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同人] 天生反骨》 第1页 [bg同人] 《(神话同人)[哪咤]天生反骨》作者:未蓝澜【完结+番外】 文案 哪咤天生反骨,桀骜不驯。 谁知道死对头东海族中,也有一位,跟他一样的脾性。 「东海龙族的龙妖。」 哪咤定了定神,看着敖泠,神色疏冷。 小龙公主乖乖巧巧,甜甜一笑:「是龙仙,哥哥。」 哪咤内心在骂她:谁是你哥哥。 被骂的小龙妖:叫完这声哥,我让你爬着走。 「再喊一声。」 后来,逐渐听这声哥哥听上头的哪咤捏着她的脸,声音凉淡,偏偏眼神炽热。 小龙公主冷哼一声:「到底是哥哥,还是情哥哥?」 其实,他自小未得到过浓烈的爱意。所以那年她明明是在哄骗他,在他面前曲意逢迎,他却傻兮兮的,早将她看进心里了。 前期相爱相杀,后期互相陪伴,双向文,共同成长向。 先爱(不是),先谈恋爱后闹东海,前期女主是小娇娇,惯会装乖讨巧,后期会成长起来。 阅读指南: 1、主要以封神哪咤闹海这段故事为背景,私设挺多,有虐,但整体是甜的,结局he。 2、谈恋爱谈的早,很早,喜欢细水长流的可能会不接受。 3、非考究党。 内容标籤:古典名着封神 正剧 神话传说 搜索关键字:主角:哪咤,敖泠 ┃ 配角:敖丙,敖泯,太乙真人,孙悟空,杨戬 ┃ 其它:封神,西游,宝莲灯 一句话简介:相爱相杀到互相救赎 立意:挣脱强权,才获新生。 第1章 天生反骨 东海海渊深处,水晶宫。 贝瓦缀着喜庆红绸,随着海水轻摆,珊瑚柱上挂满皎洁珍珠,熠熠生辉。 夜明珠将海水照得柔和又绻缱,有姿态娇媚的水族舞娘在轻歌曼舞。 朝臣众百,屈膝而跪。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被敖广抱在怀里,唇红齿白,眉眼弯弯。她的眼睛极亮,像是深渊里的光,波澜潋滟。 这是东海三千水族翘首跂踵盼来的,尊贵的龙九公主,取了一个单名泠字。 此正是她的周岁生辰宴,逢人间仲秋,众兄长正当顽皮年纪,才去人间游歷了一番,便非说要学着人间小孩儿周岁抓周,给妹妹庆生。 老龙王疼极了这个唯一的女儿,难得也有兴致,命一众海将去搜集了许多人间玩意儿,让女儿来挑。 敖广那双带着点浑浊的龙眼里,满满笑意,抱着她哄:「敖宝儿,小阿泠,乖女儿,快来挑个你喜欢的玩意儿,将来......」 老龙王话还没说完,小小的敖泠一把抓起了个玺印儿。 众人皆惊了一瞬,那正是近日与截教走得近的水族,从人间商王宫将将拿回来讨龙王开心的帝辛帝玺。 敖广神色不明,捻了她一卷软软的胎髮,笑着道:「乖女儿,这是何意?」 几个海将率先反应过来,想拍几句龙王马屁,手还未举起来,就见小公主白玉藕似的小手紧紧攥住玺印,兇狠地往地上一摔—— 龙宫极尽奢侈靡丽,铺地的都是从人间搜罗来的上好白玉琳琅砖,温润光洁,触之生温。 经小公主这一摔,白玉和玄玉相撞,溅开花来。玺印碎了一地,地砖也豁出了一个大口子,触目惊心。 甚至有飞溅的碎末刺伤了站得近的侍女,血一滴一滴落在残破玉砖上,侍女跪了满地,无一敢抬头。 几个海将的话也梗在喉头,不经意带上一丝战慄。 小公主看似不谙世事,语气却兇狠狠:「这是什么?」 龙开早智,一岁说话已经很是顺畅。 没人敢吭声,帝玺贵重,由叛了阐教与截教走得很近的申公豹,专门遣了人送来的。 「我不想再看见。」 小公主发话了,她小小一个,卧在父亲怀里,脆生生如玉娇俏。但一干海将知道,老龙王被这样拂了兴致,此事不能善了。 果然,原本还笑容满面的敖广,僵硬阴冷着一张脸。 他当然不可能怪罪自己的女儿,满是褶皱的嘴唇上下翁动:「谁拿来的,杀了。」 殿内顿时喧譁一片,闹作一团,海将在战慄,侍女在啼泣。 小公主一脸懵懂天真,仍在笑着,牙牙学语:「谁拿来,都杀了。」 老龙王不懂什么避着孩子的忌讳,当着殿中众人的面,便就地格杀了那几个海将。 血流成河,铺满大殿。 阴冷粘腻的血腥味儿飘满殿前,她的三哥敖丙下意识抬眸看了她一眼。 就那一眼,正巧与敖泠眼神撞在一起。 敖丙见敖泠沖他扬起一个甜甜的笑。 她笑起来明明很是可亲,也很令人不寒而慄。他一怔,又低下了头。 敖泠也没与他对视很久,转了头去向父亲邀功:「父王,不喜欢,敖宝儿替你杀了。」 敖广的眼睛明明浑浊不堪,却似有精光。他不置可否,只是拍了拍她的背,像是在逗她,又不像是高兴。 「你这么聪明,却是个女儿,可惜了。」 敖泠言笑晏晏,只是搂着父亲脖子,想要讨赏。 敖丙不敢抬头,但他的二哥敖乙却知道龙王为何动怒。 龙,上古氏族,湿生精怪。如今三教鼎立,龙族本该与门人弟子多为兽禽异物修炼得道而化形的截教为一派,却先行向天庭俯首称臣,讨了个行云布雨之神的正职。 第2页 再与截教走得近,就像是在打天庭的脸。 这帮愚蠢的海将还巴巴地把申公豹送来的东西奉上,简直就是在找死。 只难得,才生龙智的妹妹能看出来这些。 可惜了,只可惜她是个女儿家。 一场浩大声势的喜宴,在东海百里绵延藏宝,一向奢华无度的做派中并不算什么。 东海龙族才归顺天庭,诸事待兴,等龙宫全部都理整好,已经数年过去。 角元殿中,初初张成的龙女卧在软榻间,肤如凝脂,明眸皓齿,莹润的唇瓣微张,似在思考着什么,却显出几分娇弱气来。 她没有说话的时候,模样很恬静。 敖丙把玩着手中从人间新寻来的玩意儿,见着人了,露出笑来,将东西在她面前摇了摇。 他的好妹妹斜眼看来,却少了平常那点娇柔,眼神无波无澜而冰冷。 就像周岁宴上一般。 他微怔住,睁大眼睛再看,却又瞧不见一丝冷意了,敖泠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喊他:「三哥,你又带回来什么好东西啦?」 敖丙以为自己看错了,沖她笑道:「小阿泠,你来。」 她闻言,一个翻身下了榻,娇嫩的脚踝露在外头,连鞋也没穿,身上的流仙裙随着动作飞舞。 东海龙族只得了这么一位公主,原来姑娘家走起路来都这样娇弱,与他们这些太子是全然不同的。 敖丙半晌没回过神来,直到小公主露出一双明亮澄澈的眼在他面前,他才惊觉。 她的术法学得真好,稍息便能纵身而来。 「三哥哥,这是什么?」她澄澈的眼中满是好奇。 敖丙轻笑一声,洋洋得意往她面前一抬:「都说人间铸剑之术兴起,铜器做得极好,这双耳通天盏,你看如何?」 敖泠就着他的手细细看起来,那铜器通体金黄,雕刻着许多精緻纹理,曳曳闪光。 她低声笑了,满眼欣喜:「真好看!」 敖丙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的长髮倾泻肩上,戴了一只珊瑚簪,簪间垂繫着水珠泠泠的银链,微一晃动便似烟雨飘渺。 这是他送给她的。 东海唯一的公主甚是会讨人欢喜,哄得一众人都喜欢她。 也难怪,这小姑娘长相没有一点攻击性,反而是玉容杏目,眼波缱绻,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又弱气又楚楚可怜的模样。 她还那么小,却生得这么美。谁能不喜欢,不宠爱着。 「送你吧。」他大方得很。 敖泠得了通天盏,爱不释手,笑得合不拢嘴,抱着他手腕撒娇:「哥哥真好,阿泠最爱哥哥了。」 才说她会哄人开心呢。 敖丙不由一笑,却觉得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周身总有种不真实感。但被她几句话哄好,陪着她聊了一会,便犹自回去寝宫。 在他走后不久,敖泠却褪去了脸上的笑意,眼神寒彻如冰。 她似乎看透了什么,角元殿空荡荡又荒廖,敖丙离开的那阵风却又清隽朗朗,让她很是迷茫。 最后,一切化成了一句带着恨意的断言。 「是你们,先骗了我。」 ...... 与此同时,漫漫山脉间,干元山巍峨高耸,直入云穹。 一袭道袍凛然的太乙真人覆手而立,看着不远处正凝神打坐的少年,不由一嘆。 那是他奉师门之命所收下的弟子,陈塘关总兵李靖的第三子李哪咤。同时也是阐教秘宝灵珠子转世,往后将要在封神大战中率作先锋。 「哪咤。」他轻唤了一声,拂尘微掸。 清妍秀丽的小少年睁开那双漆玉般的目,沉默而起,随着动作盪开炽色红袍。 只是约莫十岁的少年人,聪颖早慧,神色冷凝如冰。 「为师昨夜观天象,感应到了伴生灵珠的波动。」太乙真人的话一顿,微抬声音,「你可还记得,为师曾与你说过的话?」 哪咤记得,但他并不在意,语气没什么起伏:「那灵珠如今在何处?」 太乙真人一噎:「此乃天机,为师也算不到太多,只晓得灵珠突然异动......」 若他猜的没错,应是灵珠遭遇了什么生死浩劫,但好歹是转危为安。 如今阐教截教纷争不断,阐教金仙犯红尘之厄,杀罚临身。 昊天玉帝又命仙首十二称臣,各教自然不肯,故此阐、截、人道三教已是共籤押封神榜,将来要编成三百六十五位正神,效命天庭。 各教风起云涌,谁都想在这场大战中抢占先机。 「既是如此,那便不管。」 张扬的小少年言罢,又要去练功。 「哪咤,事关你自身,怎能如此不放心上。」太乙真人呵斥了一句,「如今伴生灵珠已初显踪迹。唯有寻到灵珠,才能免去死劫。」 哪咤由灵珠子降世,是天地异生,生来便有死劫相伴。 他早在哪咤降生之时便卜过一卦,天地间生出了另一颗伴生之珠,与他同声同气。 相伴相生,缺一不可。 如今灵珠还突然遭劫,还好是虚惊一场,若是没能转安,他就是直上玉虚宫求问师尊,也得现下里就把灵珠找到。 可哪咤不以为意:「一颗珠子罢了。」 「那不是普通的珠子。」太乙真人绷不住高深的脸,眉眼染上些急切,「那是能救你命的灵珠。」 第3页 哪咤微一拱手道:「时候不早了,弟子先回陈塘关去了。」 少年人生来桀骜乖张,如今正是意气风发时。 命他镇守陈塘关,他便将一颗心都放在护陈塘关安危上,哪里还顾得上自身。 但陈塘关外十里处,却是东海。 太乙真人嘆了一声。东海海域势大,向来霸道无理,或许将会成为嫉恶如仇的少年惹来祸端的原由。 第2章 游歷人间 才说哪咤将来的祸端或许会从东海而起,这边东海龙族的小公主长到十岁,便自请去人间游歷。 几个哥哥早就发现,她对人间很感兴趣。 许是因为早先几年,王后敖予鼓励龙族大兴礼教,重礼仪,守伦理。在龙宫特意聘了一位教习礼乐的师傅,便是人族。 敖泠很喜欢那位师傅,与师傅说话时总笑得眉眼弯弯,看上去对人间充满期待。 虽不知她在憧憬什么,但哥哥们向来宠她,见她如此喜欢人间的风土人情,便总会带些时兴物件来给她。 其实,她才十岁,在龙族是小到不能再小的年纪。 在她之前,是没有哥哥这么小就出门游歷的。但老龙王甚为疼爱她,她自己也聪颖,一手龙族术法学得精巧,叫人无从置喙。 敖广每每夸赞她是龙之骄女,将来有大作为。 龙常生九子,雌龙族中稀少,母系式微,便总被视若珍宝,却向来无权势可言。只因雄性势强,母系只能沦为繁衍所需,但这是几个哥哥第一次从她身上感受到了危机感。 敖广替敖泠开了东海海藏,百里深渊之下,是龙族数万年来收集的种种珍宝法器。 仙家法宝,人间至宝,妖族珍宝,铺满了整个海底深渊。 因着龙族虽归顺天庭,却种族强势,拥有极大的自治权,海藏之中尽是无穷无尽的奢靡华贵,应有尽有。 敖广笑得畅快,笑过几声之后,一挥手,硕大的夜明珠照亮了整个东海深渊,将那些宝物照得辉光四起,璀璨流金。 「敖宝儿,你随意挑。」 敖宝儿是敖泠的乳名,意为东海之宝,愿她此生都如珍宝璀璨。 极矜贵的称唿,要配给东海唯一的小公主,敖广便也总喜欢这样喊她。 但敖泠第一次深入海藏,一眼瞧见的不是满目光华,而是隐在宝堆重重后的一处幽寂深洞。 那幽洞死寂一样的漆黑,深不可见底,似会将所有亮光吸走。她心中有一丝莫名的刺痛,从嵴背骨生起一股寒凉之意,面上却没有显现。 敖泠强迫自己不要多想,转头看向别处,一眼相中了一对双刺。 那双刺通身琉璃光华色,灵气涌动在其间,中间还有一道诡谲的血线剔透万分,一下就吸引了她的目光。 是女孩儿家喜欢的玩意,看上去脆弱不堪,只是流光四溢,譬如珍宝。 敖广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并未多言。 敖泠从小最会讨人欢心,也最懂察言观色,她细心察觉到了,但笑意未减,哄着自己的父王又挑了一柄流火如潮的长剑。 长剑破竹,裹挟着赤色涌动的火浪,势不可挡,锐意无比。 敖丙在她身后看着,那柄长剑落入她手中,剑身发出轻鸣,灵气四溢,火系灵力喷薄而出,是不可多得的上品。 敖广这重展笑颜,才连夸了三声好,唇角的弧度藏着深意。 「不愧是我敖家的女儿。敖宝儿,龙本属水,却没想到火灵长剑也能为你所用。」 敖泠灵识敏锐,听见身后几个哥哥咬牙切齿的声音,心中一顿,故作乖巧:「水天生克火,操纵火剑并不算难。何况是因我天生体弱,才想选一把火灵之剑温养龙灵。」 敖丙看着他二哥紧皱的眉头才松下。 他明白,在敖泠之前,其实没有龙会特意挑选火系的法器,毕竟龙本性属水,与火相剋。 但这个妹妹是敖广唯一的女儿,是天生异象而生。她出生时便落了病根,若无灵力支撑,龙珠内丹总会冰封衰竭,寻一件火系灵宝相护,倒也不是说不过去的事。 敖泠依然笑得温糯,惯常乖巧的神色,叫人发不起脾气。 余下的几个哥哥面上也没显露什么,纷纷围着她送她去海畔,一边一股脑地将身上的天灵地宝赠与她,生怕她在外头吃了亏。 她皆笑着收下了。 敖丙犹豫了一会,没管咬牙切齿的二哥,犹自也追着她去,将一串连着他本命精血的手鍊递给她。 敖泠鲜见地愣了一下:「三哥,你这是......」 这么贵重的礼物。 敖丙迎着神色各异的几个弟弟面前,珍而重之对敖泠道:「阿泠,你若有危险,捏碎它,我便能察觉到。」 「就说三哥疼小九呢,连着本命精血的法宝都愿意给出去。」 「可不是,小九,干脆带着三哥一起去人间吧。」 老五老六在起闹,他的眼中有些无奈,又带着些薄怒总觉得这点起闹没安好心。 「没规矩!」他斥了一声。 敖泠看着他,那点怔愣已然褪去,又恢復了往日的笑容。 她轻声说话,声音也如玉碎清泠:「多谢三哥哥。」 她低声哄慰了他们几句,一视同仁,便头也不回走了。 几个弟弟还在忍不住调侃着:「这小九啊,说着贴心话,走得倒绝情。」 第4页 敖丙也看向她的背影,明明小小的一个,瞧着娇弱,步伐却跨得决绝又迅速。 印象里,她......好像素来不愿与他们多亲近。 他心里莫名有一种怪异的感受,总觉得此刻的她是真的想离开这里。 ...... 人间三月天,正是万物復甦的好时日,暖阳落在鳞次栉比的屋檐上,与街铺巷尾氤氲的炊烟融在一起,增添了几分烟火气。 陈塘关栽了不少桃杏花树,却因少了春雨,才开便落败开来。 可对于自小生在海域的龙女来说,已是难得的风景。 敖泠初入人间,第一次亲眼得见教习师傅描绘的风土人情,对所有新奇的事物异常好奇,也丝毫未设防。 她自恃天赋高,又是海中龙族,只觉得凡人哪里能伤得到她。 循着热闹逛街市,见人群熙熙攘攘,炊烟裊裊,不时还有夸赞她的话在耳边。 「这小姑娘长得可真水灵......」 「这是哪家小闺女啊?长得真好看啊。」 她手中也不得停,不时拨弄起各式各样的精巧玩意儿,因身量不高,时时要踮起脚去够摊铺上挂的小东西。 今次出来,她身上特意带了人间的贝币,但还没挑着最喜欢的那一个。 正纠结着,一不小心,手扬起打在一个人头上。 那手感硬邦邦的,髮丝却轻柔有韧性,沿着她的指尖滑过。敖泠蹙着眉,心中还想着这人是谁,头这么硬。 「抱歉。」她先道了歉。 却不想这人在她头顶嗤笑了一声,她抬头去望。 少年比她高出一个头,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凤眸孤傲清亮,略薄的唇似涂朱,此刻正噙着一抹冷笑。 明明清俊的脸庞如玉稠丽,偏偏神色冷冽像个煞星。 这人不是善茬,敖泠天生灵识锐敏,几乎是瞬间就往相反的方向走。 却被人一把抓住,那人附耳在她旁边,音色淡漠清冽:「哪里来的小妖?」 敖泠蹙了蹙眉,觉得这人白瞎了一双这么好看的眼睛。 她长得哪里像妖了。 再侧目去看他,只见他一袭红衣凛然,极张扬肆意的妍丽颜色,偏偏穿在他身上却冷隽清贵,没有脂粉艷气,只觉得却灼人。 他的袖口裤腿都是束紧的,与如今时兴的深衣宽袍完全不一样,衣料又讲究,熨烫得体,织金绣银的,一看就是个练家子,还是个有钱的练家子。 敖泠眸色微冷,反手也捉了他的手腕,随心一动,却僵在原地。 怎么动不了? 又使了点力,分毫挪动不了他,不仅如此,还让他趁机套了个法咒。 偏在这时刻,她自小便学得好的读心朮忽而被激了出来。她听见这人的心思,正笑话她莫不是以为自己很厉害。 敖泠怒目而视,声音有些气急:「登徒子,放开我!」 却听那人又嗤了一声,明明声音极好听,说出来的话却很不讨喜。 他似听了天大的笑话般,一双冷然的眼睛盯着她:「毛都没长齐的小妖怪,知道什么是登徒子么?」 她不知道,是师傅教过她的词。 陌生男子,动手动脚,一律视为登徒子。 敖泠脸上怒意更甚,想运转体内的灵力,却发现果然被法咒锁得一丝都溢不出来。 她对人间法咒懂得并不多,只大概晓得这样的法术叫做锁灵咒,却无法摆脱他的禁锢。情急之下只能换了个法子,软下声音,一如她寻常在龙宫中那副乖巧模样。 「哥哥,我没坏心,我只是想来人间瞧瞧,你看这时兴玩意儿多有意思啊......」 那人才不在意街市里新出了什么花样,又多有意思。 他只在意面前头一次捉见的龙族,哦了一声,声音冷淡,唇角勾起一个有些凉薄的笑来:「来之前,你没了解下么?」 敖泠觉着他的笑意味不明,但她知道,能在一瞬息如此轻巧地对她布阵,此人必定极其危险。 有力且灼热的手掌正细细摩挲着她纤细无比的手腕,他手上的薄茧让她的手有些痒。 他似乎在思考怎么下手能让她死得更惨些。 「我向来,是逢妖必杀的。」 他凉凉开口,语气似漫不经心,可一字一句皆是冰冷嗜血。 几乎是一瞬间,敖泠见他眼底狠戾之意愈渐浓烈,掐紧了她的手腕,似要出手。 却也是那一瞬间,哪咤感觉手上娇嫩的触感一空,他下意识一顿,发觉自己正站在演武场中间。 哪里有什么妖。 哪咤的眼中露出一丝茫然,他看见他大哥金咤向他走来,不动神色往后退了一步。 「哪咤,今日怎得才来?」 旭日早已东升偏西,长年干旱的陈塘关日头毒辣晃眼,叫人睁不开眼,但哪咤仍仰着头看去,一看便知已是巳时之后。 是他方才与东海龙女见面的时刻。 哪咤神色莫测。 自奉师命镇守陈塘关以来,他一直在军营修习,向来对己严苛,从未起迟,更未误过时辰,这绝无可能。 但事实摆在面前,虽然鲜少与自己的大哥说话,但规矩当前,他还是应了句「是我来迟」。 然后再不吭一声,犹自转头去领罚。 金咤一错愕,皱起眉头:「站住,我没有叫你......」 第5页 敖泠也正在暗处偷偷看着他们。 风轻拂过,捲起她如海浪般潋滟的裙摆,没什么动静,却依旧惹得如惊弓之鸟的她又往后面退了一步。 金咤追上了哪咤,沉默一瞬才开口:「我不过问你一句,并非要罚你。何必对自己这么狠?」 哪咤没吭声,敖泠的目光也冷了下来,只觉这个叫哪咤的,的确是狠。 陈塘关军营的军罚很是吓人,长鞭挥下触目惊心,虽然只是幻境,痛感却是真实的,哪咤却眼睛都没眨一下。 她并不知道哪咤自小师从太乙真人,长者并不会照顾人,虽学得真本事,但也吃过不少苦头。 有一年哪咤被投奔截教的申师叔构害掉下山头,擦得浑身都是伤,肋骨都断了几根,伤口深可见骨,也还忍着回了金光洞。 后来他奉命镇守陈塘关时,也才七岁。但从军修行上阵冲锋,从未有惧,向来是锐不可当的前锋。 因为他清楚他之后的使命。 这都算不得伤,哪咤并不在意,只是心里总觉得异样。他真的在此处吗? 敖泠也蹙着眉,没有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见他那双漆黑的眼眸中又露出迷茫来,她微抬手腕,又施了一个法诀。 远处一对中年夫妻缓步走来,男人藏着满身肃杀之意,却装得温文儒雅,此刻正一言不发,神色冷凝。女人姿态雍容,却也目带疲态。 金咤率先看见了人,拱手行礼:「父亲,母亲。」 哪咤却没理会他们。 匆忙布下的幻境里,敖泠能得知的不多,只能凭着心意随手施法,皆是试探之意。只见李靖怒从心起,扬手便要掌掴哪咤,可手还没扬起,便被哪咤握住。 哪咤眼底冰冷一片,甚至有杀意在涌动。 他薄唇轻启,还停顿了一下:「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李靖眼中俱是滔天怒火,反问他,「你这逆子竟敢当街杀人,如此目无王法,可曾将我这个做父亲的放在眼里?!」 哪咤丝毫不惧,甚至有些讽刺地望着他,唇角勾起:「我杀了谁?」 「今日你当街强行拦下一个小姑娘,反手就将她杀了,还想抵赖不成!」李靖挣脱开来,往后退了一步。 但敖泠看得清清楚楚,是哪咤刻意松开的。 他果然还是怕他爹娘的。 心中犹自松了口气,敖泠心想,既是如此,便由他爹娘在幻境里磋磋他的锐气,他不怕疼那便多受点伤吧。 殷夫人的声音也透着寒意:「哪咤,我辛苦怀你三年六个月,你却肆意妄为恶意杀人,怎会如此不服管教?」 「休与他多说,今日我不将这逆子打死,我不配做这陈塘关的镇关大将军!」 哪咤冷笑一声,唇角的笑意讽刺冰凉。他眼底森森怒意,似乎透过殷夫人在看别人:「你在找死?」 敖泠一愣,此人怎能对母亲如此不敬。还没反应过来,哪咤却勐地看向她的方向。 他的目光如炬,杀意乍现,明明修行的是阳炎之术,周身气场却冷得像数九寒天。 微抬右手,他腕间的金镯子破空而出,势不可挡。 那灿华流光的金镯有蹊跷,大小随心变换,化成正好能套进她脖子的大小,是奔着绞断她脖子的锐意来的。 敖泠神色一凛,这才晓得他早就看穿了她的法术。危机感油然而生,她几乎使出浑身的灵力,以双刺一挡,竟真把镯子卸了点力,抽出空隙来跑了。 幻境倏然崩塌破碎,哪咤神色晦暗不明。 敖泠一刻也没多留,趁着混乱向东海而去。 海面平静无澜,碧波蔚蓝叫人心中安宁,潮咸海气是敖泠惯常习惯的味道。 才稍停脚步,她心中又在思忖着,一个人族的少年何以能如此轻易将她捉住,还破了她的幻阵,甚至险些被他绞杀。 但不容她多想,哪咤竟然已追了过来。 敖泠眼中露出一丝狠厉,正好三哥给了她法宝,不如叫三哥来教训他。可才有这个想法,心里就蓦地一悸,似乎内心深处并不情愿叫敖丙过来。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犹豫中,她想到了一个更好的法子。 一狠心将心头血祭入阵中,又挑了才从海藏深处拿来的火灵剑作为阵眼,这柄剑她取了名字,唤做流剎,灵力强厚极适合布阵。 东海有两道绝学秘术,一道是读心之术,窥探人心,明辨人心;一道是幻术,幻境布下,扑朔迷离;这两种法术通常都是相辅相成的,听上去似乎没什么杀伤力,却能混淆视听,让人神智颓溃,能练到出神入化者,甚至能化虚为实,杀人于无形。 她读了他的心,又框他入幻境,此刻他必定是恼羞成怒,火大异常。 但人在心神不宁气息紊乱时,才是最好的下手之际。再布设一道幻阵,他这次定然上当,就算杀不了他,也不会叫他多好受。 不过...... 先前窥探了哪咤的记忆不好使,他的精神力似乎很强大,实在难破。 敖泠正想着,忽然听见风声吹鼓着水袖,有一阵叮噹作响的细碎声音。 她看向手腕,才发现腕间的手鍊上缀了个小铃铛,正随着她的动作摇来晃去。 「三哥,不叫你来,但你总能帮到我。」唿出一口气,敖泠将敖丙赠与她的手鍊从腕上褪下,一起放入了阵中。 第6页 这次她将自己的记忆放入阵里,如此反向让他迷失阵中,叫敖丙入幻境来教训他。 敖丙的灵力自然会比她这个才修行十年的小龙要高深的多,她思考着敖丙平日里最凶的模样,势必要让敖丙的精血发挥最大作用。 「三哥,最好你就能在阵里将他杀了。」敖泠手指翻飞,想着将要如何布局,犹觉不够解气,念念有词,「他不过是个毛都没张齐的小孩儿,还敢教训我。你定要在幻境里化身真龙,将他抽筋扒皮。」 又捏碎了数个敛息符,她不再慌乱,藏得静悄悄的。 这次她不入法阵,就在旁边看他怎么受折磨。 哪咤来得很快,薄唇紧抿,像个煞星,灵压不断向外施展,带过一阵炽热的烈风。 但他确实没想到敖泠有这个胆子故技重施,没有多加防范,很快就陷入阵中。 见哪咤神色又陷入迷茫,敖泠心里才微松了口气,心中告诉自己别怕这个煞星,又往前了一步,想看得更真切些。 只见哪咤时而茫然,时而愤怒,最后竟已是怒意滔天。 敖泠有几分莫名其妙,就算是幻境迷离,她布施的不够好,也不至于气成这副模样吧。 况且为什么是他生气? 她细细观察了一刻,却发现他气息并没乱,幻阵却在渐渐崩塌。 敖泠一顿,这下气到极致,此人心智竟如此顽强,幻阵都能被他消耗。 幻境在消散,她再留便有危险,只能离开,偏生流剎剑与敖丙的手鍊都留在了原地做阵眼,如今拿不得了。 「敖泠......」正气急着,紧闭双眼的少年竟呢喃了一声她的名字,再没有什么滔天怒意,「你......」 她最后看了一眼哪咤那个煞星,并未多想,纵身跃入了东海。 第3章 技不如人 龙宫虽是在深海,却有颗颗璀璨如灯笼般的夜明珠,将海水照的透亮清澈,从不分昼夜清明。 朦胧的晖光将海浪缠绵的模样倒映了出来,又拂过敖泠如海浪粼粼的裙摆,她回来得很急,发间的银链都随着急切的步伐晃动着。 几个哥哥瞧见了她,也都很诧异。 敖丙走在最前头,向来淡然的面色透着几分焦急,见了她脱口而出:「你可是遇到危险了?」 心知敖丙肯定会察觉到本命精血的波动,敖泠很有些气闷,不愿意接话,点了点头,復又摇头。 敖丙抿了抿唇,无奈道:「究竟是怎样?」 她反倒不动声色地问他:「三哥,你的链子碎了吗?」 敖丙扶着额角,微微皱了眉,灵台有些抽疼。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敖泠心下想着,哪咤那个煞星还真是狠。不知道她的剑怎么样了,该不会也被他折了吧。 但她更气的是自己技不如人,竟连一个年纪相差无几的人族都没比过,以龙族上古之兽海域霸主的身份而言,实在丢人。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幻境出了点差错。 流剎剑与哪咤本命同属火,没有害他,反而在助他逃出幻境。幻境里藏的,也是她灵魂中最深刻的记忆。 他如她所愿,与敖丙动了手。 但幻境随得是她的心意,由她编织。哪咤心神有乱,落入圈套,梦中没能打过敖丙,反被其伤了。 幻境最后被哪咤所破,他睁开双眼,眼中已是清明一片,片刻后又扬起怒意。 他非是一般凡人,修得是阐教阐明大道之理,醒来的那一刻便知道幻境镜中月水中花,孰真孰假,都不必当真。 只是,他还是捏碎了带着敖丙气息的珠子,假装这是她一般,狠狠在手心碾碎。 龙海龙族!恶贯满盈! 猖狂无比,滥用私权,作福作威,假意归顺天庭,博得正职,却仍行恶事。 陈塘关数年天旱地裂,东海龙王却连一滴雨都不肯施捨。明明该行施云布雨之责,却从未做到,甚至容许族人肆意掠夺,残害生灵。 此仇他必然报,不过是如今未到时候。 待他上述天庭,以达天听的陈情状批下来,便立刻去东海杀他片甲不留,让那群披着仙皮的无良精怪,体会什么是生不如死的滋味。 这边,敖泠没心思管几个哥哥的絮叨,只推说自己很累,径直回了自己的寝宫。 她从小就是在夸奖中长大的,也瞧得出那都是真心实意的夸赞。 但这次短暂的歷练却让她恍然,夸赞都做不得什么数,原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龙外还有龙。 是她从前太过于自傲,第一次出门,就鎩羽而归。 她得变得更强些,绝不能再如此被动,还未动手就被人制住。 下一次见面,她要这个莫名其妙张口就要杀她的李哪咤,跪下来求她饶了他才行。 ...... 东海水晶宫,敖广正在与几位太子闲聊。 他很赏识这个小女儿,知道她又在闭关,吩咐了所有人不准打扰她。 「敖泠天资聪颖,又狠得下心对自己,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她身为女眷都如此优秀,你们也该好好想想,自己能不能比得上这个妹妹。」 一眼扫过底下低头沉默不语的一众龙太子,敖广冷哼一声:「如若你们没能耐,我东海出个女龙王,也不是不可以。」 但敖丙却觉着,他的父王是故意这样说的。 第7页 敖丙看见大哥和二哥的拳头握了又握,五弟和六弟面上不在乎,实际上却对视了一眼,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 他知道,父王虽然表面宠敖泠,但龙族究竟雄性势强,哪里真容得下一个女龙王?他不过是在拿敖泠做靶子,逼几个太子上进。 敖泠终究是女子,只有宠爱,得不到权力,还要为权力牺牲。 敖丙的眉头皱了又皱。 才一聊完,他便去了王后敖予的琉璃宫。 敖泠自小便是养在王后敖予身前,平常鲜少与他们在一起,不是在自己的角元殿,便是会在王后这里。 这次见她,她穿着一身海色碧绿的青褶裙,裙摆层层叠叠如海浪,仰起头来,沖他笑得明艷:「三哥哥,你竟在这儿等我。」 这声三哥哥叫得自然,她的声音也极好听,环佩叮噹,她踏步而来,端是仙姿卓绝,楚楚生怜。 「阿泠这次闭关,功力又渐长了。」他一顿,赞许道。 自从五年前她去人间游歷了一趟,回来是一有领悟就要闭关,每每见着了也是在修习法术,从未懈怠。 那次游歷,她究竟是遇到什么了?敖丙想要问她,却发现她正笑而不语看他。 龙族向来不以年龄分大小,而是以实力争上游,敖丙隐隐瞧着她,见她周身金光流转,灵力涌动,竟然境界直逼他之上下。 他沉静的眸色终忍不住泛起涟漪,他已修行一千年,何以连一个孩子都比不过? 下意识放出灵识,敖丙想要探入她体内一查究竟,却被敖泠轻轻一挡。 说是挡,其实她并未动,她面上仍娇娇笑着,不过笑意不达眼底。 「没什么长不长进的,昔日去人间一遭,险些被人欺负了,回来自然要好好修行吧。」 敖泠并没有主动再提过这桩事,就也没有人问她。 后来,又因敖广特意夸过她,几个龙子被那一套激将法逼得各个拼死修炼。说到底,其实是根本没人在关心她是否是受了气,受了伤,才回来得这么早。 敖丙心下泛起一丝愧疚,他怎么能乱揣测妹妹,伸出手在敖泠发间揉了揉,柔软的髮丝触感极好。 敖泠顾盼生辉的眼里也满是笑意。 「三哥哥,近日可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了?」 「也没什么大事。」他沉吟着想了想,「你五哥前几日得了一樽极美的美人樽,带你去瞧瞧吧。」 他带着敖泠去找五弟。 宫殿里蔓延着若隐若现的血腥味,是人族生机勃勃的,流动的鲜血的味道。 又去杀了谁,敖泠心中没什么太大感触,只是觉得讽刺。 龙族是十万里海域统帅者,统管三万海族,麾下无一不是精锐之将,委身天庭,却不承天意,天庭恨龙族功高盖主,人间恨龙族嚣张跋扈。 烧杀抢夺,蛮横□□,就连身在龙宫中的她,自出生起所面对的也是无休止的权势谋计。 东海五太子敖泯正抱着那樽爱不释手,清泉一股股浇着染血的樽,将其洗涤干净,他甚至以自己的龙灵之息净化起樽上的怨灵之气。 可敖泠看着,却觉得那樽上分明是怎么都涤不尽的猩红杀孽。 敖泯却对这樽视若珍宝,瞥见敖丙抱着敖泠来,他惊喜道:「三哥,小九,你们怎么来了?」 敖泠挣出敖丙的怀抱,依旧笑意绵绵:「怎么,倒还找不得五哥了?」 她神色自然地凑去了樽前细细观察。 一双葱白的小手托起美人樽,还未洗净的鲜血污了她的手,触目惊心的红,与白皙的手腕交错,更将她一双手衬得像白玉一样,还泛着温润的光泽。 五太子敖泯见她喜欢,唇角的笑容越来越大,漫不经心对她道:「人族好吃,对龙大补,你还没尝过吧?这血脏了,改日五哥给你捕了新鲜的,再送去你殿里给你吃。」 人间,竟成了他的猎场。 敖泠低垂着头,睫毛在她眼下投出一片阴翳,神色没什么波动,只顺着他应了声好。 「但不好吃的话,五哥哥要如何补偿我?」 「不好吃,五哥给你挑更好的。一个不满意,总有你满意的口味儿,不喜欢生吃,还能烹着吃,煮着吃,炸着吃,血和了下酒.......」敖泯说起来滔滔不绝,若是他不是在说吃人,敖泠还真会给他拍手叫好。 敖泠轻嗅了一口,缓缓流动的海水里裹挟着一股馥郁幽香,是她向来不太在意,此刻却无比深隽的。 龙族与生俱来的异香。 说起来龙族浑身是宝,哪里都能入药下酒,实乃天地灵宝之躯,比起人族毫无灵力可言的躯体,自是更补。 她轻笑了一声,一样漫不经心:「若还是不好吃,不如五哥...你让我吃了吧。」 周边顿时无声,五太子身子僵硬了一下,却见她脸上一派天真纯良。 「五哥哥不会当真了吧?我与你开玩笑的。」见状,敖泠伸出手去挠他的痒处,被他轻易抓住手心,还在她手中轻挠了一下。 敖泠只得笑笑求饶:「五哥,你长得这般好看,又这般疼我,我哪里捨得吃。」 「没大没小。」敖泯斥了她一句,摇摇头,无奈地将她手松开。「就我们宠着你,你若是在外头这样牙尖嘴利,不晓得要吃多少亏。」 龙生九子各有干坤,同争先位,同类相食,其实是有先例的。 第8页 上古时期九龙互斗,天地失色,四海奔腾,山河亦崩陷。大龙吃小龙,雄龙嗜雌龙,斗得不可开交,只为了争一个天地之主的帝位。 谁知却有圣人肉身成圣,三千劫始证金仙,又超过亿劫,始证玉帝。 居于三十三重天之上,太微玉清宫,号昊天金阙无上至尊自然妙有弥罗至真玉皇上帝,又曰玄穹高上玉皇大帝。 帝宰诸天,永不毁沦。 昊天圣人称帝,也意味着人族始兴,海中龙族虽由上古化生,却只能被迫俯首称臣。 不过从那以后,再争再抢也至少没了易子相食,同类相杀的事端。 今日敖泠提起来,众人便都当作玩笑。闹也闹过了,敖丙喊了一众兄弟来,陪敖泠一起去见龙王。 主位水晶宫里,端是天光乍现。 珊瑚为柱,晶贝为顶,入眼之处皆缀满珍珠帘幕,琉璃玉瓦,九转琉璃在海水的折射下熠熠生辉,波澜壮阔,七进七出的宫殿,满是奢靡,好不气派。 敖泠比几个哥哥都走得要前,头一个登上三十二阶白玉阶,与敖广说了一会话,直把敖广惹得笑声连连。 「敖宝儿啊......」他握着小女儿的手,看起来是真的疼惜,「今次出关,可有想要的?」 比起几个哥哥,敖泠在父王面前,一向是娇纵的。 「儿臣当年去人间游歷,法术学的不够好,险些惹人耻笑了去。如今出关,想向父王讨上定魂珠去重新历练。」她没有忌讳。 此话一出,高台之下几个哥哥却神色各异,俱是一惊。 东海定魂珠,是东海镇海之宝其一,有它在手便能编织出无上幻境,若法力无边,甚至能造出三界如出一辙的梦境,破虚为实。 这种至宝,不会是一位龙族公主有能力,也有权利能用的。 敖丙也下意识皱起眉尖。 在他眼中,敖广并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相反,他杀戮果决,睚眦必报,疑心甚重。 定魂珠是什么能儿戏的物件吗?她可知道,若是惹怒了父王,就算她是东海唯一的公主,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果然,老龙王脸上阴晴不定,很有风雨欲来时的模样,恐怖的灵压遍布整座大殿。敖泠却依旧神态自若,她澄澈的眸间只倒映了东海微澜的海水,似乎无知无觉。 这样的模样,乖巧可怜到似乎无论是谁来,都能一只手就将她捏死。 她没有什么攻击性。 良久,众人屏住唿吸,听见敖广沉着声音,说了一个字。 「好。」 几个太子疯了,纷纷双眼猩红,急切高喊:「父王——」 敖广眼神向下一扫,目光冷到极致:「你们这些个没出息的,有何意见?」 东海龙王平日里树立的威严让殿下无一人敢言,但敖丙瞧过诸位兄弟,没有几个人有好脸色。 与之形成对比的是,敖广面对小女儿仍旧柔情万丈,宠溺万般,轻声询问她:「敖宝儿,父王平日里忙,都没得空问你。之前在人间,你被谁欺负了去?」 敖泠轻轻摇了摇头。 「儿臣怎会被人欺负了去?我将那人骗入幻境之中,很让他吃了些苦头。」她轻轻拍着父王的肩,带着些安抚意味,「父王莫忧心,人间蝼蚁,宵小之辈,不值得您动气。」 不值得父王动气,因为她要亲手杀了那个李哪咤才解气。 五年前,她在临跳东海前,在幻境中又套入了一个法阵,免他被龙族发现。 睚眦必报这个德行,她是学了父王十成十。 要那个登徒子,人间煞星,知道冒犯她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第4章 冤家路窄 天光破晓,晞光照耀,海平面一抹日头将海水映成朦胧煦暖的颜色。 敖泠将定魂珠收入心口,缓步向陈塘关走去。 连接海口与陈塘关有一条九湾河,因连年少雨的缘故,水岸下降,水流平缓,颇有些闲士静安的味道,也不似旁的入海口那般浑浊。 敖泠伸手召来一条河里的小鱼,向其打探哪咤的踪迹。 「你可曾见过,一个这么高,这么大,兇巴巴,目色凶煞像谁欠了他几百条人命似的男子。」 她抬起手来比划着名,渺蓝水袖因她的动作滑落,细白的手臂扬在空中。因为哪咤高她不少,甚至踮起脚才能比划出来他的身高。 小鱼:...... 这谁能知道。 小鱼莫名其妙,又不敢惹怒海域的公主,畏畏缩缩摇头。 敖泠嘆了一声,又想起来一点细节,抿了抿唇道:「也不算大,想来就比我大几岁,还是个少年人。」 经她一提醒,这下小鱼心中还真有了个人选。 目色凶煞,桀骜无边,又是少年。这方圆十里,只有陈塘关总兵将军府的三公子李哪咤最符合。 它咕噜咕噜一大段,大意是李哪咤此人嚣张跋扈,行事乖张,方圆几里的小鱼小虾怕他怕的不得了。 敖泠急道:「那他现下在哪儿?」 水流平缓,只有小鱼吐出的泡泡一连涌出。 它摆了摆尾巴,说着不知道,那人不好惹,鱼虾都躲着他,唯恐被他抽筋扒皮,开膛破肚。 敖泠神色冷了下来。 她拜别小鱼,继续往陈塘关的方向走去。她读过哪咤的心,入过他的梦,自然知道他是总兵府的公子,不说底细摸得全然透彻,也差不了太多。 第9页 既如此,便直接去总兵府抓人就是了。 她想得很简单直接,怎知总兵府一家都是修士子弟,哪咤之父李靖自幼修仙访道,拜西崑仑度厄真人为师,学成五行遁术。 金咤木咤哪咤三子,更是阐教翘楚,总兵府守卫森严,阵法密布,比东海龙宫有过之而无不及,非是寻常人能得进的。 不过她还未至,便在沿着九湾河的路上,撞见了这个冤家。 哪咤背对着她,腰身精瘦,臂膀紧实有力,骨骼匀称,嵴柱形成一道修长的弧线。 他正在洗澡,将头埋下水中又直起身子,扬起一道水花,沿着他白皙的肌肤缓缓滑落。 敖泠抿紧了唇,面上瞧着平静,脑子里却轰地炸开,绯红悄然蔓延上白嫩的脸颊。 她涨红了一张俏脸,屏住唿吸,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此刻偷袭,他定然无法设防。 可是...... 正内心踌躇着,哪咤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往她的方向定睛一看,一双漆黑如墨玉的眸子端是目光锐利。 四目相对,她的脸已红透,一双灵动的眼睛水蓊蓊的,又蓦地被他吓住了,剎时惨白起来。 褪去了血色的小脸看上去楚楚可怜。 哪咤微皱着眉,心中蔓延出一丝莫名的悸动。 他出势极快,微一扬手,干坤圈破空而出,破竹之势,敖泠还未反应过来,喉咙便一紧,窒息感遍布全身,手脚都有些开始发凉。 下一刻她手中捏了个诀,九湾河水暴动,捲起阵阵狂风,水雾撩漫,哪咤的身躯在风雨交错间,再看不太清。 可即便这样也于事无补,哪咤不过心神一动,小姑娘就被干坤圈扯着脖子,摔在岸边,因为想起身却挣扎不开,几乎跪了下来。 她犹豫了,出师不利,敖泠惊出一身冷汗,又不敢抬起头。 哪咤却早已捏了诀,将衣服穿戴整齐。 一双烫着金的玄靴出现在敖泠眼前,她被捏着下巴,强迫着仰起头与他对视。 干坤圈紧紧锢着她白皙的脖子,窒息感让生理性的泪水润湿了眼眶。 看不清人,只下意识觉得哪咤那双漆黑的眼似有流火跃动,捏着她下巴的手也是火热的,与龙族生于海底温凉的体温全然不同。 滚烫又肆虐着的火系灵气,他的修为又比她高出许多了。 「小妖女?」他轻笑,语气满是讥讽,凑近了她的脸颊确认着,「是你啊,小妖女。」 一别五年,他还记得她。 九湾河的河水肆意奔腾,河水沖刷河岸,带着狂风暴雨之势,浸湿了哪咤和她的衣袍。 脖子上的窒息感倏尔少了一些,哪咤正掐着她的脸,沉声道:「将咒解了。」 敖泠吃软不吃硬,心口的定魂珠在隐隐发烫,似在提醒她此人灵力强劲,非是能及之人。 但她仍旧冷声笑着:「你想得美。」 哪咤眼神一沉,将她推在岸边,这一推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孤傲的少年哪里容得他人挑衅。她的手擦过石砾,娇嫩的肌肤被划出几道血痕。 河水将她浑身浸湿,但她是由海而生的龙女,如何会怕。 哪咤又想对她用锁灵咒,她却死攥住他的衣袖,掰过他的手指不许他动。 「撒开手。」哪咤微一皱眉,这什么无赖的招式。 敖泠冷冷盯着他,剔透的眼眸却似有深渊引人下坠。 定魂珠从她胸口化出,盈润的薄蓝灵光漫布天际,将她与哪咤一起包裹在其中。 ...... 她有定魂珠,无上至宝,能为她造就无边幻境。 眼前的迷濛褪去,似有大片海浪袭来,幻境里,她见哪咤踏步往水晶宫,步伐决断如疾风,忙跟了上去。 她暗暗瞧着他一身装扮,白衣广袖,风姿卓越,肤色瓷白唇色薄淡,那双眼睛眸色乌黑,竟是与敖丙一模一样。 她不由猜测着,喊住他:「三哥?」 哪咤脚步一顿,瞬息便至她身前,垂眸打量她。海水朦胧晃荡,他神色莫辨,叫敖泠看不真切。 她等得有些急躁,又喊了一声:「三哥哥?」 哪咤喉咙里溢出一声低沉的答应,似藏着什么复杂心绪,垂头将她耳边落下的一缕碎发挽了上去。 「去哪儿了?」他问她,语气却没什么起伏。 身处险境,因此她布下幻境的时候太急,来不及细细梳理。如今混乱不堪,她也不知道怎么作答,只能嗫嚅道:「去找五哥他们玩了。」 哪咤清冽漆玉般的眸子一沉,面上不见一丝高兴。 「谁让你去的,他们是什么人你不知道么?」 是了,她当然知道。五哥与其他几位兄长密谋着杀死她,她只是一直装不知道罢了。 她看着哪咤的脸,那张脸长得极为清俊,眉眼如画,却张扬恣意,与敖丙清雅的气质其实相差许多。但这身白衣润润,隽秀清贵,叫他也显得温柔了不少。 敖泠试探着向他撒娇,就像面对敖丙一样:「哥哥,别生我气,虚与委蛇罢了。」 说完她自己又有些愣,不知与他解释个什么劲,他又不是真的敖丙。 哪咤的眼神缓和了一些,带着薄茧的指尖轻柔地划过她的脸,眸间染上些温情。 「走吧。」 他牵起敖泠的手,带她回了自己的寝宫。 第10页 敖泠手却有些发凉,在哪咤身后默默看着他,眼下是一片冰冷。 这不是一个由她主导的幻境。 原是李哪咤的精神力比她更强,将记忆割裂开来,今次入得是他的梦。 环顾四周,她细细思忖着,这个梦应当是回到了她第二次在他身上种下幻境的时刻。 她倘若猜得没错,五年前在东海海畔,哪咤非是入了她的梦,而是也像如今这样成了主宰之人,变成了梦里那个敖丙。 昔日之梦重现,这次她将自己一同拖入幻境中,也不知是对是错。 但她清楚,李哪咤心狠手辣,方才见面又要置她于死地,今天她必须让他死在这里,以求逃脱,也能得报当年之仇。 哪咤轻笑了一声,笑声清朗,漫不经心又傲气,带着少年人的张扬。 「想什么呢,小妖女?」 她一怔,下意识要挣脱他的手。 却不料哪咤眼中的狠厉只是一瞬息,下一刻又被压了下去。 他的眼神露出半分迷茫,几息后重新勾起一个带着点宠溺的笑容,唤了她一声:「.....敖宝儿?」 没被他冲破幻境。 她浑身精神又缓缓松懈下来,只是下意识保持了警惕,露出一个惯常的甜笑:「三哥哥打趣阿泠了,这乳名就不必叫了吧。」 敖丙从未这样叫过她。 想来是定魂珠灵力强大,她才经手不算熟稔。幻境被哪咤强大的精神力所扰,夹杂着他与她在两次幻境中的互相试探,将两段显然不同的记忆搅得乱七八糟。 哪咤摸了摸她的头,炽热的指尖顺着她的乌髮缓缓而下,笑着应她。 「如何叫不得?」 「......」 他仍攥着她的手腕,力气不算大,却将将是令她挣脱不开的力道。 那双大手炽热烫人,与龙族天生冰凉的体质完全不一样,也亏得他没看出端倪,她却是完全无法将他代入敖丙的角色。 行至寝宫,哪咤环视周身,微微蹙起清俊的眉,似有些困惑。 敖泠见状,唯恐他发现什么异样,主动拉起他另一只手,急得有些不知说什么:「三哥哥......你看阿泠今日新换的裙子,好不好看?」 这是敖丙晓得她喜欢人间,特意在人间为她挑的裙子。 敖泠想着,自己随便说两句就好,只要让他注意力别被其他的转移了,她再思考其他脱身的对策。 哪咤的思路被她打断,拗不过小公主娇娇弱弱的声音,仔细看她。梦境混乱,她穿得还是被他压在九湾河岸边的那身衣裙,而非龙族的宫装。 若是宫装,应是海水不侵才是。但因为是寻常人族的衣物,大片衣襟全湿了,此时还是盛夏,胧胧薄纱,被水湿润,透的一发不可收拾,根本遮不住什么。 哪咤握住她的手指一僵,眼神渐渐晦暗了下来,只好别开了目光。 只是伸手抚过她的面颊,娇娇嫩嫩的触感,又一下撞入她满是笑意的潋滟眸子。 但在他的印象里,她用这双妙眸看他时,却是充满警惕和怨恨的...... 「敖宝儿。」他喊了她一声,声色喑哑,藏着些本不属于他的深刻痛楚,「不要怕我,好不好?」 敖泠的笑意一顿,偏头看他,没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泠怎会怕哥哥?」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李哪咤这样阴晴不定桀骜不驯,又法力高强的人族,她心里当然是忌惮的。 但要说幻境里,若他是敖丙,敖泠怎会怕自己哥哥呢。 哪咤的情绪却没有压下来,抚摸着她脸颊的手不肯放,又重复了一遍:「......不要怪我,好不好。」 碧蓝海水熄灭了他眼底流动的炽热火焰,几乎要叫人分不清他究竟是哪咤还是敖丙。 敖泠的眼神渐渐沉了下来,只觉得脸笑得有点僵,抬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细细摩挲着。 「好,我不怪你。」她轻声回应他,语气缓缓且轻柔。 什么怪不怪的,她不怪敖丙,怪李哪咤,登徒子。 梦中之事,从来荒唐,没察觉深意,敖泠只觉得李哪咤莫名其妙。 本意只是想将他注意力转了去,莫要发现什么端倪,气氛到此刻却有点诡异的缠绵起来。 敖泠微一使力,想将他炽热的手从她脸上拉下来。 但他的手顿在她的耳际,怎么都不肯动。 「哥哥......」 再抬眼看哪咤,他眼神冷彻,看她的神情就像在看待将死的猎物一般。 