险为夷,但也是狼狈万分。安良与两个兄弟走在最前面,一路挥刀噼荆斩棘,尽量拓宽羊肠小道,为后面车队行走创造有利条件。这样,又极其艰难地走了一程。 山区的雨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当众人勉勉强强走出那条羊肠小道,好不容易上了一条已毁了一半的山路时,瓢泼大雨转眼间成了噼里啪啦的小雨,坍塌的路段自然也少了许多,也渐渐好走了起来。 徐霆和云阳道长步行走在整个队伍前端,二人一边走,一边观看湍急咆哮的沟底。此刻,湍急的河流水位已然回落,七零八落,纵横交错的岩石将整个水系撕扯成一个个高低错落,深浅不一的暗流险滩。大概五百米之外就是落水生烟,轰鸣如雷的瀑布了。 徐霆与云阳道长加快步子,很快就到了瀑布边。伫立在岸边,放眼望去,横亘在眼前的瀑布只有二十来米宽,落差却有三十米左右。飞银直下,水雾缭绕,煞是壮观。湍急水流至此而到尽头,与此同时,那条崎岖的山路似乎也到了尽头。 二人将目光四处搜寻,忽然发现,茂密的灌木丛下似乎还有一条路可直达瀑布下的水潭。 “安护卫,你可率两名兄弟下去探一探。”徐霆马上让安良甩两个兄弟顺这条隐蔽小道往下搜寻。 “遵命!”安良应诺道,随后率两个精壮壮丁钻进了右手边那条十分隐秘的小道。果不其然,不到半个时辰,安良和那两个下去探路的兄弟上来了。安良抱拳说道:“回禀庄主,这条小路可以抵达下面的水潭边,而且水潭边还有一条路可直往前走。” 徐霆道:“先就地歇息一下,看道长的意思如何?”说罢,对一直瞧着瀑布断崖处似在沉思的云阳道长说道:“云道长,你的意思……?” 云阳道长回过头来,捻须笑道:“徐庄主,贫道观这水该是流缓而竭的时候了,倘若再有一时三刻,这水自然会恢复暴雨前的流量。现在不妨可差人就近取些拦截水的岩石、树木,一捱水小的时候,就可以筑坝拦水了。” 说干就干,徐霆将自己和云阳道长以及安良分成一组,严密监视周围情况,其他二十个人分成五个小组,就地取材。众人纷纷从骡车里拿出预先准备好的铁锹等工具,开始就近寻找拦截材料。所幸一场暴雨后,一些坍塌的泥石中,仍有不少散落的岩石,断木。众人挖的挖,橇的橇,一边抬石头,一边低哼号子,将沉重的岩石、树木等依次摆放在瀑布边上。虽说个个挥汗如雨,但毕竟人多势众,一个时辰后,已经採取到了足够的石材木料。这时,众人都顾不得歇息,一边揩汗,一边伫立在岸边,翘待水位回落。 不多一会儿,刚才还湍急如脱缰野马的河流,渐渐却成了清澈舒缓的水流,眼见犬牙交错,尽是苔藓的河床几乎暴露无余,几个胆大点的庄丁,已经撩起裤腿往水里淌去,踩水来到瀑布滩头,探头往下一看,只见水雾尽散,三十米下露出一个方圆一两亩的幽深碧潭来。 事不宜迟,见准备的石材木料全部到位,徐霆和云阳道长便按照路上商定的办法,开始分头实施“泥牛入海”计划。由徐霆负责率领骡车继续沿旁边那条隐蔽小道下到潭水边,而云阳道长则指挥其余的人开始筑坝拦截。先是在滩头找几处岩石距离稍近的地方,垒上几个两三百斤重的岩石,挡在中间,然后用一人合抱的断木横在两头,形成一道道坚实的木排,再一层层往上面堆放碎石木料,最后,将那些用树枝编织的一个个装满泥土的箩筐,整齐排列在空隙之处,将二十来米的滩头形成了一道扎实的屏障,迫使溪流改道往地势低凹的地方流去。见已经堵住了源头,云阳道长又带着众人赶紧下到瀑布底端,恰好徐霆一干人马正好将骡车固定好。 第72页 堵住了源头,很快潭水如同被打倒的瓶子,水咝咝地开始急剧外流,不一会渐渐露出了藏在水中的腹身。果不其然,这潭水看起来也只有十来米深,水一流尽,潭底自见。本来这潭水依山而积,虽是一个落差,却也与整个山势连为一体。由于长期的落差和瀑流的巨大冲击,天长日久,渐渐在潭壁上形成了部分千奇百怪的洞穴,而潭底却如此平滑,间或一些隆起的岩石。 有的洞穴离潭底只有一两米高,有的几乎与水面平行,而潭底出水处,正好仅离路面一两米高,并且可以赶着骡车直至潭底。 “兄弟们,时间紧迫,赶快行动!”徐霆喝了一声,让大伙将骡车沿着前面的缓坡往潭底赶!留了两个庄丁在上面执守,并随时准备爆破。 一切行动都是在有条不紊的节奏下,紧张有序展开的,一部分人很快将棺材卸下,直接塞进潭壁的洞穴中,另一部分人则赶紧将那只遗留在高坡上的棺材取回来。所有的过程忙碌而紧张,虽不是摧城拔寨,但也是拼力而为!很快,五具棺材全部被依次塞进壁洞,然后被压上重重的岩石,用以加载。加之棺材内本身就装有银两,自然沉重无比,即使再次被水淹没,也不用担心会浮出水面来。 全部过程用了三个小时。藏好棺材后,众人将骡车赶上路来。徐霆再次向潭底深切地瞧了一眼,然后向站在滩头职守的庄丁挥手,示意爆破。轰轰!两声巨响,岩石飞溅,巨大的水柱沖天而起,顿时瀑布飞流,不一会,潭水漫溢,一切又复归平静! *********************** 呵呵,出差只能忙里偷闲,写一点,更新一点,还望各位理解。 潜踪隐迹 第五章 桃花坞 “云道长,你这想法实在怪异,谁会想到这潭水下面还藏有如此玄机啊,呵呵。”望着瀑流落差形成的巨大水雾,以及水雾下波涛汹涌,一片碧绿,似乎深不可测的潭水,徐霆心里不禁由衷地感嘆。 云阳道长微微一笑,说道:“实不相瞒,贫道早年云游四方,曾经在四川长江一带的山岩峭壁上,看见许多支在绝壁上的悬棺,却是那些僰人运用技巧搁置的,尽管露在峭壁上,盗贼却因峭壁光熘熘而不敢冒险攀爬,里面纵是有许多金银财宝,也只能望壁兴嘆!贫道不过是一时忽发奇想,借来一用而已。”正说着,一缕阳光破开乌云,从百丈悬崖顶上空直射下来,水雾中竟然出现一条绚丽的彩虹。“徐庄主,现在是正午了,还是尽快赶路吧。” 于是,众人开始赶起剩下的四辆骡车,沿着往下游去的山道继续赶路。轻装前进,速度自然快了许多,加之五具棺材已经被秘密藏匿,如释重负的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轻松的笑意。虽一路有说有笑,却只口不提棺材一事,好象此事并未发生过,并且迅速淡忘。即便有樵夫、猎人或是其他人看见,还以为他们是结伴同行,路过此地的乡绅商贾等。 黑雾沟峡谷深邃,两边都是直插云霄的百丈悬崖。沟里一片阴暗,正午的阳光只从峡谷正上方只是露了一会脸,不一会儿就隐入山的背后。没有阳光,雾气就在沟底四处瀰漫,河道上,丛林间,犹如笼罩在一片诡异的雾蔼中。尽管眼下正是七月末,到了八月该是入秋的季节,山外热腾一片,这里依旧是寒冷阴森,除了一两声凄凉的猿鸣,却少有鸟雀的啁啾声,四周死一般沉寂。 众人又走了十来里路,连绵起伏的山势渐渐舒缓并环抱一般开阔起来,犹如一只巨大的葫芦形地貌。再穿过一片阴晦的树林,众人眼前骤然一亮,只见一道天然石门横拱在眼前,上面镌刻着“桃花坞”三个大字。穿过石门,视野豁然开朗,放眼望去,却是一个近千亩的平坝。快到收割的季节,坝上稻田一片金黄灿烂,谷穗沉甸甸的,展示着即将丰收无限的喜悦。坝子中间,有一个看似有百十户人家寨子,黛瓦白墙的房屋顺山势而建,鳞次栉比,错落有致。三三两两高出屋嵴一头的风火墙,在正午强烈的阳光下,给人一种历经沧桑、岁月流逝的感觉。以寨子两边为半径千米之外,则是一条绵延数千米的峡谷。谷内幽静芬芳,野生的杜鹃花、山茶花漫山遍野。峡谷上方便是百丈多高的悬崖绝壁,似乎阻断了与外界的联繫。从黑雾沟蜿蜒而出的溪流,渐渐平息,尔后又汇入到悬崖下的河滩里,形成了一条宽畅、清澈的河道。 刚才还是电闪雷鸣的暴风雨,一个时辰后,却是阳光灿烂,一地金黄。望着眼前滚滚波动的千层稻浪,云阳道长颇有感触地说道:“徐庄主,这桃花坞贫道曾经云游至此过,是一个极好的去处。但是这里民风剽悍,结坞自守,一般人擅难闯入!好在前些年,贫道曾与北平庆寿寺住持姚道衍在这里落过脚,随将天文地理、兵书战策,一一习学,共同参悟,日夕讨论。一住就是三两年,与这桃花坞的村民自是相熟。” 徐霆也曾听说过姚道衍这人,此人曾经在杭州妙智庵为僧,既有窥天测地之本领,又有隆中抱负、渭水之才。后投在燕王门下,成为燕王心腹幕僚之一。 云阳道长又说:“这桃花坞分上桃花坞和下桃花坞,眼前所见的便是上桃花坞。两个寨子相隔三两里路,互为犄角,一寨有事,另一个寨子便会接应,加之这里民风剽悍,尚武成风,又结坞自守,故而外面兵荒马乱,这里却偏隅一方,到也相安无事。” 第73页 徐霆喜道:“云道长在这里有基础,我们不妨就在这桃花坞安营扎寨,就地招募一些乡勇,一来为燕王广揽人才、二来可聚草囤粮,一旦时机成熟,钱财粮秣一应俱全,岂不妙哉?”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率众人往坝子中间走去。嗤嗤嗤……一阵疾锐的破空声,只见十几只箭镞密雨一般,唰唰唰,倏然钉在众人脚前,劲道之大,箭翎还在兀自颤晃! 瞧着地上煞气森森的箭镞,云阳道长朗生笑道:“张村长,有这么欢迎客人的么?” 云阳道长话音一落,立即从四十步远的稻田里,齐刷刷站起十来个手持弓弩,脸抹花花绿绿颜色,披着麦衣,一言不发盯着他们的精壮后生,为首的是一个头发灰白,一身麻衣的长者。见云阳道长直呼自己,那被称为村长的麻衣长者歉意地笑道:“惭愧,惭愧,没想到还是让道长看出来了。”一边说,一边招手,与那十几个后生一起从齐腰深的稻田里,缓步走出来。 此刻,徐霆和安良等人早已惊出一身冷汗。要知道,这十几支箭镞在众人毫不知晓的情况下,居然从几十米地方突然施射,并且支支准确落在脚前,控制得恰倒好处,如果力道稍大一点,都会透穿其中任何一个人。饶是安良这等好手,也不得不暗自佩服对方。 云阳道长与村长见面后,简单寒暄了几句,然后将徐霆介绍给村长:“这就是白云庄庄主徐霆徐庄主。” 村长呵呵一笑,抱拳说道:“久仰,久仰。徐庄主招揽寒士,义赛孟尝,江湖中多有美谈。” 徐霆微微一笑,还礼道“过奖,过奖。其实,村长宝刀未老,真廉颇矣。”说着,话锋一转,疑惑不解地:“呃,村长,刚才那些箭……” 听徐霆如此赞誉自己,村长捋须微笑,但见徐庄主提及射箭一事,当即一怔,即刻反应过来,不由得一笑,说道:“都怪这些后生着急,毛毛躁躁了些,差点将你们当成下山来掳掠的抢匪了。” “抢匪?!”徐霆与云阳道长几乎同时一愣,都道:“好好的一个桃花坞,怎的还有抢匪?” 村长一脸的无奈,嘆息道:“唉,二位有所不知,所谓高树多悲风啊,虽说这桃花坞远离尘嚣,但总有被外人知晓的时候,前不久,不知从哪里窜来一帮土匪,在桃花坞后山上安营扎寨,时常骚扰上下两个寨子,弄得人心惶惶,由于我们监视严密,一有侵犯,两寨人都相互支援,到也暂时没什么。但是现在即将进入收割季节,一来人手不够,二来还要防范山上下来的抢匪,所以,这几天没事的时候,都要带着这帮后生四处巡逻,但苦于人手不够,我也正为此事一筹莫展,烦恼啊。正好,你们来了。”说罢,长吁一口气,如释重负一般。 徐霆藐视道:“既然这些抢匪如此嚣张,莫如会他一番,将他们次第剪除,也好除却地方一害!” 村长松了一口气,立即恢复了原有的状态,说道:“请二位及众好汉一齐入寨子,不妨多歇息时日,咱们好生叙叙,如何?” 云阳道长与村长自是老相识,也不推让,说道:“恭敬不如从命,贫道和徐庄主正有此意。” 当下,二人也不多说,免了那套俗礼,率领原班人马,一起随村长及那十几个后生一同往耸立在坝子中央的寨子走去。 而就在此时,下桃花坞一间简陋的屋子里,闵天灏从昏迷中醒来,却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张竹床上,挪了一下身子,感觉自己浑身无力。屋子里光线黯淡,一种没有时间的感觉。 “我这是在哪里?介川一之呢?”天灏怅然望着陌生的屋子,蓦然间,似乎欲裂的脑袋,思绪却始终无法聚集起来,一片乱闹闹的。“介川,介川。”虚弱自语地声音,细弱游丝一般。 ~~~~~~~~~~~~~~~~~~~~~~~~~~~~~~~~~~~~~~~~~~~ 出了近两个星期的差,车马劳顿,很是辛苦,回来先报个到,说声抱歉,赶紧更新。还请各位兄弟姐妹继续支持一下,给点票票,加点收藏,真诚地说一声:期待你们的支持哦! 潜踪隐迹 第六章 月娥 “吱嘎”一声,木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身着淡水绿短袄,月白粗布裙衩,看似少妇的女人来。少妇双手捧着一碗汤药,轻盈如风走到了天灏躺着的竹床前。以为天灏还在睡梦中,便用手轻轻触摸他的额头,“咦?”一声轻诧,觉得额头还是那么烫手,正要唤醒天灏,蓦地,一只手腕被扣住了。“你是谁!?”天灏冷森森地问道,双眼一刻不停地瞧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模样乖巧、楚楚动人的女孩。 土木搭建的房子,瀰漫着一股淡淡的木头味儿,空气却仿佛骤然紧张起来。 一时之间,自己的手被突然扣住,慌乱中,少妇羞赧地想抽出手,不料却被抓得死死的。顿时,脸蛋儿绯红一片,手中的汤药也差点溢出来。少妇已是娇羞万分,细声说道:“奴家秦月娥,好心给你送药来,你~你……”言语间竟有些抽噎。 人家一片好心,自己却如此冒失,天灏赶紧松了手,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月娥,没吓坏你吧?” 月娥摇摇头,嫣然一笑,柔声说道:“大哥,你受了风寒邪气,喝了这碗汤药吧。”说着,将碗递了过去。 第74页 天灏撑起身子,双手颤抖地接过药碗,咕嘟咕嘟,一气喝完。然后将碗还给月娥,抹了下嘴角,有些动情地说道:“适才有冒犯的地方,还请你不要见怪了。” “大哥,你莫多礼,月娥只是见你烧得厉害,熬了些汤药,没想到惊醒你了。”月娥细细一笑,顿时,笑靥如桃,天灏竟看得痴醉一般。说实话,别看月娥身子娇小,却玲珑丰满,如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着实让人垂涎。 火辣辣的双眼直瞧得月娥浑身不自在,月娥羞涩地说道:“大哥,赶紧躺下吧,发发汗就好了。”说罢,就要转身离开。 “等等,月娥——”月娥开口一声大哥,闭口一个大哥,直叫得天灏内心潮涌。这么多年来,自己从没有单独和一个女孩子再一起过,更没有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如此亲昵地称呼过。多年的锦衣卫生涯,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什么样的鬼话没听说过?明争暗斗,耳虞我诈,经过的还少么?霍然间,有这么一个看似十九岁模样,伶俐乖巧的女孩给自己熬汤药,还细心照料服侍自己,天灏哪受过如此这般待遇?况且母亲早逝,父亲——那个多次出手救过自己的一身黑毛的傀儡生?其实,自己也有难以启齿的苦衷啊。天灏胡思乱想一阵,见月娥伫立一旁怔怔地瞅着自己,这个时候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想了想,忽然问道:“呃,月娥,我的同伴呢?”他想到了介川一之。 “他呀?”月娥似乎也想了起来,乌黑的眼珠儿骨碌一转,说道:“就是那个一说话,就叽哩哇啦的倭人么?” 天灏一怔,急切说道:“是啊,你们将他怎么啦?” 月娥道:“他不是在追杀你么?当时在河滩上见到你的时候,你倒在卵石堆上,那个倭人还在水里冲着你直嚷嚷,被水沖了一截后,村里的人拉他上了岸,将他缚住,带到祠堂去了。我会些草药,就让村里人抬你回来,医治一下,这不……” 对于自己如何漂流到这个地方,如何被水流冲到河滩上,自己如何被村子里的人救下,天灏似乎不曾有过多少印象,但自己与介川一之坠崖落水的一瞬间,分明感到了一个道袍装束的人,拍掌击来一截椴木,就是靠这根椴木,他和介川一之脱离险境,但是从咆哮的洪流中又坠入瀑布深潭中,以后的事情,似乎梦幻中游历一般,醒来的时候,却躺在了这张竹床上,好象是月娥的床。睁眼一看,不见介川一之,却是一个美丽乖巧的女子,而且还把介川一之视做追杀自己的倭寇。天灏不禁苦笑道:“月娥,你们误会了。其实他不过是我的随同而已,在山谷里突然遇到了山洪,不幸被沖了下来。呃,我还不知这是什么地方吶?” 月娥道:“这地方叫下桃花坞,平常是很难得有人进谷里来的。只是这两天风头有些紧,窜来了一股子土匪,所以……一有陌生人出现,寨子里所有的人都要出动,也许他们误以为你的朋友是倭匪,就抓了起来。”说着,月娥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还是歇息一会儿吧,我这就到祠堂去看看,给族长说说,兴许他们会放了他哩。” “我们还是一起去吧。”天灏撑起身子想下床,刚喝了一碗药,虽说还有些轻飘飘的感觉,但额头已经沁出了豆大的汗珠儿。 月娥慌忙制止天灏道:“还是我去好一些,你先躺着歇息,出出汗,我一会儿就回来。”一边说着,一边将薄被轻轻给天灏盖上,随后走出里屋,从灶台上方的挂壶中,又到了一碗水,回到里屋,将碗搁在床头的凳子上,柔声说道:“这里有碗水,口渴了你可以喝它,我去了。” “不会有事吧?”天灏不放心地问道。让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女孩子抛头露面,对他来说,多少有些于心不忍。“如果有什么为难的地方,月娥,你告诉他们,他只是一个遇海难的东瀛普通武士,流浪到这个地方,与其他的倭寇不一样。” “放心吧,不碍事的。”月娥宛尔一笑,轻声说道,走出了屋子,并顺手掩上了木门。然后,径直往寨子西头的祠堂走去。 下桃花坞祠堂就在寨子最西头,实际上就是一个四合院,正中的一间厅房宽敞亮堂,是平时宗族族人们祭祀先祖,或是聚会、审判惩戒有违族规的族人的地方。 其实,宗族组织作为血缘共同体,它的作用是显而易见的。明清时期的农村宗族组织日趋完善,对内负责维繫族人,对外又发挥着一定的社会功能。宗族的普遍化以及结构性膨胀和组织化,使其成为基层社会最重要的民间乡里组织。政府希望宗族用传统的儒家伦理来“齐家”,成为政府的基层组织以维持地方社会秩序。宗族与政权两者有冲突性也有协调性,政府承认宗族对族人家庭的某些控制权力。许多宗族也要求族人忠君守法,交纳赋税,培养顺民,为政府服务,成为政权的社会基础。 宗族的家法从整体上维护了礼法,维护了政治,是维护社会安定的重要因素之一。更重要的是宗族的相心力使破产的农民依附与同姓融于宗族群体,缓解了破产农民给社会带来的严重后果。 不仅如此,当族人在遇到大规模天灾人祸时,便会自觉团结在宗族周围实行自救;并在宗族长带领下,或结伴流亡他乡逃避灾荒,或结寨自保渡过兵匪劫掠。 第75页 而月娥所在的寨子,虽是下桃花坞,但却是整个桃花坞张姓宗族祠堂的所在地。每当有重要祭祀、聚会等活动,都会在这个地方举行。自然而然,下桃花坞的村民们在河滩上缉拿了介川一之,按理说,都要交给族长并由族人在祠堂严厉审讯,再行决定如何处置! 果不其然,月娥还没有走到祠堂,就远远望见寨子里男女老少,热热闹闹不约而同地走向祠堂,好象是发生了什么稀奇事儿。 ~~~~~~~~~~~~~~~ 票票啊,票票,就算我乞求你们的票票了。给我一点动力吧!各位好心的大大。 潜踪隐迹 第七章 族老的审判 月娥随那些看热闹的村民们,上了台阶,来到祠堂院子内。只见偌大的坝子中,人头攒动,黑压压的站满了窃窃私语的围观人们。月娥是属于那种娇小的女人,被挡住了视线,只好拼命往前面挤,好不容易到了前面,终于看见被双手被反缚在正厅右边一根大柱子上,脸红筋涨,一言不发的介川一之。 此刻,几个顽童正不时用小木棍朝介川一之身上捅捅戳戳,嬉戏玩笑,犹如作弄一只受困的大马猴一般。旁边看热闹的村民,不时开心地哄然一笑。起初,介川一之尚能忍受,但那些顽童越玩越出格了,甚至掀起他和服裙,想看看里面有什么到底和自己不同的地方,最终惹恼了介川一之。只见他双目圆瞪,恼羞成怒地沖那几个孩子嗤牙咧嘴,不停地吼道:“巴嘎!巴嘎!”想极力挣脱绳子,却被缚了个结结实实。 月娥见介川一之被捉弄的样子挺可怜,便上前轻声叱退那几个顽童,走到介川一之跟前,左右打量了一番,悄声说道:“你不用吱声,点头就行了。你~你还有个朋友吧?” 介川一之使劲点点头,没吱声。 月娥又说:“他现在已经没有事了,你放心。” 介川一之又啄了下头,然后瞟了一眼捆在自己身上的绳子,接着,目光急切地扫了一眼月娥,示意自己还被绑着的,既然明白自己不是入侵者,那么该是松绑的时候了。 月娥何尝不知介川一之目光中的意思。只是当着众人的面,自己实在不便说什么,于是,略一思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介川一之,说道:“我知道你不是土匪,但是一会儿族老还是会审判你的。不过,你要证实自己是被误会了的,待会儿会让你角斗的,你要尽力而为。因为做贼心虚的土匪,在这么多人面前,是永远胆怯的!” 介川一之并不认识眼前这个俏丽可爱,甚至面部有几粒雀斑的女孩。见她独自悄声对自己说,一会儿要通过当众决斗来证实自己是否匪类,感到有些意外。在这么多对自己不甚友好的村民中,惟有她给自己通风报信,不觉心里感激之极。虽说是一会儿角斗,但对于伊贺忍者介川一之来说,并不可怕,舔着刀锋过日子,早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是,他不知道要与谁角斗,用什么方式来角斗!? 当!一声锣响,清脆的锣声划过祠堂坝子的上空,打断了介川一之的思路。霎时,沸嚷的人们也随之安静下来,整个祠堂里鸦雀无声。成百上千村民的眼睛都直刷刷瞧着正厅堂内,端坐在一张檀木长桌前的族老们。居中而坐的是一个貌似前朝遗老,看样子已年过古稀,十分干瘦的老者。他的两旁依次坐着两个乡绅似儒雅的中年人。檀木桌子上放着一长一短两把东瀛武士刀,那就是介川一之的随身配刀。 此时,坐在左首,被称为秦家洛的儒雅中年人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面对厅堂下黑压压的村民,慨然说道:“各位乡亲父老,兄弟姐妹们,近来,从桃花坞后山的牯牛岭窜来一股土匪。据了解,这股土匪有五六千之众,并由两位山大王带领。这牯牛岭东南西北方圆数百里,朝廷及各州府县并无官兵征剿,眼看秋收在即,不料这股抢匪闻风而来。前日捉拿了两个前来探路的悍匪,今晌又捉了一个倭匪。看样子,我们上下桃花坞将不得安宁了。” 此话一落,台下“嗡”的一声炸开了锅!人群中有人破口大骂道:“奶奶的,看他们胆敢来,我秦铁匠定让他知道厉害!”接着又有人吼道:“操!狗日的蟊贼,我们桃花坞的人决不是吃素的!” “杀!杀!杀!”霎时,群情振愤的村民们,振臂高呼,祠堂内外如雷震动! 秦家洛见下桃花坞的村民情绪开始火暴,反应如此强烈,笑眯眯点点头,坐回位子。刚一落座,坐在右首的另外一个叫秦家风的中年人又站了起来。只见他微笑着向坝子中的村民招手示意,蓦地笑容收敛,一脸威凛地大声叱呵道:“来人,将那两个土匪带上来!”话音刚落,从正堂后面的拐角处立即推出一个囚车来,上面一前一后站着两个被五花大绑,面色蓬灰,鬍子拉碴的土匪来。后面紧跟着六名袒露右膀,头缠红巾,表情肃然,肩扛鬼头刀的护法壮汉。站在囚笼最前端的络腮鬍土匪面对成百上千的村民,倒有些倔强,面不改色心不跳,嘴里一个劲地骂后面那个早已面如土灰,浑身哆嗦,牙齿嗒嗒战抖的同伙。他每骂一句,就有一阵番茄、果菜之类的东西,铺天盖地向他砸来,那样子端的十分狼狈! 到了族老们正座的厅堂下,囚车停了下来,上前两个护法将囚笼打开,依次将两个土匪押下车来。“跪下!”两个护法厉声叱呵道。话音未落,那个浑身一直在哆嗦的土匪扑通一声早跪到了地上,慌不迭地的磕头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而那个络腮鬍土匪极其藐视地瞟了一眼自顾捣头的同伙,一脚踹了过去,恶狠狠地说道:“狗日的丢人现眼!”却依然倔强地不肯下跪。那土匪同伙本就在拼命捣头求饶,没曾防着屁股被狠狠地踢了一脚,当即一个扑爬,一张脸在地上一蹭,竟渗出了几滴血来。 第76页 “跪下!”站在一旁的护法怒喝一声,同时用刀背使劲往那络腮鬍土匪背嵴一拍,同时,各用一只脚向膝盖窝蹬去:“还不跪下!?”那络腮土匪尽管死硬蛮横,却经不住此一拍一蹬,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地上。只是那颗鬚发暴张的头颅昂得高高的。 “死到临头还嘴硬!来人,把他们砍了!”秦家风厉声喊道。 话音未落,马上就有三名护法抬来一个直径一尺的木墩子,摆在那两个土匪面前,然后,过来两个护法,将绑在右边柱子上,看得目瞪口呆的介川一之押了过来,“便宜你了!”护法到是没让他跪下。 这时候,几乎整个寨子的村民都凝息屏气,血脉贲张,带着某种潜在的嗜血的本性,耐心期待着惊心动魄的那一幕!而有些胆小的村民和妇女小孩则已经悄悄捂住双眼不敢再看。 眼见其中两个护法走到先前那个捣头乞求饶命的土匪面前,将其往前提拎了一步,然后将他的头按在木墩子上,等候处决令,介川一之也不免心慌起来。他着实落不明白,自己平白无辜间,咋成了人人痛恨的土匪?而且马上就有性命之危,想到这里,霍然,他大声叫冤道:“我不是土匪,我的良民一个!” 秦家风嘿嘿冷笑道:“谁能证实你是不是土匪?擅闯桃花坞就是一罪!等你死了,向阎王含冤去吧!”说着,扭头用眼光询问坐在中间那个遗老似的族长,等他发话。 那族长不慌不忙,拖着沙哑的嗓子说道:“做人要走正道,匪类为人所痛斥。官不剿,民遭殃,既入匪窟,终生是匪,既然为匪,死不足惜,望你投胎再做好人罢矣!”说完,一声嘆息,右手轻轻一挥,算是下达了命令。 “斩!”秦家风斩钉截铁地作了个手势,坚定地说道:“我们桃花坞与土匪誓不两立!” 手势一落,那行刑的护法手起刀落,一片寒光,鲜血骤喷,那还在讨饶的土匪一颗头早已经落地。“哗”人群中发出了低沉的惊诧声。斩杀了第一个土匪,行刑的护法用眼神请示下一个该杀的是哪个。秦家风站在台子上,想了想,然后手指着伫立当场的介川一之,说道:“你——” ~~~~~~~~~~~~~~~~ 还是一句话,票票啊!乞求票票。尽管我缺少这方面的动力,但我也要一直写完他,孤独地写下去。精彩还要靠你们,我的大大们! 潜踪隐迹 第八章 决斗是最好的证明(1) 秦家风手指刚一指向介川一之,所有村民的眼光都齐刷刷投向了他。站在一旁的月娥见状,情知不妙,浑身直冒冷汗,正不知如何是好,那两个行刑的护法,手提沾着血迹的鬼头刀,噌噌噌大步走来,如饿虎扑食一般,上前就要掀翻介川一之。起先,介川一之还没弄个明白,霍然看见那两个砍人的护法凶神恶煞地沖自己走来,二话不说,就要放翻自己,知道要砍自己的脑壳了。于是,暗运一口气,将全身力道灌注在下盘,如磐石一般,立定当场,任凭那两个护法怎么掀,也休想掀翻自己。二位护法使劲全身力量,却撼不动介川一之,不禁脸红耳赤,面面相觑,犹豫着要不要将就站着砍介川一之的脑壳!? “呵——”全场嘘声一片。 “秦叔,他不是土匪啊,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东瀛武士。”月娥忽然想起自己临出门时,躺在床上的天灏告诉她的那一席话,又鼓起勇气,亮开嗓子,将这话急忙告诉台子上的族叔秦家风:“秦叔,这个东瀛人遇上了海难,漂流到我们这里,他哪里是什么土匪呀。” 虽然月娥看似单薄,模样娇小,急切之下,也顾不了许多,话音一从口中而出,立时压倒全场,村民们个个惊讶不已。对于倭人,这些常年生活于与世隔绝的桃花坞村民们并不了解,即使有避于战火流落到这个地方的村民,也只是道听途说过。偶尔听说的倭寇烧杀掳掠,也仅限与沿海地带,自然,对于凭空冒出个倭人来,也只是感到希奇而已,反正当作土匪,也只是多砍一个人罢了。 作为秦氏宗族族老们,也依稀听说过千年以前,有秦氏族人曾经越海到东瀛,当然这只是传闻而已。然而当这个装束奇异,长发高束,插着两把武士刀的东瀛武士,居然会说上几句汉话,却不能不令在场所有人暗自称奇。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突然有匪徒从牯牛岭蹿来,桃花坞危在旦夕,万一这倭人与那股土匪是一伙的,情况就不一样了。铲草务必除根,见一个土匪杀一个!一来表明了与土匪血战到底,势不两立,以及玉石俱焚的气概,二来,也让这些土匪有所畏惧!因为,整个桃花坞村民都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决非好惹的!现在,已经砍了一个土匪,正要砍这个倭人,不料,却突然遭到了月娥的阻止!这是族老们史料未及的事情! 见月娥敢冒天下之不韪,抛头露面为介川一之辩解,秦家风到有些迟疑了。“族长,你看……”他把这个棘手的问题交给了居中正襟危坐的族长,自己返身坐下。毕竟,不能放过一个土匪,但也不能枉杀一人呀。何况当着众人的面! 族长瞧了瞧台阶下父老乡亲表情不一的眼睛,再看看站在介川一之身旁的月娥,鼻子里哼了一声,表情不屑地说道:“一个妇道人家,抛头露面的成何体统!?” 第77页 第一次站在全村人面前,为一个自己都不相识的异乡人挺身而出,又被族长一顿训斥,月娥白皙的脸蛋儿刷的一下,通红起来。只见她紧抿嘴角,似乎在思忖着进还是退。一旁的介川一之感激地说道:“姑娘,谢谢你的好心,我不是土匪。我的,良民。” 一瞥之下,月娥觉得眼前这个倭人咋看咋不像土匪,一副大不咧咧的样子。于是,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说道:“族长,小女子月娥愿意为他担保,他决不是土匪!” “担保——?!”人们都吃惊地看着月娥,以为她疯了,但见她目光坚定,口气不容质疑,这才相信她是当真的了! 而就在此时,月娥的话,也使坐在台子上的族老们为之一震。纷纷猜测,这妮子今天是咋啦,空口无凭的为一个倭人当担保?荒唐!荒唐!虽然都这么想,但是,要杀一个有争议的东瀛人,却有些勉强了,至少会让人不甘!同样,在事实没有澄清的前提下,也不能随意仅凭一个人的担保,就放掉一个即将引颈待戳的人。惟一的办法就是要用事实来证明自己是无辜的! “决斗!让他们两人来一次决斗!”霍然,三个秦氏宗族最高权威几乎同时想到了这个问题,又不约而同地说出了口! 这时,秦家洛再此站起来,当众宣布道:“各位乡亲父老,既然有人愿意为这名东瀛人做担保,经长老会研究决定,按照乡里乡规约定,凡是认为自己有被冤枉的,可以通过当众决斗来证明自己是无辜的,因为,菩萨会保佑被冤枉的人,当然,如果被担保的人失败,那么,担保的人将会被逐出家门。生死离别,都永远不得返乡!如若违背此训,人人得而诛之!听清楚了么?月娥!?”显然,最后一句是特意让月娥听的。 月娥点点头,算是答应了。然后对介川一之轻声说道:“现在,成败都靠你一个人了。” 介川一之满怀感激之情,咧嘴一笑,说道:“放心吧,姑娘。”说着,已经腾出一双手,合抱在胸前,满不在乎地问道:“谁来?”绳子什么时候脱的,眼皮子下竟然谁也没有看清楚,当即将站在身旁的两个护法活生生地骇了一跳,二人背嵴骨直冒冷汗! 介川一之自己悄然松绑,已经着实让所有的人大吃一惊。坐在台子上的族老们面子上虽有些难堪,不过依然稳重如初,仿佛一切没有发生一样。此时族长将手一挥,秦家风一声令下,只见三四十个手持刀枪棍棒的乡勇,个个神勇剽悍的跑到坝子中间,一声虎喊,顿时散开,将介川一之和那个一直跪在地上的络腮鬍土匪围了个严严实实。而围观的村民们,则自动地散开围在外围处,摩拳擦掌地准备看热闹。 “起来!”一个护法上前踹了络腮鬍土匪一脚,给他松了绑。然后狠狠地说道:“这是你惟一的机会了!”说着,将手中的钢刀扔给了他。 这个时候,一名乡勇给介川一之拿来了自己的武士刀。 介川一之笑眯眯地看了看手中的刀,然后转身缓缓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向那个土匪弯腰鞠了一躬,不料,那土匪豹眼一瞪,破口大骂道:“操你奶奶的倭鬼,老子决不手软!呀——”一声吶喊,提起钢刀如狂魔一般,发狂向介川一之冲来! 月娥看得胆颤心惊,不觉失声惊叫:“小心!” ~~~~~~~~~~~~~~~~~~ 票票!还是票票啊。 潜踪隐迹 第八章 决斗是最好的证明(2) 络腮鬍子是土匪,没错。介川一之是土匪,那仅仅是秦氏族人对他的怀疑和猜测。如果二人当中,介川一之真是土匪的话,假以他手除掉络腮鬍子岂不是更妙么!秦氏族人就是在这种既残酷,又矛盾的想法中,让二人自相残杀!然而,矛盾的是,这介川一之终究是东瀛人,如果他死于络腮鬍土匪之手,到是一件很在理的事。但是,问题的关键在于,决斗中除了二人同归于尽外,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来!换句话说,如果那个络腮鬍土匪杀了介川一之,获得了胜利,就意味着获得了赦免。那么,无论如何都是秦氏族人所不愿意接受的事实!毕竟土匪就是土匪!正是在这样一种复杂纷乱的情感纠葛中,下桃花坞整个寨子的人,都各怀心事,眼睁睁地目睹二人的生死搏杀! 不料,那络腮鬍土匪十分凶悍,既然给了机会就决不放过。当介川一之还在按东瀛武士决斗时的礼节,向自己鞠躬的时候,络腮鬍似乎并不买帐,破口大骂一声,便拼了命似地挥刀斫来,当即骇得月娥惊叫不已。 介川一之岂是平庸之辈,本以为决斗时,双方即使是仇人相见,也得有礼数,不料对手一点也不给面子,上来就骂,也听不懂骂的是什么,量也不会是甚好话。于是,心念一转,欺身而上,用刀鞘迎了上去。说时迟,那时快,刀鞘猛然相碰,当的一声,金铁交鸣,火花四溅!刺人的断金削铁声,逼人耳膜!二人虎口同时一震,手中兵器几乎撒手。 “倭鬼,拿命来!”络腮鬍土匪生得强悍无比,自是力大无穷,出手招招凶狠,步步紧逼,将一把鬼头刀舞得是铮铮直响。加之刀背上九枚钢环嗡嗡震荡,真箇是慑人心魄! 介川一之哪敢怠慢,性命攸关,更不敢小觑对手。见络腮鬍逼得凶狠,卖了个破绽,将身子一晃,躲过噼头斫来的一刀,蓦地抽出钢刀,作势往土匪拦腰砍去。那土匪也不示弱,见介川一之钢刀冲着自己拦腰斫来,闷哼一声,猛然将鬼头刀收回竖搁在腰间,当的一声,竟硬生生震开了刀锋,饶是如此,也惊出一身冷汗! 第78页 其实,那土匪别看凶猛异常,但使得却是蛮力。虽说将介川一之逼得紧了点,但是招数已老,犹如打出的拳头,若不能及时收回,便无力再打下一拳,即便是打出那一拳头,也是力道尽失,浑然无力。而介川一之毕竟是忍者出身,无论是功夫还是招数都要老辣一些。一两个回合下来,已经看了个明白,由于自己使的是武士刀,虽然锋利无比,用于噼刺到是绝佳的武器,但是让它与沉重浑厚的鬼头刀硬碰硬,却有些吃亏了。正因为如此,络腮鬍土匪使用的鬼头刀占了不少起色!因此,于短时间内,暂时还分不出高低。所以,尽管二人撕杀激烈,也还是平分秋色。 叮叮噹噹,刀光剑影,令人头晕目眩。而刀锋紧贴着人墙扫过,顿时一阵寒气逼人!二人你来我往,脚下尘土飞扬,在乡勇和村民筑起的圈子里竭力拼杀!而村民们更多的却是希望二人早点战出个高低,无论二人当中谁死谁活。因为激烈的撕杀,远没有一个弱者被斩杀时血腥的一刻,更能激起人们对鲜血的渴求和幻想。他们需要的是强者,希望的是由强者亲手演绎的结果!过程固然精彩、或许更刺激些,但是用其中一个人的头颅来祭旗,或是用他们的鲜血来祈祷上天,来震慑即将出现的土匪,可能还重要些!故而围观的村民们几乎都没有更多的倾向性。他们生就剽悍,相信狭路相逢,只有勇者才有理由生存!同样,也相信无辜者永远会被上天垂青! 激烈的搏杀持续了大约十来分钟,但是月娥却好象经历了一个漫长而焦心的岁月。她无数次在心里默默念叨,期盼介川一之用行动来证明自己是无辜的,来证明自己与村民们所痛恨的那些土匪并无瓜葛,似乎介川一之并不急于证明自己似的。有好几次,介川一之被络腮土匪逼退到月娥这边来,他还冲月娥挤眉一笑,说道:“姑娘,你,像我的妹妹。” “妹妹?我像他妹妹?”月娥隐约听到介川一之所说的话。紧要关头他还有心思扯这些?月娥手心早已捏出了一把汗。 要知道,决斗双方最忌一方故意懈怠,或是漫不经心与之对阵。要么就是这人全然不把对方放在眼里,故做轻态,视自己为困兽,再以羞辱嬉戏;要么就是这人有绝对的胜算!胜券在握,自然要想方设法故意拖延时间,然后,在众人不甘或是嗜血情绪高涨的时刻,在对手被拖得筋疲力尽的时候,再还之以手,出其不意,直捣黄龙!月娥一女孩儿哪看得出其中的玄机,只当介川一之已无还手之力,被土匪杀得措手不及,不禁暗暗着急起来! 络腮鬍土匪见介川一之始终处于防守状态,并不急于对攻,即便二人兵器乒桌球乓交织在一起,也只是见招撤招,还以为这个倭人不过是临阵畏缩,徒有虚名罢了。于是,更是得礼不饶人!倏然见到介川一之竟然在撕杀中还与月娥说些什么,心中一凛,知道自己竟小觑了对手。当即凝神敛气,再不敢浮躁了,手上持的那把笨重的鬼头刀也不似先前那般乱噼乱斫了。 眼看双方激烈的撕杀就要陷入胶着状态,不少村民已经开始嘘声一片,不料,介川一之一声怪啸,凭地腾空跃起,人随钢刀从半空中斜刺刺地飞下,寒芒扫过,钢刀已经令人眼花缭乱地从不同方向往络腮鬍土匪的脖子斜着噼来。电花火石间,那土匪眼看钢刀挟着一片寸芒,朝自己脖子斫来,想退已然来不及!于是,当下疾踏一步,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将鬼头刀一拍,刀背一转,用刀刃去削噼来的钢刀。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因为,介川一之早就算着土匪会用鬼头刀来硬削自己的兵器,见那把金灿灿的鬼头刀刀锋一转,沉猛无比的迎了上来,当即虚晃一招,就在双方兵器即将接触的一剎那,钢刀陡然一斜,紧贴着鬼头刀,吱嘎一声划过,刺人耳膜的削铁断金般声音还未戛然,介川一之那把武士钢刀已经硬生生横在了络腮鬍土匪的下颌处,只须轻轻一拉,土匪的一颗人头就会立即落地! 噹啷一声,土匪万念俱灰,扔下了手中的鬼头刀,然后孤傲地合抱双手,伫立当场!午后的阳光悽然而哀艷地照在他憔悴而心有不甘的脸上,一片惨白。他嘆了一口气,豹眼凸睁,等待胜利者的发落。 介川一之虽然赢得了胜利,但是并没有丝毫的快感,他并不希望自己屠戳一个手无寸铁的失败者。但是按照武士决斗的方式,一方失败,就要勇于承担失败的责任,至少应该心悦诚服的向胜利者表达自己的诚意。至于自己有权杀不杀对方,这又不是忍者间的决斗,也不是在本国,因此,许多事情由他们自己处理好了。抱定这样的念头,介川一之笑了笑,说道:“哎,你的服了?”手中的钢刀并未撤去。 “服了?”那土匪豹眼一棱,虽然刀架在脖子上,却毫无怯色。见介川一之问自己,似有心手下留情,但是并不买帐,霍然哈哈大笑道:“你大爷我从来就没服过你这般倭鬼,老子最恨的就是你们这些倭鬼,日娘贼!我一家就死在你们这些倭寇的手里!哼,可惜大爷我今天没有亲手斩杀你……哈哈哈哈!”悽然大笑。阵阵笑声划过头顶,竟将祠堂后面一棵老榆树上的老鸹惊飞。 那络腮鬍土匪十分血性,这时候,已料无生还之理,竟似铮铮铁骨的汉子一般,开口一个倭寇,闭口一个倭寇,直骂得介川一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介川一之正自彷徨间,不料,那土匪竟然用手抓住锋利的武士刀忍,大声呵斥道:“狗日的倭寇,输了以命相抵便是了,哪有那么多的罗嗦,你大爷我三十年后还是一条汉子!”说罢,将手用力往脖颈一抹,刀锋过处,鲜血喷溅,一颗人头已然重重地砸在地上!而粗壮的身子竟似铁塔般兀自挺立! 第79页 ~~~~~~~~~~~~~~~~~~~~~~~~~~ 写得辛苦,希望各位大大给点支持,多来点票票,就算是炎炎夏日传递的一丝丝清凉吧。 潜踪隐迹 第九章 简埋 这场惨烈的决斗,最终以络腮鬍土匪自刎而结束。这种结局却大大出乎人们的意料!本来除却一害,应该是一件高兴的事,但是,村民们好象对此并无反应,似乎还没有从刚才惊心动魄的那一幕中回到现实。然而,当那具无头的土匪尸体轰然倒地的时候,村民们这才如梦初醒。此刻,全场一片譁然,都把目光望着木然呆立的介川一之。 见村民都用异样的目光静静地瞧着自己,介川一之回过神来,将闪着寒光的钢刀缓缓插入刀鞘,然后插在肋旁,径直往秦氏族老们坐着的正厅堂走去。走到台阶下,介川一之面色凝重,鞠了个九十度的躬,语气沉重地说道:“尊敬的大人,请按武士的方法,葬了他吧。” “搞错没有!?”居中而坐的族长刚刚恢复了平静,又见介川一之为一个死去的土匪求情,怫然不悦道:“他一个土匪,这样死去已然不错了,还什么武士的……葬了,哪有这么多的礼数!?” 介川一之仍垂首说道:“作为一名武士,我,很钦佩他的勇气!” “勇气?”三位族老还以为自己都听错了,几乎同时一怔。到有些怅然了。 其实,介川一之说得并不错,刚才二人在场子中间你死我活的拼杀,族老们就已经看出,这土匪好勇斗狠,是个天生不怕死的主,虽然战败,却眉头不皱。尤其是对介川一之畅快淋漓的痛骂,到也不失英雄本色,以至最后自刎而死,也算是壮怀激烈啊!不料,已经开脱了罪名的介川一之,这个时候,却为一个死去的土匪求情,而且对这个土匪大有佩服之意,族长不禁有些动容,心下嘀咕道:“真不知这些东瀛武士满脑瓜子想的是什么?”不过,话却没有说出口。 “族长,就那土匪的尸体就交给他处理吧。”坐在一旁冷眼观色的秦家洛,很理解年迈的族长此时的心境,言简意赅地代族长表达了自己的意思。随后,将那柄短刀还给了介川一之,淡然说道:“你可以走了。” 介川一之又鞠了一躬,仿佛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我~想要一床草蓆。” “行,没问题。”秦家洛很是爽快,手一挥,叫来刚才行刑的一个护法,吩咐他立即找来一床草蓆,交给介川一之。 那护法指着地上另一具早先被斩首的土匪尸体问道:“那具尸体怎么处理?” 秦家洛道:“将他的人头号令全寨,然后曝尸三日!” “遵命!”护法握刀抱拳,躬身应诺,然后走下台阶,吩咐其他几个护法赶紧收拾现场,自己则转身到祠堂后面的库房去寻草蓆。 很快,最先被斩首的土匪尸体被几个护法一人一只脚倒拖着往寨子外面走去,其中一个护法将滚在一旁的土匪人头拾起,然后装入一个小栅栏木笼子里。随后,追了上去。 不一会儿,那个护法将一床草蓆拿来给了介川一之。介川一之谢过后,将躺在血泊中的络腮鬍抬起,捲入草蓆中。此时,围观的村民已经三三两两的散去,即便还有不肯走的,也只是远远的站在一边,迷惑不解地看着这位倭人给土匪收尸。 月娥胆小,不敢凑上前,见介川一之已经无事,一颗扑腾扑腾的心,才渐渐平息下来。只是着实搞不懂介川一之为何要如此这般对待一个死去的土匪。虽有疑虑,也只是站在一边,静静等候,因为一会儿还要带他去见天灏。所以,并未离去。 介川一之裹好土匪尸体后,咝啦一声,撕了一截裙摆,随后将那颗依旧怒目圆睁的人头包裹好,最后抗起草蓆,拎起人头,让月娥在前面带路,二人一前一后起,沿着阳光铺洒的土坷子路,缓步往河滩走去。 月娥独自居住的木屋就在寨子外面,到河滩要经过她的木屋。见离自己居住的木屋已经不远,月娥让介川一之稍等一下,自己返身往木屋走去。走到屋子前,她轻轻推开木门,打算瞥一眼躺在屋子里的天灏。没想到,木门刚吱嘎一推开,天灏已经摇摇晃晃站在门口,竟将不曾防备的月娥吓了一跳! “月娥姑娘,他人呢?”天灏问道。 月娥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怀揣小兔似的胸脯仍一起一伏。见天灏问自己怎么没有看见介川一之,于是,月娥便将事情经过简单告诉了天灏。听罢,天灏沉吟片刻,喃喃说道:“想不到土匪中,竟然有如此刚烈之人!唉,只怪错入匪门了。可惜,可惜!”天灏在扼腕嘆息的同时,又为介川一之侠义之举所感嘆。 这时,月娥找出一把採药锄,柔声对天灏说道:“你就歇息吧,月娥去去就回。” 天灏知道她是要和介川一之去葬那个土匪,随说道:“我们一起去吧。”说着,与月娥一同走出了木屋。 三人默默地来到河滩,只见河滩上涌起一股淡淡的青色薄雾,犹如暮色降临后,裊裊升腾的炊烟。而洪水退去后的河水,自是清澈见底。河床上,卵石如玉,芦苇摇曳,间或有一两只蜻蜓飞舞住足。微风拂来,翠柳飘絮,一望无垠的稻田泛动金波,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稻香,好一派世外桃源景象。 第80页 三人在河床选了一块地势较高的坡,在一株杨柳树下挖坑。不一会两尺多深的坑挖好了,介川一之也不要人搭手,自己将土匪的尸体放入坑中,又将包裹打开,将土匪的首级与身子对接上,然后上了坑,开始一锄一锄抛土掩埋尸体。 月娥一直站在天灏身后,扑稜稜一双大眼,见介川一之闷不吭声地快要隆起坟堆,不禁对天灏说道:“如果这土匪泉下有知,定会感谢他的。” 天灏一动不动,似乎陷入一种虚空,默默地说道:“一个人死了,就什么也不是了。生前所犯下的种种罪恶都一笔勾销了。”瞬间,那个黑猩猩似的怪物,那个曾多次救过自己的傀儡生,在他的脑海里急速闪现、碰撞。一种无以言表的思绪倏然间,却转化为无边无际的惆怅。在他看来,一个为人不齿的土匪,这个时候却得到了一个勇者应有的尊严,虽已死去,精神却得到了安息。虽然他无法将那土匪与脑海中不停闪现的傀儡生联繫在一起,但是,自己却在回避事实,不愿意面对那个多次救过自己的黑猩猩般似的父亲。与眼前这个敢于担风险的介川一之来比,自己多少有些相形见绌。正因如此,天灏陷入了无际的惆怅之中。他甚至想,如果有机会,到真要去寻寻自己的亲生父亲,揭开这道谜!人生短促,若驷之过隙! 就在天灏沉思之际,一个没有墓碑,只是黄土隆起的坟冢出现在大家面前。介川一之缓口气,抹着额头上的汗水,对天灏和月娥说道:“天灏君,我们走吧。” 三人默默无言顺来路往回走,快走到月娥那间孤零零的木屋时,远远看见从寨子里急匆匆走出七八个手持刀枪的乡勇,簇拥着秦家两兄弟往上桃花坞走去,看样子,是有什么急事。 潜踪隐迹 第十章 变故 还没有走到月娥的木屋,月娥霍然感到天灏情绪极其低落,侧眼一看,天灏脸色铁青,一双浓眉已经拧在一起,表情十分痛楚地哆嗦道:“好冷,好冷。”而身子却在一个劲地抽搐着。 突然之间,天灏表情异常,介川竟手足无措,以为天灏发生了什么变故,怔怔地不知如何是好。月娥到是沉得住气,一只纤细的手在天灏额头上足足停留了十几秒,然后疑惑不解道:“咦,这就奇了,先前喝的汤药,怎的一点没起作用?” 在上下桃花物坞两个寨子,月娥是公认的会中草药医治病人的女子。她的夫家曾经是当地有名的郎中,善治一切疑难沉疴杂症。由于自己心灵手巧,有时忙的时候免不了搭个手。不觉间,竟学得一些本事,将中草药治疗及民间偏方一一学到手。后来战乱,夫家一家人先后死于战火,自己侥幸逃过,辗转流落到桃花坞,所幸自己本姓秦,会医治病症。因而,秦氏族人到也未曾难为她,为她在寨子附近建了一个木屋作为栖身之地。凭藉在夫家学得的手艺,月娥为寨子里的人治病疗伤。久而久之下来,不习惯女人家抛头露面的秦氏族老们,对与月娥到是另眼相待。要不然,在介川即将被斩首的时候,她一个女孩子家竟然敢当着众人的面站出来说话,怕不是吃了豹子胆!? 在这种前提下,当上午寨子里的人将奄奄一息的天灏从河滩里救上岸,自然就直接将其抬了过来,让月娥救治。 月娥见天灏不过是被受了些寒邪,便用从山里采来的荆芥、苏叶、和着生姜、茶叶等熬制汤药,为天灏解表发汗,散寒退热。天灏初喝下去时,精神为之一爽,疲软飘然的身子立时出了一阵子汗。刚才与介川和月娥去河滩埋葬那个土匪,蓦然受了些山风,不料,竟引发了体内一直潜藏的尸毒。竟是那旱魃染给他的。虽说,当初被傀儡生——也就是天灏不愿面对的父亲,用冰河水一激灵,暂时逼住了尸毒,但是终是在体内,未能尽数排除体外,如果身体强壮到能缓慢其发作速度。然而,天灏与介川不幸在黑雾沟的峭壁上坠落洪流,又被冰冷的河流再次一浸泡,时间一长,物极必反,饶是强壮的人,受此折腾,也会出现身体衰弱的时候。如同一个正常人,如果抵抗能力稍差,那么病毒就会肆掠,在体内复发!所以,月娥见天灏突然之间,竟然步履蹒跚,自是疑惑万分,还以为是自己用药用错了! 介川见天灏脸色阴沉,额头上冷汗直冒,赶紧扶住他,一搭手,就觉得天灏浑身直打寒战,不像是一般的风寒,忙问月娥:“姑娘,他得的是什么病?刚才不是好好的么?怎么……” “让我再看看。”月娥说道。此时,三人已经走到木屋旁,月娥让天灏坐在门前的凳子上,自己半蹲在地上为他搭脉,却摸不着脉。细细一看,只见手腕内关处,隐约一条绿线正顺着静脉似青蛇一般,缓缓往腋窝处游蹿。月娥骇然叫道:“是尸毒!?” 介川一愣,似乎回忆起那晚旱魃村的经历,慌忙说道:“姑娘,你一说,我想起来了。前不久,我们在一个村子里遇到一个旱魃,我这位朋友与它搏斗的时候,被那旱魃喷了一口气,没想到中了尸毒。当时,姑娘,介川求你了,救救他,一定要救救他!”说着连鞠三躬。 见介川憨态可掬的样子,月娥忍不住扑哧一笑,说道:“还没有见过你这样的朋友。好吧,我试试看,不过,需要点东西。” 第81页 这时,天灏已经稍微恢复了一点神情,声音虚弱地说道:“月娥,你就试吧,我不会怪你的。” 月娥点点头,与介川一道将天灏扶回木屋,让他躺在床上,尽量不要多动,以免加快尸毒游窜。等天灏躺好后,月娥在身上摸了一阵,好久才掏出一个绣花小荷包,从里面掏出几枚铜钱,交给介川,说道:“介川,你马上到寨子的米铺去买十斤糯米来,再买一只纯阳大鸡公,我等着要呢。” 介川踌躇着不肯伸手接钱,嗫嚅道:“怎么会要姑娘的铜钱呢?”一边说,一边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却始终摸不出一两银子来。只好窘迫地挠着后脑勺。 月娥见状,吟吟笑道:“大兄弟,还不快去,晚了可就来不及啦。”说着,将铜钱硬塞给介川一之,推他出了门。 介川极不情愿地捏着月娥给的铜钱,急急忙忙出了门,径直往寨子里的米铺走去。此时正是黄昏时分,忙完农活的村民都忙着晚炊,寨子上空一片炊烟裊裊。上午下了一阵暴风雨,往寨子去的路有些泥泞,路上少有行人。空气中混合瀰漫着淡淡的牲畜粪味和谷子成熟的飘香味儿。经过寨子铁匠铺时,铺子里炉火正旺,叮叮噹噹的打铁声此起彼伏,一片热腾腾景象。正在铺门口埋头与伙计叮噹叮噹打铁的那个秦铁匠,抬头瞟了一眼似乎在找路的介川,喊道:“喂,东瀛人。” 介川人生地不熟,见铁匠铺有人在叫自己,便走过来问道:“铁匠师傅,你的叫我?”无意间,瞥见铁匠脚下是一大堆刚淬了火的兵器和箭镞。联想到下午祠堂上与那个土匪对阵撕杀的情景,不禁问道:“这是要打仗了么?” 秦铁匠停下手中的活,抹了一把汗,嘿嘿一笑道:“是啊,快要打仗了,你的还不走么?” 介川呵呵一笑,拍拍胸脯,说道:“我的不怕!”随作势噼刺道:“就是那些土匪么?让他们来好了!” 秦铁匠和他手下那帮伙计已经在祠堂里见识了见介川,知他有些手段,憨直中又不失义气,言语间便有些与他逗乐子的成分。至于介川是哪里的人,他们并不介意。这时候天色渐晚,一个人急匆匆来寨子里,想是有什么急事要办?秦铁匠疑惑道:“东洋人,这么晚了还来寨子里做什么?” 介川憨憨一笑,说道:“我是来买大公鸡的。呃,还有什么糯什么米的,请问,哪里能买到?”其实,他也不知道要这两样东西,对于治疗天灏的病有什么用处。 秦铁匠笑道:“是糯米呀?不知买他做何用处?” 介川道:“月娥姑娘要用来治病用的。” 秦铁匠道:“月娥姑娘要?”一听说是月娥姑娘要用来治病的,秦铁匠便不好在耽搁介川了,指了一下寨子西头,说道:“东洋人,从这条路一直往西走三百米就有个米铺,米铺旁边有个小集市,要快点去,晚了就来不及啦。” “谢谢!”介川招手谢道,赶紧往米铺直奔而去,或许再迟一会儿,米铺便已经关门。 而就在介川忙着往寨子里米铺去购买月娥治疗需要用的糯米和公鸡时,月娥屋子里,已经开始出现了某种蠢蠢不安的欲动! 月娥在外间柴灶上熬药水,准备一会儿给天灏用来泡澡。一个黄木桶就搁置在里间正中地方,天灏似乎已然昏睡。月娥每烧开一桶都要用勺子一瓢一瓢的舀出来,盛入小木桶里,然后再拎进里间,哗啦啦到进大木桶里。不一会,月娥已是香汗淋淋,气喘吁吁。一张脸蛋儿被热气熏得绯红,一股女人特有的迷人的体香无时无刻不在撩拨着似睡非睡的天灏。 “水——”意乱情迷的天灏,感到口干舌躁,浑身发热,睡梦中轻轻叫了一声。 听见天灏的呼唤声,月娥赶紧丢下手中的活,捋了一下飘散的乱发,为他端来了一碗冷开水,刚到床前,一只手倏然被天灏一双滚烫的手给死死地抓住了。啪的一声,盛满开水的碗跌落在地,一下子摔的粉碎!“你——”月娥嘤咛一声,羞赧地想挣脱天灏,无奈天灏却抓的更紧,好似着魔一般,两眼闪着令人眩晕的热辣! “咝啦”一声,月娥上衣已经被扯开一条口子。紧接着,天灏一只温热有力的手,已然搭在她娇小而丰润的一双玉兔上。“不要……不要……”久未沾甘霖的月娥,此时柔柔地一声呻吟,便再也无力推开那双火辣辣的手,一下子瘫软到天灏的怀里。 潜踪隐迹 第十一章 多事之夜 用菖蒲、艾草熬制的洗澡水在木桶里渐渐便凉,而月娥和天灏大张旗鼓地摇撼单薄的床声,以及肆无忌惮发出的喘息和呻吟声,在光线暗淡的屋子里悄然回荡。好在月娥这间茅舍孤零零的远离寨子,尽管二人此时心荡神迷,极尽畅快的呻吟,却也丝毫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 在这个时候,人的最原始、最本能的欲望暴露无余,无须遮掩!虽然月娥与天灏之间从中午到现在也仅有不到三个时辰,却在极短的时间内走完了一般人需要很长时间,甚至付出很大代价才能走到一起的过程。或许过程本身并不重要,因为必然的结果是因一切机缘来註定的。换而言之,倘若不是天灏身中尸毒,不是因尸毒发作而有些走火入魔,迷乱中慾火焚烧的话,天灏也不会如此肆意妄为,竟然不顾一切,近乎疯狂地将月娥拉入自己的怀抱。而介川去寨子买所需要的东西,又间或成全了天灏! 第82页 事实上,当天灏将月娥揽入自己怀中的那一剎那,月娥就已经情不自禁、半推半就地顺势躺入天灏的怀里,于是,一个女人因长期苦守,形影单只,而又无法倾诉的委屈,不觉间汇聚成滚滚泪水,潸然落下。泪水落在天灏的脸上,有些冰凉,有些淡淡的咸,一时间更激发了天灏内心中已然无法抑制的冲动。见月娥没有反抗,而是小鸟倚人一般楚楚动人,天灏更是血脉贲张,一只手开始往她隆起的乳房摸去。而月娥也不吱声,浑身一阵急剧抖瑟,颤慄中几乎缩成一团。天灏的手继续慢慢往她柔嫩的腹部滑去,这一刻,仿佛经过了一个漫长的岁月,恍然间,已经进入一片温浸、湿润的草地。蓦然,草地竟自开裂,似要吞噬一切。就在此时,天灏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狂躁,浑身颤抖地卸掉自己和月娥最后一道防线,并用尽全力往那个令他汹涌澎湃,醉生梦死的快乐峡谷中冲去! “灏哥哥,抱紧我。”黑暗中,月娥陡然发出了梦幻般快乐的呓语,丰满弹性的躯体已然主动迎合那神来之物…… 正当二人携手共赴快乐梦幻颠峰的时刻,上桃花坞寨子里却是一片肃然。一根根粗壮的桩木,扎实地竖在地面,并绕着房舍圈成了铁桶似的木栅栏围墙。围墙垛子后面的台子上,仅露出半身的乡勇手擎松脂火把,在来回走动,警惕的目光不时向寨子外一箭之遥已经裸露的空地瞭望。为防止土匪夜里偷袭,在村长带领下,白天寨子里男女老少几乎全部出动,已经将可能对寨子构成威胁和隐患的稻子提前全部收割了。因此,距寨子围墙一箭之远的四野已是空荡荡的。夜间观察,视野应该是较为开阔的。 为了招待一别多年的老友,村长在自己的家里热情招待了云阳道长和初次见面的徐霆等众人。 因白天下了一场暴风雨,尽管午后晴了一会儿,不过一两个时辰,天空却还是阴沉起来。山区多雨,尤其是在七八月份之间。老天爷说变脸就变脸,虽说才晚上六点左右,整个桃花坞上空却是乌云瀰漫,已然分不清是天黑还是乌云盖顶的缘故,总之,还是到了掌灯的时候。 在云阳道长和徐霆等再三坚持下,村长只好居中而坐,极尽地主之谊。当然,晚餐自是丰盛:有去年腊月间腌制的老腊肉、野猪肉、麂子肉,还有山鸡、野蘑、岩蛙、石爬鱼等诸多山珍河鲜。酒,是村长珍藏多年一直未捨得喝的自制陈酿老窖。 打开酒罈子,老村长亲自下座为在座每个人咕嘟咕嘟斟满了一碗酒,随后回到自己座位坐下,端起土疤碗,正色道:“承蒙各位大驾光临寒舍,虽说此间是世外桃源,却也不甚平静。今日各位远来,却有冒犯,还请见谅,我先干了这碗,各位还是随意。”说罢,一饮而尽。 云阳道长也端起土碗,手捋颌下长须,说道:“老村长海量,我等望尘莫及,但尽可放心,虽说这桃花坞乃世外僻所,有土匪滋扰,但也无碍事。所谓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只要各位众志成城,其坚可摧!贫道也干了这碗!”当下,云阳道长一昂头,也是将这满满一碗酒,咕咚咕咚地一气喝完。 见云阳道长一饮而尽,村长抚掌哈哈笑道:“看来牛鼻子老道还真行呢。”说着将已经掺满酒的土碗端了起来,扭过身子对徐霆言道:“久闻徐庄主大名,今日一见,三生有幸了。来一同喝了这碗酒,我们就成了朋友啦。”说着又要先干。 “且慢。”徐霆轻手拦住村长,笑道:“村长如此厚此薄彼,我当不干了。” 村长一怔:“此话怎讲?” 徐霆道:“这么好的酒,这么一碗碗干了,岂不可惜?况且,您已经连喝了两碗,这个时候如果我再趁人之危,与您老较个高低,多少有些不公允,还不如我先干了这碗酒,然后掺了我们再一同喝,如何?” “呵呵,原来如此啊。”村长一边笑道,一边说:“徐庄主不愧是侠义之人。其实,你仗义疏财,广纳寒士,老夫也早已有所耳闻,只是无缘相间。今日一见,实属兴奋过头,也罢,就依了徐庄主之言,莫说老夫独吞好酒。哈哈哈哈。” “谢过村长。”徐霆当下不让,举碗豪饮!还未等众人回过神来,已然喝了个一干而尽。随抹下嘴角,连声说道:“好酒,好酒。”放下酒碗,正待自己掺酒,这时,村长连忙制止徐霆,那意思是再这样下去,岂不是尽在喝酒?那桌子上一碗碗菜还没有动一筷子呢。 徐霆想想也是,光顾了喝酒,其他人都一直坐着看他们豪饮,不肯动手。于是,顺从村长意思,任那些乡勇依次斟酒,且吃且喝。 酒过三巡,大伙的话匣子也打开了。但谈的多是关于近来桃花坞附近出现的土匪一事,因为这直接关系到整个上下桃花坞近三百户村民的人身和财产安全。说到这里,村长面色越来越凝重,满腹心事一般沉吟片刻,说道:“如今已到了这个地步,老夫也就不瞒大家了,实说了吧。这桃花坞原本是个荒僻所在,但却是好山好水之地。当初只有两家人,一姓张,就是本家,一姓秦。因此地风水极好,渐渐财丁两旺,子孙茂盛,至今遂成了大村庄,两寨子合起来约有三百户人家,二千余人口。故此上下桃花坞虽是两姓不同族,但向来太平无事。不料上个月出来了一班土匪强盗,闻得村中殷富,时常黑夜抢劫,骚扰居民。因此,两寨子商议,准备器械刀枪,提防土匪盗贼。若有强徒到来,鸣金为号,齐心杀贼。一处有警,合寨救应,协力同心。大家歃血为盟,也有八百余个壮丁。这不,昨天下桃花坞抓了两个土匪探哨,今天中午又抓了一个东洋倭人,下午将其中一个斩首示众,另一个土匪也让那个东洋倭人给噼了。据说是他们之间决斗,那输了的土匪到有几分血性,自己抹了脖子。” 第83页 村长这么一说,云阳道长顿时想起一个人来,心里咯噔一下,问道:“今天就只捉了一个东洋倭人么?” 村长道:“呃,想起来了,还有一个年轻人被村民救了起来,好象是被那个倭人在追杀。我说老道,你问这个……做甚?” 徐霆插言道:“那被救起的人是朝廷遣来的差人,一路上与我等纠缠至今,不料,这等洪水都未将其湮没,可见此人命心太硬。”只是话语间并未透露那个被从河中救起的人是一名锦衣卫而已,一来害怕说出来搅了大伙酒性,二来这些事情眼前暂时还是不说为好,即使稍微透个底,说那人是朝廷的差遣,好让人防范着些。 “徐庄主可否说明白点,老夫怎么越听越糊涂了?”村长一只手捋着颌下灰须,疑惑不解地问道:“怎么,你们犯着朝廷啦?”正待细问,霍然从外厢房走进一名壮丁走到村长身边,凑到耳边压低嗓子说道:“村长,秦家两兄弟有要事相见。” 村长一听,眉头一蹙,说道:“什么事这么重要?没看见老夫正忙着么?”正说着,秦家二兄弟秦家洛、秦家风已然跨进房间。秦家洛拱手抱拳打趣道:“老村长,有客自远方来也不告诉一声,却在这里热闹,未免不够意思了吧?” 村长抱拳还之以礼,笑道:“秦家二兄弟,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说着,一一将徐霆和云阳道长等白云庄等众人介绍给秦家两兄弟。众人见过,彼此寒暄几句后,村长又回到正题,问道:“敢情二位兄弟是来说土匪一事吧?” 秦家洛、秦家风异口同声道:“正为此事而来。只是情况有些紧急,不得不打扰各位,来此通报一声。” 村长眉头不易察觉地轻轻一拧,沉声说道:“二位请讲。” ~~~~~~~~~~~~~~~~~~~~~~~~~~ 最近一两个星期一直迟迟没有更新,有很多原因:一是要解决生存状态问题,二是要处理许多日常繁琐之事,而且必须要处理完! 解决生存状态,是因为自己房子卖了,要换住所。在交割中,要确保资金不容散失,并且要提前还贷。因为国家随时利用经济槓桿手段来调动利率,增加贷款利息,无形间增加了大家的负担,而且,物价的飞速上涨,也降低了大家的生活质量!难!必须还贷。所以,哪怕是排队、採用一切手段都是为两个字:还钱! 好在问题已经解决。新的问题又出现,必须在15日之前搬走!现在还在为新的租房犯愁,定金已经交了,就等出房,至少要到11日。然后稍微收拾一下,最多也要15日才能入住。紧接着又要重新申请迁移宽带,一至两个工作日吧?人活着怎么这么多烦心事?所以更新一直没有持续,而只是断断续续,有负各位关心支持我的书友和编辑们。 借这个机会,在此向你们诚恳的道歉,赔个不是。能一路走来,还是多亏你们,我会继续努力的!加油更新,哪怕点击、推荐投票少得可怜,我都会坚持走下去,完成这部书的。然后再总结经验,向那些曾经与我有相同经历的作者们一样,写好下一部!谢谢! 潜踪隐迹 第十二章 土匪滋扰 灯火暗淡,屋子里一片忙碌。能容下一人的大瓦缸就搁在屋子中央,里面盛满了乳白色糯米浆水。天灏浸泡其中,仅露出一个头来,一双发愣的眼睛直怔怔地瞅着屋子一角,犹如黑阴暗旷野里两盏飘忽不定的橘火。尽管天灏浸泡在糯米浆液中,却不时地在打寒噤,瑟瑟发抖。苍白的脸颊因此而阴冷不定。 民间有糯米浆能驱毒的说法,想必是月娥正用这个土法子来为天灏驱散邪毒。 按照月峨的吩咐,介川从寨子里回来后就一直在蹲在柴房里,又是配合月峨用磨子碾压糯米浆,又是忙着给公鸡放血。“慢着——”见介川差点将鸡血放掉,月峨赶紧拦住他,拿来一只银碗将鸡血盛好,然后搁在一边,说道:“要的就是鸡血。这鸡公雄实,又是纯阳鸡,专门克那些巫邪晦气之类的脏物。”介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一时闹不明白,二人之间沟通有限。因此,月峨也不便多说,嘱咐他在天灏浸泡半个时辰后,由他将纯阳鸡血将天灏从头至脚的涂抹一遍,这样,才算大功告成!之前,天灏已经在菖蒲、艾草熬制的水里浸泡过。于是,介川在柴房里只好忙前忙后,不停地将剩下的糯米继续碾磨,然后掺进黑铁锅里,将其加热,随时往瓦缸里添。虽说有些麻烦,但是必须的过程,一步也不能省。 好不容易浸泡完,天灏忽青忽白的脸渐渐恢复了气色,气息也顺畅了许多。刚才自己于情迷意乱之中,乱了本性而动了真气,导致气血浮躁,致使原本控制的尸毒被忽然唤醒,并游蹿于周身经络血脉间,即便不死于非命,也会步及旱魃的后尘。好在月娥及时出手,于慌忙中用银针刺进天灏身体几处穴位,才勉强控制了他。如若不然,后事难料,或许一发不可收拾。 这时候,天灏穿着一条短裤,从热腾腾的瓦缸里跳到地面。瞅着天灏浑身暴绽结实的肌肉,月峨不禁面红耳赤,羞答答道:“介川,还是你来吧。我出去看看。”说着,将银碗中尚未凝固的鸡血递给介川。尽管刚才与天灏有了一次亲密的肌肤接触,毕竟当着介川的面,难免有些羞涩。 第84页 介川诡谲一笑,接过鸡血,一边往天灏身上涂抹,一边揶揄道:“呵呵,什么时候喊你——” “哼,介川,你在说什么?”天灏重重地哼了一声,斥责道:“小心割你的舌头!” “要抹匀,每个地方都要抹。”月峨眉头一拧,一边叮嘱,一边嗔怪地说道:“换上你,就让你变成殭尸!”边说边走出屋子。 一走出屋子,野外的空气夹着幽幽的清凉,扑鼻而来。四下一片漆黑,只有远处寨子里传来的阵阵犬吠,让沉寂的旷野里有些生气。不过,今晚犬吠一声高似一声,隐透着一种躁动不安的感觉。月峨朝寨子方向望去,只见高高竖起的木栅栏后,东一团、西一团地燃着篝火,火光映衬着肩抗刀枪,四处巡游的乡勇剪影。 “咣!——”一声梆子骤然敲响,寨子里更夫开始夜巡了,远远地听见那一边敲梆子,一边扯起沙哑喉咙的呼叫声。声音很模糊,大概是些让寨子里的村民们夜间注意火烛、提防匪患之类的话。那声音几乎绕着寨子在喊,渐行渐远,在黑压深邃的苍穹里不时回荡。 月峨伫立在柴扉前,不知道里面介川将天灏全身涂抹完没有。想起一个时辰前与天灏间那场突如其来的激情碰撞,心里就一阵错乱,似有一只牡鹿在怀里扑乱冲撞。似乎是一场甜美的爱,似乎又是一场原始冲动的本能驱使。想到这些,月峨被撩拨的心又一次在扑腾扑腾地剧烈跳动。她向百十米远的河滩望去,此刻,河滩已然被一片黑雾所笼罩。而且,这黑雾如呲牙咧嘴,蛰伏已久的怪兽,悄然不断地往自己所在的地方缓缓涌来。雾气越涌越盛。死一般的沉寂预示着某种诡谲,某种不祥之兆! 望着飘过河滩,又飘过稻田仍无休止蔓延的黑雾,月峨明显感到了异样,有种不安的躁动。便努力睁大双眼,欲洞穿黑雾里潜藏的某个神灵,几乎与此同时,一股突如其来的冷风从雾的深处猛然而至!月峨来不及细想,紧接着,一阵令人耳膜震颤的马蹄声又骤然响起。杂乱而急促的声音夹杂着连连不断的呼啸,狠狠地叩打着整个大地。轰隆隆几乎敲人心碎的恐怖声响,令大地为之颤抖! 只是一瞬间,黑雾里冲出数十骑披着虎熊豹等兽皮、带着狰狞面具,装束怪异,手持刀枪火把,凶神恶煞似的土匪来!他们打着尖厉直逼耳膜的呼哨,如脱笼猛兽,狂飙一般打马冲来! “土匪!真的就是土匪!?”念头剎那一闪,月峨挂在脸上的表情已然僵硬,骇然惊愕的瞳孔折射出乱星飞溅的火把,鬚发篷乱的土匪,以及寒光森森的刀枪剪影来!显然,他们是经历了长途跋涉! 离月峨房子几乎还有一箭之距,黑压压的马匹骤然停止前进,面具后几十双眼睛冷森森、齐刷刷往月峨这边扫来。空气似乎凝固,不知是黑雾还是急驰后飞扬的尘土,依然漂浮在茫茫夜空里。偶尔有马咴聿聿的嘶鸣,和烦躁不安的尥蹶声,除此之外,一切又归于死寂。 月峨孤身在外,一双冷凝的眼睛与来者无声无息的对峙着。时间仿佛过得很慢,一分、两分,五分、六分……有那么瞬间,月峨几乎不能自己,竟差点撕心裂肺地惊恐大叫起来。即便这样,一只瑟瑟发抖的手,不知不觉中捂住了张开已久的嘴! “啼嗒,啼嗒,”忽然,鸦雀无声的人群中,骑马走出一个铁塔一般壮硕,带着狰狞面具,手持长槊看样子是这伙土匪中的匪首。他像是面对身陷绝境而战抖不已的猎物一样,任马缓缓往月峨面前走去。只有几米的距离,匪首勒住马缰,随一挥手,身后数十骑土匪一声吶喊,惊天动地,竟自往下桃花坞寨子方向奔去。一边狂奔,一边摇动手里的火把,阵势骇人!待那群土匪似一阵风尘滚滚而去,现场也只剩下十来骑人马。 月峨扭头一瞥,只见迷茫的黑雾中,闪耀着几十只火把,似落尘的繁星在耀动,又似流星拖着长长的尾曳向着寨子里飞去。忽然,寨子里某个地方燃起了熊熊火焰,霎时,寨子里鼓角震天,人声鼎沸!一时火光竟映红了半个夜空! 月峨看得心惊胆颤,后悔自己没有搬进寨子里去住。没料到,这土匪说来就来,来的也够快!仓促间,自己已是羊落虎口。她分明感到那只长槊已然架在自己的下颌处,陡然间,感到一股冷凛凛的杀气! 说也奇怪,那匪首并不急着要月峨的命,似乎对她不是很感兴趣,只是用长槊抵在她的颌下,冷冷地瞧着她。 “大当家,一枪结果她算了!”这时,过来一个带青色面具,披头散发的土匪,看他说话的语气,应该是二当家。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腰间缓缓拔出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然后慢慢举起。 “不要——”月峨惊恐大叫,闭上双眼,只待那柄长剑划一个弧落将下来。 “住手!”蓦地,一声长喝,只见一柄锋利钢刀横空出世,一声削金断铁般刺耳声,唰地一下,以迅猛之势骇然搁开了即将斫下的长剑。刀剑对碰,当即将二当家所骑的马震退了几步。月峨一眼瞥之,竟是手持钢刀的介川与一身赤红,赤手空拳穿着裤衩的天灏突然出现在面前。 见来了救兵,受此惊吓的月峨,身子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天灏眼明手快,一下扶住月峨,厉声叱呵道:“王土之下,岂容胡来!” 第85页 那匪首收起长槊,让持剑的土匪退下,足足有那么一分钟的沉默,面具后面传出了一阵狰狞恐怖,似夜枭一般桀桀怪笑。随后,嗡声嗡气地说道:“何等人也,竟敢阻拦本大王!?”话音未落,槊影横飞,一阵罡风直朝天灏扫来! 天灏何等人也,只见他红影一晃,凌空飞起,更挟着一股凛冽的掌风,同时像匪首拍去。 “咦?”匪首一声诧异,将长槊一拧,长槊顿时划了一个弧光,竟将天灏拍来的掌风卸去,同时将天灏逼得倒退几步了。匪首闷声说道:“本大王不是来和你打斗的。今天杀我手下的是谁!?” “是在下!”见来匪似有所指,介川面无惧色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话语一出,本是沉默的群匪,立时炸开了锅,少顷,纷纷持着刀枪,缓缓骑马逼来。与此同时,从寨子方向传来了骚扰回来的土匪们那划破夜空的狂呼乱叫声。不多时,狂奔而至的土匪连同与匪首在一起的土匪,顿时将介川、天灏、月峨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 近来诸多事物均已着手解决。更新也开始恢复正常。诚谢一直以来关心支持我的书友们。希望你们继续投票支持哦。 潜踪隐迹 第十三章 不测风云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世上许多事均无定数。白天,下桃花坞整个寨子如同过节一般热闹,还不是因为擒了一干土匪(连介川也被视为土匪一类),自然是人心暴棚!最惨烈和最上座的还是介川和那个络腮鬍土匪一对一的生死相博!赢者,逃出升天,输者,砍头示众,与军营里枭首号令三军一般。结果,介川赢了,那土匪也刚烈之极,还未等行刑的乡勇动手,已然自行了断! 村民看得胆颤心惊,看得刺激。议论纷纷地到了晚上,然而,一到晚上,村民们还未入睡,却听见渐渐逼近的马嘶人嚎。随即寨子里鼓角震天,梆子如急雨般一声紧似一声!“土匪来啦——”“土匪劫寨子啦——!” 闻讯而动的村民各个披挂上阵,年轻后生手持刀枪棍棒,年岁大的村民就地拿起耜头铁耙等器械,手擎火把,齐嘈伙喊地往寨子碉楼和栅栏涌去…… 好在黄昏时分,秦家二兄弟在去上桃花坞时就进行了布置,吩咐几个得力手下和众乡勇,务必睁大双眼,密切注视四周动向,一捱有土匪出现,在及时报信的同时,必需全力以赴,共同抵敌! 果不其然,夜里河滩上飘起了黑雾。黑雾遮住了河滩后面绵延起伏黑黝黝的黑雾沟山脉,使整个河谷地带陷入一片不见尽头的厚重雾气之中。而这群土匪马摘铃,人衔枚,一路悄无声息地突然之间来到下桃花坞,多少令村民有些触不及防! 黑雾、耀眼摇晃的火把,夹杂着漫山遍野土匪声声刺耳的尖啸,扬起的滚滚尘埃,都几乎让寨子里的人肝胆欲裂!都没有料到土匪会突然袭来,而且,来得这么快!那些手持刀枪棍棒弓弩的乡勇,纷纷躲藏在栅栏后面,一个个露出惊慌失措的脑袋,一边大喊,藉此以震声威,一边准备好弓弩,朝土匪密集的地方不时疾射,决不让他们靠得太近。虽说有些群龙无首,但事先秦家二兄弟进行了严密的布置,见土匪只是象徵性地一阵策马而进,霎时又急速撤离,并没有攻城掠寨的企图,所以,那些只有族长指挥的乡勇,虽有些慌乱,却还是扎住了阵脚,没有被土匪竭嘶底里的狂嚎所吓倒,仍能够监守自己的岗位! 情况似乎正朝着有利于寨子方面发展。果然,在仅仅距下桃花坞寨子那堵厚实坚固的栅栏还有一箭之遥的地方,土匪们似乎很知趣的裹足不前了,好象没有着意要攻破寨子。随后,将数不清的火把奋力往寨子里扔。 一排箭镞疾雨一般密密匝匝穿过夜空从栅栏后面呼啸射来。