「你胆敢,对我布下幻境,读我的心?」 拢在她耳际的手蓦地收紧,顺势往后,哪咤的大手揽过她的后颈,将她往他身前拉,似乎怕她逃脱。 敖泠当即神色一凛,下意识掐诀。 指尖泛起盈蓝光束,化水为冰刃,就要往他那双让她看一眼就极为痛苦胆惧的薄凉眼瞳上划去。 两人的灵气在一方寝殿中激盪。 混乱间,不止是谁撞坏了珊瑚制成的案几,她被一绊,扯住哪咤的袖子,才发现他袖中还有一条灿红的红绫被她一起扯了出来。 混天绫瞬间从他袖中飞出,如游龙在殿内飘荡,满目红色,这下更是乱作一团。 哪咤也错愕了一瞬,竟被她绊倒,两人一起往后栽去。 冰凉的唇瓣覆在他的唇上,有一股馥郁幽香窜入他鼻尖,还未来得及感受到唇上的柔软,他瞥见敖泠那双淡彻的眼眸满是杀意。 第11页 下一刻,冰寒之气就要落在眼睫上,又被他反手挡开。 他捉住了她的手腕,纤细无比,轻易就能折断,又娇嫩如玉,让人放不下手。 晶壳灯盏本泛着莹润的光泽,又蓦地被混天绫掀倒,清脆的碎裂声在耳边炸开,哪咤只觉得头疼欲裂。 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 可是又有些熟悉,他好像在梦里见过。 「你是......谁?」攥紧了敖泠的手腕,他的意识又开始不清晰,冷冷发问。 敖泠见势不妙,朱唇微张着,忽而缓下神色。 她生得极美,那双潋滟的眼睛如海浪一样清澈,天生带着如水柔情,似要将人的魂魄吸进去。 「哥哥,你说我是谁......」 明明唿吸逐渐紧张加快,敖泠的指尖不住颤慄,偏偏神色依旧,真如哪咤是她哥哥一般。 两人倒在早已一片狼藉的案几边,她被迫压在哪咤身上,退也不能退。 只得错开视线,不要叫他看出端倪,她俯下身凑到他耳边:「三哥,你是敖丙。我是你妹妹,是你的亲人。」 这倒没错,他的确行三。 至于她......好像是他的妹妹敖泠,小时候砸了玺印,气得父王杀了一众海将的妹妹。 血流成河,翻江倒海。 他还记得,她的笑容一向很冷,冷心冷清,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哪咤又微微眯着眼,有些怀疑。 不,她应该是乖乖巧巧的,笑起来很讨喜娇弱,从不会惹任何人生气,叫所有人都喜欢她的。 她会撒娇叫他三哥哥,会央着他去看她栽的珊元花,那花娇艷无比,是东海最艷灿的珊瑚花,犹如她一般。 可是,三哥哥...... 没有人叫他三哥哥,没有人叫他哥哥。 他没有妹妹。 哪咤望向她的眼睛,她那双眼清澈无比,可又似深渊,引人沉沦。他的手悄无声息的攀附上她的腰肢,顿在腰前一寸,只待下一刻就将她禁锢住,让她无法逃脱。 她是龙女。 东海龙族,作恶多端的龙妖。 哪咤定神看着她,清冽的眸间幽深看不出情绪,只是嘴角噙了一分笑:「确定?」 他惯常不爱笑,笑起来不过是增添了一份冷意。 下一句话极淡且凉薄,意味不明,却叫敖泠忽然似被戳了心窝:「你可确定,是亲人?」 她的手肘撑在玉砖之上,想要使力脱开他胸膛前。还未直起身子,忽然感觉腰间有一只手牢牢压制住她,又猝不及防被他拉回了身前。 哪咤微张着唇,凛冽的眸子才乍现杀意,却感觉幽香復又始来,错愕一瞬,原是拉扯间敖泠的唇瓣又不小心覆在了他的唇上。 这一次,他顿感烦躁,似乎有一股火窜在了他的嗓子间,落在她腰间的手也不自觉收紧。 敖泠也瞪大了眼睛,满脸震惊。 还未来得及反应,哪咤炽热的唇已撬开她的牙关,他在尝试探索,才一瞬,又似想索取更多。 方才是意外,如今又意外! 敖泠的身子僵住,头往后仰,但又顺势环住哪咤的背,手臂不住往上攀着,想要扣住他的脖子,找到命脉之处。 她察觉到,他的嵴背原也在颤抖着。很难读到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只像是猎人寻到猎物的激动。 若是真落到他手里,他定不会手下留情。 她真的就成了他的猎物。 这样一想,她的身体却倏尔放松了下来,似已服软,柔软的手臂紧紧攀附着他的背,心一横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哪咤的动作一顿。 她的身体很软,软的像一滩水,又很凉,像是能抚慰他的心。 这下更是无师自通般在她唇舌间侵略城池,不知何时,他已经渐渐直起身子,稳稳托住她的腰际。 敖泠嘶了一声,即便已经曲着腿调整着姿势,被迫往后仰还是腰很疼。 她心里很气,用力咬破了哪咤的舌头,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铁锈的味道却隐隐让她有些挑衅的快乐。 人血的味道,如她五哥所说,真的很香。何况这此人族灵力高强,血液里都激盪着醇厚的灵气,叫她忍不住品尝。 她不由自主真被带动了,贪婪地吮吸着他嘴中不断溢出的鲜血。 哪咤闷哼了一声。 「你找死?」 哪咤蓦地松开她的唇,几个字他说的很轻,敖泠却听得清晰无比。 她才不会死,该死的是他。 手间一发力,她早已顺着方才的缠绵拂上了他的后颈,这个偷袭的位置很好,他后头总归不能长眼睛。 但哪咤凤目微眯,早已察觉她的眉眼并没有唇瓣那样缠绵,那双冰凉的小手覆在他的脖子上...... 但她如何伤得了他。 哪咤的反应比她快得多,揽紧了她的腰,不过瞬息站起身,她就被丢在了一旁还算完好的软榻上。 「哥哥。」偏生这小妖女仍在笑,面上不露怯。「你这是怎么了?」 哪咤的眼神冰冷又愤怒,倾身而下扣住了她的右手腕,混天绫倏尔飞窜而来,他盯紧了她剔透澄然的眸子。 她敢拖他进幻境。 两次三番,摄他心神,窥他秘密。 「该结束了。」唿出一口气,他的声音也是浸满冰霜的。 谁晓得敖泠却仰起头,猝不及防又亲了亲他的唇角,趁他一怔的功夫,语气含娇,轻声细语地重复着他的话。 第12页 「是该结束了。」 她另一只手正撑在身后,因哪咤攥紧了她的右手腕,反倒可以叫她借力起身,贴近了他的胸膛。 他的心跳动的极快,不过这样有力的心跳,就将要听不见了。 盈润的灵气乍现,敖泠的左手间一根熠熠生辉的琉璃刺倏然幻化成型,是她的本命法宝。 定魂珠与她的灵力融合得并不算好,但她尽力维持着,让那股磅礴的灵力顺着她的手腕流入琉璃刺之中。 她在哪咤的胸膛上勐地一刺—— 幻境破碎。 第5章 忍气吞声 哪咤一双眼睛里燃满了怒火,几欲将她碎尸万段的神色,他捂着胸膛,不住喘息着。 他捂住胸膛的手,鲜血从指尖争先恐后地流出,染红了九湾河畔。 敖泠也没好到哪里去,干坤圈依旧套在她的脖子上,几乎要将她脆弱的颈脖绞断,全靠定魂珠在不断闪烁,压制干坤圈的灵力。 哪咤还想出手,但灵力流逝的速度太快,混天绫就在袖间却使不上劲。 这龙女确然是个狠的,连自己搭进去,都要置他于死地。 敖泠的脸因为唿吸不畅,涨得紫红,她声音如在幻境最后一般喑哑,发声不畅:「李哪咤,松开我。」 哪咤嗤了一声,偏过头去没理她。 「哪...咤......」她的声音因为垂死挣扎,带了点哭腔。 风雨停了,九湾河的河水在渐渐恢復平静。 「我将雷雨风咒解了...你松开我。」其实不是她解的,是濒死之下,早就没法控制了。 哪咤仔细瞧着她的脸色,原已是一片青紫。九湾河水早已浸湿了她的衣裙,她浑身湿透又瘫倒在地的样子,裙摆绽开,就像东海里一条窒息前垂死摆尾的鱼,根本没什么攻击性。 他心神一动,用了最后的灵力将她脖子上的干坤圈弄松了些。 只有一点点。 敖泠如释重负,大口喘气,定魂珠围绕在她身侧,护主般给她供了大量的灵气。 一瞬间,她眼睛里的脆弱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是一张小脸还没缓过神来,眼角还挂着楚楚可怜的泪水。 哪咤闭上眼睛。 那阴毒狠心的小姑娘果然开始嚣张起来,她先前被他推了一把,毫无怜香惜玉可言,腿都崴了,一瘸一拐地走到他身前,语气倒仍旧兇狠。 「李哪咤,跪下求我,饶你不死。」 还挺得意。 哪咤睁开眼睛,他一向是骄傲不驯的,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挑衅他。 她真是没打探过一下,他七岁出干元山,凭一己之力屠尽陈塘关方圆三十里的妖族,令周围的妖怪还未踏进关地,便要闻风丧胆。 就凭她,也能杀他? 他嘴角漫上笑意,笑得极冷。 「你可真够蠢的。」 只是松开了一些干坤圈,就暴露本性,张牙舞爪。 敖泠没能意识到危机,是因哪咤如今的模样落在她眼里实在脆弱狼狈。 他的喘息声很重,是真的受了重伤,原本鲜亮的红袍如今爬满血迹,鲜红血液落在这样红灿的衣襟上,也变得黯淡下来,却更显得触目惊心。 仍谁来看,他都只是强弩之末罢了。 敖泠自然冷笑起来,并不在意他的垂死挣扎。 「当年,你辱我为妖,要置我于死地,合该想到今日我来报仇。」 「想到今日?」他讽刺着,「今日,你可讨到了什么好处?」 敖泠指尖一僵,想到幻境里发生的荒唐事,气到瞬间联想了他的一百种死法,把他大卸八块丢进东海里,将他挫骨扬灰丢进东海里,将他放干精血丢进东海里...... 不再多说,她右手微扬,泛着寒光的双刺直直刺下。 但在最后一刻,她却像被人制住了命脉,惨叫了一声。手甫一脱力,武器掉在砾石间,是她被干坤圈拖出两米远。 她膝行在地上,膝盖磨出了血痕,疼得她直抽气,却也比不过脖子上尖锐的痛意。 哪咤缓缓站起身,他胸膛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脸上血色褪去,惨白一片,就像是夺命的恶鬼。 「敖泠。」 说出这个名字时,他却忽然一僵,似乎这个名字早就印在了他心里。 为何这样,其实他也知道。 五年前,她就是在这里框他进了幻境。 再看向龙女,她被他的干坤圈桎梏,连喘气都是微弱的,一抽一抽,模样可怜。 他突然有点烦躁,又好像有点不忍心。 水翁翁的眼睛望着他,脸上全是泪,全是无助脆弱,虽然他知道多半是装的。 他又再次将干坤圈松开了些。 见她的衣裙都拖在地上磨破了,膝盖上满是伤,他偏了偏脸,混天绫从袖中飞出,替她将腿上的伤也包了起来。 做完这些,哪咤定了定神,看着敖泠,神色冷淡。 「东海龙族的龙妖。」 敖泠缓过神来,知道一时半会斗不过他,软了声音:「是龙仙,哥哥。」 「......」 真能装。 方才的狠劲呢,他没有眼瞎。 虽然心中这样想,但她的服软还是意外让他很受用。 「你几次三番来陈塘关,意欲何为?」 敖泠接的很快,又很自然:「我只是喜欢人间,没有恶意。」 第13页 小骗子。 龙族生饮人血,生吃人肉,他在幻境中被她咬破了嘴唇,她还下意识吮吸起来。 就这样的行径,她能没有恶意? 野蛮的勐兽,兇残的异族。 「撒谎。」他厉声呵斥。 「真...真没有。」敖泠声音软到极点,似乎又要哭了出来,「你都晓得我名字,分明入过我的梦了。我自小,就也厌恶龙族如此的野蛮行径了。」 幻境随她心意,由她瞎编,谁知真假。况且......她这样的应答,很似早已得知他心中所想。 哪咤凑近了她。 敖泠眼下那一抹冷意被他轻易地捕捉到了。 果真是个阴毒的龙女,干坤圈復又掐紧了些。 敖泠心下一僵,终于忍不住落了泪,哀求他:「哥哥,你放开我,你松开我吧。」 他却没管她的哀求,只是拍了拍她的脸,的确很柔软很好掐,又觉得她至少还乖觉。 在敖泠按捺不住杀人的眼神前,他又开了口。 「打算去哪儿玩,我带你去。」 「......」 敖泠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见他目如寒光,只得又软了神色:「哥哥,你带我在陈塘关走走就好。」 她那双眼睛极为潋滟清澈,温糯说话时下意识轻眨了眼睛,带上点坏心思的狡黠,还以为他看不出来。 哪咤眼底藏着莫名的情绪,忍不住想起当年她设下的幻境。 他其实记不太清了,总觉得梦里她神色阴冷,眼中根本没有此刻灵动的神采。 究竟何为真,何为假,梦破之后,极难说清。 他脸上的表情并没什么起伏,只冷着一张脸将她扶了起来。 「哥哥,脖子很疼。」她对这样冰冷的神情疼训君羊四贰儿尔雾九一似柒,每天更新柔柔文,吃肉来不以为意,又撒娇道,「将这个金圈摘下来吧。」 得寸进尺。 他唇角的笑意很淡,有心讽刺她:「敖宝儿,取下,你跑了怎么办?」 敖泠唇角的笑意差点维持不住,忍气吞声道:「哥哥,你这么厉害,我哪里跑得掉?」 等她跑了,回去东海,定要三千海将屠他满门才够解气。 这该死的登徒子。 人间还有没有什么别的说法用来骂他啊...... 哪咤不知道才一会儿功夫,她已在心中骂了他几百遍,他斜睨了她一眼:「的确跑不掉。」 手中套了个锁灵咒,布在她身上,想了一想,又似激将她一般再布了一个。 又一个。 敖泠的神色顿时僵住,忍到牙尖发痒。 面上却噙着笑,一派天真,还在夸他:「哥哥的法术真厉害。」 讨巧罢了。 哪咤才不吃这套。 只是他唇边的笑意又忍不住大了一些。 哪咤师从干元山太乙真人,太乙真人早已得道几千年,怎可能会照顾一个半大的孩子。总兵将军府中他的父亲李靖,从他出生就没有给过他一个好眼色,又怎可能夸赞他。 他从小便没被人夸过,只是他也不甚在意,不过觉得这样的体验很新异有趣。 干坤圈又放松了些,他走在前面,敖泠便亦步亦趋跟着他。 倒也不是敖泠想跟着,是脖子上的圈在推使她走。 那金圈在微微发烫,不时闪烁着炽热金光,满是灵气流转,不似人间之物,像是上古灵宝。 是哪咤在警告她,别动逃跑的心思。 她伸手握着禁锢住她的金圈,仔细感受着它的材质,没想到哪咤竟有感应,反将她的手弹开。 哪咤回过头看她,似乎是嫌弃她走得太慢,一把拉住她的手,蹬了风火轮便疾驰而去。 腾云翻涌,薄雾浓云,风捲起她的轻纱。 敖泠被他在幻境中的兇狠吓怕了,有点下意识排斥他的靠近,反被哪咤抱的更近,整个脸贴在他胸膛上。 「掉下去就没命了,小龙妖。」他警告她。 她往下看去,九湾河成了一条蜿蜒的丝带,点缀在山河碧翠间。 若是没被锁灵阵困着,这点高度算什么。就算是失了灵力,摔下去大不了疼上一疼,龙族的恢復能力没有他想得那么脆弱。 敖泠不以为意,但也没再反抗。 「是龙仙,哪咤哥哥。」她復又提了一嘴,再次强调。 这声哪咤哥哥让他很受用,一向不怎么与人说话的他甚至有心情打趣她起来:「怎么不叫三哥哥了?」 幻境里的事,原来他什么都记得。 敖泠眸色渐深,东海龙族,一向以幻术和读心术立命于世,弒仙神之心,探查他们心中最深的秘密,幻境布下,杀人于无形之间。 为防一击不中,龙族幻术通常会在幻境消散的最后一刻混淆视听,将受咒者的记忆搅乱,以免被寻仇。 此人精神力无比强大,她施了三次咒术,都没能扰乱他的心神。 此绝非凡尘之人。 「哥哥,你这么厉害,师从何处呀?」无视他的挑衅,敖泠转移了话题。 哪咤也发了笑,这次倒不是冷笑了:「你没读出来?」 「......哥哥说笑,我只是为了保命,哪能看出那么多。」他的精神力太震撼,她确实没能知道太多。 她柔软的髮丝在风中轻盪,哪咤伸手揉了她的头髮,指尖沿着她的耳垂往下,捂在她嘴上,细细摩挲了一会她的唇瓣,只是眼神没有什么温度。 第14页 「老实点,别套话。」 「......」 哪咤受了伤,胸前的血洞还在不住流血,那血滚烫又新鲜,她靠在他的胸膛上,听见他的唿吸很重,发出呵呵的喘息声。 有血沿着她的脸往下滴,极浓重的血腥味漫布她的鼻尖,香得她几乎发狂。 不止这些,她的心就像被人挠着发痒,他的灵力似乎也很是吸引她。 哪咤则在仔细观察她。 见她抑制住精怪的本能,眼睛死死盯着他胸前血淋淋的伤口,还咬着唇假装一点动静都没有。 残暴无度的妖兽。 装得倒像那么一回事。 哪咤领着她落在陈塘关的一处逆旅,店掌柜迎了上来,讨好地笑道:「是三公子啊,今日怎得了空来?」 又闻到他满身血腥味,定睛一看,血都滴到地上了,店掌柜吓得脸色惨白。 「您...您这是怎么了?」 敖泠正欲开口,掌柜的眼睛往她身上一瞥,忽然错愕。 一是从未见过这样貌美的姑娘,二是龙族的长相与人族虽相差无几,一双眼睛却又不同,如海浪一般的湛蓝清透,很难不让人察觉异常,不由多看了一会。 哪咤将敖泠拉回自己怀里,挡住掌柜的视线,淡道:「劳烦,安排一间上房。」 哪咤在陈塘关是极有名气的,该说总兵将军府镇守此处,商纣王放权,朝歌城根本管不到此处,是实打实的地方极权者。 况且哪咤从军十年,从无败仗,又降了方圆三十里的妖怪,令陈塘关免受妖害,百姓打心底尊敬他,只是他脾气不算好,没人敢惹怒他,更不敢开口与他多说几句话。 「好,好嘞。」掌柜强迫自己回过神,心中虽有异常,却不敢再多看敖泠,忙活着安排房间去了。 掌柜忍不住心里腹诽,都说总兵将军府的李三公子孤戾乖张,向来都是独来独往,身边从没跟着人。如今不就带着一个了,竟还是个姑娘。 还是如此好看的姑娘。 这......就住陈塘关,还要开什么上房。 敖泠听到了掌柜的心声,虽然不太懂这开上房意味着什么,但光听掌柜揶揄的语气,就叫她觉得生气。 又觉得李哪咤果然是不折不扣的登徒子。 但她面上仍不动声色,只凝出几分笑意,凑在哪咤身边低语:「哥哥,你伤的好重。要我帮你疗伤吗?我可学过治癒之术的。」 哪咤揽着她的手一顿。 真是贼心不死。 「既是你伤的,怎劳烦你再治好。」 哪咤实属不开口冷漠,开口则更冷漠。 敖泠心中冷冷一笑,她也不可能真帮他治。真要她给治,她能让他伤口癒合了又撕裂,叫他流血而亡才最好。 哪咤将她领到房间里,又叫了一桶热水,犹自泡在水里打坐,没有理她。 敖泠自是乖乖坐在床沿,眼神乖巧,还有一丝愧疚,就这样默默看他。她知道哪咤神通广大,就算闭目养神,也知道她的一举一动,自然是故意装的。 只是他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连嘴唇都是发白的,微微皱着眉,长睫翁动,显得很脆弱,整个人泡在血水里,看着就很憷目惊心。 他一动都没动。 此刻便能杀了他,她心中冲动起来,又立刻按捺住这个想法。她失了法力,此人狡诈薄凉,定是故意试探。 敖泠确然猜得没错。 哪咤是谁,灵珠现世,天纵奇才,少年无双,神通一绝,从来没怕过谁,她就算此刻有灵力傍身,真打起来,也斗不过他。 昔年太乙真人替他算过一卦,料定他命中有一死劫,凶煞险恶,唯有一伴生灵珠,若能为他所用,才可能化解。 太乙真人告诉他时,他眉毛都没动过一下。他向来不羁,桀骜,骄傲。死劫算什么,有生机便是有机会抗过。 敖泠见他一桶热水净了身,鲜红的血迹浸满木桶,他又喊她再去叫一桶,这次打算脱了衣裳泡。 把她当婢女使唤?她可是东海矜贵的公主! 敖泠捂住眼睛,佯装羞涩:「哥哥,我...我非礼勿视!」 哪咤一噎,红袍仍浸在他身上,还什么都没脱下来,她倒是把眼睛闭得紧紧的。 他心意一动,干坤圈就拉着她到他身前来。 凑近她,哪咤那双漆黑的眼瞳里倒映了她羞红的脸,但他心里却没什么波澜,只冷冷讽刺:「小龙妖,你还会害羞?」 梦里她倒挺主动,亲他的时候咬着他的舌尖厮磨,怎么都不肯放。 敖泠听见了他的心声,这下是真气红了脸。但哪咤见她通红了一张脸,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不过,她是龙。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如今只不过还没到与东海起争执的地步,暂时不能杀她。等到那一天,她没了存在的价值,就该杀了。 哪咤深唿吸一口气,又冷着脸将她推开:「去喊人送水来。」 他倒不担心人会跑了,干坤圈还在她身上压制着她,以她这样全是心眼的性子,不会此时与他撕破脸。 如他所想,敖泠再不会拒绝他,只是下意识摸了摸颈间的圈子,心里气急,面上也不显露一分。 哪咤足足泡了三桶水。 他天生火炎体质,三昧真火,遇神杀神,见妖杀妖,如今血液在不断流失,控制不住体内的灵力暴动,滋味很不好受。 第15页 待他睁开眼调息过来,那娇俏的龙女,他眼中的小龙妖,早已经和衣躺下了。 她倒是不客气,一个人占了一张床,被褥都自己捻平整了,唿吸绵长,好似从始至终一点也不怕他。 忆及幻境里柔软香甜的吻,哪咤没忍住细细瞧着她。她的确生得极为好看,带着水族久居海底特有的娇媚苍白,闭着眼睛时,又像谪仙似的,不染尘世。 水族一贯出美人,譬如传闻中会魅惑人心的鲛人族、容色娇艷的蚌精、肌肤水滑的鱼精,更遑论龙族本就是海域霸主,其姿色秀绝,更为其中佼佼者,各个生得美。 传言果然不虚。 他看了一会,却冷哼了一声,犹自去桌前打坐了。 第6章 民风开放 翌日,哪咤醒的很早,身上的伤好了许多,他下意识往床上看去。 小龙妖还没醒,一双白皙如玉的手都搭到床下了,随之垂落的还有柔软的青丝,看上去是毫不设防。 她是真不怕他,又真能睡,睡相还这么差。 他起身,将她拎起来,语气并不算好:「起床了,小龙妖。」 敖泠被人吵醒,极为不耐烦。一双美目闪过一丝冷意,又隐藏起来,娇着声:「哪咤哥哥,人家还想睡会......」 日上三竿,想得倒美。 他伸手去摸她的颈脖,被小龙妖一巴掌拍开。 她甚至还翻了个身,柔软的髮丝顺着他的指尖淌过,软得很难握住。 哪咤神色一冷,被她的嚣张劲气得不耐烦,强行将人掰了回来。 「起来,我不说第二遍。」 敖泠偏不,她非要试探这李哪咤的底线在哪里。 她声音更软,一双眼睛迷迷煳煳睁开,看都没看他,只是眼里依旧泪朦朦泛着雾气:「哥哥,我脖子疼,没睡好。」 这破玩意确实硌了她一晚上,她一晚上都在想怎么杀他,更是睡得不算好。 哪咤的唇抿了又抿,最终没发作,只是手指往她纤细的脖子上摩挲了一会,让敖泠忍不住嵴背僵硬,又强压下来,装作不知道他在警告她。 许久,哪咤起身,决定再打坐调息一会儿。 敖泠松了口气。 这人吃软不吃硬,又多了解了一些。 待到明晃晃的日光几乎要照到人的头顶,敖泠总算起了身,她摸着自己身上残破的衣服,指尖曲在床沿轻点着,正在思考。 哪咤早已察觉到她的动静,却微阖着凤目没动。 敖泠轻手轻脚走到他身边。 哪咤想,若是这个小龙妖敢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他会当即杀了她。说起来便是龙族先行挑衅,先杀再奏。 但敖泠走了两步又转了回身,她端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乖乖巧巧蹲在他面前。 循循茶水声总归要惊动他,哪咤睁开眼,看着面前正笑得眉眼弯弯的小姑娘。 她清丽的美目含着一丝关切,又显得无辜,捧着茶杯在讨好他。 「哥哥,喝茶。」 他伸手接了过来,没有接话,拇指在茶杯沿摩挲。 「哪咤哥哥,昨日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重伤你。可你想一想,是五年前你先莫名其妙想杀我的,我只是为了自保......」 她的神色带着委屈,眼尾微红,波光潋滟。 「重伤我?」哪咤在意的是这件事。 敖泠偏头看他,瞧着他神色不虞且执着,果断换了个说法:「......是你,重伤了我。」 她的衣袖划了一道大口子,薄薄的布料像丝绦一样挂在她细弱的腕上,身上还有血迹,大部分其实都是哪咤的血,星星点点的才是她的,但看上去好不狼狈。 人族少年这种阴晴不定非要一较高下的傲气,叫她语塞。 哪咤握在茶杯,嘴角仍噙着笑。他想的是,她倒是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还敢下毒。 他漫不经心,只冷声道:「衣裳都破了,今日带你买新的。」 敖泠一怔。 「我不喝,你自己喝了吧。」微微转动了一圈茶盏,他神情淡漠。 敖泠眉眼柔顺,眼睛都没眨一下,还是一派乖巧天真的样子,就着他的手,将茶一饮而尽。 哪咤皱眉,下意识想将茶盏里的水泼了,没快过她的动作。 怎么可能,她分明往茶里下了毒。 她怎么会喝? 敖泠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作不过为了试探他。她的确下了毒,但寻常的毒怎会奈何得龙族,况且定魂珠也在她身上,她顶多是痛一点,不会有事。 他是真有能耐,什么都能看出来。 但这只是计划里的第一环。 她面上含着笑,脸上还有将落不落的泪水,被她伸出手一把抹了,又好生将衣裙理了理,乖乖等他站起身。 哪咤却没忍住:「你没感觉不舒服?」 敖泠当然摇头,又细细想了一下,故意噎他:「倒是脖子疼,哥哥。」 哪咤一噎,垂着眸想事,没再理会她。 阐教、截教、人道三教已创立多年,弟子信徒遍世。昊天玉帝虽亲主位天庭,却难有根基,无法服众。 十二仙首无一服气俯首称臣,封神榜上三百六十五位正神尚未开立,玉帝便只能将势力扩展下界各路散仙,意图招安。 龙族上古湿生,统管四海,统率水族族众万数,自然是最好的结盟选择。其中又以东海龙族为首,虽归顺天庭,但玉帝忌惮水族势力,放权予其自治,拥海洋管辖之权,主宰风雨之事。 第16页 本该是风雨仙家,可龙王狂妄残暴,丝毫不将人族放在眼中,陈塘关虽靠近东海岸,却已数年没受过雨水。 连年干旱,边野草木尚能依靠九湾河岸为生,可陈塘关百姓却只能将血泪染在庄稼上,偏偏无可奈何,饿殍满地,难以维持生计的百姓甚至只能绝望跳下东海,浮尸三千。 更可笑的是,那些尸体没过多久,竟被大浪滔天,一起卷进了东海深处。 甚至东海龙王仍不知足,意图令陈塘关敬献童男童女,供其喰血肉,若不是他拦着...... 若不是他拦着。 七岁那年,他在九湾河前,一目十里,亲眼看见一个陈塘关中的百姓,意图跳下高崖。他将那人用混天绫卷了救下,可人救得下,绝望的心怎么救得下。 那时,他便想杀向东海了。混天绫已经深入九湾河下,意欲搅乱浑水,他要让东海天崩地裂,巨浪翻涌,要让恶徒不得安宁! 可他的师父似有感应,从天边传音,飞身而来,大发雷霆。 印象里的太乙真人总是淡薄的,他从未见过他的师父那般生气。 「哪咤!崑崙清修,七年之苦,教你得是天下大道!你如今在做什么?!」 「沉不住气!因小失大!」 他愤而辩解,滔天怒意,甚至惊动了在关内的李靖。 李靖怒骂他不是东西,只顾自己任性,置三千陈塘关百姓于何地。 哪咤握紧拳头。 他早已上呈法卷,递去天庭,却迟迟未能得到回音。大哥察觉了他的心思,劝他切勿急躁,师父也劝他未到时机。 可是,什么时候才算是时机。 他恨不得现在就去东海龙宫,将那些茹毛饮血,残暴不仁的野兽,抽筋扒皮,令东海染上血红。 哪咤冷冷看着面前乖顺的龙女。 低眉顺眼的模样,几乎要让人忘了去她昨日是如何张牙舞爪,发狠将尖刺戳在他心口上。 到底是兇勐的异族,精怪化身罢了,怎配为仙? 灵兽开智依旧是兽,残暴冷血,作恶多端,他们只配做妖。 敖泠一直没说话,偷偷观察着他的神色,察觉到他的眉眼越来越冷,只觉百思不得其解。 偏偏没了灵力,他有心设防的时候,她根本读不出他的心来,手一伸,只好揉在他皱得拧巴的眉头上,替他轻柔地抚摸。 哪咤:「......」 「哥哥,你不开心吗?」 他仍未说话,好一会儿,抬手拂开她的手:「我不是你哥哥。」 妖兽怎配叫他哥哥,她只配以死偿还东海的罪孽。 「那叫你哪咤弟......哥哥。」她又被哪咤莫名其妙瞪了一眼,一句弟弟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又打了个圈绕回来。 这人真是阴晴不定。叫哥哥说不愿意,叫弟弟又不爱听,绕来绕去,莫名其妙。 哪咤也觉得与她说不清楚,揉了揉眉心,瞧着她委屈又迷茫的神色。 她确然是好看的,不管是娇娇笑着嘴角浅浅的梨涡,委屈哭着眼角微微的发红,还是像如今这般错愕迷濛的瞧着他。 这般模样,忽地让哪咤想起了在海底幻境里,他的唇不小心覆上她的唇时。 她瞪大眼睛,一双剔透眼眸清凌凌的,就如此刻。 他心神一动,人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下意识一把捏了她的脸。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小龙妖嗔目望他,眼里满是震惊,他又似被烫了一般收回手,但明明她的体温是冰凉的。 「带你去见识见识陈塘关的繁华,走吧。」哪咤咳了一声,从窗边的木榻上起身,步伐匆匆。 敖泠点点头,没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依旧跟在他身后,只是脸上褪去了那点娇羞,望着他的神色有些讽刺。 该说不说,这登徒子倒是好哄。 ...... 陈塘关,乃靠北边跟朝歌相连的重要关口之一,连通东西,贯通南北,商人旅客络绎不绝,是关内能得的繁华城镇。 阁楼重重,立于峭壁陡崖之上,盘旋而生,多是错落有致的意味,鳞次栉比,应是白日烟火漫漫,街边孩童嬉闹阵阵。 敖泠被蒸腾的烟火气迷了眼,兴致勃勃往街市走去。 哪咤目光一沉,失了灵力的龙妖也毕竟是精怪勐兽,但见她满眼兴致,不似造假,又由着她去了。 她驻足在一处手工摊前,两只手捧了一个流光溢彩的小玩意爱不释手。 长得像香囊,又似人族的暗器「飞砣」,模样倒是做得讨喜又别致,用金色的线织就,缀满了色彩斑斓,光影斑驳的流光珠子,与旁边放的都不一样,也因此她一眼相中了。 「这是什么?」敖泠将它在哪咤面前晃了晃,问他。 哪咤沉默了一瞬。 他垂眸盯紧了她的眼睛,眼底暗含讥诮:「百宝络。」 这人问一句才答一句,敖泠不满意这个答覆,又问:「做什么用的。」 谁晓得他冷笑一声,回答得却很和缓,像是要她听得清清楚楚。 「屠龙用的。」 敖泠指尖一顿。 「传闻恶龙残暴,唯爱藏宝。人间便撰了这金光璀璨的百宝络,投入东海,珠子遇水发胀,便化为尖锐恶刺,噎住恶龙脖子,叫它咯血而亡。」 「......」敖泠一双葱白的手攥得发紧,缓缓将百宝络放下了,一脸不舒服。 第17页 偏偏哪咤有心逗她,凑到她耳边:「喜欢么?你应当喜欢的吧,替你买了。」 敖泠转过身没理他了。 装得乖巧,其实还是挺有脾气。 哪咤眼神略沉,眼底没什么温度,干坤圈却在她脖子上隐隐发烫。 这小姑娘仍没理他,走得极快。 「小龙妖。」他压着声警告了一句。 觉得在大街上不合时宜,他又换了个叫法:「......妖女。」 反正不会好好叫她名字,敖泠抿着唇,这下实在是气笑了。 就这样的玩意,怎可能伤得了她东海龙族,不过是人族愚昧的幻想罢了。 凡俗之辈,又有几个能亲眼得见真龙。 唿出一口气,虽是这么想,但敖泠极善察言观色,晓得气撒得差不多了,又软了态度:「...哥哥,为什么你们这么讨厌龙啊?」 她故意问的,声音还有点哽咽,小巧的鼻尖也微微泛红。 哪咤却很久都没回答她。 龙族害陈塘关至此,地裂河涸,饿殍浮尸。她说为什么讨厌龙? 他引着干坤圈,将敖泠拖到他面前,一字一顿。 「天生妖骨,作恶多端,你们龙族不该死,难不成是我陈塘关该死?」 敖泠并不是想真的惹恼他,见好就收,逼自己露出个笑。 「哥哥,我真不知道,你别气了。」 她讨好地抱了抱他,如幻境中一般,双手环住他的腰身。 哪咤倏然被她撞了满怀,她的身子很柔软,似东海海水一样冰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幽香味,窜入他鼻尖。 他原本气得牙痒,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可又莫名的被她冰凉的体温抚慰了,焦躁像被人妥帖熨烫。 他勐地推开她,差点把人差点推倒,见状又拉了她一把,她才将将站稳。 她一脸无辜,乖的不得了,甚至还有些迷茫,像是被他欺负了。 哪咤平復了一会心情,没放开拉着她的手。 「先去买衣服。」他眼里的怒火不知何时熄了,话也说得不算自然,还没缓过来。 敖泠点点头,看着他们交握的手,神色没有一点异样。 哪咤却有异样。 他看着敖泠,一身残破的裙裳穿在身上,不显得狼狈,反倒楚楚可怜。 其实他倒是可以直接施个修復咒将她的衣服復原的。 可此刻看来,却忽然发觉她身上这件太轻薄了,纤弱白皙的脖颈很是晃眼,连锁骨都露在外头。 像个什么样子。 即便是精怪妖兽,也不该这样穿。 想到此处,心里莫名一股郁气,他微抬手腕,混天绫从他袖间飘出,将人连脖子都裹得严严实实的,才觉得舒服了许多。 敖泠走着走着,莫名被他披头盖脸一撮红布罩下来。 「......」 更觉得此人阴晴不定了。 成衣铺不算远,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到了,进了铺子,敖泠盯着各式各样的衣裳,一时拿不准主意。 「哥哥觉得哪身好看?」 身为公主,哪里需要她亲自来挑选。 何况她在龙宫里一贯喜穿蛟丝编制,青贝染就的蛟纱轻裙,那裙子因是贝壳染的,泛着琉璃色,透过海底夜明珠的照耀,光华灿烂。 人间的衣服哪有她平常穿的好看,她一件都没看上。 哪咤也不耐烦,他哪里陪女人挑过衣服,只想速战速决:「随便挑一件。」 见敖泠还是犹豫不决,他随手一指。 「这身衬你。」 「......」 哪咤挑的是一件雾蓝色的裳裙,袖口裙边绣了波浪粼粼的纹样,不知用什么绣的,还泛着点点银光。 好看是好看,就是从头裹到脚了,料子厚实得都快成秋装了。 洪荒时代,民风剽悍又开放,方才过来的路上,她都有瞧见露着臂膀的女子,那水肩光亮,泛着粉晕,也没人多说一句嘴,哪咤让她穿这个? 她不要,微翘起朱唇轻声反驳:「不要,太热了。」 哪咤唿出一口气,不想在人家店里起争执,沉着声:「就这个。」 她偏不要,反正以他这样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一定会听她的。 「不要嘛哥哥。」方才还牵着的手进铺子前被他松来了,她这次又拉起他的袖子,模样可怜动人。 哪咤被她气笑了,唇角的笑意淡淡:「让你挑你不挑,给你挑好又不要。」 敖泠听而不闻,随手一指,指了一件殷红灿灿的裙子。 「我要那个。」 这不是会挑么?哪咤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去,忽觉一股热气要冲到额间,冷声问她:「这什么勾栏样式的,你也要?!」 她昂着娇小的下巴,笑意绵绵,认认真真与他讲起道理:「刚刚来的街上,我都看见别的姐姐穿着花衣裳了,别人穿得,我为何穿不得。」 哪咤神色变得有些诡异。 「花衣裳?」 「就是,薄纱罩在身上,小肚兜......唔唔唔!」她还没说完,哪咤一把将她的嘴捂了,只余了一双眼睛仍雾气潋滟望着他。 那双眼睛水气胧胧,波光粼粼,他的手正捂在她柔软的唇上,软进了人心里。 哪咤觉得心跳都快了些。 他心想,还好来得及捂住她的嘴。 第18页 太丢人了,蠢龙女。 第7章 看进心里 哪咤觉得,自己实在是被这个小蠢龙女烦透了,最后选了件折中的。 青褶裙,碧流纱,一头青黛乌髮翩垂腰间,手腕上还缀着丝绦儿,随着敖泠腕间翻转,一飘一扬的。 真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家。 他这几日正无事,平常闲时他或看兵书,或是独自去陈塘关附近搜查一番,看看有没有妖族出没。其实,这倒是第一次陪着一个小姑娘逛街。 看着敖泠眼中熠熠生着光,他倒有些想不明白了,自诩矜贵的龙族,怎又好似对人世充满了好奇。 精怪之流,心狠歹毒,残暴成行,分明愚昧自负,向来不把人族放在眼里。 如今装得倒似真的。 他不由得冷笑了一声,笑声薄凉,像是在笑给自己听。 留她在身边也好,她得亲眼看着,看他将东海掀得天翻地覆,将东海龙族一网打尽。届时,他会将她的同族抽筋扒皮,生祭天地,以慰陈塘关绝望而死的无辜亡灵。 她也该是一样的下场。 敖泠不知道他想的这些,耳边充斥着小贩精神奕奕的吆喝声,街边的铺子摊子实在是太多了,琳琅满目的时兴玩意儿已经够她看的了。 上次来人间还是五年前,没逛多久,便遇上了哪咤,母后与她描绘的人间盛景都还未多瞧几眼。 她原本还想去朝歌城的......看看这成汤江山,商纣之朝,究竟是如何。 想到此处,敖泠心中一顿,是想来就气,不由自主看向哪咤。 他正垂着头,鬓边的乌髮不知何时落了一缕,微垂的眼睫掩住了他眼中的神色,叫人看不清楚他心中所想。 于是她伸手拉了他一把,极其自然地替他将那缕髮丝别开,指尖不经意划过他的耳后,又收回动作,復而将手放在他的大手里轻轻挠了一下。 「我们去那边看。」 哪咤抬起头来看她,她好像一点都不清楚自己如今的境地,清丽的脸上满是愉悦,细柳似的眉微挑着,笑意含春。 他由她拉着,倒是她更熟悉这里。 她在不停说话,小姑娘声音本来就软糯,语调拖长,留着一个小尾巴似的,带着些撒娇意味。 「我有一个教习师傅,也是你们人族的。别这样看我,她可是自愿来东海的,时常会告诉我很多人间好玩的故事。」 「她说你们人间有许许多多节日,每每到节日都热热闹闹的,四处张灯结彩。」 「听说过节的时候,你们还会在九湾河放很多很多花灯,做成莲花的形状,一盏一盏映在河里,河水都会变得透亮璀璨的。还会往天上点天灯,那天灯在天上,像星星的样子。你们怎么这么喜欢点灯呀?」 东海不燃灵烛,除却水晶宫前以鲛人泪点燃的长明灯,其他地方都是用夜明珠来照耀海水的。 说完,她忽而反应过来:「对,九湾河,那师傅也应该是你们陈塘关之人吧。」 哪咤没应声。 龙宫的教习师傅,是他大哥金咤派去的细作。金咤师从文殊广法天尊,极善兵法,谋划四方,指使细作探清龙宫的地图密道,龙族的每一个习惯,每一处栖身之地。 将来,不会有一条龙能够活着出去东海。 敖泠挑着了一个模样讨喜的糖人儿,晶莹的糖霜挂在上头,看上去就好吃。 糖人从哪咤眼前一晃而过,又露出她一双清亮的眼眸,原是在眼巴巴等着哪咤付钱。 等他付好了,立刻眉开眼笑起来。 「我三哥说,糖人儿可以捏出各式各样的,怎么不见龙呢?」 这不是找骂么? 哪咤已有些分不清她是不是故意的,只觉得这样傻兮兮的龙女,难怪被他捉住两次。 「没人喜欢龙。」他冷冷回答了她。 看见敖泠又眼眶微红,潸然欲泣。他揉了揉眉心,忍住没再说。 临走了一步,又折回来问她:「你三哥不该是个好人,你倒是很喜欢他的样子。」 敖泠愣了一瞬,敖丙怎么不是好人了。 哪咤的确入过她的梦,又曾化做过敖丙,可是晓得了什么内情? 她的确没多喜欢敖丙,其实哪个哥哥都算不上喜欢,虽然哥哥们表面上待她都算好,可她心里总像是有根刺,只要靠近了他们,她就浑身不舒服。 敖丙是刺得最深的那根。 她看着哪咤孤傲挺直的背影,想到了另一出事。 哪咤说不会信她的,他言辞凿凿地说幻境里无论虚实,全不作数。 可其实他还是信了。 ...... 晚间,哪咤带着她在酒楼里吃了饭,其实他早就辟谷了,可扛不住敖泠眼泪巴巴央求。 她还大着胆子,想要去河对岸的花楼里吃。 她说想看穿花裙子的漂亮姐姐。 哪咤几乎是忍着一巴掌把她拍死的冲动,揉着眉心,耐着性子跟她解释:「你所谓的那些漂亮姐姐,是妓子,她们穿成那样是为了招揽客人,你也要去招揽客人?」 他说的有点重了,嘴比心快,其实当时有一点点后悔。 没想到敖泠根本不懂,还天真地看着他,笑盈盈道:「是做生意吗?我听教习师傅说过。没做过,倒是想试试。」 「......」这样蠢的龙女,竟还想杀他。 第19页 哪咤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桌沿,轻轻敲击着。 他没接话,心里想得却是将来要如何杀她。 他要亲手,割开她纤弱的脖子,亲手抽了她的龙筋,要看着她血流而尽,要让东海也看看,唯一的公主死在面前是什么感觉。 如此便由着她再放纵放纵吧。 敖泠手里抓了一个热腾腾的包子,水族天生体凉,那包子烫手,冒着滚烫的热气,氤氲了她娇柔的面庞。 她一双手搓来搓去,手指尖都泛着红,还不愿意放手。 哪咤实在看不下去,伸手接了过来,只觉得眉心跳了跳。 「怎么这么没用?」 干元山清修七年,他自小便是自己照顾自己,哪里见过这样娇气的姑娘,吃个包子还手忙脚乱。 敖泠被他一呵斥,皱起鼻尖:「我哪里吃过?」 海族自然食海物为生,她也早已辟谷,哪里见过这样热气腾腾又香软的包子。 他用油纸包了两层,确定摸着不烫手了,才递给她。 敖泠那双幼白的手触到他的指尖,还残留着包子的热度,竟烫得他的指尖也有些发热。 哪咤没说话。 敖泠捧着白嫩嫩的包子咬了一口,她的脸也很小,就和包子一样雪白柔嫩。 咬完包子,唇瓣泛了一点点油亮的光,看起来似水光润泽,很软。 他不由得又想到幻境里,他也曾经将那樱红的唇亲得满是水光,她的脸上绯红潋滟一片,一直蔓延到耳根,又惊又怒的模样,很是有趣。 这样有趣,且很生动。 与他过往单一沉寂的人生有点不一样,哪咤突然起了戏弄她的心思。 他微一抬眼,干坤圈引着她细弱的脖子往他面前凑。 她身上垂垂缀缀的丝绦舞在空中,像她的人一样娇柔,丝绦被他抓了一把,免得她栽到桌子上。 「小妖女,花了我的钱,怎么报答我?」 敖泠偏头看他,神情迷惑。 她的手被他抓在手上,半个身子悬在空中,只能不停得将腰往上伸,才能保持住平衡,把她气得牙发痒。 这人阴晴不定的毛病能不能改改,吃饭吃着好好的。 但面上还是笑得清甜:「哥哥,包子真好吃。」 她笑得很甜,惹得哪咤心里一动,正欲将她腰揽上抱过来,省得这个姿势她难受。却听见她不紧不慢跟了一句:「这么好吃,如若用人肉来做,想必更美味吧。」 他的一双大手在她纤细的腰间一顿,看着她人畜无害的一张脸,没控制住力道,不自觉收紧。 这个爱做戏的小骗子。 敖泠疼得闷哼了一声,再也支撑不住,向下倒去。又被哪咤一把抱过来,捞在了怀里。 他也没有那么使劲吧? 小姑娘靠在他的胸膛前,他才见她眉心一抽一抽的,光洁的额头上满是冷汗,鬓髮散乱,脸色煞白。 哪咤察觉到不对劲,以灵力为引往她脉搏探去。 疏朗的眉旋即皱起,他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你中毒了?」 早上她是真的下毒了。 他感觉有一股无名的火窜在他身上,果然从始至终都是装样子,没能杀得了他还想下毒。 还真将自己下的毒喝进去,的确是个狠心的龙女。 怎么没直接毒死她。 他冷冷看着敖泠,看她紧紧蹙着蛾眉,唿吸微弱,一双白皙的手揽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 娇嫩的掌心贴在他的耳尖上,又不小心滑落,像是垂死的人最后的一分挣扎。 她自己要死,无人能拦。 哪咤无动于衷,只是一双凤目盯着她,紧抿着唇。 最后,敖泠抓住了他的衣襟,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她快哭了,泪光闪烁,杏目微红,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溢出来的,一丝一丝,细细绵绵的。 「哪咤哥哥...救..救我。」 该死的龙妖。 哪咤眼神一沉。 他暗骂了一声,将一袋铜贝币搁在桌子上,翻窗带着她回了客栈。 ...... 微一展袖,灯火便被点燃,关内的夜十分寂静,只听得见烛火噼啪声。 哪咤看着敖泠。 她躺在床上,一张小脸惨白一片,冷汗浸湿了她的额发。她想伸手捂着肚子,又提不起力,只能垂在身侧,虚虚抓在哪咤的衣角上,疼得几乎快昏厥过去。 哪咤被她揪着袖角,指尖一顿,抬手替她揉了肚子。 看她冷汗涔涔的模样,想伸出手替她擦汗,又硬生生止了下来,没被她攥住袖尖的那只手紧握成拳,背到身后。 「你到底想做什么?」他逼着自己语气冰冷。 她还能要做什么,当然是要他死。她贵为龙族公主,怎能一再被一个凡人挑衅欺辱。 敖泠眼中全是泪水,模煳了眼,快要看不清他,只能在心中冷笑。 也没多疼,以前有比这个更疼的时候。 说完她自己都有些愣怔,她从小都是娇生惯养着大的,几时受过这种委屈。 疼痛搅乱了她的思绪,一切变得模煳起来。 为什么她会觉得这点痛不算什么,她明明从小都是被捧在手心的,父王疼她,母后宠她,几个哥哥虽然有时候看不顺眼她,可明面上都是好好的。 明明她从来没受过伤。 第20页 她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她不小心绊了一跤,也没摔着什么,只是年纪小怕疼,父王抱着她哄她,要砍了当日当值的宫婢的手脚,她哇哇大哭不肯,才留了人。 父王是极疼她的,从没让她受过半点委屈,谁伤害她,父王都会替她出气的。 为什么...... 她太疼了,下腹尖锐的痛让她喘不过气,没办法再想了。 哪咤冷着脸将手放在她小腹上,为她带去熨帖的灵力,还将混天绫也一併裹着她的肚子。 和暖充沛的真气包围着她,叫她好受了许多。 原来这人的灵力也不是那样霸道肆意,她终于有了点力气开口,顿了一瞬:「......哪咤哥哥,你不如杀了我吧。」 「......」 「我晓得你讨厌龙族,也讨厌我。既然落在你手里,我都能想到自己的下场了,定然会被你割开喉咙,抽筋扒皮,放干精血......」 哪咤越听越不对劲,这不就是他心中曾想过的吗? 她定然读过他的心了。 他的眼神甫一冷下来,又听敖泠继续道。 「况且,我们还...还行了那般事,我不能活了。」 「......」 空气一瞬间安静,哪咤才升起的怒火被这么一打岔,又悄无声息地熄灭了下去。 「哪般事?」他没忍住问,想听听她对幻境里发生的事作何感想。 敖泠眨了眨满是泪水的眼睛,眼泪从她脸颊滑落,整个人显得破碎不堪,楚楚生怜。 「你亲了我,咬破了我的唇,还在我身上乱——」 她真是百无禁忌,什么都往外说。 哪咤打断了她,忽而反驳着:「明明是你咬我。」 「我没有。」眼见哪咤眼里的那份冷意尽数褪去,成功被她牵引着话题,敖泠哭得更凶了,「我不管,我又打不过你,总归是你先亲的,呜呜呜呜呜......」 她满脸脆弱,梨花带雨,边哭边一哽一咽的,看起来楚楚可怜,嘴上都没了血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反覆被提及的话题,在温暖绵长的烛光里暧昧又清晰,被点破的当事人心里总归泛起涟漪。 哪咤的手还捂在她的肚子上,忍不住为她输送了更多的灵力。 他语气是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别哭了,死不了。」 暂时死不了。 她渐渐止了哭声,得寸进尺:「哪咤哥哥,可以喝你血么?你修为高强血又好喝,若能哺血给我,我好得快些......」 「......」 哪咤觉得,要不现在就一巴掌拍死她算了。 