噗噗噗,如着皮革,射在土匪面前。土匪也不示弱,立时回应!拉弓,射箭,须臾还以颜色!呼啸之中,你来我往,双方不时有人中箭惨号。好在土匪只是试探性的骚扰了一番,随后,纷纷往寨子里扔出手中的火把,然后将被斩首后挂在寨子外面空坝上,悬首示众的那具土匪尸体和一颗头颅带上,一熘烟冲进黑雾中。 嗒嗒,嗒嗒,转眼间,杂乱的马蹄声渐而远去。寨子里却没人敢于出击,只是对着土匪消逝的地方发狠吶喊。不一会,土匪似乎已然消失在茫茫黑雾里。 骚扰归来的土匪并没有走远,而是迳自回到了月峨那间房子外。倏见匪首与留下的那十几个兄弟与圈子中的天灏、介川月峨目光对峙,不由分说,亮起刀枪凑了上去,虎视眈眈地瞅着圈子中的天灏他们。而此时,介川双手各执一长一短两只钢刀,屏着呼吸,紧守门户,随时准备应付不测。 足足过了几分钟,那个身着虎皮,带虎面具的匪首终于发话了。用沉甸甸的长槊指着介川,闷哼一声,说道:“是你杀了的人!?” “不,是他输了,自己自刎的!”面对狰狞恐怖的土匪,心惊胆颤的月峨不知从哪里鼓起勇气来,怯生生地向匪首证明着白天所发生的一切。说这话时,月峨心提到嗓子眼了,一双恐惧的眼睛死死瞅着带虎面具的匪首。还好,有天灏介川与自己背靠背,多少有些胆气陡生! 似乎匪首对月峨的话丝毫不感兴趣,反而不动声色地将对着介川长槊,缓缓移到身体赤红的天灏面前。那长槊看似平淡地指向天灏,却隐约掩藏着冷森森的杀气!“你~你究竟是何方神圣!?”面具后面是阴冷的揶揄! 第86页 起先,土匪突然大举出现,眼见月峨有性命之危,紧要关头,天灏不及多想,返身与介川冲出屋子。介川没有忘记桌上的武士钢刀,抢先一步冲到屋外,人到刀到,举手隔开了二当家即将斫下的重剑,救出了月峨。而天灏一时着急,只穿了一条裤衩,像是一只剥皮猴,全身通红地跳到了当场。众土匪自是感到好奇,禁不住嘀咕道:“操!这是他妈的哪门子事啊?”猜测、嘀咕就是不敢露出声来!因此,尽管土匪团团将天灏他们三人围住,也是鸦雀无声,空气紧张令人窒息! 见匪首突然话锋一转,长槊似一条冰冷阴森的长蛇对准自己,无时无刻地吐着暗红色信子,随时都有可能扑来,天灏也不管自己是否狼狈,到是坦然面对地说道:“本人自出道以来,第一次如此~不过,好象阁下等也不敢以目示人啊!”天灏反唇相讥,言语也是咄咄逼人! 那匪首被天灏一语道破,愣了一下,沉吟中忽然仰天狂笑道:“你身陷笼中,不求自保,到来与本大王贫嘴?哈哈哈哈,忒狂了吧!?” 天灏道:“未必!阁下不是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么!?” 匪首沉吟片刻,心下嘀咕道:“这厮说的也不错,刚才自己那长槊横飞,看似稀疏平常,却暗含万钧之力,饶是能躲过,也是皮伤骨折,而对方只是轻轻地一拍,借力打力,自己差点捏拿不住,当场出丑!”想到这里,便有招纳之意,于是换了一种口吻说道:“既然如此,敢于本大王回山寨切磋切磋么!?” 一旁的介川急忙说道:“天灏君,千万别答应,那可是虎口啊!” 月峨也道:“不能答应他们,他们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见介川月峨都为自己担心,天灏心里自是感激。但见他眉头一拧,似乎想起一件事来,当即抱拳说道:“既然阁下如此盛情,在下也不便推却,只好领情了。只是在下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 匪首收回长槊,问道:“且说。” 天灏指着黑雾瀰漫,喊声阵阵的寨子方向,说道:“请阁下放寨子一马。” 匪首默然片刻,说道:“今晚我本就没有攻破寨子的打算,是来给手下收尸的,顺便给他们送封信,随时好取他们寨子!不过,不是今天!” 天灏心想,这匪首到与一般土匪到是不一样,凡事讲究个章法,看来到不能小觑啊。心里这么想,绷紧的神经自是轻松下来。 这时侯,匪首对介川说道:“其实,本大王早知不是你杀的人,见你有几分胆量,一起到山寨坐坐?” 介川将刀插回腰间,说道:“呵呵,我也正有此意吶。”又对天灏说:“我们是一路来的,一路走。” 这个时候,月峨已从屋子里抱出天灏穿的衣服,递给天灏。当着众人面,天灏很快穿好衣服,然后对等在一边的匪首说道:“你手下的尸体已被这位东瀛武士从寨子里给要了出来,就葬在河滩边的那片柳林下,一起看看?” 匪首说道:“不必了惊动他了,到时,自会给他雪耻的!”随一摆手,一个土匪骑马过来,手里拿着一封牛皮纸捲筒,递给了月峨,说道:“这是本大王给你们长老的信,告诉他我们会随时来的!”说罢,一扬手,又有土匪牵来两匹马,随说道:“请!” 天灏与月峨双眼只是一碰,月峨低下了羞涩的面孔。知道自己已然不能留住他。想想也是这样,人生譬如朝露,或聚或散,匆然无恒。只怪自己命薄,有缘无份。于是,暗含珠泪,强忍着竟不让它跌落。其实,天灏早看在眼里,现在有自己的事要办,还顾及不了那么多,只是用手轻轻地拍了一下月峨孱弱的肩头,宽慰她:“放心吧,没事儿,我会回来的。”说罢,与等候一旁的介川翻身上马,随众匪一起往黑雾愈浓的河滩方向缓步骑去。 潜踪隐迹 第十四章 一两黄金一两泥 秦家洛、秦家风二兄弟不请自来,心急火燎地来到上桃花坞村长家,登门造访,多少让人有些吃惊。村长将徐霆和云阳道长等一一向二兄弟介绍后,见他二人愁云浮面,满腹心事,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开门见山地说道:“不妨,都是自家人。” 秦家洛要过一碗茶,咕嘟咕嘟一气喝完,然后一边揩嘴角,一边左右打量,仍不放心似地说道:“老村长都知道啦?” 村长淡淡地:“知道了。想必土匪也是砍了吧?” 秦家洛环顾左右,欲言又止有些见外的举动,已然引起了徐霆和安良等人的不快,碍于宾主之分,也就不吭声,只当没看见一样。只是云阳道长地捋下鬍鬚,挪了下身子,笑呵呵说道:“贫道还是暂且回避一下吧。” 村长急忙拽住云阳道长的手,眼神示意一旁的家丁赶紧斟酒,岔开话题说道:“你我老朋友今天刚见面,就还没有喝够,怎么就要熘了,好不公平,是么?”说着,意味深长地瞅了徐霆一眼。徐霆笑道:“当然,既来之,则安之嘛。来来,大家干一碗。秦兄,请!”不待秦家洛举端碗,已经端起面前酒碗举起,一干而尽! “干。”白天秦家洛杀土匪时的豪气,此时已然无存,心里有事,自然也就放不开,见徐霆已经将酒喝得干干净净,想了下,还是一口一口地干了。随后,二兄弟一同入座。 第87页 在长期的交往中,村长似乎对这秦家二兄弟并不感冒。虽说,上下桃花坞有约在先,在双方寨子突遇事变时,合力出击。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同谋就是同心。在许多情况下,必须有一个前提,这种前提需是建立在一种彼此信任、彼此互惠的基础上。正是基于这种情况,下桃花坞虽说以前由族人长老控制,现在实则是由秦家二兄弟实权控制。半年前,下桃花坞出现了许多神秘之处,不仅大兴土木搞建设、而且还聘请教师,团练壮丁,弄得整个寨子十分戒备。连以往靠天吃饭种庄稼,似乎都不放在眼里。据说,下桃花坞日产千金——你道什么出产?原来是江西出的白垩。这种只有江西出产的白垩居然在这个偏远的辟所出产,不能不说是一种稀奇! 下桃花坞出产的白垩,颜色又白,泥性又细。要烧上好的瓷器,须用哪处的白垩最为关键。又有一种颜料,看上去好似黑土一般,拿来画在碗上,在窑内烧好了,却成上好的蓝色,乃碗盏上要用之物,亦是此处的最好。相传柴窑的雨霁天青,就是用此处的白垩颜料做的。所以颜料极贵。有道是“一两黄金一两泥”所指的就是这些。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包得住火的纸。下桃花坞似乎想一直隐藏这个秘密,但是,又岂能藏得住?尽管秦家二兄弟与族人长老协议,悄悄将白垩运出倒卖,也不做窑烧制,仅凭一挑挑运出,就不愁财源滚滚。但终究有泄露风声的时候。 前一阵子,村长找到秦家二兄弟,避开众人,道出自己的种种想法,不过是用本村的壮丁帮着押解。这样以来,可以解决靠天吃饭,人多粮少的窘迫。至少,上下桃花坞也是分割不开的整体啊。尽管是两姓,但都是共同进退的利益伙伴。秦家二兄弟本就不想他人染指,不仅矢口否认,而且还信誓旦旦地表明,自己决不会看重利益而忽略合作关系。 村长自讨没趣,又不便点破。只好採取种庄稼、捕鱼打猎来维持全村人的生活大计。 这事就一直这么过去了。村长不是那种鸡肚鸭肠的人,也不当回事,佯装不知一般,继续像往常那样忙生计。当然,桃花坞自不是那种荒僻贫瘠所在,如果不求大富大贵的话,到也能丰衣足食。 但说也奇怪,这段时间,桃花坞后山牯牛岭的土匪,不止什么缘故,开始蠢蠢欲动。“大概是为了出产的白垩吧?”村长心里自是清楚不过。他知道这牯牛岭东南西北方圆数百里,山中有两位山大王。都是力敌完万人,带领着七八千喽兵,在此劫往过往客商。或出去打劫。不论府城县城,路远路近,只要打听有几家大富,就发出喽兵,扮着百姓模样,出去行劫。只有一件好处:惟上下桃花坞却不惊动。因此,上下两个寨子倒也安静。若是到山中打柴射生,都不妨事,只是山寨里不能进去罢了。 然而,这次土匪却不动声色悄然出动。而且,一出来,矛头就直指下桃花坞! 果然,秦家二兄弟一落座,秦家洛就迫不及待地说出了自己的来意。“老村长不愧眼光独到啊。这次我来,一是受族长委託,二是想告知诸位一下,想来牯牛岭土匪对桃花坞已是觊觎已久,如果我们再不做打算,恐怕就来不及了。这可关系到整个桃花坞的生死存亡吶。” 村长白眉不宜察觉地一挑,淡然说道:“有这么严重么?我们可是靠天吃饭、打鱼捕猎为生的山民村夫啊,那些土匪也犯不着来此骚扰打劫吧?来来来,喝酒。”说着,将碗端起,朗生说道:“那些土匪不过是乌合之众,我们喝我们的酒,他要来,看上什么就拿什么,老夫除了这间茅舍,还真没有什么可取之处哇。再说,你不是将那两个土匪斩首号令了么?哈哈哈哈。” 秦家风见村长漫不经心,一副淡漠淡样的样子,赶紧赔笑道:“老村长,您老误解了,我和家洛来,还有一件事,关于那白垩——”说着紧忙打住话题。 只见老村长身子作势往后一仰,故作惊讶地:“秦家二兄弟,咱们只喝酒,不谈别的,那什么白不白的泥巴,吃不了带不走,用不着提它。今晚咱们喝个痛快,一醉方休,你看如何?” 老村长一边不紧不慢地说着,一边让手下壮丁见哪个碗空了就斟酒。秦家洛刚干了一碗,事要说,一旁的壮丁不等他拒绝,就端着酒罈子,又给他满满地掺了一碗。而一旁的徐霆、云阳道长先就对突然闯来的秦家二兄弟有些看不上眼,想奚落两句,碍于老村长的面子,也只得作罢,便慢条斯理地只顾喝酒品菜,也乐得清闲恣意。 忽然,秦家洛站起身来,拱拳作揖道:“老村长,看在族老的面子,请恕在下之前的不是之处。前面家风也提了,这次来,除了商议共同抗匪之外,还请老村长大人大量,担负白垩外运的押解任务,不知村长有无此意?”说完这些,家洛也不坐下,只把两只眼睛盯着村长,生害怕村长摇头拒绝。 村长沉吟片刻,然后喟然长嘆道:“秦家二兄弟,不愧是商人啊,在商言商。不过,你提出的条件倒还是挺诱人的啊,大敌当前,我想拒绝看来也是不容易了,好吧,容老夫再考虑考虑一下如何?” 秦家二兄弟何尝听不出来是老村长在故意卖关子,正如他所说的一样,大敌当前,不得已只有提出合作的条件。因为,那些土匪毕竟是冲着下逃花坞来的。似乎与上桃花坞井水不犯河水!当然,这都是白垩挑起的事端吶! 第88页 秦家二兄弟见老村长已有打算的意思,正待告辞,蓦地,与自己一起前来的手下,慌慌张张地一头扎了进来,结结巴巴地说道:“老爷,不~不好了,土匪打~打过来了。”话音未落,只见另一个壮丁引着月峨匆匆走了进来,说道:“回老爷,土匪托月峨姑娘送信来了。” “拿来!”秦家洛厉声说道,随伸手接过月峨递来的信囊,从里面抽出一封信,上面写道: “下桃花坞族长及秦家二位兄弟:某不才,奉天意之令,遣人前来你寨商定有关白垩一事的合作事宜,汝等恃强凌弱,并将我等手下二人斩杀。既如此,某势必加兵前来,定将汝等碎尸万段,方解心头之恨!为今之计,快快献上寨子,方保尔等生命无虞,否则玉石俱焚,其罪皆由汝而起!” “奶奶的,反了!”秦家洛当即气得破口大骂,暴跳如雷!脸上也是青一阵,白一阵,半晌没说出话来。还是秦家风持成些,忙站起来与在座的诸位抱拳辞别,连声说道:“各位实在抱歉,实在抱歉。”说着,目光扫向那个引月峨来见的壮丁:“土匪呢!?” 壮丁惶恐答道:“回老爷的话,土匪骚扰一阵子后,已经走了。” “哦?”秦家风颇感意外。随拽起尚在气急败坏的秦家洛,轻声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说着,与家洛一起匆匆往外走去,临了,家风想起似地说道:“老村长,我们的合作意想就算是定了,两天后,请老村长亲自到鄙寨来一趟,商定立约一事。” “恭敬不如从命,那老夫也就不客气啦。呵呵,老夫就恕不远送了。” “告辞!”秦家二兄弟拱拳与诸位告别。 “慢走!”众人也还之以礼。 ~~~~~~~~~~~~~~~~~~~~~ 麦戈现在很辛苦,一天忙到黑,在最累最需要休息的时候,依然要更新,靠的是各位达人的支持,和书评、推荐、收藏。我不敢奢求,只是希望能给点支持和理解啊。一路上有你们,我决不会孤独的。呵呵 潜踪隐迹 第十五章 临阵易职 秦家二兄弟在壮丁的护拥下,深一脚浅一脚地急匆匆走出上桃花坞寨子。呼呼燃烧的松脂火把不时发出的哔哔剥剥爆裂声,乍一听,倒有几分诡谲和恐吓。秦家洛走在最前面,家风居中,月峨步小,碎步盈盈地紧跟在后,渐渐被拉了一截距离。走着走着,走在前面的家洛突然停住脚步,伫立道中,几个壮丁还以为有匪情,赶紧上前抽刀护住家洛。家洛没好气地吼道:“他妈的,哪有鸡巴土匪的影子,你等竟如此惊慌失措!?白痴!饭桶!” 那几个壮丁诚惶诚恐地连连应诺:“是,是。” 见兄长蓦然发怒,家风晓得家洛是为了那立约的事。多少有些城下之盟,迫人就范的感觉!当然,那种感觉极其不爽!难怪家洛一肚子气,竟然一反常态,话中多粗骂。正想劝他两句,不料,家洛一双怪异地眼睛,死死地盯着走上来的月峨,在她身上扫来扫去。月峨不寒而慄,也停在道中,瑟瑟发抖,不敢再前。 诡谲的火光中,家洛略带阴鸷的目光足足在月峨身上停留了几分钟,当月峨被这莫名的目光射得生疼,几乎不能自持的时候,疏然,家洛厉声说道:“把这该死的贱货绑了!带回去,好生看着!” 月峨不知自己犯了哪一条,怎待辩解,立时走上来两个壮丁,像揪鸡似的已是将她胳膊反扭,左右架住。月峨哪还有气力,冤枉之极地喊道:“为什么?为什么?——”只是挣扎着喊了一会,便已是声嘶力竭了。 家洛呵斥道:“你这贱人,仗着自己会些狗屁医术,就做些乱七八糟的事来,怎的不知道!?带走!” 家风见家洛突然向月峨发难,心想,现在应该以商议立约为头等大事,什么犯不犯贱的事哪还有心思管?眼看利润之羹就要被人巧取瓜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管什么杂七杂八的闲事来?真是寡妇门前是非多,随时都有戏看一样。也真是。想到这些,不免着急,随说道:“大哥,我看还是回去抓紧商量下一步的事要紧,这等子鸡毛蒜皮的事,犯不着咱们来操心吧?”言下之意还有族长呢。 家洛仍然忿忿不休地:“操!看着他妈的村长那模样,老子就气不打一出来!纯粹是讹诈!”见架着月峨的壮丁似乎还在等候命令,不由得火气更旺,扯嗓子骂道:“他妈的,还等什么?等土匪来啊!?” “是!”壮丁一边应道,一边提拎着月峨,忙不迭地的往下桃花坞方向快步走去。 路上,家洛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家风只好心事重重的与几个壮丁跟在后面。心下却在嘀咕:“这回,村长这老傢伙可开心了,他妈的!”自己竟也忍不住嘟哝了一声。 村长家,灯火依旧。 没有了秦家二兄弟,气氛又渐渐恢复,虽说时候也不早了,但是此刻,村长正与云阳道长、徐霆等正是话兴正浓。 而此时,徐霆与村长似乎已经一见如故,也无先前那般拘谨了。自然话题还是扯到了秦家二兄弟。 徐霆道:“老村长,那秦家二兄弟看样子多有得罪了?” 村长不以为然道:“未必,得罪也没甚大不了的,看他是怕土匪。哼,这点心思老夫还不清楚!?”说罢,闷哼一声。 第89页 徐霆疑惑地:“此话怎讲?” 说起秦家二兄弟,村长就心生厌恶,便一语道破天机:“他啊,不过是怕寨子一旦被土匪攻破,那些白垩泥从此就被土匪把控而已。” 事实上,对于白垩,徐霆略知一二。据说,那白垩是含55%以上氧化钙和43%以上二氧化碳成分的助熔剂,它能降低釉料的熔融温度,促使釉层玻化,提高釉的光泽度和透明度。因此,好的瓷器取决于好的白垩泥。自从产生了瓷器以来,历朝历代最精细的瓷器,都是为统治阶级制作的专利产品,民间不可用,也用不起。所以,最精细的瓷器,都具有统治阶级的专用属性;普通的瓷器,不被统治阶级採用,是民间普遍需要的生活器具。故而,普通瓷器瓷具有被统治阶级的属性。 瓷器因其属性,根据客观实际情况来看,又分原始瓷器、成熟瓷器和标准瓷器。最终划分为官窑瓷器和民窑瓷器,而谁拥有最好的白垩,也就拥有了大把大把的金银! “秦家二兄弟,以及已经按奈不住,蠢蠢欲动的土匪也想参与其中,为什么我们就不能——”蓦然,徐霆脑子中倏忽一闪这奇怪的念头!当下暗自思忖道:“谅这秦家二兄弟发的也不是什么正财,无非是把持寨子一切事物,操控一切,暗下中饱私囊而已。如果在桃花坞待上一年半载的,仅靠筹措一些粮秣和那几句棺材里的饷银,还不足以完成大业,倒不如利用资源,短期和长期内形成一条利益的铰链,或许今后又意想不到的好处,不过……”心中已然有了主意。再看看云阳道长和村长,见他们好象都各怀心事,一声不吭地瞅着自己。于是,沉吟道:“恕我冒昧直言,刚才秦家二兄弟来此商议共同防御土匪,实则是怕既得利益的损失。说通俗点,就是怕白垩泥的开採控制权的丧失。” 见徐霆直言不讳地直击关于白垩泥的话题,村长和云阳道长均是两眼一亮,异口同声说道:“唔,说透彻点,我们正想听听。” 徐霆振振有辞道:“个人以为,这白垩泥实际就是软黄金,它的好处在于内行知其价,外行看其貌,只当是普通的观音土而已。因此作为一种财源,可以说是无尽之宝藏,天赐机缘。而秦家二兄弟实际上已经将这种共有资源独占独吞,掠为己有。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次土匪对下桃花坞寨子突然发生兴趣,说白了,是对寨子里拥有的白垩泥感兴趣而已。攻掠寨子,不过是放羊带耧草,顺便的事情,攻破寨子,安营扎寨,夺过白垩泥的开採权,才是这些土匪的初衷和最实际的想法。更何况,这桃花坞四周皆山,又远离凡尘,惟一两个通道,又不易被人察觉,加之这里气候怡爽,土肥水美,物产丰饶、自是个不可多得的地方。” “有道理!”众人纷纷点头。 徐霆接着说:“这次我们一行路过桃花坞,想必云道长已经告诉老村长了,这里也就不多说了。目前,我们的情况大致是:其一、现在已近初秋,正是稻粟收割季节,我们可以筹措粮秣,看今年的收成,应该自是不在话下;其二、云道长曾经在这个地方住个一段时间,与老村长有不解之缘,关起门是一家,徐某就斗胆说一句,借老村长上桃花坞贵风水宝地,我们暂时待上一段时间,少则两三月,多则半年。这样一来,既可以避开朝廷那些锦衣卫一路上的跟踪纠缠,又可以在秋收以后,聚草屯粮,操练兵马,一捱时机成熟在使定夺!至于下桃花坞有了白垩产出,自是一件好事,与其被土匪掠夺控制,倒不如想个更好的办法,通过上下两桃花坞立约,将其纳入统一的管理开採,毕竟这秦家二兄弟有求与老村长啊。” 徐霆说的头头是道,老村长不禁连连点头,沉吟道:“不瞒徐庄主说,老夫有一子,现就在燕王身边做事。承蒙燕王器重,做了心腹。徐庄主既是自己人,老夫也不多说,你和云道长就视这桃花坞为根据地吧,也用不着考虑时间问题,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再说,老夫年事已高,大有蒙退之意。只是近来土匪猖獗,老夫才暂时继续代以村长之职。如若不嫌,老夫志愿听凭几位差遣,其余时间,闲洒垂钓,游于山涧野壑,倒是老夫一番心意啦。” “不可,不可。”云阳道长噌起身来说道:“村长怎可临阵换帅呢?万万不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呀。” 只见老村长坚决地摇摇头,目光坚定地说道:“云道长,您不会就忍心让全寨子一百多户人家的身家性命,都寄托在我这七老八十糟老头身上吧!?虽说,这村长之职暂时由你们担当,但老夫我还可以出谋划策嘛。这样吧,云兄你的个性老夫也略知一二,不妨你我两个就配合徐庄主,委屈他担当着这村长一职吧,你看如何?”村长呵呵笑道:“徐庄主的名字,也不是浪得虚名的。” 事已至此,再有推辞反而有些虚名了,见云阳道长含笑看着自己,气势闲定地说道:“既然老村长临阵易职,看好徐某,晚辈也不便再推託,只是怕辜负了老村长的重託啊。” “张虎、张豹二兄弟听令!——”突然,老村长一声喝令! 噌噌走来两个敦敦笃笃的年轻后生,只见二人身背弓箭,腰挎单刀,虎虎生风走了进来,拱手抱拳道:“张虎、张豹听令!” 第90页 徐霆云阳一看,却是白天在随老村长藏在稻田里朝他们射箭的那两个带头的后生,不禁暗自喜欢二人的英武之气。 老村长道:“传令下去,从即日起,徐庄主代老夫行使村长一职,你二人既众人须听命于徐庄主,共同抗匪,不得有误!” “得令!”张虎、张豹二兄弟稍微一愣,便毫无条件地服从了。 徐听笑道:“二位,还是叫我徐庄主吧,这村长一职,改日还会奉还老村长的。” 村长一捋灰须,笑道:“徐庄主不是笑老夫小气吧?” 潜踪隐迹 第十六章 牯牛岭(一) 一路上,整个行进的队伍很少有人说话。除了偶尔一两声马嘶和叮叮噹噹兵器的碰撞,以及坠入山涧的落石声和一两声嘟哝,随后,一切都归于沉寂。谁也不会看出蛇带一般微弱闪亮的火把下,是一支悄然夜行的土匪队伍。 土匪队伍沿着蜿蜒崎岖的山路,往黑黝黝的大山深处走去。冷凛呼啸的山风,将火把吹得火苗乱舔,噼噼啪啪直响。本就微弱的光焰,一时间几乎不能照路。即使用来照脚下的路,似乎也只是依稀可辩而无济于事。不过这些土匪个个似乎都对进山的路很熟悉,尽管走在一边是陡峭的山壁,一边是万丈深渊的狭窄山道上,仍能够保持整个队伍的完整性,而无一人掉队。 “看样子,这不是一般的土匪啊!”走在土匪中间的天灏见状,不由得一阵感嘆。更令他感到不解的是:这些土匪好象一点也不难为他和介川,表情也不似传说中的那些凶神恶煞。而那个匪首自始至终都不吭声,也不知道面具后面那张面孔是什么表情,只是提着乌黑沉重的长槊,跟在二人后面,若即若离地保持着距离。即便如此,天灏也暗自警惕,并提醒介川不得大意,随时作好准备。好在介川的两把武士刀仍留在身上,从这一点来看,或许到目前为止,土匪还没有加害他们二人的意思。 不知走了多久,万籁俱寂中,晨星稀疏,一抹晨曦浮现天边。 “快到啦。”队伍中,有人低声嘟哝一句。本就有些马困人乏的土匪门,精神为之一振。 天灏默默地算了下,从下桃花坞一路走来,少说也有三四十来里路,走了进一个晚上。而此次土匪直奔而来,仅仅是一番骚扰,下个帖子(不知是甚内容),也未见什么烧杀掳掠,或是有什么大动作,就辗转几十里山路,也不知土匪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就这样心下嘀咕走了半里多路,远远见一座似牯牛一样高山,半锁在一层朦胧雾蔼中。真是峰峦叠翠,冈岭拖青,峭壁悬崖,极其险峻!天灏看罢,心中暗想:“这就是牯牛岭?冷不丁看去,外面却是瞧不出来,如果不是真的,谁会相信这偏远之地,竟然藏着一个匪巢?”正想间,已到了谷口,当下心里已有了主意,便与介川随着大队人马进去。 走了半里路,两边地势逐渐高升,形成了一条狭长的甬道,宽度正好能容下三四骑。而两旁已是陡峭笔直的山壁,光秃秃的已然无法攀攀越。天灏不经意抬头瞥了一眼峭壁上方,但见天空已被茂密的树叶覆盖,叶隙之间依稀露出了不少用来防守的擂木、成吨的巨石等。倘若这个时候上面有人发难,料想也是插翅难逃,死无葬身之地!又往前继续走了百十米远,霍然眼前一片开阔,却是一块有几亩地大小呈葫芦形的空坝子,尽头是三两丈高、环抱粗的栅栏。栅栏上方各有两个箭楼,洞开的窗口直接对着来路。天灏暗道:“这土匪能攻能守,又能熘,倒不可小觑啊。”正自感嘆,一阵沉重的“轧轧”声起,栅栏已是两边开启,已有喽兵呼喝出来,赶紧列队恭候,齐声喝道:“大王,大王,鸿福齐天,威震四方!所向霹雳!” 介川忍不住扑哧一声偷笑,转身对旁边天灏悄声说道:“比我们幕府将军还神气呢。”话音未落,那匪首骑马上前,举起手中乌黑的长槊,原地转了一圈,随将长槊狠狠地往地上一搠,一声铮响,长槊插地。随之剧烈地晃动几下,兀立不倒!竟将地面砸了一个洞! “吼——”一片沸腾,一片啸叫,欢呼声如雷贯耳! 这时候,匪首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向前来迎接他的一个守寨子头目问道:“三爷呢?” 那头目小心翼翼地答道:“三爷早就准备好了酒菜给大王洗尘,正在聚义厅等着您啦。” “呵呵呵呵。”匪首在面具后面闷声笑道,随提起插在地上的长槊,喊道:“进寨!” “大王,这二位?”守寨门的小头目蓦见人群中有两个陌生的面孔,诧异间准备吆喝手下上前抓拿天灏和介川。 匪首用长槊轻轻一扫,竟将小头目扫了个趔趄:“混蛋!还不滚开!” 小头目一边揉着屁股,一边让一班喽兵两边闪开,赶紧让出一条路来。 ~~~~~~~~~~~~~~~ 这两天系统老是出故障,死机又重装系统。破电脑早就该换代啦。没法只好凑合着用,更新速度也有些跟不上了。沉闷即将过去,精彩即将来临。呵呵 潜踪隐迹 第十六章 牯牛岭(二) 天灏与介川夹在土匪中间,依次进了山寨。此刻,天已放亮。一眼望去,但见山寨倚山而建,逶迤蜿蜒,山势深险而望不见尽头。远山空濛,薄雾茫茫。人迹罕至的地方,也是鸟道蚕丛,荆棘密布。大约走了五分钟光景,蓦见一个山洞横亘眼前,一面杏黄狼牙旗哗啦啦随风飘曳。上书“聚义厅”三个遒劲有力的黑字。 第91页 杏黄旗下,便是二字排开,身穿软甲,手持刀枪棍棒,虎视眈眈守侯在洞旁的众喽兵。见匪首与一干人前呼后拥,后面还跟着两个陌生人往聚义厅走来,值守的小头目长喝一声:“大王回寨——”话音未落,已是一阵兵器响动,本有些无精打采的喽兵,“唰”的一下站得笔直。 到了聚义厅门首,匪首跳下马,将缰绳扔给一个手下,手提乌黑钢亮的长槊,往聚义厅走去。只走了三两步,却回过头来,但见绿森森的虎头面具上,两只空洞的眼孔直往天灏和介川横扫而来,犹如一股凛冽的罡风,令人不寒而慄!虽说天灏和介川二人心中自是一凛,但面部毫无表情,不露一丝惧色! 呵呵呵呵,霍然,匪首虎面具底下发出一阵莫名的桀桀怪笑。只是那么一会儿,笑声便戛然而止。一直跟在他旁边的两个手下赶紧踏上前一步,接过他手中的长槊,嘿哧嘿哧地扛起来,三步并着两步小跑迳自往大厅居中而置的一个虎皮椅旁走去,左右各有一张熊皮与狼皮铺就的椅子。随后,将长槊往兵器架子上一插。随恭谨地退在两边等匪首入座。 匪首与二当家刚一落座,站在一旁的贴身喽兵凑上前问:“大王,那两个——” 其时,与介川站在众土匪前面的天灏正双目环顾四周,见这聚义厅乃一巨大溶洞,错落有致,且光线甚是阴暗,好在洞内四壁燃烧的火把以及悬在洞顶巨大铜油灯发出的光芒,将整个洞子照耀如同白昼。洞子异常宽大,几乎能容下几百人。天灏正四下瞅着,没想到匪首已经从座椅上起身,走下台阶,双手叉腰来到他和介川面前。阴森说道:“你,果然有些胆量!” 天灏淡淡一笑,说道:“大王相留,岂有不来之理呢?”这话的含义是意在提醒对方:你既然要邀我上山,我便是你的客人。总不至于是被掳上山,成为人质的绑票吧?当然,自己和介川二人一起上山,虽说不是被土匪胁迫而来,但也未必于希望与土匪来一场对决。更何况仅凭自己二人的力量,要想荡平山寨也非易事,不如走一步观一步!想到这里,更是气定神闲地盯着那张虎皮面具后的脸。从那双黑洞洞的眼孔后面,天灏几乎能感受到面具后面那冷凛阴鸷的眼光! “唔,说的没错,有些道理。”那匪首一边点头,一边绕着天灏和介川二人转了两圈,始终不再说话。站在一旁的土匪个个如寒蝉一般,屏住呼吸不敢弄出声来。聚义厅里一时鸦雀无声,静的出奇,只有火苗燃烧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 这时候,匪首回到座位,看样子并没有打算与天灏或是介川二人比试功夫的意思。“不是要我们上山切磋么!?只怕是这厮胆怯,临时改变了主意罢!”天灏自是心下嘀咕,却和介川一样,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惕:这土匪个个心狠手辣,哪有先礼后兵,三两句话就打发来者的! 场面紧张气氛并没有因为匪首回到居中的虎椅上而有所缓和,相反,更因那个带着青皮狼面具,一直不露声色地的二当家而更加紧张!他就坐在右首边狼皮椅子上,双手一直把着扶手,脚踏狼头,似乎漫不经心地看着这一切。果然,匪首一回到位子上,二当家蓦然一阵冷笑,说道:“二位果然是不怕死的人!要知道,我们这牯牛岭也非等闲之地,你二人有何等本事居然大言不惭,想必是有甚了不起的本事!?”正说着,一旁的匪首冷不丁“咦”了一声,打断他的话,疑惑道:“老二,这三当家怎的还没有来!?” “大当家,二当家,这不是来啦?”呵呵几声,洞子里已然闪出一个带着熊面具,浑身一袭灰袍的人来。看来他没有想刻意遮掩自己,只是将熊头象徵性地遮了一半脸孔,鼻子和下半颌几乎都暴露无余。就在他落座的瞬间,一眼瞥见伫立在大厅中环抱双手的天灏和介川二人,不禁惊讶了一声。 “老三,想必你不会认识他们吧?”三当家一声惊诧,顿时引起了匪首的注意。当即扭过头,疑心甚重地问道。 三当家道:“大当家,三弟只是看着一时眼熟,故此有些惊疑。”说着,右手下意识地将熊头面具往下拉了一下,却是一只却少了一根指头的手。 呵呵呵呵,匪首笑道。随指着一身青蓝色和袍的介川说:“昨天一个探哨的兄弟就丧在他手里,不过形势逼人啊,也怪不了他,他也被下桃花坞那帮村民视为我等一样的人了。” “大当家,你想怎的发落他二人?”三当家小心试探道。 匪首瞥了眼右手一直不发一言的二当家,似乎在看他的反映。却见二当家将右拇指缓缓往下一指,想了一想,默然地点了点头。 再说刚才三当家出现的时候,那声惊讶也同时引起了天灏的注意。这声音似乎很熟悉。看那身影,很像一个人,正想仔细看清楚对方是谁,却见那三当家的将熊头拉下来遮住了面孔。但是,仅凭声音和似曾相间的身影,也是无法断定这人是谁。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三当家既然不愿以貌示人,料想必有隐情!当下也未在意,自己只需暗中提防!蓦见匪首侧过脸与二当家在暗示什么,看来不会对自己有利,便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走了大半夜山路),凝息屏气,看看他们想要怎么!?关键时刻,不妨亮出自己身份,晓之以理,或许于这帮匪徒招安,不定是一次意外的收穫!正在思忖,与他二人站在一起的众土匪却早已经悄悄退在一边。偌大的大厅中央,就孤零零剩下二人了。天灏佯装不知,用肘悄悄碰了一下满不在乎的介川,压低声音提醒道:“小心了。 第92页 这一声“小心了”话音未落,那边二十米开外的二当家和大当家先后两手已经触动扶手上机关,“嗖嗖”七八支箭矢带着强劲势道分上中下三路齐唰唰射来,迅疾异常,饶是有所准备也难于防范。更要命的是,前面一阵箭雨还未落下,三当家射出的几只箭矢更是挟着迅猛无比的力道,扑面而来! 一切来得陡然!全然没有一丝徵兆! 咝咝!箭弩发出破空厉响,只是一瞬,便铺天盖地到了二人跟前!电石火花间,天灏蓦地一声冷笑,身形晃如鹰鹞,凌空一跃,不等招势变老,身形一扭,已是一个斜刺平躺,竟然从疾射而来的箭矢空隙中迸发而出! “好险!”大厅里骤然爆发出众土匪嘘声惊叫! 再看介川也是不弱。他没有看清楚天灏是如何赤手空拳,避开如蝗一般的箭矢,就在前者腾身闪挪的,躲过一波时,自己已不及多想,也是一个旱地拔葱,凭空一跃,呛啷一声,手里已经多了一长一短两柄武士刀!一阵乳白的光影,噹噹当!骇人的金戈之声后,第二三波凌空疾射的箭矢纷纷坠地,箭翎也被齐唰唰斩落一地!而介川的袖子却被撕裂了一道口子! “还有什么看家本领,尽管使来!”见介川并无大碍,仅仅是衣袖被箭撕裂一道口子,天灏悬起的心自是一落,厉声说道,但仍是表面镇静,心里却一丝不敢放松! 嘿嘿嘿嘿,匪首面具后面又是一阵桀桀冷笑,声音绕着黑糊糊的洞顶四下蔓延,让人听起来,头皮发麻。就在此时,从地底下隐约传出一阵类似犬吠的沉闷嚎叫声,天灏正待细细分辨,豁然头顶轧轧响起铁链的绞合声。仰首一看,蓦地脚底一阵虚空,整个人顿时失去了重心!想要提气凌空飞跃,却看见头顶落下一个三米见方的铁笼子,里面竟悬着一柄闪着寒光,阴气袭人的铡刀,竟然兜头而下!想是算着有这么一招,即使想腾空而起,也不得不考虑头上那柄高悬且锋利无比的铡刀和沉重的铁笼! 往上突围显然已是不行,即使在脚下突然机关打开,骇然露出一个黑咕隆咚的洞穴,也要往下一坠!眼看铁笼铡刀就要砸向自己,说时迟,那时快,天灏和介川索性就势朝地窟里一滚,眨眼已是不见踪影! 呜哈哈哈。土匪们个个开怀大笑。像是逢年过节一般,兴奋无比!显然,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样惊险刺激的场面了! “大当家,早膳早已准备好了,赶快用膳吧。”这时三当家起身对匪首说。 匪首一怔,想起自己只顾着高兴,连还没有吃早膳也搞忘了,随一拍大腿,吆喝道:“走,咱们喝酒去,然后好好的睡一觉,明天这个时候,咱们一举拿下桃花坞!” “拿下桃花坞!拿下桃花坞”经过一夜折腾的土匪,没想到精力还是依然旺盛! 潜踪隐迹 第十七章 撕杀狼窟 “天灏君,天灏君,你没事吧?”阴暗沉寂的洞子里,忽然传来介川急促的呼唤声。 “介川,我在这儿。”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洞子,传来天灏的回应。好象是正前方十来米远的地方。声音就是那个黑漆漆的地方传来的。 介川循声摸了过去。他听到了天灏的呼吸声。“天灏君。”介川心头一喜,脱口喊道。人已经到了天灏的身边。 “嘘——别出声。”天灏一把揪住介川肩头,用力将他按住,悄声示意他噤声。 介川不觉一怔,黑暗中,不禁抿嘴偷偷一笑:这天灏君什么时候成了惊弓之鸟?想归想,还是没有吱声,竖起耳朵,细心听辩,却听不到任何声响。正要嘀咕两句,霍然发现远处黑黝黝的地方,竟有一团团绿阴阴、似豆点般大小的诡谲灯火,鬼森森,若隐若现。方才觉得自己有些冒失,紧忙屏住呼吸,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 天灏与介川二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了半天,也不见动静,却隐隐感到背嵴冷嗖嗖的,一股凛冽的寒气夹杂着令人作呕的污秽腥臭味,从望不见尽头的黑暗处阵阵袭来。明知这洞子有些蹊跷,却看不出一丝端倪来,二人索性就沿着坑坑洼洼的洞子,一边摸索,一边寻机找一条出路。 也不知走了多久,本就狭窄的洞壁豁然开阔起来,陡然之间四周亮堂了许多。天灏二人定睛一看,却发现来到一个有一亩地方左右大小的场地,似乎已经到了洞子的尽头。再往前一看,朦胧见只见尽头却是一排铁栅栏,里面不时传来令人恐惧,兽类一般躁动不安的低嗥声!这声音一声紧似一声,似乎要挣脱某种桎梏,又似要冲破牢笼一般! “小心!”天灏和介川暗自提起一口气,异常警惕地凝视着前方声音传来的地方。刚才稍不留神已然中了套,现在不得不加紧提防黑暗中可能发生的一切! 介川跌落的时候,手里仍攥着两把武士刀,好在自己身形利索,没有被自己手中的刀伤着。这个时候,突然发现前面不远的地方似乎暗藏杀机,也不敢怠慢,当即将长的那把武士刀随手递给了天灏。 天灏正想推辞,介川却说道:“我有一把短刀足够了,你,还是拿着吧。” 天灏心想:这武士刀历来被武士视为自己的生命——刀在人在!