房里没点灯,只有窗外的万家灯火,映在哪咤轮廓分明的脸上,影影绰绰。 他那双极好看的凤目,被星星点点的灯火照映着,也似窜动着火焰,明亮又温暖。 敖泠偏着头看他,她还没哭完,眼尾潋滟泛红,鼻尖也是潮红的,但总算有了点生气,没有刚才那么苍白无力了。 她一双眼睛里满是他,烛火闪烁,眉目含情。 还有泪。 看上去的确很可怜。 哪咤嘆了一声,将手划破了递在她唇边。 「只许一口。」 他警告她,这次声音却没了森冷。 敖泠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轻轻凑近他的手腕,还悄悄看了一眼他的神色,才小心吮吸起来。 一口接一口。 因吃得魇足,敖泠紧绷的身子完全舒展开,感觉自己的龙角都快出来了,用了十二分的精神才将它压了下去。 等她终于吃饱了,满足地眯起眼,已经有力气自己捂起肚子揉抚,不过唇上还沾着殷红的血液。 她正好碰着了哪咤放在她腰腹间的那只手,却也没在意,反倒用小手轻轻包着他骨节分明的大手。 那抹唇上的血,红得触目惊心,哪咤自己都没想到鲜血的颜色原来有这么好看,平白给她添了点妖冶,和柔柔弱弱的眉眼,白皙细嫩的脸颊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点殷红,反覆提醒着他,曾经亲吻过她柔软的唇瓣。 哪咤又忍不住去看她的眼睛,那双眼睛还和平时一样,眼尾微微发红,眼尾下垂,澄澈又明媚。 从未有人可以亲近的孤戾少年,在这一刻油然生出一股冲动。 不止要看进她眼里,还要看进她的心里去。 第8章 你且看着 月影长长,摄人心魄。 哪咤喉结滚动了一下,忍不住将她柔嫩的小手反攥住。 她的手很软,也很冰凉,与他带着薄茧的手完全不一样,肌肤滑嫩,触之柔腻,就像上好的羊脂白玉。 他将她拉了起来,让她靠在他怀里,一手揽住她惊慌失措的小脑袋,指尖如愿淌进她细柔的青丝里。 犹如华贵绸缎一般的触感,柔腻细软。 矜贵的小公主,果然连髮丝都是金贵的,从未吃过半点苦。他低头,瞧着她惊讶微张的小嘴,上面仍沾着他的血液,一点一点带他重新回忆起当日的幻境。 是她先招惹他的。 到手的猎物没有放开的道理,何况一切水到渠成,如此轻而易举。 他只犹豫了一瞬,俯身吻上敖泠的唇,克制又疯狂,手指扣在她的发间收紧,让她没有一丝可以逃窜的机会。 敖泠身子一僵,鼓足了劲想要推开他,又奈何不了他半分。 明明相处两日,却似认识了许久,他谈不上了解她,又觉得就是晓得她是个什么样的脾性。 第21页 他轻声哄了她一句:「敖宝儿,别乱动。」 清冽的声音忽而低沉喑哑。 敖泠果真乖了些,没再乱动了,只是带了点想哭的鼻音,温温糯糯:「哥哥,你做什么?」 他伸手抚上她的唇瓣,指尖的薄茧叫她难受,她红了眼眶,他又软下声音。 「是不是你先招惹我的?」 「不是。」她哭了,哭起来梨花带雨,很是好看,「明明是你。五年前,是你先——」 是他先不长眼招惹她,莫名其妙要杀她。 如今还将她放在身边养虎为患,今日就叫这个登徒子知道什么是作茧自缚。 哪咤的指尖抵住了她的唇,微微使力,叫她止了将要说出口的话。 他不想听这些,孤傲的少年不允许挑衅与扫兴。 「不是。」他反驳她,且重复了一遍,「是你先招惹我的。」 他没有克制不住,与人亲近原也不是件难事,是她先招惹他的。 敖泠没说话了。 她自己伸手将脸上的泪抹去,可怜得紧,模样又娇俏。叫他都快忘了,昨日她是多恶毒地将一双琉璃刺刺向了他胸口。 如果不是她眼中闪过的那一丝杀意的话。 果然。 是在做戏。 敖泠又开始装模做样啜泣了,轻声绵绵,那声音一点点挠在他心上,叫人心尖发痒。 哪咤将她鬓边的碎发挽起,又哄了一声:「有什么好哭的。」 他觉得一切尽在掌握。 她跑不掉的。 他用手包裹着她的手,十指相扣,他的手心太炽热了,烫得敖泠心里一颤。 敖泠想躲开,挣开他的胸膛,惊慌失措到忘了自己正在床沿边,借力的手扑了个空,不由往后栽去。 突然的失重感来袭,她下意识缩了一下,谁知道一动歪了方向,脖子上的干坤圈磕在了床沿上。 哪咤本来都能捞住她的,不知怎么就失了手,她脆弱的颈脖被床沿的木架和干坤圈两重力道磕了,痛唿一声。 「哥哥......好疼。」这下的确摔得狠,她又哭了。 哪咤唿吸一滞,去看她的伤口。 娇嫩的脖子上青了一大块,触目惊心,刺眼无比。 「解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让人怜惜,「哥哥,这个金圈箍着实在太疼了。」 他捂着她脖子的手倏尔一顿,抬眸看她的神色。 她似乎并没注意到他在看她,杏目都哭得快睁不开,嘤嘤咛咛地,若是从前他听见谁在他身前,哭得这么让人心烦,早将人轰出去了。 不过,也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哭,又偏偏不那么烦她哭。 装的,还是真的。 他在考虑。 敖泠又扯住他的衣服,重新缩进了他怀里。 馥郁暖香再一次窜入鼻尖,哪咤终于还是心神一动,将干坤圈收回了自己腕间。 ...... 深夜里凛冽的风,将窗台窓纸颳得飒飒作响。哪咤回客栈的时候忘了关窗,风声唿啸,一下将原本温融的烛光吹熄了。 房里瞬间黯淡了下来,只有窗外的月光带来一丝微弱浮光。 敖泠手腕一翻,干坤圈在她手中碎成金亮的粉末,消逝在空中,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皆在无上幻境之中。 再看她的神色,从始至终都没有起伏,甚至浸着冰冷。 她抬眼看着在床榻上闭目养神的哪咤,双手捏诀,定魂珠在空中若隐若现漂浮着,珠身泛着幽蓝灵光,丝丝缕缕的灵气萦绕着哪咤,为她加固了这个幻境。 充沛的灵力与精血足以叫她冲破锁灵咒,但李哪咤此人修为精深,她不敢此时贸然离去。 得等他彻底松懈下来..... 只是,通过发散的灵识窥探幻境,瞧见哪咤搂着她又亲又抱,她还一脸娇羞......终叫置身幻境外原本一脸冷漠的敖泠,神情有了一丝裂缝。 他是没碰过女人,也无人可亲近了是吧? 看这眷恋模样,好似两天就能叫他认定了一个人,料想是个从没人知心解意的。 真是可怜。 她冷笑了一声,右手微抬,盈蓝的灵力飘落空中,直逼他心口那道还未好全的伤口。 她想取他心头血。 此人灵力强大,精血于修为十足有益,若是心头新鲜跳动的血液,自是最补灵气更甚。 只不过这个过程算不得容易,小心翼翼试探了数次,她的法术依旧被他强大的护身灵壁所挡。 恰是此时,哪咤忽然皱紧了眉,喊了她一声。 「敖泠......」 敖泠指尖一僵,立即向幻境里探去,但幻境里并没有什么异常。 他皱眉做什么?敖泠瞧着他的神情,自己也不自觉蹙起眉尖。 她不由得凑到他身前,屏住唿吸。 借着月光瞧着他清俊的脸庞倒是没什么异常,不过高挺英气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剑眉斜飞鬓角,轮廓完美的无可挑剔。 昨日含着笑望向她时,其实有一瞬间她都被晃了神。 如今闭紧双目,睫毛轻轻颤动着,平白添了温情。 「这个梦,你倒是满意吧?」晓得他醒不来,她冷着声生闷气,「烦死了。」 心头血取不到,又亏了。 竟然连定魂珠都奈何不得他。 无奈又郁闷,敖泠只得坐在他身边守了一夜。 第22页 幻境里的她还得将哪咤的注意力转移,叫他不要发觉端倪。这人的精力是真的旺盛,就这样哄了她整晚,直到天色破晓,他的唿吸声才渐渐绵长。 终于松了口气,她缓缓撤下幻阵。 不敢再惊扰他,一切结束后她拎起裙摆熘得飞快,青褶裙在浮光里扬起如海浪一样的弧度。 哪咤却在半刻之后睁开了眼睛。 他没露出什么特别的神色,晓得她是翻窗走的,微微侧目瞧着大开的窗沿,只是一双丹凤眼里含着冰冷。 復而回到他手腕上的干坤圈冰冰凉凉,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馥郁幽香。 果然是小骗子。 他倏然冷笑了一声,唇角的弧度冰冷至极,面上还是云淡风轻。 好似是在笑她。 他让她几步。 落在他手中,还有胆子逃跑的猎物说明心气傲,不服软,总要挫挫她的锐气才行。 这几日他正好有时间陪她玩,叫她跑这一回,真正晓得如今的处境。 ...... 东海海畔,咸风湿凉,泛着淡淡潮意。 敖泠并不知道哪咤根本没中计,她昨日为了骗取灵力给自己下了毒,将自己折腾了一番,又劳心劳力布了一晚上幻阵,此刻只觉心口有些泛凉,灵力虚空。 连着手脚都顿生凉意。 其实她已经很久没有感觉过这种冷意了,深海不见日光,龙族也因此天生体凉,又多修习寒冰之术,要让龙族切身体会到冰冷并不是件容易事。 但她要倒霉一些。 龙生九子,唯一生了这么个女儿,连出生那天都天有异象,天边浮蓝落入海中,父王说是祥瑞之兆。 但她却先天不足,需要足够的灵力支撑,否则龙珠将会凝结成霜,危及性命。 好在龙宫不缺灵气,她向来被娇养着,倒也没什么事。 如今父王又将定魂珠给了她,她倒觉得这珠子与她有缘,没入她体内的那一刻,她便感觉那颗原本冰凉的龙珠都有了些微热度。 一如此时,定魂珠在她体内缓缓流转,给她不停地供养灵力,冰凉的手渐渐回暖。 她向体内探去一抹灵识,却见那珠子极为靠近她的龙珠,几乎要融为一体。 这珠子确实是个难得的宝物。 近看东海浪潮迭起,浪声鼓鼓,敖泠心里忽而升起几分不忿。 现在暂时杀不了李哪咤。 他不是那么好惹的,若发现她跑了,定然会四处追杀她,如今还不算安全。 她得尽快回龙宫了,昔年往事,竟又与此刻如出一辙。 此人灵力如此强悍,精神力亦强大无比,非是人间之辈,何以入人间。 她虽知道哪咤是阐教这一辈最年少有为的弟子,却不知他将是封神之役的最先锋,何人能挡呢? 封神榜已立,姜子牙奉元始天尊之命,在岐山建了封神台,台上已张挂了榜单,便等商汤气数将尽,西岐周室兴,将一干为商周之争战死的将士仙人魂魄,用百灵幡招入封神台。 此看似是阐教、截教、人道三教之事,但无人能置身事外,就连东海也早早被昊天玉帝招安,将来祸端也终将向东海。 祸之起源,便是如今她忿忿不平的对象哪咤。 敖泠将手放在心口,静静感受了一会定魂珠的流转,便要施法跳下东海。 却不想有人比她更快,一截鲜红华亮的绸子破空而来,卷上她的手腕,毫不留情将她往相反的方向拖。 她被拉得一踉跄,狼狈摔在地上。 敖泠惊唿一声,还未反应过来,熟悉的干坤圈从她眼前一闪而过,紧紧地套住了她的脖子。 「哪咤!」她这下是真惊住了,叫得很惨。 哪咤没有怜香惜玉,混天绫将她整个身子裹住,手腕脚腕都被牢牢束缚着,卧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倒是不紧不慢地走到她面前。 还是那双熟悉的金缕玄靴,他还是一样掐住她的下巴,叫她被迫缓缓抬起头来。 「跑?」 他开口了,漫不经心的语气。 可敖泠知道他此刻有多生气,紊乱的气息叫她趁了间隙,读到了他心中压抑不下的愤怒。 「你跑得了么?」他冷着眸子,眼底尽是轻蔑讽刺。 她的乖巧装不下去了,满眼杀意,恨毒了他的模样:「我要杀了你!」 他这样对她,三番两次。 哪咤却要被她逗笑了,与她在一起的几天里他笑得比往常多了不知多少,虽然都是冷笑。 「嘴真硬,凭你?」 哪咤松了桎梏她下巴的手,转而挑起她一缕髮丝,轻轻捻了捻。 「九公主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唯一会的只有装哭,是想哭着给我来两拳,以此杀我?」 他这是在羞辱她。 她恨恨抬眼,讥笑着:「李哪咤,嘴硬的是你,昨晚被骗的难道不是你?」 他冷冷笑了一声,她的手原本被绑在前面,他的手穿过她身后,扯着混天绫拉高她的手腕,逼她直视着他。 「猎物想逃跑,给她一个机会,可惜没跑掉。」那双眸子里怒火凝结成实质,偏偏滔天怒意过后又显得冷寂,「不会再有机会了。」 她恨到快发疯,胳膊上的痛意让她脑子一快,顾不得那些装乖讨巧:「李哪咤,你有种杀了我!」 第23页 下一秒干坤圈在她脖子上倏然收紧,她的脖子被勒得很疼。 他在警告她,偏偏她不肯低头认输,眼泪不停从颊边落下来。 她对上哪咤的视线,那双眼睛里俱是怒意和彻骨冰寒。 从始至终,他都是冷冷盯着她。 敖泠读出了他的心,他是真的想杀了她。或许就像她所想一样,割开她的喉咙,将她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便是此时,她的胸口突然化出了一道明亮的蓝光。 定魂珠飘到她身边,与干坤圈的灵力对抗着,莹润的蓝色光泽看似温柔,实际灵力强大,竟真与哪咤的灵力分庭抗礼。 哪咤看她,她仰着脖子,眼泪直流的模样,又像是幻境里那个柔软又可怜的小姑娘,让他的心有点莫名的不舒服,干坤圈也不没再收紧了。 他深唿吸了一口气,叫自己耐着性子,毕竟他暂时不想杀她。 昨日装乖的模样去哪儿了,若是一直那样乖多好。今天这狠厉的样子,倒真像他已经杀了她全家。 他微抬起手,想把那颗烦人的珠子捏碎了,偏偏捏不住,那珠子似乎没有形体,怎么也摸不到,想用灵力击碎了,灵力也被吸了进去。 这下,他沉着声冷笑:「你倒是有个护着命的东西。」 似乎是在说她没种,说要他让杀,又拿了保命的东西出来护着自己。 敖泠也不知道定魂珠怎么会突然出来,她根本就没有控制珠子,便冷着脸没理他。 「你几时恢復灵力的?」他又问。 她还是不回答。 原来她本性就是这样的,狠辣又冰冷,丝毫没有乖觉可言。 但哪咤是吃软不吃硬的主。 他松了混天绫,却扯着干坤圈将她拉了起来,在她耳畔轻声威胁:「再不说话,我便拔了你的逆鳞,叫你活活痛死。」 敖泠身子一僵,这句话似乎触到了她记忆深处一件很可怕的事,脸上终于露出一点惊慌失措的神色。 哪咤倒很满意。 「还敢跑吗?」他拍了拍她的脸,动作倒不算重,就是很像在羞辱她。 敖泠咬牙切齿,愤怒之下甚至不小心将唇角都咬破了。 「还敢。」 哪咤的神色没什么波动,只是唇角若有若无噙着的那分笑叫人胆寒。他的手缓缓抚过她腰间,停在了某一处。 那里是她的逆鳞所在。 她吓得抖了一下,脸瞬间就白了。 他怎么知道的! 她到底是小瞧了哪咤,哪咤天生一双慧眼,早在第一次见她时就将她的软肋摸得一清二楚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敖泠最终软了声音:「......不敢了。」 昨日才买的衣服又划破了,她猝不及防摔在地上,还蹭了沙砾,很是狼狈。哪咤看了看她,施了个咒替她将衣服收拾整齐了,拉着她的手往回走。 「下次还敢跑,我定将你的逆鳞生生拔下来。」 哪咤冷着声警告她。 她在这句话里有些恍惚,总觉得很是熟悉,又倏然想到了一回事。 「你说的是带我在陈塘关玩。如今我玩过了,回去东海又怎么了?」 明明九湾河边,他只是说带她去玩的。 哪咤步履一顿,没回头,仍往前缓步走着:「陈塘关还有很多有趣的,不急。」 他没发火,她的胆子便大了些。 「我不想去了,我要回家。」 「你伤了我,又骗我,还想回哪儿去?」 敖泠的眼神冷了下来,她早有猜测,当年叫嚣着逢妖必杀的少年,直到如今还暗讽她是妖,却没有真的杀她。 他厌恶东海龙族,又按兵不动...... 敖泠只走慢了一步,颈上的干坤圈便开始发烫。 哪咤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盯紧了她那双映着海浪涛涛的眼,没有开口。 敖泠又想读他的心,却被他强大的精神力弹了回来,那灵气太强,甚至把定魂珠又激了出来。 「你昨日在陈塘关都看见了什么?」他问她,语气平静。 她沉默着,不知道怎么作答,哪咤替她答了。 「我见你也不是一心都放在吃喝玩乐上。你在酒楼吃饭的时候眼睛便一直往外瞥,那对面的街巷后,干涸的地面裂得就如你龙族的鳞片一般,沟壑丛生,一道又一道,早已成了不发之地。」 「不是很能言善道?」他讽刺她沉默不语的模样,「此刻为何不说话了。」 敖泠的确想反驳她身上的鳞片才不是那样一道一道的,朱唇微张半晌,又闭上了。 「拜谁所赐?」他不管她怎么想,只冷道,「陈塘关临海而生,本该是鱼米之乡,沃野十里,可如今呢?」 「九湾河水几近干涸,陈塘关的土地也早已干裂,种不出一粒庄稼。你东海好大的本事,能叫陈塘关寸草不生,颗粒无收,饿殍满地。」 敖泠紧攥着拳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她自然都看见了,无法反驳。 她不喜欢东海轻视旁族,将人间当作猎场的行径。此回东海,也是要去向父王讨个赏求,向陈塘关布雨的。 哪咤见她仍沉默着,自己深唿吸了一口气。 他与一个娇生惯养,不知疾苦的龙女有什么气好置。 她懂什么,蠢到他眼皮子底下都敢跑的蠢龙女,真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谁都该听从她的话。 第24页 与她讲道理,算了吧。 敖泠却拉住他的袖子,不住攥紧着。她犹豫了一会,还是说了出来:「我回去东海,向父王去讨赏......给陈塘关布雨。」 哪咤却没有任何感激之色,只是冷笑一声:「原来为我陈塘关布雨,竟还是赏赐?」 龙王早已向天庭讨了个风雨仙家的正职,专负责人间风雨施布之事。这是天庭天规所定的,是那群恶徒的职责所在。 如今在龙女口里,却成了赏赐。 他冷冷地盯着被敖泠抓住的衣角,灵力微扬,把她的手弹开了。 「不必,我自会讨回来。」 海浪涛声,在敖泠的耳畔呜咽。 她看着哪咤,海风捲起他炽红的衣摆,与周围湛蓝色的海水格格不入,像是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这样艷煞的颜色又十分吸引人目光。 常年在军营修习的少年嵴背挺直,走起路来带着风又决绝。 他的背影很冷漠,与他炽热的胸膛一点也不一样。 第9章 雕虫小技 虽然不想如此,但敖泠的心的确也随着哪咤的话沉重了几分。 本是异族,她早已有了怜悯之意,也决定了要去向父王讨赏,但哪咤依旧不领情,原本生起的那点沉重慢慢又消散了。 哪咤带她回了客栈。 只是一会儿没回来,榉木雕花桌上的一支萱草都落了叶子,颓败在桌案上,像是在诉说这座百年重关的沉沉宿命。 敖泠不动声色往那处看了看,瞥见了桌沿的裂纹,和红釉陶罐里瞧不见的水迹。 他定然是很生气吧,晓得她跑了的时候。 她隐隐猜到了他还有一样绝技,昨日她见他指尖窜动了一隙火焰,跳动着替她将手中的小花灯点了。 当时她还被吓了一跳,那火焰灵力极强,悬若日月,带着燃烬世间万物之势,偏乖乖在他手心里,半点没扬去别处。 她没说话,不知道该与哪咤说什么。 哪咤在来的路上,就给她施了锁灵咒,这次更兇残,繁复的咒术一个套着一个。 她感觉周身灵力丝毫运转不开,哪咤还设了一个搜神诀在她体内,就在她的逆鳞边上,这样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半点翻不出花样。 干坤圈也重新套在了她脖子上。 他这是真将她当囚徒看了。 敖泠想不明白,又隐隐能猜到一些蛛丝马迹。 哪咤如此恨东海龙族,陈塘关又受龙宫百般欺虐,他神通广大,非她所能敌,甚至于功力都能赶超她大哥二哥。 依着他如此桀骜乖张的性子,没有即刻杀去龙宫,定是在等什么时机。 而她,就是他手下的质子。 哪咤拖着干坤圈把她拉到床边,让她好生守着,他要休息。 他被她刺的伤其实还没好全,那双刺看着脆弱,实际上是件灵物,里头流转了一丝似有生命力的血线,伤人的时候甚至会钩住敌人的伤处,不断汲取着鲜血。 双刺有多兇残,敖泠是知道的。 敖泠还是一声不吭仍由他拖了,但一下没站稳,差点栽在地上,膝盖都曲跪在床榻上了。 哪咤下意识想扶住她,最后还是忍了忍没伸出手。 他很清楚,这样乖戾狡诈的龙女,不给点教训,是不会长记性的。 但他不会再给她第二次逃跑的机会。 哪咤闭上眼睛,假装没看到。 其实他根本没睡意,胸膛处的血洞早已止了血,要说好也好了,只是心里梗着一股气,上不上下不下。 对东海的气也好,对头一个敢在且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招的龙女生气也好。 此刻他很清楚自己想的是什么。 龙族凭何有此等自傲?他们拆人骨吞人肉,残暴无德,暴虐成性。 他也要挫下她的锐气,将她那些不该有的傲气都磨平,做他的阶下囚。 乖乖待在他身边,等到杀入东海的那日,他来亲手了结她。 他自然是有这个本事的,即便此刻一人杀去东海也做得到,不需要任何人帮扶。 六岁那年,太乙真人随手指了一只西崑仑的鬼车,让他收服了。 鬼车又名夜游行九头之鸟,嗜血兇勐,是令人听之闻风丧胆的人间十大凶兽之一,一尾能扇离人魂,一展翅能破开人精血,喜食人头。 哪咤天生反骨,太乙真人要鬼车为他所用,倾囊相授驯服灵兽的方法,他却不为所动。 骨子里就透着暴戾的天性的人,他有一千种办法,让面前兇残不知好歹的鸟儿,即刻降服。 鬼车性烈,欲展翅勃飞,哪咤混天绫一卷,折了它的翅膀,它又大怒要吞了哪咤的头,被他一桿火尖枪,戳瞎了三对眼。 他立于崑崙山巅,浑身燃着三昧真火,风卷红衣,肆意张扬,衣角被飒飒劲风吹得鼓动,血溅上他清俊的脸,那脸上冷漠得如寒冰,一双眼睛里闪着烈焰莹莹,嗜血近妖。 九头鸟喙间咯血,满目血泪,一声清啼如婴儿凄泣,跪在他脚边。 太乙真人看着他,满心皆是一个念头。 灵珠现世,犯千七百杀戒,无人可挡。运数分径,红尘杀厄,焉知不是此性之灾? 孤戾,乖张,天煞孤星之命。 但鬼车本就作恶多端,既然不合哪咤心意,最后得了太乙的应允,叫他杀了。 第25页 杀前臣服,已是因果。 再看哪咤,他只觉得无需任何人为他所用,天煞孤星也好,孑然一身也罢,他有能力与资本孤军奋战,一马当先,他不靠任何人。 哪咤暂时没杀她,说是觉得留着还有用处,其实不过是要留到大闹东海那日,亲手在众龙族眼前杀她才算解气。 躺在床上久了,觉得有些乏味,哪咤又睁开眼睛,看着面前低眉顺眼的小龙女。 她还是没说话,似乎被他今日的兇残狠狠地吓到了,也可能是在琢磨什么旁的主意。 她细嫩的脖子上挂着他的干坤圈,微微闪着熠熠金光,将她白洁的颈脖都照得辉光透亮,如玉温婉。 潸然欲泣的模样,让他很满意。 这样才乖觉,凭什么是他陈塘关惧怕东海。 「饿了么?」他问了一句。 敖泠一愣,下意识回了一声不饿。 她早已辟谷,龙族本身也是靠吸取海底灵气而活,少吃几顿并没有什么,昨日只是给他做了场戏而已。 但哪咤并不喜欢这个回答。他抬手抚过她的鬓髮,常年握枪的手指有一层茧,有些粗粝,磨得她脸疼。 这是个重兵器武力的人,不说灵力在她之上,连招式也难比过。 他又问了一遍:「不饿?」 「...饿了。」什么毛病,她腹诽着。 哪咤这才叫了人摆上了一桌菜,不算是什么珍馐,但四方翘角碟模样讨喜,菜也摆得精巧,看着倒很有食慾。 他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木筷,微扬下巴。 干坤圈发着烫,督促她赶紧入座。 他夹了一个肉包子放在她面前的小碟子前:「人肉包子,吃吧。」 「......」啥都要记着。 她硬是逼自己露出点笑,佯装不知他在故意讽刺,握着筷子夹到嘴边,轻咬了一口。 「果然比昨天好吃。」她舔了一口嘴唇,「要是有人血喝就更好了,哥哥。」 牙尖嘴利,说出来的话怎么听怎么不让他舒服。 「你若是不会说话,我自有千百种办法让你说不出话。」 敖泠见哪咤露出个冷漠的笑容来,她下意识觉得不好,腾地站起身,又被脖子上干坤圈的灵力压制了下来。 她站不稳,被迫坐了回去,死死撑着桌子,指骨都揪得发白。 哪咤的声音在她头顶阴恻恻响起,卡着她的衣领,牢牢按着她。 「在幻境里做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敖泠深唿吸一口气,都是假的,算不得数。 哪咤却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凑近了她,讽刺道:「不然,假戏真做吧。」 她浑身一僵,一时没想到哪咤能说出这么无赖又绝情的话,紧咬着唇不说话。 哪咤摩挲着她的唇瓣,一张清俊的脸凑近了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炙热的唿吸。 他手指上的茧也磨得她很不舒服。 她快哭了。 哪咤本是骗她的,天性就不是什么温柔的少年,见她哭了,反而嘲意十足地笑了。 「你不是很会主动么?」他冷哼了一声。 他捏着她的下巴,硬生生将她的牙关挤开,逼她张开嘴。 「我改变主意了。喜欢下毒,不然毒哑了吧。」 她喉咙里都忍不住溢出哭腔,做小伏低。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哥哥,不要......」她拼命摇头,双手死死扒着哪咤的衣服,柔弱的肩膀抖个不停。 落在哪咤的眼里,她看上去又惊又惧,泪眼婆娑,整个人都哭得快抽过气去了。 真的很可怜的模样。 哪咤沉默一瞬,忽然觉得不大舒服,深唿吸一口气,抓着她的力道松了。 她抬起头,看着哪咤脸上阴晴不定的样子,想躲开,又怕激怒他,最后还是畏畏缩缩地没敢动。 只侧目看去,哪咤仍旧直直盯着她,似乎正在认真分辨她是真哭还是假哭。 敖泠哭得更凶了。 哪咤只得揉了揉眉心,手有点不知道往哪放,干脆顺势揽在她身上,替她顺了顺气。 顺完又觉得自己太轻易放过她了,冷着嗓子最后吓了最后一声。 「再敢跑,真给你下毒。」 理智告诉他不应该和她有什么交集,质子罢了,他不必多说什么,也没必要与她怄气。 但他眼见敖泠总算松了口气时,自己心里也莫名舒坦了些。 这小龙女不太经吓,真吓死了,也就没意义了。 该留到东海之下杀。 这样想着,哪咤又拎着她脖子,虚扶了她一把,将她抱回了凳子上。 他忽然想到了另一回事。 她又重新叫他哥哥了。 心里的郁气忽然消散了些,见她气得满脸通红,哪咤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你是龙女,你也会布施风雨?」他犹自端了一杯茶,抿了一口。 敖泠早就一点胃口也没了,愤怒与恨叫她牙尖发痒,没搭理他。 布施云雨? 他这样的陈塘关人士,对她恐吓威胁,她没叫东海找陈塘关算帐就算好了,还想让东海来降雨? 但想是这样想,她的神色又忍不住复杂。 东海龙族势力盘根错乱,各方暗潮汹涌,几乎龙族嫡子都会一手唿风唤雨的法力,但也唯有这一点是不容更改的。 第26页 龙王才有布施云雨的权利。 她可以施咒调动水灵之力,可以唤云落雨,但她必须得到父王首肯,否则便是罔顾龙宫宫律。 如今龙族归顺天庭,昊天玉帝早已定下天纲天则,不按律者,皆受天谴反噬,龙女亦不可肆意妄为。 更何况父王也是个说一不二的,自小就抑制了她与其他哥哥的一块龙骨,谁敢私自布雨,让谁痛不欲生。 所以她才说去讨父王的赏赐。 你说天道是无情圣人所定,还是天道本无情呢? 陈塘关还不至于让她做到如此。 更何况,李哪咤此人的行径,早已叫她心里那半点怜悯烟消云散了。 哪咤瞧她脸上纠结万分,只料想她是没这个本事,他本也是随口一提,没多把这事放在心上。 他本不指望只靠一个妖女,就能解了陈塘关之急。 他早晚会自己杀向东海,逼那群蛇虫就范的。 哪咤不过是想起了在九湾河见到她的样子。 九湾河前,她被他的干坤圈锁住了喉咙,一张小脸惊惧万分,咬着唇才没泣出声来,却迎着他的面捏诀以对。 云髻峨峨,妍颈秀项,明明柔弱地似一阵风就能吹倒。 偏偏目光又狠又厉,冷得像一把淬了毒的剑,九湾河有多少年没有那样的怒浪滔滔,翻腾云海。 风声唿啸,涛声阵阵,他只看清了她那双灼灼的眼,里面水雾漫漫,映着他的脸。 ...... 如今她垂着头看也不看他,也不吃菜。 他心里又莫名生出一股郁气,手指轻轻曲起,敲了敲桌案,干坤圈随着他的心意收紧了。 敖泠已经气到麻木,她随意挑了一筷子,看也没看就往嘴里塞。 但香甜的味道甫一入口,她便发觉了,其实桌上原都是她昨日在酒楼爱吃的那几样。 哪咤给她夹的,也是她昨日吃得最多的。 「东海有东海的规定,但你若想,放了我,我去求我父王。」她不想解释太多,只想借着这个话题让他松口放人。 「别做梦。」他冷笑着,「你惯会做张做势,放你回去,岂非纵虎归山。」 还有一个词叫放龙入海呢,敖泠冷冷想着。 她也给哪咤夹了一块肉,笑语嫣然放进他的陶碟里。 哪咤张口吃了。 「这次不担心我下毒了?」她瞧着他如此自然的动作,手撑着脸颊佯装惊讶道。 哪咤冷哼一声,待细嚼慢咽下这块肉,才回答了她。 「你那些雕虫小技,真当我看不出来么?」 她面上反而笑了,明媚的脸上一抹清清浅浅的笑意,反而让哪咤有点愣神。 「哥哥,你可别嘴硬,看出来了还不是被骗了。」 她真的嘴挺毒,心也狠。 「话说好听些。」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脸,敖泠想躲,快不过他。「不然,我不保证你不吃苦头。」 袖下的手攥紧,面上仍笑意盈盈,她甚至应了他一声:「好,哥哥,我一定乖乖的。」 她没下毒,但她可不止有毒。 定魂珠在她体内生生不息,她的灵力流转不止,虽被抑制,但做点小动作也不是不可以。 她特意跟哪咤说话转移注意力,便是要他不察觉。 她种了一颗海族特有的鲛人泪给他。 传闻鲛人一双眼摄人心魄,只要望上一眼,便能被它勾去心魂,沦为傀儡。 鲛人泪无色无味,一滴就似迷魂汤药,能将人三魂七魄都沉沦,又几乎没有灵力,正因如此,哪咤没有发现。 它还有个的用途,便是作为水晶宫前长明灯的灯芯,燃点极低,只需一点便能焚上七天。 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也看似没什么攻击性,还是她那爱研究时兴玩意儿的七哥给她的。 若是哪咤敢用三昧真火。 她垂着眸,神色平静。哪咤又给她夹了菜,她笑得乖巧,张口吃了。 第10章 海祀祭神 哪咤许是吞了鲛人泪的原因,有些倦意。酒足饭饱后,顺手控制着干坤圈将她拉下桌,要去再歇息会儿。 屋里只有一张床,她布了一夜的幻境,又失了灵力,本也累极,见哪咤躺去了床上,她僵在床角不肯挪动半分。 哪咤挑眉笑了:「什么事没做过,怎么现在害羞了?」 这是她在昨夜幻境里说的话,哪咤还给了她。 敖泠冷冷瞪着他不肯动,一只柔弱无骨的手偏偏死掐着床沿,掐到指尖发白。 哪咤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竟软下目光放过了她。 不过他还是攥了她的手,那双手极用力又炽热,抓着她逃脱不了半分,不容拒绝地在她腕间种了一个搜神诀。 她心间一颤,唯恐是哪咤发现了她的小把戏。 却见哪咤神色如常,只是用混天绫将她的腕绑了,一头系在他自己手上。 他还摸了摸她的头髮,清俊的脸上神情有一丝眷恋,一双熠熠生光的眸子里映着她方才哭红的脸。 是鲛人泪生效了。 敖泠不动神色看着,没有避开,只是微微挣了挣被他握着的手。 没想到哪咤也很爽快松开了。 「敖宝儿。」他轻轻唤了一声,声音带着些在意和轻柔。「困了与我说。」 又叫得是她的乳名儿。 第27页 敖泠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要是他清醒过来,会不会羞愤欲死。 他也有今天。 趁着哪咤睡着,敖泠稍稍挪了挪,想挪到窗边去。 她手里还有一枚龙族通信的飞灵笺,若在人间遇险,便可用此联讯龙宫。 她本是不想用的,此人虽性格乖戾,嚣张放肆。但至少短期看来对她没什么威胁。 嘴上不饶人,下手也很绝,可也没真对她下过死手。 他还在等机会,并不是此时。 正巧这时哪咤翻了个身,混天绫扯动了她的手,她一时不察差点摔在了床榻上,一只手差点就按在他腰上了。 她又惊又疑,可惜哪咤背对着她,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李哪咤灵力高强,神通广大。其实,她也不敢确定他是否真的中了她的计。 思来想去,她还是按捺下了心中即刻就施布信号的冲动,温温顺顺地坐在床沿看他。 哪咤安静睡着的时候,睫羽轻颤,清俊的面容褪去了凶戾冰冷。她也在想,此人睡觉的时候这么老实乖觉,怎么醒着的时候就那么惹人讨厌呢。 实在是很乏,想着想着,敖泠靠着床沿不知不觉便昏昏沉沉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她却躺在了哪咤怀里。 哪咤正低着头看她,眸间蓄着难以言喻的情愫,缠绵里带着些兇狠,吓得她瞬间挣扎起来,又被他一把拉回来。 她的腰被他死死扣住,她僵硬地仿佛整个身体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别怕,敖宝儿。」 哪咤的声音如幻境里一般喑哑,低沉地可怕。 那个幻境于敖泠而言实在算不上美好,并且丢人,她更怕了。 又想起睡着前哪咤按住她的头,强硬地掰开她的嘴,她唿吸都带着战慄。 哪咤温热的手摩挲上她的脖颈,指腹的枪茧让她整个人从嵴椎都泛起酥麻,又紧绷着腰不敢松懈。 天暗下来了,屋里漆黑一片,只有窗外的微光星星点点,她看不太清他的脸,只看得见他那双亮如星辰的眼。 哪咤似乎轻笑了一声:「放松些,吃人的又不是我。」 即便被鲛人泪控制,哪咤下意识说的话入她耳畔仍像讥讽挑衅。 他低下头想亲她,直接且不容拒绝一般。 原来他被鲛人泪控制后,想做的还是这件事,这个登徒子。敖泠只觉得此刻他的轻笑声和幻境里笑得肆意又乖张的声音重合。 她看着他,神色委屈。她要挣开他的怀抱,拳脚并用,用了十二分气力。 「你松开我,哪咤......」 但她在他身上到处乱蹭,捶在他身上就像挠痒一样,那双手明明冰凉,却让他的身体变得更加火热。 这是被鲛人泪放大的,藏在人心中的冲动。 但他一点都见不得她哭的模样,心里倏尔慌张起来,握着她作乱的小手,他亲了亲她的眼角:「别哭,我放开你。」 「......」 敖泠属实没想到,鲛人泪会这样生勐。 她只是想放大哪咤对她的那零星好感,没想到会直接击破一个孤单至极的人心里最后的防线。 这哪里是任她操控。 这是任他为所欲为吧。 实力的差距让敖泠明白了要操控哪咤是一件多不容易的事,但好歹哪咤总算是顺了她的意,轻手轻脚将她放开了。 她脸上有一分不自觉的红晕,肯定是气出来的。 「你不许动手动脚!」 幻境里那样她忍了,说来说去怪她胡乱编梦,现实里他休想占她半分便宜。 哪咤却也不知怎么,只觉得她气唿唿的模样也可爱的紧,眼尾潋滟微红,眼睛像月光一样透彻。 之前怎么没发觉? 又或许是发觉了,下意识不愿承认。 他轻笑了一声,似乎什么都依她。 「好,我不动。」 但旋即又接了一句:「可你也动手了,怎么补偿我?」 敖泠瞪大了眼睛,气得一双泛着水波微凉的眸子都要蹿起火苗来:「不是你先动手,我怎么会动手!」 哪咤笑了,笑得意味不明,气得敖泠又想动手打他,被他一把抓了。 他摩挲着她纤弱的手腕,淡道:「你是想假戏真做?」 他说的很半真半假,与从前冰冷的模样全然不同。敖泠反倒清醒了,只是一张小脸红意还没褪去。 她知道如若哪咤清醒着,哪里会说什么假戏真做的玩笑话,恐怕会直接将她脖子拧了来解气。 她可是听到过他的心声的。 他要抽她筋,扒她皮,取她的龙珠做成长明灯的灯芯。 她的内丹又不会发光!要杀龙族也先打探一下敌情好不好,蠢煞星,这样桀骜不可一世的人难怪没一个人喜欢他,自负又轻敌。 如今反被长明灯灯芯控制的人,是他自己。 敖泠忍不住想笑,又按捺住,沉着脸不让他碰。 她自己注意点就是了。 与这样可怜的人计较什么,他要杀她,她的目的就是也杀他,逃开这个煞星身边。 哪咤见她不说话,也淡了笑意,揉了揉她的脸:「敖宝儿,起来,陪你去看天灯。」 敖泠不想他嘴上无赖,极其在意他的称唿:「不要叫我敖宝儿。」 姑娘家的乳名儿,连几个哥哥都不能这样喊她,怎么容他三番五次挂在嘴边轻薄。 第28页 哪咤顿了一下,这个名字挺有意思的,一听就是个被宝贝着的小公主。 「我叫敖泠。」你直接叫名字不行? 哪咤见她一本正经,挑了眉道:「难不成还要叫你敖姑娘?」 敖泠满意点头:「自然该如此。」 哪咤不置可否,起身下了榻。 ...... 今日是海祀节,陈塘关临海而生,祖祖辈辈都有朝拜海神的习俗,以求出海渔民能得海上之神庇佑,平安而归。 每当此时,会有扮成海神的司祭,接受渔民朝拜,千盏天灯飞向苍穹,佑亲友,护家室。 也正是因着这等重要节日,哪咤才得了闲时。 他揽着敖泠的腰,踏着风火轮,带她登上了陈塘关最高的阁顶上。 夏日的夜带着燥热的余温,萤火虫的微光缀满庑殿顶,人们的欢声笑语在不远处,惊得萤火虫闪烁不停,莹莹暖意。 敖泠顺着声音看去,才发现这处正是祭祀台的高阁,在这里能清清楚楚看见底下雀跃高唿的人们。 他们高声围成一个圈,圈中间有一个穿着大长袍,戴着陆离斑驳的面具的男人。 那个男人的衣服上也是缀满了各种色彩,有雉色的羽毛图案,有烟云纹,还有海水江崖纹,流光溢彩的,手里拿着一个团金的长柄铃铛,一声一声,敲得她心里愉悦,悦耳动听。 哪咤将她放在屋顶的垂嵴边,将她抱稳了。 她顾不上哪咤还放在她腰间的手,饶有兴致地问他:「这是在做什么。」 「祭祀,朝拜海神。」 他耐着性子给她解释了一番。 说到扮作海神的司祭会跳祝神舞的时候,她清亮的眸子里神采奕奕,期待万分。 哪咤的目光一顿。 无论是恨她,还是此刻不住亲近她时,他都没有想明白,为何一个龙族的公主会对人间如此眷恋执着。 倏尔回想起五年前的初见,她的那双眸子很干净纯粹,看起来的确是单纯喜欢人间罢了。 哪咤甚至想,若是那年敖泠没遇见他...... 她一定会喜欢且乐意,与众人一起点天灯,一起拜海神,去期冀那些编织出来的美好神话。 为何? 敖泠没注意他,她的心思都被底下的司祭吸引了,看他大袖挥展,双腿不停地走着舞步,底下的人们在欢唿,她也跟着雀跃。 「快看快看!他开始跳了!」 她抓着哪咤的袖子,声音温糯,像在给他分享她的喜悦。 他只觉得周围的动静声越来越小,她在笑,笑得那么真情实意,眉眼弯弯,像是一双月牙儿,原来她笑起来的时候是这样脆生生的。 他受了鲛人泪的影响,只觉得一双眼睛里只容得下她一个人。 「李哪咤,你看见没!」她又摇了摇他。 他只觉得唿吸一滞,像被人扯住了喉咙,喉间发痒,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想要亲一亲她。 哪咤也确实做了,他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敖泠。」 不是什么小妖女,也不是故意噎她的敖宝儿,就淡淡地唤了一声。 敖泠转过头看他。 被他猝不及防地吻上了。 这是一个绵长又虔诚的吻,夹杂着难以言说的情愫,吻在了他的心间上。 「为何喜欢这里?」唇齿相依,他的声音薄冷又带着些茫然。 敖泠也一怔,她勐地推开他,没推动,气得耳尖绯红一片。 「登徒子!流氓!」后一个是她新学的词。 她气疯了,要是知道鲛人泪能把事情弄到这么荒唐,她怎么都不会用。 哪咤见她反抗,下意识就将手松开了,谁知道松得敖泠没反应过来,往后一栽,滚了下去。 「敖泠!」 他迅速去接她,两人一起落在祭祀台上,小姑娘被他揽了腿弯,打横抱着。 四周有人注意到了,惊了一声,悉悉索索的议论声四起。 「这不是总兵府的小公子吗?」 「他这是......还有个同伴?啧,竟还是个小姑娘。」 「李三公子啊,他不是向来孤身一人?别说女子了,他身边连个男人我都没见过,这、今日是......这......」 听到旁人的窃窃私语,敖泠气得要掐他脖子,眼泪也没忍住落了下来。她觉得这辈子的脸都快在今日丢尽了。 五年前被这个煞星逮住,本以为修行五载可以一雪前耻,却没想到却被他占尽了便宜。 哪怕幻境里不算,这次可是真的! 她还被人当成了质子,回不了家。被他扯过下巴,被他用干坤圈押着跪在地上,被他威胁,被他恐吓。 她一定要杀他,也抽他筋扒他皮,割开他的喉咙放干他的血,叫他流血而亡! 在此之前,还要叫他跪在地上求她! 哪咤哪里晓得面前的小姑娘正在心里寻思他的一百种死法,他只知道小姑娘在他怀里哭了,他的手心抵在她的颈脖上,都有冰凉的泪水落在他手上了。 他看着她娇怯的面色,用混天绫将她的头蒙住了,目光冰冷地扫视了一眼围观的人群,众人都噤了声。 哪咤带着敖泠飞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低声哄她:「......敖宝儿,别哭。」 还不如不哄呢,说废话。 他要是此刻就让她杀,她就不哭了。 第29页 「不许喊!」 他眼中星星点点笑意,唇角的弧度也忍不住扬起:「好,我不喊。」 「谁让你亲我了。」她骂他,挣脱开他的怀抱。「你这个疯子!你没人喜欢,还要叫我来强行喜欢你!」 哪咤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就算不若之前那般冰冷肃杀,却也瘆人。敖泠想扬起打他的手止住了,缩回身后。 她是太气太得意忘形了,鲛人泪就算在他体内,他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 哪咤没追究,这里是九湾河畔,不远处有个灯笼铺子,他瞧了一瞧,想到了一个哄人的主意。 「我去给你买天灯。」 她昨日与他周旋时絮絮叨叨的说了,想看许许多多天灯在天上,像星星的模样。 敖泠深唿吸一口,点了点头,她摸着脖子上的干坤圈,神色莫辨。 哪咤转身走了,她瞧着他的背影。自从她用双刺捅了他以后,那身红衣浸了鲜红且触目惊心的血,他的伤口也没好全,不时会渗出一点血迹来,他就换过了一身瞧不出痕迹的玄衣。 是半点都认不得输的性子。 他生得高大,如今一身玄色犹如鬼魅,连带着她的心跳都有些快了。 敖泠的神色渐渐平静下来,再看不出任何伪装的娇弱,她手腕一挑,一只小巧的飞灵笺从袖间飞出,扑闪着翅膀往东飞去。 她一边盯着飞灵笺,一边又怕哪咤转过身来,冷汗从鬓间流下。 自己没了灵力,不能助它一臂之力,只能看它飘飘摇摇地前行,像是随时都能掉下来。 好在这东西寻常人看不见,她只是怕以哪咤的神通会察觉。 哪咤没发现。 他垂着头似乎在想事情,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又勾起笑来,摸了摸她的脸:「你来点。」 敖泠又换上笑脸,向他撒娇道:「我害怕,你来吧哥哥。」 用三昧真火来点,顷刻叫他灰飞烟灭。 哪咤面上的笑意一直没淡,只觉得这小龙女傻兮兮的模样很是有趣生动。他执起她的手,递给她一个火摺子。 「我教你,不怕。」 他的手很大,带着炽热的温度,将她一双手都包裹住了,暖暖地贴在她心里。 但她的手僵着,从牙尖溢出一句话:「你不是可以用三昧真火......」 哪咤莫名其妙,凑近了她的脸,平添一丝暧昧:「有火摺子不用?」 「三昧真火灵气礴然,你不是害怕么?」他淡淡解释着。 敖泠还欲再说,哪咤已经抓着她的手将天灯燃了。 「......」 灯芯在细绵纸里影影绰绰,微光盈亮,灯火映衬在她和哪咤的脸上,斑驳陆离。 哪咤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拇指尖,怕她烫着:「撒手。」 敖泠下意识就松开了天灯,那盏暖白的灯盏虚虚浮浮,飞入天穹。 她顺着天灯飞去的方向看着,廖天苍宇,燃着星星点点,漫漫燎火,美得不似人间之景。 真的像星星一样。 海底是深渊幽蓝,辽阔无迹。但此刻她却像在从未去过的天庭,也有机会一览烂漫星河的璀璨。 她不自觉也软了神色,眼中带了点笑意,去问哪咤:「哪咤,他们拜海神,我便算是海神吧?」 龙族是海域之主,四海归一,皆是她敖家的领土。她是海中之族,是天庭昊天玉帝亲证的风雨仙道之家。 她是知道,人族会向海族求雨的。 环顾四周,她才发现此处还有一个祭祀台,灿华耀眼的珠宝缀满高大石柱,浸着月色的珠子璀璨如星,与天灯的辉光一起点亮了沉寂的夜。 敖泠想着,不气哪咤了,反正她总有手段将这个登徒子处置了。 待她回东海后,她还是会向父王求一场雨的。无辜人族,总不该有此劫难,纵然兄长无情,但她的父王母后总归最疼爱她。 哪咤却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她的眼里满满对人间的憧憬,但他不懂她究竟为何对人间百态这么执着。 东海龙族作恶,陈塘关旱数年,不顾人族的性命,只知道贪婪地索取人间珍宝。人们只心心念念盼着海神降临,除去恶龙,涤除祸害。 龙族哪里是海神,他们是人人除之而后快的恶鬼。 哪咤没说话,却有人以行动替他答了。 两个孩子鬼鬼祟祟上了祭台,他们东张西望,生怕被人发现,个子高的那个动作迅速地抓过一枚宝石,个子矮的没争到,气得声音都大了不少,争到面红耳赤。 敖泠的目光自然也被吸引了,细细碎碎的声音飘进她耳朵里。 「替我拿一个!」 「不行,待会儿被祭司发现了。」大点的孩子拒绝了另一个孩子的请求,「乖一点,我们拿一个就好,我带你去河边就行了。」 河边? 敖泠这次仔细看了,唇角原本清浅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 月光之下,石柱上的光芒愈发璀璨,但那耀眼的光原不是珍宝,而是她之前看过,哪咤与她解释过的——百宝络。 「那你将络子给我!我来!」 「不给你,你还小,哪里晓得怎么用。」 「给我!」 「不给!我来丢......丢到恶龙嘴里,刺破它们的喉咙,再不会有天灾旱苦,不会有你的好伙伴离开,好不好?」 第30页 小的那个孩子被哄慰到了,终于点点头:「好,那哥哥去。」 两个孩子来得快,走得也想快,他们冲过来差些撞了她,哪咤下意识一把护住她,揽进自己怀里,面色却沉了下来。 敖泠也没动。 「你们在做什么?」二人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唿,有一个妇人急急走了过来,「合儿,你......」 叫合儿的大孩子见到妇人,眼眶倏尔红了,将百宝络往自己身后塞。 「你这是要做什么?」妇人声音悽厉,哭声响亮,「为何你要去拿,你要逼死我吗......」 大孩子跪了下去,身旁的弟弟愣在一旁不知所措。 「娘亲,不能让弟弟去生祭,我只大了一岁。」