刀失人亡!尤其这些东瀛武士更是如此!现在,介川已经将自己生命的一半交给了自己,与自己生死与共了,到是有一些侠义豪情!于是也不再推却,接过长刀,与介川一起继续小心翼翼地往前慢挪步子。 第93页 “嘎、嘎、嘎、嘎……”十多米外的铁栅栏开始缓慢移动了,轧轧的铁链绞动声,在阴暗死寂的洞子里却是十分清晰可怖。 嗷——!嗷——!终于,栅栏里沉闷的低嗥,转眼变成了毛骨悚然的嘶嚎!这声音来自群狼欲嗜血时才有的疯嚎!来自对弱肉蚕食的强烈吞噬的欲望!是一种对血和肉体天生贪恋的极度疯狂与残暴! “狼!”天灏和介川同时倒抽了一口冷气!凭感觉二人知道,或许在那个黑蒙蒙的栅栏里,不知潜伏着多少头凶残成性的饿狼,从牠们的咆哮中,明显可以感觉到这一点!尽管如此,二人还是紧握刀把,眼睛死死地盯着诡谲莫测的黑暗处。 铁链绞动的轧轧声仍在继续。栅栏有一种摇摇欲坠的晃动!果然,二人凭藉犀利的光芒最终看到了在铁栅栏离地尚有一尺左右的时候,突然,栅栏再也承受不了群狼的狂暴冲击,倏忽间,栅栏因激烈的扭曲而发出阵阵令人恐吓的咯咯声,一股寒气立时从二人的尾椎至透嵴骨。 哐啷,栅栏终于朝一边倾覆!几乎同时,整个洞子噗地一声闷响,插在洞壁的火把兀自燃烧起来,灿烂的火光将原本黑暗的洞子立即照得透亮!就在此时,天灏与介川二人无比惊讶地看见了似来自地狱般一团火红色的幽灵!而这些火红色的幽灵,却是个个通体精瘦红亮,獠牙森森,没有皮毛,却筋肉暴绽!一挣脱牢笼,便发狂一般迅速朝他们二人咆哮奔来! 二人看得心惊肉跳,有生以来还从未见过这样诡异,似狼非狼的怪物!饶是二人本事在高,尚能沉得住气,但乍眼一看,还是忍不住有些胆颤! “八嘎!什么鬼东西!?”果然,还是介川首先沉不住气了。心里一急,扯起嗓子大声吼道,同时左手早已扣了几枚菱形暗器,右手那柄短把武士刀舞得呼呼生响! 趁介川紧守门户,一把刀舞得水泼不进的时候,天灏赶紧瞅了一眼前后地形。往前,固然是一条死路,有无数凶狠残暴的恶灵(已经无法判断这东西是不是狼了),凶猛异常地直扑而来!往后,是他们二人刚才跌落的地方,也不知回头路能否走得通!?看眼前情景,怕是没有退路了!因为那些喘着污秽之气,一声凶似一声的恶狼(权当是狼吧),已经快速逼近,有的甚至咆哮着,兜头扑来! “嗖嗖”两响,菱形精钢暗器带着辛辣的锐响,直射扑在最前面两头红狼的心脏!介川一甩手,立时击毙两头狼,无形间,二人勇气倍增,没想到一出手就有斩获! 那两头红狼嗷嗷怪叫两声,立时没了声音。后面的红狼见同类倒毙,有扑上前撕咬尸体的,有兀自往前继续直冲的,一时间,洞子里红光乱迸,秽气沖天!而此刻沖在最前端的一头红狼,显然吸取了刚才同类的教训,眼看就要冲到天灏和介川面前,豁然一个急停,避过迎面斫来的刀光,猛地张开森森红口,一双白惨惨的獠牙顿时暴露无余。天灏正待挥刀一噼,不料,那红狼仰首嗷叫一声,还未等二人反映过来,一口极其腥秽的臭气猛地喷了过来。介川猝不及防,顿时着了招。被秽气熏了个头重脚轻,眼花缭乱,竟然一屁股跌倒在地。未等起身,那红狼一个窜纵,直朝介川喉咙扑来! 天灏见状,叫声不好,一个疾踏,顺势一蹲,挡在介川身前。然而为时已晚,那头狼尖锐无比的獠牙已经接近介川喉头。眼看介川躲避不及,好在他忙中临危不惧,索性就势一滚,避开锋利的牙齿,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喀嚓一声,獠牙过处,竟然将一块突兀的岩石咬成了齑粉,将介川吓出了一身冷汗!饶是如此,介川一只衣袖当即被咝啦一声扯脱! “好悬!”天灏矢口叫道,就在那头狼扑空稍微一楞的瞬间,天灏手中的钢刀刀尖朝上,正对着狼的肚腹。也该这狼活该,见一口没咬着介川,接着又是一个纵跃朝天灏扑来,没想到却将整个肚子暴露在天灏竖起的刀尖上。天灏瞧个正着,不待狼扑将下来,顺势往上一剌,豁拉一声,一副花花绿绿的肠肠肚肚,扑啦啦洒向一地,弄得二人浑身沾满了血腥之气。 一上来二人就连杀三头狼,剩下其余的四头狼都是一楞,凌厉的攻势稍微一缓。趁这个当儿,天灏拽起介川就往来路跑去。好在洞子还算亮堂,不似起先那般阴暗,虽有些慌不择路,但自持手中还有傢伙,倒也不是那么恐慌。况且二人一口气就斩杀了三头狼,这也说明这些狼并非不可战胜。刚才介川被狼喷了一口秽气,一时失去清醒,好歹天灏经过旱魃村一战,染了些旱魃尸毒,几经周折,又被月娥排除,所以那污秽邪气对他来说,似乎不起作用。故而,天灏能够在第一时间将介川从狼口下救出,倘若不然,恐怕二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二人一边顺着来路往回且战且退,一边瞪大双眼四处搜寻,期望找到出路。而那些狼一边疯狂咆哮,一边左闪右躲地追撵,二者之间仅仅是三两米的距离,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天灏君,我在这里抵挡,你去寻出路,不然我们都走不了!”此刻,介川已经回过神来,让天灏赶紧去寻出路。 天灏道:“这个时候不要再管你我了,只有一致对敌,或许是最好办法。” 二人正说着,后面紧逼而来的红狼渐渐越聚越多,好象有十几条似的。幸好是在洞子里,狼群要想形成合围,必须要一头一尾,前后左右夹击才行。不过现在狼群只有眼睁睁看着猎物在自己眼皮下晃动,而一时不能得逞! 第94页 于是,出现了短暂的对峙!然而仅仅是一分钟不到的时间! 群狼又一次开始策动!只见前首的几头狼沿着洞壁,分上中下三路开始攀沿,而其他的狼则头首伏地,腰身躬起,欲作弹射状。 “看来牠们要作最后一博了!”天灏窥出狼道,不过是要从各个方面来次突袭,即便你出手再快、再狠,也总有漏网的时候。狼群显然已抱着同归于尽的血拼想法,打算以此来捕获眼前的猎物! 蓦地,介川仿佛想起了什么,在胸前摸出一物,是一张石蜡纸包着的东西。悄声对天灏说道:“我数一、二、三、咱们赶紧后退,记住要卧倒!”话音未落,狼群开始运动了。只见介川数道:“一、二、三!”举手一投,那物事“嗖”地一声直冲沖地往狼群里飞去,二人不等东西落下,一个后跃,已退至十米远左右,“爬下!”介川大喝一声,就在二人刚刚卧到的同时,狼群已然呼啸冲来,电石火光间,“轰隆”一声地动山摇的剧烈爆炸声,一团炽热火辣辣的巨浪似惊涛拍岸呼啸扫来,转眼无数惨嚎声夹杂着支离破碎的残肢烂肉四处横飞。随即,一切归于沉寂!归于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另一个声音从洞子的另一头悄然响起,像是从地狱里飘出来的声音:“闵大人,闵大人——” ~~~~~~~~~~ 求票票:请各位达达,在你们看了更新后,繁忙中不要忘了给点票票。不管怎样,更新是需要动力的,我会尽量越写越好看。请多投我一票吧。谢谢! 潜踪隐迹 第十八章 一触即发 其实,介川早已料到炸雷爆炸后将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忍者常用而最不轻易用的炸雷关键时刻还是用上了。一般情况下,伊贺忍者或其他门派忍者都会使用这样非到万不得已情况下,绝不使用的逃生手段。这种暗器既可因爆炸产生短时间浓雾,并藉此地遁,又可以因其猛烈的爆炸而将穷追来犯之敌轰退,而逃出升天! 介川最终还是用了,不过却没有地遁。因为与自己一起的天灏并不精通此道,因此,在二人退无可守的紧急关头,还是选择爆炸的瞬间就地卧倒。即便如此,炸雷在狭长的洞子里爆炸,瞬间产生的当量和摧枯拉朽般的气浪,却因能量无法扩散而威力迅猛无比!不仅将那些进攻的红狼悉数炸死,而且洞子因此而坍塌,将天灏二人掩埋在碎石泥土下! 不过,总算逃过一劫!二人实在没有精力再与那些凶残成性的红狼纠缠了! 二人从昏昏沉沉的恍惚中逐渐恢复了清醒的意识,相互挪动身子,并无大碍,所幸洞中是泥土掘成的通道,即使砸在头和身上,也只是些浅表性皮肉伤。当然这要比被被红狼撕咬几口,或是葬身狼口要好得多。 洞子里余烟未尽,四周充斥着浓烈的火药味和焦糊的血腥味。不时有泥土沙沙的坍塌声。 好象远处有人在呼唤着什么?那声音渐渐愈来愈近,愈来愈清楚。 “闵大人,闵大人——”这声音从黑暗深处传来,有些小心翼翼,呼声轻唤。似乎在回避什么,不愿更多的人听到。 “闵大人——”声音又一次响起,却是十分熟悉,在这个时候却也亲切。 “难道是他?”天灏一闪念,想起一个人来。赶紧吐出嘴里的泥沙,摇了一下一动不动的介川:“介川,快醒醒。” 介川动了下,半晌才从泥土中抬起头来。只喘粗气,不时将嘴里的泥渣吐出,怔怔地说道:“厉害,厉害。”显然他还没有从刚才的噩梦中完全清醒。 既然那声音分明是在呼喊自己,料想不会是敌人,天灏干脆掏出火摺子打亮,从地上捡起一只火把点燃插在洞壁上。蓦见介川一张脸被熏得与背景一般黑,只剩下两个眼白在打转转,不禁笑道:“你快赶上灶王爷了。”话音未落,介川却“嗷”地怪叫一声,霍地从土堆里一跃而起,手里的钢刀带着一股凛寒,直往天灏的背后噼去——骇然间,他看到了一只狰狞的熊头! “且慢!”那熊头冷喝一声,身形暴退,避开了突如其来的噼刺。与此同时,天灏从声音中已然判断出来者是谁:“老六!” 本来介川一击不成,正待再度出击,却见天灏惊叫一声,似与那披着熊头面具的人是极熟之人,当下不敢造次,“呛啷”一声,竟硬生生将刀收回刀鞘。嘴里仍嘟哝道:“他的是土匪啊!?”他实在想不通,这傢伙刚才还在聚义厅与匪首和二当家坐在一起,这会儿怎么却成了自己人? “老六?怎么会是你?” “大人,是我,木老六哇!哈哈。” 意外相逢,二人喜出望外。天灏拍了一下一头雾水的介川,对木老六说道:“这是我一路上走来的朋友,介川一之。东瀛武士。”随即又对介川说道:“这就是我给你谈起的锦衣卫校尉木老六,我的同伴。” “嘿嘿,怪不得我见着这刀法与本土的大不一样呢。难怪,难怪。”老六啧啧称奇。 “承蒙夸奖,能躲过介川凌空一击的人也不多啊。”介川由衷地赞嘆道。 “彼此彼此嘛。”木老六当仁不让,其实,一两招也分不出什么伯仲来,只当彼此寒暄奉承一般。 第95页 忽然,天灏冷言问道:“老六,许久不见,怎么当起山大王,自图快活了?” 见天灏忽然责怪起自己,木老六赶紧解释道:“大人,请原谅卑职现在不能一一奏明,容过再几日,卑职自当说明一切。” 天灏沉吟片刻,指着地上群狼的肢体残骸,问道:“这又是怎么会事?” 木老六心中一凛,怯声说道:“回大人,这些死去的狼是一种血狼,通体血红,凶残无比。一般人难以抵抗,倘若遇上,也多半自认倒霉。这些血狼虽不见天日,但却颇有几分鬼祟,更兼会喷邪秽之气,稍不留意,中了此道便手脚皆软,能力尽失,决难逃命!卑职见你们跌进洞里,想必有此一遭,特赶来相助,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一步。” 听罢,天灏倒抽了一口冷气,想不到自己堂堂一锦衣卫镇抚使却如此狼狈逃窜,差点命丧狼口。多亏了介川那枚炸雷,若不是,真不知还能苦苦支撑多久,胜算有几分?想到此,虽心有余悸,却忿忿说道:“倘若那匪首落入我手,定叫他求死不得呢!” 木老六马上接过话茬,说道:“大人机会到是有,不过要费些周章,好在我来之前,已经在他们的酒里下了‘酥骨散’。那‘酥骨散’与蒙汗药一般,无色无味,中了此药,功力尽失,若不运气,是看不出来的,如有破绽,还以为自己酒喝多了。这药没一两个时辰,是解不了的。估计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说干就干,天灏当即决定来一次偷袭!考虑一下,决意先从匪首和二当家下手,将其控制住,擒贼先擒王!其余的便是手到擒来,无非是小菜一蝶。“我们分头行动,一切要见机行事!倘若此计败露,大家便立即撤回下桃花坞,那里是个去处。”布置完一切,大家开始动身,木老六在前,天灏二人随后,沿着洞子走了一截,却是愈走愈黑。拐过一道直弯,转眼就看不见火光。但凭感觉,地势却是渐渐升高,走到最后,三人只好躬起身子,深一脚浅一脚,慢慢往前走。再走不到三两分钟光景,木老六停下步子,嘘了一声,然后屏息静气地听了一阵,然后小声说道:“上面便是大当家的卧榻了。” 木老六蹑手蹑脚地推了一下暗板,却是一扇沉重的石门。一推,纹丝不动。只好发力推去,咯吱一声,石门终于挪动,露出一条仅能侧身通过的缝隙。三人凝神贯注,各持兵器悄悄闪身走出暗道。一看,屋子里空着一张铺着虎皮大床,却不见匪首踪影。“难道这药药力不够么?”正在疑惑,忽听一声炮响,金鼓齐鸣,吶喊之声,震天动地。三人听得清楚,知是贼兵已到。便一齐上了寨墙上,望外一看,只见贼兵如倾山倒海一般,蜂拥而来。贼兵中军高撑一面大黄旗,旗上写着一个斗大的红“帅”字,旁边有一行小字是“值殿威武无敌大将军廖”。天灏看罢,心里暗想,现今皇上文弱多犹,又一班酸秀主持朝政,连这荒僻之地土匪也做起扯大旗,谋虎皮的事了。便与木老六道:“逆贼如此僭越,贼首居然胆敢自称值殿大将军,你道可杀不可杀么!?”木老六也是怒不可遏。正谈之间,贼兵已临寨门。 与匪首卧室相连的寨子是中寨。天灏他们三人原本是偷袭匪首,擒贼擒王,便由木老六带路,谁知却扑了空。估计是地洞里炸雷爆炸声惊动了土匪,因此,当三人一来到寨墙上便被贼兵来了个前后夹击,围得如铁桶一般。三人再次环视四周,却见自己所处的寨墙实乃左接突兀笔直的云崖,右临陡峭莫测的山涧,若非奇蹟,几乎插翅难逃! 此时,正面吊桥已被介川在第一时间拽起。其实大家都清楚,这不过是徒劳无益之举,即使你防得了正面,也未必防得了后着,倘若贼兵前后同时合力展开攻击,仅凭三人之力,也支撑不了多久! 三人各想对策的时候,只见那些贼兵一字儿排开,列成阵势。不一刻,从中军中飞出一骑马来,上坐一狰狞之人,却是扣着狼头面具的二当家。此刻已近晌午,阳光直射下的二当家,颌下一部短钢须,手持一把蛇矛,足有碗口粗细,坐在马上,望着寨墙上高声喊道:“尔等听着,咱大当家素有好生之德,应天顺人之心,怜尔等有些见识,不忍大动干戈,不如速速纳降便了,倘若有些差池,后悔莫及了。” 天灏闻言大怒,指着二当家骂道:“该死的逆贼,你也不问问爷是何人!?你等僭称,已是大逆不轨,不如速速退兵,既早归正,或者圣上念尔等一时糊涂,格外施恩,不加诛戮,若一味不知好歹,居心造反,指日天兵所指,免不得碎尸万段!” “说的是!”一旁的木老六大声喝好。也指着二当家斥责道:“识时务为上,不如早早投降,一可为自己正身,二可为后路着想,总比占山为匪,东躲西藏,饱一顿饿一顿要好啊!” 听罢此言,二当家直气得三尸冒火,七窍生烟,大骂木老六:“尔这吃扒外的东西,大当家待尔不薄,却要引狼入室,谋反在先,还故做正经,不怕别人笑话么!?” 木老六哈哈大笑道:“二当家,实不相瞒,我等乃朝廷命官,怎肯与你等土匪同流合污,沆瀣一气呢?”正说着,忽然一声吶喊,一旁冲出几个手持刀枪潜藏已久的贼兵,个个奋勇当先,怎奈不是三人对手。一阵短兵相接,血光乱溅,那几个偷袭的贼兵还来不及哼哼,瞬间就身首异处。木老六拾起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喊了声“接着”,奋力掷向二当家:“若在饶舌,本官即刻要尔的狗命!”扑通一声,那颗血淋淋的人头正好落在二当家马下。 第96页 二当家目眦尽裂,火冒三丈,正待拍马上前,蓦地,贼兵往两旁一闪,大当家手提长槊,骑马走出阵中,一声喝令:“给我拿下!”话音一落,“嗵!”一声炮响,前后夹击的贼兵一声呼应,即刻蜂拥上前,并力进攻! 恰在此时,介川却不见踪影! ~~~~~~~~ 还是一句话:请各位喜欢支持我的达达,看完更新后,一定不忘了投票哦。有你们的支持,才是我写好的动力。谢谢了。 潜踪隐迹 第十九章 绝地重围 就在贼兵发动第一轮攻势的时候,介川却不见了。天灏脸上闪过一丝不快。关键时刻,怎么说不在就不在呢?面对上百上千发狂吶喊冲击的贼兵,本来人手就少,转眼又少了介川,如果仅凭天灏和木老六二人联手抵抗,肯定要不了多久,就会失去屏障,而寨墙随之也会被攻破。 木老六一眼看出天灏阴晴不定的变化,知道是在为突然之间临阵少一个人,而大感不快!“我看这东瀛武士也是浪得虚名,徒有其名罢了!”木老六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其实,他也不知道这介川突然之间为何一声不吱,竟然在危急关头不见人影! “其实也未必!”天灏闷声说道。在他印象中,似乎介川并不是这样贪生怕死的人。虽然不极情愿地想,脑袋里已经有了简单的方案。见贼兵已经抗着梯子过了护寨河,准备架梯攀爬寨墙,紧忙叫过木老六,紧急布置道:“老六,这寨墙上方有擂木炮石,我守正前方,你守背后,只要这些土匪接近,就一齐打下!实在不行,我们刚刚出来的地道或许还可用上!” “卑职遵命!”木老六应道,随手将头上的熊头面具摘下,奋力向寨墙下的贼兵掷去,一边捋起袖子,一边拍着胸脯大声喝道:“来呀,来呀!爷爷我正等着呢!哈哈!”忽然一阵刚劲的破空锐响,簌簌簌,密密麻麻的箭雨如飞蝗一般从天而降,齐齐扑扑射在寨墙上!噗噗!木栅栏发出一阵闷响,箭翎兀自震颤!好在这是土匪大本营,投鼠忌器,才没敢用火攻。否则,一片火海,任你是谁,也守不了一时三刻! 于此,反而出现了对天灏他们暂时有利的局面! 尽管此刻天灏和木老六陷入了贼兵前后夹击的重围之中! 就在天灏和木老六二人藏在城垛后面,躲避纷纷乱射的箭矢的时候,两边贼兵已经趁机到了寨墙下,开始架设云梯分几处准备登寨墙。情势危机!天灏一声喝令:“老六,上!”率先跃出,用力一拉悬在空中的擂木炮石网活扣,豁啦一声,擂木炮石如天塌地陷一般,一齐砸下,只打得各贼兵头破血流,骨碎筋断,不能前进。与此同时,木老六一连拉了三四处擂木炮石网,那些正攀爬了一半的贼兵,眼见擂木炮石呼啸着从天而降,立时傻了眼,也顾不得三丈多高的寨墙,纷纷往地面上跳,稍慢一点的,当即血肉横飞,哭爹叫娘,一片惨号。而先头跳在地上的贼兵即使躲过擂木炮石,也是非死即伤! 第一波攻势,两边合起来的贼兵少说也有几十百把人。但天灏木老六虽说只有二人,且各负责对付一边,但这寨墙却离地三丈多高,一边靠着云崖,一边是尽头,尽头下便是峭壁深涧。当初匪首设计这种寨墙的时候,是做了颇费了一番心思。从地面有一根独梯可上来,但也是碗口粗的独木。独木上之下而上砍了许多豁口,算是台阶。平常拾级而上,如踩钢绳,也得小心翼翼。由于土匪之间也有互相猜疑、内讧的时候,因此,这道寨墙便是匪首退可守、攻可据的绝好地方!而且,在进了寨子第一道栅栏后,如果一旦发生变故,现在天灏他们所据守的这道正对着寨门的寨墙,便是第二道防线!并且在寨墙上早就布置好了擂木炮石和各种武器。没想到,现在却被天灏等所用上!因此人手虽少,只要不採用火攻,一时三刻尚能抵挡得住!这也是寨墙一时没有被攻破的原因之一! 攻击暂时受阻,贼兵往后退了一段距离。虽气势凶凶,喊声震天介响,却也是雷声大雨点小。站在后面的匪首连搠两个连滚带爬往回逃窜的贼兵,惨号哀叫中厉声呵斥道:“临阵畏缩者,杀无赦!”手中沾满鲜血的长槊兀自滴血。 “还犹豫什么!?给我上!”此刻二当家提起斩马刀,从人墙后冲出,刀指木老六,暴喝道:“下药的小人,自以为得逞?待我捉住尔时,定要碎尸万段,方解我心头之恨!”说罢,飞马赶到,眼看已接近寨墙,蓦地腰身一拧,凌空飞跃,如鹰鹞一般直扑寨墙。 “凭你!?”天灏冷哼一声,衣袂飘飘。身影一闪,向悬在空中的擂木炮石奋力一击,忽然,罗网迸裂,擂木炮石四散开来,饶是二当家本事再高,也无法及时避开这上千斤的重物砸来!好个二当家,拼命似地,不躲反上,手中的斩马刀随身形晃动,一片白色光晕中,已噼断了无数砸来的擂木。眨眼间,欺身落到寨墙上。 “来得好!”天灏一声冷喝,发力向散落一地的刀枪踢去。嗖嗖嗖,地上刀枪如乱矢飞也似地,竟自朝二当家疾射而去。其时二当家刚踏在寨墙垛子上,身形未定,天灏踢来的刀枪已然接二连三,迅疾飞来。不仅如此,一旁的木老六双手持刀向他斫来。面对二人,二当家自恃人多示众,本想单打独斗,藉此拖住敌人,好让一班兄弟趁势攻城拔寨。不料,天灏和木老六早就抱定共同进退的念头,分工不分家,一方有难,一方支援!特殊情况下,是没有规矩和道义的,更何况面对的是成百上千的土匪!因此,若论单打独斗,虽胜负一时难以定出,但合以二人之力,二当家虽凶悍无比,却是无法对抗! 第97页 果然,优劣势立时尽显!二当家金鸡独立在寨垛子上,一来要防天灏踢来的刀枪,二来木老六趁他立足未稳,便举刀斫来,饶是他三头六臂,也是应接不暇!情况紧急,二当家凭空又是一跃,还未落地,蓦地,一支利箭刚劲之极,“嗖”地一声,已经射穿二当家的踝子骨。“哎呀”一声惨号,二当家负痛一缩,身形已然控制不住,似断鸢一般,砰地一声砸落在寨墙下一堆贼兵尸体上。 天灏和木老六循声撇去,却是介川手持硬弓,笑呵呵从匪首那间屋子里走出来。背上不知什么时候斜挎了一大圈用棉布搓成的绳子。不用说,这二当家是被暗中施射的介川射个正着! 一招偷袭得手,顿时,土匪的嚣张气焰似乎收敛了一些。见二当家从三丈多高的寨墙上跌落,贼兵嗡地一声,立时没了声音。几个贼兵立即冲上前来,从尸体堆上抢回二当家。 随即攻势又是一挫! 见攻势受挫,介川却一脸的不快。撇起嘴直嚷嚷道:“原是射他心窝,怎么却反射到他脚踝了?”他还记着自己和天灏二人在地洞中被恶狼追撵的情景。 天灏笑道:“或许是你慢了半拍吧,否则,此刻他已经一命呜呼了!哎,介川,你身上这些绳子从哪里弄来的?”霍然,想起介川刚才半天不见人影,这会儿出来却背了一圈花花绿绿的绳子来,不禁问道。 “嘿嘿,天灏君,一会就有用了。”介川故意卖个关子。 天灏指着寨墙尽头处的深涧问道:“你不会让我们从这个地方熘下去吧?”正问着,一声呼啸骤响,只见一团火焰从数十米的地方腾空而起,带着耀眼的光芒,瞬间从天而降!喀嚓一声,准确地砸在寨墙上,顿时一片火海! 原来,就在天灏与介川对话的这个当儿,匪首见两次攻打不下,还伤亡了一些手下,连最得力的二当家也被人暗中偷放冷箭,甚怒之下,决定改用火攻!不过就是烧毁一段寨子而已!于是,贼兵推出事先准备好的投石机,点燃投掷物,随着匪首一声令下,数枚火团直响天灏他们据守的寨墙呼啸而去,砰砰砰,寨墙先后被一一击中,剎那间,已是一片火海。一见寨墙燃起了熊熊大火,贼兵们虽欢声雷动,却不急着次进攻! “狗日的,想烧死爷爷啊!?”木老六一边躲着乱舔的火焰,一边,恶狠狠地骂道。见贼兵并不进攻,只是远远地吶喊助威!木老六气不打一出来,干瞪着眼却也没法。 这时候,火越燃越大,温度也越来越高。那寨墙全是木质结构,又是秋季干燥,一经燃烧,顿时释放出无比的能量,加之风助火燃,自是猛烈之极,呼呼的火苗似群魔乱舔,噼噼啪啪的木材爆裂声,感觉寨墙要坍塌一般,令人恐惧! 见此情景,天灏终忍耐不住:“我们这样坐以待毙,岂不成了烤肉?!”话虽如此,也是束手无策。 就在此时,猫在一旁的介川招手向天灏和木老六喊道:“快随我来。”已经迅速朝寨墙尽头处跑去。天灏和木老六也不及多想,跳出火海,紧随介川而去。到了尽头,但见峭壁下方是一百十米的山涧,茂密的树梢随风摇曳,一望无垠。 这时,介川从取下斜挎的绳子,找了根桩子,估计一时半会儿还烧不到这里,于是紧忙将绳子牢牢系死,把绳子往山涧下一抛,说道:“只有这条出路了。”说罢,让天灏和木老六先下,自己断后。 事不宜迟,天灏也不推辞,率先把着绳索往下滑去,木老六也紧随其后。就在二人一前一后攀着绳子下熘的时候,轰隆隆,寨墙开始轰然坍塌。而贼兵眼见一把大火烧得差不多了,便开始最后全力的进攻!“杀啊——”此时的贼兵个个奋勇当先,有眼尖的已经发现火光中的介川,只道没烧死,抓个活口也不错。于是发狠朝介川站立的地方冲去! 介川见贼兵齐嘈伙喊蜂拥而至,距离也愈来愈近,回首往天灏他们下去的地方望去,见而人已经到了地面,正仰首催他赶紧下来,没想到,绳索已经被烧了一半,显然已不能承受他本身的重量,索性一刀斩断绳子。隐约听见峭壁下的天灏和木老六喊道:“介川,你不想活了么!?娘的,你给我下来!” 见贼兵从两头残亘余烬处纷纷爬上,介川迅速脱下自己和服,拾起地上残留的一截绳子,用刀划成两股。然后将领口和两只袖子用力扎死,眼见那些贼兵离自己还有十来米远的时候,介川嘿嘿怪异地一笑,然后双手各揪一只衣角,喊道:“我的去了!”随纵身跳下山涧。顿时和服如同一个鼓鼓囊囊的大气袋,托着介川在山涧上空迅速下坠! 那些扑空的贼兵们呆若木鸡地望着眼前的情景,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此刻匪首已经上来,也望山涧瞅去,却见介川正落在山涧底树梢上,当即将长槊用力一跺,狠狠地吐了三个字:“桃~花~坞! ~~~~~~~~ 继续征票:请各位达人,不要吝啬手中的票票,看完后一定要记着投票哦。因为它是我精神食粮呀。再次言谢。 潜踪隐迹 第二十章 谋事在人 牯牛岭匪寨发生这场激烈撕杀的当天。 一大早,秦家二兄弟简单过早餐后,便各自带上十多名壮丁分头进行巡视,查看寨子的破损情况。二人商定在寨子正门汇合。半个时辰过后,二人先后来到寨子正门箭楼上。一碰头,便开始汇总情况。 第98页 一见面,哥哥秦家洛就长长地嘆了一口气,脸色阴霾地说道:“我查看了一下,后寨倒也没什么损失,主要是前寨子火灾有些受损。” 弟弟秦家风面露难色说道:“昨晚牯牛岭那帮土匪一番滋扰,结果,好些村民都是人心惶惶,像是大祸临头一样,惟恐避之不及!有的已经在收拾金银细软,准备到外乡亲戚家去躲了。” 家洛道突然问道:“家风,那些白垩泥准备什么时候起程运走?” 家风道:“按计划是今天一早就运走,那边有人接,不过……昨晚土匪一阵骚扰,送货的那些村民们都撂挑子不干了。” 家洛眉头一皱,问道:“事先不都说好了么?” 家风两手一摊,也是无奈地说道:“如今匪祸临头,谁还有心思出门啊?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还不都寻思着赶紧找个地方……” “干什么!?” “逃啊!?”家风苦笑道。 家洛闷闷不乐地想了想,转而说道:“那给他们多加些银两,看他们还干不干?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大哥,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你听听那些贩子怎么说的?没有银子可以挣,没了老婆孩子谁给啊!?再说,那些白垩泥~呃,还是不说了吧。” 家风欲言又止,家洛却是不干。只见他眉头一拧,厉声问道:“说什么!?” 蓦地,家风一眼瞥见家洛两眼间已陡现杀机。心中一凛,忍不住说道:“呵呵,那~那不过是他们说着玩的。他们说,那白垩泥是你老秦家的,与他们无关。即便是谁拥有它,他们不过还是贩夫走卒一个。” 呵呵呵呵。听罢此言,家洛连声冷笑,双手反剪,望着寨墙下远处一片被马蹄践踏后,一片片乱糟糟未及收割的稻谷,浅嘆低吟道:“功名希望何时就?书剑飘零甚日休?” 至于家洛为何如此心境,当兄弟的家风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面有难色地说道:“大哥,月峨你准备怎么处理?还有,你答应的与上桃花坞签约一事,要不要……” “不是说了么,两天以后!”家洛脸色铁青,冷哼一声,立时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来:“讹诈!休怪我秦某人手下无情!” “大哥,那你看月峨的事?总不能这么一直关押着吧?”见家洛情绪极坏,家风只好一旁小心翼翼的提醒他。 “走,回祠堂去看看!”家洛一边说着,一边噌噌噌地往箭楼下走去。家风跟在后边一招手,那些手持刀枪棍棒的壮丁便一齐跟着下楼。 下了箭楼,二兄弟阴沉着脸走在通往祠堂的青石板路上,也不和过路的村民打招呼。似乎没有这个必要。在他们看来,自己负责整个寨子安全,关键时刻却没有人肯站出来为自己分忧解难。比如说这次白垩泥外运,就足以看出这些村民大多不怎么热心。“还自称秦氏一族呢!?” 经过秦铁匠铁铺时,里面炉火正熊,一片繁忙景象。家洛看见秦铁匠还在卖力地与一班伙计,叮叮噹噹地打造兵器,地上已经堆了一大堆簇新的箭镞和一些刀枪。 “当家的,忙啊?”秦铁匠抹了一把汗水,憨憨地一笑。 家洛故意板着脸,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道:“那些村民都忙着收拾家中细软,准备开熘,你倒是沉得住气啊?呃,你这箭头打了多少?”嘴里虽是这样说,心里还是有些热火。 秦铁匠嘿嘿一笑,放下手中活,说道:“当家的,从早上到现在,一共打了五六百个箭头。如果再忙活一个下午,打个八百上千的倒也没甚问题。” “哦。”家洛不置可否地应了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秦铁匠,“老秦啊,月峨你应该知道吧?” 秦铁匠一怔:“月峨?你是说寨子外两里地柳河滩旁的那个月峨?她~她是怎么啦?” 家洛冷冷地说道:“据我所知,昨天在她家的那两个人已经随土匪上牯牛岭了。” “当家的,你是说那个东瀛人和另一个人吧?”秦铁匠着实不明白秦家洛为何要对自己说这些。“那东瀛人不是噼了一个土匪么?” “噼了一个土匪就不能是土匪么?”家洛道。 “那~那他们就是土匪啰?” “土匪倒不至于,同谋或许是吧?” “当家的意思是?——” 见秦铁匠百思不得其解,家洛怪异地笑道:“嘿嘿,我说老秦啊,咱见你是个本分厚道的人,索性给你说了吧,有桩事不知你愿意干不?” 秦铁匠嗫嚅道:“当家的,我~我一个手艺人,能~能帮个啥?” 家洛走到秦铁匠身边,凑在他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不料,把秦铁匠五大三粗一个敦敦实实的人,竟然骇了一跳。簌簌发抖地:“当~当家的,你饶~饶了小可吧。” 见秦铁匠胆战心惊,连连推却。顿时,家洛脸罩寒霜,怫然作色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容不得你不干!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晌午你就过来。倘若有什么变故,哼!家风,我们走!”说罢,甩手而去。 第99页 临走,家风拍着秦铁匠宽厚的肩头,邪邪一笑道:“非常时期,可不要惹火烧身哟。你知道我哥那脾气可不好惹的!” 望着二兄弟渐渐远去的背影,秦铁匠哭丧着脸蹲在地上,喃喃自语道:“好好的,我这是犯着谁啦?” “师傅,您是怎么啦?”一旁的徒弟涌了过来,愕然地问道。 铁匠铺离祠堂还有一段距离。家洛就看见两边街道与以往不同。这时候两边铺面依然是禁闭,清风冷静,没有几户人家做生意。很多村民抗着沉甸甸的米袋,在青石板上咚咚跑过,而另一些拎着空袋子的村民则抓紧往米铺走去。那些村民一看到家洛铁青的脸,惶恐地打个招呼,忙着干自己的事去了。 土匪还没有大举进攻,整个寨子就开始人心惶惶,慌乱不堪。这不能不让家洛二兄弟感到恼羞成怒!俗话说,两军对阵,最忌自乱阵脚!昨晚仅仅是土匪一次恐吓,一次看似气势汹汹的滋扰,就让这些村民吓破了胆!想到昨晚这些村民还同仇敌忾,共同抗御土匪,怎的今天却变的如此反常,如此不可琢磨?正自纳闷,忽然看到上桃花坞村的张虎、张豹两兄弟与一班手下正押着三辆满载粮秣的马车,从远处迳自走来。 “狗日老张头,你也忒狠了吧!?”见此情景,家洛更是火冒三丈!强压着怒火没有发着出来,只是在心里不止一次将张村长骂了个千百遍!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家风在一旁气得直嚷嚷。“这分明是别有用心,囤积粮草,制造混乱嘛!?” 眼见张虎二兄弟他们押着粮草车走近,家洛立即换了一个面孔,十分儒雅地指着粮车,说道:“呃,张家兄弟啊,你们这是——” 张虎笑道:“当家的,你没看最近我们村来了些人,庄稼还没有收割,粮食快接不上了,这不,帮你们腾下谷仓啊?” 家风气乎乎说道:“你这三车四车的往回拉,我们村子还吃啥?!” 张豹笑兮兮说道:“我们可没有白吃白占的呀,那可是给了银两的啊。不信你四下打听一下?” “有这个必要么!?”家洛冷哼一声,“你们走吧,请给老村长带个话,让他明日准时来签约,我随时恭候!” 粮车缓缓从家洛二兄弟等人面前通过,张虎走在前面,远远地抛过一句话:“放心吧,当家的。我会给徐庄主带话的——” “徐庄主!?”家洛一愣,心下嘀咕道:“怎么上桃花坞一夜之间,已经易主了?莫非……发生了什么变故?但是从刚才张虎张豹两兄弟表情来看,似乎无所谓一般,当真是匪夷所思啊。” 以家洛这样饱经世故,在下桃花坞也算是头面人物的人,瞬间脑筋便开始高速运转。联想从昨晚到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隐约感到这里面有一种玄机。一种目前还暂时无法破解的玄机!从另一方面来说,家洛意识到:眼下最要紧的是,必须抢在土匪下一轮进攻前,尽快拿出一套办法来,避免一场自己最不愿意看到,又不得不看到的结局——对白垩泥的权益平分! 想到这里,家洛忽然提出要家风与自己一起到矿场看看。家风不知这个时候家洛还有心思去看白垩泥矿,虽说有些不瞭然,但还是与一帮壮丁默默地跟在后面。 很快到了寨子西头的白垩泥矿场。只见平常热闹喧嚣的矿场里,此时却冷清清的空无一人。只有把守大门的老祝头正捧着酒葫芦,斜靠在床上一口一口地灌酒。见家洛等人走进矿场,老祝头头也不抬,自顾喝酒。家洛嘆口气,来到池边,然后蹲在地上,用手扣了一团柔软湿润的白垩泥,一边捏揉,一边闷不吭声想心思。 家风让手下一边歇着,走上前蹲在家洛跟前,也从池子里扣起一团白垩泥,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家风,你知道此时我在想什么?”家洛霍然问一旁的家风。 家风摇摇头。 家洛神情抑郁说道:“有句俗话叫做‘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什么叫成事?什么叫谋事?” 家风道:“成事要靠上天垂青,要有机缘,一旦定了的事,那么,就要看运气了。而谋事靠的是一个人的心智和智慧。谋事关乎成败,谋事自然是成事的前提,所谓机缘和上天垂青,不过是看你如何谋事而已,因此,谋事在人,由为关键!” “有道理。”家洛道。“你知道昨晚土匪来骚扰是为了啥?” “抢寨子啊,眼下已是秋季,正是收割季节,山里的土匪就要过冬了,当然要抢掠一番啊。”家风道。 家洛冷冷一笑:“看来,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如果那些牯牛岭土匪仅仅是为了过冬需要,我们可以给他们提供一些粮秣,甚至一些银两,大可两不相犯。但是,他们又岂止是满足这杯水车薪呢?你就是把今年的全部收成给了他们,这些土匪还不是照样要来!” “这我就不大明白了。”家风喃喃自语道。 “直说了吧。”家洛见手下壮丁远远站在一边四处游逛,不由得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些土匪是冲着这白垩泥来的!不仅如此,那上桃花坞村也觑着咱这白垩泥吶。如果说牯牛岭的土匪是明匪的话,那么,这上桃花坞村那帮老鬼就是暗匪!比起明匪来,他们更可恶!” 第100页 乍一听,家风吃惊不小,差点没一屁股坐在地上。怔怔地说道:“哥,你这是怎么啦?我们两村可是歃血为盟,有过约定,齐心杀贼的?怎么——” 家洛恨恨地说道:“刚才那张虎张豹来咱们寨子购粮买草的,你道这是为何!?” 家风道:“需要呗。” 家洛敲了一下家风脑门,蔑视地说道:“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他们买粮草是假,蛊惑人心是真!他们一是想借买粮秣告诉村民们,大祸临头了,赶快囤积粮草;二是想要通过寨子混乱,好让村民们寄希望于求助他们,然后在明天的谈判桌上争取砝码,与我们在白垩泥开採贩运利益分配上,好达到平分秋色的目的!” “险恶!险恶!太险恶了!!”不听则已,一听便让家风倒抽一口冷气!他当即从地上跳起,心有不甘地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而让他们坐享渔翁之利才是呀?” “所以为今之计,与其被上桃花坞老张头他们要挟,不如……”说到这儿,家洛站起身来,指着远方水天一色的牯牛岭山脉,忿忿不平地说道:“给他们开个条件,或许更为实在些。” “大哥,你~你疯啦!?”家风诧异地瞪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家洛,好似眼前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怪物。半晌,才回过神来,嗫嚅道:“那~那可是通匪啊!?” 家洛呵斥道:“闭嘴!有你这么说的么!计划我已经想好了,咱们不妨走一步看一步,想他妈夺泥燕口?休想!” 家洛两兄弟回到祠堂,已经是正午时分。远远看见秦铁匠正在祠堂屋檐下的阴影里踱来踱去,看样子他已经到了好一会儿。 潜踪隐迹 第二十一章 半道被截 因为月峨还关押在祠堂后院的一间厢房内,所以,家洛二兄弟不得不暂时回到祠堂。这也是秦氏二兄弟和族老平时举行祭奠、处理下桃花坞日常事务的地方。 祠堂为砖木结构,坐北朝南,三进七开间。历经修整,已有相当规模。阶墀、栏杆、地坪、旗杆石、石鼓、石狮等均为花岗岩筑成。祠堂前进门厅是一座高十来米、宽二十多米的重檐八角门楼。门楼的大小额枋镂空木雕龙戏珠、狮滚球和历史戏文等。门楼后为天井、廊庑。祠堂中进是全祠的正厅,为抬梁式和穿斗式相结合的建筑结构。出得正厅便是花岗石板铺地,占地三百多平米的天井,两边为回廊。如果再往后,便是祠堂后院那一熘灰墙灰瓦低矮的厢房了。 那天介川就是在这个地方与络腮鬍土匪决斗的。仅仅是过了一天,就仿佛过了很长时间。或许家洛还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以至于进了正厅还犹豫着不知该往哪里走。 家风上前推开正厅左首一间厢房门,待家洛和跟在后面的秦铁匠一起进了屋,然后退出将房门紧紧关上。而此时,那些随同的壮丁,则手持刀枪,横眉冷对伫立在祠堂外两头石狮前,森严戒备。 一刻钟后,秦铁匠斜挎一个粗布包袱皮,与面无表情的家洛出现在祠堂台阶上。“给他一匹快马!”家洛一声喝令,一个壮丁赶紧在祠堂对面的马厩里牵出一匹枣红马来,将缰绳递到秦铁匠手中。秦铁匠也不言谢,瞟一眼家洛和他身后的家风后,踩着马镫,十分笨拙地上了马。在家洛、家风及一班壮丁的凝视下,不慌不忙地往寨子外面骑去。 见秦铁匠一骑人马渐渐消逝在一片午后晃眼的秋阳中,家洛与家风返身回到祠堂后院。在关押月峨的那间厢房外停住,透过窗棂,借着柔弱的光线,看见月峨正躺在草堆上,一声不吭的对着自己怒目而视! “月峨姑娘,稍安勿躁,你快没事了。”家洛干咳两声,惺惺相惜地说道。昨晚他还一口一个贱人,还欲办她一个通匪的罪名,忽然这个时候,竟换了一个人似的,用一种不可捉摸的口吻对月峨说。其实,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只是将月峨作为在押人质,因为她与那两个被土匪邀约上山的人说不定在关键时候还能起作用呢。在这个寨子里,没有他家洛不知晓的事。既然知道就得为自己所用。对此,他已有考虑:一是可以作为与土匪进行交谈的砝码(前提是天灏和介川与土匪有某种联繫);二是一捱自己计划不可行时,月峨便是阵前祭旗,稳定村民,鼓舞士气的法宝,可谓一举两得! 自然家风不知道家洛此刻安的是什么心,还以为家洛突发善心。 这时,月峨从草堆上站起来,一晚未眠,面色很是憔悴。见家洛如此说道,只道自己没事了,一边用脚撺门,一边心有不甘地喊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家洛也不理会,扭头径直往祠堂外走去。家风紧跟后面,也不管月峨声嘶力竭大喊声。 到了正厅自己那间屋子,家洛吩咐家风:“去,让他们给后院送点吃喝的,不要怠慢!”说罢,闭目仰靠在太师椅上,再不做声。 一天当中,下午这段时间似乎过得特别慢。白花花的日头懒洋洋挂在湛蓝色半空中,迟迟不肯西移。炽盛的阳光下,下桃花坞整个寨子更像是群龙无首,除了站在寨子城墙上来回巡视的壮丁表面上看来,还未慌乱松懈外,寨子里已是少有村民活动的影子。 当然,这个时候,谁都不知道昨晚闹了半宿的土匪,什么时候还会来掉转头来,突然再次出现?谁也不知道土匪下一个目标会从哪里开始进攻。看到太阳越是缓缓往西移动,村民们就越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推移而更加惶恐不安。因为上下桃花坞虽说是两姓人家,距离又不甚远,因此,有的村民借走亲戚,已经悄悄开始藉故往上桃花坞走亲访友窜门了。临走没有忘记带上值钱的东西。 第101页 所有的这一切,尚在闭目养神中的家洛似乎还不知道。而家风则已经听到了几个壮丁相继探来的情况。 “走,让他们走完好了!”家风气不打一,在另一间屋子里又吼又叫,差点没有跳将起来!几次他想推开家洛歇着的屋门,到了门前却犹豫着不敢推,这个时候打扰兄长家洛未必是件好事。他自忖道:真不知道一旦家洛听说此事,会作何打算!? 再说秦铁匠出了寨子,一路往西弛去,渐渐将下桃花坞远远地甩在身后。不一会儿就上了山道。这条山道是通往牯牛岭的惟一途径,所以,在进山之前,秦铁匠还是下意识回头瞥了一眼后面,见没甚盯梢,便放心大胆地顺着崎岖不平的山路,打马往山的深处骑去。之前,家洛特别交代,一定要防着上桃花坞那帮人,还有那些进山打猎砍柴的猎户樵夫。一路上莫管闲事,总之,快去快回! 由于走得急,秦铁匠根本没有时间回去换身衣服,还是那套铺子里打铁时穿的那身。此刻,人在马上,衣衫破弊,满身灰沙尘土,还夹带着一股铁锈味。手里一根破马鞭儿,也像摇曳的芦花般残碎。走在空寂的山谷,头顶就是一抹白云,一边是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已经荒芜的庄稼。红叶黄花,缀满了秋天的山谷,好一片悲凉不堪的景象。 一个人走在山道上,难免有些孤寂。秦铁匠忍不住唧唧哼哼地哼起小调来:“想人生七十犹稀,百岁光阴,先过了三十。七十年间,十岁顽童,十载尪羸。五十岁除分昼黑,刚分得一半儿白日。风雨相催,兔走鸟飞。仔细沉吟,都不如快活了便~便宜。”哼了一回,也觉得无趣。随从胸前摸出一锭十两纹银,细细把看了一番,兀自感嘆道:“想不到啊,蜀中无大将,今天我老秦也作一回先——。”“锋”字还没说出口,蓦见百十米远地方,两三个人影如鹰鹞一掠而过,一剎那就消失在茂密的树林里。 秦铁匠以为眼花,揉下眼睛四下扫去,哪有什么鸟影?紧忙将那锭纹银藏好,若无其事继续往前骑去。拐过山脚处,霍然远出轰轰隆隆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渐行渐近,不一刻,沖天而起的黄尘下,上百骑人,刀枪闪耀,呼啸而来。霎时,竟将秦铁匠团团围住! 若在平时,此刻秦铁匠一定会滚下马鞍来。然而此时却不同,秦铁匠不仅没有跌下马鞍,反而很冷静地在圈子里,随马兜圈子,将这些围住他的人,实实在在地打量了一番。“牯牛岭土匪!”心里暗松一口气,半道被截,显然不用再劳神费力的走那么老远的山路了。 足足有一分钟时间,围住他的土匪缓缓往两边一闪,一字排开正对着他。中间便是手持长槊,头带虎头面具的匪首了。只见他长槊一伸,直抵秦铁匠下颌,冷森森迸出几个字来:“倘若你半个字不对,这便是你的下场!”说着,长槊斜刺里一扫,咔嚓一声,一棵碗口粗的白杨树轰然断裂! “大王,山民绝对不敢,绝对不敢啊。”秦铁匠胆战心惊地捂住半个脸,生害怕倒下的那棵杨树是自己。 见状,匪首忽然笑道:“这么说你就是山下桃花坞的人了!?” “是,是。山民是下桃花坞人氏,祖祖辈辈居住于此,决无虚言。”听见匪首一笑,秦铁匠提在嗓子眼的心,这才缓缓落将下来。从自己这一身臭烘烘的衣衫来看,自己显然不是土匪需要绑票的那一类人。但是胯下那匹枣红马却引起了土匪的注意。 “说,你进山是为何!?”匪首离开的长槊又一次抵在秦铁匠下颌,冷森森、带着隐约的煞气! 秦铁匠还算冷静,转眼间已经判断出这个手持长槊,倨傲蛮横的土匪,是什么来头。索性就直截了当地说道:“山民便是下桃花坞村一铁匠,奉咱当家的命令,特来与大王送一封信来。” “拿来!”长槊一抖。 秦铁匠得瑟着将包袱皮里的信掏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搁在长槊上,瞅着匪首虎头面具,小心说道:“咱当家的还等着回信呢。” 只见匪首手腕一拧,也不见长槊回收,那封信居然如同纸鸢竟自飞向空着的那一只手。撕掉骑缝火漆,匪首掏出信来一看,不由得大喜道:“还是你当家的识时务呢,这样也少了些麻烦。省得到时落个生灵涂炭、玉石俱焚的下场!呵哈哈哈哈!”捧着信,匪首狂喜之极! 秦铁匠自然不知道信中的内容,反正当家的说了算,让自己跑,自己就跑一趟呗,没想到,还引起土匪极大兴趣。 “来人!”蓦地匪首喊道。 马上跳下一个土匪来,立即从随身带的包袱里取出两锭纹银,双手拱举在匪首面前。 “给他。”匪首用嘴一呶,示意将银子给秦铁匠。 秦铁匠哪见过这般好事,赶紧取了银子揣在胸前。随笑眯眯说道:“大王,山民还等着回信呢。” “好!”匪首兴致勃勃地说道:“对你们当家的说,就说我们会配合的。不过……要是耍滑头,休怪我牯牛岭几千人马踏平你们整个桃花坞!去吧,过两天我自会找人来联络你们的!” 得到指示,秦铁匠也不敢多逗留,生怕土匪什么时候突然变个脸,那么这银子,这身家性命?嘿嘿,还是尽快走吧。赶紧拱拳谢道:“恕山民不便久留,告辞,告辞。”言罢,抽了马屁股一鞭子,那枣红马一尥蹶子,差点没将秦铁匠掀将下来。惹得众土匪当即大笑起来。 第102页 “……风雨相催,兔走鸟飞。仔细沉吟,都不如快活了便宜。”此刻,秦铁匠骑马往山下走去,山道上悠悠传来他似乎心满意足的哼哼声。 望着秦铁匠渐渐远去的背影,匪首冷冷笑道:“还是按照预定的计划办。先对下桃花坞示以亲近,按照他们的想法,一边佯攻下桃花坞,让上桃花坞出兵相救,我们再半道杀出,进攻上桃花坞,让下桃花坞那帮人按兵不动。等我们一举攻下上桃花坞,然后再掉头吃掉下桃花坞,岂不是一举两得?” “大王高见!大王英明!!”匪首的话当即迎来阵阵喝彩。 “回山!”蓦见匪首长槊一挥,喝令众匪速回山寨。因为这次出来,完全是为了追撵逃出山寨的天灏、介川和那个吃里扒外的三当家——木老六!没料到,人没有追到,却有一笔意想不到的斩获。如今二当家已然受伤在山寨,眼下只有先暂行回寨,再做计议,或是另做一番打算了。心念至此,勒马转身,嗒嗒,嗒嗒,径直往山寨骑去。众土匪发一声吶喊,也是一窝蜂跟着回跑。 潜踪隐迹 第二十二章 忍痛割爱 “有关白垩泥共同开採及押运条款”商榷会如期在下桃花坞秦氏祠堂举行。由于上桃花坞村老村长已经临时交权,委託徐霆全权负责此事,因此,老村长与云阳道长以参会者身份,参加了这次不同寻常的会议。而下桃花坞村由于老族长年事已高,处理族中一切事物的权力,也自然而然的交给了秦家两兄弟。 按照一天前在上桃花坞共同约定,一大早,徐霆和老村长、云阳道长在安良以及张虎张豹等人随同下,到了下桃花坞寨子。 此刻,家洛及家风等一班下桃花坞有头有面的人物已经早已在祠堂门口恭候多时了。 两个寨子头面人物一出动,自然惊动了整个寨子的老百姓。按照惯例,只有到非常时期,也就是必须坐到一起的时候,两个寨子的头面人物才会如此兴师动众的碰头面谈。所以,家洛二兄弟率一班重要人物往祠堂门口那么一站,寨子里的村民就联想起前晚土匪大肆骚扰寨子的情景。都知道这一见面,将是共同联手,共同抵御土匪的见证! 由此,很多暗自提心弔胆,整日人心惶惶的村民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好象是风向标,又像是晴雨计,一些善于揣测的村民,有的甚至悄悄打开铺面,开始打理起生意了。于是,街市又渐渐恢复了往日热闹。 在家洛二兄弟引领下,徐霆等人依次进入了祠堂正厅那间有三十多平米的宽敞大厅。等一干人进来后,“哐啷”一声,两扇檀木大门马上就被紧紧关上!与此同时,上下两个寨子的随同侍卫,手按配刀,一熘儿八字排开,虎视眈眈地警戒现场,如临大敌一般! 其实,这一切似乎都是多余的。 从两个寨子头面人物进入商榷(实则谈判)大厅的一剎那起,商榷实质就陷入了僵局。照此前徐霆与老村长、云阳道长之间拟订的计划,凡是下桃花坞每护送出一车白垩泥,那么,下桃花坞均有一半的利润进帐。至于其间最初生产的白垩泥,无论产出多少,下桃花坞都不参与其利润分配。按理,这计划应该不算不错。也不算太狠。在徐霆他们看来,每生产一车(无法按斤两计算)白垩泥,都不同程度包含各种生产成本和各项投入。因为白垩泥的稀缺,因此,整个生产的过程成本支出是难以预料的。基于这个目的,徐霆他们也就从参与保镖押运方面进行核算,利润各自一半也无可厚非。当然,在此之前,两个寨子都曾有过约定,大都是针对匪患而言。由于在近一年开採白垩泥,获取丰厚利润的同时,下桃花坞(实则是秦氏把控下的)源源不断的原始资料输出与资本大量的回收,都源自个人行为,于广大百姓之间并无多大利益。因此说来,在一旦一方有重大问题出现的时候,譬如这次牯牛岭土匪闻讯而来,旨在抢夺白垩泥的开採控制权。所以,这个时候,有约的另一方,便可视为与己无关,而不必作出任何反应。故而,在对方既要确保财产安全,又要与之来犯之敌抗衡,那么,这个时候,被冷却的一方即可根据情况的轻重缓急来决定对策!故此,徐霆所代表的上桃花坞既可漫天要价,又可视情况发展而定。因此,与其说这次商榷是一次利益的重新分配,也可以说是因迫在眉头的匪患日趋逼近,从而导致下桃花坞秦氏宗族不得不作出的部分利益让步! 说实话,老村长他们并不喜欢多与家洛他们打交道。若不是当初两个寨子间签定的条约,他是不消来到这个地方,在不合适的时间,与不合适的对手,谈不合适的话题。正因如此,老村长才在关键时刻让徐霆替代自己,负责村中的一切事物,包括这次谈判(他是这么认为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次商榷的最终目的,或是最终将要达成的条约不外乎是:上桃花坞将在土匪袭击下桃花坞时所必须兑现的承诺。既要确保白垩泥押运的百无一失,同时又要保证下桃花坞整个寨子上上下下的人畜财产安全!事实上,上桃花坞兵强马壮,人心向背,其整个实力是有目共睹的。 由于这次商榷是否顺利成功,势必关系到下一步两个寨子之间的联盟。因此对于家洛来说,他不得不小心从事。尽管在心里不至一次地狠狠咒骂想与他分一杯羹的老村长!同样,他又不得不留一手。虽说之前秦铁匠给他带信,说是牯牛岭土匪暂时不会有所动作,但是他也不会全信。这些土匪也不是他妈省油的灯,万一他们出尔反尔,趁自己不备,一口吃掉自己,岂不是配了夫人又折兵么!? 第103页 这就是矛盾!隐在心底却挥之不去的矛盾!俗话说,心态决定成败!正是这种矛盾复杂交织的想法,家洛一开始就处于下风。尽管此时闪闪发光的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儿,但仍不愧是见多识广、沉稳老练之人。只见他“咳咳”两声干咳,清了一下嗓子,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这次上桃花坞的老村长、徐~徐什么来着?” “徐庄主。你也可以叫徐村长。”老村长一旁纠正道。“目前徐庄主暂行全权处理一切寨中事物,老夫已打算归隐山林了。” 家洛拍了一下油爆爆的脑门,故作惊讶道:“啧啧,你看我这记性?想必是这段时间寨中事物繁多,故此有些……呃,咱们还是谈正题吧。” “秦大当家的,你就直说了吧,省得兜圈子。”此时,徐霆插了一句。 于是,家洛刮肠搜肚地说道:“徐庄主,老村长,云道长,这次既然请你们来商谈有关白垩泥押运一事,实为不得已。既然上下桃花坞此前曾有过共同防务的约定,那么,这次商谈应该在如何履行有关防务约定,共同处置突发事件,当然是在防御土匪这个问题上,如何携手合作?是眼下当务之急!也是最棘手的核心问题。诸位可以各抒己见,谈谈自己的感想。” 家洛不愧是老油条,说了一通话,几乎句句不离防务一事,并且兜着圈子牵着你走。然而事实上,立即就有人预予驳斥。 反驳的自然是徐霆。只见他针锋相对地说道:“秦大当家可谓贵人多忘事啊。这次我们来好象并不是单方面为了有关防务一事吧?这里我顺便澄清一下事实。所谓牯牛岭土匪于前晚突然骚扰下桃花坞,在一般人看来,不过是打家劫寨,欲掳掠一番罢了。其实,这些土匪为何单单对下桃花坞那么感兴趣?为什么要让一个姑娘前来送信,你以为这些土匪是因你杀了两个土匪而兴师动众来报复的么?错!这次土匪来的真正目的,便是指名道姓要与你商量所谓共同经营白垩泥一事!其最终目的,就是要独自享有白垩泥的开採控制权!” “既然牯牛岭土匪有备而来,既然这些土匪眼里看到的尽是白垩泥,并对此表现出极大的兴趣。那么,这次商榷从一开始就註定是围绕着如何合理开採白垩泥,如何以必要的手段确保下一步白垩泥在押运途中万无一失,保证今后白垩泥经营顺理成章的进行,这才是眼下当务之急!至于如何履行有关共同防务一事,只有在明确各自利益的情况下,并在此基础上,根据各自的责、权、利来促成新的防务体系。原因是,以前的所谓防务条约,还有诸多需要完善的内容,必须加以改进!当然,得看你秦大当家的是否有诚意促成此事顺利进行!” 徐霆一席话如此犀利、层层剥茧抽丝的话,竟当场让家洛目瞪口呆。而老村长、云阳道长他们更是一一点头称道。这也证明了老村长的的选择是正确的!饶是家风等下桃花坞一班头面人物也不得不面面相觑,尴尬地暗自点头称是。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种商榷几乎是两个人面对面的交锋,你来我往的拉锯战。果然,就在大厅陷入短时间沉默,气氛发生了微妙变化的一剎那,家洛迅速恢复了常态,抹了下脑门上汗珠儿,沉吟片刻说道:“话丑理端啊,刚才徐庄主一席话,真让老夫茅舍顿开。既然徐庄主如此明了,老夫也就不在遮头掩尾,索性直说了吧,免得在座诸位觉得我家洛小家子气了。”说着,又咳嗽了一声,“与其拱手将白垩泥让给那些牯牛岭土匪,不如我们上下桃花坞两寨以此为媒,重新开始新一轮合作,共同担当起防御土匪的责任。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果下桃花坞整个寨子都沦陷匪手,那么还有甚意义呢?所以,老夫现在宣布,从即日起,有关白垩泥的途中押运,全部交由上桃花坞老村长他们负责,镖银可根据押送货物实际价值的十分之一结算。徐庄主、老村长,云道长你们的意思?——” 徐霆、老村长、云阳道长等快速一算,如果按照一两黄金一两泥来算,那可是一笔价值不菲的生意啊,而且是长期的生意啊。这可是为燕王筹措粮秣饷银的好机会啊。想到这,大伙都是会心一笑,均想:看你这土老财忍痛割爱,心不痛的像杀猪!? “那么,我们现在来谈谈有关防务一事。”见没有谁提出异议,家洛将话题转回实质性问题上了。 “云道长,还是您来说说吧。”徐霆悄悄瞟了一眼云道长,暗示他该是出击的时候了。 坐在一旁的云阳道长,沉吟片刻,不紧不慢地说道:“那贫道便不客气了。由于事体重大,关乎下一步防御土匪的成败,因此,恕贫道只能简单说个一、二。” 潜踪隐迹 第二十三章 奇法炮箭 云阳道长说道:“据贫道了解,上下两寨子合起来约有三百户人家,二千余人口。尚能战者三百人左右。若与牯牛岭土匪据敌,恐此数百人难以持久。他若倾巢调动兵马来,不下五、六千,区区三百人,如何抵挡?况两军相对,肉搏相战,安保无损伤之虞?若再少了,连队伍都整顿不来,怎能抗此大敌?还当及早招聚义兵,上下桃花坞相为救援,而成犄角之势。” 家洛道:“现在鄙寨团聚民兵,虽欲练兵防御,也只有两百来人,如果贼兵骚扰,很难形成有效的抵挡。” 第104页 云阳道长淡淡一笑,道:“御兵利器,第一是箭,不知目前整个下桃花坞存箭有多少?” 家洛思忖道:“恐怕有五六千,未知足用否?” 云阳道长道:“现在还可应用,往后就勉为其难了。不过贫道有个御敌的利器,待我画出图形,只须照样打造。此物虽不及箭之远,却有几样好处:第一价廉,第二易办,第三省人。若用此箭时,一人只射一人,此器一人可伤数百人。凭他十万雄兵,我这里只消数十余人,分匀守住,管他一个也不能进来。而且箭有射完之时,此却用之不竭。” 什么利器如此霸道无比!?云阳道长话音一落,大家已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此时,云阳道长要人拿来笔墨纸来,把机器图形画出,却有二式。众人看了,不知是件什么东西。家洛问道:“道长,此器何名?如何用法?”云阳道长手指那图形道:“这就是飞雷炮。将坚木照样造成,装了轮轴,如车辆一般,可以推动。把石片、石块敲成手掌大小,在上面到将下去,只消一人转柄摇动,那石块从前面口内直接飞出,少说也有百步之远,宛如天降冰牌。虽不能伤他性命,也打得他们头破血淋,皮开肉绽。这一个便是没雨箭。里面的膛子及管子皆用铜铁打成,其余的机关,也只消坚硬木头做成。装在车上,那下面用个火炉,内烧煤炭,须要猛烈。膛子内装满药水,上有漏斗,可以随时添水。等得药水沸腾,将柄转动,那药水从铜管内直喷出去。初出宛如一线,到了数十步远,那水四散分开,好似大雨一般。这药水经火烧沸,着人身上,比滚油还厉害,而且毒不可言,立时溃烂,其痛难当。所以二器相辅而行,远者炮打,近者箭射,随你贼兵多少,管教你发个大大的利市!” 众人听了,无不叫好。家洛如获至宝地说道:“这种利器如此厉害,实非想像,只是不知造多少为好?” 云阳道长收起图纸,说道:“时间紧迫,不须多造,每样赶紧造二十具,只是那中间机关,需要照样灵活。至于水中药料,此物这里甚多。你那山上出的草,有一种细叶红花的,名为乌龙刺,叫壮丁去多採取些下来,预先煎熬成浓汁,用时将少许掺和入清水内,再将石灰加入。此草见了石灰,却是对头,其水立变血色,毒极非常。若是冷的其性还缓,若烧滚了,着在身上,比刀箭还要利害。只有一样要小心:那些运机操作的壮丁,皆要预备皮套,将头面遮蔽,两目之上,嵌两块玻璃,二手也用皮套,恐有药水误溅着自己。” 下桃花坞村等一班头面人物哪里听说过此等利器,一经云阳道长一番细说,直听得冷汗涔涔。想不到一个简单的御兵利器,竟然有如此强大威力,饶是那些土匪三头六臂,也是螳臂挡车!想到有这等稀罕之物把守寨子,连日不曾平静的心,始塌实一些,连连拍手称好。反观家洛,却有些浑身不自在,十分局促不安。心下嘀咕道:“想不到这牛鼻子老道有这等厉害本事?倘若一天那些土匪一个不景气,真箇被歼,那么以后上桃花坞老东西他们不是要骑在我家洛脖子上疴屎啊?”这样想,心里更不是滋味,反到不希望土匪落了下风。最好能互相钳制才是。心意至此,随即说道:“道长,想你这御兵利器确实足以抵挡土匪来侵,但是现在能工巧匠却不是那么好找,而且那些白垩泥要急着外运,既然我们已经有了共同的约定,老夫的意见是,那利器不妨慢慢打造,” “不可。”云阳道长断然拒绝道:“恕贫道直言,这利器打造终是需要一些时间的。前天牯牛岭土匪夜里来犯,已是搅得乡里人心惶惶。从某种迹象表明,不日,这些土匪将大举进攻桃花坞村,尤其是对下桃花坞村更是志在必得!箇中道理,在座诸位想必自是清楚。一言以蔽之,白垩泥外运之事再作计较。目下先拔壮丁,分头谨守险要。挑选强壮者三百人,准备埋伏撕杀。其余准备强弓硬矢,镇守寨子。城上多设灰瓶石炮,寨子外开掘濠沟。等待箭炮机器造成,在寨墙上开三两个门户,以通车路。夜间添设远近巡丁,马探步探。牯牛岭附近路口也须多遣谍者,侦察军情。这样可方保万无一失。” “以云道长的意见,那么谁来统领上述两寨的军务?”目前,家洛心中一时还没有合适的人选,由于事体重大,也只好走一不看一步了。 这时,徐霆说道:“按照常规,人选应该经过层层遴选,选其佼佼者,鑑于时间紧迫,本庄只好斗胆推出一个人来。此人跟随在下多年,原系是个参将。只因素性忠直,不肯结交上司,因此罢职归家,承蒙抬爱,投至鄙庄下。”不等大家说什么,已经起身推门而出,即刻领进一个人来,却是安良。 安良一进屋,拱手抱拳道:“在下安良,这里有礼了。”然后恭退一边,等候指令。 家洛、家风二兄弟及一班下桃花坞村头面人物自然不识安良。除英气勃勃,一袭白袍飘逸外,实在看不出眼下这年轻人有甚本事。都用一双疑惑的眼睛盯住安良。 徐霆微微一笑,道:“大家尽可放心,有道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本庄首推安良做两寨子统领,自有其道理,不知诸位有何见解?” 第105页 家洛自是不好再说什么,略一思忖,说道:“安统领担此大任,既要负责督造御兵利器,又要负责布防,分身乏术。故老夫觉得,家风理应协助安统领,共同搞好上下两个寨子的防务。诸位还有甚意见?”说罢,让管事拿出早就拟好的约定和墨宝,来到徐霆面前,“徐庄主,就请签字吧。” 徐霆反将约定递给老村长,笑道:“还是村长来。” 老村长呵呵一笑:“就由徐庄主代劳了罢。” 徐霆推辞不得,只得应允。见约定所拟条款几乎在都预料之中,无甚冲撞,便微微一笑,提笔签字,一式两份。签罢字,说道:“既蒙老村长、秦大当家及众位相委本庄主作主,但弄兵一事,全长军令,若不严明赏罚,焉能拒敌?未知众位意下如何?”众人齐声:“愿听号令!”当下,便令安良写下了十四斩军令,挂于门外。随后,与老村长、云阳道长一齐相辞了众人,回转上桃花坞村,立刻聚集众人,共有三百余人丁,置备刀枪弓箭、衣甲器械,以便互为救应。 潜踪隐迹 第二十四章 意外之外 且说那日介川最后一个从火海里冲出,绳子已经烧断。只见他也不慌忙,纵身一跃,如一粒弹丸,从百十米高的绝壁上一掠而下。天灏与木老六仰头看时,愕然万分,正不知所措,却见介川两手拽着和服一角,霎时,整个人下降速度减缓了许多,即将落地的一剎那,介川一个屈膝,就地一滚,虽惊险之极,却无任何皮肉之伤。二人终于落下一颗石头。 天灏不得不佩服介川关键时刻鬼点子还真不少。而木老六更是惊讶介川有胆有识,竟然在众土匪眼皮下,着实忽悠一番。真箇是有惊无险! 摆脱贼兵,三人一头扎进山林,并以太阳为参照,迳自往西奔去。路上,天灏问及老六自与他赵虎二人失散后,这这些日子如何度过,为何到山寨子落草?木老六一时语塞,夏家堡梨花客栈发生在的一幕幕往事,兀自在脑海中乱窜。当即喉头如噎,几乎不能言语的将自己如何在夏家堡发现黑猩猩表演马戏,又是如何调遣伍豹等锦衣卫于半路设伏,竟然功败垂成,导致伍豹等死伤无数,后被赵虎中途救援,才不致暴露身份,而最终被指挥使刘大人惩戒。说到此,已是唏嘘感嘆不止。尤其听到那黑猩猩在马戏班表演的情景,心中更是怅然愁闷,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正自喟然,却见木老六蓦地单膝跪地,愧疚万分道:“卑职实在无能,愧不难当啊!”竟然长跪不起。 天灏见木老六一脸憔悴,左手小拇指又被截了一段,想不到三人一别,竟生出这等事端来,也不忍再责备木老六,随将老六扶起,说道:“你倒是为何在牯牛岭落草?” 木老六嘆息道:“卑职接到六指挥使密令,说是黑雾沟附近有个叫桃花坞的寨子,那里诗是个世外桃源,据说上桃花坞村似乎与燕王府有染,暗中为其筹措粮秣,结交江湖志士,让卑职暗中刺探。没想到在山林里迷路,途中见一人陷入沼泽,眼看即将没顶,正巧被我救上,原来却是牯牛岭大当家。因狩猎追撵牡鹿时,一时大意,失足跌落在泥沼之中。也是天意,后来邀约卑职上山,卑职打定主意,这样一来,既可暗中察访桃花坞,又可一边探询大人的下落。因此便上了山,没想到还是遇到了大人。” 天灏道:“世事难料,我也没有想到能在这个地方遇上你。但听贼兵所言,你在酒中下药,究竟是为何?” 木老六羞愧道:“实在汗颜,当你们一进山寨时,卑职就认出大人了,于是在酒中做了手脚,还是被他们识破了,估计是那声爆炸,引起了他们主意。” 天灏长吁道:“也难怪,人算不如天算。我们还是暂行回下桃花坞村再说吧。也不知月娥现在怎么样了?”眼看太阳往林子西头下坠,时间也不早了,赶紧催大家加快步子。 三两各时辰后,三人已经远远看见一条河流,波光熠熠,似碎金乱洒,蜿蜒流淌。也就是半个时辰的路了。恰在此时,后面传来了轰隆隆疾弛而来的马蹄声,同时也看到了前面山路上,一个穿对襟汗衫的铁匠独自骑马往山里走。三人一掠,同时隐身茂林里,避开了土匪锋芒! 那铁匠是秦铁匠。轰然而至的马蹄声,则是一直追撵天灏他们三人,气势汹汹的匪首与众贼兵。 …… 黄昏,暮蔼渐沉的柳河滩上出现了天灏、木老六和介川三个风尘僕僕的人影来。 此刻,他们已经走了整整一个下午。三人已是又飢又渴! 走到月峨那间孤零零的茅舍,叩了半晌门,里面却无人应答。天灏推开门一看,屋子里一片狼籍,却是空无一人。 “月峨,月峨——”天灏心里咯噔一下,“会不会出事?”一边围着茅舍四处搜寻,一边心神不定地喊道。不知道什么原因,心里有一股割捨不下的东西。二十多年来,第一次与一个女人耳鬓厮磨,这种感觉是难忘的,尽管自己于心神不定时(心魔),迷离恍惚中发生了这一切,这一切却又是令自己多么寻味啊。 “会不会出事了?”一旁的介川也是一脸焦急。“要不我们到寨子去问问?” “去看看。”天灏不敢再耽搁,二话不说,踏着暮色,与木老六和介川急匆匆往灯火闪闪的寨子方向奔去。眼看离寨子还有五六百米距离,霍然,半道冷不丁闪出一个人影来。 第106页 “来者何人!?”天灏一声叱呵,手中剑带着一股凛冽寒风,冷森森抵在拦路者的咽喉,只需稍稍一抖,对方立时毙命! 不料,来者丝毫没有胆怯,手指轻夹剑锋,兀自笑道。 “铁匠?秦~秦铁匠?”介川像是触电一般,终究认出了来者。“你~你……”表情已是愕然僵硬。 只见秦铁匠头裹黑巾,背插单刀,一袭黑衣黑裤打扮,与往日截然不同。见介川眼尖,认出了自己,于是小心翼翼地用手挪开抵在咽喉的剑,悄然说道:“镇抚使,恕卑职不能行礼。” 荒僻所在,倏遇同行,天灏颇感意外。疑惑间,已将剑撤回,厉声问道:“你怎知我在这里!?” 秦铁匠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道:“卑职姓秦,单名一个铁。原镇抚司狱任职,曾在指挥使刘大人处见过您。最近接密报,要我寻找大人,昨天卑职去古牛岭的路上,就发现你了,只是一时不敢确定。” 天灏道:“起来吧,这是木老六,木校尉,与我一起的。我们也是失踪昨天才碰到一起的。” 秦铁匠与木老六彼此行礼道:“兄台,请多关照。”见大家相互见过面,天灏问秦铁怎知我等要经过这里?秦铁笑道:“哪天这位东瀛朋友与土匪决斗时就认识他了。后来他到寨子里买糯米、鸡公要给你治疗,我想你们肯定在月娥那里,果然,前几天我见月娥被秦家洛两兄弟关押起来,想到你们要找她,卑职于是就在这儿恭候大人了。” 天灏指着前方于不远处寨墙上燃烧的一堆堆篝火,以及那些巡视的壮丁,问道:“寨子动静如何?我们可直接去要人。” 秦铁说道:“大人有所不知,如今这下桃花坞村寨子的秦家洛、秦家风二兄弟已有投靠牯牛岭土匪之意,卑职已暗中将他通匪之证据尽掌握手中。”说着,掏出一个牛皮信封来,交给天灏,“这就是秦家洛与土匪联络的原证,请大人细细过目。”原来,秦铁匠交给土匪之信物乃自己按原件亲手誊抄一便,为的是留住原证。 天灏借着微光展开信纸看了一遍,对秦铁和木老六道:“看来证据确凿。不过眼下局势较为复杂,先静观其变。可以先让秦家二兄弟与土匪联繫,我们只需暗中观察,假以他手,消除上桃花坞那伙乱党,或是让他等两败俱伤。然后,我们再行出手,进而控制上下桃花坞寨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呵呵呵呵。”天灏蓦然几声冷笑,少顷,又说道:“月峨我们暂时不救她,以防打草惊蛇。再说,量他秦家二兄弟暂时还不会将她怎样。秦校尉,你只需依旧作你的铁匠,暗中时刻留意他们,一捱时机成熟,我们再做反应。以不变应万变!如有挡道者,哼!遇神杀神,遇仙诛仙!” “卑职遵命!”秦铁与木老六拱手抱拳应诺道。 这一晚,天灏、木老六、介川仍回到月娥那间茅舍。好在什么都有,家什粮秣一应俱全,解决了温饱问题,故一夜不表。 潜踪隐迹 第二十五章 一石二鸟计 一连几天,安良除了负责督造御兵利器,又要负责两村的布防,忙得不亦乐乎。而负责协助他的家风则两手一叉,几乎啥事也不过问,好象只对飞雷炮多感兴趣些。好在安良并不当回事,二人之间也就无甚争执。 不知不觉的又过了半天。 这天午后,家洛问起家风,以目前的速度,御兵利器何时才能完工。家风吱唔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因为,那些利器只有些轮廓,后面是咋回事,他也弄不清楚。家洛嘆口气,吩咐他让家丁找去秦铁匠来。就说自己有急事找他。 很快,秦铁匠风风火火地赶来。一头扎进祠堂他那间屋子里,一边抹着一头汗水,一边风扯扯地问道:“当家的,又是上山吗?如果是,我可不敢了,上次那些土匪差点没要我的命。” 家洛从抽屉里拿出一锭沉甸甸的纹银,往秦铁匠面前一推,和善地笑道:“我说老秦啊,也你不动动脑筋,我让你上山去捎个信儿,就是通匪啊?知道三国里有个叫蒋干盗书的故事吧?呃,算了,算了,这都是一些奇拳怪招,斗智斗勇的事,说了你也未必清楚。你只需到牯牛岭上说一声,让他们提防了,说是上桃花坞村正在秘密打造一种利器,将会对他们造成不利。就说这些,多一个字也别说,清楚了么?” 秦铁匠笑兮兮拿起足足有十两重的纹银,掂了掂,说道:“当家的,我一个只会打铁的粗人,啥也不会说,怕办不好事,不如……”欲将纹银搁回桌子。 家洛一推,神情严肃地:“老秦啊,老夫见你也是独自一人,是个厚道的人,才让你干如此重大的事。换上别人,你说,我省心么?再说,你也是为了整个寨子啊。你现在就去吧,其他的事你也就不用管了。” 家风在一边附和道:“是啊,快去快回,还等着你消息呢。” 当下,秦铁匠也不敢再怠慢,只好一边嘟哝着,一边走了出去。 秦铁匠一走,家风凑上来问家洛如此折腾,葫芦里究竟藏的是什么药?家洛气定神闲地一笑:“这点道道你都看不出来?亏你还是读书人。我这叫‘一石二鸟’之计。你想,上下桃花坞虽相距一两里路,但是互为犄角,如果土匪进攻咱们下桃花坞,就势必担心上桃花坞救援,土匪不仅易腹背受敌,而且侧翼还要受钳制,我告诉牯牛龄土匪提防,只是让他们觉得多了一个盟友,遂把进攻的矛头转向上桃花坞。甚至还会利用我们隔岸观火的心理,一举消灭上桃花坞那帮人。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倘若那些土匪失算,反被歼灭,那么,我们也少了一个外敌!再退一步说,白垩泥押镖一事就可不了了之,到时还用得着老村长他们掺合吗?更何况,等这两天御兵利器打造好后,我们有了这样的利器后,我们又怕谁呢!?”哈哈哈哈,家洛禁不住开怀大笑。 第107页 嘿嘿,家风干笑两声,不由得暗自佩服兄长深谋远虑,心机如此之深! 再说秦铁匠打马前脚离开祠堂,出了寨子后,见四下无人,缰绳一勒,迳自去了柳河滩边月峨暂时遗弃的那间茅舍。正巧,天灏、木老六、介川三人都在。于是跳下马,当即将家洛让他上牯牛岭捎信一事,告诉了天灏。 天灏沉吟道:“老奸巨滑的傢伙,分明是想你去递投名状,好让土匪知道,自己为形式所迫,决无于之抗衡之意。企图转移视线,让土匪将进攻矛头直指上桃花坞,二者势必彼此消弭。好个一箭双鵰啊。用意虽有些歹毒,但却正好为我等所用。自从我等离开应天一路追随下来,却始终无一斩获!自在旱魃村发现了那些藏银的棺材后,中间虽有些错节,没有原赃抓获,但我敢断定,这些藏银只会藏匿在黑雾沟与桃花坞附近区域。因此,必须趁这个时候,弄个水落石出。” “请大人明示!”木老六、秦铁匠一一抱拳道。 天灏略一思忖,说道:“秦铁,你仍按秦家洛吩咐的事,尽快上牯牛岭,照原话告诉他们。看他们反应,再将土匪的意思转告秦家洛,让他们形成同盟关系。如果土匪当真进攻上桃花坞,我们暗中潜入白云庄,伺机不动,倘若形势对上桃花坞不利,他们总会考虑那些藏银的,所以,我们有机会暗中查明藏棺的具体位子。