大孩子也哭了起来,哭声哽咽,「我只大了一岁,不会有人发现的,就让我去吧。」 与这边相唿应的,是另一边也有几个妇人跪在河畔,虔诚地伏着头:「请求上苍,佑我稚子,龙王残暴,再也不要有进献童男童女的事了......」 越来越多的人聚了过来,敖泠读到了很多人的心声,也一下子就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祭祀台,或许不该叫祭祀台,而是祭台。 ......用以生祭童男童女,献给她东海龙族的。 哪咤松开了牵着她的手,她眼见他目色沉如冰霜,她拦不住他,就看着他一步步走向合儿的娘亲。 「谁说要生祭了?」他的声音也是冰冷的。 妇人一愣,满脸是泪。 她认识哪咤,这位陈塘关以孤僻乖张闻名的少年,却最是正义,他还是阐教派来镇守陈塘关的大弟子。 「是祭司,他又重提此事了......」妇人苦苦哀求,她不敢去拽哪咤的衣角,只得死死抓着河畔突起的石头,就像是坠入深渊的溺水者攥紧浮木,「李三公子,救救我的孩子吧!求求您了!」 哪咤自然会救,只是眼里的戾气浓重得化不开。 敖泠在他身后看着,她没有动。 周遭苦苦哀求的人的心声太过悽厉,充斥着她的耳畔。失了灵力的她难以控制与生俱来的天赋之学,一时受情绪反噬,也忍不住指尖发颤。 她还怕,他会在此刻冲破鲛人泪的封印。 「您先起来。」哪咤开口了,语气倒没有多冰冷。「此事早已作罢,只要我在陈塘关,无人可提。」 妇人却摇头,仍在殷殷哀求:「当年生祭之事歷歷在目......可陈塘关从未换来一场大雨,李三公子,您也去和总兵将军求求情吧。不然永远都是压在我们心口的大石,就如今日......」 敖泠不由得看向祭祀台,石柱风化,久经风霜,也不知在这里屹立多少年了...... 哪咤沉默了一瞬,眼底的戾气翻腾,伸手拉住了妇人:「我知道了,会解决的。」 他会解决,所有酿成这一恶果的人。 敖泠忽然也读到了他的心,她的脸色渐渐白了起来,双手握紧成拳,握得太紧,掌心都被指甲抓疼了。 哪咤不擅长安慰人,只是对妇人做了保证,復又回到敖泠身边。 敖泠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因为紧盯着他的眼睛,却没发现他已经牵起了她的手。 「你做什么?」他的声音还有没褪去的冷意,就像是对她的。 敖泠更怕了,刚要开口,却感觉到一股温暖的灵力覆盖了她的手心。 她掐紧手心的动作太用力,有几道血痕在手上,又被哪咤的灵力抚平了。 她也忍不住问了相同的话,声音有一丝轻颤:「你做什么......」 「掐自己手心做什么?」哪咤侧目看她,微皱起眉,似乎很是不解,「你放心,我会解决此事的。」 「......」 敖泠沉默了很久,一句想说的话都说不出口。 此刻,她好像也没有什么想说的。 哪咤看着她异常苍白的脸,心中莫名升起一丝心疼,掰开了她仍不自觉握紧的手,他将十指与她相扣,生怕她再伤着自己:「别担心了。」 「我不是担心——」反驳的话下意识脱口而出,又硬生生止住。她是谁,该是什么样的立场,敖泠心里清楚明白的很。 敖泠看着他,他清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一双眼睛看着她满是怜惜。 她不是担心,她也没有立场为陈塘关担心。 并且她知道,若是没有鲛人泪,他此刻脸上一定是满腔的怒意,恨不得当场把她杀了,杀去东海,要她龙族万劫不復。 原来如此。 原来......他是这样恨东海的,原来,陈塘关是这样恨东海的。 她唿了一口气,没什么力气去挣脱哪咤的手,他的手一贯炙热,像火炉一般,烫得她的心在发疼。 「回去吧。」她听见她自己的声音,沉重到无法唿吸,甚至不单是为了陈塘关的。 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叫她感同身受,喘不过气。 第11章 李总兵府 哪咤抱着她,她听见了他擂鼓有力的心跳,一路上沉默不语。 直到回了客栈也没讲话。 哪咤察觉她情绪有点低落,下意识想揉揉她的头髮安慰她,却被她一把拂开,手掌拍在了他的胳膊上。 她拍得很重,带着厌恶和一丝惶然。 「别碰我!」 衣料和她的手心摩擦,哪咤的手臂结实有力,反而拍疼了她的手。 第31页 反手被人捉了手腕,哪咤与她对视,凤眸阴沉不定,裹狭着冷意,似狂风暴雨前蛰伏的宁静。 她深唿吸一口气,没有开口。 哪咤却只是轻哼一声:「脾性挺大的,小龙女。」 他捉了她两只手,略带迟疑地按在他怀里,他的怀抱很温暖,将她一双被夜风冻着的小手都捂热了。 她原本没注意到,原来她的十指已经冰凉。 本被他吓了一跳,以为鲛人泪失效了,此时被他围在怀中,反而一股气都松懈了。 他如此倨傲的一个人,要是意识清醒,知道自己被甩了脸色还上赶着抱她。 应该会直接把她闷死在他怀里吧。 两个人都许久没有开口说话,难得的静谧与安宁里,敖泠靠在他怀里没有动也不敢动,似乎听到了他并不如面上平静的心声。 此刻他仍在挂心九湾河畔的事,压抑不下的愤怒却为了她偃旗息鼓,一声不响。 「是什么时候的事......」生祭童男童女,是何时开始的?她想问这件事。 哪咤也正好同时开口:「只有一张床。」 「......」 敖泠一顿,她反应极快,像是被踩了尾巴的龙崽儿,仓皇着一鼓作气要挣脱。 她当然知道只有一张床,所以今晚怎么睡。 这算不上问句,她心里隐隐有答案,被鲛人泪控制的哪咤也不好惹。他还故意亲她,已经被占过便宜了,不能再有第二次。 快不过哪咤,哪咤把她压在怀里,顺势倒在床榻间,一只手抚上她的腰肢,扣着没有动,贴着她的脸像说悄悄话。 「敖宝儿,一起睡好不好?」 她憋红了一张脸,却见哪咤一脸无辜,一双眸子里满是浅浅笑意。 今日,她看到这个煞星一直在笑,与前几天凶神恶煞的样子相差太多,惹得她不由愣住。 哪咤凑到她耳廓边,唿了一口气,那气息火热灼烫,惊得她整个耳尖都染上了绯红。 「好不好?」 敖泠咬着牙,迫着自己冷着神色:「不好。」 她要起身,哪咤按在她腰间的手却将她牢牢扣住,半分动弹不得。 敖泠才惊觉推搡间,她的衣服都被扯开了,香肩半露,缠银团纹的小衣若隐若现,很是香艷。 这下是真的气疯了,她用了十二分的力道去推哪咤,拳打脚踢,一口咬在他手上。 哪咤闷哼了一声,稍微站起些身来,拉开了与她的距离,但敖泠已经僵直了嵴背,不敢动弹。 她咬得很重。 果然哪咤抬起手来,发现手掌都快被她咬穿了,伤口淤着青紫,斑斑血迹,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滴。 滴在了敖泠的颈间,融进了衣服里。 他眼中的晦暗神色愈重,暗潮涌动,似生气又似隐忍。 她怎么敢的?哪咤眼前的迷雾似乎渐渐清明,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渐渐冰冷下来。 龙女。 龙族,应当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哪咤沉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只觉自己的灵魂都在叫嚣,灵识在震颤,一只手握紧拳头,另一只手还捏着她的腕骨。 敖泠被捏到感觉骨头都快裂了,眼里雾蒙蒙,抿着唇道:「哥哥,痛痛痛......」 哪咤松了手,心里溢出几分茫然,凝视着她眼角滑落的泪珠,直直发愣。 「哥哥......」她哭得厉害,哭声又细又软。 哪咤原本不想动,又下意识抚起她柔软丝滑的头髮,试图藉此来抚慰他浮躁的情绪。 「哥哥,你笑笑,你这样我害怕。」小姑娘挪了挪身子,脑袋还在他手心下,身子已经快移出床外了。 他是真有点被她逗笑了,心里的郁气散了些,紧抿的唇松下,眼神也不再冷寒。 伤口在灵力的包裹下渐渐癒合,哪咤原本也是逗她的,他一会儿就要出去了。 九湾河畔之事,若不尽快处理了,他心中怎么都无法真正平静。 「睡吧,敖泠。」他轻声叫了她的名字,希望能让她安心些。 敖泠却缩着脖子,用被子把浑身裹得严严实实,背过身不看他,也没有与他再多说一句话。 这个人正经喊她名字的时候,反倒叫她心中说不出来的滋味,因为晓得他心里的恨,也明白了原本东海与陈塘关就是对立的。 身后再没了声音,敖泠却忽然想问他一句「打算何时去解决这件事」,她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他,又觉得与她没关系,一时也缄默起来。 几番纠结之下,竟然迷迷煳煳睡着了。 ...... 这一觉她睡得特别不踏实,她梦见父王站在云间,神情冷漠,又像在瞧着战利品的得意样子。 她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陈塘关的百姓哭得肝肠寸断,将自己的儿女送上祭祀台。 她看见今日在九湾河畔的两个小娃娃,被绑在一起,身上都被麻绳勒出了血痕,他们哭得嗓子都哑了,嘴巴里咳着血。 传闻百宝络遇水发胀,尖锐利刺可刺破喉咙,叫龙咯血而亡。 但到头来,其实只有弱者被欺凌,咯血的从来是毫无灵力的凡人。 她愣在原地,半分话说不出来。 她又看见放走的那枚飞灵笺飞了过来,忽高忽低,飘飘乎乎,就快要落在祭台上,她心里急得不得了,想将它送得更高些。 第32页 接着,她就眼睁睁看见一段血红如火的绸子飞来,将飞灵笺搅得粉碎。 连渣子都没剩。 哪咤翩翩玉立,混天绫收回他袖中,他眼里满是翻腾的暴戾兇残,勾着唇沖她冷冷一笑。 那一笑只让她浑身血液都冰凉了,她感觉头皮被人剥开了一样发麻,想要尖叫,喉咙又想被人抑住了一般。 她颤抖着手摸上脖颈,发现脖子上是他的干坤圈。 那干坤圈在不住收紧,几乎要将她的脖子绞断,她的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疼得抽搐。 哪咤缓步走到她身边,抓住她的长髮,语气阴冷残暴:「你敢控制我?」 「敖泠,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忤逆我。」 「待我将你的逆鳞生生拔下来,看你还敢么。」 她失声尖叫,悲鸣泣血,睁开了眼睛。 哪咤正护在她身边,神色竟染上几分焦急,他炽热的手掌抬起她的脸,想要帮她擦擦额头的汗,她一哆嗦,哪咤又松了手。 「敖宝儿,莫怕。」他的声音太温柔,和梦里那个煞星的冷冽语气大相迳庭。 她在发抖,好一会儿才平復情绪,不自然咳了一声:「几时了?」 天色将亮,东海的水雾在远处的山头瀰漫,一缕微光穿过浓云,正打在窗棂上。 「快要卯正了,我需回军营了。」 哪咤这几日休沐,正是因为海祀节,如今节日过去了,他也要继续去操练点兵了。 但敖泠住哪儿去成了个问题。 军营断然没有让女子进出的道理,可总兵府人多势众,鱼龙混杂,难免没有有心之人将此事秉了李靖去。 李靖贯是与东海做和的做派,打着为陈塘关百姓安宁的名号,这么些年来,眼巴巴也没等来一场雨,若他知道自己将东海龙九公主放在身边了,定要数短轮长。 哪咤不自觉冷呵了一声,他奉师命镇守陈塘关,护一方百姓,而李靖身为地方官不作为,凭何来教训他? 昨日待敖泠睡着后他又回了一趟九湾河,将司祭叫来问话,又将生祭台上的百宝络全都拆了下来。 此事要叫李靖管,他会管么? 说起来,那些百宝络平日里也会挂着,但若是要人生祭,就会由被选中的孩子去摘下正中的那个交给司祭,将它烧毁,以慰龙族。 要不是这祭祀台原本是先辈传下来的,陈塘关的百姓们都不肯拆,早在他七岁那年回来陈塘关,阻止生祭之事后就尽数摧毁了。 敖泠见他冷笑,目光却不自觉落在床边案几上点的安魂香上。 难怪她昨夜入睡的那么快,原是他动了手脚。 「你昨夜出去了?」敖泠问他。 哪咤的思绪被打断,见敖泠眼中疑虑,坦然大方地与她解释了:「嗯,事情解决了。我将那些百宝络都拆了,全部投进九湾河了。」 「......」她怎么记得,那百宝络就是要投入水中,用来诅咒龙族的。 不过解决了也好。 「安魂香,见你烦闷,特意给你点的。」哪咤见她的目光仍落在案几上,将那香递到她的面前,「没做手脚。」 难得他这样平和的态度,敖泠却没接话。 哪咤仍在想着怎么安置敖泠比较妥当。他自幼师从干元山,回到陈塘关已有七岁,早已与父母不亲厚,也无意亲近。 平时井水不犯河水,军营从军也只是自己的意气所在,他本也是阐教奉命镇守陈塘关的大弟子,与李靖没什么话说,也不需要受李靖照拂。 又怎能容李靖对他捉来的龙指手画脚。 思来想去,想不妥帖,敖泠从床边的矮几上摸了个桃子递给他,冷不丁插了一句话:「哥哥,放我回东海去。」 她读了他的心,哪咤一瞬间猜到了,他下意识想冷笑,想讽刺她痴人说梦。 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手正好搭在她的腰间,轻轻捏了捏:「陪着我,回东海去作甚?」 敖泠躲闪不及,桃子不想给他吃了,又被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抢了去。 哪咤挑着眉笑,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桃子,唇瓣上还泛着水光,犹自洋洋得意:「都放在我眼前了,还想拿回去?」 不愿搭理他了,煞星。 敖泠偏头不看他,却被他揽着肩膀贴在他肩上,并肩相依。 她还是被梦里惊着了,想躲开他的桎梏,又怕惹怒他,最终也没动。只不过,想不到看似孤僻冷漠的少年原也会倚赖着别人。 「回总兵府吧。」哪咤最后打定了主意。 这样狡诈的龙女放在哪里都不妥当,稍不留神就可能叫她跑了。 而总兵府遍地阐教法阵,专克精怪之流,她便怎么也逃不出去了。 其实,也大可施咒将她困在客栈里,可真要这样做,他心里又说不上舒服,不愿意叫这娇滴滴的小姑娘过得憋屈不舒坦了。 他二哥木咤拜九宫山白鹤洞普贤真人为师,近日正逢普贤师伯远游,相助姜子牙师叔收降玉石琵琶精,他得了闲隙回陈塘关小住。 木咤正直善良,让他稍微照看些敖泠,敖泠在总兵府定安然无恙。 敖泠仍想说服他:「不然干坤圈拿了吧,你从军打仗总要用的。」 哪咤只是摸了摸她的发,总觉得她的额发柔软好摸,替她挽了一缕碎发至耳后。 第33页 「如今只是操练,我惯常用火尖枪。」 反正就是不可能放过她,敖泠腹诽着,不愿与他说了,又心急另一件事。 一时半会跑不脱,可哪咤若是不一直与她待在一起,鲛人泪失效了如何是好。 以他的脾气,他真的会手刃活剥了她的皮。 她手上还有三滴鲛人泪,按照七哥说的,一滴可保七日昏沉,她最多只能在他身边待二十一日,待鲛人泪用完,重新激起他体内那暴戾的性子,她就绝不可能跑得掉了。 况且哪咤不是普通人,有没有二十一日还要另说。 以飞灵笺那蜗牛一样的速度,她必须还要寻别的方式自保。 哪咤看了看天色破晓,不该再耗下去了,便揽着她的肩膀,又托着她的腿弯,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你做什么?」敖泠想挣脱开。 「我送你去总兵府。」 「我不要。」 「听话。」 敖泠脑子里那股气性又涌了上来,用了十分的心力暗示自己不要暴露本性,一时服软没有关系,她有把握逃开他身边。 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踹他一脚。 哪咤将她抱得稳稳的,她没有机会。 ...... 总兵将军府坐落在陈塘关中心繁华处,越是接近府邸,越是能感受到人声熙熙攘攘,高顶阁台座座,给这座重镇之地带上了一抹肃穆之色。 天色还早,哪咤没带她走正门,而是绕到西面的角门,木咤正在门口等着,眼神颇有些疲惫,一个哈欠要打不打。 「大清早将我吵醒了,我这可是在休假呢。」他伸了个懒腰,瞧着敖泠,「哪咤,头一次见你有玩伴,竟还是个小姑娘。」 木咤笑得没什么恶意,倒像是打趣,看向敖泠的目光也很友好。 不过他咦了一声,忽然凑近了瞧敖泠。 哪咤瞬间将敖泠拉到了自己身后,面上不自觉露出些警惕,很是护短。 龙族那双眼睛透蓝如海浪清凌,极好分辨。 他早已用了障眼法掩住敖泠的眸子,虽然对自己的术法很有自信,但毕竟他一家都师出阐教,小心点总没坏处。 木咤一愣,他不过是觉得敖泠长得娇俏明艷,似谪仙一般,不似凡尘之人,想要感慨一句自家弟弟竟找了个这样的美人。 眼见哪咤替敖泠将衣裙理好,他触到她脖子上的干坤圈,若有所思:「木咤会照顾你,好生待着。」 敖泠乖乖点头。 他又敲了敲干坤圈,手指蹭在她颈脖上,有些痒意。 「莫去招惹李靖,干坤圈会护着你。「 敖泠读过他的心,知道李靖与他父子关系紧张,她无意去惹。陈塘关与东海的恩怨亲眼得见,多惹怒一个人,多一分危险,再次点头应了他。 点卯将近,哪咤便不再多说,与木咤对视了一眼便要离开。 但敖泠又拉起他的手,语气含娇,柔顺乖巧:「哥哥,你几时回来?」 哪咤若许久不归,鲛人泪失效了怎么办。 哪咤看着她握住他的那只手,柔弱无骨,冰冰凉凉很是舒服。他回握住她的手,在她的手心挠了挠:「晚上会回。」 这下两人身侧的木咤不止是愣了一瞬,简直要瞪大眼睛,挠了挠头,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他这个弟弟自小像是个天煞孤星,与他们亲人之间都算不上亲厚,几时有这么温柔的模样,两个人如胶似漆的,看得他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不是吧...哪咤,你这是终于开窍了?」冷面煞星成了温柔郎君,可怕。 哪咤淡淡扫了他一眼,只一句话:「多谢二哥。」 「......」 木咤摸了摸脖子,这个弟弟惯常沉默少言,从没求过他什么事,还知道感谢人。 他和敖泠目送哪咤走了,将敖泠领进总兵府。 「小妹妹,你是哪里人啊?怎么从前从没见哪咤提起过你,是近来才认识的他?你是不知道我这个弟弟,从小就没过姑娘在身边。这可真是头一遭了,看他那个模样,是生怕了你受一点委屈。你放心,既住来了总兵府,也别拘束,当自己家便是了。」 木咤很热心,叽叽喳喳,絮絮叨叨说得不停。 「说起来这小子也真是不懂事,哪有这样照顾姑娘的,既然喜欢就该早早去备下聘书,八抬大轿三书六聘地将你从——」他已经想到要替哪咤谈婚论嫁的事了。 敖泠连忙打断了他:「二哥哥,我要住去哪儿?」 这声二哥哥叫的极乖巧自然,木咤心里顿时乐开了花。也没发觉他问的问题,其实敖泠是一个都没回答。 其实也不用她回答。木咤打量着这小姑娘,唇红齿白,皮肤娇嫩得像羊脂玉一样,娇贵的很,寻常百姓家养不出这样的女儿家。 「你从朝歌来的?」 敖泠只温温笑着,点了点头,说得和真的似的:「对,家在朝歌城边,也是才舟车劳顿来的。」 她声音故意装作有气无力,似乎真的累着了。木咤见状,哪还好意思打听这些有的没的,只礼貌地将她引去了哪咤的住处。 哪咤平日里极少回总兵府,更乐于在军营待着,他的住所在僻静的西面,周围静悄悄地连几个僕从都没有。 敖泠微微垂着眸子,不动神色地打量着这里。 一棵巨大的桧柏树立于庭院之间,枝条斜上伸展,生长出苍青茂盛的模样。飒飒夏风拂面,深绿叶脉摇晃身姿,投下一片荫翠。 第34页 纵横幽深的院落,窗明几净的桌台,有一个很大的梨花木书柜,占据了一整面墙。 另一侧摆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其中还有几把长剑。 敖泠心意一动,想去拿,又迫于木咤还在场,手端在袖子里心痒难耐。 「哪咤的居所一向安静,没什么人来,不过他早上托我安排了两个婢女来,你且在此等等。」 她不需要婢女,但她知道这是总兵府,是李家是哪咤的地盘,木咤虽看着和善,也不可能真会听她的。 她乖顺应着,木咤又问她:「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敖泠一顿,她不想让木咤知道她的身份,也由此猜到哪咤没有多说,稍微思索了一瞬:「我叫阿绫,混天绫那个绫。」 东海唯一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单名一个泠字。当年她周岁生辰宴天生异象,四海皆知,天庭亦来道贺,她不确定陈塘关知不知道这回事。 木咤点了点头,笑了笑,有几分腼腆:「啊,好名字......有缘,有缘啊。」 和哪咤有缘啊这是,他是这样想的。 敖泠自然是故意这样说的,添上几分木咤对她的好感。只是皮笑肉不笑,心里腹诽着谁跟煞星有缘谁倒霉。 木咤又嘱咐了她几句,可能为着避嫌,便没有再多留。 她终于有机会奔着那武器堆去了。 总兵府上是有专门的兵器库的,这里只是哪咤的私人藏品,不算多,比起她东海海藏来说更是不够看,但胜在精巧别致,每件都能看出收藏的人用心,品味又极好。 她率先去看了剑,却没见到她自己的那把流剎剑,心里有些失落。 他就有那么恨龙族?或许真被他折了,明明是一把上好的火系灵剑,跟他正好配着,不自己留了却暴殄天物。 这个该死的人间煞星。 但是许久未使剑,此处的剑又没见过。她的确手痒,另外挑了一把剑正准备上手,突然干坤圈开始发烫,圈圈金光在她的脖子上,格外惹人注目。 这是哪咤在警告她。 不是,他都不在还能发现得了? 敖泠心里那股气被激起,偏不信邪,手一横便要去拿,剑光大盛,将她弹开几米远,一下撞在了身后的书柜上。 钝重的竹简从书柜上滑落,砸在她身上,她闷哼了几声,喉头一甜呕出口血来。 身上钝痛,硬生生遭了这么一下,眼前开始发黑,她差点爬不起来。 她哪里知道,哪咤一向不喜欢旁人动他的东西,兵器都是开了刃的兇器,因此都下了禁制,不许任何人触碰。 总兵府里谁人都知,只有她初来乍到似个愣头青。 第12章 明明是你 东海海底,海藏深处。 一条伤痕累累的碧青小龙,奄奄一息地盘旋在阴暗洞穴里。 血沿着坑坑洼洼的沟壑,往更深处流动,赤色漫布,浓重的血腥味呛得人作呕。 「还不服软?」一个冷漠的声音响起,听起来年岁也不算大。 洞里没有人回应他,那条青龙就像死了一般寂静。 「这是你的命。」 洞内响起了悲泣的哀鸣,尖锐得几乎要刺痛他的耳膜。 「别惹怒我。」他又再次低声警告了一句,语气无波无澜,「再不听话,就拔了你的逆鳞。」 那条青龙的叫声越来越高昂,它的龙骨被牢牢钉在地上,叫它抬不起头来,血液随着它挣扎的动作,飞溅到他身上,弄脏了他的鞋袜。 他很生气,怒火中烧,往身边一瞥。 这里是龙宫最隐蔽的深处,不仅是囚禁犯人的最佳地点,也是隐藏珍宝的绝佳位置。 遍地稀世珍宝,珠宝,法器,武器应有尽有。 他随手抄了一根锐利的琉璃刺,狠狠地飞掷出去。 青龙发出悽厉的龙吟,它微微颤抖着躯体,那琉璃刺戳在它的逆鳞处,鲜血顺着刺尖的倒钩,爬上晶莹剔透的内芯。 但它仍不肯服软。 「你算什么东西?」他只得又冷哼了一声,语气里含着几分被欺骗后的愤怒。 ...... 谁欺骗谁? 敖泠从梦中惊醒,冷汗涔涔,遍布额间。 嘶—— 浑身都很疼,唿吸都是疼的。 她疼得几乎要蜷缩起来,一只炽热的手却摸上了她的额头。 那只手带着循循淳厚的灵力,安抚着她的灵识,熨烫着她的躯体,将那些疼痛全部卷进他的指尖。 她偏了偏头看过去,原是她最不想看到的哪咤。 哪咤也正在看她,那双眼睛带着点隐忍不下的怒意,还有很多焦灼。 见到她醒了,满腔怒气消失了,只余下了本不该属于他的温柔。 「感觉好些了么?」他问她。 敖泠只觉得胸腔呛着血,不上不下,说不出话来,只能轻轻点头。 哪咤看她这个样子,眼里的阴郁又加深了一些,带着薄茧的掌心传递了更多的灵力过来,抚慰过她的肩背。 他斜眼看了一眼地下跪着的人,语气冰寒:「你们就是这样照顾人的?」 敖泠才看见地下跪着两个吓得直哆嗦的姑娘。想来便是木咤说的,哪咤早早安排好的两个侍女。 原来他的怒意不是对着她,是因为侍女没照顾好她。敖泠用了点力气拉住哪咤的手,对他摇头。 第35页 是她自己非要去碰那武器,不必追人家的责。 她清醒着的时候,这两个小姑娘都没来。 哪咤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反握住她的手,骨子里不懂体谅和温柔的少年还是觉得来气。 「我让她们卯时便要过来,谁知你都到了,她们还没到。」 但她到的时候,还没有到卯时。敖泠想提醒他一句,却瞥见他神色懊恼后怕。 说没有触动是假的,与此同时还有隐隐生起的被取悦的感觉。曾经两次没能斗过他,如今这个人间煞星还不是乖乖由她驱使。 「不要计较了。」她对哪咤说。 那两个姑娘早已被吓得掉了眼泪,两人穿着颜色相近的婢女服,长得也很像,就像一对孪生姐妹花。 为何不想计较,其实也是因为敖泠看着她们,忽然想起了自己宫里的两个侍女。 那是一对红目鲢姐妹,平日里都爱穿一身红纱裙子,性格活泼伶俐,小时候总会哄着她为她讲有趣的故事。 后来妹妹不知去哪了,没在她身边伺候了,姐姐也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任她怎么追问妹妹的行踪也不愿意说。 敖泠因哪咤妥贴蕴厚的灵力缓下来不少,有力气多说几句话了:「和她们没关系,哪咤。」 两个姑娘头低得都快磕着地了。 哪咤见她求了两次,总算压着怒火放过了。 「去外头候着。」 敖泠观察着他,他穿了一身劲装,是军营里惯常会穿的样式,身上的软甲都未卸下来,更显得他这个人冷冽无情,偏偏那双如漆玉的眸子看向她时又灼灼含情。 她瞬间转开目光,看着天色还是亮堂的,但他说是晚上才会回的。 「你......」哪咤不会察觉到了,就立马回来了吧。 哪咤看着她讪讪的表情,冷哼了一声:「才离开你一会儿,就寻死觅活?」 他不会说话可以不说。敖泠又读到了他的心声,跟着军营里的人新学来打趣人的话,无聊。 敖泠白了他一眼,不愿搭理他,反被哪咤擒住一双手,往他怀里带。 他身上的灵力磅礴,尽数涌入她的体内,抚慰了她生疼的身体。 他的灵力与她极为投缘,分明一个修的是火灵之术,一个是水灵之法,竟能两相融合,让她忍不住想多汲取一点。 好为之后逃跑做准备。 「你去拿剑做什么?」哪咤枕在她的发顶,唿出的热气顺着她的头顶而下,又酥又麻,淡淡问她。 「我看那剑制作精巧,想拿起来试试。」她说得很诚恳。 哪咤发了笑,笑声清朗:「你还会使剑呢。」 这语气,就像在笑她会什么都打不过他一样。他根本就不在意她会什么,因为在绝对的力量与修为压制下,她所学于他看来都是花拳绣腿。 敖泠佯装不高兴,在他的怀里挣扎起来,被哪咤搂着嵴背扣稳了。 他看向她柔软的唇瓣,甚至凑近了她:「要不要假戏真做?」 「......」 登徒子,这个词用在他身上是真的合适。 「我倒忘了,你我初见之时,你确实送了我一把剑。」 哪咤倒没真做什么,他眸色淡淡,见她就料想不乐意,他虽然想亲她,心底又总觉得不对劲,按捺住想法转移了话题。 提起那把剑敖泠就来气,忍住撕烂他嘴的冲动,轻哼了一声:「那哥哥,我的剑呢?」 「自然是折了,留着做什么?」 敖泠腾地从他怀里站起来,她心心念念记挂那把剑好久了,她可是一个长情且念旧的人,那可是父王送的礼物。 这次哪咤倒没拦着她。 「你真给我折了?!」小姑娘气得脸都红了,白嫩的脸颊上一点绯色,可爱得紧。 哪咤惯常不爱笑,面对她时却总被她逗笑,他不由得揉了揉她的头髮,今日听军营里的人说其实亲一下效果会更好,但敖泠总归不乐意。 「真的啊......嘶。」 小姑娘一双葱白的手掐上了他的腰,但没掐动,反倒将哪咤心里生出些异样来。 他伸手推了她一把,手垫在她脑后,顺着力度靠在她身上,反将她压在了身下。 愈渐急促的唿吸声喘在敖泠耳畔,他的语气浸着柔情,说出来的话却是敖泠晓得他清醒时绝不会作玩笑的话。 「听闻龙族野蛮生勐。」他的手顺势往下,捏了捏敖泠掐着他腰的手。「今日倒真见识了。」 敖泠身子一僵,眼角又洇上点泪花,不敢再有动作,只软着嗓子:「哥哥,我好痛。」 哪咤眼里露出一丝焦急慌张,又忙直起身子为她渡去灵力。 「怎么会痛,明明都给你渡了那么多灵力了,伤口应该.....」 得到了想要的灵力,敖泠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又顺势起身迅速往床榻下熘。 最后一刻,还是被他拉住了手腕。 「骗我呢。」哪咤才反应过来。 敖泠当机立断转移话题:「哥哥,你饿了吗?我有点饿了。」 她根本不会饿,哪咤自然知道。这样说不过是为了避开他。 但是为何要避开他呢? 哪咤不愿她避开,又想不到更好的主意来哄她,他孤单惯了,不会说那些讨人喜欢的话,一时沉默了下来。 「哥哥?」敖泠见状,又唤了他一声,那嗓音酥酥软软的,将他的心间一併软了。 第36页 因她嗔忧,又会因她被抚慰。哪咤轻轻唿出一口气,起身去唤了侍女,让厨房去备吃食。 回来的时候,他看着敖泠乖乖顺顺在床上等他,手腕一抬,一柄窜动着烈焰淙淙的细巧长剑出现在手中。 敖泠眼中绽开惊喜,她赤着脚便往下跑,哪咤瞳孔一深,伸手将她抱回床上。 剑交到她手中,她眼中的喜悦更甚。 「我的剑!」她缓缓摸着,喜不自胜。 哪咤看着她终于展露的笑颜,不由也笑了笑:「会使剑,下次使给我看。」 话还没说完,敖泠已经将长剑从剑柄中抽了出来。 剑上寒光乍现,倒影了她一双冰冷的眼。隐隐萦绕的火灵之力贴着他的脸,横在他的喉间。 她只要再微微一送,便能用这把剑割破他的喉咙。 哪咤没动。 敖泠垂下眸,掩住瞳孔里不住翻腾的杀意,将剑又插回了剑鞘里。 她沉默了一瞬,言笑晏晏:「哥哥,就知道你捨不得折了这么好的剑。」 哪咤眼中闪过一丝晦色,莫名的郁气却在触及她的笑容时消散了,他看着她:「当年我还在想,这么好的剑,怎就配了个这么弱的丫头。」 「我不弱。」敖泠也看着他,眼里明明有笑意,却丝毫未达眼底。 「好好好,你不弱。」 「......」 这分明是消遣她。 话语间,侍女已经端了点心到门外了。 厨房要做饭食还没这么快,哪咤怕敖泠嘴馋,晓得她喜欢吃甜的,便先让人拿些点心过来垫垫。 「这是什么?」敖泠夹了一块花瓣样式的糕点送入嘴中,软糯清甜的,带着些花香气,又不像平常的甜品那么腻,很是喜欢。 哪咤心里默默记下了,但他平日里也不吃东西,更不会吃甜食,一时沉默着不知怎么回答。 好在旁边的侍女伶俐,接了话:「姑娘,这是杏酥酪,是取了春杏酿成的酒,和了夏日的甜杏仁和牛乳蒸制的。」 敖泠最擅长的就是说好听话,不吝啬赞美:「好吃,我在龙...家里还没吃到过这样好吃的点心。」 龙宫的点心大都是用海馅做得,很少会用花果去制作。她是头一次吃到这么清甜的食物,赞不绝口。 小侍女被她的笑容感染了,先前因为哪咤发火的惧意也褪去不少,笑着接道:「这杏酥酪是陈塘关的特产呢,孩子们最是喜欢的。」 哪咤噗嗤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 敖泠闻声瞪他:「笑什么?」 哪咤托着下巴,灿如星河的眸中满是笑意:「没什么,你确实是个孩子。你今年才十五吧?」 敖泠知道他已经十七了,还知道他母亲怀他怀了三载六月,是按着出生的日子才算的生辰。 龙族寿命千载万载,她母后怀她便怀了五年,还是早产,不然能怀上六七年,才产下龙崽来。若是按怀上的时间来算,她也该是和哪咤一样大。 「十五怎么了,十五也及笄了。」 「你确定?」 及笄是人间的说法,龙族向来是以实力争上游,原本像她这种十五岁大的小龙,在龙族连辈都排不上,可能真的还是被当作孩童。 但她修为直比同辈的几位兄长,怎么算不上及笄了。 敖泠又嗔了他一句:「我当然确定!」 哪咤被她忿忿不平的眼神逗笑,伸手又给她夹了其他吃的。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点心的确好吃,她便不再说了,晚些时候厨房呈了饭食来,她还用了一些。 吃完有些积食,哪咤又笑她。 「小馋鬼。」 她抿着唇不理他,懒洋洋地躺在软榻上昏昏欲睡,又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这里也只有一张床!」 「我的院子,就我一个人住,不是一张床还能几张?」哪咤见她忽然僵直了背,蜷起了身子的意思极有意思,笑意就没淡过。 她不同意,一双漂亮得像琉璃的眼睛里闪着丝丝冷意,又压了下来:「不行,我不和你睡。」 哪咤坐在她身边,凑近用手指去绕她的髮丝,又用她说过的话来呛她:「我们都行过那般事了,一起睡怎么了?」 谁跟他那般事了! 这人可真记仇,什么话一说出来他都记得。 敖泠站起身来,却又挨得哪咤太近,急忙往床里边躲去,如果此刻她是龙身,定是片片麟片都逆起的模样。 「哪咤,男未娶女未嫁,你我清白的很。」她真的急了,眉眼也忍不住冷了下来,疏冷又警惕,「你要么就放我回东海,要么就守些规矩。我与你可不熟。」 她知道鲛人泪在,哪咤不会真的强迫她什么,性子愈发大胆了。 却不知最后一句「不熟」触了哪咤的霉头,他本也是个不容别人忤逆的桀骜性子,几次三番由着她的脾性,心里也不爽快。 「不熟?」他反问她,面上浮现一丝讥笑。 她的裙角还被他压在身下,哪咤便顺着裙摆抚上她纤细的脚踝。一只手就能握住的脚腕,他都不用使劲就能将她拖到他身边来。 但他至少压抑着没动。 「幻境里,难道不是你先摆出一副任君採撷的模样?」 她没有。 敖泠的眼中也扬起愤怒,触及哪咤冰冷如冰的视线时,又强忍着没出声。 第37页 「况且,你龙族不过精怪之流,有什么规矩可言?我倒听闻龙族正大兴人族礼教......」即便受了蛊惑,哪咤对龙族的认知也不会有半分改变,他眉眼冷淡,「你们野蛮残暴,上古时代亲子相食乱/伦之事都有,虎毒尚且不食子,此等残暴妄徒,又何必学人什么规矩。」 兴礼教是母后的意思,他怎么会晓得龙宫的事。 敖泠眸间闪过一丝暗色,她想开口问,但他此刻情绪很差,多提此事怕引得鲛人泪的效用更加不稳定。 「你滚!」 最终,她抓起身旁的一个枕头,狠狠掷向他,眼眶气得通红一片。 绵软的枕头哪有什么攻击性,就和她这个人一样,撒气也不过是花架子,惹不得人生气,反而叫人可怜。 哪咤也的确没说话。 一双如墨幽深的眸子盯紧了她,其实他心里是有点后悔的,这番话说得太重了些,惹得她又要哭了。 「哥哥,你太过分了。」她真的哭了出来,眼泪顺着颊边滑落,颗颗晶莹。 哪咤欲言又止,心里的气也没褪去,只得冷哼了一声,想将这个话题转移开。 「我下午要有事要处理,你莫在总兵府惹事。」 下一句她该要说什么?敖泠盯着他看,眼泪模煳了她的视线。 其实她大可以说些撒娇的话,什么「再也不要理你了」,让他软下心肠自觉自愿来哄她,但她看着他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止不住心里来气。 敖泠最后冷哼了一声,声音轻绵,重复了方才的话:「你滚。」 哪咤刚消下去的怒火又上来了,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着,刚抚过她柔顺髮丝的手,此刻却恨不得将她掐死。 凭什么她可以这样和他说话?他想不明白。 她只是一个龙女罢了。 但他偏偏对她硬不下心肠,掐青了手心,僵着身子转身走了。 敖泠见着他的背影,冷着脸一句话没说。 她就这样瞧着他眼中的怒火快要抑制不住,又生生被鲛人泪压制了下去,看得畅快又说不出来的压抑。 总兵府全全然是李家的地盘,今日送她来西院的木咤,虽看着老实憨厚,但同样是阐教的得力弟子,轻易不可能煳弄的。 房里的两个小丫头更是由哪咤调配,往后她的一举一动皆在此二人眼皮之下。 比起在外头更是举步维艰。 正出神想着,果然见一个小侍女欲言又止地看着她,见敖泠的视线看过来,侍女心里慌了神,急忙避开她的目光。 敖泠目光更是沉了下来。 第13章 时机将至 这天晚上,哪咤回来得很晚。 他手里拎了个纸包,杵在门口不愿进去,抿着唇,侧脸有些冷冽。 敖泠也还没睡,她在灯光摇晃下瞥见窗外长身玉立的影子,冷着脸将灯熄了,背过门躺下了。 哪咤见灯光骤熄,皎洁的月光顿时落满地,映出屋里的人影。他晓得是敖泠发现他了,犹豫了一瞬,大跨步走了进去。 屋内静悄悄地,只听得到她绵长的唿吸声。 但他知道,她没有睡。 「敖泠。」他唤了一声,小姑娘没理他。 他很别扭,在掐死她还是哄好她的边缘反覆徘徊,最终难得有些挫败,将纸包往桌上一放,又转身走了。 敖泠调整着自己的唿吸,哪咤并非没有真的离开,他是去旁边的耳室歇息了。 心中有事的人很难睡着,她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出神,见月光与树影交融,投在白墙上,影影绰绰。 飞灵笺已递出,但因她失了灵力,仅能将陈塘关欲反的消息带回去。 但这个消息就足以救她了。 陈塘关恨龙族没有关系,但哪咤是个危险人物,东海需尽早做准备才能化险为夷。她希望父兄能尽快收到,于她自己而言,在总兵府待的时间越长也越危险。 她不知不觉想了很多,有近日在陈塘关的所见所闻,有昔日在龙宫的娇纵日子,还有如何才能更稳妥地杀了李哪咤,不让他有先机杀去龙宫。 有一股清香飘入她鼻尖,满是杏花灼灼的芳香,沁人心脾,她皱着鼻尖用力一吸,有些馋,又不肯起身惹人笑话。 那杏花就像入了她的梦里,让她心安神定,将她哄睡了。 ....... 她第二天一早醒来,哪咤已经走了,他要去点卯练兵,但她一般辰时末才起,时间正好与他错开。虽然怕鲛人泪失效,但不用看见他,还是叫她很舒心。 昨日的两个小侍女,一个叫珠云,一个叫卷碧,端着陶盆来伺候她梳洗。 敖泠天生长了一副不带攻击性的柔弱美貌,昨日又替她们求了情,两个侍女便也大了胆子,与她攀谈,但她心知多说多错,几乎没怎么开口。 「三公子惯常不回总兵府的,昨日都那么晚了还要赶回来瞧姑娘,想必是极喜欢姑娘的。」珠云晓得昨日他们俩吵架了,哄劝她。 敖泠心中冷笑了一声,谁要天煞孤星喜欢,她自小可是被娇宠着长大的,喜欢她的人多得去了。 她没怎么搭理侍女的话。 卷碧却瞧见她脸色尚好,接着珠云的话道:「姑娘,您或许是不知道。三公子从不与人亲近,连兄弟之间相处也不见他多说几句,昨日却与您有说有笑,是真将您放在心上了。」 第38页 卷碧引着敖泠去看一旁搁在桌上的点心。 「您看桌上,那是三公子昨夜带回来的,他记着姑娘爱吃糕点呢,特地来讨姑娘欢心的。」 龙族五识敏锐,敖泠嗅了一晚上的杏花香味,闻言也偏了头往桌上看去。 卷碧很会看人脸色,见敖泠顺利瞥过去了,立刻端着纸包递到她面前,拆开给她看。 杏花酒,杏花酥,杏花糖饼,蒸杏糕,各式各样,甚至旁边还用布袋子另外包了一瓶精巧的杏花头油。 这是把他能买到的,和杏花有关的玩意儿都拿回来了吧。 敖泠眼中没什么其他的神色,见人一直解释着,最后只得无奈淡淡道:「挺好的。」 卷碧笑了笑,觉得自己将敖泠哄好了,又道:「姑娘,我去让厨房将东西热了,做朝食吧。」 她不想吃煞星的东西。 可哪咤回来若是过问起侍女,她今日有没有用过他备下的东西,指不定又会生气得口不择言,惹她生气。 周旋累了,为了东海,如今她就一个心愿,她想杀他。 最后她还是低低应了一声。 卷碧得了敖泠点头,端着纸包走了。珠云则是来替她挽发,执起昨夜敖泠放在梳妆檯上的玉簪,却诧异地「咦」了一声。 原本昏昏欲睡的敖泠,此刻睁开了眼。 铜镜前映着的美人弱柳扶风,眉眼缱绻,原本那双清如海浪透彻的眸子蒙上尘世漆黑,与凡人无异。 但珠云手上的却是一只缠龙玉簪,缀了流光斑驳的珊瑚,垂下长长的银链作为装饰。 那是三哥送她的簪子。 而陈塘关是不会有人用龙纹的。 敖泠伸手夺了过来,只得先发制人:「你要为我梳什么样的髮髻?」 珠云一愣,老老实实回答:「姑娘的发又长又水亮飘逸,顶发挽作流云髻,身后垂下青丝来就很好看。」 敖泠笑得眉眼弯弯,柔了声音:「你的想法好,如今朝歌也正流行这样的式样。」 敖泠意指自己从朝歌来,珠云虽看上去大大咧咧人却聪慧,一下就明白了。 「姑娘从朝歌来的?」珠云眼睛亮了亮,颇有兴趣与她攀谈起来,「朝歌应当很是繁华吧,我听人说王宫新有一位苏美人,天生丽质,美艷动人,朝歌城中也掀起了一阵效仿她妆发的风。」 敖泠没忙着认,只是笑笑,要将话题移到她想说的地方。 「这缠龙簪倒是近日朝歌流行的。」 珠云原先升起的一点疑虑便消了下去,只是仍旧不忿:「那王都之内,是真不晓得陈塘关受了东海多少苦,关内可没有任何人喜欢龙族。」 敖泠仍旧笑着,含煳过去。 「我也晓得这事儿了,但各地风俗不一样,你替我换一只簪子吧。」 珠云应了声,替她挽好了流云髻。 敖泠看着镜中的自己换上了人间的髮髻样式,想得是哪咤并没有向这二人交代她的底细。 后头用过朝食了,木咤来看她,与她说了一堆哪咤的陈年往事,听得她心烦,面上又不能显露出来,很是心累。 只有一句她很在意。 「哪咤平日里鲜少用三昧真火?」 木咤一顿,抿了口茶:「哪咤刚生出来的时候,控制不住体内的三昧真火,失手将父亲伤了,太乙真人将他接去了干元山,直到他回来,都很少会用。」 他不是不用,是那三昧真火非是人间之火,威力巨大,哪咤很少愿在人前显露。他这个弟弟,貌似冷心冷情,但也算是个顾念感情的人。 敖泠若有所思,想起他也只在她面前使过一次,看着是给她点花灯,其实是在故意吓她。 那日他捧着莲花灯,清俊的脸庞前烛火跳动,三昧真火都快燃到她鼻尖了,吓得她连连往后缩,他还非要凑上前来。 这个恶劣的人间煞星。 木咤没留多久,敖泠一个人在院子里走动了一会,便有些乏了。 她被封了灵力之后,总觉得身体冰凉,虽然定魂珠在体内流转,却感觉越来越疲惫,更是心力交瘁。 又一觉睡到天快暗下来,哪咤才回来。 他还是冷着脸,坐在床边瞧她,一只手将她的小手捂住,源源不断的灵力从他手掌上渡了过来。 「怎么回事?」哪咤问她。 他抚着敖泠娇嫩的手,那双手冰凉刺骨,凉得吓人。 刚回来的时候,他瞧见她躺在床上,睡得恬静,忍不住想靠近她。却见到她一张小脸冻得煞白,嘴唇乌紫,像是在寒天腊月里走了一遭。 敖泠缓了一缓,看着他满是担忧的眼神,避了开来:「不舒服。」 哪咤不满意这个答案,手上使劲,将她拉入怀中。 「哪里不舒服,不说明白。」 见她沉默,他的语气难得有点踟蹰,好似不知要怎么哄她:「还生着气呢?」 她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却见哪咤从袖中掏出了一串手鍊。 那手鍊玲珑剔透,像是上好的琉璃制成的,最中间串了一颗血珠。因身体如今虚弱着,她只是轻嗅了一下,就知道里头是哪咤的血,香得诱人,于她大补,引得她牙尖发痒。 他将手鍊轻轻抵在她唇边,唤她的小名:「敖宝儿,里面有我一滴精血,护你平安无虞。」 敖泠一愣,她之前想取他的心头精血,千方百计也没能成功,如今他竟自己双手奉上了...... 第39页 「是心头上的血吗?」她舔了舔唇角,有些馋了。 哪咤摇摇头:「不是。」 「......」 「被你刺伤的伤口还未好全,灵力有损,心血不纯。」哪咤神色坦然语气平静,是真的一本正经在解释而不是哄人,「这是我另外炼化的。」 敖泠下意识想转头去看他的伤,还未好全么? 却发觉哪咤又靠近了她,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唿出的热气叫她头顶发痒,忍不住想避开。 「剑赔给你了,你三哥的手鍊是真被我捏碎了,如今赔你新的。」 哪咤没有多拘束她,顺着她的力道就松开了。 他的眼神很复杂,看似对她满心在乎,可敖泠不敢多看,她知道如果她再往深处看,哪咤应是一脸愤恨,恨不得将她五马分尸的模样。 都是假的。 但她还是将手鍊收下了,不收白不收。 哪咤陪她用了晚膳,还是同前日一样,替她夹了满满当当的菜。 席间侍女一直在看她,她没什么表情,才吃了两口,哪咤便问她了:「你今日学做女工了?」 她的手一顿,平淡地回他:「看着有趣,随便学了一会,又觉得没兴致了。」 哪咤托着下巴看她,他在沉思。 ...... 晌午,廊前日头炽热。 闺阁里的女儿家都娴静,没什么特别需活动的,敖泠不想侍女伺候在身边,犹自在软榻上握着团扇轻摇风。 珠云卷碧得了空隙,自己拿着绣绷在院角绣东西。 敖泠又走了过来,状似好奇,语气和善:「你们在做什么?」 她身为龙族公主,向来是金尊玉贵娇宠着的,平日惯常是看些书和修行,她自己的婢女也是自小被放在她宫中的小鱼精,从未做过绣活。 卷碧声音温柔,笑道:「在做女工呢,姑娘要试试吗?」 她对女工没兴趣,对那根针有兴趣。 敖泠面上点点头,伸手拿了一根绣花针,又问她们要了绣绷,与她们其乐融融打闹了一会,便觉着无聊又走了。 卷碧与珠云对视一眼,见她为人和善,笑着打趣她:「姑娘想来一贯是娇养的,一双手如玉笋一样,做不来也是正常。」 没人发现那绣盒里少了一根绣花针。 没人发现,就算哪咤过问了两个丫鬟,也不会知道。 如此想着,敖泠声音更有底气了一些:「问这个做什么,难道还指望给你绣香囊吗?」 她这些天看到人族几乎腰间都佩了香囊,听说是奉天辟邪用的。她在海祀节上,还瞧见了人族女子将自己绣的香囊送给心意的小郎君。 哪咤唇角勾起一个轻浅的弧度,摇摇头:「我不用香囊,送我个荷包倒是不错,装些零碎。」 敖泠冷哼一声,他倒想得美。 「我可不会绣,你找个会给你绣的姑娘吧。」她心里只是想着,最好哪咤能顺着她心意现在就放她走,没想到这话在外人看来,很像是她吃了什么飞醋。 珠云卷碧都在笑,敖泠还没反应过来,哪咤也被她逗笑了。 他心里的怀疑消散了不少:「你连双刺都使不好,的确难指望。」 敖泠的指尖一僵,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闷头吃起饭来。 但哪咤觉得她至少与他打趣了,心里有些愉悦,又忍不住逗她:「吃过饭后,我带你去看兵器库走走。」 这下敖泠也被逗乐了,旁的人哄女孩子开心都是去看星星看月亮,他倒好,带她去看兵器。 她没拒绝,也想看看总兵府藏了哪些神兵,将来真与龙宫有一战,她也算有了先机。 一顿饭吃得很快,哪咤迫不及待拉了她的手,架着她的胳膊就将她带进怀里,往屋外走去。 敖泠皱着眉,额头被迫抵着他的胸膛,听见他鼓鼓跳动的心声,不由愣了一会,才咬牙切齿道:「搂这么紧做什么。」 哪咤仍是笑着,还将她搂得更紧了些,这下门都不愿意走了,就着窗子就翻了出去,往兵器库飞。 孤傲的少年一副将她视若珍宝的模样。 敖泠惊唿一声,骤然失重让她不自觉搂住他的脖子,瞥见他眼底一丝得逞的笑意,更是气急败坏。 