当然,如果土匪失利,或是被剿除,我们就策动秦家洛,将其钳制,配合我们将白云庄那帮死党一网打尽,逼出藏银!不过,万万不能打草惊蛇!” “卑职遵命!”木老六、秦铁匠应诺道。 “大人,卑职这就去了。”秦铁匠随与众人告辞,拍马往牯牛岭奔去。 “老六,你想办法联繫一下德州方面,召集赵虎等一干锦衣卫兄弟,尽快赶来?” 木老六道:“大人,可以飞鸽传书,来此地之前,卑职已经考虑到了。不过,最快他们也要在一两天后才能赶到。” 天灏道:“那就抓紧办,力争开战之前,他们能赶到。” “是!”木老六应了一声,出门向空中打了一个呼哨,过不多时,只见一只鸽子,扑稜稜从天而降。 潜踪隐迹 第二十六章 大敌当前 深秋时分,桃花坞漫山遍野一片金地灿烂。一群群麻雀在沉甸甸的稻田里欢快的啄食,稻草人在夹杂着一丝寒意的秋风中瑟瑟摇曳。远山渐渐褪去的绿色间,片片金黄和耀眼的橙红,不觉间,已浸染层林。 或许是感觉到战火的临近,上下桃花坞的村民们都忙着准备逃生,哪还有心思收成。眼看一年的心血就要付诸东流,白白的烂在地里,或是被麻雀糟蹋掉,老村长正自嘆息踌躇,徐霆和云阳道长找到他,商量组织全村男女老少一齐上阵,以最短的时间将稻粟全部抢收回来。 三人算了下,按照全村现有的劳动力,能参加秋收的顶多也就一、两百号人,而那些正抓紧训练的壮丁和谨守险要的远近巡丁、马探步探则一时不能动用,万一牯牛岭土匪说来就来。三人正在苦恼,却有壮丁通报,说是有七八个衣衫破烂的流浪汉在村子里挨家挨户乞讨,身份有些嫌疑,会不会是土匪的眼线。“走,去看看。”徐霆要通报的壮丁带他们去看个究竟。 来到村头空坝,众人果然看见七八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或蹲或坐在谷草堆上,狼吞虎咽地吃着讨来的菜窝头,玉米棒子。徐霆与云阳道长不动声色细细打量,见他们目光浑浊,头发蓬乱,浑身上下散发着阵阵体味。脚上破烂的鞋子几不成型。一看便知是那种历经艰辛的人。这时候,其中一个年长的乞者见徐霆等众人正目不斜视地盯着自己,赶紧丢下手中吃完的玉米棒子,捣头作揖道:“爷,行行好,我们是做丝茶生意的小商贩,途中被土匪劫掠一空。现在已是身无分文,只好一路乞讨回家。求求你,爷,给点盘缠吧,大恩大德,小的将没齿不忘。”话音未落,那些狼吞虎咽的汉子停止了咀嚼,都齐刷刷匍匐在地,不停地磕头道:“大爷,施捨点吧,家里还有老小啊。”悽恻之声,不绝于耳。 不用说,他们餐风露宿,沿途乞讨已有些时日了。他们个个面如菜色,在萧瑟的深秋中,瑟瑟发抖。看在眼里,徐霆心里很不是滋味,正打算让张虎张豹二兄弟带这几个流浪汉下去,给他们一些盘缠,一些御寒的衣服。不料,那些流浪汉扑通扑通地磕头,就是不起身。“我们可以给您收庄稼,割稻子,我们不要银两,只管我们吃饱就成。” 站在一旁的云阳捋着长须,言语轻声地说道:“徐庄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徐霆沉吟片刻,蓦见云阳道长正颌首含笑瞅着自己,不知他葫芦里要卖什么药,于是点头对那几个匍匐在地的流浪汉说道:“你们都起来吧。洗洗澡,换身衣裳,休息一下,下午后跟着到地里收庄稼。” “谢谢庄主,谢谢道长。”那些流浪汉赶忙起身,又是作揖又是道谢的随张虎二兄弟去了。 等这些流浪汉一走,空坝上就剩下徐霆和云阳道长以及老村长三人。那些壮丁就远远的站在一边。 徐霆瞅着那些将要倒塌的稻子,怅然道:“云道长,大敌当前,大意不得啊。”按他的想法,这些流浪汉吃饱喝足后,就让他们走。 第108页 云阳道长岂不知徐霆在暗示什么。随笑道:“呵呵,徐庄主的心思,贫道清楚得很吶,与其让他们藏在暗处,莫如让他们在明处,眼下正是缺人手的时候,给他们安排一个集中的住处,让他们下地收割,总比让他们东藏西躲,牵着我们四处转好啊。” 老村长抚须笑道:“唔,有道理。我们只须多派个人手,暗中监视就行了。不管这些人是土匪还是什么的,狐狸的尾巴终是藏不了的。” 三人正说着,远远的看见家风从急匆匆的走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他家丁。看样子,他已经找了他们很久。果然,一见面,家风与众人打了个招呼,便心急火燎地说道:“徐庄主,派出去的细作一连几次飞马回来,报说牯牛岭土匪正忙碌调动,只怕今夜要来侵犯。不知各位有何见教?” 徐霆道:“看来牯牛岭土匪来侵犯,已是不争的事实,虽说只是时间问题,不想还来得这般快。”见云阳道长正捋须沉思,便说道:“看来他们今晚必定大队而来,道长当用何策拒之?” 云阳道长沉吟道:“我料敌兵今夜到来,决不走马阵,必定围住村庄,扎定浮营,然后两面攻打。在贫道看来,两个寨子之间相距三两里地,贼兵冲下桃花坞袭来,必定要先经柳河滩。进入河滩二里之处沿山转弯的所在,只有二马并行之阔,可在那里山坡树林里面埋伏。火攻下面,掘下一丈深、三长宽的陷坑,坑内预藏火药,上面堆积木柴、松香、硫磺之类易燃物。”这时张虎二兄弟安排完流浪汉后,前来复命。云阳道长命张虎黄昏之前带领五十壮丁埋伏山上,只听得信炮为号,点燃药线,将他人马截住,使彼首尾不能相顾。随又唤张豹过来,吩咐带领二百名壮丁,速去安排掘坑,限黄昏交令。要一切齐备,违者按军法从事。张豹领命而去。 刚安排妥当,安良带着一干壮丁雄赳赳走来,道:“启禀徐庄主、云道长、老村长:所造的飞雷炮、没羽箭、机器、药水,尽皆齐备,现在排列在村口寨墙之内,请去验收。”徐霆大喜道:“安统领果不负众望。”便同云阳道长、老村长等一齐来到村口前观看。只见二十架飞雷炮、二十架没羽箭整整齐齐排列在车上。云阳道长将机关看过无恙,便将飞雷炮演放。命二十人执掌摇柄,二十人管理加石,其余运石之人虽妇人女子也可以相帮。只听得一声梆子响,那二十个加石的,一齐将石片倒入机内,那二十个执掌摇柄的壮丁一齐奋力转动,但见这石片石块如乌鸦般从寨墙上飞出足有一百步之外,只闻呼呼风响,落在地上激起阵阵烟尘。众人看了无不喜欢,连那一直站在一边的家风也不住点头。这时,又听得一声锣响,飞雷炮一齐停了。云阳道长又命将没羽箭拿来演试。并吩咐只用清水,不必用药。 只见二十人开始摇柄,二十人开始加水,但两手并头面都是用皮套蒙住。用铛锣为号,当的一声,二十架机关齐发,其水从管中飞出,直射数十步,宛如匹练横空,长虹飞坠。所到之处,若狂风催急雨,势如奔马一般。虽水中无药,犹能令人立足不定,透气不得。众人齐声喝彩。见大伙犹自欣喜,云阳道长说道:“下桃花坞寨子有此利器,不必重兵把守,但须一员超等上将管领。”安良道:“在下愿当此职。不知可胜任否?”云阳道长道:“安统领肯领此任,最妙不过了。”张虎、家风二人为副。当即叮嘱道:“小心防守,不可擅离。倘若有贼兵到来,等他兵临城下,然后用炮箭隔寨子攻打。倘若贼兵败走,然后开了寨门,将炮箭车推出追杀。如已远去,切勿穷追。”说罢,让安良率一百名精壮壮丁各推十五架炮箭车、没羽箭先下桃花坞而去。 潜踪隐迹 第二十七章 心生一计 望着安良与一百多名上桃花坞寨子抽出来的兵丁渐渐远去的影子,徐霆不禁有些担忧。二十具炮车,老村长这边只留下五具,何况又抽调了一百多能打仗的兵丁,倘若土匪攻打下桃花坞寨子,突然分兵来袭,岂不是被贼兵来个正着? 云阳道长看出了徐霆在忧虑什么,一边捋长须一边笑呵呵地说道:“徐庄主啊,若说行军布阵,或许贫道算不了什么。但观其人,料其事,倒还有些手段。这些天贫道早就看了个端倪。那秦家二兄弟是个甚样的主,瞒得过他人,但是却瞒不过贫道。” 徐庭一时语噎,但不知云阳道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云阳道长接着说:“这次秦家二兄弟是因为财路被土匪阻挡,与我们联手是情不得已的事。如果我们直接帮他们抵抗土匪,倒还能落个人情来。但是,庄主也想在这里发展一番事业,筹集粮秣,然后寻机北上,辅助燕王爷。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这种夺泥燕口、削铁针头的事,那秦家二兄弟他们会心甘情愿么?因此,为今之计,”云阳道长凑到徐霆耳畔,压低声音说,“不如这样……”当即,将自己的想法密语了一番。 徐霆听罢,击掌而笑:“呵呵,不错,不错,你这‘观一打一挟一’倒是新鲜的很吶。” “哪里,哪里。”云阳道长抚须一笑。随对一旁的老村长说:“不知老村长,能否尽快动员全村百姓在申时以前全部撤离寨子,到下桃花坞寨子躲避一下,顺便再烧掉一些破烂房屋?” 第109页 老村长一时没转过弯,怔怔地:“你这牛鼻子老道又要使甚坏主意?” 云阳道长笑道:“老村长,您只需依计而行。告诉那些被烧掉房子的百姓说,事后加倍赔偿。但要他们告诉下桃花坞寨子的人,无论是谁,只是这样说:因为失火了。” 时间紧迫,容不得多作解释。老村长半明半白之间,让几个壮丁赶紧通知寨子里的百姓,正要走,霍地被云阳道长叫住:“老村长,莫怪贫道行事怪异不定,事体重大,只能如此了。另外,您老在差遣几个手下,让他们带着那几个流浪汉子收割地里的稻子,收多少算多少,但必须在申酉时结束。不过,不要将他们盯得太死。切记!切记!” 老村长似乎已然明白云阳道长意思,也不多说,赶紧吩咐手下,依次部属。 眼见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徐霆看看天色,秋天太阳虽说还挂在半空中,阳光普照,但从山林里拂来的风,却带着丝丝寒意,迎面扑来。空气倒也清新无比,脑子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他提出四处走走,看看那些依计设伏的壮丁进行得怎样。黄昏之前,他们要交军令!容不得一点差错。这个时候,远远看见几个壮丁正与那七个流浪汉在地里开始割稻子,心想,老村长动作果然快捷,刚布置没多久,就已经动起来了。正想着,蓦地村子里响起了雨点般急促的铜锣声。夹杂着歇斯底里的嘈杂声,吼叫声,以及噼噼啪啪烈火燃烧爆裂的声音。 “失火了,失火了……”此刻,滚滚浓烟挟着种种呼唤和猩红的火苗,群蛇乱舞般扑向半空中,几里之外都能看见和听见。 徐霆当即笑道:“道长,你这可是火烧连营呢。” 云阳道长苦笑道:“罢、罢、罢也。” 秋干物燥,正是容易发生火灾的季节。那些燃烧的屋子本就是老屋,一经燃烧,火借风势,一连竟连烧了十几间房子。那些房子的主人似乎感觉到这些老屋留不住,早就拿起随身携带的值钱物品,远远地站在一边,又是心疼跺脚,又是惊呼叫喊,任泪流满颊——毕竟是自己的财产啊,那种痛,哪有不揪心的! 火燃得快,尽管老村长带着一帮村民忙着灭火,但是杯水车薪。火势太猛,谁都近不了跟前。因此,大伙都是象徵性地泼了几桶水,便瞅着老屋转眼间被化为灰烬。 就在人们忙于灭火——连那几个带流浪汉一齐在地里收稻子的壮丁,也禁不住想返身往村里跑。而那七个割稻子的流浪汉,趁那三个壮丁心神不定,抬眼看红透的半空时,都纷纷丢下手中的镰刀,你一个,我一个,一忽儿就没了影踪。 这一切都没有逃过云阳道长和徐霆暗中一直注视的眼睛。 徐霆笑着问云阳道长:“还是道长眼光老辣啊。是狐狸终是藏不了尾巴的。” 云阳道长呵呵笑道:“我们一路走来,后面始终有个影子。虽说是藏头藏尾的,但是旱魃村一战,他们还是露出了尾巴。看看,这些锦衣卫咬得也真紧。不知是不是与前些日子一直跟着咱们的那个锦衣卫有联繫?” “我也这样想。”徐霆暗蹙眉头,心事重重地说,“目下,正是时局混乱时候,偏偏这帮傢伙又突然来搅局。好在那东西已经藏好,即使他们是冲着这东西来,也够他们寻上一阵了。” “这样最好。” 二人正说着,蓦见老村长已经和寨子里的百姓全部聚在村口。老村长站在一土垒台上,正劝说那些肩挑背扛,携儿带女的村民们。他说:“各位乡亲父老,这次让你们去下桃花坞躲避战祸,不为别的,是为了不让你们遭受土匪烧杀抢掠之灾!烧了几间老屋算什么?倒时土匪一来,玉石俱焚,什么也没有拉。这次你们去下桃花坞寨子,顶多三四日,或五六天。战事一完,你们就可以返乡。” “老村长,到时我们吃什么啊?”人群中有个年轻后生冒冒失失地问。 “这还不好说吗?”老村长哈哈一笑:“你小子这个时候还想着吃什么?”顿了下,说,“吃你娘的奶子吧。” 话音未落,人群中立时哄然大笑。 老村长德高望重,素以德服人。平时村里百姓有什么纠葛、械斗之类无法解决的事,都要来找他。他说谁对,谁就对,他说谁错,后者二话不说,就道歉。服了。这会老村长当众奚落那年轻后生,想来情况已是严重! “张六,拿火来!”老村长喝道。只见人群中走出一个精干的中年男人来。“去,把我的宅子也烧了!” 话音一落,下面是一阵猜测和窃窃私议声。 说动就动。那张六燃起手中的火把往离此百米远的老村长屋子走去。过不多时,熊熊烈焰,顷刻间,将老村长那几间老屋吞噬。连伫立在远处的徐霆和云阳道长也不禁动容。 “走吧,走吧,再晚了就不好办了。”老村长喃喃自语,摆摆手,催张六带村民们赶紧走。随后又说,“土匪真要是来了,还不一把火烧,一个精光。这房还留得住么?” “那地里的粮食咋办?”有人问,“那可是一年的收成啊?” “粮食,粮食,没吃饭的傢伙,你端着钵往脖子里灌啊。”老村长说,“我比你们还心疼吶,但你们想过没有,在地里总比土匪们抢去好吧。” 第110页 老村长这样一说,大伙也就不再吱声。 随后,老村长让张六带领村子里的百姓往下桃花坞走去。 大伙心情沉重无比的就走了。 徐霆和云阳道长一动不动伫立在几株茂密的山榉下,任由那些逃难的村民在自己视线渐渐远去,心里却都是一种说不出的莫名:为北上幽燕,暂留此地,想不到竟生出这般诸多事端。更何况还有那两个如影随形,一直觊觎在后的锦衣卫和那个东瀛武士,虽一时没了影踪,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冒出来。刚才突然跑掉的那几个流浪汉,心怀叵测,一搭眼,便知不是省油的灯。 一群土匪倒无所谓——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但一群锦衣卫呢? 二人感到事态正进一步复杂,更进一步严重。 这时,老村长正与一个马探匆匆过来。马探跑得急,见面还喘着粗气,拱手抱拳说:“禀徐庄主、云道长:在下探得牯牛岭土匪正大举出动!” 徐霆道:“再探!” “得令!”那马探一个纵跃上马,急弛而去。马蹄后扬起一阵黄尘来。 “快酉时了,想是张虎二兄弟准备也差不多了。”云阳道长看着天色,对徐霆和老村长说道,“庄主,老村长,贫道预留了五架炮箭车、没羽箭,等张豹回来复命,一齐将它暗伏在村东南头的坡地上,倘若那些牯牛岭贼兵侥幸冲过机关陷阱,也是强弩之末了,那时还可猛打一阵,尽削锋芒!” 徐霆与老村长异口同声道:“但愿如此吶!” 潜踪隐迹 第二十八章 节外生枝 只是一个时辰,情况发生变化!陡然的变化令秦家洛二兄弟猝不及防! 一个时辰前,安良率一百多名精壮兵丁押着十五具刚打造试验成功后的利器,雄赳赳、气昂昂来到下桃花坞寨子。家洛二兄弟和一帮不理事的族老,以及寨子里那些面色希奇古怪的百姓早已恭候多时了。简单寒暄后,安良在家洛二兄弟陪同下,上寨墙查看地势。 站在寨墙上,远出牯牛岭黛青色山峦隐约可见。山势起伏被一缕乳白色云雾笼罩,更显空灵朦胧。朦胧中,一条河流波光粼粼,蜿蜒清澈,在绕过一个大湾后,便倚着山脚,往北方向东流去。 家洛指着那条河,说:“那是柳河滩。” 安良没吭声,继续观察地形。柳河滩离下桃花坞寨子足足有一两里地。地势虽坑洼不平,但却无藏身之地,很容易暴露行踪。估计土匪不会凭藉此地展开进攻。然而与柳河滩并行的一条窄路从山脚下那片林子里延伸出来,分叉后形成一三岔路口。一条继续顺柳河滩继续往北而下;一条往上桃花坞寨子而去;一条就是通往下桃花坞寨子的路。当然,三者之间是一片未及收割的稻子。虽说是一马平川,但却适合于土匪进攻时整体推进!同时又可以分路进攻。即:在进攻上桃花坞的同时,也可以进攻下桃花坞寨子。可谓攻防有序! 安良对云阳道长和徐霆的作战部署早已瞭然在胸。虽说将一半以上的利器全部用于下桃花坞的重点防守,但决非消极的抵御!作战讲究的是捕捉战机!战场上风云变幻,瞬息万千,将保护下桃花坞寨子的重任交给了自己,就得全力以赴。同时还要盯紧斜对面两里以外的上桃花坞,他要作好两手准备,在抵御土匪的同时,随时作好接应上桃花坞寨子的准备。 正是想到这些,安良及时将其中的五架炮箭车、没羽箭对准了柳河滩方向,另外,又将七架利器对准山脚那片林子方向,同时又将最后的三架利器均对准上桃花坞寨子方向。形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火力网! 仅仅是一个时辰后,当安良指挥两个寨子的兵丁将十五具利器全部布置停当,还没有歇上一口气,喝上一口水,就听见寨墙下,有人齐嘈伙喊,乱闹闹的一片,并伴有低声哭泣。探头一看,寨子外面聚满了从上桃花坞寨子看似逃难的老弱和妇孺。很多人肩挑,或背,或扛了些细软,愁容满面的站在寨门口,准备进寨子。 一下子冒出几十个逃难的百姓,几个站岗的兵丁自然有些手足无措,边吆喝,边用长枪将这些不是自己寨子的百姓全部拦下。不让他们进寨子。一个兵丁赶紧跑上寨墙,来到家洛二兄弟面前,禀报下面情况。家洛见安良正探看寨墙下那些等着进寨子的百姓,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头,预感自己计划将因此而改变,心头有些窝火。都什么时候了,突然又蹿出来这帮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不是凭空添乱么!?心里这样想,却一丝不便流露出来。正巧安良看罢,回过头来,把一双目光注视他。家洛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也是白搭。就问兵丁:“领头的是谁?” 兵丁道:“是张六。那小子我认识。小时侯我们一齐经常上树掏鸟窝子呢。” “我有问你这些么?”家洛脸一沉。 兵丁自知多嘴,马上闭嘴不在说话。 “好好的,干嘛要到咱们寨子来躲避呢”家洛感到百思不得其解。 “回禀大人,据说他们的房子被烧了。” “被烧了?谁烧的?”家洛眉毛一拧,疑惑地盯着家丁。 家丁被冷森森的目光盯得发诧,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半晌道不出明其中原因来。 第111页 “让张六他们进寨子吧。”家洛也无法想明白。只好嘆口气,说,“就领他们到祠堂那所废弃的厢房暂时避避吧。”遂面色阴郁地摆摆手。 兵丁得令赶紧下了寨墙。家风在家洛耳畔小声嘀咕了一句:“哥,这样一来,上桃花坞寨子不就成了空寨子么?” “你问我,我问谁!?”家洛两眼一瞪,似乎气急败坏。家风一诧,自讨无趣,正想找个藉口熘开,没想到家洛叫住他,小声说,“你去看看秦铁匠,事办的怎样?” 见可以离去,家风像风一样,噌噌噌,迳自下了寨墙。 就走了。 这时寨墙上只剩下安良家洛,还有那些手持刀枪来回巡视的兵丁。寨墙上几处箭楼,分别有几个兵丁一刻不敢松懈地瞭望山脚下那片林子。那里正是土匪下山的必经之路。 “秦寨主,如果没什么事,属下的兵丁还等着布置呢,”安良见家洛手扶栅栏远眺前方,似在入定,想是时候不早了,便与其告辞。 “你忙,你忙,安统领。有甚事尽管吩咐就是。”家洛似乎从虚幻中回过神来,脸上竟然挤出一堆笑。只是这笑看似不那么自然罢了。 “告辞!”安良哪管这些真的还是假的,这些言不由衷的话语见得多了,也不往心上搁。于是,不再说什么,就急匆匆下了寨墙,召集随他一齐来的一百多名精装兵丁。 眼见身边人一个个去了,此刻家洛心情又是沮丧,又是烦躁。沮丧的是,虽说云阳道长、徐霆以及老村长将利器几乎全部布防到自己这个寨子(又抽出一百名兵丁协防),但突然之间,一下子又来了这么多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这就意味着上桃花坞事实上已经是一座空寨子。刚才那个多嘴的家丁不已经说了吗?既然是座空寨子,按照他与牯牛岭土匪之间秘密达成的协议,就有可能不能实施。因为土匪进攻上桃花坞寨子时,一旦发现自己受了愚弄,可想而知,那将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灾难?自己不成了土匪眼中钉,肉中刺?更有可能,土匪将直接把进攻矛头对准自己,势必形成被动挨打的局面!即使侥幸躲过此劫,弄不好下桃花坞从此便再无安宁之日。 然而,这一切又似乎并非自己想的那么悲观,也非自己想的那么负责,一时间,又觉得自己过于多虑,过于担忧。但不这么想,又实在找不出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来。 “秦铁匠?”霍地,他再次想到了秦铁匠。因为,太阳已经开始偏西,按正常时间来推算,这个时候秦铁匠似乎应该回来了。 于是,家洛三步并两步地下了寨墙,往祠堂走去,顺便再了解一下上桃花坞寨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要让这些百姓到自己寨子里来躲避。 刚下了寨墙,就迎面碰到了气喘吁吁走来的家风。 “什么事如此惊慌失措?成何体统!?”嗔怪中,家洛一脸的蔑视。 家风神色慌张说道:“不~不好了,杀~杀人了……” 家洛一惊,噼口问:“在哪?” “祠堂,祠堂后院里啊。”家风杀猪似叫嚷,“都这个时候了,偏偏事多!” “嚷,嚷个屌!”家洛狠狠瞪一眼家风,“赶紧走哇,还愣个神啊!?” 潜踪隐迹 第二十八章 突施冷箭 家洛与家风随领一拨家丁风风火火赶到祠堂后院时,现场已经被十来个手持刀枪的家丁团团围住了。个个表情严肃,如临大敌!见家洛二兄弟急匆匆赶来,赶紧闪出一条道来。 家洛一眼就看见躺在地上的两个家丁尸首。两具尸首一东一西横躺。面色苍白,渗出嘴角的血液已经呈紫黑色,看样子已经死去多时了。他马上想起那间柴房里关押的月娥。抬头一瞥,只见柴房门大开,里面却空无一人。 “月娥呢!?月娥呢!?”咆哮中,家洛两眼喷火,横扫在场的每一个人。 没有人吱声。 两具尸首就这样莫名奇妙的摆在冰冷的地上。看不出死因。家洛轻挪一下其中一具尸首的头部,想看过究竟,没想到尸首的头,脖颈处的皮肉里,却轻轻传出一声细小的咔嚓声音。随之,脑袋软绵绵耷拉下来。 颈椎骨被人扭断了!家洛第一反映就是敌人暗中偷袭,趁家丁不注意,突下杀手!或许两个家丁连哼一声都来不及,便命绝当场! 会是谁下的毒手呢?家洛疏然感到背嵴直冒冷汗。眼看大战临近,一连串怪事开始不断出现!明里暗里,似乎都冲着他来! “大哥,还是办正经事吧。”家风走过来,低声提醒家洛,“铁匠还等着你吶。”随后用余光扫了一眼站在外围的秦铁匠。 秦铁匠走上来,瞥了一眼在场的人,似乎有些犹豫。 家洛站起身来,嘆口气,对家风说:“你们退下吧,好好安葬二位,晚些时候给家属多发些银两。”随后又说,“此事不宜声扬,否则……按扰乱军心处置!” “寨主放心,属下明白!”众家丁唯诺一声,将两具尸首用稻草裹了,放上一辆辘轳车,又覆盖一层稻草,然后拉出祠堂。 “事儿办得如何?”见四下无人,家洛开门见山,话儿直奔主题。 第112页 秦铁匠:“禀寨主,信是送到了,牯牛岭答应可以考虑你开出的五五分成条件。”直接省略了“土匪”二字。 家洛冷哼一声,说:“考虑?难道他们还怀疑我秦某人的为人!?” 秦铁匠:“那也未必见得,只是他们过于多虑罢了。” “何以见得?” “寨主岂不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呵呵呵呵,多虑,多虑哪。”家洛一阵冷笑,觉得牯牛岭土匪兴师动众,数千人竟然还担忧区区几百个民兵?其实家洛何尝不知道,因为那些暗藏的利器,牯牛岭土匪多少还是有些投鼠忌器。怕两败俱伤时,被自己拣个便宜。虽然如此,但是情况已经有所变化——上桃花坞此刻几乎是空寨子一座。这倒是他自己没有考虑到的一点!想到此,家洛本是踌躇的表情却一下子凝固起来,脸色也愈来愈难看。 见状,秦铁匠试探地问道:“敢问寨主,是否有何变故?” 家洛长嘆一声,幽怨地:“不错,恐怕计划要变了。那上桃花坞现在不过是一空城而已。” “哪咋办?”秦铁匠撩起衣襟,忙乱抹了一把脑门子上沁出的汗珠儿,连连问,“咋办?咋办呢?那土匪万一发现自己上当了,寨主您……您岂不是……”紧忙打住,没敢继续说下去。 家洛沉吟片刻,喃喃自语道:“怕他作甚,至少老夫这里还有十几架炮箭车、没羽箭,倘若惹恼了咱,管他天王老子,老夫一概不认!不过……铁匠,”忽然,他想起刚才那两个死去的家丁,心里始终没底。这事让他无法释然,就说,“铁匠,你说,那两个家丁怎么就会离奇死亡?而且,下手的人干嘛非要置他们于死地呢?你说,怪不怪?尤其是在这节骨眼上?当时你也在场。” 秦铁匠局促不安地说道:“莫非寨主怀疑是铁匠干的?” 家洛闷声说道:“换上别人,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老夫自会怀疑上他的。但此话从你口中说出,老夫也断然不好乱猜乱疑啊。” “寨主英明。铁匠佩服得五体投地!”秦铁匠一脸无辜地说。霍然,仿佛想起什么似地,说,“你看我这脑瓜子,忘了告诉寨主,我从牯牛岭下来事,偷偷看见那些土匪正在吃饭呢?” “是么?”家洛一怔,忙问:“什么时候?” “一个半时辰前。” “难道今晚他们真要来?”家洛面色已是愈来愈沉重。 “寨主,恕铁匠还有事要忙。”这时,秦铁匠准备与家洛告辞。 “去吧。”家洛掏出一锭银子递给铁匠,“下去后,嘴巴严着点。” “铁匠明白。”秦铁匠拿着银子,在手中掂了掂,随后揣好银子,笑着说,“谢谢寨主,铁匠告辞了。”说罢,离开祠堂。 随后,家洛缓步往祠堂外走。拐过后院屋角,经过那处废弃已久的后厢房时,看见那些避难的上桃花坞村民正与下桃花坞寨子的一些村民们一齐打理住所。几个孩子在院子里追逐嬉戏。有的已经在烧火做饭。家洛没有理会,背着手出了祠堂。 一路上,心情格外沉重。虎着脸,见谁也不打招呼。发生的事太多,已经让他无法轻松起来。这时,几乎没入西山的夕阳,惨红的余晖,将他投在青石板上的身影拉得老长,飘飘忽忽,狰狞而怪谲。 寨墙上已经燃起一堆堆篝火。篝火在夕阳映衬下,熊熊燃烧,似乎预示一场血腥战争即将拉开序幕! 然而,就在战幕即将拉开的那一刻起,夕阳笼罩下的柳河滩,已经不在平静—— 事实上,自从那伙家丁拉着轱辘车从祠堂后门出来后,其中一个身材有些单薄的家丁走着走着,突然“哎哟”一声痛唤,蹲在了地上,看样子是崴了脚脖子。这看似不正常的举动,但对于这些急着要了事的家丁们来说,没有引起丝毫注意,只是要他抓紧跟上来。其实,这种情况下,多一人,少一人也不会有人大惊小怪。更何况眼下战乱临近,人心惶惶。 等那些家丁渐渐走远,四下也无甚人,那蹲在地上一直揉脚脖子的家丁站起身来,一熘烟闪进旁边的小巷,没了影子。大概一刻钟后,他出现在柳河滩那间柴房前,正要推门,“嗖”的一声,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刀,电石火花间已经架在自己下颌处! 家丁没敢动,大气不敢出,泥塑一般呆立当场! 从里面出来一拨人,少说也有十个人!为首的自然是天灏。持刀的人是木老六。而两个人的身后,分别是一声不吭的介川和另外几个衣杉不振,流浪汉模样的人。个个手中持刀,目光凛冽,夺人心魄! “月娥?”乍然一见,天灏认出了眼前这个家丁打扮的人,有些惊喜地叫道。其时,月娥已经将头巾揭下,露出了一头诱人的秀发。 见是认识的人,木老六迅速将刀撤去,闪在一边。 “铁匠呢?”天灏问。 “他~他救了我,不知去了哪儿?”想起开头秦铁匠救自己那一幕,直到现在,月娥还是心有余悸。惊憷恐惧的情景,犹如抛洒不开的阴影,不停交叠浮现在眼前:鬼魅一闪,一个人影从天而降。“咔嚓,咔嚓,”颈椎骨断裂时的脆响,两个站岗的家丁,惊诧瞬间中,随着各自一声闷哼,瞳孔渐渐放大,气绝身亡!一切来的陡然,毫无徵兆,匪夷所思!令伫立在铁窗后的月娥,简直无法分辨来者是人是鬼?只有那扇铁门“咣啷”一声打开,月娥痴呆地以为自己或是要被诛杀时,蒙着面罩的杀手,揭开了面罩。“铁匠?是你——?” 第113页 铁匠就是秦铁匠。他没有多说话,只是拿出一套家丁穿着,让月娥赶紧换上,虽衣杉不是很贴身,但不细看之下一时还真能蒙人呢。也许是现场混乱,家洛以及那些家丁只注意死者去了,因此,月娥混迹在一群家丁中,逃出祠堂。 月娥不知道铁匠为何要救自己?但不知天灏为何要问铁匠?莫非——她没有再想下去。 “老六,天黑时,你务必要率领其手下几个兄弟趁夜潜入下桃花坞寨子,寻机控制住秦家二兄弟,控制了他们,就控制了全局!那地方可是咱立足之地啊!”天灏开始下达晚上行动计划。 木老六拱手抱拳道:“属下明白!”话音一落,那七个流浪汉装束的锦衣卫,已经聚在木老六身旁,个个摩拳擦掌,随时待命。 天灏强调:“必要时,将那些不受节制的傢伙,可先斩后奏!”接着,他继续说,“我和介川一之、月娥一齐潜入上桃花坞寨子,一些事情还没有了结呢。”说的那事儿,是关于徐霆云阳一路押运的银子藏匿何处。为此,他一直未曾放弃过。即使到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 “属下遵命!”众人应诺。 “半个时辰后,各自依计划行动,保持联繫!”天灏最后强调了一遍。 潜踪隐迹 第二十九章 无法预料的事 谁都不知道下一步将会是怎样一个情景。大凡一场战祸(或称人祸),抑或是灾难降临之前,所有的景象几乎呈一种(状态)趋势发展:既,愈是事物发展到极至,愈是不可避免之时,一切都是出奇的沉静,出奇的安宁。往往这种沉静下的气氛有时却让人喘不过气来。无法预料。好比火山爆发前夕,总是沉静的。但一旦爆发,则不可收拾! 似乎应验了幂幂之中,一切自有感应。而这种感应却无法道明。它是一种潜在的心灵感应,一种莫名的心灵呼唤,一种可以相隔百千万里都能感受存在的一种无法看见却能明显感受到的来自另一种平行空间的呼唤。其实,都无法解释。 这种感应至少在同一个时空,不同的地点,以一种肉眼无法看到的模式,分别向两个人传递。 先说第一个人。 德州。夏家堡。 作为马家戏班班主的女儿,阿娇尽管年纪尚小,但极有同情心。这同情心源自于她对于一个另类所付出的感情。当那只黑猩猩成了她生活中一部分时,渐渐的就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她不知道那只黑猩猩,也就是“黑毛”来自于哪里?也不知道黑毛今后是否天天伴随她走南闯北?但是黑毛却是她快乐和不开心时,都是她倾诉的伙伴,不难看出,她已经与黑毛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一直以来,在夏家堡看过马家戏班尤其是阿娇与黑猩猩所演出的每一个节目,没有一个人不夸奖二者之间的默契,以及二者眼神间相互传递的一种超出一般人想像热切。那是一种关切,一种信任,一种不同种类(还没人意识到)的心灵感应。多多是那种长者或是父辈对孩子的殷切。自然没有谁看得出来。 一天下午,演出间歇。阿娇又一次坐在那只笼子里,与黑毛聊起了话。阿娇边抚摩黑毛的皮毛,边独自倾诉:“黑毛,你的家乡在哪里?你的孩子呢?” 仿佛拨动了黑毛的心弦,黑毛突然急剧地抽搐起来,一剎那又归于平静。正好轮到阿娇和黑毛的演出,阿娇与黑毛的独自交流匆匆结束了,但没想到,当晚,阿娇再次到后台,准备与黑毛继续倾诉时,那只关黑毛的笼子,却大门敞开,黑毛已经不知去向。而彪叔却躺在地上,搭拉着一只胳膊,杀猪一般叫苦不迭。“跑了,跑了,那畜生跑了,还拧了我的胳膊,哎哟,我的娘哦……” 彪叔这边叫唤,阿娇那边也嚎啕大哭。毕竟有了感情,这黑毛说走就走,走的又是那么突然! 马家戏班当家的抬起彪叔的胳膊一看,倒抽一口冷气,无可奈何地:“折了,折了。” 黑毛就走了。走的就是那个傀儡生!临走虽折断了彪叔一条胳膊,却没取他的性命!当然,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黑猩猩的过去。 再说第二个人。蝶云丸子。 离开德州北上幽燕,愈往北走,,愈是满目苍凉。秋天是北方多风沙的季节,这个时候人愈来愈少。尽管朱高炽、杨公公、周捕头、蝶云、牛二他们都骑着马,但从旷野深处刮来的罡风,席捲漫天黄沙,遮天蔽日无情吹打他们时,一行人是那样无助,那样柔弱而渺小。 朱高炽和蝶云并行在队伍中间。前头是周捕头和牛二,木狄和杨公公跟在队伍的后面。离开德州,已经是第二天了。虽说不急于赶路,但这一路风沙也将大伙折腾得够呛! 到燕京还有一两天路程。如果好天气,路途好走,也就是一天多时间。由于蝶云有内伤在身,虽经自己疗伤,显然不是一两天就好得了的。因此,朱高炽也没有刻意赶路,倒像是一拨北上经商的商贾队伍,不急不徐往燕京走来。 莽莽旷野,狂风呼啸,飞沙走石。此情此景,难掩朱高炽雄心,他不禁仰天朗生高吟起来:“君不见走马川,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变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匈奴草黄马正肥,金山西见烟尘飞,汉家大将西出征。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行军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这是一首岑参的《走马川行奉送大夫出师西征》。是他为安西北庭节度判官,军府驻轮台(今新疆轮台县)时所作。 第114页 吟罢,朱高炽似乎余兴未尽,正想对蝶云解释诗中意境,看见蝶云愁眉紧缩,病恹恹的样子,不禁悄声问道:“怎么啦?蝶云姑娘?哪里不舒服?”经过一段时间相处,他已经有些喜欢这个流落到大明疆土的东瀛姑娘了。尤其是那晚在梨花村半道上,为救护自己挺身苦斗锦衣卫负伤,因此,语言中自是充满了关切。 蝶云幽幽地说:“世子,我~我想就此打住了。” 朱高炽十分纳闷,忙问她:“为什么?” “我还没有找到我哥哥介川呢。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木狄骑马过来,冷冷地说道:“恐怕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狄姑娘,你——?”朱高炽紧忙阻止木狄。想极力挽留她。 蝶云淡然一笑,说:“世子,你有所不知,我们忍者有一种‘密踪唤术’,可以通过净化心灵,靠自我心灵感应来接受来自异乡的呼唤。” 朱高炽一怔:“噢,有这么神奇?”但事已至此,又不得不信。 蝶云又说:“是的,世子。我必须走,我必须去找我的哥哥,他是我惟一的亲人了。很抱歉,实在是抱歉啊。”说着,在马背上沖朱高炽深深掬了一躬。 见蝶云去意已决,朱高炽也不在挽留,想了下,随掏出一个金字腰牌递给蝶云,怅然说道:“蝶云姑娘,你拿着这个,我想是没有人会打你麻烦的。狄姑娘,”然后叫旁边的木狄拿来一包袱,从里面又掏出一个褐金色丝线荷包,不由分说地递到蝶云手上,说,“这是盘缠。想必今天就此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面,如有机会,倒希望你能来燕王府做客。” “谢谢世子。” 这时杨公公、周捕头、牛二都凑了过来,见已经无法挽留蝶云,只好默默作别。 “告辞。”朱高炽喉头一哽,转身打马而去。杨公公等纷纷与蝶云拱手作别。随后,打马紧追朱高炽去了。 蝶云衣袂飘飘,久久地伫立在秋风呼啸的旷野中。 “……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料知短兵不敢接,车师西门伫献捷。”朱高炽浅吟低唱声,渐渐被呼呼风声淹没。 潜踪隐迹 第三十章 短兵相接 徐霆同了云阳道长、老村长等一班豪杰,将五架炮箭车、没羽箭暗伏在村东南头坡地上一片茂密林子后,正是黄昏时刻。 斜阳下,上下桃花坞两寨子间那片未及收割的稻子,在簌簌秋风吹拂下,似金箔闪烁,又似波浪翻滚。半空中是一片蒸腾变幻无限,朦胧裊绕的炊烟。炊烟裊裊中,又闻鸡鸣犬吠,一派田园风光。