哪咤指尖抵住她的唇,他的手指都是充满热意的,触碰到她冰凉的唇,惹得她心里颤了一下。 「抱紧些,掉下去我可不负责。」 敖泠垂着头看身下,总兵府的布局清清楚楚在她眼里,可这里满是禁制,皆是阐教密阵,专克截教之人,也克她龙族。 她今日想出哪咤的院子都出不去。 稍息片刻,哪咤带她摸上了兵器库的二层。 二层空荡荡的,没放什么武器,寂静的廊道只听得见陈塘关的夜风阵阵,她有点无语凝噎:「这就是你说的带我看兵器?」 逗她有意思么? 哪咤眼睛里有宛若星辰的笑意,牵着她的手绕过一个转角,一座厚重的木门映入眼帘。 那座木门上封了不少灵符,灰尘斑驳,被风吹得四处抖动,一看便是很久都未曾有人打开过。 「看好了。」 他指尖一翻,灵力都没用上几分,门上的古锁便开了,灵符却完好无损。 她不由得有些惊奇,此人当真是什么都会。 推门而入,一座高台之上放了一把古朴的弓箭,青铜斑斑,颜色暗淡,看不出原本的色泽。另有三支弓箭,码在一旁。 第40页 「此为我陈塘关镇关之宝,名曰『轩辕干坤弓』,与三支『震天箭』并用。」 敖泠细细观察着,没看出什么特别。 她不由想伸手去触碰,被哪咤拦了下来:「忘了昨日伤得多惨?」 她讽刺一笑,是了,难怪这么大方带她来看,哪咤便是料定了以她的这几分能耐,能拿走他总兵府什么东西呢? 「远古时期,轩辕黄帝便用此弓大破了蚩尤的军队。」哪咤拉着她的手,笑得很得意,「比起你龙宫的珍宝,我陈塘关这把弓如何?」 敖泠深唿吸一口气,她不想看了,想睡觉。 哪咤却揽住她,幽深的杏花香窜入她鼻尖,他的声音虽轻却沉重。 「敖宝儿,你莫怪我。」 商纣王朝命数将尽,封神榜已张挂于封神台,时机已至,东海该破了。 哪咤抱得很用力,她挣脱不开,气得唿吸不畅:「睡觉去,说这些做什么?」 她当然怪他,说到底他们立场不同,她是东海的公主,龙族的公主,再怜悯同情陈塘关,也不可能与哪咤一路。 他想杀她,还想杀入东海,他们就永远不是一路人。更何况他的手段残忍任性,这几天她也少没吃苦头,娇生的公主怎能受这样的气,她可心心念念着要将自己受的屈辱都还给他。 哪咤静静看着她生动的神情,心里又忽地生起了那熟悉的异样感。 他总会在某一刻,觉得这样的敖泠不似他印象中的她。 可他该是对她什么印象呢? 他沉默了一会,忽然冷不丁开口:「敖宝儿,不若一起睡吧?」 「做梦。」她回答他很快,脱口而出,不容拒绝的态度。 「......」 小姑娘在他怀里娇娇软软的,鼻尖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萦绕着,他心意一动,又将人扛着上了兵器库的屋顶。 虽是盛夏,但夜风还是带了凉意,敖泠怕冷,不免有些冷颤,但哪咤方才才说了流氓话,她不愿依着哪咤,自己一个人往旁边缩了缩。 这里是总兵府的最高处,因是深夜里,陈塘关的灯火熄得差不多了,只有浮沉几盏,在茫茫夜色中明明灭灭,几乎看不清。 如此一来,倒更是衬得夜空下,繁星璀璨,缀得漫天朦胧流光。 这是不同于海祀节的星光。 那天敖泠的注意力都被人间蒸腾的烟火气吸引了,如今只望天穹,才知道原来天际是这样的浩瀚辽阔。 东海之下,她从未见到过。 她的神色不由得有些复杂起来。 哪咤趁她不注意,又一把将她揽进怀里,要她的头靠在他温暖的胸膛上,用下巴一点点去摩挲她的发顶。 她今日吃过他买的杏花糕了,浑身都是杏花香气,若隐若现萦绕在他的鼻尖,就好像是他厮磨过她的唇齿,印上过自己的烙印。 缠绵又眷恋,似他对她的心意一般。虽然有时迷茫,却又坚定地相信自己的确是中意她,心悦她。 可想到将要起兵东海的事,哪咤又破天荒的生出几分慌乱起来。 他长到十七岁,向来是踌躇满志,无往不利的,何时慌张过什么事? 但是,她会怪他吗? 哪咤皱着眉,敖泠在他怀里挣扎,从未看他一眼,好像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 她会怪的。 可能还会恨他。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哪咤将她抱得更紧了,直到敖泠的声音变得极不耐:「再不放开,我就......」 哪咤打断了她,音色低沉略显冰冷:「就什么,嗯?」 这声拖长的尾音,像极了他在幻境里时的低声警告,漫不经心又暗含怒意。 敖泠没再说话了。 但哪咤的胳膊松了力气,他的声音极淡又温柔,是她从未在这个煞星嘴里感受过的温顺,好像要把心掰碎了给她看,还很踌躇小心的模样。 他又重复了方才在兵器库二楼的那句话,好像在安抚她,又好像在安慰他自己。 「敖宝儿,你莫怪我。」 第14章 拭目以待 水晶宫内,才平息了一场叛乱。 王后敖予意携亲兵刺杀龙王,三千海将尚未赶到,二太子与五太子杀入大殿,携轻骑联合将王后一党叛兵全部诛杀,活捉王后,钉其龙骨,囚禁琉璃殿。 这一战风波来得迅速,灭得也迅速。 海水中似乎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敖广正坐高座,浑浊的龙眼耸拉着,手指敲击着龙椅扶手,一声一声似催命的缶器击鸣。 座下立着五太子敖泯,向他垂首行礼。 「父王,敖泠携飞灵笺来报,陈塘关欲反。」 上座的敖广轻哼了一声,睁开眼睛,毫不在意:「凭李靖那个懦夫,也能反我东海?」 李靖虽师从西崑仑度厄真人,却仙道难成,才会被遣下山辅佐纣王,得了一个总兵将军的人间官职。 但他仍不死心求道,龙族生来为散仙,他对东海便一直都是求和的做派,妄图争讨个散仙之位,甚至默许生祭童男童女之事。 「陈塘关不过一帮蝼蚁之众,但李靖有一子哪咤,是阐教有名的出世弟子......」敖泯一顿,他自然不是忌惮李靖。 还欲再说,却被敖广打断。 「李靖哪个儿子不是拜入阐教门下,偏一个李哪咤将你吓住。」 第41页 敖泯仍旧劝说着:「父王,哪咤与其他二子不同,此人才识胆量皆有惊世之能,不得不防。」 敖广似笑非笑看着下首的儿子,哼了一声:「敖泯,欲做东海龙王,首先便是放下你这畏缩之性,蜉蝣岂能撼树。」 敖泯握紧拳头,垂着头应了。 「敖泠还说什么了?」 「她的飞灵笺上没有灵力,只带了这一句话。儿臣派人去查过了,现下她在陈塘关总兵将军府。」 敖广沉默了一会,敲了敲扶手:「她是与你说的哪咤在一处?」 敖泯点了点头。 敖广的眼神这次有些冷,王后谋逆案尚未结案,结髮妻子是晓得他将要做的事,为了护住女儿一时心急顾不上韬光养晦,哪知他早看破她那点谋反的心,正趁此次将她拿下。 龙族统治之下,从无妇人掌权,她倒是胆子大,敖广冷笑一声。 他起身要去琉璃宫审查王后,敖泯忙起身去迎他。 父子俩目光相对,都是没有半点温情可言的神色。 敖广的语气也没有一丝温度:「既然你说那哪咤有些本事,便去给李靖传个话,我要她身上的定魂珠。」 意思便是不管敖泠生死,只取定魂珠了。 敖泯垂眸应是,一双如海浪粼粼的眼睛里满是冷漠。 ...... 盛夏的日头极为毒辣,桧柏叶子蔫垂在枝干上,泛着翠亮的光,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灼气烘炙着地面,知了发出的声音也变得格外尖锐焦灼。 但敖泠觉得很冷,手脚冰凉,眼睫上似乎结了一层寒气,只有在太阳下才觉得好受一些。 可晒久了,她又觉得自己成了一条小鱼干,嘴唇都干得开裂,浑身都很疼。 卷碧看她直直躺在太阳下,急得放下手上领回来的小冰鉴,凑到她身边要将她移回房间去:「姑娘,这日头这么毒辣,怎么能对着晒呢?」 敖泠只感觉自己在冰与火双重煎熬里挣扎,强撑着自己睁开眼睛:「...我没事,哪咤什么时候回来?」 哪咤身上很暖和,他虽然没有用三昧真火,可浑身的火灵之息还是会让她很舒服。 她像搁浅在岸边的海鱼,迫切地寻找她的水源。 卷碧看了看天色,忧心忡忡:「这才午时末,三公子还有约莫两个时辰才回。」 卷碧将她扶进屋子里,珠云也将先前丢在院里的冰鉴捡了回来,要给她捧上。 敖泠很怕那股寒意,摇头拒绝:「我不用,你们拿去用吧。」 珠云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姑娘不怕热吗?」 三伏天,她的确该怕热。 但敖泠的手在冻得发颤,觉得浑身都快僵了。她在总兵府已经待了十天,越来越畏寒,但好在面上没表现出,侍女们都没察觉。 等哪咤回来,靠着他,她会感觉好一些,也不会在哪咤面前露过马脚。 她知道是为什么。 没了灵力,体内的龙珠在不断冻结,内丹冰封的感觉很不好受。好在定魂珠在以极快的速度与她的龙灵融合,不断地冲破那层冰霜。 加上哪咤还给她的流剎剑,她还能撑着。 「......哪有那么热。」她意图敷衍过去,只是开口时声音都忍不住打颤。 她曾经想过诓骗哪咤给她解开锁灵咒,却没想到哪咤的精神力太强大,虽然有鲛人泪控制住他,却仍不能去触碰他的禁区半分。 七天需一滴鲛人泪维持,那天她急了,逼着哪咤给她解开锁灵阵,却不想刺激到哪咤差些冲破了控制,干坤圈就差一点儿就将她当场绞死。 温情之下藏了多少恩怨,她心知肚明。好在最后一刻,她还是成功地种下了第二滴鲛人泪。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必须离开这里。 必须要杀死他。 她正听两个侍女说话,闭目养神着,院外来了位不速之客。 哪咤的大哥金咤,幼时拜入阐教仙人文殊广法天尊门下,奉阐教之命下山辅助其父,镇守陈塘关。 他与木咤不同,木咤面上总是和和气气的,但金咤虽也拜入菩萨法门,却是一副冷厉肃杀的模样。 她近日瞧多了哪咤那副被鲛人泪控制后傻兮兮的模样,只觉得他的大哥金咤,十分不好惹。 如果说哪咤是李家出鞘的一柄利刃,金咤一定是在背后磨砺锋锐的鞘。 「阿绫姑娘,西院住得可还习惯?」 哪咤从前很少回总兵府,他的居所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取。 她强打起精神,抬起眼盈出点笑意:「大公子挂心,一切都好。」 金咤没有与她直入主题,反而是迂迴着聊起别的话。 「如有招待不周的,尽管与我说便是。哪咤向来不爱被凡俗的规矩拘束着,但如今也过分了些,你住进府上我们竟都不知道。」他的话说得很妥帖,但敖泠在他的眼神里却只看见了森森冰寒。 木咤明明就知道。敖泠看着他,这话当然不适合此时开口,哪咤托木咤照顾她,却不告诉自己的大哥,也一定是因为这位长兄不好周旋。 卷碧的动作也小心翼翼了许多,替金咤斟了茶,他轻抿了一口。 「还是母亲今日审查了一干用度,秉过父亲,父亲这才命我来给姑娘接风洗尘。」 敖泠见他将茶都饮尽了才开口:「也是做小辈的没规矩了,初入总兵府时,我本也该先去见过李将军的。」 第42页 金咤转了转手间的杯子,脆弱的玉杯此刻像是被他拿捏在手上的棋子,任他操控。 他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只是语调很慢,是刻意要叫她听得清清楚楚的:「像你这般的金枝玉叶,自然是守规矩的,是哪咤任性了。」 敖泠拢在袖下的手指有些僵。 金咤说她是金枝玉叶,是哪里的金枝玉叶。如今她已晓得陈塘关无一不痛恨东海,而五年前,她读了哪咤的心,晓得金咤一向在李靖手下做事的。 他肯定知道了什么,李靖也知道。 说起来,几个哥哥也曾经当玩笑说过给她听,说陈塘关不是个定棋,总兵将军举棋不定,妄求仙道,又捨弃不得人间富贵,一会要归顺东海,一会又传出不与东海为伍的消息。 人间是朝歌城统治,多一个少一个陈塘关投靠,对东海都可有可无。 没有谁在意,她也不在意,所以她也没有打算去招惹李靖,因为她并不能确定李靖是会向着东海,还是向着哪咤。 但李靖和金咤如今知道了,会怎么对她? 她不动声色,只是为自己斟了杯茶,被冻僵的手指连倒茶都不算稳当。 金咤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灼灼,只盯着她脖子上的干坤圈,她面上不敢有任何的反常情绪。 许久,金咤才收回目光,轻笑了一声:「我这个弟弟,倒是对你用情至深。」 哪咤的干坤圈向来是用来杀妖的。 七岁出山,逢妖必杀,哪咤凭一己之力剿灭陈塘关外三十里的妖洞。干坤圈辟邪除恶,将猎物绞死只是一瞬间的事。这还是头一次,用来杀妖的灵器,如此温顺地挂在一个女子的颈间。 还是哪咤最憎恶的龙族女子。 「但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何是对你用情至深呢?」金咤反问着敖泠。 他观察着敖泠的神色,见敖泠仍没有表露什么,也没再多说,便要告辞。 起身时,却又用灵力传了一句话给她:「公主,你对哪咤做了什么,他定会加倍奉还的。」 茶水终究洒了,敖泠面上仍没有动,只是一双藏在袖子下的手有些抖,也不知金咤有没有发觉。 「你我拭目以待吧。」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敖泠。 珠云没看出什么来,垂着头缩在一边。 倒是卷碧察觉了一些端倪,却没多说什么,只是扶着她:「姑娘,去床上歇息吧,您身子娇贵。」 卷碧是个聪明人,比珠云心细得多,那支缠龙珊瑚簪虽被敖泠收了起来,但事情并不是没发生。卷碧珠云本就是一对姐妹花,必定诸事都通气知晓。 卷碧只要稍加思索,就能想清楚来龙去脉,就像如今的意有所指。 敖泠也清楚,陈塘关恨龙族入骨,连年旱灾下的枯骨饿殍,并非虚构。 她拒绝了卷碧的搀扶,一个人去院子里散步。 三伏天的太阳很毒,照得她有些头晕目眩,体内的寒气也涌了上来。 她用那枚小巧的绣花针,刺破了手指,血珠从葱白的手指尖冒出来,好似都浸了寒霜,滴在了树荫下,又瞬间被日照蒸腾。 ...... 哪咤甫一回来便寻她,她正软软地靠在榻上,神色倦倦,一副马上要睡着的模样。 他顿了一下,下意识将步伐放缓了,唯恐吵到了她。 但她还是察觉到了,揉了揉眼睛,意识有些模煳:「哥哥,今日回来得好早啊。」 哪咤很喜欢她用这样的语调与他说话,软绵绵的,怎样都不会显得疏冷。 脸上不自觉溢出笑意,他摸着她的头髮,那髮丝如碧浪柔顺光滑,也是又软又细,让他爱不释手。 小姑娘顿了顿,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将头蹭在他腰间。 他唇角的笑容越发大了,笑得有点像个洋洋得意的孩子。 军营之下军令如山,纪律严明,但私下里,也总有些日常琐事会聊起来。这几日,他就正巧听见几个兵卒在聊着怎么讨姑娘开心的法子。 他从前从不在意的,如今也是听来讨个乐趣。 没想到很管用。 他每日会换着花样给敖泠带新奇的玩意儿,瞧着小姑娘的神色越来越软,现在抱着她都不排斥了。 一如此刻,哪咤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糖人,递到敖泠面前。 他的眼睛生得极好看璀璨,微微上挑的眼尾是锋芒毕露,又会在垂目时尽敛光华,笑起来的时候眼中又有点点星光繁茂。 敖泠错开他的目光,却就着他的手接过了糖人。 那是一条龙的模样,泛着焦脆嫩黄的光泽,还有阵阵麦芽糖的香气萦绕在她鼻尖。 她捻着木棍儿,一时竟有些愣住。 「敖宝儿,喜欢吗?」他每日都会这样问她,像个在邀功的小孩,「我亲手做的。」 他今日收了兵早,特意去摊子上偷师的。 一双惯常使枪生冷肃杀的手,竟也有这么灵巧,做出来的龙栩栩如生。 敖泠看着哪咤,忽然想起她才来陈塘关的第二天,他带她去逛街。 街上有小贩在兜售糖人儿,她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故意呛他:「哥哥,怎么不见龙呢?」 那天哪咤神色很冷,一双好看的眼睛里满是寒霜,似乎透过她看见整个东海龙族。 杀气森森,玉面罗剎。 他说,没人喜欢龙。 第43页 恩怨深似海,不止是隔在他与她之间,更是隔在陈塘关与东海之间。她是东海的公主,不会再有怜悯对人世,因为她也有疼爱她的亲人。 「喜欢。」她乖巧地应了一声,垂下眸子,掩下眼底波涛翻滚的情绪。 迎着哪咤的目光,她将一整个糖人都吃了,甜得发腻,让她有点噁心。 她很累,和哪咤用完膳便开始乏了。 在哪咤身边时她才觉得身上有些暖意,修行火灵之术的修士与她的体质是极为契合,待在他身边还能骗取灵力,前两天她便让他与她躺在一处了。 哪咤出乎意料的克己復礼,每次只是用肩膀微微揽住她,半分逾矩都没有。 如今,他是真将她当作珍而重之的人呵护的。 但今天她已经和衣躺下了,哪咤却出去了。 他去了很久,她又冷又难受,迷迷煳煳睡着了,又听见门外有悉悉索索的声音,睁开眼睛看,窗外有两个人影,是他和卷碧。 她没听见太多,只知道最后哪咤沉默了很久,说了声「知道了。」 半梦半醒间,哪咤贴着她的嵴背环住了她,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轻轻摩挲。 她闻见了他身上有一股硝火气味儿,是军营里常见的味道,又混合了一点从未在他身上闻到的竹木香,但今日金咤来的时候她也闻见了。 是去见金咤了啊,她心想。 第15章 她还真有 鲛人泪种下的第十四日, 哪咤得了空闲,见她每日坐在院子里,怕她闷得慌, 要带她出去走走。 他这几日都没有说起过金咤的事,敖泠也没?有去问他。 她在庭院里晒太阳, 哪咤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伸手将她从藤椅里捞了起来。 「不怕晒成鱼干?」 她笑得娇艷, 神色自?然地搂上他的脖子:「是龙,哥哥。」 陈塘关还有许多?有趣的地方,上次哪咤只休沐了两天, 来不及带她一一逛了,今日又陪着她把余下的地方都?走了。 陈塘关不远处有一座翠屏山,满山碧翠,是块风水宝地, 建了好几座道观, 供奉着昊天大帝和麾下众仙,平日里总有百姓去拜祭。 敖泠只见过海底海沟, 还从未看过大山巍峨,便央着哪咤去走走。 但哪咤自?小在干元山长大的,干元山远离人迹,漫漫山脉间?,什么高山峻岭没?见过。可见小姑娘兴致勃勃的模样,他神色微动,踏着风火轮便带她上了山。 风火轮是难得的仙家灵宝, 去何?处都?不过转瞬即逝。 不过一会儿, 两人便落脚于翠屏山。山上风景果然独好,惊鸟腾飞, 翠梁绕柱,敖泠远远眺望着,还能看见东海。 那是她的家。 敖泠的手藏在袖子下,指尖用力到发?白。 她站在峭崖边,飒飒清风吹鼓了她宽大如海浪的袖子,捲起她像海浪似的柔顺乌髮?。 哪咤侧眼瞧她,她一张小脸很白皙,是久居海底未见阳光的嫩白,在阳光下透着清莹光泽,眉若远山,妙丽清眸潋滟,似秋水波光。 她长得真的极好看,说?是明艷娇俏,美的惊心动魄,又偏偏有种娇弱气?,惹人怜爱。尤其?是那双眼睛,楚楚可怜看向他人时,好似会勾人心魄。 哪咤眼神渐暗,心中来回只有一句话沉在心里。 只可惜她是个龙女。 「哥哥,你看着海面无风无浪,海底却是暗潮汹涌的。」敖泠开口了,她的声音也极诱人,似莺回燕啭,泠泠清泉。 那一瞬间?,哪咤几乎以为她知道了。 金咤派去东海的细作传来了消息,王后一党欲反,被敖广与?行二行五的儿子一同镇压,除王后外的三百拥护叛党,一举被灭。 叛党虽诛,但东海也乱了。 敖广可是有八个儿子,但东海龙王的位置只有一个。 此刻便是最好的机会,而东海唯一的小公主也在陈塘关手里。 他倒也不知道何?时被她传了信去东海。 这个妖女诡计多?端...... 不过他根本不怕,东海算什么,要不是昊天玉帝迟迟不肯批下法旨,此时早已在他手下成了一片汪洋血海。 但令他诧异的是,东海没?有来要人,要的是她体内保命的那颗定魂珠。 她似乎成了弃子。 哪咤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东海,此处离东海还有些远,只看得到宛如明镜澜澜的海面,风平浪静。 没?人料得到海中巨浪何?时会打来。 「什么叫做暗潮汹涌?」他问她。 敖泠没?有回答他。 她一直盯着宛若明镜的海面,可只有她才知道,幽深的海底虽没?有海浪滔天,却有数不胜数的阴谋权计,防不胜防的明枪暗箭。 为什么会喜欢人间?,是不是就是想要离开暗无天日的海底,企图窥见岸上的日光初明呢? 她也很难说?清。 哪咤没?太纠结这个问题,他今天出来,特意带上了敖泠的流剎剑,要敖泠使给他看。 敖泠没?拒绝,纤细的手握了剑柄,流剎剑上的猎猎流火衬映在她幼白的手腕上,显得她一双手更是娇嫩。 落日余晖下,她水蓝色的褶裙也渡了一层暖红的光晕,像是烈焰燃了月光,她长剑轻挑,势如白虹,飒飒破风,身姿飘逸又悠扬。 第44页 腕间?的剑花翻飞,水袖轻摆,哪咤望着她,眼里情绪不明。 「舞得好。」一看便是娇贵的公主使的剑法,端秀卓绝,就是没?什么杀伤力。 他伸手捉了她的手腕,将人往怀里一带,大手裹着她的小手,一用力,便带着她的剑势破空而出。 哪咤惯常使枪,一手剑也凌厉无比。 长剑急刺,破开风刃。 剑上寒光恍如游龙穿梭直下,长剑刺出,便疾如雷霆,落叶纷扬。 他在落叶纷纷间?去看她的眼睛,那双水翳杏目,波光潋滟,似海底的深渊引人下坠。 「小妖女,我这一手如何??」他问她。 敖泠垂下眸子,这是她第一次看哪咤使剑法,也算是第一次见到了他实实在在的功夫。 他很强。 是任谁来看都?会惊艷,佩服其?才能的强。 东海以幻术和读心术闻名于世,又以唿风唤雨之术在三界有了一席之地。 但这种从刀枪剑雨里琢磨出来的硬冷杀招,是她怎么也比不得的。 她压下心中泛起的涟漪,笑得很真诚:「哥哥很厉害。」 她伸出手极自?然地搂住他的脖子,在他的颈脖间?种下了最后一颗鲛人泪。 哪咤似乎还沉浸在她的夸赞里,璀璨星眸里是点点笑意。 笑意之下,澄澈的瞳孔间?映着她娇美的脸,只映了她一个人,叫她甚至有些愣神。 他们?一直逛到晚间?才回去。 金咤已经带了人在西?院等着,一众家将手持兵器,威立四侧,端的是一副要将谁当场诛杀的模样。 木咤听闻风声,怕两人吵起来,也着急地赶了过来。 风火轮踏风而来,哪咤将敖泠搂稳了才放到地上,看到的便是这副场景。 金咤端坐在主位,神态自?若地喝着茶,而木咤则神色焦急中带着几分讪讪,在堂前久久徘徊。 一列家将一字排开,面目冰冷。 哪咤脸色很不好,提醒堂前的一群人。 「亥时三刻了。」 金咤搁下手中的杯盏,没?有看哪咤,而是目光冰冷地扫视了敖泠一眼。 「知道亥时了,却在外头厮混。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敖泠迎着金咤的目光,隐隐猜到他的意思,面上没?露出什么表情,只是笑意淡了不少。 「我院里还有姑娘家,大哥二哥若无事便回吧。」 金咤仍在压抑着怒意,低声提醒哪咤:「我是奉父命前来。」 哪咤却冷笑:「那又如何??」 「哪咤!」见搬出父亲来不管用,金咤只得又提起兄弟情谊,「我嘱咐你的事,你也忘了?」 哪咤这次沉默了一瞬,眼神也沉了下来。 金咤以为有戏,扣着茶盏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些。这个弟弟不好劝,总得依着他的性子来才行。 他放缓了声音:「你......」 「你与?李靖做的商量,与?我何?干。」 哪咤的沉默只是因敖泠还在场,不想将话挑得太明,但见堂前众人咄咄逼人的态度,他回应得仍极快。 金咤眼里闪烁着怒火,一只手硬生?生?将杯子捏碎了。看出弟弟的心思,他好歹没?有明说?。 「今早让你来见我,你却带着这个妖女去翠屏山瞎逛。」 哪咤没?作声,伸手将敖泠护在身后。 木咤见状,只得在一旁劝架:「都?是兄弟,干嘛闹得这么僵......」 木咤是知道一些内情的,东海来了人传话,要敖泠体内的定魂珠,李靖差金咤来走这一趟,哪咤却千般护着,干坤圈都?护在她脖子上。 是真的在护着她,而非哪咤所说?的挟制她。 他们?近不了敖泠的身,要哪咤亲自?动手,他答应了,又整日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今日还有心思带着敖泠跑出去玩。 敖泠是隐隐有了些眉目,却不敢细想,只知道今日若是他兄弟阋墙,在西?院真闹起来,最讨不着好处的不会是哪咤。 而是她。 明面上看她只是哪咤的质子,但实际上她还是陈塘关挟制东海的质子,可古往今来,质子何?时会有人权。 李家三子都?在场,各怀心思,难以读透。却叫她明白,她纵有千般本事,今夜就算不死,也会被他们?生?生?扒下一层皮来。 她的心跳得极快,扯着哪咤的袖子哀求,语气?都?有些颤抖:「哥哥,我害怕,让他们?走吧。」 哪咤没?动,也没?看她。 金咤却怒视着她,低呵道:「龙女,你好大的胆子,当日已经提醒你,竟还敢再次对我弟弟下禁咒!」 金咤把什么话都?挑明了。 陈塘关有多?少人恨龙,敖泠不必算都?知道。但此刻瞧着金咤的眼神,却发?现?他比哪咤还憎恶她,又或者不是憎恶,而是根本没?把她当成生?命来看。 他自?有一种胜券在握的气?势,看她的目光从始至终像在看一个死人。 金咤一挥手,猩红法决带着破空锐利的气?势,这一击显然就是要让她立毙当场! 她神色一凛,浑身没?有法力的前提下,她竟下意识是往哪咤身后躲。 干坤圈迸发?出耀眼的金光,将那法决击得粉碎。 哪咤的手指微动,他轻启唇:「大哥,出去说?吧。」 第45页 被敖泠拽住的衣袖又被他掰开,明明他的动作很轻,但敖泠却使不上力气?再去拉他。 她知道,风雨欲来时。 那一夜,敖泠在院子里等了哪咤很久。 她思考了很多?,绕着院子走了一圈又一圈。等到天泛起鱼肚白,朝霞四溢,云麟渺渺似金纱,哪咤才回来。 哪咤低着头,神色莫测,隔着晨露朝霞,她瞧不太清楚。 但她察觉到他受了伤,是三昧真火燃烧后的烟尘,翻腾着血腥气?的味道。 他换了一身似烈焰炎炎张扬肆意的红衣,那颜色太艷太灼人,衬得他像地府里爬出来索命的恶鬼,满身血红。 她没?有说?话,也不敢靠近他,但总挂在脸上的乖巧笑意渐渐淡去,她瞧向他的神情也很漠然。 再装,也没?什么意思了。 指尖掐得快出血,手心的钝痛才能让敖泠清醒一些。 内丹在不断冰冻,又不断被定魂珠沖刷,她体内冰火两重天,还好有哪咤给她的手鍊,里头有一股哪咤的精血,是灼灼烈焰的气?味,能稍微安抚她躁动的灵识。 「什么时候发?现?的?」哪咤问她。 她不但冷着脸,语气?也是冰冷的:「该我问你,李三公子一向光明磊落,何?时会使这样下作的手段了?」 金咤头一次来的那天晚上,哪咤便摆脱了鲛人泪的桎梏,他那时就清醒了。 即便他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但他这样乖戾不羁的人算不上懂得隐藏情绪,时不时露出来的复杂神色,怎么能作假。 他从那天起,一直在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敖泠想着,他应当是在思考着什么时候杀死她能得到最大的快意吧。 在翠屏山时,他还下意识喊了她一句妖女。自?陈塘关这些日子,他从未再这样侮辱她。 明明都?知道了,却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她不知道他在装什么。 「下作?」哪咤冷冷看着她,「要说?手段下作,谁能比得上你。」 干坤圈在她纤弱的脖子上微微发?着烫,只要微一用力,便能将她的脖子绞断,他的眼中浸满寒霜。 「你以为凭一滴鲛人泪,就能要我死?」 哪咤嗤笑一声,干坤圈又像之前一样,压着她的头迫使她跪在地上,她不肯,疯狂挣扎起来,却被压得更低。 「李哪咤——」她恨声喊他。 哪咤又拎着金圈将她拉起来,她的脖子被磨得火辣辣的疼,窒息感笼罩着她,她的眼泪不住往下流,喉咙里发?出呵呵的喘息声。 「龙女,你不装了?」哪咤拍了拍她的脸。 她却露出一个笑来,笑得挑衅乖张:「李哪咤...三昧真火的滋味好受吗?」 她的脖子被掐得生?疼,说?出来的话都?是气?音,却故意弯起眉眼嘲笑他。 「很疼吧?疼也没?办法,谁叫你作茧自?缚呢。」谁叫他自?己禁不住诱惑,没?人疼的人,一点曲意逢迎就能叫他沦陷,「没?能烧死你....真是好可惜啊。」 哪咤掐着她脖子的力道更大了,眼中俱是愤怒,几乎要逼得他灵识不稳,走火入魔,他能感受到,识海里三千怒火皆在翻腾。 他昨夜与?金咤起了争执,为的是她。 怒意间?,他用了三昧真火,却点燃了体内的鲛人泪。 那鲛人泪得了仙火加持,怎么都?熄不灭,三昧真火将他浑身的血脉骨骸烧得痛彻无比。 大哥二哥为他梳理了一晚上经脉,他硬生?生?熬了一晚上,熬到天亮,才将那股火全部压了下去。 明明走之前,他想的是饶她一命,放在身边讨个乐趣也不错。 从来没?有人陪过他,他甚至还觉得,她也挺好的。 但她要他死。 就算她明明看出来他已经清醒了,却没?有杀她,她还是要他死。还要他死得如此悽惨,才肯罢休。 这个冷心冷清,恶毒阴狠的妖女,这个不知好歹的妖女! 东海龙族,全是上古恶祟! 她也是一样! 他用力地将她摔在地上,他看见她娇嫩的手磨出了血痕,但他还是用手抓住了她的头髮?,狠狠往下拉。 他要她将高傲昂着的头颅低下来,她凭什么摆出这样一副姿态? 在他卑微讨求她欢心的时候,她是不是就一直是这个样子,面上笑着,心底却在冷冷嘲讽他,作践他。但她凭什么? 敖泠惊得痛唿了一声。 「三昧真火烧不死我,你还有别的手段么?小妖女。」他冷笑着,声音却有一丝轻颤。 她还真有,敖泠不肯服软,她还在笑。 那笑容很扎眼,惹得他心中郁气?翻涌,怎么也灭不了。 偏偏这时候,她还要用话激他:「李哪咤,我龙族上古化生?,同寿比天,生?来是仙胎。你这个低贱的人族出身,没?人喜欢的天煞孤星,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侮辱我是妖?」 哪咤竟怔了一瞬。 下一刻,他眼里的戾气?翻腾着,渐渐蓄起浓烈的怒意。 她敢说?他低贱,还说?他是天煞孤星。 她怎么配,她怎么敢。临到此刻,哪咤已经分不清是因她说?他低贱,还是说?他没?人喜欢更刺痛他的心了。 他气?疯了,气?到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他要杀了她。 第46页 杀了她,杀了东海龙族。 杀光这一群无恶不作的龙,一个都?不留。 将他们?抽筋扒皮,叫她好好看看,她这矜贵高傲的东海龙族,是怎么在他手里被碎尸万端,血流成河的! 第16章 只需一剑 哪咤说到做到。 干坤圈在敖泠的脖子上不断收紧, 她被勒到脖子青紫,憋红了一张脸,纤弱的身子似乎一折就断。 哪咤的手指忍不住发?颤, 又觉得?其实只要自己轻轻动一动手指便能杀她。 可她没有一点惧意,也没有再哭, 看着他的眼神很讽刺。 冷漠, 不屑, 还有与他一样的桀骜不驯。 她明明没说话,可哪咤就像听?到了她的心声一般。 她从不服输,还想杀了他?。 因为受鲛人泪控制的不是她, 她从没有一刻在?乎过他?的死活。 西院扬起狂风骤雨,雷闪电鸣。 一道手腕粗的闪电打在?哪咤身侧,闪电过处出现了一个焦黑的大坑,他?皱了皱眉, 没有移开身子, 一双如漆玉点墨的眸子只死死地盯着她。 敖泠的胸口迸发?出莹蓝的光亮,是那颗叫敖广宁愿弃了她, 也要得?到的定魂珠。 她还在?笑?,有血从她唇角溢出来,从嘴角一直落在?衣襟上,像一朵绽开的花,触目惊心。 干坤圈掐住了她的脖子,可他?没有再伤她其他?地方。 这伤是她自己意图冲破锁灵阵的反噬。 哪咤的眉头越皱越紧,他?将火尖枪幻化出来, 面?向着她。 「我倒小瞧了你, 没了灵力,竟还能布法阵。」他?冷笑?, 气得?有些发?颤。 定魂珠在?抑制干坤圈,就像在?东海海畔她想逃跑的那次一般。那颗灵珠甚至还能分出灵力,将西院整个牢牢禁锢,形成坚不可摧的结界。 敖泠面?若寒霜,锁灵咒想要不断压制她,又被她用?龙灵生生压住,两相碰撞,她体内的龙珠内丹几乎摇摇欲坠。 「李哪咤,要我东海龙族的命?需看你今日有没有本事出去。」 哪咤突然笑?了一声,那笑?声清寒,嗜血桀骜:「方才又读了我的心?」 她真能耐。 「来吧,让我看看你还有几分本事。」他?笑?得?很轻蔑。 在?他?眼里,敖泠娇娇弱弱,从来没什么攻击性。 一如此?刻施咒,她手间翻转,数个法决飞出,带着数道手腕粗的闪电噼向他?,看似威慑力很大,实际于他?而言不堪一击。 只不过,风雨飘摇间,他?发?现她的眼神只有寒彻的漠然。 哪咤用?火尖枪一一挑开,只有一道微微蹭到了他?的脸颊,留下一点血痕,他?舔了舔嘴唇,似挑衅,又似嘲笑?:「还有么?」 太弱了。 如他?所想,她也不过如此?,龙族也不过如此?了。 敖泠没有应他?,她划了数个繁复的法咒,法咒爆发?出炫目的光晕,带着遮天蔽日的涛声怒意,所到之处,雷闪电鸣,燃烬万物。 那法咒密布,的确有几道无关痛痒地打在?了他?身上。 哪咤袖中?混天绫飞出,便要去卷她的手腕。 他?仍在?笑?,笑?得?令人战慄。 矜贵的公主,连打起架来都是华而不实,花里胡哨的。 他?心念一动,却发?现漫天的血线灵光向他?而来,他?目光渐沉,眼中?戾气更甚,挥枪便要刺。 可还是有几缕缠住了他?的胳膊,他?的动作稍微一滞,一道火灵仙剑从他?身后,飞刺进了他?的胸膛。 那剑很凌厉,带着不同?于他?三昧真火的炙热感?,戳中?了他?半个心窝。 鲜血循循顺着他?的衣襟蜿蜒而下,落在?地上,闷闷无声,久未逢甘霖的土地得?了血液滋润,迅速将其吸收,可他?流血的速度太快,不一会儿地上就蓄了一小滩沉寂的血水。 他?嘴角也噙了一抹鲜血。 敖泠在?不远处侧着头看他?,似笑?非笑?。 「哥哥,你说得?对,打架哪有那么多花哨呢?」 她唇角的弧度扬大,原来,看似娇柔的面?容也可以变得?肃杀起来:「只需要一剑。」 就可以戳进他?的心窝里。 她没再多言,手里扬出她的本命法宝双刺,张手还欲再补一刀。 只需要再一刀,身受重伤的哪咤被束缚,他?再无还手之力,她才是真正胜券在?握的赢家。 但她忽然皱紧了眉尖,脸色也顿时煞白,心口尖锐的疼痛在?一瞬间大肆蔓延,疼到让人忘却唿吸。 她这些日子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灵气在?不断消散,定魂珠也忽地发?出颤鸣,光华黯淡,在?空中?摇摇欲坠,连带着她的灵识都泛起细细密密的刺痛。 有什么在?压制她的灵力,非是锁灵咒的威力。敖泠嘴唇紊动,总算有了几分惶恐之意。 「你怎么了?」哪咤冷着声,忽而问她。 她抬起头,看着哪咤那双冰冷的眼睛,一言不发?。 是了,她还没能杀了哪咤。 敖泠抿着唇,浑身在?颤抖,目光却越来越恨毒,她用?力将尖刺往哪咤的心口去扬,却像被人硬生生捏住了手腕,半分动弹不得?。 定魂珠的结界倏尔爬满裂缝,心口如针刺般的疼痛让她冷汗如雨下。 第47页 有人动了她的龙骨。 昔日父王为限制众龙子不许私布风雨,将每个人的一块龙骨用?灵力生生抽出,洞藏在?海藏玄洞之中?。 是谁动了她的龙骨,是父王吗? 无法再想,她痛得?惨叫,跪在?地上将嗓子都叫哑了。 定魂珠布下的结界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逝,她再也撑不住,一双细嫩的手伏在?地上,沾染上哪咤的血。 哪咤伤得?也很重,血在?不停地往下流,叩扣峮思而尔尔吴旧一四弃,来看更多吃肉文将他?一身鲜亮的红衣浸湿。他?眼中?仍闪着寒光,神色莫测,看着地上的小姑娘痛到几乎失声。 他?的心中?,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感?觉在?蔓延。 她疼得?太厉害了,眉眼中?全是脆弱苍白,和?刚才嚣张跋扈的模样相去甚远。 他?有点想伸手将她抱起来,最后却是寒着声音问她:「怎么不能耐了?」 「...我要杀了你!李哪咤......我要杀了你!」 她竟然这么想杀他?。 哪咤冷哼了一声,他?的胸口在?淌血,但流剎剑在?他?身边待了太久,灵剑有识,与他?是同?宗的火系法力,不愿真的重伤他?。 敖泠并不知?道。 她拼尽了全力要再补一刀,最后却脱了力栽在?了地上。 ...... 东海海藏玄洞,敖广立于幽深洞穴外,敖泯垂首从里面?出来。 「你动了她的龙骨?」敖广冷着声音,神色莫辨。 敖泯将头垂得?更低:「父王不是想尽快取回定魂珠吗?我助那李哪咤一臂之力。」 敖广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敖泯却忍不住问他?:「父王,定魂珠如此?重要,当初又何?必交回敖泠手中??」 敖广看着他?,眼中?精光稍纵即逝,似笑?非笑?的神情反倒叫他?更加冷血残暴。 「昔年她造出定魂珠,编了一场无上幻境,众人皆被她所骗。这珠子虽依旧落入我手,却失了原本的灵力。既然她愿意重新用?身体去滋养定魂珠,又何?乐而不为?」 封神大战一触即发?,无人能置身事外。海域四主皆野心勃勃,定魂珠蕴藏的灵力了得?,是稀世难得?的宝物,他?必须牢牢握在?手中?才行。 敖泯垂着头称是,眼中?波涛翻涌。 敖广又瞧了这个儿子一眼,语重心长道:「敖泯,你是我最看重的儿子,不要叫我失望。」 其实,敖广从前是有中?意过敖泠的。 敖泠天资聪颖卓绝,心性刚毅,坚韧不屈,本该是他?东海最烈最利的那把?刀。 可惜她却是个女儿。 敖广不由得?摇了摇头,轻嘆了一声。但他?冷血的浑浊龙眼中?,连几分假惺惺的惋惜也瞧不见。 ...... 敖泠再醒过来的时候,只见天色昏暗,屋内没有点灯,漆黑一片叫她倏然觉得?陌生压抑起来。 这里,原本也不是她的家。 她的口腔里充斥着血腥味,浓烈得?让她作呕。 微一动手指,却发?觉自己已被混天绫锁了手腕躺在?床上。 哪咤没有给?她治伤。 敖泠试图运转体内的灵力,发?现几乎都空了。 不是锁灵咒下被压抑的滚滚灵气,是真的像一个破碎的容器,灵力全部都溢了出来。 漆黑中?,有人抚过她的手腕,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牢牢桎梏着她。 敖泠下意识一颤。 「小妖女,你还挺厉害,冲破龙灵都要杀我呢。」 原是哪咤坐在?床头,他?脸上寒意显现,一双如墨色的眼眸却在?昏暗下看不清目色下压抑的纠仇。 他?凑到她耳边,轻声问她:「还犟得?起来吗?」 敖泠张口要咬他?,被哪咤手疾眼快地掐住了下巴。 他?的鼻尖抵着她的鼻尖,去望她那双剪水朦朦的眼。 才经歷了生刮龙骨之痛,敖泠此?刻还有些余颤,又加上修为受损,她终于崩溃,心中?惊惧,发?了疯似的手脚并用?去推开他?。 但手腕被混天绫绑了,再怎样挣扎都是徒劳。 「李哪咤......你不杀我,终有一日我会杀了你!」她的声音是真的带上了颤抖。 明明就差一点,就能杀了他?。明明就差一点,她就能离开这里了。 为什么。 为什么有人去动了她的龙骨! 哪咤垂下眼眸,热气唿在?她脸上,让她浑身也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怒热意。 「杀你,岂不是便宜了你。」他?伸手去拉混天绫。 敖泠不肯,扑腾间却落在?他?的怀里,一张脸都气得?红透了。 哪咤神色莫测,另一只手抚上她纤细的颈脖,稍加停顿后改为覆上耳垂,他?重重地捏了一下,捏得?她耳尖发?麻。 「这段时间,你倒是很得?了便宜。」 他?顾着她的情绪,顾念了很多天。 可她如此?不知?好歹,要杀他?,还要他?挫骨扬灰。 哪咤一双眼红得?吓人,森森怒意笼罩着她,他?在?不断释放着灵压,许是无意识的,又许是故意的,几乎逼得?她要吐出一口血来。 下一刻,她感?觉那双火热的手又箍上了她的腰,扣紧叫她动弹不得?,让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他?此?刻的愤怒。 第48页 她一顿,气得?目眦欲裂:「李哪咤!」 他?轻笑?了一声,像是在?逗弄垂死的鱼儿一般漫不经心。 「不叫哥哥了?」 是他?在?百般讨好她,日日换着法子逗她开心。 带她看祭海神,陪她放天灯,为她买杏花糕,替她做糖人儿。 她凭什么这样生气?这些日子的一切就像耻辱一样烙印在?他?身上,提醒着他?为了一个恶劣的龙族都做了些什么。 哥哥? 哪里来的哥哥。 他?恨极了东海龙族,无恶不作罪大恶极的种族。而她就是龙,怎能做他?的妹妹。 怒火在?叫嚣,屈辱让人不甘,在?气到极致时,他?却突然想好好一下提醒她,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要有,倒是能有一种。 偏偏此?时,敖泠恨声回应了他?:「你算什么哥哥?」 周遭的空气似乎一瞬间沉寂了下来。 哪咤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冷,他?看着她,良久之后,倏尔冷笑?了一声。 他?的确不是她哥哥,不止不是,他?既然与她毫无关系,毫不在?意,那他?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他?知?道她最讨厌什么。 迎着她怨恨的目光,哪咤却吻上了她的唇瓣。 「你——」 唇齿间的言语变得?含煳不清,敖泠瞪大了眼睛,她落下一滴泪来,滚落在?哪咤的手背上。 哪咤的手一僵,可动作未有半分停顿。 她发?了狠去咬他?,咬破了他?的舌尖,滚烫的鲜血滚进她的喉咙,带着循循灵力抚慰了她枯竭的身体。 「滚......」她在?不停地发?抖,却被哪咤死死按住。 他?的声音离她太近,萦绕在?耳畔清晰无比,透着森森寒意:「妖女,你找死。」 她还敢伤他?。 但由唇间渡来的灵气源源不断涌入敖泠的体内,他?唇瓣上的鲜血带着难以忍受的香气,在?刺激她的灵识。 她顾不上其他?,潜意识告诉她她还想要更多,伸着脖子在?渴求清泉一般的纯净灵气。 哪咤偏不如她的愿,蓦地松开了她的唇,去摸她纤细的脖子。 「再叫一声哥哥?」 若再叫,他?定会杀了她。 敖泠冷笑?,这下也清醒了。她眼尾通红,反而是在?讽刺他?:「你做梦!」 那双手瞬间用?了几分力,扼住她让她起不来身。 他?双目猩红,干坤圈也在?微微闪着光,压制着她。 「你三番五次伤我,妖女!」 她昂着头,丝毫不肯服输:「那有如何?,难道你不想杀我?分明是你先要杀我的!」 哪咤眼中?掠过一抹凉薄的冷意。 他?是要杀她。 干元山学艺七年,逢妖必斩,遇恶必杀,匡扶人间正义,阐明世间正道,他?手下屠过的恶灵没有一千也有三百,何?时心软过? 偏偏只对了她! 可她如此?桀骜不驯,满身阴霾,睚眦必报! 哪咤唿出一口气,可他?还没用?力,敖泠却似乎再也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 等敖泠再醒来时,周身已空无一人。 她躺在?床上,灵力在?不断流失,破碎的龙珠内丹没有办法再融合定魂珠的灵气,那层寒霜重新包裹了她,叫她冷到浑身发?颤。 好在?哪咤在?唇齿间给?她渡了不少灵力和?鲜血,却似在?嘲笑?她,落到这般田地还要靠敌人的灵力苟延残喘。 不管怎么说,至少她给?龙宫传了信,告诉了父王陈塘关欲反的消息。 即便她也没有多喜欢龙族的行径,但她毕竟由海而生,她的亲友族人都在?东海,尤其是爱护她的母后,她不能让母后受到任何?伤害,有任何?威胁。 敖泠深唿吸一口气。 四周寂静无声,西院应当都没有人,门窗也被人封了起来,这样的黑暗似乎勾起了她心中?最深处的恐惧,可她又说不出在?恐惧什么,叫她僵着身子不敢动。 李哪咤此?人深不可测,东海大劫将至,但愿父王能听?进她的谏言,救东海于水火之间。若是...若是能救下她,自然更好。 她忽而一顿,沉默了许久之后,自嘲地笑?了一声。 为何?有人能动她的龙骨?她实在?想不明白,父王明明一向也对她极好,他?会在?所有哥哥面?前维护她,会夸她是东海的骄傲...... 究竟为什么?究竟是不是他?。 最后,所有想不通,下意识不敢去想的事,在?敖泠心中?化作了一个问句: ......还会有人来救她么? 敖泠不知?道的是,哪咤此?时正在?前往总兵府主厅的路上。 高阁大堂下,李靖端坐主位,金咤木咤二子随坐其左右,皆是在?等哪咤的一个交代。 「昨日西院隔了一道结界,你不来禀,又擅自重新封了起来,是为何?意?」 李靖的面?色压抑着怒火,他?将杯盏摔下高座,碎片划伤了哪咤的脸。 哪咤皱了皱眉,没有跪,只是直直站着:「此?乃我的私事,与父亲无关。」 「混帐东西!你还知?道我是你父亲!」听?到哪咤还肯叫他?父亲,李靖却更是怒骂他?,要摔下第?二个茶杯,「将那东海九公主给?我交出来!」 第49页 木咤见势不好,立刻起身想去拦,又被金咤的眼神挡了下来。 第?二个茶杯落在?哪咤身上,李靖这一砸带上了灵力,茶盏在?空中?便碎开,锐器入体发?出噗嗤的闷音,涓涓血流染红了哪咤的衣服。 他?是伤上加伤,也不会闷哼一声。 「东海龙王弃女求珠,有失大义,若真剖了龙女内丹,取下定魂珠,也难保他?不会临时反水。」 李靖才不会管这些,斥他?道:「逆子,你懂什么大谋?如今封神大战将起,人人自危。定魂珠是东海镇海之宝,敖广要回去本也是全了大义,护东海平安。」 哪咤愣了一瞬,冷笑?起来,他?看着上座的父亲,眼中?满是愤怒:「父亲的意思?是,不报东海之仇?」 「哪咤。」李靖沉声道,「这么多年,你年年通过太乙真人上传法卷给?昊天玉帝,要去擒拿敖广,你以为我不知?道?陈塘关临近东海,本是相依相生,唇亡齿寒,你若非要闹去东海,又能讨到什么好处?」 「那东海害我陈塘关无数子民枉死,生祭童男童女之事,如何?算清?」哪咤紧握双拳,一双灼人的凤目怒意翻腾。 如他?之前所想,果然李靖是不会有任何?作为的,甚至此?刻还想与东海求和?并存。 就连一向向着父亲的金咤也愣了一瞬:「父亲,我们不是说好.......」 李靖淡淡瞥了一眼金咤。 哪咤眸色森冷,冷笑?了一声:「也是,父亲一向淡薄亲缘,难怪会指望一个能弃了女儿的龙王,会大发?善心。」 李靖一向是如此?,他?嘴上夸夸其谈要佑陈塘关平安,可从未做一件实事。与东海做了这么多年的交易,连生祭童男童女之事都能容忍。 他?在?乎的哪里是什么陈塘关,而是他?这个总兵将军之位! 「哪咤,放肆。」金咤忍不住出了声。 哪咤没管他?,继续道:「若费这个功夫才能求来陈塘关的一场雨,倒不如直接去东海将那些老蛇虫一枪杀了爽快!」 「住嘴!你这个逆子!」李靖走下堂前,抽出他?随身所用?的三叉戟。 那三叉戟是李靖拜师崑崙山度厄真人时得?来的仙器,灵潮汹涌,挑上哪咤的喉咙时,甚至有一丝灵气划破了哪咤的皮肤。 「你整日便知?道喊打喊杀,太乙真人教了你七年,教得?都是些什么莽夫之识!」 「不许你侮辱我师父!」哪咤用?手握了那方三叉戟,眼底的寒意几乎凝结成冰。 哪咤这样桀骜不驯离经叛道的人,真被惹生气了,还不知?会闹起多大的事。木咤连忙到厅前去劝架,跪在?李靖面?前。 「哪咤尚年幼,言语过激了些,请父亲切勿动怒!」 「今日必须将那龙女交出来。」李靖也压抑着怒火,哪咤不管怎么说都是他?的儿子,他?下了最后通牒,「否则我便将你那西院掀了,也不必说我不顾父子情面?!」 哪咤只冷冷地吐了三个字:「不可能。」 李靖怒目而视,终于忍不住将那柄三叉戟戳进了哪咤的右肩,皮肉被戟上的倒钩刺得?翻出,狰狞无比。 「滚!逆子,明早不交出来,你与她一起死!」 第17章 我不杀她 是夜, 总兵府灯火通明。 殷夫人得了消息,深夜往主厅替哪咤求情,李靖正在气头上, 当众拂了殷夫人的面子。 看似一派平静之下的总兵府,李家?人各怀心事。 哪咤是伤上加伤, 胸膛被敖泠刺得一剑没有好透, 又?被李靖戳伤了右肩。鲜血顺着伤口不停往外冒, 他却没有皱一下眉头。 少年成才,哪咤的一身?本识是从腥风血雨里闯出来的,三岁杀钩蛇, 六岁屠鬼车,七岁下山那年,他一个?人就敢杀上崑崙顶,将祸乱崑崙数十年的云间?妖剖膛解肚, 他是阐教这?一辈最小却最优秀的弟子。 不在意身?上的伤, 可生父反水,龙女作乱, 叫他心中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 他以最快的速度疾步回了西院,而金咤也奉父之意,要将这?里全?部围锁起来。 今晚不走,他便走不了了。 不是打不过众人,而是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他非是龙族那样六亲不认嗜血残暴的妄徒,还分得清孰轻孰重, 何为人间?道义伦理?。 敖泠伤了龙灵, 浑身?被冰寒的内丹冻得僵硬,连嘴唇都?是乌紫的, 浮浮沉沉间?,感觉有人托着她的腿弯,将她一把抱了起来。 她迷迷煳煳睁开眼,哪咤正揽着她的肩膀,低头看她。 他的那双眸子如点墨漆黑,偏偏又?闪烁着一点光华,她眼中闪过恨意,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你怎么了?」哪咤问她。 她不想搭理?哪咤,也没有力气说话,眼皮垂下来,没什么生气。 哪咤环着她的腰,为她渡去灵气,这?才发觉她体内的龙珠冰凉得吓人。 「不过是打了一架,不至于这?么弱吧?」他皱了皱眉。 敖泠嘴唇紊动,她的内丹满是裂纹,几?乎碎裂,如果只是为了冲破锁灵阵,根本不会如此。 如若不是有人动了她的龙骨,逼得她灵台巨震,龙灵涣散,这?些伤也许都?不会留。 此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哪咤将手搭在她的肩下,抱稳了她便往外走,三昧真火的热度敖泠极为渴求,顺着他的手指一点点渡进她的体内。 第50页 但她在翻来覆去的动静下,实在坚持不住,昏了过去。 金咤已经领了一众家?将立于西院门口,将整个?西院围得密不透风,连一只苍蝇都?不可能飞出去。 哪咤眸光一闪,冷冷地看向金咤,金咤也看着他。 李靖生三子,三子皆拜于阐教仙首之下,皆是阐教年轻有为的弟子,其中又?以哪咤为翘楚。 平日若战,几?个?金咤也不一定打得过他,可偏偏他受了伤,本就有些力不从心。 更何况,哪咤做不来兄弟阋墙,手足相残这?等事。 金咤率先开口了:「哪咤,你受了伤?」 不是指父亲气怒时戳下的戟伤,是另一道几?乎贯穿了心口的剑伤。 哪咤眼中晦暗不明,不愿意承认,可晓得金咤既然发现了,定不可能再轻易煳弄过去。 「小伤而已。」他不算在乎的语气。 那道伤又?裂开了,鲜血顺着他的衣襟染湿了他的衣襟,一直淌到紧紧靠在他怀里的敖泠身?上,也染红了她的裙子。 「胡闹!」金咤浑身?散发着寒气,「此妖女胆敢伤你,势必不能再留!」 昨日清晨,他与?木咤合力为哪咤疗伤,又?放哪咤回西院,原本便是要他将敖泠了结了。谁知西院突然架了一道遮天?蔽日的结界,他得了消息往这?里赶,却没想到少顷结界又?消失了。 正欲去询问哪咤的时候,哪咤却又?自己布了一道结界,不准外人踏入。 他陪着父亲等了一日,哪咤才姗姗来迟,却没带着那枚东海镇海之宝定魂珠。直至今日,他这?个?傻弟弟也没能将龙女杀了,还好好地将她护在怀里。 「她是龙族,是你最厌恶憎恨的东海龙族,你如今在做什么?」金咤不理?解,声音也有些冷。 但见哪咤一直不吭声,金咤心中突然冒出一丝诡异又?惶恐的想法。 「你不会......喜欢上这?龙女了吧?」 哪咤清俊的眉总算一皱:「大哥,李靖要向东海求和,我绝不同意。」 留下敖泠,才能与?东海,与?李靖谈判。 金咤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心中下意识松了一口气,少顷又?重新怒道:「不对,你杀了她,将定魂珠取出来为你所用,便是东海龙王又?能奈你如何?」 同为阐教门生,虽不在同一师门之下,却也同在陈塘关守了这?么多年。 虽然金咤并非是阐教选中镇守陈塘关的弟子,但陈塘关军营朝夕之中也不是没有感情,哪咤有多恨东海,他是知道的。 百姓深受迫害,民不聊生。他也如哪咤一般,痛恨着那群蛇虫之辈,杀入东海逼敖广就范,不止是哪咤的心愿,也是他的心愿。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等机会。 等玉帝法旨,等父亲出兵,等一个?名正言顺。 李靖要求和,他也不愿意,但他也不支持哪咤单枪匹马杀去东海。而哪咤若取得定魂珠,李靖无法求和,东海也不敢轻举妄动,或许还有一丝迴旋的余地。 「只要再等等,等玉帝法旨下来。你带着定魂珠......」金咤意图劝他。 「不可能。」哪咤摇头,「我师父已向我传讯,昊天?玉帝招安东海,短时间?不可能再动龙族,陈塘关等不来法旨了。」 但这?场角逐下,三教与?天?庭皆各怀心思,封神?大战一触即发,哪咤是先行官。 天?庭作壁上观,不顾人间?疾苦,阐教犯红尘杀厄,亦无权干涉人间?之事。但元始天?尊还是给了哪咤这?个?机会,就以东海率先献祭这?一战来震慑天?庭,这?是阐教的密旨。 即便十二金仙遭此劫,也非是天?庭该觊觎的,各司其职,谁都?不该做旁观者。 「定魂珠不能落在李靖手中。」杀了她也无济于事。 金咤一怔,怒不可遏道:「你的不可能,是不可能将她交给父亲,还是不可能杀她?」 哪咤似下定了决心:「不可能杀她。」 金咤不愿意与?李靖为伍,今日拦他只是为了杀敖泠,他坚持不动她,金咤也只能放他走,不可能让他真的受李靖所迫。 「大哥,要打就光明磊落的打,没有定魂珠我也一样能杀得东海片甲不留。」 金咤欲最后劝他一句:「我如今来,是携了父亲密令.......」 「李靖不顾父子情谊,不管陈塘关仇怨,龙王背弃幼女,薄情寡义。他们是一类人,你信他们还是信我?」 篝火在金咤清秀的脸上投出一片斑驳的阴影。 他拜在文?殊广法天?尊门下,深受天?尊影响,最会运筹帷幄,是李家?韬光养晦,厚积薄发的后盾。 若哪咤取了定魂珠,便是拿捏了敖广的命脉,东海降伏之事会变得简单无比。可他怎么算,也无法谋了他弟弟的一颗真心。 哪咤桀骜不驯,父亲在他面?前毫不避讳求和之事,激起他一身?反骨,他今日是打定了主意,不动定魂珠,不动龙女了。 若真要强行镇压哪咤,以哪咤的心性,宁愿两败俱伤,也不会屈服于他。金咤嘴唇翁动,神?色复杂地摆了摆手。 四周的家?将得了指令,退出了一条小道,在漆黑一片的夜晚,篝火再明亮也照不住前路渺茫。 「你走吧,哪咤。」金咤闭上了眼睛,「但你要记着,取了她的定魂珠,对你对她都?好。」 第51页 由东海而生的龙女,非我族类,即便哪咤有心留她一命,她也不会罢休的。哪咤要让她亲眼看着自己亲人死,又?怎么可能呢? 哪咤的脚步顿了一顿,风火轮乘风而去,离开的不像是总兵府,却像是牢笼。 敖泠也很?不好受,她在冰寒与?火热的交织里煎熬,定魂珠本是能编织无上幻境的宝物,将她拖入了深渊。 ...... 她在幻境里,被一根长长的锁龙钉,钉住了龙骨。 尖锐的疼痛让她折磨无比,她大口喘着气,试图以此来缓解嵴骨的疼痛。 冷汗沿着龙鳞落在地上,有一双白靴子轻踏至她眼前,一尘不染,哪里像她此刻,沉在浊泥血污里。 眼前略显稚嫩的少年,眉目清逸,薄唇微抿,冷着脸看她,眼中没有一丝温度。 她愣愣地看着他,她还是龙身?,像一条奄奄一息的蛇盘在幽深的洞穴里,动弹不得。 「三哥哥......」是你吗? 那酷似敖丙小时候的少年冷眼斜视:「敖泠,你再不服软,父王便要杀你了。」 她浑身?一颤,嘴唇似乎不受她的控制:「凭什么?我也是他的女儿!」 「这?是龙族。」那少年笑她,笑容很?讽刺,「就算你再天?纵奇才,再天?资聪颖,也不能比龙子。」 「我也是龙子!」 她发出不甘的龙吟,声声啼血,响遏行云。 敖丙皱着眉,他手里握着她的琉璃刺,微微转动着,光华流灿。 「上古以来,龙族便是以雄龙为尊,从无妇人掌权。父亲怜你,给你公主的身?份,你不为父王所用,还意图忤逆父兄。」 「你说,你该不该死。」 她没有。 她没有要反父兄,更没有要反东海。 为何要将这?样的罪行强加于她呢?敖泠心中生出一股强烈的怨怼与?愤恨,她屈着身?子,却仍是被那小少年戳伤了逆鳞。 这?一刺几?乎要了她的命,她痛到剧烈挣扎,锁龙钉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她痛得泪如雨下,快要喘不过气,浑身?都?在抽搐。 此时,敖乙带着小小的敖泯来看她。 敖乙瞧着她,眼含讽刺,目光冰冷平静得不像是在瞧一个?人,一条活生生的生命。 「父王给你俩个?选择,留在东海海藏之下,或是归属西海,你要选哪里?」 他们将她当成可以随意丢弃,随意送人的物件,而不是他们的血脉至亲。 他们原是从未将她当同族看过。 敖泠没说话,敖乙冷嗤一声,似失了耐心:「若是你还不愿意,大可以去死。」 敖泠听见自己的声音充满悲鸣,她在哭,哭得撕心裂肺。 「我哪里都?不选,我不是你们的附属品!」 她才多大,她还要去看广阔的山河,她凭什么要被拘束在这?深渊之下,做被人随意丢弃、肆意折磨的棋子。 恍惚间?,敖泠忽然想到她的母后便是敖广的妹妹。 她自小养在母后膝下,见惯了母亲那不甘怨恨,忍辱负重却又?无奈的眼神?。 母后从不对她多说什么,说得最多的只有一句,海中龙族雄龙势重,敖广喜爱你,你还能好好活下去,不要忤逆他。 不要忤逆他,便只能向这?龙族屈服。 她做不到。 敖乙就着敖丙刺进去的琉璃刺,重重一摁,疼得她冷汗涔涔,再想尖叫也没了力气。 「敖泠,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忤逆我。」 「待我将你的逆鳞生生拔下来,看你还敢么。」 ...... 她醒了,眼中满是惊恐的泪水,冷汗布满了她的额角,顺着眼泪一起流进了她的颈窝。 哪咤在一旁沉思,一双炽热灼灼的眼瞳正撞进她的眼里。 「你叫你三哥做什么?」 敖泠的唿吸声还很?急促,她浑身?在发抖,好一会才平静下来。 定魂珠在体内流转,丝丝的灵气与?手上的手鍊融合,她感觉身?上没那么冰凉了。 这?是噩梦,是幻境?她重重喘息着,现实与?幻梦在重叠,叫她一时很?难分清。 她惊惧无措的目光叫哪咤一愣。 但她又?渐渐平静了下来。 这?是五年前,她给哪咤种下的幻境。她还记得她用了敖丙给她的手鍊,她要敖丙去将哪咤抽筋扒皮,去乱哪咤的心神?。 没想到五年后她灵台不稳,竟自己遭了幻境反噬。 敖泠蹙着眉,放缓唿吸,去环顾四周。她的声音很?沙哑,像是久病初愈的人:「这?是在哪儿?」 天?已经微微亮,鲛纱般的薄雾笼罩了大地,顶上有青蔓垂落,被微风一吹,藤蔓上的绿叶在沙沙作响。风被卷进洞里,又?带起了空落落的唿啸声。 这?是一个?山洞。 因?为才从梦魇中醒来,她对这?种阴暗幽深的洞穴有一种莫名的恐惧,缩着脖子努力想把自己团成一团。 然后就发现她浑身?都?被混天?绫捆住,动弹不得。 哪咤斜眼睥睨,讲了个?冷笑话:「带你来翠屏山看日出。」 「.......」 敖泠深唿吸一口气,去挣混天?绫,可惜挣不动半分,只得恨声道:「松开我。」 第52页 「你做梦。」 她恨得咬牙切齿,不明白为什么都?跟这?个?做梦槓上了,方才在梦里的种种魇着她,让她心中很?受折磨,干脆不说话了。 哪咤也没有再说话,他仍在调息。一时间?洞穴里静得只剩下他们的唿吸声,和唿啸的风声。 敖泠感觉身?体里残留的暖意都?褪去了,冰寒重新席捲了她的身?体,冻到牙齿都?在发颤。 哪咤察觉到了,绑住她手腕的混天?绫灵力带着阵阵热度,缓缓渡入她的身?体里。 这?下她不可能不明白了,只是仍觉得匪夷所思。 「李哪咤,你干脆让我痛痛快快死。今日你不杀我,假以时日,我必杀你。」 他渡了很?多的灵气给她,三昧真火在帮她一点点熨烫内里的冰霜,乃至定魂珠都?很?亲近这?股灵力。 她想不明白,明明他恨东海恨之入骨,她还用鲛人泪羞辱了他,他何以至此呢? 「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哪咤嘲笑她,「省点力气吧,就凭你。」 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是东海的弃子了吧。 敖泠又?不与?他说话了,自己闷着头梳理?经脉。定魂珠与?她极其投缘,三番几?次护她,而且与?她的龙灵极为亲近,虽然龙珠碎裂,修为尽散,但定魂珠仍没有放弃与?之融合。 加上哪咤予她的灵力,不出几?日,她就能恢復个?三成功力。 哪咤倒是没有将她的灵力再封起来了,许是知道她此刻垂危,没有灵力傍身?几?乎会熬不过吧。 「我问你,为何你的内丹会不断冰封?」 哪咤冷着声音问她,她不愿意回答,脖子上的干坤圈便在警告她。 她知道,哪咤这?是要审讯她了。 「我先天?不足而已。」 干坤圈发着烫,但她不想让哪咤抓住她的把柄,若他知道,被封了灵力之后她才会遭龙灵冰冻之苦,指不定要怎么折磨她,便死咬着不说。 哪咤又?问了下一个?问题:「你失了灵力,是怎么在西院布阵的?」 谁说失了灵力就不能布阵了? 龙族浑身?是宝,阵法天?成,不需要灵力,只需要龙血,便能布下通天?大阵。 她冷冷看着哪咤,笑得倒是一如往昔娇俏:「别总问这?种,一看我就不会回答的问题。」 干坤圈压得她脖子疼,但她已经麻木了,只微蹙着眉看他,没再有什么其他的神?色。 哪咤却忽然笑了,他笑得很?冰冷讽刺,是一看就要作弄她的那种笑容,这?下才有些惊到她了。 他捏住她的下巴,唇凑在她的唇瓣边,还用手去捏她的耳垂。 「说不说?」 她去躲,但哪咤抓得她太牢固,见她不配合,眼神?渐暗,神?情却隐隐有些雀跃。 这?些日子,他百般讨好她,但是如今,应该换她来取悦他。 不听话的小兽,总要给点教训,才知道谁是不能惹的人。 他俯下身?,狠狠地在她的嘴唇上碾磨,还用牙尖咬住她的唇瓣。这?一下太突然,敖泠整个?人都?有点懵,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哪咤已经退开身?了。 唇上泛起热辣的疼痛,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唇角往下流。哪咤在她杀人的目光里,又?掰着她的头,在她嘴角一捻。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再不说……」他的手由她的唇角下滑,落在她的衣襟上,小指挑上衣领的襟带,「你既然有胆子下咒,想来也不在意这?些吧?」 他的语气很?轻,唇角的笑却是冰冷的。 他究竟想怎么样,是不是真的会这?样做,敖泠读不出来他的心。 但敖泠又?知道,他对自己被下咒的事耿耿于怀,她此刻若拂了他的意,他会做的决计比此刻说的要多。 她被迫低着头,难得有些发颤,败下阵来。 「我母后怀我的时候,东海正值归顺天?庭之际,诸事繁多,母后要操持东海的祭天?大典,太过操劳,早产才生下的我。我天?生不足,稍有不慎龙珠内丹便会凝结成霜,平日在东海灵力供着倒也无事,被你封住灵力才会这?样。」 言罢她只觉得更加愤恨,触及哪咤的目光又?软了下来,她不想此刻激怒他:「龙血也可以布阵,我每日都?会在西院的各方位滴一滴龙血。」 哪咤眉头微皱,似在思索:「你哪里有过伤口?」 自从她刚来总兵府受过那一次伤之后,他日日在乎她不得了,将她当宝一样供着,哪里有让她受伤的机会? 他的身?子却忽而一顿,想起一桩事来。 她曾经去和珠云卷碧学过刺绣。针眼的伤口如毫釐,一会便癒合了,谁又?能发现呢。 敖泠不说话,她知道他已经猜到了。 果然哪咤去摸她的衣服,她又?开始挣扎,却被哪咤按住,最后在她的袖口的丝绦里找到了那枚绣花针。 火热的手在她身?上游窜而过,她被摸得整个?人都?炸开,大骂他:「你这?个?登徒子,流氓之辈,你不得好死!」 第18章 一触即发 哪咤在仔细擦拭他的火尖枪。 敖泠不动声色地观察他。 他擦得很细緻, 不紧不慢,不疾不徐,好看的手指微微曲起, 从山洞外打来的朦胧光影笼罩着他,从他的指尖漏出细碎微光。 第53页 少年成才, 天?之骄子。 她读过他的心, 又在?总兵府住了这么些时日, 晓得他是阐教镇守陈塘关的大弟子,是天?资卓绝的少年英才,难怪她最初就觉得他非是人间之士。 若非他与?东海的仇怨如此之深, 若非他不做人事,其实他也算是个翩翩玉郎君。 想?到这里,敖泠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去打算再眯一会儿。 「你在?东海平日里都是睡觉?」哪咤漫不经心问她。 「怎么可?能, 我要去上教习师傅的课, 要修炼,要做很多事。」她觉得哪咤莫名?其妙, 身体都被混天?绫绑着了,她还能干什么。 哪咤笑了一声:「那怎么在?这儿只知道睡?」 敖泠转过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是不是伤到脑子了?」 她身受重伤,身体虚弱,需要休息不是很理?所当然?的事么? 说起来,他倒也受了重伤...... 哪咤冷笑,伸手将她拎了起来, 混天?绫顺着他的手劲松开了, 敖泠许久没有活动筋骨,腿脚发?软, 栽进他怀里。 他一挑眉,笑得不怀好意:「投怀送抱?」 敖泠狠狠地推开他,特意抓着他胸口的伤处一拧。 这下没留情,哪咤闷哼一声,捉住她的手用力捏着,才刚癒合的伤口又有些撕裂,将他的衣服染了点红,难得平静的心情又被她激起点怒意。 他怒目瞪她,干坤圈又在?她颈间收紧了一些,她再想?挣脱也不可?能了。 「小妖女,带你去练剑。」他露出一个阴冷的笑,看得敖泠头顶有些发?麻。 他将她那把流剎剑推到她的手腕间。敖泠瞳孔一深,几?欲现在?就拔剑刺他。 但她知道凭现在?的自己,要想?伤他,难如登天?。 陪他练剑,不过是惹他笑话,或者给他一个报復自己的理?由罢了。 她对这个提议没有任何兴趣,她只对一件事有兴趣:「李三公?子如今是有家归不得,才只能在?这儿和我比划吧?」 一朝清醒,已经三日,哪咤只下山了一趟採买了些东西?,他倒是会享受,即便身处山洞也要住得好,他还总说她金尊玉贵,她就不在?意这个。 不仅如此,他还将整个山洞封了起来,又将混天?绫干坤圈都套在?了她身上。 看上去像是怕她逃跑了,实际上她还发?现哪咤在?洞门口种了数个敛息诀。 他还怕她被别人发?现。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她这几?日每日都在?思索,金咤和李靖已经知道了她东海九公?主的身份,可?那日金咤仍是下了死手要杀她,他们不怕东海也不打算与?东海为伍了吧? 哪咤为何要把她藏起来,他又为何不回陈塘关了? 哪咤看了她一眼,眼中的笑意淡了。 他不笑的时候,整张脸庞都透着一种肃杀的冷意,像是从修罗战场回归的杀戮之神,直戳人心窝。 她也莫名?心里缩了一下。 「想?套我话?」他的手指敲击在?火尖枪上,微微眯着眼睛。「打过我再说。」 敖泠手中的剑瞬息就刺了上去,直挑他的鼻尖。那剑气带了点点火灵之气,扑面流火,莹莹星灿。 剑意凌厉,哪咤的火尖枪一挑,将长剑别了过去。 他侧过身让了她,在?她的肩上轻轻一推,敖泠转势不及,差点撞上洞壁,火光电石间又被哪咤扯着腰带拽了回来。 她伸手欲再出剑,火尖枪擦着她的眼睛过去,皎如日星的刃光刺得她下意识闭眼。 手腕一翻,将剑丢了,她握着双刺凭着感?觉,便要刺进他的身体。 与?此同时,哪咤掐住了她的脖子,手肘一支将那两根凌厉的双刺击偏了。 混天?绫重新卷上了她的手腕,但这次没有用力扯她,只是像警告。 哪咤轻轻推了她一把,将她推到洞壁上,低下头看被圈在?方寸之地的她。 他高出她很多,算得上是居高临下。 「好阴毒的招式啊,小妖女。」他的语气没什么起伏。 原来,他带她第一次来翠屏山的那天?,她将剑法舞得天?花乱坠,都是做戏给他看的。 她其实深谙一击毙命之道。 可?这哪里是一个受千般宠爱万般呵护长大的公?主能会的招式? 他入过她的幻境,被她诓骗过两次,但第一次的幻境不太?记得清了,但心中总觉得那次的梦曾牵萦过他的心,才让他总是在?最后一刻手下留情。 她是怎么养成?这般性?子的。 哪咤垂着眸,掩下眸间的情绪,他捏了捏她的脸:「输了。」 敖泠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这下真懒得理?他了。 他这段时间受鲛人泪磋磨,于他而言再丢人的事也不是没对她做过,他已经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了,跟他耗还不如自己打坐调息。 可?她看着哪咤若有所思的神情,突然?一下福至心灵,猜到了他的心思。 「你试探我?」她要用读心术去探,被哪咤的精神力挡了回来。 哪咤松开了对她的桎梏,将混天?绫捆紧了她的手腕。 他沉思了一会,再抬起头的时候满脸凝重,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我要下山一趟。」不必再拖,时机该到了。 第54页 敖泠又被他捆回了原位,他特意垫了软榻,虽然?心里有气,但莫名?又怕她这样?矜贵的小公?主住不习惯,特地去山下买的。 他摸了摸敖泠的头髮?,最后迟疑着,问了一声:「你我从来都是对立之道,可?是若你父王将你弃了呢?」 ......她愿意跟着他么? 哪咤没说出下句话,他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又为脑子里突然?冒出的这个想?法感?到莫名?。不过的确,至少他不会做这种凉薄冷血、违背道义之事。 敖泠忽然?顿住。 她分明是在?看他,又似透过他在?思考其他事,眼神越来越冷。 但她的回答很坚定,带着一如往常的笑意盈盈:「绝无可?能,我父王不会背弃我。」 哪咤与?她对视半晌,没再搭理?她,在?洞外又设了几?个敛息诀,只留给了她一个清瘦挺直的背影。 后来敖泠再回想?起来,只觉得世事惯会捉弄人。她其实读到了哪咤的想?法,晓得了他没能说出来的后一句话,可?她假装什么也没听到,甚至觉得哪咤在?痴心妄想?。 她与?他从来不是同路人。 东海是她的家,即便再如何也是她的家。 她有想?不明白的事,有不得解的疑问,但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偏向陈塘关一个凡人关镇。 可?谁又知道,大浪滔天?之下,最后会打碎她多年的美梦,痴心妄想?的是她自己。 ...... 敖泠没有等很久,天?边攒动着异样?的青光,炽烈惊人,一道璀璨夺目的光影直直射向东海。 原本平静无澜的海面波涛澎湃,捲起大浪,就算是在?翠屏山也能感?到其异动。 那一日突生异变,陈塘关众百姓亦亲眼得见,神子欲乱山河,封神战役将起,人间蜉蝣难以想?象,只知道天?色将变,安和将止。 哪咤回来的很快,他身上皆是血迹,还有数道狰狞的伤口,鲜血蜿蜒而下直直染红了洞口的土壤。 就算被她戳中了心窝,哪咤也没有过如此狼狈的样?子。 她眼中的暗色越来越浓,一双淡彻的眼眸此刻却如东海海沟引人下坠,直直看进他略显疲惫的眼里。 那一瞬间,她什么都知道了。 「哪咤,我要杀了你!」她发?出悽厉的哀鸣,意图冲破混天?绫的束缚。 哪咤握着火尖枪的手一顿,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干坤圈和混天?绫都在?压制着她,她旧伤未愈,根本挣脱不了半分,只有口中溢出一抹鲜血。 他想?伸手替她抹了,最后还是没动,只是坐在?她身旁,冷哼了一声:「这是天?命,由不得你。」 她在?哪咤的灵识里看见了,他只身前往总兵府,在?曾经带她去过的兵器库,拿出了那把轩辕干坤弓。 天?光划过,正是哪咤和她炫耀过的震天?箭,直直射向东海。 「什么天?命?」她怒视他,几?乎是在?怒喊,嘴角的那抹鲜血妖冶又诱人,「东海皈依天?庭,由天?庭管辖,你陈塘关算什么东西?,你又是凭什么!」 这话说得太?犀利,哪咤冷冷看着她:「你急什么,这才是开始。」 「你这个畜生,你敢动我东海海族,他日我必让你偿命!」说到底她最在?意的,是自幼将她养大的母后。 哪咤要动东海,便一定会波及她母后,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哪咤见不得她骂他畜生,扯着她的领子将她拉了起来,她惨叫了一声,他却直直看着她的眼睛。 「东海的九公?主果然?忠心耿耿,只可?惜你的忠心在?东海看来一文不值。你不是很喜欢读心吗?我让你读个够,让你看看你父王是怎么抛弃你的!」 她不动了,泪珠滚了下来,那滴滚烫的泪落在?了他的手腕上,和她冰凉的体温完全不一样?,炙热的有些灼人。 哪咤有些轻怔,拉着她的手松开一些,冷哼道:「不敢读?」 她的唿吸有些颤抖,泪水忍不住越来越多,却倔强地仰着头,试图将那些泪珠留在?眼眶里。 但哪咤却在?告诉她:「你父王传信给李靖,要取你体内的定魂珠。我探过你体内的灵识,那颗珠子都和你的龙珠内丹融合在?一起了,要取珠和逼你自戕有什么区别?」 「父王定是不知道,若他知道了,他不会——」敖泠嘴唇紊动,她下意识反驳。 「他不会?」哪咤打断了她,他的眼神冰凉又窒息,直要看进她心里,「九公?主,别嘴硬啊,你自己看看,他说了什么?」 敖泠被他一激,不自觉看着他的眼睛,那一刻她只觉得整颗心都被人掐紧了。 她好像痛得无法唿吸,哀嚎一声,整个人都软了下去。 她看到了。 亦或者说她猜到了。 东海传来的密旨,与?动她龙骨的手段如出一辙,可?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速取东海镇海之宝定魂珠,如九公?主反抗,就地诛杀。」 她不相信,不愿相信。 敖泠心乱如麻,一双眼眶通红,目眦欲裂:「你骗我!你欲乱我心魂,都是你李家的计谋!」 哪咤这下是真被她气笑了,冷冷道:「事实都摆在?你眼前了,你有何不信的?」 敖泠眼神一冷,她的手腕已经被混天?绫扯得通红,却忽然?抓住他的伤口,狠狠撕扯。 第55页 「放我回东海,我要回去东海!」 从前,她与?他说话时语气都是娇娇软软的。 即便是在?总兵府最后那次对峙,她的语调仍带着惯有的上扬,也正是因为说话软糯,总叫他觉得她并没有什么攻击性?。 但这次却不一样?,她语气悽厉,含着彻骨的冷意与?仓惶,像浸了冰霜的刀刃一样?烈。 她是真的生气了,看他的眼神也是不加掩饰的恨意。 但哪咤自然?不会因为她的恨意便害怕,他只是沉默了一瞬,忽而笑了:「你何时传了信去东海?怎么没见东海来救你呢。」 敖泠攀附在?他肩上的手蓦地加重,是真的一颗想?杀了他的心,一点余地都没有留。 哪咤将她推开,鲜血如柱,沿着他的肩膀滑落,浸透了一身红衣。 他只身前往总兵府,李靖早已在?等他,携金咤木咤一起要将他拿下。 他们不允许他,破东海。 但即便父命难违,他也必须要做,为的是陈塘关无辜的百姓,他不能再看着这样?的无妄之灾在?陈塘关蔓延。 他无法选择,只能凭着一股硬气抗下所有,而李靖的三叉戟也丝毫没有留情面,几?乎打断了他的肩胛骨。 「若非你将我囚禁于此,我怎会落到如此田地!」敖泠一步都没有退,她双拳握紧,死死盯着他的伤口。「不是父王要杀我,是你们让父王以为我叛逃了!」 她不过是出来了月余,何以至此?她浑身都在?颤抖,想?不明白的事,不敢去想?的事,让她无意识全部?怪在?了哪咤身上。 若非他将她囚作质子,若非她失了灵力无法向龙宫报平安......或许,就不会—— 「你父王说,当初是你携了定魂珠出逃的。」哪咤说出了一个令她更为窒息的事实。 敖泠浑身一僵,那双清澈的眼眸忽然?黯淡了下来,她颤着声,却忽地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读了他的心,她都知道。 是真是假,孰是孰非,她全都知道。 从小最宠爱她的父王,是如何编排她携定魂珠出逃,是如何教唆陈塘关众人慾反,是如何离间东海与?陈塘关的关系。 她都看到了。 可?是她没有! 她是由海而生的龙族,她是东海的公?主,她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敖泠手中已经掐了法决,恢復的三成?功力不足以将她把哪咤杀了,但绝对可?以再造一场幻境。 她想?要哪咤死,又不晓得为何要他死,或许是为了掩盖这场真相,亦或是想?重新封印起自己血淋淋的伤口。 可?是此刻的哪咤很清醒。 他松开了她手腕的混天?绫,嘴唇翁动片刻,最终对她道:「我让你选,回东海,还是回陈塘关。」 她熄了手中的法决,十指復又紧握成?拳。 「我宁死不与?你,不与?陈塘关为伍!」 「好。」哪咤的语气很平淡,甚至还如在?总兵府时每日陪她嬉闹那般,不过是说出来的话很冰冷,「你想?清楚,若回东海,也是一死。」 他觉得自己比敖泠清楚多了,敖广是不会放过她的。 既然?会放出这样?的密令,就说明敖广一早就不打算认她这个女儿了。 敖泠却蓦地笑了,或许是因为他事不关己又在?她看来刻意讽刺的话激怒了她,眼底闪过一丝较劲的狠意。 「李哪咤,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凭什么是她陷入被背叛的痛苦? 他也该与?她一样?,他囚她做质子,害她整日惶惶不安,他也该尝受一下这样?的滋味。 「你晓得我东海龙族会读心术。」她缓缓开口,一字一句说得清晰,「九湾河前,祭祀台边,我听到了无数人的心声。你以为你在?救陈塘关的百姓,解救他们于水火,却不知叫他们陷入痛苦的生祭一事,本就是你总兵府默许的。」 哪咤的眼神倏尔如冰。 她知道,他曾猜测是李靖,又忍不住对自己的父亲保留着最后一丝信任与?尊重。 但她就是要告诉他真相,撕下这层虚伪的亲情,他们也该父子反目。 「若非他默认,陈塘关谁敢如此,分明是你的父亲李靖做的孽!你救人?你是他的儿子,你凭什么说你在?救人?」 才放开她的混天?绫又忍不住躁动,灿红的红绸才破势而出,又硬生生止住动静。 哪咤压抑着怒火,冷道:「不必牙尖嘴利说这些,他是他,我是我。」 「那敖广是敖广,我也是我。」敖泠反讽他,「你恨的是那些罔顾凡人性?命的龙族,我没有害过人,你最开始又是如何对我的。」 这样?说,也是下策。 她晓得哪咤修为高强,她想?提醒他,陈塘关有无辜的人,东海也一样?有。哀求的话她怎么也说不出口,但哪咤是个聪明人,不会猜不到她想?说的是什么。 但哪咤真没想?到,他的怒意被激起:「那我如今杀你了吗?」 敖泠深唿吸一口气,她当然?晓得直到此刻哪咤还没杀她,其中究竟藏了多少心思。 「反正,我不会死。」她的声音有些破碎的颤抖,「是你在?骗我。」 明明她出东海的时候还是好好的,父王当着所有哥哥的面,将定魂珠交到了她手上。 第56页 她是东海的掌上明珠。 可?是,为什么飞灵笺传出去了那么久,没有人来救她。她等来的不是救援,却是一封传给李靖的密令。 她不敢往下想?,越想?越觉得头痛欲裂,逼得她灵识巨颤。 「你走吧。」哪咤寒声如冰,最终缓缓开口。 她的颈上在?发?烫,抑制了她二十多个日夜的干坤圈终于脱开了她的颈脖。 哪咤最后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没什么波澜,又压抑着怒火,但她在?意的不是这个,是从他眼中读到的心声。 她心头一颤,没再与?他多说,转身离去。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 东海之战,一触即发?。 第19章 元宵限定甜宠番外 月圆捣碎在初春的微冷间, 才上柳梢头,便落在九湾河蜿蜒曲折里,河水中影影绰绰缀了许多绮丽的荷花灯, 和着?人声鼎沸,是人间才有的脉脉柔情?。 今日是元宵, 花市千灯如白昼, 哪咤立于九湾河畔, 去看那一湾灯火明亮的溪流。 有个小人儿在月影朦胧间渐渐清晰,躲在他的身后,轻手轻脚要去捂他的眼睛。 那双娇嫩如凝脂的手, 才触到他的发梢,便被他一侧身躲了过去。 哪咤长臂一揽,小人儿还来不及惊唿,就落在了他的怀间。 她的腰肢很软很细, 他的手扣在她的腰间, 心里有点?酥酥麻麻的。 「哥哥,吓死我了。」小姑娘在撒娇, 依在他怀里不依不饶,要去挠他的颈脖。 又被他捉了手腕,一起塞进?他怀里。 哪咤低头去看她,眼里是被九湾河染上的细碎微光:「敖宝儿真不乖,爱捉弄人。」 他嘴角噙着?笑,将她冰凉的指尖都放在他的胸膛捂热了。 「我央了父王好久,才能出来的。」 哪咤去哄她:「那今日要带你玩尽兴才是。」 「嘻嘻, 那当然啦。」 他揽着?她去逛花市。 敖泠从没过过人间的元宵节, 一盏盏各式各样的花灯,色泽艷丽, 映着?她皎洁白皙的脸颊更加娇嫩。 她神采奕奕的模样看得哪咤心里也有些软。 「哥哥,我要那个!」 她指了指街市上正卖力吆喝着?冰糖葫芦的小贩,那冰糖葫芦的麦芽糖衣焦黄光亮,里头裹着?的山楂各个红润饱满。 哪咤自然替她买了。 小姑娘舔了一口甜腻腻的糖衣,张嘴咬了,又酸又甜,她的眉头蹙起来又舒展。 娇滴滴的,很可爱。 她目光满是惊喜:「真好吃。」 哪咤伸手托在她的下巴上,替她将落下来的麦芽糖碎都接住了。 她红了耳尖,空出来的手捏了个水系法?决,将那些糖渍一起沖洗干净了。 「街上呢,注意点?。」 哪咤挑眉,一双眼睛里是点?点?笑意:「好好好,听你的。」 她澄澈的瞳孔里是五光十色的花灯映照的光,牵了他的手,去花市深处。 他们一起买了杏酥酪,甜枣糕,精緻的走?马灯,充满年味的年画本子,还有璀璨的小烟花。 哪咤的指尖窜了一丝清亮的火苗,伸手替她点?燃了。 她有些被吓着?了,微微皱着?鼻子,将烟花挪得远远的,哪咤又握住她的手,摩挲着?她的指尖。 「别怕。」他的声音令她心安。 她瞪大了眼睛去看那簇灼灼燃烧的烟花,看得眼睛泛酸才晓得眨眼。 哪咤被她这又好奇又怂的样子逗笑了,颳了刮她小巧的鼻子:「别盯着?看,会伤眼睛。你若这么喜欢,以后每年都陪你点?。」 每年是多少年呢? 龙族与天同寿,她太难算出来了,但她知道,此?刻,她已经?是很喜欢很喜欢了。 很喜欢这样的热闹喧嚣。 很喜欢这样的眼前人。 不远处有悠悠扬扬的乐曲声,她被吸引住了,又拉着?哪咤的衣袖要去看。 是有人在河畔搭了台子,木架上缀满了颜色艷泽的花灯,每个花灯上还挂了一个小竹简,上头写了几?个字。 她很好奇,哪咤替她解答了。 「这是元宵的习俗,猜灯谜。若是猜中了,便可以将花灯赢走?。「 敖泠跃跃欲试,钻进?人群里,哪咤跟在她身后替她将旁边的人挡了,以免撞到她。 敖泠很聪明,一连猜对了好几?个,但是她对人间的阅歷实在不够,最后一个还是败下阵来。 她扯着?哪咤的袖子,可怜兮兮要他帮忙。 「冰糖梅子真稀奇?」 哪咤不徐不疾念了出来,见小姑娘翘首以盼得都要望出泪花来了,不由?得一笑:「敖宝儿没吃过,自然不知道。」 「嗯?」敖泠去拉他,「快说快说。」 她的模样太娇憨,哪咤忍不住把她拉紧怀里,嘴唇凑到她的耳畔边:「是元宵。」 他灼热的气息卷在她的鬓间,烫得她整个耳畔一片绯红。 然后她就被哪咤带着?去吃元宵了。 元宵摊子上也是张灯结彩,灯光摇曳,敖泠看着?做元宵的商人将红糯糯的馅料活匀了,再切成一个个小剂子,倒进?江米粉里筛来筛去,随着?馅料和江米粉的互相?撞击,逐渐形成了一个白软软的小糰子。 第57页 商人将滚烫的炉水揭开,将糰子倒了进?去。 哪咤怕她被飞溅的滚水烫着?了,将她拉远了些。 她娇娇笑着?:「哪里要护得那么紧?」 我的姑娘,自然要护紧些。哪咤低头去蹭她的发顶。 敖泠听见了他的心声,不自觉红了脸,拉着?他入了座。 元宵不一会儿就煮好了,白白的小糰子漂浮在热汤里,碗边扬着?热气儿,一个个软糯的很,看上去极好吃。 她要去舀,哪咤先替她舀了一个,放在唇边吹了一会,才递到她嘴边。 「这个里面很烫,吃起来要小心些。」 她嘴角的笑容怎么也压不下去了,只能微低下头,乖乖地就着?他的勺子咬了一口。 香软又粘牙,和她想像的一样软软糯糯。 她一下吃了一整碗,吃到哪咤又笑她小馋包才为止。 「吃多了积食。」哪咤提醒她,将她方才因?为低头垂下来的一缕头髮别到耳后,指尖不经?意蹭到了她的耳垂。 她一顿,哪咤不轻不重地在她的耳垂上捏了一下。 惹得她伸手去捶他。 哪咤一直是笑着?的,静静地看她打闹,看她撒娇。 那双原本满是冰冷不羁的眼眸,如今只有细细碎碎的柔情?,盛满了她的影子。 她不自觉有些愣神,直到哪咤唤她才反应过来。 一直逛到深夜,哪咤将给她买的玩意儿一起收进?了干坤袋里,牵着?手在九湾河畔散步。 她还在细数今天的收穫。 「杏酥酪若是用千年寒冰冰镇了会更加好吃,甜枣糕要配上今年的新?茶,我的角元殿四个殿角正缺了挂灯,走?马灯下头要缀上东海彩贝的珍珠,还有窗棂上也要挂上那些好看的年画......」 微凉的夜里,已经?有一些桃花灼灼冒了嫩芽尖,几?朵花骨朵儿尽是人间芳菲色。 花灯曳曳,桥头烟火,九湾河里尽是燃着?思?念的荷花灯。 她突然顿住了。 哪咤察觉到了,轻笑一声,将她搂了满怀:「小公主怎么不说了?」 她顺着?哪咤的力道靠在他怀里,她什么也没在想,只有唯一的一个念想了。 他们此?刻好像一对寻常人家的夫妻。 过元宵,守平生。 敖泠鼻尖一酸,有些想落泪。 她转过身,踮着?脚尖,去亲吻哪咤的下巴。 哪咤也稳稳地扣住她的腰,倾身回?应她。 一个绵长且虔诚的吻,就好像当年海祀节,他们在祭祀台的高阁顶上一样。 她哭了,泪水模煳了她的视线,她再也看不清哪咤的脸。 最后一刻,她在想,这么美的景色,也只有梦里才能看见吧。 第20章 重回东海 敖泠从未有想过, 再回东海会是在这样的心态下。 雾气笼罩着这片海域,风波早已在海下的激流中涌动翻腾,碧波粼粼的海面, 就像有万根金针在穿梭,扎在了她的心间。 海水捲起她青蔓色的衫裙, 哪咤将她从总兵府带出来的时候走得急, 她连鞋也没穿, 如今只能赤着一双白玉似的脚走在海浪上,湿凉的温度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还有她发间的银链, 也被海风吹得泠泠作响。 她的脚步蓦地顿住了,倾下身去捧了一抔海水,细细感受着咸湿又具有生命力的流动。 她在想,哪咤说得是真的么?? 可她由东海生, 她是东海的九公主, 理应相信的是东海。 总兵将军府一众,恨东海恨之入骨, 金咤谋略了得,哪咤骁勇善战,自然?有计扰她心乱。 海水漫过她的腿腕,细密的浪花分流而下,形成了一道幽深狭窄的甬道,龙三太子敖丙漫步而来,他穿着惯常穿的白衣鲛衫, 额发用漆玉冠束着, 清贵俊逸,衣袂飘然?。 敖泠的唿吸一滞, 竟含了一丝胆怯。 好在他是来迎她的,那?双幽深澄然?的眼眸紧紧盯着她,里头又慌张又惊喜。 「阿泠,你终于回来了。」 敖泠怔愣半晌,松了一口气。她的眼眶有些?湿热,终于回了家,面对与她还算交好的三哥,她生出冲动想伸出手去抱他,最后还是顿在原地。 「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敖丙去牵她的手,「是在人间的陈塘关么??」 敖泠从前是不喜欢与几个哥哥亲近的,但这次任由他拉着了。 三哥的手与她的手一样冰凉,是水族惯有的体温,只是此刻她身上有伤,龙灵冰冷,只觉得有些?寒意。 她看着敖丙的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敖丙的神色变得凝重了一些?。 「今日?在海上巡游的夜叉将领发现,从陈塘关射出了一支灵箭。那?支灵箭威力巨大,直直射入了海藏深处,大哥与二哥先带了虾兵去查探情况,却?被灵箭威压所伤,如今父王也带着五弟去了。」 敖泠心知那?是哪咤射出的震天箭,神色一凛,犹豫了一瞬,将自己所知道的都说与了敖丙。 陈塘关欲反,哪咤有惊世?才能,射出的第一箭乃是为了震慑东海,不日?肯定会?有行动。 敖丙牵着她的手徐徐往龙宫而去,闻言震惊无比:「他可有伤你?」 他问她的事?,一向都是先为她着想的。 敖泠的心颤了下,心中泛酸,摇了摇头:「......没有。」 第58页 哪咤有没有伤她,好像已经?不重要了。她没有说定魂珠的事?,不敢说,也不愿意说。 她瞧着敖丙满眼的心疼,不似装的,心里才稍稍安定了一些?。 敖丙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是谁在海藏之下动了她的龙骨,谁收到了那?封飞灵笺,又是否真的是她父王发出的那?封密令...... 她会?自己在东海找到答案。 水晶宫终于到了,敖泠望着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宫瓦间九转琉璃的光亮柔和?润泽,打?在她的衣裙上,仍是那?般温润莹莹的颜色。 敖丙伸手挑开?彩贝珍珠串成的珠帘,盈耳作响的声音里,敖泠有些?恍惚。 好似,她没有离开?过龙宫一样。 敖广还没有回来,敖丙拉着她在水晶宫小?坐,同?她说起近日?里的一些?趣事?来。 「前几日?,那?鲛鲨族的小?族孙从浅海游了来,要谋个一官半职。他实?在是诚意足,我见他胸腔都被压出血了,也实?在可怜,正好夜叉麾下少了些?巡游的将士,便允了他去。这小?鲨也是个可怜的,族群里不得喜爱,一腔忠心向主之心无处去说,只能只身来深海.......」 宫婢们端来各色珍馐,海馅儿制成的精緻点心,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可她一点胃口也没有,心中的仓惶怎么?也压不下去,带着深深的不安,她想去见一见母后。 「三哥,母后如今可在寝殿内?我想去拜见她。」 敖丙去替她夹贝壳肉的手一顿,露出些?不自然?的神色来:「母后...也随父王一起去海藏了。」 她心觉不对,龙族母系式微,虽有宠爱却?无实?权,即便是她自己也没去过几次海藏,更何况父王从不允许母后去那?儿的。 她欲脱口问出来,最后还是按捺了下来,只不动声色。 「那?是不赶巧了。」她敷衍地吃了几口,实?在是吃不下,「三哥,我这些?日?子在人间游歷,实?是有些?疲惫。既然?母后不在,我便先回角元殿等他们吧。」 敖丙没有多拦她,只是在临走前送了她串手鍊。 「昔日?我赠你的链子碎在人间了,如今送你条新......」 他还没说完,视线触及敖泠的袖间,纤细白皙的手腕上正挂了一串红灿灿的火琉璃手鍊。 那?是哪咤在总兵府时送给她的。 敖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唿吸微滞,胡乱将那?串手鍊扯了下来,想丢在地上又怕引人注目,只能塞进怀里。 「三哥哥,这手鍊真好看。」她掩下眸中的复杂情绪,去接敖丙手中的那?一串,扬出一个笑来,琉璃似的瞳孔里明亮灿然?,「三哥哥对我真好。」 敖丙不由被她的笑容感染了,她似乎长开?了许多,为人也成熟了一些?,眼角弯弯中有一抹动人的娇媚,勾人心魂。 他不自觉浅笑着去摸她的头,她又是一顿。 还好敖丙没发现她的异常,只柔声嘱咐她好好休息。 好像如往常一样,她好像还是被哥哥宠爱的么儿,就连一路上的侍从宫婢也对她恭敬如常。 所以,真的是哪咤骗了她?她心里有太多的怀疑。 她骗了敖丙,没有回角元殿,而是转身去了琉璃宫。 琉璃宫是母后的居所,离水晶宫并不远,她自幼养在母后膝下,知道从偏厅走一条用贝壳铺就的小?路,再绕过一片珊瑚丛便能很快到达。 可她还没能靠近琉璃宫的角门,便被两个侍从并着刀拦下了。 「九公主,王后正在静养,不允许人接近。」 敖丙果然?骗了她。 敖泠不动声色地瞧着他们,浅淡的眸子里看不出深意。 她出去游歷不是什么?大事?,偌大的龙宫并非所有人都知道,侍卫神色如常,也不像知道龙王密令的样子。 于是她浅笑道:「你们知道我是九公主,自然?也知道父王一向最疼爱我,我又从小?养在母后膝下,连她静养都不能探视一下了?」 「公主,龙王确已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侍卫露出迟疑为难的神色。 敖泠面上与侍卫僵持着,藏在袖中的手暗自散出一缕灵识,往琉璃宫探去。 可不过少顷,还没触到琉璃宫的宫壁,便被弹了回来,那?结界霸道又灵气纯然?,是她父王的龙灵。 她只得垂下眸子,低声说了句罢了,便犹自往回走。 ...... 敖泠没有回角元宫,她暗自思忖着,决定去海藏探一探。 她施了数个敛息诀,细细感受了一番体内定魂珠的流转,它确实?如哪咤所说,几乎与她的龙珠融为一体。 可这珠子是东海之宝,当初她只是想借来惩治哪咤,从没想过要占为己有。 若向父王解释清楚,事?情是否有迴旋的余地?她是东海的公主,怎么?会?