若在平时,定会有荷锄归家的农夫,或是骑牛吹笛的牧童,结束一天劳作,乘兴而归。不过,今天却不一样!气氛不仅异常沉闷,而且,下桃花坞寨墙上早早燃起的堆堆篝火,寨墙上不时警惕来回游动的兵丁身影,以及在余晖下一闪一闪的刀光,似乎已经暗示了什么! 夕阳如血,悄悄隐入山巅。这时,身背着弓箭,手提扑刀的张虎、张豹二兄弟前来交令。说火坑埋伏,一应齐备。云阳道长便令张虎仍旧带领那五十兵丁埋伏在出山口路上,只听号炮,即便纵火燃放地雷,不得有误。张虎引命而去。接着,又令张豹率百名兵丁,为左右二翼,以侧应张虎。自己与徐庄主老村长等埋伏此地,以不变应万变! 分拨已定,到了傍晚,派出去的马步探一连几次报到,禀称牯牛岭土匪已经快出山了,约三千人光景。为首的正是匪首和二当家。 事不宜迟,云阳道长和徐霆等齐上望台,远望贼兵陆续接连而来,宛如一条火龙。看到后队走得甚慢,旗幡攒聚一处,好似保护着贵重东西一般。暗忖道:“此事有些蹊跷,后队走的如此之慢,难道……”又望了一回,将自己疑惑说给众人听。徐霆、老村长等也是猜测不出。 老村长沉吟片刻,说:“想那后军均是老弱之兵,所以缓行。” 徐霆道:“断不可能!他三千人马,来势汹汹,一心想荡平这里,岂有老弱在内!不可轻忽!” 正在猜疑,探子来报,说贼兵忽然分左右两队扎营山足下,并没有继续往下桃花坞寨子去的意思。 “有这等事?”云阳道长有些纳闷,说,“难道这贼兵事先知道林子里有埋伏?”随继续观望。只见贼兵一字排开阵势,遥望后队,尚未到来。 徐霆道:“我料他们这后队之中,必有厉害。看他光景,分明是在等那后队到来,一齐动手!” 云阳道长紧琐眉头,暗自沉吟道:“只是不知他后队有甚厉害傢伙。依照此前计划来看,他们应该直取下桃花坞,此刻却在山脚下扎营,莫非有什么变故?”正想道出心中疑虑,忽见后队已出现在自己视野里。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更要紧的是,后队一到,马上变成前队,与中军一起俱向上桃花坞寨子大道而来!隐约中,看见军中一拨人马正小心翼翼地推着一尊九节烘天红衣大炮! “九节烘天红衣大炮!?”云阳道长万分惊讶!认得那傢伙。遂当机立断,令张豹即刻带领一百兵丁到山路口迎敌,待将贼兵引诱到柳河滩附近那片密林埋伏地时,便速速撤退!“且不可恋战!切记!切记!”他一再叮嘱。 第115页 其时,突然发生的变故,连一旁观望,久经战阵的徐霆也不禁担忧起来。虽说这傢伙笨重得很,但却是要命的啊!心想,“这仗恐怕是不好打了!” 云阳道长和徐霆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牯牛岭匪首与二当家自从在山寨被天灏介川一阵捣腾,杀了喽兵无数不说,二当家也受了伤。这些到没甚,更难容忍的是当初自己一片好心,收留了三当家,结果好心成了驴肝肺,三当家(木老六)阵前反水!匪首自是恼羞成怒,发誓要拿下他们!剐了他们!天灏介川是下桃花坞寨子的人,因此,下桃花坞自然而然成了眼中钉,肉中刺!更何况,还有他们割捨不下的白垩泥,那是一笔巨大财源啊! 好容易等到二当家伤势痊癒,匪首已急不可耐。为雪前耻,匪首本想直接荡平下桃花坞,没想到,这时候寨主秦家洛却还给他送来急信,告知:大家用不着你死我活的拼杀,完全可以坐下来商量,无非是为了白垩泥而已。当然,底线是一人一半的利润。至于其间发生的一些小插曲,他完全不知晓,估计是上桃花坞寨子干的。末了,还将云阳道长打造的那些御敌利器情况透露给了匪首。告诫他们:一是有物可恃,并不畏惧将要爆发的战祸,二是坦诚己见,别无二心!,土匪们一合算,觉得此举可行,答应了家洛的主张。毕竟土终是匪类,你有七算,我有八算。家洛想借土匪手,消灭老村长他们。同样,匪首也起了打猫心肠,下了狠心,意欲一网打尽,要将上下桃花坞打为平地,鸡犬不留,免了后患!既然有人慾分一杯羹,那就先消灭敌人的敌人,然后再回过头来,消灭坐地分赃的所谓盟友! 狠就要狠出个名堂来!这次匪首不惜动用了九节烘天红衣大炮!这是之前从那些来征剿自己的官军手中缴获的战利品!九节烘天红衣大炮非同小可,其重数十吨。因分为九节,各有螺纹相结,用九辆炮车装载,临时拼合起来。那车上各有机关转动,其炮自能拼接成一。每一辆车,用二十多名喽兵,前拖后推。一旦炮弹轰出,能射几里地之远。其势崩山倒海,威力无比!倘是落在千军万马之中,只怕是一排排,一片片倒将下去!莫说寨墙森严的桃花坞寨子不在他心上,就是小小的山头,也被他削去了。匪首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吩咐手下将旗幡遮蔽,休要敌人望见,暗将九节大炮接连起来。不多一会,一切火药炮弹,尽皆齐备,然后发起一声号炮,村前左右一起攻打!哪知天意难违,被云阳道长、徐霆等窥个正着! “我去去就回!”见来者不善,徐霆放心不下,提起宝刀急匆匆往张豹去的方向撵去。 “徐庄主小心!小心哪!”云阳道长和老村长同时喊道。 此时,徐霆已跑得没了踪影。 过不多时,远处山脚下忽然传来一声进军号炮,土匪二当家披着青狼面具,手提八十斤龙环泼风刀,吩咐众人冲进村庄。众贼兵一声叱咤,由山足下飞奔而来。那二当家更是奋勇,一马当先,沖至山脚下,只见一个好汉单手提刀,拦住去路,当即喝道:“呔,大胆蟊贼,通名领死!”自己是匪,却硬要说别人是蟊贼,岂不怪哉!那拦路者却是张豹,听罢,哈哈大笑道:“老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桃花坞张豹是也!你这贼匪,乃他娘饿狼一头,竟胆敢扰我村庄,看我不剥了你皮,抽了你的筋!”二当家大怒道:“正要拿你,敢自来送死!”说罢,举起泼风刀,照准张豹当头砍下。张豹将身一侧,起单刀向上迎来。只听当的一声,觉得十分沉重。二当家见他力大无穷,也用尽平生之力,压将下来。张豹狠命抬将起来。二人气力相当,那两件兵器好似生根一般,上也不得上,下也不得下。各人用力,只见两把刀噹噹的震响,时间一长,都觉得臂膊上有些酸麻。二当家胯下那只马只得在地上转圈团。由于他在上面,易于用力,张豹在下面,人矮了一头,自然有些吃亏。若讲二人实力,均在伯仲之间。但一个在上,一个在下,而张豹丝毫没有处于下风,因此这二人暂时打了个平手,旗鼓相当! 这边二人你来我往,两把刀砍得火花乱溅,吼声不绝,捉对撕杀;那边一百多兵丁也与几倍于自己的贼兵展开了激烈撕杀!一时间,刀枪棍棒,乒桌球乓,削铁断金的铿锵声直逼耳鼓!其间不时有人惨号倒下!既有贼兵,也有兵丁! 之前,云阳道长已暗中吩咐过他,要见机行事,拖住贼兵,勿使他们抄小道进村!无论如何,都要将贼兵大队人马引到林子那片埋伏地!此刻,眼看自己带来的兵丁在数倍于己的贼兵面前渐渐落入下风,自己和一百多名兵丁已是被团团围住,倘若再不收手,便有可能全军覆没!张豹暗忖:“此时不走,更待合时?”霍然将刀探出,打了个呼哨,吼道,“弟兄们,撤!” 号令一出,那些兵丁发一声喊,发威往对方砍斫!又是一阵惨号,几个兵丁在砍翻贼兵的同时,不断涌入的贼兵已经将长矛扎进了这几个兵丁胸膛!随着皮肉撕裂和胸骨被戳穿头发出的噗噗声,那几个兵丁几声闷哼,顿时鲜血喷涌,缓缓倒在地上,但仍不忘将手中的刀狠命地掷向那几个持长矛的贼兵。贼兵未及反应,来不及哼一声,松开长矛的同时,噗的一声倒地毙命! 情况发生了微妙变化。那些兵丁很少经过战阵,在此之前,不过是些樵夫、猎人之类的农夫。如果是单打独斗,倒也没什么,但陡然间,与这么多气势汹汹,蜂拥如蝗的贼兵面对面撕杀,难免有些手忙脚乱,又一看,自己的兄弟朋友不断倒下,虽然热血喷涌,倾全身之力要将贼兵一个个斩杀,但终是心急,功夫大打折扣! 第116页 张豹见自己身边不断有兄弟倒下,这样下去,难免自己成了困兽犹斗。若在平常,自己山中打猎,擒得虎豹,杀得狼虫,今天竟然要落个这般光景?想返身回去继续撕杀,但是想到计划,只得咬牙与手下兵丁且战且退,往设有埋伏的大道退去。那些只顾撕杀,未及撤退的兵丁,似乎没有听到他撤退呼哨的兵丁,仍旧双眼通红,发狠似的与贼兵杀成一团! 杀声阵阵。张豹又不能丢下自己兄弟不管,眼看还有十几名兄弟还在贼兵中奋力拼杀,照这样下去,即使坚持到一时,也坚持不到多久,正在焦急,那二当家,早丢下他,返身往回杀去。本来那些贼兵要全歼剩下的兵丁,只是时间问题,忽然二当家提刀折身回来,加之,不断涌入的贼兵,一时间,贼兵势力大增!而那十几个兵丁愈来愈支持不住了,眼看将要丧生密密匝匝,闪着寒光的刀枪之下! “狗强盗!欺人太甚!我来了——”霍然,半空中一声怒喝,就在二当家举刀即将朝那些拼杀的家丁们斫下时刻,一袭白色衣袍,唰地一声,已跃过几道人墙,带着一片白色寒光飞纵而下!噗噗噗,几个还反应迟钝的贼兵,脖颈断处,鲜血喷涌,几棵脑袋早已飞向半空! 潜踪隐迹 第三十一章 人多势众挡不住 白袍陡然出现,令所有人猝不及防!所过之处,一片惨号,一片血雨! 其时,二当家举起泼风刀卯足劲儿兜头往那十几个被缠住的兵丁头上噼去,没想到半空中倏然杀出一白袍人。且身手迅疾!容不得泼风刀斫下,白袍人已经借着那些贼兵的枪桿,嗖嗖嗖,荡起一股凛冽杀气,斜刺里往自己头上飞扑而来。电石火花间,已逼近面门!二当家一愣,下意识马往后一仰,挟着寒气的锋利刀光,硬是贴着面皮狂扫而过,搁着面具仍有种火辣辣的感觉! “好玄!”二当家惊出一身冷汗! 有了生力军,那十来个兵丁躲过二当家当头一刀!趁势欺身而进,又是一阵猛砍猛斫,“哎哟,哎哟,”刚才还与之纠缠一起的贼兵,这时却惨声一片!之后,是血雨一片! “还不快撤!?”张豹一声暴喝!左手张弓,右手拉弦,一连射倒几个扑过来的贼兵。知道白袍人来援助自己,凭本事,应该没有问题。于是要那些兵丁赶紧岁随自己撤退! 兵丁迅速摆脱纠缠,且战且退。而那白袍人已经与二当家杀在一起了!趁这个当儿,张豹与那些兵丁迅速往计划中的那条大道撤去!见张豹他们已经撤离,那袍人虚晃一剑,冷喝一声:“这么多人,算不了本事!”当即往张豹他们退去的方向逃去。并有意识与其保持距离。 “呀!吃我一刀!”那二当家刚才侥幸躲过白袍人一剑,见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气得三尸神暴跳,七窍生烟!恨不得立时生擒白袍人,将其碎尸万段,方解心头之恨!遂提起龙环泼风刀,率众贼兵向白袍人追去! 那白袍人便是徐霆。此刻已经与张豹他们回合一处,见二当家咬牙切齿催动众贼兵一路领先,浩浩荡荡杀来,后面还跟着旗幡簇拥的九节烘天红衣大炮,黑压压的贼兵大队人马,便迅速往村东南头的坡地上云阳道长他们掩身的地方回撤。 见这些寨子里的兵丁作鸟兽散一般,纷纷回撤,二当家更有理由相信这些泥巴腿乡丁不过是一时呈勇斗狠而已,稍还以颜色,就成了惊弓之鸟。想到后面的九节烘天红衣大炮,还没发威,倘若来它一炮,免不了吓得他们屁滚尿流!一想到此,竟嘿嘿笑出声来。恍惚间,胜利似乎已经在望,桃花坞两个寨子已是废墟一片!不觉间,胯下坐骑更是得得得撒欢一般。跟在后面的众贼兵边摇旗吶喊,边撒开两腿跑得更快了。 转过一处山坡,远处夜幕下的柳河滩似一条蜿蜒灰白的蟒带,无声无息没入一片低垂淡薄的雾蔼之中。二当家收回目光,蓦见足下大道愈来愈窄,渐渐只能容许二马并行。左右一瞥,右手边是一条几丈深的陡坡,黑暗中,辩不清深浅;左手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萧森的树林里却隐透一片萧杀!“不好!赶紧后撤——!”二当家心知不妙,匆忙勒住缰绳,大喝道:“有埋伏!”话音未落,忽然听得足下震天震地一声响亮,霎时火光沖天,后面人马齐声叫苦,三军大乱!二当家知道中了计,只得喝令三军向前死战,回去已然无路! 此刻匪首大当家手提长槊走在队伍中间,护着身后那门崩山倒海的九节烘天红衣大炮。忽见前面一声震响,地雷轰天而起。一时间山上树木尽皆烧着,把山路烧断,火坑内烈焰飞腾。噼噼啪啪,风助火势,空气中瀰漫着一股股浓烈的焦臭味,转眼手下已死了无数,只得按住兵马。这里张虎似天神一般杀下坡来,逢人便斫,五十名兵丁跟着他的威势,个个奋勇当先,一路杀来,贼兵四散逃命。那大当家见手下被烧昏了头,一时又看不清有多少人伏击,虽自己人数占绝对优势,却难以组织有效防御,抵敌不过,只得杀了几个逃命的手下,忘命死战!很快,那些贼兵如梦初醒,见眼前不过是几十人的乡丁,丈着自己人数众多,很快搬回逆势,与队首的二当家一齐,来了个前后夹击,与张虎率领的五十名兵丁展开了激烈的殊死搏杀! 一片惨号,一片血雨。叮叮噹噹的刀剑铿锵撞击声,直逼耳鼓!噗噗噗,皮革和皮肉不时被冰冷刀枪戳穿断裂的声音,随夹杂的怒喝冷叱,在林间响成一片! 第117页 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人扭成一团,跌下深不见底的陡坡,来不及哼哼! 形势逐渐明朗。张虎率领的五十名兵丁虽越战越勇,但贼兵如蝗蚁一般,越聚越多。好在匪首要顾着九节烘天红衣大炮,腾不出手与张虎他们撕杀,而二当家则有恃无恐,全然不把张虎他们放在心里。一把泼风刀四下横扫,渐渐地张虎他们已经处于明显的逆势! 已经杀红眼的张虎见一齐的弟兄虽一个个倒下,却仍作最后的拼杀,自己势单力薄,这样苦撑下去,用不了一时半会儿,就得全部牺牲掉,而且这些土匪竟如此强悍,反扑力之大,倒不可小觑!见偷袭目的已经达到,赶紧喝令手下尽快撤退! 命令即出,很快那些对山形地势捻熟的兵丁,借着夜幕的掩护和贼兵对四周的顾忌,及时撤离了贼兵渐渐聚拢的包围圈!经此一战,张虎所带领的五十名兵丁也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二。 张虎这边一撤,那边匪首与二当家马上催动人马向上桃花坞寨子进发,刚才一连两次设伏偷袭,已经让他怒不可遏,忍无可忍了!而且仅仅是两次偷袭,就已经死伤无数! “日他奶奶!给老子轰!轰平它!杀他个鸡犬不留!”见张虎他们已经无影无踪,匪首破口大骂起来!在他看来,这股火只有靠九节烘天红衣大炮来说了! 很快大队人马来到上桃花坞村那条路口。朦胧中,桃花坞村轮廓尽显眼底! “轰!给老子剷平它!”此时,大动肝火的匪首,长槊直指前面村庄! 潜踪隐迹 第三十二章 暗 算 一件意料不到的事发生了。在相对沉静的下桃花坞寨子里发生。似乎发生前没半点儿徵兆! 起因是,安良和一帮桃花坞来的兵丁在寨墙上远远看见牯牛岭土匪杀气腾腾往上桃花坞村杀去,星星点点的火把下,瞅见那些贼兵在倒腾一样东西。再仔细一看,霎时,一颗心悬在了嗓子眼!从后嵴椎到后脑勺,已是浸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妈呀,那可是一尊九节烘天红衣大炮啊。安良当过步兵统领,知道这傢伙厉害无比。战场上一轰,随你人山人海,顷刻间遍化为一片灰烬! 知晓厉害,安良不敢怠慢,马上要组织一拨奇兵,趁贼兵立足未稳,借夜色来次偷袭,最好将那门九节烘天红衣大炮炸毁,免得到时生灵涂炭! 谁知秦家洛笑道:“安统领,不必惊慌。这东西我也看到了,我已经吩咐手下准备,他们马上出发。”边说,边让家风快去准备,即刻出发。 安良想自己的任务是协助家洛护寨子,自己不能轻举妄动,如有散失不好交帐。于忐忑不安中,期望家洛尽快出击,任何一丝懈怠和差池,都将使大家陷入不劫之地!家风好象并不着急,磨磨蹭蹭往寨墙下走去,急得安良干瞪眼。有几次想冲下去,自己亲自率队杀入敌阵! 正在焦躁,传来一阵畅快的吆喝:“快来喝哟,新鲜的牯牛岭雨前明露茶啊。”声音渐近,却是几个家丁端着一个大木桶,一摞土疤碗,笑嘻嘻走上寨墙。一股茶香飘来,热气腾腾的木桶里面是现熬制的茶汤。 顿时,安良感到口干舌燥。忙了这么久,连口水也没顾喝上。还没走上前,一个家丁就端着一碗热茶已经来到跟前,说,“统领大人,趁热喝吧,这茶要是凉了,口感就不一样了。” 安良接过茶碗,也没在意,咕嘟咕嘟一气喝完。“果然好茶!”抹着嘴角,有一种气爽神怡的感觉。“再来一碗。”安良又要了一碗。而那几个家丁端着桶和碗,继续往寨墙另一端走去。 喝罢茶水,干涩的嗓子眼也清爽了许多。见家风还在寨墙下正集合一帮寨子里的家丁,磨磨蹭蹭,半晌还没有动身的意思,不觉火冒三丈,当即厉斥道:“二寨主,什么时候才能出击!?” “快了,快了,你没看我正忙着么?”家风嘴角一翘,似笑非笑地回敬安良一句。又继续说着什么。那些家丁他一个也不认识! “狗娘的,这样磨蹭下去,看我不噼了你!”正想破口大骂,忽而想到自己不过是一协防护寨子统领而已,哪有他妈的生杀大权!一怒之下,倒不好发作出来,只好强忍怒火,向一里外的贼兵大队人马望去。见贼兵旗幡展动,人马已向两边散开,露出那尊节烘天红衣大炮,后面一个炮手火把高举,正要燃放。“惨了,只怕徐庄主他们要遭此一劫了!”安良眦目尽裂,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关键时刻突然下腹一阵绞痛,如翻江倒海般咕咕叫唤。一剎那,竟有些忍禁不住,当即放个响屁!不放则已,一放则哗啦啦兀自流淌一滩事物来,却是腹泻了!这一惊,非同小可,饶是他英雄本色,这个时候也难掩慌张,忙跳下寨墙往茅厕跑去。一看却傻了眼:原来还有许多兵丁往里面沖吶!有的在原地一边捂着腹,一边跺脚催唤:“快啦,老子忍不住了!” 安良知道自己和那三十个操作炮箭利器的兄弟中了遭!什么时候中的遭?安良心如乱麻!又气又急,暗自思忖:平时天天打雁,今儿个反被雁啄了眼!越想越不是滋味,越想心里越是难受:大敌当前,偏偏中了暗算。关键自己居然一点都没看出来!联想刚才家风半晌出不了寨门,不是他们暗中捣鬼,还是谁?!事实虽无须证明,但不知他们居心又何在!? 第118页 蹲在茅厕里,安良左右想不通,刚一出茅厕,肚子又是一阵咕咕乱鸣,复又冲进茅厕,如此几番折腾,好容易止住了一点,却是浑身虚软,提不起劲来。与那三十个手下一样,走路都在打颤颤!等再一上寨墙,把持炮箭车的已经换了一拨人,面孔生疏。其中一人正是秦铁匠!安良却不认识! “尔等何人!竟敢擅闯此地!?”说罢,剑尖直指秦铁匠。 铁匠双臂环抱,呵呵一笑,反诘道:“一齐把守寨子,是你我共同的责任啊,难道不是么?” “是,是是。一齐把守,一齐把守。”站在寨墙垛子后面的家洛,满脸挤笑,不住点头。只是这笑容看似不那么自然,有些尴尬,有些可怜兮兮。与他一起的是一个额有三道皱纹,表情木纳的灰袍男人。站在那里,一脸的暴戾之气! 一丝不详悄然袭来——凭感觉,安良判断家洛可能被胁持了。 胁持他的人是谁?是暗中潜进来的土匪?还是——安良一阵目眩,竟然一个踉跄,蓦地跌坐在地!“放心,安统领,有我们在,土匪莫想打进来……老木,先别杀他……”那声音仿佛悬在天边,在四周游走,渐渐愈来愈远。 …… 轰隆!一发炮弹震天撼地的出镗声,带着尖厉无比的锐响和令人恐怖的尾曳,落在上桃花坞村里,轰隆一声炸响!所到之处,瓦砾四散,赤色烟幕沖天而起!村子燃烧了,半个天空被染红! 轰隆!又是一发炮弹划过红色烟幕的天空,又一次炸在村子里!霎那间,地震山摇!连徐霆和云阳道长他们隐身的那片树木也兀自剧烈摇曳!巨大的碎石漫天飞崩,纷纷砸在四周,有的砸在粗壮的树干上,发出噗噗的沉闷声,细一点树,随着一声咔嚓,瞬间被拦腰折断!好几次拳头大小的碎石差点砸在大伙的头上!砸在地上立时就一小坑! 一刻前,在徐霆及时出手下,张虎张豹率领的兵丁已经撤回到村东南这片林子里,等贼兵接近再行反击。没想到贼兵却在村口停下,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是一阵狂轰!那样子怕是要将整个村庄夷为平地!轰了半晌,匪首骑在马上,手提长槊,在原地转着圈子,打算等那些幸存者昏头昏脑逃出来,见一个杀一个,不料,村子里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有风助火势茅屋在燃烧时,噼噼啪啪的剧烈爆裂声! “不!不可能!”一种上当的感觉,匪首自是颜面无光。最终暴跳如雷嚷道:“日他娘的,他秦家竟敢唱花脸,看老子不抽他的筋!” 这时候,二当家从后面走上来,一声不吭地仔细观察了一番四周,随指着燃烧的村子,冷冷说道:“大当家,村里没人。”又继续查看一番,将嘴凑近大当家耳边,一边说着什么,一边用刀指向这边,那光景不说也知道。 徐霆、云阳道长、老村长、张虎、张豹等众兵丁一直在暗中密切注视贼兵,见匪首与二当家朝这边指指点点,似乎已然知道自己隐身所在,顿感不妙!虽还沉得住气,但见众贼兵开始调整炮口,黑洞洞的炮口,像一口无底黑锅,直冲沖对准他们藏身的地方。又见贼兵炮手将火把要点燃药捻,个个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连徐霆和云阳道长这些剑术之人,也只得束手待毙。这炮距此不过三百米左右,少了空间飞行距离,恐怕威力更增!要阻止贼兵点火,随你飞身纵跳,那里来得及过去?徐霆只得对了众壮丁说一声:“快快跳下,卧倒地上!”那些隐在树后,蹲在树上的兵丁已经见过大炮的威猛,一时间都似鸭蛋般纷纷往凸起的山石大树后面乱滚。闭了眼睛,咬紧牙关等死! 大伙虽是有些狼狈,但匍匐在地的云阳道长,甚是担忧的对徐霆说:“按道理,安统领应该在这个时候夹击了,否则——”话未说完,一发炮弹划过夜空,拖着火红的尾曳,似恐怖狰狞的魔鬼,从三百米以外,轰隆一声呼啸而来,瞬间在林子里炸开!顿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嚎!与此同时,那些不小心被炸中的兵丁未及哼哼一声,尸体残骸就随爆炸的气浪,四下飞迸。一些残肢断臂,五脏六腑,甚至一颗颗头颅血淋淋地挂在树丫上,落在草丛里,或是抛撒在埋伏兵丁的身上。一些胆小的兵丁受不了恐怖血腥的爆炸,刚想跳起身来,又是一发炮弹呼啸而至,瞬间没了踪影。 “大伙沉住气,千万别惊慌!”张虎二兄弟一边躲着头顶的炸弹,一边挥手让大家冷静,同时,张弓搭箭,深怕那些因恐惧突然跑出树林的兵丁暴露目标,进而遭到灭顶之灾!关键时刻只有杀一儆百!才能止住颓势!二兄弟的行为得到老村长无声贊同。因为从他那深邃炯亮的眼神中,二人已经看明白了! 继第二发炮弹后,第三发炮弹弹痕似乎有延伸迹象,竟贴着从众人头顶呼啸划过,在他们身后更深的林子里爆炸。轰隆一声,耀眼火光一闪,气浪掀起树木岩石泥土沖天而起,接着一个骇然无比的尖叫声从爆炸附近透过林梢传来。即使是爆炸声震耳欲聋,但一个女人的惊叫声,还是暴露了后面潜藏者影踪! 张虎眼尖,本就密切注视周围动静,循声望去,密匝的灌木树丛中,人影绰绰,看样子似乎一直潜藏在那儿!来不及多想,二兄弟拉弓射箭,嗖嗖嗖,无数只利箭避开密密麻麻的树枝,准确扑向目标处! 第119页 “休得无礼!”忽见那旁边一株大树下飞下几道光华,电石火花间,二兄弟胸口自是一热,脚下一软,当即咯出一口血来! 徐霆一怒,仗剑纵身一跃,直扑那株大树下。却见茂密的灌木丛中,一个姑娘脸色惨白,奄奄一息躺在一个面目俊朗的男人怀抱里,嘴角渗出一丝血迹,双手捂住的胸口,一支箭翎还兀自摇晃。一怔,也不再说什么,默然伫立在一边。 “月娥,月娥!”怀抱姑娘的男人便是天。他不停地摇晃月娥,似乎要将她从睡梦中唤回。与他一起的是介川。此刻,介川拨刀在手,一言不发,怒目而视徐霆! 半晌,月娥艰难地抬了下眼皮,气若游丝地说:“天~天……灏,我……我不想死……” 天灏忍住悲痛,几近哽咽地说:“月娥,你不会死的,你救了我,我怎么也要救你啊。”虽然二人相识多少有些偶然和突兀,或行为有些唐突,但却是快乐的,且快乐的很简单! 月娥似乎很满足地躺在天灏怀里,似乎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味,或是坠落快乐深渊的记忆。总之,她不在吭声。像是婴儿一般熟睡。尽管又一发炮弹再次落在他们身后二十来米的地方。天灏探了下月娥鼻息,才知月娥脆弱生命的方舟,戛然停止在那一刻,那一刻没有港湾的水泊里!一个没有摆渡人冰冷的孤野里! 潜踪隐迹 第三十三章 坡地激战 刚刚翻开的书,未及细读就匆匆合上,月娥致死不明白自己一声惊叫,立时引来杀身之祸!茫然间生命画上了如此残缺的句号。要怪就怪土匪发来的炮弹吧。如若不是,或许月娥还能与天灏一起继续观察埋伏在她们眼前的徐霆和云阳道长以及那个老村长他们。或许战事一完,她就可以和天灏走出山沟,不管怎样,都可以过另外一种生活。即便外面生活有时令她憧憬。 但是一次慌张的举动,导致她生命之花凋谢,又怪得了谁?交战双方中,任何一次大意和纰漏,都将是一次无法挽回的牺牲啊! 见徐霆仗剑的手没有挥出去,软塌塌地垂下,张虎和张豹兄弟二人忍痛从藏身之处跑来。刚才胸口中招,是两块石子而已,而且对方没打算要他们的命,只是教训一下。所以,二兄弟咯了一口血,并无大碍。此刻见中箭的是一姑娘,而且已香消殒灭,才知自己匆忙间,竟误杀了月娥姑娘!一时难以接受! “月娥,月娥?”兄弟二人声声呼唤,但为时已晚。痛责中,张虎拨刀就要自刎,徐霆噼手夺过刀,噹啷一声掷在地上,厉声说道:“干什么!?不管你的事!还不退下!” 张虎神情沮丧地:“我,我杀了月娥姑娘……杀了月娥姑娘。”却丝毫不肯后退。 一发炮弹呼啸着从众人头顶飞过,在老远的地方轰隆爆炸。气浪裹着碎石泥土漫天乱飞,四下处溅!随时都有砸在大家身上的可能! 见张虎怅然失落的样子,徐霆一声喝令:“还不退下!?违令者斩!!” “哥,快退下吧,万一土匪攻过来了,就坏事了。”不由分说,拽起张虎往隐身地走去。 见张虎二兄弟终于退下,徐霆暗自松口气,表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在嘀咕:“险些中了这三人招啊。”恍眼一看,颇觉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再仔细一看,倒抽一口冷气:却是在旱魃村与己交过手的那个叫什么天灏的锦衣卫和东瀛武士。不觉冷哼道:“阁下,为何屡次跟踪在下!?如若今天不说过清楚,休怪我手中剑认不得人!”冰冷隐含杀气的话,如匕首直刺对方心扉! 介川正要踏步上前,蹲在地上的天灏已起身站起,低头对似在熟睡中的月娥说道:“睡吧,他们不会再惊动你了。”说罢,将一些树叶尽数覆盖在月娥身上。冷森森的目光扫了一眼徐霆,说,“恐怕未必!今天你必须交出那五具棺材里的藏银来,否则,明年今天便是你的忌日!” 徐霆听罢,呵呵一笑,胆气陡增:“我乃开国第一功臣,高皇帝布衣兄弟‘中山王’徐达之弟,何时曾怕过你这小小锦衣卫镇抚使?什么棺材藏银,不过是你异想天开罢了!” 天灏怒道:“你等分明是反贼,暗中筹措粮秣银晌,结纳私党,网络江湖死士,意图谋反朝廷,还居然敢口吐狂言,大言不惭!?” 徐霆冷冷一笑,说道:“似你这等有父不认的逆子,有何颜面存足于世!?” 二人针锋相对,各自不相让。却忽略了头上那株大树上一直伏着一个人影来。刚才那几道光华和呵斥声就发至其间。因炮弹爆炸声响巨大,加之月娥的惊叫,以及被突如其来的冷箭射中,大伙儿也就未曾注意什么。现在二人在树下仗剑对峙,反倒苦了树上那人! “你以为你能活着走出这个地方?”天灏嘴角挂起一道冷笑来,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也!交出藏银,继续做你的逍遥白云庄庄主,反之,罪诛九族!” 徐霆反唇相讥:“凭你?本庄主还要代你父教训你一番,数典忘祖的逆子吶!”说着,仗剑于欲刺,身形未动,轰隆一声巨响,一发炮弹从天而降,瞬间将要落在二人头顶上。 “徐庄主,天灏——”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黑色身影从天而降,惊世骇俗间,竟将徐霆、天灏以及介川一齐扑倒在地。与此同时,一声山崩地裂的爆炸,尖锐呼啸的气浪几乎震碎大家耳膜!而那株二人合抱的大树,咔嚓声中,被拦腰噼成两截!瞬间,四人同时被掀起的泥土碎石给掩埋了!…… 第120页 就在此时,土匪突然停止炮击。远处山坡下传来一声高似一声的吶喊。夜幕下,土匪开始进攻了! 之前,二当家建议匪首炮轰徐霆云阳道长他们藏身的那片林子,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按照事先与家洛他们暗中商议的计划,先一举拿下上桃花坞,作为下桃花寨子的家洛他们则袖手旁观,决不出动!土匪在一阵炮击后,未见村子里有甚动静,感觉有些奇怪,派出斥候一探,整个寨子空空如也,已是废墟一片。预感情况有变,但匪首仍不甘心。心想:“未必家洛那小子吃里扒外,临阵反水了!?”这么想,一时进退两难!万一家洛他们这个时候突然来个前后夹击,自己势必腹背受敌。那么之前与二当家商定的先一步拿下上桃花坞村,进而拿下下桃花坞寨子,分头实施的计划,难免要泡汤了。弄不好,自己遭他们算计了!愈想心愈虚,愈想愈感此事就是真的。正要喝令后队变前队,直接进攻下桃花坞,就在此时,二当家上前说道:“大当家,不可,此时退却,反倒不妙。” “为何?”匪首迟疑地说:“那分明是一座空寨子啊?” 二当家笑道:“大当家有所不知,目下他们是否联手,无法预测,退一万步来说,有一点是可以相信,即,他们不会同在一个地方等我们前去攻打,那样的话,凭我们这尊九节烘天红衣大炮就足以轰平他们。以眼前情景来看,他们虽是各怀心事,但依然会依计行事。我察看了一下地势,东南那片林子最易伏兵,倘若是则好,我们可就地炮击他们,饶是不炸他个人仰马翻,也足以让他们失去战斗力。当然,没有也罢,那家洛他们即使有无二心,但闻炮击声,必然作出反应,假使出兵援救也好,隔岸观火也罢,我们都可腾出手来,或半道伏之,迎头痛击,有利而无弊也。所谓兵法有云:声东击西,即打即离。制造假象,诱使敌人作出误判!” “好一个即打既离!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匪首鼓掌大笑,马上吩咐手下,说,“来人呀,给老子轰了那片林子!管他奶奶的有人没人!” 九节烘天红衣大炮轰了半天,估计该炸的也炸倒了,但也没有轰出一人影来。匪首当即喝令留下近千人,继续进攻那片林子,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就不相信这村子的人统统遁地不成?其余的准备随本大王进攻下桃花坞寨子!“攻下寨子,粮食、女人、银子都他妈是你们的啦!”匪首叫嚣说! 一听说粮食、女人、银子统统归己所有,那些土匪个个自是欢欣鼓舞,狂呼乱叫。惟独那些留下的土匪则怨气连天,嘟囔自己没有收穫,着实不公! 怨了怨,命令还得执行。等那数千名土匪准备推着九节烘天红衣大炮,摇旗吶喊随匪首一齐开拨时,剩下的近千名土匪开始了进攻! 由于事先有九节烘天红衣大炮不分青红皂白的一顿狂轰乱炸,坡地上那些高大粗壮的乔木林已是横七八竖,东倒西歪。更有一些残断的乔木在呼呼燃烧,冒出的黑红色浓烟在一片死寂的林子上空盘旋。多远都能闻到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儿! 月亮从柳河滩那片山峦后渐渐升起,爬在半空中,然后挂在树梢。 此刻,土匪的进攻全部一览无余地暴露在云阳道长、老村长他们眼前。他们屏住呼吸,如同暗夜丛林潜伏已久的猛兽,两眼死死盯着出现的猎物,待猎物接近的一剎那,从黑暗中跃起,一击而成! 三百米距离不过转眼,上千名土匪很快到了坡地下那条壕沟,纷纷跃过壕沟,准备继续往上爬。一个土匪小头目拨刀在手,扫了眼头上那片燃烧的树林,骂骂咧咧地:“真他娘的扫兴,好事尽被他们捞去!”见旁边一苯手笨脚的手下上坡速度慢了点,一脚踹去,不解恨地说,“奶奶的,这样下去只有喝西北风了!”说罢,加快速度往坡上爬去。他还在想,如果林子里什么也没有,还能赶上刚开拔的大队人马,洗劫寨子,捞些实惠,总比在这个死一般沉寂的树林里瞎转折腾好吧。似乎所有想法一致,土匪们不约而同加快了步伐。眼看离树林还有不到百米远距离,突然坡上一声梆子,一阵滚汤浇来,如急雨一般朝土匪当头泼来,着在身上,疼痛难当。有的站立不住,跌入壕内,有的自相践踏,哭爹叫娘。一时间齐退下来,那里还止得住。还有一些想继续上沖,又听得呼呼风响,黑暗中一块块石片、石块如乌鸦般从数十米远地方飞出,劲道刚猛!嗵嗵嗵,被砸中的土匪悽惨呼号,转眼间坡地上壕沟内已是倒下一片! 这里云阳道长见土匪渐渐逼近,徐霆去了半晌还没过来,随叫张豹过去查看一下,也是没有回来。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土匪离他们隐身的林子不过三十来米远,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当即喝令张虎他们一齐转动没羽箭飞雷炮机关,迎头痛击土匪!果然,突袭之下,攻上坡的土匪还没闹清楚怎么回事,就头破血流,鼻青嘴肿败下阵来。一些中了乌龙刺药水的土匪,一身溃烂,哼哼两声便一命呜呼!见土匪败退,云阳道长、老村长喝令张虎等率领兵丁一齐杀出。张虎率领二百兵丁追杀上去,逢人便斫,那些被拈了魂的土匪溃不成军,哪还经得住张虎他们一阵狂砍,不消片刻,又折了百十来号人。云阳道长和老村长在坡上观望,见张虎率兵丁杀得性起,愈战愈神勇,而那些渐渐稳住阵脚返身与他们撕杀的土匪,忽然哗啦啦急向两边兜转,张虎等正要杀上前去,却见旗幡展动处,竟露出那尊烘天大炮来,虎视耽耽的炮口正对准他们,后面炮兵已将手内火把点燃了药捻。咝咝咝,药捻似一条耀眼蛇窜,迅速变短。“快卧倒——!”张虎一愣,扯嗓子暴吼的同时,炯亮的黑瞳上耀眼的红光一闪,大地为之一颤! 第121页 大炮响了!匪首杀了个回马枪! 潜踪隐迹 第三十四章 狭路相逢 情况变得异常复杂起来!连坡地上观望的云阳道长、老村长等,也未曾预料到!有的只是揪心的伤痛!说不出的苦痛!山坡上,每个人都默然伫立,两眼通红!咬牙切齿地目光死死盯着那团冉冉升起,迟迟不肯散去的硝烟。好一会儿,硝烟散尽,目光尽处,隐约露出一个巨大的弹坑。弹坑里一片狼籍,分不清是人的残肢还是崩塌的泥土石块,残酷而血腥地搅合一起。 起先还激烈喧嚣的战场,此刻陷入了一场短暂而异乎寻常的沉静!仅仅是一时半会儿,刚刚得手,似乎挽回一局的土匪又有了新的行动,并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云阳道长面色凝重,一言不发伫立在坡地一片开阔林前,心如刀绞!这次出击,自己犯了一个低级错误!低估了土匪! 按照事先战略部署,诱敌来此,不外乎是想拖住其,好让安良率两个寨子的兵丁背后偷袭,形成前后夹击的有利局面。不想,随着战局的展开,事情似乎并非按原来的意图发展,而是朝相反的方面发展,且愈发展,愈是被动!云阳道长疑惑了,连老村长他们也疑惑了:这仗本应打得顺手,一时间,怎么越打越难打了!?其一,照预定方案,在土匪经过山脚出口处时,将被张虎他们事先挖掘的陷坑拖住,杀其锐气,挫其锋芒;其二,即使通过陷坑,也将被引入到上桃花坞,即使整个村子被土匪洗劫一空,但一座空村子,足以让土匪抓狂!土匪会觉得自己上当受骗,损了兵马不说,还遭戏弄,自然会把怒火和矛头指向下桃花坞寨子。于心浮气躁时,定会全力以赴进攻。安良率领的两个寨子精兵强将,守株待兔,严阵以待,定会给以迎头痛击。加之暗中布置的十五架飞雷炮车、十五架没羽箭车,完全可以趁土匪立足未稳,打得他们丢盔弃甲,损兵折将,落荒而逃!然后,己方再半道伏击,侧面予以痛击,不怕他土匪三头六臂,人多势众,也经不起如此打击! 计划可谓深思熟虑,精心周密。然而,实施过程中,却变了味!首先,土匪暗中调动了九节烘天红衣大炮。试想之下,与九节烘天红衣大炮面对面抗衡,犹如螳臂挡车,优劣已定!其次,土匪在先后遇到两次伏击后,又能及时调整战术,集中优势兵力,攻其一点,并能暗中设伏,突施回马枪!张虎与那近二百名兵丁在追杀土匪中,中计而伤亡惨重,不能不说明土匪对自己的部署早已瞭然在胸!当然,这只能证明三点:一是计划被人出卖;二是不排除战场上瞬息万变的潜在因素,许多事情是无法估计的;三是这些土匪非同一般,不可小觑! 云阳道长无法选择这三点中的哪一点。但是安良未及时出击,总是有原因的吧?