私藏珍宝,如今东海将乱,若父王一定要定魂珠,她当然?双手奉还。 若此珠能佑东海平安,护母后平安,她死不足惜。 正想着,她与从海藏出来的敖广敖泯撞了个正着,看他们的模样像是在谈话。 许是她天生对危机的敏锐,她没有贸然?出头,而是躲在礁石后看他们。 她的手在微微颤抖,似乎还能听见自己跳得极快的心声。 第59页 「......敖泠回来了。」甫一听到的是她自己的名字,是敖广在说话,语气无波无澜。 陪在敖广身侧的敖泯一怔。 「她既已回龙宫,不如即刻便去取定魂珠?」敖泯的声音颇有些?兴奋,可敖广却?没有回应。 他又喊了一声:「父王?」 「急什么??」老龙王站定,眼中满是阴霾,「总是如此急功近利,可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敖广的声音太冰寒,惹得敖泯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只能闷闷称是。 「你抑制了她的龙骨,又叫你万般忌惮的那?个李哪咤去取珠,竟也没能杀她,想必是定魂珠在助她了。」 敖泯沉不住气:「那?该如何?若定魂珠真已为她所用,岂不又和?八年前一样了?她去人间前,父王就不该将定魂珠交还给她。」 当时他还被敖泠布下的幻境所迷惑,以为她是多受宠的公主,见父王将镇海之宝都给了她,近乎急火攻心,如今想起来也仍是不忿。 雌龙在龙族的地位有多低,敖泠身怀至宝却?不愿交出来,父王竟还给了她。 敖广一双浑动翻涌的眼睛满是怒意:「竖子无智!定魂珠由她而生,没了她的灵力若成了废珠,你担待得起?!」 敖泯被父王的灵压震慑住,喉头一腥甜,几乎跪了下来。 就连不远处的敖泠也不好受,她受的伤本也没好全,此刻一张脸已是煞白无比。 比身上的伤更痛的,是此刻听到的对话与心声。 想知道的答案竟唾手而得,可一句一句,在她的心上刺了一刀又一刀,鲜血淋漓。 「事?到如今,老三和?你几个弟弟仍在她编织的幻境里,一心向着她去了。但她既然?回了龙宫,难道还能脱身?」敖广冷笑,将灵压收了回去,望着敖泯的眼神里仍是怒火微扬。 「你去角元殿找她,今夜水晶宫设宴,我要散尽她一身修为,再刨心取珠。」 刨心取珠,原是真的。 原是敖泯动了她的龙骨,也是父王同?意的。 原来父王是真的想杀她。 敖泠只觉得一颗心如坠深渊,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她却?毫无知觉,绝望和?痛苦已经?让她几乎要窒息。 深海的石砾又硬又尖,每踏一步都是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她就在这渐渐消散的声音里蹲了下去。 父王和?敖泯走了,可她似乎没什么?力气再走了。 在她的印象里,她的父王向来是用宠溺的口吻喊她敖宝儿,何时有过这么?冰冷僵硬的语气叫她名字。 什么?定魂珠由她而生。 什么?八年之前。 她一句也没有听懂,可记忆深处又有一道裂缝,里面伸出一只狰狞可怖的手,想要将她拖进去,掀开?血淋淋的事?实?让她看清。 她不敢看,一直都不敢看。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角元殿,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情来了这里坐以待毙。 她的婢女听虹在殿前唤她,怯怯又哀鸣:「公主?」 敖泠有些?回过神来,嘴唇翁动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公主,真的是您。」听虹表情复杂,也是头一次逆主,含着眼泪去将她往外推,「您不该回来,龙王陛下和?二太子五太子......」 听虹好似知道什么?,可她却?不敢问。 她在陈塘关二十几日?的心心念念,她其实?,只是想回家而已。 她的声音很喑哑,是从未有过的心如死灰:「让我进去吧。」 听虹瞧着她的表情,松了手,但仍焦灼切切。 「公主,您可知道?前些?日?子,水晶宫突生变乱,被龙王陛下压了下去,但自那?以后,王后便被软禁在了琉璃宫。二太子也来了角元殿搜宫,说您与王后亲近,难免没有逆反之心。奴婢被压在大殿之下,隐隐听见二太子在与亲信商榷,若您回了东海,要将您......」 听虹的声音在她听来很遥远,敖泠恍恍惚惚,忽然?抓到了重点。 「母后是被软禁了?」麻木的内心泛起一丝涟漪和?心痛。 敖泠唿出一口气,为何她只是去了二十几日?,一切都变了? 听虹几欲跪下,只有一双眼睛直直地与敖泠对视。 这是在让敖泠读她的心。 「奴婢人小?势微,只能打?探到这些?。这些?日?子以来,只盼若公主能平安归来,得助公主脱困。」 东海不宁,龙王从公主小?时候便刻薄以待,如今出事?也是第一个找上公主,她身为公主侍女,自幼跟随公主,怎能不忧心公主安危? 敖泠那?双澄然?的眸,愈来愈黯淡下来。她只是触到听虹的目光,指尖便开?始颤抖。 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 谁对她刻薄以待,谁对她赶尽杀绝。 她没再张口,听虹扶着她,去殿内坐下,不多时敖泯便带着侍从来了,甫一见到她便是一副惊喜的神色。 好像他还是她的五哥,但她知道从来不是。 「小?九,我便猜到你在这里。」他摆出那?副好哥哥的样子,伸手要去摸她的头,她想躲,最后还是麻木地任由他摸了。 「我与父王才从海藏回来,听水晶宫的僕从说你已经?去过了,此番人间游歷可有收穫?」 第60页 她不知道说什么?,嘴唇不自觉轻微颤抖,许久才说出一句话来:「若说奇遇,也是有的。」 「哦?说来给五哥听听。」 她抬眼看他:「我在人间的陈塘关,遇到了一个名唤李哪咤的奇人,此人身怀绝技,不容小?觑。」 敖泯似乎对李哪咤很感兴趣。 他迫切想知道她在陈塘关究竟遭遇了什么?,忙追问:「如何身怀绝技了?我听人说他师从干元山太乙真人,那?阐教之仙可真是捨得,将一身法?宝都传给了他,传闻他六岁能屠鬼车,七岁更是诛杀了崑崙作恶的云间妖,回陈塘关后随父征战四方?,也是从无败仗。」 敖泠垂眸想了想,哪咤确是一身的法?宝,火尖枪,干坤圈,混天绫,风火轮,哪样不是非同?凡响。 但她下意识想张口的却?是——他不是随父征战,他的父亲对他不好。 这股莫名的冲动被她压制下来。 她细细瞧着敖泯,眼底并没什么?笑意:「五哥了解的倒是比我多。」 敖泯没发觉她神色不对,仍旧笑着:「今日?从陈塘关□□出了一支灵箭,正中海藏中心。你才从陈塘关来,可知道什么?内情?」 她不愿意与敖泯多说,该说的都告诉三哥了。心里跌宕起伏,她只推说了几句,便不再多言。 敖泯见试探几番都问不出什么?,眼底闪过一丝阴郁,看向她的眼睛。 敖泠若无其事?与他对视,良久之后,唇间的笑意有些?浅淡:「五哥,我们从前约好了,兄弟姊妹间不互读心思的。」 「......是五哥太好奇了些?。」他什么?也没读出来,只能讪讪,「今夜水晶宫为你设洗尘宴,小?九,你可要盛装打?扮一番才是。」 他风轻云淡的模样,好似那?不是一场针对她的鸿门宴。 敖泠笑着应了,她神色如常,只央了一件事?:「五哥哥从前得的那?件美人樽,我一直喜欢着,可否能送我?」 第21章 原是如此 总兵将军府内, 金咤独坐西院,一盏茶才下?,茶水未凉, 便见一人一袭红衣清隽,如墨髮丝轻扬, 身姿如松挺立, 跨步而来?。 正是哪咤。 「你将龙女放跑了?」金咤微微眯眼, 眉间挟着一丝怒意。 哪咤没什么神色,火尖枪上的火焰在隐隐跳动,映衬着他的脸。 「震天箭已出世, 何时开战?」 金咤将茶杯搁下?,不疾不徐,沉吟道:「父亲对你强开兵器库之?事?大怒,如今东海还没有动静, 我们也暂按兵不动。」 金咤不愿求和?东海, 哪咤离开总兵府这几日,他也一直在试图劝服李靖出兵。 虽然哪咤向天庭呈上的法卷迟迟没有回覆, 但他也已禀明文?殊广法天尊,以辟恶除患之?命向东海起兵,先斩后奏,玉帝也不能多说什么。 毕竟东海恶名已久,又有功高盖主之?势,昊天玉帝同样忌惮。 哪咤皱起清俊的眉:「我那一箭正入海藏,最?多震慑龙族三日。」 海藏中是数不尽的龙族珍宝, 武器灵物应有尽有, 这三日东海无法取宝,正是攻入东海的好时机。 如果错过, 得不偿失。 金咤自然也知道,他摩挲着手中的茶杯:「再等等,父亲会同意的。」 哪咤强闯兵器库,射出震天箭,李靖再也无法投降东海,如今是与他们在一条船上的蚂蚱,只能迎回哪咤应战。 想到此处,金咤一顿,又问道:「如此做法,是谁教你的?」 哪咤没说话?。 「是阐教的密旨,对不对?!」 金咤是何等聪明的人?,他这个弟弟虽骁勇善战,可论计谋还是略显稚嫩,逼李靖向东海开战的法子虽看上去直接,像是他会做的事?情?,但细想下?来?却是漏洞百出。 哪咤一向重情?重义,凡事?只知自己当前,不愿连累他人?。今日若非他拦着,此刻便能杀入东海,又怎会去拉李靖下?场。 肯定是阐教有人?发话?了。 也难怪,他自己的师父文?殊广法天尊也会贊同。而能让他的师父如此快同意,一定是......元始天尊的密令。 虽晓得哪咤是师门?派来?镇守陈塘关的大弟子,金咤却一向不喜弟弟这个名职,又不好去与弟弟说实话?。 阐教虽势重,凡间之?事?却该是人?道统管,凡人?供奉昊天玉帝,因此他才一直主张哪咤禀明天庭再起兵入东海,而非是禀元始天尊。 师出无名,师门?非要管......势必有人?要为此承担后果。 「大哥,无论如何,如今此仗是非打?不可。」哪咤虽是看着金咤说话?,却难得有些出神。 他突然想到了那小龙女,她是真的回了东海么? 放敖泠走,是知道陈塘关和?东海已经势如水火,以她这样倔强的性子,留在陈塘关只会让她痛苦不堪。 金咤亦提醒过他。 他会杀入东海,杀的是她的同族,她又怎会罢休。 可她即便回了东海,以她父王那样的绝情?手段,又能讨到什么好处。他告诉她了,她已是东海的弃子。 他让她自己选了。 此去一别,兵刃相见,再无迴路。 「你在想什么?」金咤仔细观察着自己的弟弟,越看心里越复杂,「我几次劝你拿下?定魂珠,你非但不同意,如今还将龙女放跑了。东海重新拿回定魂珠,又是一番变故。」 第61页 哪咤坐在金咤对面,也犹自喝了一口茶:「一颗珠子而已,有何惧的?」 敖泠既然已回东海,便是敌人?。 与那些龙族再无区别。 他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罢了,放也放了。她不会甘心留在你身边,你们本就不是一路人?。」金咤眼底暗潮涌动,「但是......哪咤,你一向杀伐果断,何时有过猎物到手又放生的事?情??」 偏偏对那龙九公主手下?留情?。 敖泠性子狠绝,又会装乖讨巧,自从知道了哪咤将她带回总兵府的事?,他便暗中调查过。 东海中的细作说她平日在东海便很会讨好众人?,一手幻术学得无人?能出其左右,是东海难得的奇才。即便龙王与她不亲近,也会向她服软,和?被灌了迷魂汤一样。 如今他这个弟弟也是这样。其实他倒希望弟弟只是被幻术所迷惑,而不是真的错付一处真心。 「她既回东海,将来?不是被她薄情?寡义的父王杀了,便是做我的枪下?亡魂。」哪咤试图敷衍几句,「大哥又何必介怀此事?,放便放了。」 金咤瞧着哪咤的脸色,哼了一声:「你的枪下?亡魂......可要说到做到。」 如果哪咤中意的是别家姑娘,他一句都不会多说。哪怕哪咤喜欢的真是精怪他都认了,毕竟是弟弟的私事?,可是敖泠真的不行。 隔在他们之?间的是陈塘关与东海几十年的恩怨,是人?命官司,非是一朝一夕能化解的。 ...... 东海夜宴,笙歌绕樑起,席间满欢意。 龙族极尽奢靡,三太子敖丙令人?布下?数百玉润清透的红珊瑚,并?着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将水晶宫照得光华璀璨,红绯涌动。 他看着坐在席间沉默不语的敖泠,去哄她开心:「阿泠,特意为你布置的,可还喜欢?」 敖泠抬眼看去,满目喜庆红绸光。 她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来?。 「多谢三哥,很好看。」 敖丙不知道她今日为何如此不高兴,正欲再言,却听殿内人?通传,敖广来?了。 鸾凤赤金驾辇,青龙在上,端站着的宫人?僕从便有数十人?,一併?迎他。 敖丙与敖泠一齐起身见礼。 「恭迎父王。」 敖广神色如常,一见到敖泠便笑逐颜开:「哈哈哈哈,我的敖宝儿,此去人?间可玩得尽兴?」 他用?那么宠溺的语气叫着她的乳名,与午时那番狠戾的模样完全不同。 珠帘微晃,众臣皆拜,敖广的眼神似有似无的扫在她脸上,面上波澜不惊,却又盯紧了她的眼睛。 敖泠垂下?眸子,掩住眼中的神采:「儿臣体验了许多人?间风土,感?悟良多。」 敖广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只是入座龙椅。 台下?舞姬身着轻纱,串贝戴铃,曼舞翩翩,尽是妍丽婀娜。 一曲之?下?,敖广都没有与她说话?。 托哪咤的福,日日用?锁灵咒将她的灵力锁死?,让她得了机会可以好好静下?心梳理经络,如今竟能将每一缕灵力都收发自如,物尽其用?。 她甚至能避开敖广的探究,将灵识发散到宫外。严防密布,层层兵守,宫外都是今日将取她性命的海将。 但这些海将,也曾是她的师傅亲友,是同族同僚。 「我听小五说,你在陈塘关结识了一位叫李哪咤的能人?异士,他比起我龙族之?士如何?」一曲尽,敖广终于开口,语气无波无澜。 敖泠站起身,拱手作答。 「此人?法力高深,儿臣不敌。」 「你是龙族骄女,如何会不敌他?」敖广眼中晦色渐深,「若是不敌,又是如何回来?的。」 敖泠笑了,她眼中尽是瞭然,又敛下?光华。就像她也知道,敖广是不愿再与她虚与委蛇了。 「父王,儿臣在人?间听了一则笑谈,说是陈塘关已十年未降雨水,山河尽枯。」她笑起来?极尽昳丽,夜明珠似乎也黯然失色,「我龙族司施云布雨之?职,何以会吝啬一场雨水呢?」 宫内的丝竹声似有预兆,尽在此刻寂静了下?来?。 敖丙偏头去看她,那一瞬间竟有种错觉,好像回到了她周岁宴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笑容明艷,众人?却大气不敢喘,皆看向她,皆鸦雀无声。 她生来?是这样的人?,所有的乖巧娇弱下?是冷厉冷情?,一身反骨。 敖广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最?后只余一脸阴霾。 「你信人?族之?言?」 「都说是笑谈了。」嘴上这样说着,但她仍直视着敖广的眼睛,丝毫没有低头的打?算,「父王何必动怒。」 「敖泠。」见此,敖广撕下?了那张亲厚的脸,满眼皆是狠毒向她,「莫要不识好歹,将定魂珠交出来?,我免你死?罪。」 免她死?罪。 敖泠轻呵一声,又在这句话?里有些恍惚。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她心里隐隐有了猜测,甚至执着于这些猜测,却又纠结着不敢去窥探那最?真实的秘密。 她抿了抿唇,最?后轻声说了句「好。」 但是她还有一个要求:「儿臣无意私占定魂珠,也不明白父王为何要置我于死?地,唯有一个请求,请父王开恩,赦免母后。」 第62页 这才是她真正回龙宫的目的。 她要救母后。 敖泠要去磕头,一身海蓝色的裙摆垂曳在白玉琉璃砖上,是清冷孤傲的颜色。 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敖丙护住了她,揽着她的肩膀。 「父王,阿泠何罪之?有?」 敖丙扶在她肩膀上的手有些用?力,抓得她有点疼,却抵不过她心底的疼。 敖广神色冰冷,他手一挥,一道寒光向敖丙而去,却被敖泠挡下?。 「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敖泠。」敖广笑得让人?不寒而慄,他看着敖丙如此护她,更是气极,「今日不将定魂珠交出来?,别想活着走出水晶宫。」 敖泠丝毫不肯让步,那双与敖广如出一辙的眼眸里丝毫没有敬畏之?意。 「父王,放出母后,我愿以死?谢罪,将定魂珠双手奉上。否则玉石俱焚,珠毁人?亡。」 敖广怒吼,一拍桌案,满盘珍馐尽数掀飞,他怒道:「你好大的胆子!」 没有留一丝情?面给敖泠,他广袖一挥,海将鱼贯而入,几个太子以敖泯为首,皆向她亮出武器。 她看着敖泯手中持的那把?刀,还是七年前她曾经替他选的,那日的敖泯还笑着对她说,如此乖巧的妹妹,哪个哥哥不相护呢? 可如今,兵刃倒戈,刀剑相向。 她只恢復了三成?功力,全身可凭藉得只有那颗定魂珠。 敖泠深唿吸一口气,定魂珠的灵力悉数流转在她周身,又顺着她的操控掩在蔚蓝色的宽大袖摆下?。 「请父王看在母后与您的多年情?谊上,赎母后无罪。」她又高声说了一遍。 「敖泠,你莫要在此无理取闹!王后叛乱,岂有宽恕的道理。」敖泯举刀欲砍,被她旋身躲了过去。 她一双澄澈的眼睛望进他眼里,没有读他的心,却从他躲闪飘忽的眼神里猜到了他的心思。 「是不是你们逼她的?」她冷笑一声,厉声诘问,「母后生性善良却怯懦,她怎么敢起兵谋反?」 敖广开始失了耐心,喝令道:「将她就地诛杀!」 浩大飘渺的莹蓝光幕几乎将整个水晶宫笼罩,是敖泠拼尽全力施展的幻术,却被敖广早已布好的捕梦之?术死?死?锢在其下?。 她猜到了,眼中一丝狠戾闪过,顷刻翻转了手腕,向空中掷出了敖泯昨日交予她的美人?樽。 青铜器皿瞬间炸裂,众人?愣神的功夫里,敖泯忽而脸色大变,紧皱着眉头。 他脸色煞白,浑身颤抖着,突然仰头呕出一口血来?。 「你做了什么?!」敖广大怒,一掌挥向敖泠。 敖丙欲护她,却被敖广的法术死?死?定在原地,敖泠想侧身避过,却因旧伤未愈慢了一步,她被击中肩头,退了数步,撞倒了不少珊瑚台琉璃盏。 她也咳出一口鲜血来?,苦苦强撑,仍不服输,捏诀欲重新来?过。 龙族浑身是宝,她莫名对这句话?耿耿于怀,她还记得敖泯曾以龙灵净化美人?樽,樽上残留了他的灵力,也是叫他重伤的把?柄。 他们动她龙骨,害她龙珠碎裂,如今只是尝一尝她受过的苦而已。 敖广眼神越来?越冷,掌间凝聚了一团玄金之?光:「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交出来?。」 他不确定那定魂珠是否已经和?她的龙珠融为一体,若真杀了她,定魂珠是否真的会为他所用?。 当年是敖泠在垂死?之?时,自行将定魂珠逼出来?的。 敖广犹豫不决,敖泯却忍着疼伺机而动。 他趁乱向她腰间刺了一刀,她蹙眉闷哼,回手去挡。 她双目通红,挥诀而去,这一下?将敖泯的手臂打?的鲜血淋漓,几乎叫他断臂。 「你找死?!」敖广大喝一声,再不手软。 她又重新被敖广的灵力压住手腕,不得动弹。 逃不掉,为了母后她总会回东海这一趟。敖泠心里清楚,因此也没有悽苦,只是隐隐有些不甘,今日即便她该死?,她无法忤逆父亲,也该拉下?一个垫背的。 手无法动,但她的内丹总不受限制,她会用?她的龙珠纠缠敖泯的龙灵,美人?樽下?两条龙魂将会缠绕,同生同死?。 敖广如此狠心一击,她也好,敖泯也好,都要一起死?。 她正要逼出龙珠来?,却见身前突然有一抹艷丽的红裙,将她整个兜在身下?。 温热的鲜血,裹着浓厚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甚至有些溅到了她的脸上。 她一愣,龙珠重新入体,瞬息的虚空后,她甚至没能有其他动作。 「公主......你要逃出去。」娇软的声音在她耳畔迴响,她才反应过来?,揽着怀里的小姑娘,双手在颤抖。 泪水瞬间覆盖了她的眼眶,她感?觉脑海像被千万根针扎过一样刺疼又绝望。 定魂珠和?龙珠两相交互,渐渐融合,独属于定魂珠的那股清凉灵气和?她自己的灵气在交织,甚至散发了出来?,笼罩了她的全身。 「听虹......」 「您不能死?。」听虹的声音染上哭腔,又被鲜血噎住,想咳又咳不出来?,「王后在等您,我们也会一直守着您。」 敖泠无措地为她渡去灵力,眼前闪过了无数片段,本该叫她分心,此刻她又无法分心。 第63页 听虹拼尽全力抚上敖泠的手,轻声道:「您总问我,为何不告诉你听涟去哪儿了......您现在想起来?了吗?」 敖泠身上的灵气形成?了一个结界,众人?一时竟无法接近她。 她在结界中,哭得声嘶力竭,针痛般的尖锐头疼让她抬不起头,可脑子里的记忆却愈来?愈清晰,清晰地几乎要让她窒息过去。 她想起来?了。 小时候敖丙推了她一把?,害她摔了跤,在角元殿门?前哭得死?去活来?,听涟在哄她,怎么也哄不好,惊动了父王。 父王下?令将听涟的手脚砍去,鲜血染透了角元殿的门?槛。 他的目光中没有一丝慈爱,与她印象里大相迳庭,譬如此刻。却原来?,这样冰冷的神色才是真实。 他寒声问她:「敖泠,你还哭吗?」 她不敢哭了。 她将自己的记忆都封了起来?,用?幻术为自己编织了一场美梦,梦里她的父亲爱她,抱着她哄她,跟她说敖宝儿别哭了,还放过了她的侍女。 她是怎么能自圆其说的? 骗了她自己,骗了所有人?。 听虹想替她将泪水擦了,却再也使不出戾气。她的双手浸满了血液,那些鲜血流在敖泠身上,艷得像是夺命咒。 敖泠再去看她,她已没了生息,只余唇角温温柔柔的笑意,却顷刻化为烟尘,只有浓重如墨色的血,还在白玉砖下?蜿蜒。 定魂珠生起的结界一寸寸尽裂,就像她自欺欺人?的温情?也悉数消散,掀开曾经的伤痕累累。 敖泠站起了身,眼尾被鲜血染红,目光哀恸又冰冷。 敖广冷冷看着她,忽而声音冷冽如刀,厉声质问:「你将定魂珠与你的龙灵融合了?!你这个逆女,那是我东海之?宝!」 敖泠浑身颤抖着。 她紧握双拳,字字悽厉:「那是我的!」 是她从出生便携带的灵珠,是她从小被觊觎的宝物,是她被龙族逼迫至死?的理由?! 敖泯欲挥刀再砍,敖泠伺机而动要取他性命,两人?却一同被敖广拦开。 「敖广,你欲取珠,便放过母后。」错开与敖泯的视线,敖泠紧咬牙关看向敖广,「我要你与她定下?不死?血咒,终身不能杀她,否则我今日宁碎龙灵,也不会将定魂珠交给你!」 定魂珠几乎凝成?了实体,流转在她胸前,敖广双眼通红,欲去夺下?,灵力却触摸不到半分。 敖泠冷笑,她浑身都是血,是她的血,还有听虹的血。 「你晓得的,只能我自愿将定魂珠剥离,否则谁也不能触碰它半分。」 敖广气绝,冷冷地看着她。偏偏敖泯那个心急的还想靠近她,被他一记手风挥到墙边。 「父王!」敖泯心有不甘,他被伤了,敖泠下?手恨绝,差些就要了他的命。 此仇此刻他便要报。 但敖广没看他,恨铁不成?钢,几乎欲将这个逆子杀了。 他心知敖泠已是强弩之?末,此刻苦撑着也不过为了心中一口怨气,他深唿一口气。 「明日午时,水晶宫外殿,我会与王后立下?血咒,你要将定魂珠交出来?。」 敖泠笑得悽然又讽刺,才清醒的记忆还略显凌乱纷杂,叫她心绪难安,她垂下?眸子。 「好。」 第22章 欲加之罪 在敖泠的前七年人生里, 她很少看见母后笑。 母后总是温静不发?一言的,将她护在?琉璃宫里,不肯让她多去见父王和哥哥。 敖泠一开始不解, 曾问过她:「父王和兄长总会叫我多去他们那儿走动走动,母后, 我为什?么不可以出?去?」 「你不记得你周岁宴上出?头, 你父王罚你跪了一整天的事吗?」母后微顿, 看她的眼神看似平静,却又藏着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敖泠反驳,那不是因?为她将三哥哥吓得说不出?话, 父王才生气的吗。她不过是帮父王分忧,哪里是出?头了?。 母后却因?她的话生气了?,即便是生气,母后也是温柔的, 一双秋水翦瞳里浸满了?泪。 「你非要去惹敖丙做什?么, 你记住,无论哪个哥哥都?不是你能惹的。」 敖泠见母后哭了?, 再不敢多言了?。 母后让她乖一点,乖一点的孩子才有人疼爱。 譬如母后自己,从来都?是温顺的,从不忤逆父王的意思,即便几?个哥哥来,也是哥哥说什?么示什?么。 母后唯一一次勇敢的反抗,便是读了?人间的竹简后, 下了?决心要教?东海人间的礼教?伦理。 可母后与?父王说过后, 父王却狠狠地训斥了?她,扇了?她一巴掌, 告诉她龙族由天而生,何?须人族来教?。 母后跪在?地上,纤细脆弱的身躯在?颤抖,嘴角噙着血,瞧着狼狈柔弱,却丝毫不肯退步。 她声声悽惨,字字诛心:「如今三界初分,昊天玉帝圣人得道,天庭大兴礼乐道义,龙族若不懂伦法纲常,便是失了?先机。」 她娇弱的额角磕在?冰凉的地砖上,直磕得鲜血淋漓。 父王冷哼了?一声,却问她道:「你一介妇孺,这是你操心的事么?」 「臣妾全为东海好。」母后跪在?地上,浑身颤抖。 父王冰冷的目光在?母后的身上来回?扫视,总归是同意了?。母后颤颤巍巍从地砖上爬起来,如释重负般将小小的她抱起来。 第64页 两?人依偎在?一起,什?么话也没有开口,只?想是在?互相汲取对方身上的温暖。 她们一起看着父王的背影远去。 直到很久之后,敖泠才问她:「母后,人间是什?么样子的?」 为何?值得母后忤逆父王,也要学?什?么人间伦理道义呢。 但其实,母后也没有去过人间。 幽深海底,华贵龙宫,是母后一生的牢笼。 母后的手很凉,指尖触过她的额发?,惹得她有些打寒噤。可母后的动作那么轻柔,语气温柔得让她又被安抚了?。 「泠儿,人间没有这些龌龊事,没有强加的尊卑分配,人人谦和,信仰道义。母后教?会东海以后,你会好好长大,会幸福美满的。」 是这样么? 敖泠一愣,顺着母后温柔的话语,她那双映着龙宫海底的幽暗眸子,也渐渐明亮起来。 如果?是这样,她也真的想等,想期待了?。期待可以自由畅游在?海底的那一日,不用再幽闭于琉璃宫,困在?这一方小天地中。 可惜,母后没能等来,她也没有等来。 六岁那年,她被父王拖下海藏。理由仅仅是因?为她惹怒了?敖丙。 她忿忿不平,向父王反驳道:「是他推我的,是三哥害我!」 「住嘴!」打向母后的那只?手也落在?了?她的脸上,扇得她眼前发?黑,耳膜剧痛。「你算什?么东西,说你错便是错了?。」 她被钉在?海藏之下的海洞中,被打成原型,尖锐的锁龙钉穿透了?她的身体,令她动弹不得,痛不欲生。 那冰冷潮湿的气味,混合着作呕的血液腥锈味,日日折磨她,摧残她。 哭得嗓子都?哑了?,眼睛都?快哭瞎了?,才终于有人来看她。 是她的三哥敖丙。 她的印象里,他也曾经与?她交好过一段时间的,也曾将她当作妹妹看待的。 剧痛的折磨让她神志不清,心神崩溃,她向他求饶,哀声哭泣道:「三哥哥,对不起,我不该说你!全是我的错,你让父王放了?我吧,我好疼,我好疼啊......」 敖丙却轻笑了?一声,看她的目光像在?看一条骯脏不堪的蛆虫,哪有半分亲族血缘可言。 「现在?知道错有什?么用?」 她才看到,他身后还有另外几?个兄长。 他们一起围着她,嘲笑她,没有把她当同族血亲,而是像一个战俘,像一个奴隶,或者更像一个从人间抢夺来的取乐玩物,一个可以随意丢弃的物件。 她好像都?不配是鲜活的生命。 「你真以为自己是个公主吗?」 「龙生九子,只?有你一个是女儿,你是最低贱的那条龙,明白了?么?」 「周岁宴上你还敢向父王讨赏呢。」 「你也配,要不是东海归顺天庭了?,你只?是个人尽可夫的玩意罢了?。东海容不下你,倒也可以去其他叔伯那里讨讨赏,求他们可怜你。」 最后的这句话刺痛了?她,龙早开智,她虽只?有七岁,也是自小随着母后习文学?字的,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她不需要可怜,羞愤和侮辱让她失去理智,她尖叫着要冲开锁龙钉,却被敖乙死死按在?地上。 他的手牢牢抓着她的龙角,手中还拿了?一把镶满宝石的匕首,摸到她腰间要去剜她的逆鳞。 她在?惨叫。 敖乙没有手下留情?,那把匕首生生将她的皮肉割开,在?最后一刻才停了?手。 「你要是被玩死了?,父王会怪罪的。」他还笑着,笑得嚣张又恶劣。「我暂时先饶你一命。」 和高高在?上的哥哥相比,她就像低到尘埃里的蛇虫。 她不甘心。 她再也不愿意开口。 他们便总来作践她,拔她的龙鳞,拧她的龙角,直把她作弄到惨叫才肯罢休。 后来父王也来看她了?,她更怕他,把自己缩在?角落里哀鸣,却被他拎着龙角拽出?来。 「敖泠,你体内有一颗灵珠,乖乖取出?来,我便让你回?龙宫。」 她不知道怎么取。 泪水和血水黏在?她的睫毛上,让她都?睁不开眼睛,嗓子也几?乎哑得说不出?来话。但是除却母后,她从未有过亲缘,在?如今能得到的唯一希望里,她竭尽全力讨好与?争取。 「龙珠么......我取...父亲,我取。」即便失了?龙珠,她会失去所有的法力灵力,她也不在?乎了?。 她只?是想活着。 她试图叫他父亲,让他的心软一些,让他念及他们的父女之情?。 可敖广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厌弃地将她摔回?地上。 「你那颗龙珠值什?么?」 敖泠一怔。 「我要的是灵珠,是你出?生时天色异变,由你化?生的那颗灵珠。」他目色狠戾,「你莫要与?我攀什?么关系,你不过一条雌龙,算不得什?么龙嗣。」 敖广不领她的情?,还踹了?她一脚,那一脚将她一根肋骨都?踹断了?,她蜷缩着发?抖。 「明日我来,见不到灵珠,你便永远待在?海藏之下。」 可是敖泠真的不知道什?么灵珠,她拼尽了?全力,想要凝聚出?一颗珠子来,甚至忍着龙灵撕裂之痛想将龙珠一分为二,以此为珠。 第65页 于事无补。 海底海藏之下,是漆黑的深渊,暗无天日中,只?靠那些天灵地宝的法光才能照亮些许微光,不知岁月流逝几?何?。 不知道过了?多久,父王并着她的几?个哥哥一起来见她,要她将灵珠交出?来。 可是她哪里拿的出?来。 她已经绝望了?。 被鲜血浸泡的锁龙钉光亮无比,竟有一刻刺得她睁不开眼,敖广神色如常,他抽了?她一根龙骨,叫她痛不欲生。 「记住今日,敖泠。你不愿自取,我只?能刨心取珠了?。」 他的声音似乎还有些惋惜,她知道他在?惋惜什?么。 母系式微,龙族一直靠伶仃的几?只?雌龙繁衍生息,但她身怀灵珠,势必要取,只?能牺牲她了?。 什?么牺牲她,是牺牲一只?雌龙罢了?。 他捏着她的龙骨,那是比拔了?逆鳞、分裂龙珠都?要痛的体验,骨髓连心,冷汗从她身上涔涔而下,混合着她的鲜血,刺得她全身都?在?抽搐。 痛到生不如死,神情?恍惚,她甚至都?在?想,就这样死了?也挺好的,终于不用再受折磨了?。 可是在?濒死前,她内心的不甘怨恨,通通在?沖她叫嚣。 凭什?么? 她也是龙啊。 为什?么她就如被人踩在?脚下的污泥,而他们却可以为所欲为,高高在?上如浮云渺然皎洁。 这不公平,她不该死在?这里。 她不该被这样折磨致死,她不该叫他们如愿以偿! 或许是天道最后给?了?她一丝怜悯,她终于凝出?了?那颗伴她而生的灵珠。 浩大的青蓝色光幕将整个海藏照亮,她的愤恨不屈将一切都?笼罩在?莹蓝色的火焰下。 她在?笑,分不清现实和幻境,将他们一起拖入了?她编织的美梦里。 ...... 敖泠醒来的时候,肩胛骨泛着剧烈的痛意,连带着她的手也在?一抽一抽的疼。 她倒吸一口凉气,唿吸都?是颤抖的。 是她曾经无比熟悉的锁龙钉将她钉在?了?东海海牢里。 海藏被震天箭一箭刺入,威力将敖甲敖乙震到重伤,看来短时间里,没人能再进去海藏。 难怪他们没再把她关回?那个玄洞之中,也暂时动不了?她的龙骨。 她的双手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浑身的灵力都?散了?干净,鲜血顺着锁骨和手腕在?往下滴。 定魂珠和重新与?她的龙灵融为了?一体,这本就是由她而生的灵珠,重新回?归了?她的身体后,她感觉不断结霜的龙珠内丹也渐渐回?暖。 原来没有什?么先天不足,而是因?为她原本的东西被人夺走了?,只?能不断汲取其他的灵力来填补。 事到如今,她的心里竟很是平静。 哪些是愉悦的,哪些是痛苦的,在?她十五年的人生里变得混乱不堪,她再也分不清,甚至有心情?想到了?另一桩事。 十岁那年,她给?李哪咤种下的幻境里究竟有什?么,才惹得他最后乱了?气息,被她所伤,才叫他数次情?绪复杂地喊着她的名字。 是真实的现实,还是虚假的梦境? 海牢在?深海深处,与?海藏相距不远,用玄铁石打造牢门坚不可摧,即便是神兵利器也难以留下痕迹。 可此时,门外却响起令人牙酸的兵刃摩擦声。 她一愣,抬头看去。 「阿泠,阿泠你在?里面吗?」 清冽又温润的男声隔着厚重的石门传来,在?密闭的里格外清晰。 是敖丙。 她一时不知作何?言语,因?为敖丙是她最恨的兄长。 是他推了?她,害得她的侍女听涟因?此丧命,害得她在?海藏深处受了?整整一年的磋磨。 因?此后来哪怕她也陷在?了?幻境里,都?不愿给?他一点真心。 可他却是陷在?幻境里最深的人。 他关怀她,赠她连着本命精血的手鍊,无论她在?闭关还是外出?歷练,他总是最早来寻她,站在?最前面保护她。 她的神色没什?么波动,沉默了?一会才回?应他:「你来做什?么?」 外面的声响小了?一些,好似他也在?沉默。 半晌,他的语气带着心疼,小心在?哄她:「阿泠,对不起,昨日我没能护住你,害你受苦了?。」 她的声音很喑哑,像有血丝卡在?喉咙里,唿吸都?是喘着的,每一次开口都?是撕扯般的疼痛,索性不说话了?。 她没再回?应他,但敖丙还在?说话:「我来救你,父王他们如今都?在?水晶宫,这里的守将都?被我打晕了?,你跟我走。」 「现在?几?时了??」敖泠问他。 「......卯时末。」 她试着移动了?一下身体,肩膀上深可见骨的伤扯得她冷汗直下。 或许还来得及,如果?能逃出?去...... 可是逃出?去了?,母后怎么办? 想到此处,她稍微冷静了?一些,冷着声音道:「不用你救,你若真有能耐,去将母后救出?来......那也是你的母亲。」 外面沉默了?更久,方天画戟撬开了?一道门缝,敖丙的声音更加清晰起来:「阿泠,你听哥哥话,我将你救出?来,我们一起去救母后。」 第66页 敖泠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敖广能用锁龙钉将我锁在?此处,如此狠绝,又能对母后留几?分情?面?」 若她跑了?,母后定会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况且,锁龙钉在?此,她的龙骨也在?此,又能跑到哪里去。 敖丙不肯听她的,兵刃交加的声音越来越高昂,刺得她耳膜生疼。 最后,那座固若金汤的石门竟真被他破开,敖丙浑身伤痕,脸色惨白有些狼狈,从缝隙里侧身进来。 她终于也有几?分动容。 敖丙换了?一柄通体深蓝鎏金的铁锤,重重地向锁龙钉砸下。那锤子威力巨大,直震得敖泠手臂都?有些发?麻,她咬着牙没吭声。 敖丙见状,动作轻柔下来,一手小心翼翼拉着锁链,一手再砸下。 「你可知道,李哪咤不日将要攻入东海了?。」 敖丙手中的动作一顿,轻声嗯了?一句。 「可如今东海仍在?内乱,王后被拘禁,众人慾杀我,何?人去阻敌呢?」 敖丙去看她的眼睛,那双原本明媚动人的眼眸中,如今全然失了?神采,看得他不由心中苦涩:「阿泠,哥哥们会保护你......」 事到如今,他还被蒙在?鼓里。 他像个笑话,她也像个笑话。 敖泠冷声嗤笑:「我今日将定魂珠奉上,不为龙宫,只?为东海,望你们能护好无辜的三万水族众。」 「我们先逃出?去......」敖丙仍在?坚持,看她的眼神只?觉得一颗心都?被揪住。 敖泠面无表情?着,她冷声告诉他:「逃不出?去了?,这只?是一场敖广设的圈套罢了?。」 海牢守卫森严,就算凭她全力也不一定能闯进来,玄铁门坚如磐石,怎么就由得敖丙随手打开。 如果?她逃跑,敖广便会不守约定,他在?等她濒死之际,逼出?定魂珠。 是敖广故意放行,只?待他们出?去海牢,外面一定是海将以待,腥风血雨。 「你若不信,可以放出?灵识一探。」她提醒敖丙道。 敖丙默不作声,那双澄澈的眼中俱是不敢置信。他的手在?颤抖着,半晌,颓然地放下了?手中的锤子。 「本为同族,父王为何?要这样......」 为何?这样? 从前的他可能明白,只?是现在?不明白。 敖泠淡淡望着他,似乎在?透过他的身影,就能瞥见那段痛苦不堪的岁月。 「你走吧。」她说了?最后一句话,「此刻走,他还能对你从轻发?落。」 今日将定魂珠交给?敖广,她是为了?母后,也是为了?曾在?东海的十五年。如陈塘关的无辜百姓一样,三万水族虽受龙族统管,却并非随龙族作恶的。 李哪咤生性乖张,他曾说过他要她亲眼看着一众亲族在?她面前血流成河,他不会放过任何?水族,一定是说到做到。 她不能置之不理。 她由东海而生,便将定魂珠还予东海。往后是死是生,皆与?东海无关。 敖丙不肯,那把摧枯拉朽的铁锤重新落在?锁龙钉上,振聋发?聩。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很漫长,海牢外又来了?新的不速之客。 敖泯手中拎刀,怒意滔天,直指敖丙:「三哥,你疯了?不成?!」 敖泠冷冷地看着他。 「父王不是告诉你了?,八年前是她布下幻境骗了?众人,她欲置东海于死地!你还护着她做什?么?!」 敖泠嗤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敖丙一双眼睛通红,反手祭出?方天画戟,横眉冷对:「我不相信!」 那是他的妹妹,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阿泠。 她会喊他三哥哥,会揽过他的脖子靠在?他怀里撒娇。她这样乖巧的性子,哪里会置东海于死地呢? 「今日水晶宫前,她差些将我置于死地,你这就忘了??」敖泯冷笑着,手中的长刀直指敖泠。「三哥,她心怀怨恨,妄想比龙子,又冷心冷清睚眦必报,你可怜她做什?么?!」 回?忆起今日设宴间的场景,敖丙有一瞬间恍惚。 可是......是父王先发?难的。 偏偏此时,敖泠一双冷寂的眼睛还盯着他,她一字一顿,重复着敖泯的话:「三哥哥啊,五哥都?说了?,你还可怜我做什?么?」 她不需要别人可怜。 若她真能逃出?去,倒是真想手刃了?这几?个虚伪之徒。 敖泯眼神渐毒,率先动了?手,他身后是海将林立,敖丙就算再能耐也是单枪匹马,不多时便被击败在?地。 敖丙仍心有不甘,他死死护在?敖泠身前,声音沙哑:「五弟,不要伤她,她是你妹妹......」 敖泯怎么会听他的。 她侧头去看敖泯,那双与?她一般的淡色瞳仁像是淬了?毒一样,甚至不需要专注精神力施法便能窥得他的心声。 他在?想着,都?是她的错,是她将众人拖入了?幻境,欺瞒众人,其罪当诛。 她笑了?一声,没有说话。敖丙仍拽着她的衣角不肯放手,他不甘心,又渐渐昏迷了?过去。 不知何?时燃起的眠香,连带着她也有些昏昏欲睡。 ...... 此刻,陈塘关总兵将军府内,李靖双手握拳,立于主厅之上。 第67页 金咤跪在?地上,仍在?劝他:「父亲,东海数十年来不管人间死活,以致人间遍地饿殍浮尸,陈塘关师出?有名,何?以有惧。」 「如今昊天玉帝当位,东海皈依其下,岂有陈塘关出?兵的道理?」李靖冷声道,「哪咤奉上天庭的法卷尚未有回?音,你便先急不可耐了??」 金咤紧抿着唇,磕头道:「我陈塘关不能不战而降,龙王残暴,降雨遥遥无期。」 李靖一拍桌案,怒目而视:「混帐东西!是不是你与?哪咤一伙谋划的!你还没坐上总兵之位,便要我陈塘关的将士与?你一起去东海送死?」 「父亲,金咤绝无此意,此战必胜,请您出?兵吧!」 李靖大喝,一卷书简砸在?地上,沿着冰凉的青砖滚落至门边:「你在?痴人说梦!滚出?去!」 一只?指骨分明有力的手轻轻将其拾了?起来,来人一双微挑的丹凤眼里俱是肆意不羁。 「父亲,这便生气了??」他原本早就来了?,院内候着的木咤却将他拦了?下来。 稍作等待了?一会,却听堂前喧譁,李靖的呵斥声穿透门帘,一字一句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金咤顺着李靖的意思退了?出?去,见哪咤仍立在?门前,想要拽着他一起出?来。 哪咤却不为所动。 「哪咤?」金咤唤了?他一声,哪咤依旧没有回?应。 李靖见状,也将目光凝在?哪咤身上,才发?现他这个儿子目光寒彻如冰,对他没有半分敬意。 从前,哪咤虽也不听他调令,明面上至少也是有几?分尊重的。 他皱着眉:「你有何?事?」 哪咤先是轻笑了?一声,却没有任何?笑意。 「月前海祀节,九湾河岸祭祀台復又有人生祭,是你默许的?」 哪咤问的语气太尖锐犀利,李靖的神色瞬间沉了?下来:「逆子,你便是这样与?为父说话的?」 「是或不是?」哪咤不为所动,只?双拳握紧,「求和暂且不表,你可有真在?意过陈塘关百姓的命?李靖——」 见弟弟都?已经直唿父命了?,金咤连忙又拉了?他一把,眼神焦灼且带着长兄的威严:「够了?,哪咤。」 「不是我,李哪咤,你这个逆子!」李靖怒而将桌案上的捲轴一掀而下,「滚出?去,滚出?总兵府去!」 李靖不过气急败坏,怒骂他们都?是逆子。木咤也走上前来,金咤示意哪咤噤声,带着两?个弟弟拐到院口前。 「恼羞成怒罢了?。」哪咤还在?笑着,只?是眼底是森森寒意。「大哥,他既然不愿意出?兵,也不难为他了?,我即刻便杀去东海。」 金咤皱起眉尖:「胡闹,东海有三千海将,你只?有一人,如何?能敌?」 就算能敌,也免不了?危险,以陈塘关的名义出?兵才是最稳妥的。 木咤也去劝哪咤:「此举不够稳妥,你且稍安勿躁。」 哪咤冷哼了?一声,拨弄着腕间的干坤圈。 突然,他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褪去了?。 指骨攥着干坤圈咯吱作响,他的心头漫起一股刺痛。 金咤皱眉看他,还未问他出?什?么事了?,便见哪咤大跨步而去,手上已将火尖枪握紧。 「哪咤,你去哪儿?!」 哪咤没有理会,风火轮生于足下,已遁至院外。 金咤心里有一种强烈的不好预感,他向着木咤急道:「点三百亲兵,向东海去。」 「大哥......」木咤神色复杂,左右为难,如此贸然出?兵,父亲定然动怒。 金咤急不可耐,又催了?一声:「快去!」 哪咤向来是疏漠的,这种淡漠冰冷源于自小离家,他习惯孤身一人,平日对很多事都?表现得并不在?乎。但自从他遇见龙女,很多事都?悄然变了?。 金咤晓得哪咤送了?龙女一串渡了?心头精血的手鍊,方才哪咤脸色苍白,显然是心痛难忍。 十有八九,是那龙女出?事了?。 哪咤走得这样急,还说什?么不在?意,分明是在?意得紧! 以他这样的桀骜心性,怕是此刻,便要杀入东海了?。 第23章 龙宫炼狱 往日里, 水晶宫前是不许任何人携带武器的,这是龙宫最浮华之地,从来都是祥和安泰的。 可今日却遍布甲冑兵刃, 那些利刃在九转琉璃的反射下,颇有些?刺得令人睁不?开眼。 全是森森肃杀之意。 敖泠跪坐在大殿下, 几?乎直不?起身子。 她昨日赴宴时?, 穿了一身鎏金织羽的青纱罗裙, 是听?虹特意为?她选的,鲛纱织就的外衫水火不?侵,在琉璃海色里会泛着流晕光华。 可如今她浑身是血, 旧伤并着新?伤,再华贵的料子也禁不?住血液层层的浸泡,白羽与干涸的血污粘黏在一起,鲛纱上是斑驳的血迹, 还有鲜血从她的肩膀和腰间汩汩涌下, 染红了白玉砖。 敖丙已经醒了,被敖泯压在敖广面前?, 他的双手被反扭制住,头被压得极低,却不?肯向?敖广求一声饶。 敖广冷着脸,大骂他愚蠢不?知事。 敖泠却笑了一声,身为?女儿,她是向?来不?配和他们有同族之谊的,敖丙护她只能是愚蠢。 可这一笑, 却引得旁边才刚恢復元气的敖乙侧目。 第68页 二太子敖乙行事最为?毒辣, 当年是如何待她的,她至今记忆犹新?, 不?由?得有些?喉咙发紧。 敖乙的眼下一片阴翳,直勾勾盯着她:「小?贱人,你还真有能耐啊。」 他向?她走来,眼里的阴狠让她忍不?住微颤,阴影再次蔓延,她却撑着手臂不?愿退缩。 但她还没看清他从哪里掏出的匕首,就见他手起刀落,就着她腰间的旧伤,狠狠刺了进?去。 她顿时?脸色煞白,闷哼成了惨叫,硬生?生?咳出血来,鲜血呕在地上,像一朵触目惊心却艷极的花。 他刺透了她的逆鳞。 「当年我就想这么?做了。」敖乙捻着手帕擦了擦沾满血迹的匕首,可是血污已经脏了刀刃,怎么?也擦不?干净,干脆砸在了敖泠身上。 这一下她再也直不?起身子,只能蜷缩在地上,只有一双怨毒的眸子冷冷盯着敖乙。 敖丙见状拼了命地挣扎,他总算软下身子去求敖广,却不?是为?自己求情:「父王,儿臣求您放过阿泠吧,当年只是她年纪小?不?懂事,只是她一时?鬼迷心窍......」 敖泠在无尽的痛苦里挣扎,听?到敖丙的话竟然仍忍不?住发笑。 为?什么?错的都是她呢,是他们不?把她当同族看,是他们要刨她的心取定魂珠,是他们要将她的东西占为?己有,还要对她赶尽杀绝! 她何错之有。 她何错之有! 可惜她的眼里尽是血泪,此刻痛得她连睁开眼睛都做不?到,更别提开口说话。 敖广没有理会敖丙,而是让人去把王后敖予押上来,此外一时?也没人再动她。 四周寂静得只能听?到她自己微弱的唿吸声,带着颤音久久不?能缓和。 等到她终于有些?力?气睁开眼了,却见母后也被锁龙钉死死钉住,几?乎是被人拖在地上前?行。 母后的身后是一条长长的血痕,就像另一条无形的锁链,将她压制在这漫漫幽寂的深海之中。 果然,他们对她尚且如此,对母后又怎会宽容。 敖泠的心像一片死寂之地,可这里又如炼狱一般,叫她几?乎要发狂。 敖广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敖泠,你且看好了。」 他震碎了禁锢着母后的锁龙钉,用?金针在心头取了一滴血,又一针扎在母后的胸口。 两滴血泛着金光点?点?,在空中逐渐交融。血中是每条龙独有的龙息,敖广的,母后的,不?会有错...... 她瞪大眼睛,不?肯错过一时?一刻,努力?辨认这是不?是幻境。 直到一个繁复的法印结进?他和母后的身体,她才松了一口气,却听?见母后倏尔开口了。 「陛下,我想最后和泠儿说几?句话。」 许是敖广还顾念着几?分夫妻情分,冷哼一声同意了。 敖泠看着母后纤弱的身姿,繁复却残破的裙摆拖着满地鲜血,那些?厚重浓稠的血在此刻犹如桎梏的赘疣,似乎下一刻就会将母后的嵴梁骨折断。 她的心跳得极快,一口气都僵在喉咙里。 