还有,张豹去爆炸现场搜寻徐庄主,到现在未回来,发生了什么事!? 这边云阳道长正幂思苦想,那边,老村长却老泪纵横,哭不出声来。一些兵丁士气低落,一脸茫然地蹲在一边;不知谁吼了一声:“走!冲下去跟他们拼了!”一声呼叫,霎时那些原本还有些沮丧的兵丁,纷纷拨刀在手,振臂高呼:“拼就拼!有甚怕的?!”亡命要往坡下沖。紧要关头,还是被老村长勒令喝回! “道长,土匪又在动了。”老村长强忍悲痛,指着前方数百米外地方土匪隐约调动的影子,无不担忧地说,“眼下咱们人手已不多了,如此一来,恐怕要不了多时,就……” “祸兮福焉,福兮祸焉。”云阳道长知道老村长想说什么。这仗打成这样,其实,自己也不好过。想说等等吧,这个时候需要冷静,需要控制,需要大家沉住气。话到嘴边没说出来,只是说,“敌众我寡,这是事实。但我们可以仗地形熟,捱过一时三刻,情况总会有变化的。何况土匪现在也弄不清我们到底有多少人。相信这点对我们暂时还是有利的。” 老村长点点头,说:“说得也是。” 随后,云阳道长对那些围拢来的兵丁鼓动道:“弟兄们,现在你们的村子被毁了,许多弟兄不幸阵亡,不过,听贫道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大家还有一口气,这桃花坞仍还是你们的,这地里的收成还是你们的,并且,今后你们将拥有下桃花坞寨子白垩泥开採权,和利润分享的权利。为此,老村长早有安排了!你们现在丢掉的无非是些罈罈罐罐,烧了几间破烂瓦房而已,好男儿当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 云阳道长的话立即博得了大家欢迎。大伙儿你瞅我一眼,我瞅你一眼,略带倦意的目光充满了希冀!更充满了坚定! “狭路相逢,勇者为胜!”见大伙儿情绪逐渐高涨,云阳道长不失时机地说:“真正的战斗才开始吶!” “狭路相逢,勇者为胜!狭路相逢,勇者为胜!!”在场每一个人,剎那间倍感热血沸腾! 新的战斗即将开始,从情绪热涨中的兵丁和村民们,很快回到现实,自是准备起石片、石块,熬制乌龙刺药水。趁这个当儿,这时,云阳道长告诉老村长,自己要往那片林子走走,探听探听消息,无论如何都该有徐庄主他们消息。至于坡下那些土匪,暂不必理会。敌不动,我不动,以不变,应万变!交代完毕,往那片密林走去。 第122页 冷月如钩,浮云半绕。仿佛此刻时间已经凝固。月光下树林一片静谧黢黑。褐色的尘雾,从四面八方渐渐聚拢,向林子更深处迷漫…… 之前,那颗炮弹划过夜空,拖着火红的尾曳疾速如雷般从天而降,那个黑色身影更是疾如鬼魅,不知施用什么手法,竟一下子将伫立树下的徐霆、天灏、介川同时扑倒。说时迟,那时快,电石火花间,山崩地裂的剧响,狂卷的气浪,以排山倒海之势,摧毁一切的劲道,呼啸而过! “徐庄主,徐庄主——”不知过了多久,张豹从远处十分警惕地走来。一边四处张望搜寻,一边压低嗓门轻轻呼唤。阴冷潮湿的山风贴着地皮子,从张豹身边簌簌刮过,又在林子里漫无目的徘徊。声音渐渐愈来愈大,这时,堆积的泥土下,一只手抖落一下,又抖落一下,随后,一个面孔黧黑,衣衫已不成形的人,挣扎着从隆起的泥土下站起,仗剑而立! “徐庄主!”张豹一眼认出这个站定的男人。随脱口喊道。 徐霆似乎没甚反应。杵在地上的宝剑,勉强支撑他摇摇欲倒的身子。经阴冷的风一吹,很快他清醒了。张豹来到旁边,想搀扶他。他一把推开张豹,又弓起身子奋力用手刨那堆泥土,随后,挪开横在土堆里的树子,一人多粗的树下终于露出了三张面孔:一张冷若冰霜,两眼紧闭的脸——那个锦衣卫;一张扎着瓜皮式发鬏的脸——那个东瀛武士;还有一张人不人,鬼不鬼,黑猩猩似的脸——那个救他的——? 三张脸皮,三副面孔。徐霆倍感交加!想起一路往事,恨意顿生,忿忿地说:“谁叫你一路紧逼?这也怪不着我了!”一咬牙,提剑照着天灏的心窝用劲扎下。“不可,徐庄主——”一声惊叫,一股罡风竟将他手中的剑锋震歪,斜刺到一边。咔嚓!那剑却深深插在刚才挪开的树上!“好玄!”一旁的张豹骇然叫道。徐霆回眼一看,那道罡风却来自那只黑猩猩! “你是谁?怎的认识在下?!”徐霆拨出剑,冷声问道! “徐庄主,怎的不认识我了呢?我是刘忠一哪。江湖人称‘傀儡生’是也。”那黑猩猩从泥土中跳起,“哎哟”一个踉跄,马上又稳住身形,说,“是我,忠一啊。”见徐霆犹自发呆,只好苦笑道,“我这身臭皮囊,谁又会认识呢?” “忠一?真的是你?”徐霆终于从那熟悉的眼光和声音中,隐约找回以前那个熟悉的人。“你,你真的是那御前五品执掌侍卫刘忠一哪?” 刘忠一使劲儿点头。惟恐徐霆又认不出自己来。 “你~你什么时候成了这样?”徐霆愕然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忠一?” 刘忠一长嘆道:“一言难尽啊,当初在下在殿上执守,就因无意听得太祖一句‘我本沿江抢掠,不料弄假成真,今日得此尊严,实在出人意想之外‘的话,就落成今天这个模样了……”正说着,那边介川已从昏迷中醒来,坐在地上一脸茫然地揉拭双眼,然后四周一打量,见长刀闪着寒光,兀自静悄悄躺在一边,随赶紧起身拾起,慌忙呼唤起天灏来。 想来几人命大,死神与他们擦身而过,只是被炮弹天崩地裂的巨响真昏而已。因此,除了刘忠一受了点皮肉伤之外,大家倒也没有甚伤害。经介川这么一唤,不一会儿,天灏也睁开了眼睛。谁知,他一睁开眼睛,随即操起身边宝剑,就要冲徐霆斫去。“孽畜!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当的一声,手指向宝剑弹去,叱喝道:“你可以不认为父,但不可造次,这是徐王妃的兄弟,徐霆,徐公子也!” “我不识什么徐不徐王妃的,什么徐公子的,你等反贼,对朝廷早有觊觎之心,这次必须交出藏银来,否则缉拿你回朝廷去!”眼前这半人半鬼自称自己父亲模样的人,老是半道横叉一槓子,虽说几次救了自己,但着实令人讨厌,天灏怒向胆边生,竟中途撤剑,冷不防向刘忠一刺来,当真迅猛之极!刘忠一眼明手快,眼看剑尖直抵咽喉,也不避让,竟用中指、食指将剑尖紧紧夹住,仍天灏怎样抽也动弹不得! “逆子!你忘了自己身上流淌的是谁的血液?!忘了你娘闵雪花是怎么死的?!忘了为父如何变成这个丑样,忍辱负重到现在!??”刘忠一一连串责问,犹如一记记鞭笞,无情地抽在天灏心尖上。 “闵雪花?”这个除了自己和父亲,世上少有人知道的母亲名讳,居然在这个时候被人提及,天灏两耳自是一热,竟不知是进好还是退好。踌躇间,对方已经撒开手指,剑尖无力垂在地上。 “天灏君,他可~可是你令尊大人啊。”一旁的介川似懂非懂地对天灏说,“真羡慕你啊。” “十一年前,为父自知要遭不幸,要你随母而姓,并送你回千里之外的老家,你母为保刘家一脉血缘,只好如此。将你送回后,在我被锦衣卫缉拿的当天,悬樑自尽了。后来,我知道是徐公子帮忙收的尸,是徐公子帮忙葬了你母,是徐公子……难道你忘了!?你这忘恩负义的畜生!”刘忠一一五一十将十一年前那段往事说了,只是自己死而复生一事未提。说着,单膝跪地,拱手抱拳说,“徐庄主义薄云天,忠一没齿不忘!只是……这逆子,不明大体,却与那帮杀父仇人沆瀣一气!” 第123页 “折杀我了,快快请起!快快请起!”徐霆赶紧扶起刘忠一,无不动容的地说,“侄子不过忠孝两难全,况且,他也是身不由己啊。” 一番离奇遭遇,众人听罢,如坠冰潭,又如梦似醒。都将一双眼睛盯住天灏。本是少年意气风发的天灏,忽闻这段奇事来,又见众人都瞅着自己,竟恍若隔世一般,呆若木鸡,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如陷一片泥淖。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一声暴喝,天灏已是在跳将起来,竟自往坡地前那片开阔地冲去,悽厉的狂叫声在林间回响许久。 “天灏君——”介川一边喊,一边提刀追去。 徐霆好生为难,想要去追,刘忠一却手一拦,黯然神伤说:“就由他去吧。” 恰在此时,云阳道长踏着月光出现了! 潜踪隐迹 第三十五章 兄弟赴难 却说匪首杀了个回马枪,将张虎率领的二百来名兵丁杀了个措手不及,伤亡惨重,几乎全军覆没!那些兵丁也是剽悍无比,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即使咽下最后一口气,也没有丢下手中刀枪,临阵脱逃!眼见血染遍地,四处残肢断臂,方知这些乡丁兵勇,真不是好惹!想继续进攻,又不知前面坡地那片林子里究竟还藏有多少兵丁。一炮一炮的轰击,似乎并不奏效,但总不至于将全部精力耗在这个地方,无休止地打消耗战吧?匪首和二当家欲近不能,正在迟疑,那时已交四鼓,斜月东升,遥望从山坡上一前一后冲下两个人影来,如风雷掣电一般,转眼就要到跟前。 月光之下,看得分明,前首那人手握宝剑,不时对空乱噼乱刺!一双圆瞪痴呆的眼睛,令人可怖的露出大半个眼白来!僵硬的面颊,在急剧抽搐,既狰狞又扭曲,更像午夜殭尸!后首那人一身东瀛武士装束,嘴里不停地呼唤,看起来他一直在追撵前者。由于追得急,没有控制好步幅,因而有些上气不接下气,高束的发鬏有一半散乱,乱发遮住了半边脸。二人一前一后,距离愈来愈近,全然不顾面前成千上百的黑压压的土匪阻断了他们去路! 刀剑林立,黑压压的人阵后面,是九节烘天红衣大炮! “莫非想来劫营!?”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几乎同时,匪首就认出了眼前这两个疯疯癫癫的人——曾经从牯牛岭逃跑的那二人!还有那个三当家呢!?冤家路窄,不想在这个地方碰上!匪首二话不说,一声喝令:“他奶奶的,想沖老子的阵脚?没那么容易吧!上!给老子拿下他们!不论死活!”说着,提起长槊跃马搠去。 “不识好歹的东西,看刀——”二当家一声暴喝,催动坐骑,举起龙环泼风刀上来助战。却不想天灏来势凶勇,不避不让,挥剑顺势一搁,卸掉匪首长槊力道,然后直扑二当家,拼着命将剑锋贴着刀杆嗖地往下砌去,如此一来,竟将自己暴露在泼风刀口下。其时天灏心绪已是迷乱,先前刘忠一——那个自称其父的黑猩猩、傀儡生所讲的一切,都已经无法让他冷静下来,沉思片刻。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到底要往哪去?就从坡地上冲下来,遇到这些阻挡他去路的土匪。至于一直在追撵自己的介川,为什么还要苦苦跟着自己呢?好象第一次见面的那天,自己曾经说过要帮助他找到自己的妹妹。脑子一片混乱,那把透着寒光的泼风刀就要朝自己噼头斫来!天灏不假思索,顺势将剑往下砌去,这意味着自己头将落地的时候,也是对方一条膀子被斩断的时候! 二当家很少遇见过这样对死不眨眼的对手。见天灏敞开门户让自己砍,反而有些犹豫。如果真要砍去,那迅猛无比的剑肯定要斫掉自己一条胳膊,与其鱼死网破,不如撒手耗尽其力,再行擒获!心念至此,剑锋荡着一股剑气已然向自己胳膊削来。“好险!”二当家一声喝叫,迅速撤回右手,剑锋过处,胳膊竟是火辣辣一片。此时,天灏丢开而当家,杀入中军阵内。介川紧随其后,挥动一长一短两把钢刀,也不与匪首纠缠,跟着天灏一齐杀入阵内!虽说土匪人多势众,但投鼠忌器。眼见二人冲杀全无章法,尽是贴身砍斫,那匪首和二当家虽空有长槊、龙环泼风刀,但刀枪无眼,混乱场面害怕误伤自己人,因此,浑身是力却也使不出来!二人骁勇异常,如无人之境,将三把刀剑舞得光晕一片,只见人头滚滚,血肉横飞。不一会儿,竟杀出一条血路来! 就在天灏、介川与众土匪殊死拼杀,土匪分神的时候,离阵脚不远处,张豹以极快的速度冲过匪徒筑起的防线,猫腰钻进一片稻田。借谙熟的地形,迳自往下桃花坞寨子冲去。 此前,张豹得到云阳道长的命令:一是要了解安良为何按兵不动,破坏了事先既定战略部署,从而导致眼前战局失利;二是要安良趁土匪暂时获胜骄兵之际,抓住时机,即刻发兵,从侧翼攻击,与之形成岬角之势,迫使土匪首尾不顾,从而挽回败局,将功补过! 张豹接过命令,一刻不停,转身往坡下跑去。由于事先土匪在通往下桃花坞寨子的半道上,构筑了一道道防线,切断了两个寨子之间的联繫。因此,张豹必须突破重兵防守的防线才能到达下桃花坞寨子,与安良取得联繫! 过了坡地下那条两米多宽的壕沟,离前面稻田已经不远,张豹见百米以外尘土飞扬,人声鼎沸,撕杀连天。仔细一看,竟是先一步冲下坡地的天灏和介川二人,已经杀入阵中,与土匪们杀得难解难分!机会不容错过,张豹毫不犹豫钻进了半人多高的稻田里,卯足力气,向隐约可见的下桃花坞寨子跑去! 第124页 途中,张豹听到极其微弱的呻吟。拨开稻穗,班驳月光下,一个浑身是血,少了一条左腿的血人正奋力挣扎着往前面爬。看样子,竟是和他同一个方向。“大哥?是你!?”张豹认出了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人,正是自家兄弟张虎! 忽听喊叫声,张虎愣了半晌,终于模模糊糊认出了月光下满是惊讶的张豹。没想到在这片稻田里,两兄弟竟是这样见面!更没想到的是,生龙活虎的张虎转眼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大哥——”“兄弟——”二人一声苦叫,紧紧抱成一团,霎时,张豹泪若滂沱,深怕与大哥再次分离。张豹一边抽噎,一边抚着张虎剩下的半截腿,说,“哥啊,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看不见你哪。” 张虎断断续续地说道:“兄……兄弟,我……我……不是挺……挺好的么?”眼神却在游离之中。在他身后是一条长长渐已干涸的血迹。而他的躯壳却逐渐变冷。 张豹似乎意识到怀抱中的大哥正渐渐离他远去,不停地摇晃着他,说,“大哥,大哥,你别睡,我还要等你一齐上山打猎呢。大哥——” 张虎微闭双眼,仿佛沉浸在幻觉中,不停地自语:“二……二百个兄弟啊,我……我要问……问安统……统领,为……为什么不……不出兵……为~什~么……?”声音愈来愈弱,渐渐停止了呼吸。 “大哥——!”张豹潸然泪下,使劲咬着嘴唇,不敢发出声来!摇了半天,也未见大哥动弹,知道大哥已经远去,再也唤不回来他了。 “为什么!?为——什——么——!”张豹轻轻放下怀中的张虎,缓缓站起身来,仰望一碧深邃的苍穹,举臂高喊:“为什么——!?” 这声音却惊动了一个一直悄悄与张豹并行,而张豹一点也不知晓的人。自从张豹进入稻田后,那人就一直暗中跟随他。张豹只顾了去传达命令,只顾了与张虎生死别离,却忽略了旁边这个人。起先这个人并未打算跟踪他,有些漫无目的的半躺在稻田里。即使那边杀声阵阵,金戈交鸣,他(她)也无动于衷,后来,当他(她)一路跟随——多少有些看张豹到底要干什么,又当他(她)悄然藏在一边,亲眼目睹这场生死离别的苦痛时,他(她)的眼角无声无息地坠落下两行许久未曾落下的热泪,甚至哽咽起来,那声音却是一个女人的涕泣。那声音只有她自己能听到。当张豹从悲痛中回到现实,头也不回地望下桃花坞走去时,她一时好奇,竟不动声色地再次跟了上去。 或许,通过他能找到自己想要找到的人!尽管这多少有些臆测! 这个潜行其后的女人,便是蝶云丸子!她要找的人正是介川一之——她的哥哥! 一直未曾提到安良。 那碗要命的茶,足足让他虚脱了近一个时辰!还好,下药的人并没打算要他的命。仅仅是让他丧失抵抗力!他不知道是谁下的药,无色无味,伴随茶的芳香,就这么轻易中了招!最初,他以为是家洛二兄弟下的药,但一看又不像。如果家洛他们要下药,自己又何必被别人挟持?岂不是自讨无趣?!而以秦铁匠为首的那几个家丁装束的汉子,不正是偷着抿嘴笑么?他们不仅偷笑,而且还将自己和操纵利器的兄弟伙们给缚住,将他们捆得像粽子似的,手脚不能动弹! 药劲儿一过,下腹总算没有刚才那种狂泻不止的感觉,气力也在逐渐恢复。安良想试着挣脱捆在手腕上的麻绳,却给捆得死死的。安良嘆口气:“完啦。”他没敢惊动铁匠他们,如果自己老是添麻烦,其结果是对手视自己为累赘,或许会毫不留情地灭了自己。于是,他慢慢挪动身子,悄悄将手腕上的麻绳对着墙棱,一下,一下地摩擦着……他要慢慢磨断绳子。进而夺回控制权! 时间过的很慢。两里外不时传来猛烈的炮击声。每一次炮击,都令安良心里咯噔一沉,就要碎了一般! 土匪没有攻过来,是计划以外的事。土匪没有攻过来,自己就要採取相应对策,主动出击,从土匪后面袭击!然而一切似乎为时已晚!眼见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坡地那边炮声隆隆,鏖战正酣,自己却被困在这里,不觉间,想死的心都有!这边安良心如刀割,欲死不能,恨不能化一道飞虹,直抵战地,杀个你死我活!那边铁匠他们站在城垛后,居高临下凝视远方。冷月洒他们在表情全无的面孔,苍白如一尊尊石雕。不知过了多久,轰隆的炮击声渐渐稀落,最后沉寂无声。又过了一会儿,隐约传来金戈交鸣的激烈撕杀声。那声音断断续续,隐隐约约,若有若无,又像是潮汐。 “老木,也不知天灏他们怎样了?”听着远处传来的声音,秦铁匠拍了下一旁的木老六。 “是啊,我也在犯迷糊,照理他们也该现身了。咦,铁匠,好象有人,”忽然,木老六指着寨墙下五十米开外地方,说,“看看,兴许是土匪吧?” 铁匠顺着木老六手指方向看去,朦胧月光下,正是张豹手持单刀独自站在寨子外面。“大当家,过来认认,是什么人?”铁匠手一挥,要站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家洛二兄弟过来辨认一下。 第125页 “安统领,开门!”寨楼下,张豹仰首高呼。 寨楼上,家洛战战兢兢说:“他是上桃花坞村的张豹,估计是来搬兵的吧?” 木老六道:“让他滚回去吧,什么安统领的?全是一窝反贼!” 安良听得真切,正想回应,一锦衣卫将眼一瞪,锋利的刀口立时对准了他的脖子。 “安良,你当他妈的什么缩头乌龟!?为什么不吱声了!?秦家洛,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傢伙,哪里去了?!”见寨墙上旗幡飘扬,刀枪闪烁,就是无人应答开门,张豹顿时火冒三丈,破口大骂起来! “张豹,快退下!”眼见木老六他们脸色愈来愈阴沉,安良往后一趟,趁势大喊起来。“张豹,赶快走!”只喊了一半,那看守他的锦衣卫猛地将单刀望他脖子一划,不重不轻,竟割出一道血口来。霎时,一股鲜血汨汨流出。“倘若再喊,老子一刀抹了你!”那锦衣卫恶狠狠地踹他一脚。拽着他往寨墙前走去。他看到了孤独一人的张豹! 张豹见安良被一群人五花大绑地推在寨墙前,又见家洛冒出一张可怜兮兮,一脸无辜的脸,知道情况有异,正想搭弓射箭,却听到寨墙上一声喝令:“放!”嗖嗖嗖,几声锐响,黑暗中漫天漫地一阵箭雨噼头射来,想躲已是不及,饶是他三头六臂,顷刻间,已是刺猬一般! 张豹双目圆瞪,至死没有倒下!一只箭射穿了他的喉头,一只箭射穿了他的心脏,从后面透出。鲜血无声,从拇指大小的窟窿中汨汨流出,淌在脚下,淌在脚下那片黄土地上。 一切难以预料。一直默默跟在张豹后面的蝶云,怎么也没想到墙头上有人暗算,想要出手施救,无奈事发陡然,即使出手再快,恐怕也是回天乏力。眼见张豹已是不能救活,蝶云怒从胆边生,奋力一跃,朝十几米外的张豹扑去。与此同时,手中的八角菱暗器,如漫天花雨,纷纷坠落。一时间,寨墙上有人惨号不断!即便如此,蝶云尚未落地,噗噗噗,又是一阵密集的箭雨,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向她射来! 潜踪隐迹 第三十六章 尾 声(一) 朝阳如血。阳光冲破厚重的云层,将千万道金光尽情倾洒在大地。柳河滩一如往常的汨汨流淌。岸边河柳在清冽的晨风中,撒开轻枝柔叶,如飘絮乱坠。与眼前诗情画意的景象相悖的是:漫天飞雪似的纸钱,青烟裊绕的香烛,凄楚哀怨的低泣……所有的一切都无不告诉你,这里曾经经历了一场劫难,一场浩劫! 阳光又一次被厚厚的云层遮掩。几欲喷薄,几经变幻,当阳光再次千呼万唤使出来,遍地浸染时,整个大地却是血红一片。血色层林、血色河流、血色天空! 从西山口山脚下,到上桃花坞村,从村口那条道上,到村东南坡地上;再从那片方圆两三里,上千亩稻田,到下桃花坞寨子前,一切似乎都在一夜之间改变:来不及收割的稻子,几乎被碾为红色的泥土。稻子上东倒西歪地躺着一具具没有生命迹象的尸体。有的失去了头颅,裸露的脖颈处,被齐齐斩断,紫黑色血迹已然凝固;有缺胳膊少腿的,有受了各种刀枪箭伤,血从伤口处仍流淌不止,生命正走向黑暗深渊的垂死者;他们在呻吟,在乞求生还,在度过看似短暂却又漫长的恐惧之夜后,看到第一抹阳光时发出的感嘆:我们,活过来了!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活到最后,笑到最后!因为这是一场相对而言没有胜利的战争!但战争却是残酷的!但谁也不清楚究竟什么原因,导致胜利在即的土匪,却匆匆结束了这次撕杀,这次残酷激烈的战争!只是晓得那轮半弦斜月即将沉入山峦,黎明前一抹晨曦浮现天际时,土匪撤退了。说退就退,像来亦快去亦快的潮汐! 或许徐霆和云阳道长,老村长他们永远都不知道这一幕! 此刻,徐霆就、云阳道长、老村长默默伫立在上下桃花坞之间那片高峭的坡地上,衣袂飘飘,放眼远眺,广袤大地尽收眼底。一些被烧毁的房屋仍是浓烟滚滚。悲戚满腔的村民和那些幸存下来的兵丁,拖着疲倦的身影,如失魂落魄的孤魂野鬼,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一边四处搜寻,一边呼兄唤弟。其声凄凄,其声切切!一具具尸体被重叠在一起,下面是铺砌起来的干柴。一个兵丁将火把扔在堆积的尸体上,“轰”的一声,烈焰化着狂风,即刻将那些没有灵魂的残破躯壳吞噬! 云阳道长收回目光,问徐霆和老村长:“你们知道胜利的味道是什么吗?” 徐霆依然凝视远方,平静地说:“死亡、硝烟、屎尿的味道。” 云阳道长说:“是啊,这就是胜利。” 老村长说:“一场没有胜负的战争。” …… 战争到这里暂时画上一个句号。至于这场战争为什么突然间匆匆结束,为什么本是一场血腥杀戮,一场你死我活的争夺战,倏忽间,却以土匪大举撤离而告终,让处于战争逆势下的徐霆、云阳道长他们得以扭转颓势?一切皆不可能?一切皆有可能! 影响这场战争的两个关键人物,却是锦衣卫镇抚使闵天灏,以及他难以承认,又不得不面临的现实——他的父亲刘忠一,曾经的御前五品执掌侍卫。二人看似不合适宜的出现,单方面来看,是父与子间离别苦痛的延续。父亲找儿子,天经地义!找寻之间,无数已经断裂的线索竟无意间又重新续弦。而这个结合点,则是那个一直披着虎头面具,不肯以目示人的匪首。 第126页 这也是土匪本来进攻得心应手的时候,为何要撤离的原由之一。 这里必须提到一个人,尽管他与本故事联繫不大,但却是其中的链条之一。这个人便是廖永忠。 自从朱元璋击败陈友谅后,小明王朝内部出现纷争。大将毛贵与赵均用因立场不同,互相仇杀,元将察罕帖木儿趁势收复关陇,进占山东。张士诚一军也趋势袭击小明王军,小明王都城安丰岌岌可危。安丰一失,应天势必暴露在元军主力之下。朱元璋一方面决定率军赴援,另一方面派大将廖永忠迎小明王韩林儿于滁洲。1366年12月,一个风平浪静的夜晚,小明王借夜幕与廖勇忠上了一条快船。船行中流,突然,江面上雾蔼四起,十米之外,竟不能视物。小明王正自心惊,忽觉得脚下冰冷一片,不一会儿,咕嘟咕嘟冒起的水,很快没过他的小腿。“触礁了——”有人在喊的同时,已经扑通扑通地跳倒江里…… 小明王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于是,朱元璋定国号为“大明”——“国号大明,承林儿小明号也!”开国后,战功卓着的廖永忠被封为德庆侯。 事情本应该到此为止,然而,廖永忠怎么也没有想到,1375年的一个月夜,朱元璋以其私自穿着绣有龙凤图案的衣服,逾制为由,将其杀死。或许事情到此,真该有个了结,但仅仅是十多年后,廖永忠的兄弟廖云因“胡蓝”案,而与刘忠一一同关押在诏狱里。 随后发生的事情已不可逆转!那个月夜,锦衣卫校尉崔溟石亲自操刀,将刘忠一割破头皮,灌了水银,满以为刘忠一跃出沙坑的同时,人皮一退,立时毙命。但事与愿违,刘忠一留下了一片赤红,却没留下生命在沙坑里!当他再次来到廖云面前,再次举刀朝他的头皮割去,廖云闭目咬牙,等着死神来临,忽然间,天地一片震动,沙坑竟自迸裂,崔溟石脚下一滑,竟和其他几个锦衣卫滚下了沙滩。他们以为触怒了神明! 廖云趁此机会跃出沙坑,趁那几个锦衣卫惊魂未定之时,搭拉着一半的头皮,强忍疼痛,迅速逃离了此地! 从此,杳无音信。而牯牛岭却多了一个披虎头面具,聚啸山林,打家劫舍的山大王! 这段旷世奇遇并未就此打住。夜里,天灏一口气儿没顺,痰咯攻心,失心疯一般与介川一前一后,从东面那片坡地冲下来,不由分说冲进土匪阵中,逢人便砍,像斫瓜果一般。俗话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疯的,疯的怕不要命的!天灏既像是疯子,又像是杀红眼专门寻死的人!因此或多或少,占了一些便宜!介川也一直紧紧跟在他左右,亡命的搏杀!转眼,土匪愈聚愈多,刚刚杀出一条血路,顷刻间,又被一拨又一拨的土匪用人墙挡住! 天灏和介川陷入重围,左突右沖始是不行。突然,匪首从马背上凌空一跃,踩着一颗颗脑袋,嗖嗖踏来,一把长槊直挺毫无知晓的天灏胸膛而来。说时迟,那时快,眼看长槊就将捅入天灏胸膛。蓦地,斜刺里飞来一道黑影,钢爪一噼,直朝匪首心窝处抓去。匪首叫声不好,连忙回槊护身,一阵辛辣之极的罡风擦脸而过,掌风过处,却将虎头面具震落。月光下,竟露出一张骇然的面孔来。那是张一半白发,一半秃头的脸孔。白发遮掩下的半张面孔,和正常人差不多,而另一半则似风干的腊肉一般,阴森恐怖。 “廖云?”黑影一声惊讶,钢爪在半空中硬生生收回。 那匪首又惊又怒,躲过一爪,正想来个华山挑车,一把长槊正要由下而上沖黑影搠去,没想到有人叫自己廖云,一愣,赶紧收回长槊,一声喝令:“住手!全部住手!”话音一落,正在撕杀的土匪,赶紧收回刀枪。天灏和介川呀呀怪叫地沖了出去,看样子是往下桃花坞寨子去了。 “来者何人?竟敢直呼本大王名讳!?”匪首两眼死死打量这个黑猩猩似的人。 “是我,刘忠一。那个在诏狱里和你一起的刘忠一啊。” “你是忠一?”匪首终于通过熟悉的声音辨认出来。怔怔地:“忠一,你,你还活着?” “我还活着吶,”刘忠一拍拍胸脯,朗声说,“我们都还活着呢。” 匪首又细细辨认了一会儿,当他确信眼前事实真真确确,绝非梦幻时,突然仰天哈哈大笑起来,说,“好兄弟,你没死啊,我的好兄弟!”丢下手中长槊,一把抱住刘忠一,号啕起来。 “说,要兄弟怎么做!?”突然,廖云一抹眼泪,真切地问刘忠一。 “这仗不能打了。” “此为何故?” “你炮击的那片坡地上,有一个叫徐霆的公子,他是徐王妃的兄弟,还有一个云阳道长,他们都是我忠一恩人啦。”刘忠一简单说了下徐霆帮自己收娘子的尸,云阳道长给他二次生命的经过。廖云一听,连说,“不能打了,不能打了。” 刘忠一又说:“我还要去下桃花坞寨子,那里已经被锦衣卫那几个王八蛋给控制住了。” 忠一这一说,竟有些尴尬地笑道:“不瞒你说,兄弟,那寨子的秦家洛二兄弟,早已与兄弟我暗中联繫了,否则,这仗也不至于打得这么顺手。不过……那几个锦衣卫老子瞧着不顺气,”说着,从手下手中接过长槊,喝令道,“来呀,把那狗娘养的锦衣卫给老子轰了!” 第127页 “别用炮,那里还有无辜的村民吶。”刘忠一赶紧制止。 “那就给老子只轰寨墙!”廖云匪气十足地吼道。 土匪们又开始重新集结。推着大炮,踏着月色慢慢往下桃花坞寨子移动。 潜踪隐迹 第三十六章 尾 声(二) 传说明朝中原武林出现过一种叫“八角菱”的暗器。纯钢打造,利如刀,薄如纸,大小不过两寸,散射出来如漫天花雨,且餵有剧毒,极有可能来自日本忍者之手。其实,这仅仅是一种猜测。究竟有没有人亲眼目睹,有没有人领教过?谁也说不清楚!因为,谁又会甘愿冒险来领教一番呢? 除此之外,忍者徒手搏击也是一绝!十根手指如钢似铁,穿胸破腹,撕颈裂头,瞬间使人至死,虽然不及中原武术博大精深,但实用性强,往往一击必胜! 忍者最可怕的敌人是武士。武士在明处,忍者在暗处,防不胜防,故武士最憎恨忍者,忍者一旦被武士捕获,必然受到最残酷的刑罚处死。活剥皮就是酷刑的一种,皮肤被一片片剥下来,极其痛苦,而又不能立即死掉。所以忍者是绝对不肯让武士活捉的。相传有位叫猿飞的忍者,因为有像猿猴一样在树上攀援飞跃的本领,来去无踪;又有徒手格斗的好武功,人们根本无法捕捉他。一次,他被派去侦察住在某城堡中的一个将军,偷听到将军和一位大臣的密谈。可当他离开城堡时被守卫发现,他立即跃上城墙,巧妙地避开了追赶的人。不幸的是,当他跳落花园时,却踩上了一只暗设的捕熊钢夹,钢夹死死将他腿夹住,一时不能动弹!眼见将军手下的卫士渐渐围拢上来,猿飞一咬牙,一刀将被夹住的腿砍断,单脚逃了很长一段距离。最终因失血过多,难以支持。见卫士越来越近,知道自己没有希望逃脱,索性用剑毁掉自己面容,使人无法辨认。随后,挥剑砍断自己的脖子。 忍者虽然本领超人,但执行任务中也经常有失算的时候。有个忍者冒着夏日的酷暑,潜入一个诸侯住宅行刺。为了不发出声响他硬是用手在土中挖洞,用了十几天的时间才潜入室内的榻榻米之下。就在即将大功告成的时候,他身上的汗臭招来了苍蝇和蚊子,蚊蝇的嗡嗡叫声引起一个卫士的怀疑,于是卫士抽刀向下刺穿地板,将藏匿在下面的忍者杀死。 关于忍者的传说有很多。这里就不一一列举。还是回到故事的主角蝶云吧。 应该说,忍者有一颗冷酷的心。超乎想像的精神修炼,使他(她)们能够独自面对敌人,克服对死亡、孤独、黑暗乃至于飢饿、寒冷、伤病等诸多困难!这也是忍术之所以无坚不摧的真正原因!故而,他们必须有一颗不同常人的冷酷之心! 换句话说,一旦他们感情发生变化,哪怕是微妙的变化,那么,先前所讲的许多悲壮故事,无一例外成了他们真实的写照! 蝶云就是这样的例子。 当她一路尾随张豹,亲眼目睹张虎死在张豹怀抱,从此阴阳两隔那一幕,霎时,恻隐之心油然而升。她想到了自己的哥哥介川一之,失散至今却未相逢。虽说中原地大物博,人间繁华,却没有自己安身立命的家。哀嘆不幸,依然跟着张豹往下桃花坞寨子摸去。从这场战争开始以来,她一直以一个旁观者身份藏匿一边。她不想捲入这场与自己毫无干系的战争。觉得这多少有些像幕府将军之间的割据战。 然而,张豹与张虎生死悲壮的别离,还是耳濡目染的影响了她。蝶云不想张豹在有什么不测。所以就暗中保持距离一直跟踪他。 然而,事与愿违。张豹不仅没有搬来救兵,反而身中箭镞,命丧当场!距离让蝶云出手不及,距离让蝶云作出错误选择!尽管这是一种不可挽回的错误,但蝶云还是从暗处飞身而出,把所有的“八角菱”暗器往寨墙上悉数抛出!与此同时,她触摸到张豹尚有余温,满是箭镞的躯体! 生命如此脆弱!蝶云想救张豹,却搭进了自己!试想,寨墙上刀枪林立,森严壁垒,任何来犯者都将以生命为代价!扑救不及的蝶云本想凭自己绝世轻功,跃上几丈高寨墙,与那些暗中施射的敌人拼个你死我活,密如蝗虫的箭镞,在月光下如千百只闪烁的萤虫,似疾雨般狠狠扑来。噗噗噗,她听到自己肉体被箭镞洞穿的声音!听到了箭镞落地的冰冷声!当她屏住最后一口气,纵身一跃的时候,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冷风。冷风从身体里穿过,以气体的形式在耳畔咝咝爆裂。在她意识残留,一息尚存的瞬间,她隐约听到了远方哥哥介川一之撕心裂肺的哭喊:“丸子——” 潜踪隐迹 第三十六章 尾 声(三、全文完) 蝶云以自己的生命方式完成了蝶变过程。 最终,介川未能如愿见到一个鲜活的妹妹。抱着妹妹蝶云渐渐冰冷的躯体,他已经哭不出来了。所有人都很惋惜。 至于安良,一碗茶引发的一场不以人们意志为转移的战争,多少让他黯然神伤。当蝶云化作一缕蝶魂翩翩起舞的时候,他挣脱了绑住双手的绳子,从袖笼里掏出那只所向披靡的弓弩,在秦铁匠、木老六等几个锦衣卫身后痛下杀手!噗噗噗,每一支利箭都带着复仇的火焰,化为一道道犀利的索命符,准确、利落地射在背对他的敌人身上。 这个时候,廖云和刘忠一正好将九节烘天红衣大炮对准了下桃花坞寨子所谓坚不可摧的寨墙!只等一声令下! 第128页 这场战争以这样的形式结束,多少有些出人意料。 至于秦家洛二兄弟,二人的处境很尴尬。暗中通匪,按兵不动,坐失战机,这一切都与二人有关。好在土匪不是真正的土匪,换句话说,如果没有刘忠一与匪首廖云意外相逢,可能这次战争真是要改写了。尽管如此,先前开始的双方交战,已导致不少灵魂不知所以的牺牲。这牺牲的亡灵怪谁? 从此,家洛二兄弟被寨民们吐弃了,由原来的秦爷,二爷或是什么族老称谓,一夜之间变成了人见人骂的贼子!因为是族老,所以保住了项上人头。不过,二人的日子并不好过!战前与徐霆、云阳道长、老村长他们签署的“白垩泥经营协议”也成了一张废纸。更重要的是,白垩泥的一切经营权,全部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上下桃花坞寨子所有村民的共同利益。同样也成为了燕王朱棣的财政储蓄库。 至于天灏——这个朝廷秘密派遣的锦衣卫镇抚使,他发现了五具棺材藏银的秘密,并一路潜随,试图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将这些暗中为燕王筹措粮秣银晌的朝廷叛贼一网打尽,可惜,天不遂愿。一番心血付诸东流。至于最后怎么消逝,谁也说不清。如果要猜测,只能如此而已:身为朝廷信任的锦衣卫,肩负重任。在关键时刻,遇到了与朝廷有恩怨的父亲,孰对孰错?二者之间,断难选择!因为自古忠孝两难全。当初父亲刘忠一还是太祖皇帝朱元璋殿上的五品执掌侍卫呢。最后又怎样?! 后来有人看见过天灏。说他疯疯癫癫,语无伦次,是受了什么刺激?只有他知道。当初与天灏从应天(南京)出发的木老六、赵虎,除木老六在桃花坞寨子阵亡,赵虎因继续暗中监视朱高炽他们,暂时相安无事外,连同德州调遣来配合天灏的那七个锦衣卫都死于暗杀。实则死于安良之手! 至于朱高炽、杨公公、木荻、周捕头、牛二他们五人。自蝶云莫名离开他们后,他们一路再未作停留。他们昼夜兼程,披星戴月,总之,在燕京开始落第一场雪的时候,回到了燕王府。在燕王府地下密室里,杨公公向朱棣呈上了那张纹有京畿布防土图的人皮。 1398年初冬。一场大雪横扫了桃花坞整个山岭。白皑皑的大雪覆盖了一切。在柳河滩与西山脚交壤的地方,那片满是冰挂的柳林下,三座隆起的坟茔格外显眼。三座墓碑分别镂有“张虎、张豹、蝶云丸子之墓”字样。安良与介川相对无言落坐在雪地上。天空湛蓝,雪地呈青篮色,煞是好看。冷凛的空气中,隐隐飘浮着淡淡的松脂味儿。二人没有话语,就这么看着三座被雪覆盖的坟茔。 三座坟茔,单单葬在柳河滩。一对兄弟,一个异乡女子。上下桃花坞村民们感嘆蝶云奋不顾身的行为,将她与两兄弟的墓葬在一起。他们希望蝶云的魂魄能够随这流淌不歇的河水,魂归故乡——其时,蝶云整个娇小的身子,全部覆在张豹的身上。为他遮挡射来的乱箭。尽管二人最后像刺猬一般,躺在寨墙下那片土地上。 时间,随着柳河冰层下汨汨而流的河水,而无声无息地流逝。二人也不知这样坐了多久。最后,介川一之站了起来,对安良鞠了个九十度躬,说,“谢谢安良君陪我这么久,谢谢,我,走了。”提起地上那柄武士刀,然后掖了下腰间短刀,戴上一顶斗笠,踩着深浅不一的白雪,咯吱咯吱地走了,头也不回。 1398年,没有战事。一切相对平静。平静的江湖却是一片刀光剑影,杀声阵阵! 1398年,只是一个模糊的开始,却隐含着来年杀戮重起!来年1399年,7月5日,燕王朱棣起兵,率“靖难”之军,历时4年,大小白余战,最终兵临南京,夺得大明江山。史称“靖难之役”! 1398年冬季最后一个月,桃花坞上游的黑竹沟,一拨人来到一个水潭,凿开薄薄的冰层,闸断水流,从五个极其隐秘的洞穴中,分别取出五具棺材。棺材有些腐败,沉甸甸四处漏水。这拨人将棺材分别装上五辆牛车,然后直奔桃花坞。 来年开春的时候,一队肩挑车拉的贩卒,脚步沉重却也快捷的走出山沟,一路往北而去,有人问挑的是啥?那些贩卒们众口一词地说:白垩泥!(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