心中的不?安不?停蔓延,她忽而升起深深的惊惧,想伸出手去接母后,却丝毫抬不?起力?气。 好在母后还是安然无恙走到了她面前?,用?轻柔的声音唤她:「泠儿,你还好吗?」 她想露出一个让母后宽心的笑容,她很好,不?要有人为?她担心。 费力?张开的唇,却被母后柔软的手心捂住。 母后望进?她的眼眸中,她才发现原来母后脸上也有伤痕,将那张清丽的面容都染上狰狞的血色。 她忍不?住颤抖,怒意交织,母后却展颜一笑,极轻启唇。 「泠儿,别哭,很快便过去了。」 原来,她在哭。 敖泠怔愣了一瞬,她细细看着母后的眉眼,母后的眼眸才是与她最像的。极寡淡清透的微蓝,眼尾微微下垂,显得温柔脉脉,即便不?笑时?也娇俏动人,偏偏又像深渊一般引人下坠。 倏然之间,她的表情僵住了。 母后的读心术学得比她好,总能看穿人心的弱点?,可又是和她完全不?同的性子。母后总是温柔又怯懦,好似可以包容着世上所有的骯脏。 但此刻,她在母后的眼里看见了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刚烈与孤注一掷。 电光火石间,她读出了母后的想法,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母后却好似没有察觉,只是替她轻轻挽过耳发:「别怕,泠儿。」 一股妥帖温和的灵气顺着母后的指尖往她的口腔流入,窜进?她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内似有清泉流过,她却痛到无法唿吸。 母后要将龙灵献祭给她,助她脱身。 但她不?想要! 还未来得及说话,下一刻,她看见母后胸前?出现了一个血窟窿,鲜血喷薄而出,直直穿透了母后的心脏,甚至都顺着惯性戳进?了她的半边肩膀里。 没有血咒,敖广骗了她。 那一剑戳透了母后的心窝,贯满了灵气,她的母后连声音都没能发出来,就倒了下去。 始作俑者正居高临下,满脸怒意:「你们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招?!」 定魂珠瞬息间爆发出巨大的光芒,顷刻架起无上结界,拦下了敖广的下一招。 第69页 敖泠只觉得痛彻心扉,几?乎走火入魔,她将流剎剑攥在手中,挥剑就刺:「敖广,我要杀了你!」 她还是太年轻了,她还是太愚蠢了! 她竟然真的相信了敖广,会放过母后! 「你欺人太甚!我要你给母后陪葬!」莹蓝色的灵力?浸润了流剎剑,所过之处,琉璃柱珊瑚台尽数坍塌。 「护驾!」敖泯高喊,周身的海将倾巢而出,水晶宫一片混乱。 母后将毕生?修为?都给了她,定魂珠汲取了足够的灵力?,爆发出的光芒几?乎将整个水晶宫照亮,在琉璃宫瓦间显得耀目刺眼。 她挥剑而向?,满身鲜血淋漓,尽是杀招。 「逆女!你敢诛我,是为?天道不?容!」敖广怒极,「今日我便是替天行道,替东海诛杀你这条忤逆父族的恶龙!」 「你尽管来!」敖泠挥剑砍下拦住她的海将一只胳膊,血溅了她满身,「你欺人太甚!畜生?,你怎配为?我父?」 敖广眼神?一沉,高声道:「抓住她!我要定魂珠!」 她原本纯粹的淡色瞳仁里尽是血色,一身血衣艷如恶咒,罗裙翻飞,像是厉鬼。 一抬手,她将众人掀翻在地,又有另一波人围上前?来。 她便这样,无知无觉,满是怨恨,一步步往前?,直至力?竭也不?肯往后退半步。 敖泯不?过上前?了两步。 敖泠目光狠戾,她目标明确,手腕间翻飞起三道冰刃,直取他首级。 敖泯惶恐地往后褪去,敖广磅礴的灵力?瞬息也至,击碎了两道,击偏了一道。 利刃偏下而飞,却仍几?乎将敖泯一只手臂削了下来。 「啊——!」 鲜血飞溅,敖泯惨叫着,他捂住几?乎折断的手臂慌张无措,痛苦地几?乎浑身抽搐:「父王,她疯了,快将她杀了!」 但他的父亲敖广却只是皱了皱眉,没有太多动作,眼神?蓦然闪过一丝喜意,又被垂下的眼眸敛了下去。 「定魂珠竟有如此威力?......」唯有一点?喜不?自胜的呢喃落在深海里。 因为?想杀敖泯,敖泠上前?的动作总算被打断了半步,她终于停在了原地,调息着体内紊乱几?乎走火入魔的灵力?。 她冷冷看着眼前?站着的众人,是曾为?亲人的兄长,是曾有师恩的将领...... 但恍惚间,她睁大了眼睛,有一丝迷茫从眸中流露。 面前?好似是被砍去手脚的听?涟,是满身鲜血的听?虹,还有被刺穿了心口的母后。 是幻境,敖泠用?力?摇了摇头。 散乱的发间缠龙簪掉落,长长的银链落地发出一点?细碎声响,却似会摄人心魄。 抬头看着面前?的一切,她真正的亲友......她们无一不?在流着泪,都在她耳畔流连呢喃,要她杀了那群无情无义,无恶不?作的恶徒! 杀光他们!还东海一个安宁! 再看去,好似还有一个小?小?的人儿,是年幼的她自己,在怯怯懦懦,又怨恨不?甘地沖她叫嚣。 「凭什么?他们可以窥见天光,而我只能缩在深渊里!」 她瞳孔一滞,忽然感?觉腰侧传来一阵剧痛,惹得她忍不?住哀鸣一声,是敖乙手持利器,在她恍惚的片刻,将她的逆鳞生?生?剜了下来。 定魂珠在飞速流转,冲破她胸腔的禁锢,在她的胸口显现,渐渐凝成了实体。 众人押着她,锁龙钉被人紧紧拉扯住,她动无可动,只能死死用?手拽住粗重的锁链。 她听?见,断了手浑身鲜血的敖泯,正在远处急切高喊:「再逼她一把!快!」 她看见,她的父亲手中凝聚了一团真龙之气,挥掌向?她而来。 时?间似乎在那一刻静止了。 敖泠重重喘息着,她的怀中突然迸发出一股灼人的炙意,形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烈烈赤色笼罩了她的胸膛,替她挡下了那致命一击。 清脆的破裂声响起,有什么?东西碎在了她怀里。 她愣了一会才想起,那是哪咤赠予她的手鍊。 他曾在一个星河灿烂的夜晚,眼中浸满柔情,将这串手鍊放在她面前?,和她说:「敖宝儿,里面有我一滴精血,护你平安无虞。」 最后他的承诺,竟然真的做到了。 敖泠眼中蓦地有些?泛酸,可她没有时?间再细想,定魂珠已经被敖广用?灵力?包裹着,不?让她再拿回去。 她的龙灵似乎被人撕裂了一般,内丹也被牵扯,叫她痛不?欲生?。 敖广仿佛胜券在握,笑意漫上唇角。 他去喝令站得离她最近的敖乙:「快去杀了她!」 敖泠怨毒的眼神?盯着高台上的人,冷冷笑了一声。 没有人配杀她。 这一座虚伪寡情的龙宫,何人配杀她?! 定魂珠随着她的心意碎成齑粉。 顷刻而来的反噬几?乎要震碎她的龙珠,三魂七魄都要移位。 敖广脸上露出错愕的神?色,他的灵力?也随着定魂珠的消散,在空中漫无目的的飘荡。 下一刻,那些?灵力?随着烟消云散的粉末,重新?被敖泠捲入体内。 「你......」敖广勃然变色,「你竟然......」 她竟能将定魂珠震碎又还生?! 第70页 敖泠的目光冷到极致,腰间被剜下逆鳞的地方在不?断失血,靠着定魂珠的灵力?她才能撑住。 目光所及的这群龙宫之众,这里有她的父亲,有她的兄长,有从小?教导她的将军,有一直伴读在她身侧的侍从,都是她的同族之亲,可竟都是要置她于死地的人。 亲非亲,友非友。 敖乙持了长剑,他的衣袖上满是鲜血。 那是她的血。 「贱人,我今日定要杀了你,将定魂珠给——」他的话噎在喉咙里,再不?能说出来。 敖乙低头去看,温热的鲜血从他的喉间如柱涌出,一柄精巧的琉璃刺戳破了他的喉管。 敖泠在笑,那双总是晶亮的眼瞳里也算重新?有了神?采,她在轻声对他说:「二哥,杀人前?少说话。」 流剎剑刺进?了他的胸膛,火灵之力?专克龙族,霸道灼炎的灵气震碎了他的龙珠,撕裂了他的龙灵。 他不?甘心地要去抓她的手腕,被她反手摁在右肋,徒手抓住他的逆鳞。 「二哥!」几?个太子都震惊无比,面上俱是惊惧愤恨。 他们恨什么?呢? 为?什么?同样是血亲,她被压在地上苟延残喘,被生?生?剜下龙鳞的时?候,没有人心疼她呢?没有人替她恨呢? 其实也是有的。 她下意识去看敖丙。 敖丙沉默地站在廊下,半边身子俱在阴影里,神?色莫测。 他注意到她的目光,抬起头来,澄淡的眼中复杂万分,疼惜,懊悔,愤怒,厌恶,憎恨。 那一刻她读到了他的心。 他也想起来了,将她踩在脚下的从前?,将她捧在手心的后来。 一共十五年的短暂经歷,或许对敖丙来说并非什么?大事。 敖泠唇角的笑意有些?讽刺,自己也分不?清在讽刺面前?的敖乙,还是远处的敖丙。 没什么?意思,都是假的罢了。 她将流剎剑从敖乙身体里拨了出来,昔日俊逸绝冠的二太子倒了下去,好像是一瞬间的事,再无声息。 长剑一指,这次她直向?敖广,欺身而上。 拦下她的是敖丙,他的方天画戟直直击飞了流剎剑,震得她虎口发麻。 「为?何要杀二哥?」他质问她,眼神?冷彻。 她没什么?表情,琉璃刺向?他刺去。 众海将皆向?她,敖广布下阵法,一丝一寸的金光如利刃,皆奔着要刺穿她的身体而去,又都被定魂珠布下的结界挡了回去。 可她知道自己已是强弩之末,一人之力?,岂能比得过千军万马呢? 最后一次过招,敖丙将方天画戟勾住了锁龙钉的锁链,用?力?将她拉拽到地上。 明明清早之时?,他还说要替她解开锁龙钉的。 「敖泠,缴械投降吧。」他的眼中俱是挣扎。 她在地上重重地喘息,扬起一张惨白的脸,倏尔落下一滴泪来,清澈的泪混着她脸上的血迹,便似血泪触目惊心。 罗裙血污遍地,她浑身哪里有一处好皮肉,可她扯着那根锁链,拼尽全力?要将它震断。 「敖泠!」敖丙又喊了她一声。 变故突生?,海水翻腾涌动,大浪滔天而下。 骤然间,那根锁链真的碎裂开来。 灼烈的火炎之力?将整个锁龙钉寸寸震断,敖泠趁机旋身而退,却撞入了一个炽热温暖的怀抱。 那人踏风火轮而来,右手持火尖枪,左手将她紧紧环住,磅礴温热的灵力?顺着他的指尖汩汩流入她的身体,将她因失血过多而冰凉的身体重新?捂热了。 混天绫顺着他的衣袖破空而出,红绫万丈,捲起滔天骇浪,飓风四起,掀起宫瓦琉璃。 干坤圈撞上水晶宫的高顶,将龙宫硕大的夜明珠砸得粉碎。 琉璃贝瓦四处翻飞跌落,海将混乱躲闪,敖广再也不?能站在高台之上,只得飞身而下,横眉冷对。 哪咤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冷声问她:「怎么?将自己整成这副模样了?」 第24章 大闹东海 她从前身上总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 那香味又清澈又甜香,惹得?他心?里酥痒。 可如今,她身上是浓重如赤墨的血色, 血液干涸后的锈腥味熏得人嵴椎都在发麻。 她流了多少血呢。 哪咤心?里莫名扬起一丝烦躁,三?昧真火在他体内熊熊燃烧, 捲起滔天怒火。 他看着站在大殿之下的敖丙, 那人一袭白袍, 长?身玉立,身缀锦蓝华韨,一柄方天画戟上冰霜隐动, 处处寒意。 「你?三?哥哥?」哪咤的声音极冷,带着她熟悉的倨傲肆意。 敖丙有一双与敖泠极像的淡色瞳孔,只是眼?尾上扬,平时总浸着丝丝柔情, 与敖泠刻意装出?来的乖巧并不一样, 看上去也就和她不像了。 即使敖泠没回应,哪咤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混天绫将敖泠轻柔地托住, 将她放在安全地带,哪咤火尖枪一挑,迎上敖丙。 他的枪法极其?锐利,所向披靡,带着遮天蔽日的三?昧真火,将冰凉的海水灼烧得?翻腾滚裂。 方天画戟上冰凌涌动,同样是神兵所指, 杀意喷薄。 修为稍有不足的海将顷刻被三?昧真火烧得?尸骨无存, 敖广与众太子被烈焰所挡,只能眼?睁睁看着殿前二?人殊死搏斗。 第71页 敖广只能向敖泠怒道:「你?教唆陈塘关叛反, 龙族叛徒!」 敖泠眼?神冰冷,怒极反笑,混天绫裹在她的袖间,青褶裙哪里还有半分?原来的颜色,只有一身血红,与红绸烈焰莹莹相衬。 「我便是反了又如何?」 她在陈塘关时,被哪咤封了灵力,仅有的飞灵笺上只能带上只言片语。 她没说自己身陷囫囵,只将陈塘关欲反的消息带回东海。可龙宫无人救她,甚至传密令于李靖要剖心?取珠。 她周旋于总兵府中?,要拼死杀了李哪咤,要侵犯她异族之人不得?好死。 她没有怕自己身埋他乡,只一心?关护东海的安危。可龙宫却要害她,甚至在海藏之下动了她的龙骨,动了她最在乎的母后。 如今,还要诬陷她是叛徒。 大殿之上,翻江倒海,断壁残垣,哪咤与敖丙搏杀的灵力震断了盘龙柱,碾碎了琉璃瓦,火灵与冰凌之力在空中?不断交织。 她神色漠然,流剎剑从?白玉砖上飞起,重新回到了她的手掌心?。 「谁欲杀我,我便杀谁。」 她一向是这样睚眦必报的德行,从?前要杀哪咤,因为哪咤要杀她;如今她要杀东海众人,因为他们原是一直想要她这条命。 她的命是她自己的。 谁也不配,谁也不能动她的命! 混天绫上滚滚涌动的火系灵力,激发了流剎剑的嗜血杀意,这柄剑被哪咤带在身边五年,通体流火,已是初成神兵之兆,就是她拿着也有些炙烫。 可她握得?很紧,翻身而下,定?魂珠温润的灵力破开三?昧真火,她从?火中?游窜过?去,长?剑直指敖广心?脉。 哪咤搏杀之间,还能分?出?干坤圈来助她,金圈飞火,满眼?红光,众人皆拦在敖广面前,她一剑又一剑刺过?去,谁拦她,她杀谁。 直到极尖锐高昂的龙吟声刺痛了她的耳膜,她顿住剑意,下意识看过?去。 哪咤的火尖枪已经刺进了敖丙的心?口。 方圆十丈,皆为尘烟齑粉,三?昧真火燃烬龙宫汪洋。 敖丙颓然地握着那柄红缨火尖枪,手指被烈焰烧得?血肉模煳,仍不肯松手。 哪咤嗤笑一声,满目厉色,将火尖枪漫不经心?地抽了出?来。 那一刻,敖丙看向了敖泠。 他眼?中?是那般澄澈平静,苍白的脸上连血渍都没有,干净得?一尘不染。 只有心?口的血液,染红了他的衣襟。 敖泠别?开敖泯的弯刀,混天绫替她将敖泯掀飞在地,她顿在原地没有说话。 敖丙在沖她笑,嘴角的笑意很清浅,像是他一贯看她的那样。 那泠泠玉碎的温润男音似乎在她耳畔响起,他说:「阿泠,不要恨我。」 她别?过?眼?,不愿再看他,而是重新拎着剑杀入重重围兵之中?。 哪咤看着强撑着不愿跪地的龙宫三?太子,嘴角露出?一抹薄凉嗜杀的笑意,火尖枪上烈焰腾飞,又一枪挑上了他的胸膛,直戳进他的嵴椎骨。 敖丙闷哼一声,终于没了生息,双腿绝望无力的垂在地上,被哪咤一枪挑出?了龙筋。 鲜活的龙血会带着异香,和敖泠身上总带着的那股气味一模一样,只是更浓重些。 他下意识去看敖泠。 她满头满身都是血,原本柔顺的乌髮变得?粘稠难解,身上青靛的纱裙也皱皱巴巴。但她满眼?狠厉泣血的模样,就像个恶鬼。 他的眼?神一沉,他看见她落了泪。 他方才杀敖丙的时候,瞥见她看过?来了。 原先都没哭,是才哭的。 杀完敖丙才哭的。 哪咤满身郁气涌动,三?昧真火随着他的心?意烧得?更烈。 混天绫顺着他的心?意,将敖泠往他身边託了一把,他知道她身上的灵气在流逝,早已是强弩之末。 「杀你?三?哥,你?不高兴了?」 敖泠沉默着,心?中?五味杂陈,她自认非是良善之人,当年敖丙那般对她,如今他死了,她自然是该高兴的。 可是...... 方才,她真的有一瞬间想对哪咤说够了。 她没能开口,因为她知道,哪咤此番便是奔着杀光龙宫踏尽东海来的,她也是他的仇家,有什么资格和他开口。 她以为一人之力,如何能敌千军万马之势。 可哪咤做到了。 或许最后一个死在他枪下的,就会是她。 哪咤见敖泠一直不开口,神色隐隐有些悽苦,他心?中?那团火愈演愈烈:「他那般对你?,你?还依依不捨呢?」 这番话点醒了她,她看着哪咤的目光渐沉,终于开了口:「你?知道了。」 她用的是笃定?的语气。 定?魂珠碎裂的那一刻,她很明显的察觉到,八年的黄粱一梦皆已碎裂。 敖丙想起来了,哪咤在幻境里似幻非幻的梦境肯定?也清晰了起来。 哪咤冷哼了一声,不再看她,而是将火尖枪指着敖广。 强者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艰难险阻,她几番努力要破开的重围,他只需要将枪往前一送,便迎刃而解。 敖广立在大殿最深处,他的龙袍同样被三?昧真火灼烧得?狼狈不堪,却仍是一副处尊居显之态。 第72页 「老妖龙,你?这东海的海水可真金贵啊。」哪咤眼?神冰冷,满是戾气,「人间旱灾连连,你?却躲在这里当蛆虫,真是一把烂龙骨成精。」 敖广手中?酝酿着真龙之息,大怒道:「黄口小儿,我听封天庭,是天道亲证的龙王!」 哪咤眼?神一凛,火尖枪破空而去,带着毁天灭地的火灵之力。 只见敖广发出?一声天震地骇的龙吟,化身成一条浑身泛着赤金光芒的龙,意图从?水晶宫冲出?去。 敖泠眼?尖,瞥到一抹暗蓝色的身影从?龙椅后一闪而过?,她还未说话,腕上的混天绫已经飞向空中?,要卷上敖广的龙角。 「是幻境,哪咤。」她出?声提醒他。 敖广的幻身在空中?挣扎片刻,突然扬出?一阵耀眼?的金光,碎成光亮凛凛的粉末。 敖泠则目光炯炯地盯着龙椅那处,可是早已没了敖广和另外几个太子的声音。 哪咤恨恨道:「这个老匹夫!」 他浑身气息冷冽,眼?中?却火苗四溢窜动,三?昧真火几乎要将整个水晶宫捲成一片虚无。 还欲起身去追,敖泠拉住了他,犹豫了一瞬:「李哪咤,已经够了。再这样下去,天庭很快便会知道动静,你?讨不到好处的。」 她此番滋事挑衅,杀了龙二?太子,哪咤将龙宫烧得?片甲不留,杀了龙三?太子。 先前敖广已经被三?昧真火烧成重伤,他早已是垂老之际,此番重伤,活不久了。 龙宫也已经重创,再闹下去,谁也不能好过?。 「那又如何?」哪咤皱眉,干坤圈在破败的水晶宫来回翻滚,带着腾腾杀意。「我不在乎。」 他向来不服这些条框拘束,今日便是将这东海都掀了,又能如何。 敖泠一愣,她倒是忘了此人的桀骜性子了。 说到底他们也才分?别?了几日,相处下来她很好摸清他的性子,都不用多思索便脱口而出?哄慰他的话。 「你?要为陈塘关的百姓考虑,昊天玉帝若降罪下来,何人能免?」 哪咤总算顿了一顿,却冷笑一声:「你?是为了你?东海水族吧。」 但他没有再动作了,遍地鲜血顺着海流蔓延,染红了大片海水,整个水晶宫笼罩在血雾朦朦之下。 若三?昧真火再烧,整个东海都会被殃及。 她一早就是这样想的,辽阔的海域里有多少无辜的族群,他们法力低微,只依附龙宫而活,却没做过?坏事。 再闹大的话,李哪咤所生长?的陈塘关,也一样会被天庭降罪。 敖泠没再言语,她早已是虚弱不堪,全凭定?魂珠和哪咤渡给她的灵力才能撑到现在。 哪咤自然察觉到了,与她站得?近了些,混天绫顺势回到她的腕上,将源源不断的灵气传到她身上。 四周只有火焰噼啪声,早已没了生气。 敖泠一口淤血咳了出?来,整个人也虚软下来了。 哪咤将她揽在怀里,他神色复杂,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之后,遍布水晶宫的灵识归位,他确认了这里再也没了敖广的踪迹,抱着昏迷的敖泠去了海藏深处。 他在敖泠的幻境里曾看到了一切,晓得?那里有一块专用来抑制她的龙骨。 三?昧真火在这里肆意燃烧,他破开海藏深处,在漫漫珍宝间来回搜寻,终于找到了那块龙骨。 可正当他要将龙骨重新融回她的身体时,却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有人送了她一块龙骨了。 哪咤冷哼一声,将那块龙骨藏在袖间,离开了东海。 ...... 龙宫内的腥风血雨还没有翻涌至浅海,蔚蓝一片的海面依旧是风平浪静。海浪悠扬,顺着风声打在浅滩上,是一片喧嚣又充满生机的颜色。 谁又知今日陈塘关的少年英雄,已经在顷刻间将东海龙宫烧成废墟,深海处已是一片血海呢? 敖泠被阵阵海浪声扰醒,她浑身剧痛,连唿吸都能牵扯到痛处,只能浅浅喘息着,费力睁开眼?皮。 天穹晨光,静蓝飘渺,是和大海一样纯粹又干净的颜色,却是她从?不曾触及过?的颜色。 霞光披洒在她的身上,为她满是血污成结的发梢都渡上了一层微光,是她在海藏深处蜷缩时,最期冀的光亮,是她在无间地狱里,最渴望的救赎。 她靠在哪咤身上,微微偏头去回望东海。 这里曾是她的家。 海雾漫漫,她最喜欢海青色的长?裙,行步间会摇晃出?海浪一般的波纹。 可如今,她一身的青裙,染着她与族亲的血,深红如墨,拖着她万劫不復。 她落了一滴泪。再偏过?头时,哪咤已经在看着她了。 他的眼?睛生得?极明亮璀璨,像是可以烧尽世间污秽的火焰。嫉恶如仇的少年偏执又乖张,但她无可否认的是,他的确是善良且真诚的。 敖泠抬起手,用尽了最后一点灵力,轻轻施了一个法诀。 哪咤皱着眉看她,环着她的臂膀也收紧了一些,但她没有再动作,只是靠在他的肩膀上,神色倦倦。 「你?做了什么?」 敖泠没有回答。 恰是这时,金咤和木咤带着三?百亲兵抵达东海边。 金咤看见靠在哪咤怀里的敖泠,满身血色,顿时心?惊无比。那血的颜色太刺目,哪咤的身上也染尽了血色,一时叫他分?不清究竟是谁的血,亦或是二?人的血早已相融。 第73页 「哪咤,你?之前是怎么与我说的?」他就晓得?哪咤不会杀她。 没杀她也就罢了,还将人揽在怀里,成何体统? 东海要亡,单留一个她算什么?此龙女?非是表面看上去那般纯良,哪咤若真陷去了,总有一天会被毒蝎所蛰。 况且,她本也是那群无恶不作的龙族其?中?之一。 哪咤搂着敖泠的腰又紧了些,不愿多解释,只说了一句:「她与东海反目成仇了。」 金咤还要相劝的话忽然哽在了喉间。 但却更加心?烦意乱,他冷哼一声:「谁知是不是她耍的阴谋诡计。」 龙女?不诛,终是隐患,将会反噬哪咤自身。 敖泠又昏了过?去,浑身冰凉,原本被灵力止住的伤口失了控制,崩裂开来。 哪咤心?中?还想着她方才掐的法诀,微微皱眉:「敖广与几个龙子逃了,但他受了重伤,已是强弩之末,垂死当头。大哥与二?哥既然带了兵来......」 这便是要走的意思了。 金咤更气,怎么能为了龙女?什么都不管了,他声音微扬:「你?要去哪儿?」 自然该是为敖泠疗伤。 这小龙女?伤得?这么重,再耗下去就没气了。 哪咤再不愿多说,本也不是喜欢解释的人,只揽紧了怀里的人便要离去。金咤不让他走,一时间僵持不下,两人的脸色都越来越差。 木咤又上来劝架,无奈道:「都是亲兄弟之间,何必......」 话还没说完,木咤突然觉察鼻尖有一点凉意,是水滴落了下来,他愣住了。 金咤和哪咤也有些愣怔,皆下意识往天上看去,只见原本还晴空万里的天突然阴了下来,火球似的太阳隐在云后若隐若现。 更多的雨水落了下来,淅淅沥沥,砸在沙砾上,枯草上,润物细无声。 哪咤向陈塘关看去,他自小一目十里,已经看到那儿阴云密布,那雨丝密密,却很是柔和,非是风暴之雨。 是敖泠降下的雨。 雨声越来越大,干涸的土壤已经很久没有过?雨水的恩泽,沟壑蓄满了初下的雨水。哪咤看着陈塘关的百姓们在欢唿雀跃,纷纷出?门来迎接这场来之不易的风雨。 金咤显然也反应过?来了,他有一瞬间错愕,旋即皱了皱眉,终于是没有再拦着哪咤。 哪咤顺着他让开的路,与他错身而过?。 金咤下意识回过?头去看了他们一眼?。 敖泠的青裙被雨水沖刷着,落下满地血痕,沿着沙砾缓缓落下,与哪咤的红衣猎猎融为一体。 他们确实好似一对命定?之人。 第25章 初入干元 干元山金光洞, 是玉虚十二仙之中「太乙真人」的修行道场。 此处绝壁耸立,云霄滚滚,日光顺着诡洞漏出微光, 将云雾照作金光瀰漫。惊鸟绕峭崖,掠过?一声长鸣, 万丈尘寰皆在下。 哪咤抱着敖泠, 看似走得?很稳, 但步伐越来越急促,到底暴露了他此刻的忧心忡忡。 终至洞前,太乙真人早已察觉, 手持拂尘,立于微光之下。 「弟子哪咤,特来拜见师父,请师父施手相救。」 哪咤稳稳抱着她, 还是低下身子向太乙真人见礼, 正错过?了太乙眼中露出的一丝惊异。 「进?来说吧。」太乙真人只看了敖泠一眼,便知她伤得?极重?, 肩上与腰间的伤口自不用说,体内的灵珠都隐隐有了崩裂之意。 这?可是能救哪咤的伴生?灵珠,不能有什么闪失。 「你施血给她。」 太乙真人沉吟,但这?毕竟是对家之女,怕哪咤不愿,他又解释道:「她的内丹将碎,走火入魔, 你的血与灵气于她是上等补药, 其?中又以血肉之躯的『血』最为滋养......」 双生?灵珠,自是相伴相生?, 互补互利。 还没说完,却见哪咤以灵气为刃,在手臂上划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温热滚烫的鲜血几乎是喷薄而出,他将手臂递至她唇边,微微掐住她的下巴给她灌了进?去。 伤口太深,鲜血太多?,余下的顺着他的手腕和?敖泠的唇角,缓缓流下,颇是血腥。 太乙真人一时竟无语凝噎。 「你倒也不用......」整这?么大的阵仗。 敖泠的脸还是极为苍白,半分不见转醒,太乙衣袖一转,轻抬拂尘,拢了一道法术罩住了她的全身。 漫漫金光没入她的心口,太乙真人略略一眼,瞧着徒弟的混天绫都给她拿去包扎止血了,一时怔住,不由一嘆。 自从将此等阐教法宝传给哪咤后,他这?个做师父的都没能碰过?几次混天绫的边角。 哪咤此徒,说张扬也张扬,说内敛也内敛,法宝皆掩于袖下,平常鲜少示人,每每都只一句:「仙家灵物,只用以斩妖除魔,寻常时候何必拿出显摆示人呢?」 如今堂堂皇皇挂在人家的身上,料想是极在乎她了。 他端是一派仙风道骨,语气偏有些迟疑。 「你不可对她......」 话还未尽,哪咤便急不可耐问?他:「师父,她何时能醒?」 太乙真人迎着哪咤焦急的目光,神色渐渐复杂:「她伤得?如此重?,哪里是一朝一夕能见好的。每日三?时替她哺血,为师也会?替她护法,何时能醒,只凭造化了。」 第74页 况且龙女眉宇间尽是挣扎之态,显然是不愿清醒的。 龙族暴虐,上古之时四海龙族易子相食,亲族相交之事,太乙真人也早有耳闻。 雌龙在族中地位低微,能平安长大的本也没有多?少,就算能长大的,也免不了被磋磨得?失了锐气。 海域十万里,水族势大复杂,盘根错节,归顺天庭后受昊天庇护,拥海称王,只手遮天,难怪他一直没能探查到伴生?灵珠的踪迹。 也是造化弄人了,伴生?灵珠偏偏投生?去了东海之下。 「是弟子太过?心急了。」哪咤垂眸敛目。 「此去东海,虽有师门密旨在前,但我一贯是望你妥帖行事的。可你贸然只身杀入龙宫,你父亲定?心有不忿,此举鲁莽了。」太乙抿唇看他,语重?心长。 谁的徒弟谁心疼,虽然哪咤是灵珠子转世,早被命定?是封神之役的先行官。但崑崙玉虚宫这?道的密旨下来,要?哪咤去讨伐东海,这?是个极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太乙是一万个不愿意。 师命难违,他只能先行唤过?哪咤来商讨,几番劝君诸事需稳,却也抵不过?徒弟这?般桀骜不驯的性子。 他也知道,哪咤坐镇陈塘关,早对东海深恶痛绝,等了十多?年?要?报龙族之仇,岂能罢休。想来当年?师尊命他要?哪咤重?回陈塘关,就打定?这?个主意了。 哪咤一定?会?杀入东海,无人能拦。 如今既已到了这?地步,太乙只能嘱咐道:「如今陈塘关诸事未毕,东海杀劫,昊天难免不会?降下惩罚,你还是需上心些,多?去其?中周旋一番。」 但他也知道,哪咤哪里懂什么周旋,最后还是得?他出马的。只想教他收收心,日后行事不可鲁莽。 哪咤还是垂目答应。 既然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也用阐教密术护住了龙女的心脉,太乙真人没有多?留,施施然又离开了。 石洞中只剩了哪咤和?昏迷的敖泠二人,一时难免有些静谧。 哪咤心中很复杂。 如敖泠所猜测,在定?魂珠破碎的那一刻,哪咤确实想起了初次见面时的幻境真貌。 当年?他看到的是敖泠最真实的记忆。 九龙夺权,触目惊心,囚困深渊,杀其?取宝,桩桩件件是龙族密辛。 只是因为龙族秘术,在幻境消逝的那一刻,他将那些悉数忘了。 其?实也没尽数忘记,后来一别?五年?,九湾河重?逢,他在久违的龙宫幻境里再次回忆起了不少,他甚至真有几刻将自己当作敖丙,是他做下了这?些事。 若他是敖丙......原来,他会?想要?敖泠原谅他。 哪咤偏头看她,眸色幽深如墨,看不出太多?情?绪。她究竟是是备受宠爱的小公主,还是饱受摧残的龙族弃子...... 此刻好像都不怎么重?要?了。 他承认他对她是动了恻隐之心,从九湾河再见的第一眼起,亦或是更早。 他将她放在身边,次次说要?杀她,次次皆心软。 最后一次,他甚至将她放回了东海。 那天他想的是,这?样不屈不饶的小妖女,非要?真吃点苦头才知道服软。既然这?么想回东海,便让她回去,让她亲眼看着东海是怎么将她抛弃的。 那是报復的快感,是他被鲛人泪误窥真心后的莫名?耻辱。 可后来他在东海看到她的时候,心里又忍不住泛起了一丝悔意。 她好像伤得?很深,无论是身上,还是心上。 他总说要?杀她,但从未将她作弄成这?样。在陈塘关相处一月的时间里,她还曾是他手心的珍宝。 也从没见过?她那么绝望的神情?,就算是被他识破了诡计,被他强行按在地上,要?她低头,她都是一副生?动鲜活的模样,好像下一刻就会?张牙舞爪地将他反咬一口。 哪咤知道,她峭拔高傲,生?性刚毅,就算时逢绝境,也不愿中道而止。 她和?他很像,一样骄傲,一样不驯,一样不折伦常。 何时有那样万念俱灰的样子。 如今她躺在石床上,脸色苍白,唿吸都是微弱的,她原本就长了一张娇柔的脸,阖目抿唇,更显得?蛾鬓弱柳,好像谁都能顷刻间要?了她的命。 一别?才多?少天。 仙人之洞,微光而明,哪咤点了一盏灯,守了她一夜。 ...... 出乎太乙真人和?哪咤的预料,翌日清晨,敖泠便醒了。 哪咤修行多?年?,稍有动静便能得?知,也顺着她略有急促的唿吸声,睁开了双眼。她仍躺着,眼里平静无波,只有唿吸有些发抖。 哪咤下意识去替她抚过?鬓髮,她垂眸不语,没有丝毫动作。 他看了看天色,又以灵力?为刃,割开手腕,这?次倒是变出了一个木碗,将血流进?碗里,再递到她的唇边。 敖泠仍是没说话,哪咤只得?提醒一句:「喝了。」 她不愿意喝,微微将脸别?开了。 哪咤心里有些别?扭,自己放自己的血,还要?凑到她面前捧着给她喝,怎么看怎么不自然。 如今可没有鲛人泪了。 于是他微冷了声:「要?我餵你?」 她终于哑着嗓子:「我不需要?。」 哪咤眉心跳动,想她小姑娘家如今又闹得?什么别?扭,心中还没想到对策,手指已经覆上她干裂的唇瓣。 第75页 「你若不喝,我倒是有个好法子。」 敖泠微侧目看着他,那双眼里没有任何神采。 哪咤的心忽而一颤,是他都不曾想到的颤动。他从前总觉得?久远的印象里她的面容死寂,全然没有灵动可言,原就是如此的。 但他不想她这?样。 笑也好,嗔也罢,至少该是有股生?气活灵劲的。 于是他一时嘴比心快,脱口而出:「......嘴对嘴餵如何?」 「......」 这?话说得?极像在翠屏山时,他逼她坦白供词,故意亲她,故意逼她,将她的嘴唇都咬破了。 敖泠那双杏目果然如他所想,微微睁大了些。 她的脸上也总算有了一丝不自然,犹豫一瞬,就着他的手将一碗血饮尽了。 这?样才对,哪咤满意地将碗具撤下,见她嘴角还有一抹鲜血,在白净的脸上显得?有些靡艷,也顺手替她擦了。 敖泠没有看他,安静地躺着没说话,还是没什么勃勃生?气。 虽然哪咤施了净身诀,将她一身的血污都清理了,但她的鬓髮还是很散乱,发链与髮丝缠在一处,有些狼狈憔悴。 哪咤心意一动,手中显出一把?梨木梳子来,将她柔软的青丝握在手中,细细梳理起来。 他很有耐心,髮丝结成股的地方,也会?小心翼翼地用手指绕开。银链很长,拧在了一起,他也要?一点点将其?拆出来,修长好看的指尖挽着她乌黑的发,动作是他从未有的轻柔。 他从小便跟着太乙真人学艺,一直是自行照顾起居,梳头这?种事他早已做过?千百遍,得?心应手,却是第一次替别?人梳妆。 敖泠的头髮很长,像海藻一样柔顺,又像海浪一样飘逸,铺落在床榻上,煞是好看。 可他不会?梳女子的髮髻,最后手一顿,只能将混天绫缩成合适的大小,替她将发尾拢紧扎好。 乌髮红绫,与她相得?益彰。 敖泠总算抬眸瞧着他。 他脸上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被他轻抚过?的髮丝还带着温热的触感,与她如今的心如死灰是完全不同的温度。 她和?他不同,她一直是这?样想的。 他如今是陈塘关的少年?奇才,屠恶龙,卫家乡,而她如今是东海的摒弃之人,众亲离,无所归。 从梦中挣扎起来的那一瞬间,她甚至在想,为什么她没有死呢?也许死了,就可以把?一切抛下,再无罪恶,再无忧怨。 她很想发泄,可她能对谁发泄? 满心惶恐,满心怨怼,什么也说不出来,什么也不想说。 哪咤看不出来这?些,只是轻声问?她:「感觉好些了吗?」 她身上很疼,心中更疼,闭着眼睛装睡不愿回答。 哪咤无奈,见她此刻还伤得?重?,他没再说什么,只替她将被角掖好,温暖的手心蹭过?她脸颊,让她好好休息。 太乙真人似有所感,也赶了过?来,瞧了她一眼,讳莫如深,只让哪咤出去说话。 金光洞外是一处偌大的高崖,晨光微熹,师徒二人站着,各有心事。 「这?小丫头是个心性倔的,与你一样。」太乙斟酌开口,「你可知太相像的二人,是很难和?睦相处的。」 她本被梦魇着,太乙料定?她总要?有几日苦楚,陷在梦境中无法自拔,却不想她如此刚烈,情?愿遭了反噬,也要?从梦中清醒。 如此心性,与哪咤在一起,终会?互伤。 哪咤不明所以,皱了皱眉:「我要?与她和?睦相处做什么?」 只是她如今受了伤,看着模样可怜,他有些于心不忍而已,才将她带来了干元山。 太乙真人看他像个呆子,顿时有些凝噎:「......哪咤,你肩负救世之命,往后要?助西岐伐商,不可耽于儿女情?长。」 哪咤这?才听明白,原是师父也与他大哥一般,认为他喜欢龙女。 他眉头皱得?更紧:「我没有。」 回答很是斩钉截铁,太乙真人却看得?清楚,但他不愿直接拆穿,免得?哪咤真的认清了自己的心意,往后受了情?伤,脱身更难。 「她既然醒了,你便先下山去秉你父亲吧。」 「她可无大碍了?」哪咤并不算放心。 太乙真人嘆了一声,玉虚仙首之一,为仙千载,并不怎么擅长说谎,只能眼神飘忽地答了一声是。 但师徒十七年?,哪咤总归清楚师父的心性,旋即瞭然道:「等她伤势再平稳些吧。」 言罢,他便向太乙真人垂首作揖,犹自回石洞中去了。 敖泠果然又昏迷了过?去,秀致的眉微蹙着,方才喝过?他的血面色红润了些,如今又是惨白一片,小巧的唇紧抿着,血色全无。 哪咤牵了她的手放在掌心,将灵力?循循渡去。 如此便过?了两日。 太乙真人说不通他,只能作罢。 哪咤日日循着时间给她渡血,也瞧出了一些端倪。 他在她布下的幻境中见过?她的哥哥喰肉吸人血,纵有多?美味,也不至于像她对他的血这?般渴望。况且也没有人血对龙,食之大补的说法。 就算他灵力?高深,也不至于真能如此对症,饮之便能助她痊癒。 师父说他的血与灵气于她大补......他去问?师父,师父却支支吾吾不肯回答。 第76页 敖泠期间也有清醒过?几次,他本也想问?她一句,可她也仍不愿意说话,又是面色极差,了无生?气的模样,叫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问?。 直到第三?日午时,敖泠才痊癒了不少。 她的气色开始红润,总算是能支起身子,靠在床上待上一会?了。 哪咤又替她将头髮梳好,便端坐在桌前沉思,手指轻敲桌沿。 他这?几日一直未回去,一是因为敖泠尚未脱离危险,二是因为他在东海留了灵识,晓得?金咤他们尚在龙宫。 敖广与几个太子跑了,留下虾兵蟹将,老弱病残一片不管不顾,还真是蠹虫之举。 金咤守株待兔三?日,也没守到敖广回来,如今正要?回陈塘关復命。 他也该回一趟陈塘关了。 第26章 本非同族 哪咤自小便?知?道, 李靖一直将他看作祸害。 殷夫人怀他三年六栽,又逢丑时,犯一千七百杀戒, 出世第一眼,看见的不是母亲的笑容, 而是所谓父亲泛着寒光的剑刃。 李靖要杀他, 但他是谁? 灵珠子转世, 肃清乱世的第一把刀,他早在灵胎中就开了灵智,李靖算什么? 他将自己名义上的爹推开三丈远, 三昧真?火游窜纵横。 从此他被太?乙真?人带走,在干元山道场修习仙术,他根骨奇佳,不过七年便?得以学成?。 七年转瞬, 再回陈塘关之?时, 父子间早已了无亲情。直到如今,他杀入东海, 李靖勃然大怒,手执三叉戟,扬言要将逆子逐出家门?。 他的母亲殷夫人替他求情,虽然他与殷夫人也是自小分?离,可她也未曾苛待过他,甚至常让金咤木咤照应着他。 为母一腔爱子之?心,哪咤看得清清楚楚, 但李靖薄情寡义, 竟将自己的妻子一掌拂开。 哪咤眼中?闪烁着怒意,火尖枪已现?于手中?:「李靖, 你敢再动母亲一分?试试!」 「好啊!」李靖连说三声好,额间青筋暴起,「如你,不要也罢!祸星降世,得你这般乖张残虐不服管教之?子,如今连一句父亲也叫不出来了是么?」 那柄三叉戟挑在哪咤眉心,灵力皆萦绕于上,李靖怒道:「谁给你的胆子?罔顾军令,不顾军威,挑唆金咤木咤与你私下东海!」 哪咤顾着师父嘱咐他要妥善行?事,虽猩红着一双眼,硬是掐着火尖枪没有动作,只把骨节掐得发白。 总兵府内乱作一团,金咤木咤也来劝。 金咤是事先?与哪咤通了气的,只叫哪咤堂前少说话,别顶嘴,余下的他会处理好。 哪咤一双手都快掐出血了,听?见金咤跪在堂前,将东海之?事一桩一件悉数禀报了,李靖的脸色才缓和了一些。 「那日降下的甘霖亦可为证,龙宫已破,雨水乃东海九公主所降。」 李靖脸上的神色又冷了几分?:「她没死?」 金咤一顿:「敖泠既降于陈塘关,也随龙王离开了。」 「那她身上的定魂珠呢?」李靖追问道。 金咤心中?咯噔了一下,状似无意地瞥了哪咤一眼,却见哪咤一张脸也已浸满寒霜。 他若是说出实情,哪咤定然当众翻脸,于是踌躇道:「已被龙王拿回去了......」 「胡闹!」李靖大怒,「既破东海,又岂能将这等法?宝再落入敖广手中??」 行?军用?兵之?道,斩草除根才是上策。 既然要灭东海,便?不能让龙族再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定魂珠被敖广拿走,若是向天庭状告陈塘关,又该如何。 哪咤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容,瞧着李靖只觉得讽刺。 要求和的也是他,要赶尽杀绝的也是他。 但究竟是真?为了斩草除根,还是觊觎那颗定魂珠呢? 「你在意的,哪里真?是什么东海敖广。」哪咤冷冷瞧着李靖,「恐怕唯有自己的仙途才最重?要吧。」 李靖一顿,定定看着哪咤,他眼中?满是翻腾的怒火。 哪咤全然不在意,只等他先?发难,今日父子反目也算不得什么了。 可李靖却深唿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磅礴怒意,思忖片刻后沉吟道:「哪咤,敖广在逃,难保不会告上天庭......只有彻底诛杀水族,才能彻底绝了祸根,护住陈塘关。」 哪咤一挑眉角,他这位父亲倒是深谙何为忍辱负重?之?道。 他的语气漫不经心,刻意讥讽:「一个敖广而已,父亲何须忧心?左右挡不了你的仙途。」 「哪咤,此事并非儿戏,不可轻视......」李靖隐忍不发。 就是如此。 次次说他是逆子是祸害,次次又求他,将他当作陈塘关的挡箭牌。哪咤神色未变,没有说话,李靖便?知?道他是默认了,犹自松了口气。 一场闹剧闹了半日,众人散去,只留了金咤木咤哪咤三兄弟在堂前。 金咤欲言又止,眼中?俱是复杂:「龙女如今是与你一同在干元山?」 哪咤颔首,对两个兄弟他从不虚与委蛇,又看了看天色,已是傍晚时分?,有了离开之?意:「既已无事,我?便?先?走了。」 金咤心中?已是瞭然,嘆了一声,点头应允。 这个弟弟终究是动了真?感情了,足足三日,迟不肯归。 第77页 这三日,金咤也是故意留守东海的。总兵府的亲信不断来报,李靖每日催促他回陈塘关,但想到哪咤不在,若被李靖察觉是去替龙女疗伤,定会更加愤怒。 若归降东海,自然奉还定魂珠于东海,但既破东海,这定魂珠就必须交到李靖手里。 可哪咤绝不会同意。 ....... 哪咤回到干元山的时候,天色已晚。 夜风微凉,金光洞前的峭崖上有星光披露,月辉洒在少女娇弱的身躯上,渡下一层清冷微光。但她着了一袭猎猎明艷的红衣,衬得她肤白如雪,几分?绮靡,几分?娇媚。 她从未穿过这样的颜色,可这样鲜明的颜色又莫名与她很相宜,整个人妍丽容光,明媚又灿烂。 那是他的衣裳,他常来干元山小住,金光洞里便?留了几套换洗衣物。 哪咤下意识捂着腰间的干坤袋,里头放的是今日在陈塘关替她挑的裙子。 他知?道她惯常爱着青色,选的也是她喜欢的款式。 她在龙宫穿了也是一身青碧色的纱裙,但等到出东海时,身上全是伤,衣裙也被刀枪划了无数口子,破烂不堪。 寻常的修復咒復原不了鲛纱织就的衣料,前几日他都守着她,今日下山前他便?有打算去给她买几身新衣裳。 可他如今心中?突然起了说不明道不清的心思,突然不想将新衣裳给她了。 他的红衣穿在她身上有些宽大,显得她更是娇小瘦弱,乌黛的青丝上还束着他的混天绫。 好似,她也是他的小姑娘了。 哪咤垂眸,走上前揽住她的肩膀,指尖的暖意顺着贴近的距离传递过去。 「夜风露重?,怎么出来了?」 敖泠早已察觉了他的脚步声,但她没有动,手中?持着双刺,那两根双刺间流转着一丝流曳的血线,月光清透下,显得格外诡谲。 原本是没有这条血线的,是从前她的兄长们用?这双刺,刺透了她的身体?。 仙家法?宝,蚕食了她的血肉,偏生了三分?灵性。又阴差阳错,成?了她自己的本命法?宝。 造化?弄人,尽是讽刺。 哪咤自然也看见了,捂着她的手,让尖锐的刺尖戳破了他的手指。 双刺有灵,魇足地吞噬着鲜血,武器周身光华大盛。 敖泠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一丝裂缝:「你做什么......」 「这里头不止有你的血,还有我?的。」他凑在她耳边,温热的胸膛正抵着她的背,「你还记得么?」 她第一次用?这法?宝伤人,伤得不是别人,正是哪咤。 在九湾河前,光怪斑驳的幻境里。 那时端是初生意气,少年风华,从此结了情仇,生了爱恨。 哪咤握着她纤细的手腕,将灵气渡到她指尖,顺着双刺而下,激得原本镂冰寒霜的双刺阵阵颤动,最后似落败般失了光芒。 他失笑,又渡了一丝灵力过去,双刺半死不活一般亮了一瞬。 「你这本命法?宝真?没骨气,这便?想两个主人一起认了?」 敖泠偏过头去看他,他的眼瞳像星辰一样,与她大不相同:「......你不必如此。」 明明会读心术的是她,可他好似每次都能猜中?她的心思。 如今她是确实失意的,难怪她从未给这本命法?宝取名字,所谓本命法?宝,却是伤过她的利器。 她来到这世上,什么也不是她的,唯有定魂珠与她伴生,却因此被整个龙宫觊觎,害她如此悽惨。 可哪咤却要以血祭双刺,她和他的鲜血交融于其中?,告诉她利器有灵,伤她非本意,是她的宝物,也会是他的宝物。 哪咤像是没听?到一般,将那两柄双刃举在月光下,问她:「自己的法?宝不该取个名字?」 她不想取,对上哪咤眼睛的那一刻却心思颤动,她沉默了一瞬才道:「月辉之?下,泠泠青光,便?以月作名,叫望舒吧。」 哪咤轻笑,想到另一件事,眼眸越发深沉。 「你的流剎剑也认我?做主人了。」 那柄长剑在他身边待了五年,又是火系灵剑,与其说是敖泠的法?器,却与他更投缘些,只不过他不使剑,平常都是温养在灵识里。 法?器都是他的了,法?器的主人是不是也算他的呢? 这个想法?让哪咤心中?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愉悦,他顺着心意,眼眸中?也尽是熠熠生辉的微光。 可敖泠垂着头,声色不动。 半晌,她的声音有些哑,却异常坚定:「李哪咤,我?要离开这里。」 她连一声哪咤都不肯叫,唤起来是连名带姓。 一时寂静的只听?得到唿啸而过的风声。 敖泠觉得有些凉意,又有滚滚灵气围绕在她身边,替她挡下了所有冰凉凄凄的夜风。 但哪咤的脸色沉了下来,带着风雨欲来时的阴沉晦暗。 敖泠与他对视,眼中?没有温情,也没有眷恋。 好似的确,一直都是一厢情愿,是鲛人泪下的缠绵,是东海之?后的牵绊。他对她动了恻隐之?心,他每每心软,可她从不会为他多走近一步。 她总是那样坚定,要讨好他的时候便?是讨好他,要杀他的时候便?是真?要杀他。 哪咤冷声道:「为何?」 是因为在陈塘关发生的那些事? 第78页 他是曾经伤过她,没有顾念她的意愿,可她也曾要杀他,她可比他更狠......而且,在东海时,是他救了她。 「......你是陈塘关的救世恩人,是当世屠龙的少年豪杰,你会受万民爱戴,会成?为这乱世中?最有名气的英雄人物。可我?是东海龙族,是人间憎恶的上古精怪,还是被龙宫抛弃的叛徒,我?们不该有什么关系。」 敖泠静静看着他,唿出一口气,几乎要把所有好话说尽来给他听?,要他放她离开。 她没想过哪咤会真?的救下她,她以为他只是恰好撞见她也挥剑向龙宫而已。 毕竟他杀向龙宫,为的是肃清恶祟,报陈塘关之?怨,她与龙宫反目成?仇,他自然喜闻乐见。 而她也是龙族之?一,乘此机会一举拿下不是更妥么?本是异族,多年恩怨不休,她与哪咤从不是同路人。 若昊天玉帝清算起这笔帐,龙族归入天庭麾下,受天规管束,定不会承认当年对她的所作所为。他们只会虚伪地说她是自说自话,祸害东海。 她会真?的成?为东海的叛徒,到了那时,哪咤出兵向东海的事,同样会变得名不正言不顺。 哪咤气笑了,偏偏想用?手去捏她的耳垂,就像从前一般,被敖泠偏头躲开。 「敖泠,我?想有什么样的关系,就有什么样的关系。」他冷声冰寒。 她不禁抬头看他,见他满目怒意,心中?却没什么波澜:「你我?为异族,你心中?自清楚。」 他如此聪颖的一个人,不会不明白的。 可哪咤不想如她的愿。 「我?不清楚。」哪咤深唿吸一口气,忍下心中?的怒气翻腾,「以你如今的身体?,恐怕还没下山便?被干元山的精怪吃了,也不必肖想离开。」 那些精怪是用?以修炼的符灵,但也算不上弱。 他心中?有郁气,腕上的干坤圈顺着心意,又想箍进她的脖子里。 敖泠掐住他的手,冷着声唤他:「李哪咤!」 他手指微顿,怒极反笑:「如此生分?,可是忘了当初你叫我?哥哥的时候?」 「......」 趁她这一愣神的功夫,干坤圈顺着二人相握的手,滑落进她的腕间。 他甚至有闲心,用?修长的手指拨弄了一圈,干坤圈顺着她的纤细手腕一绕,箍得更紧了。 哪咤天生是个反骨之?人,没有得到过多少爱,自然也不会爱人。他不管是不是真?的在意了面前的龙女,首先?想到的只有,她要乖乖待在他身边才行?。 他初次带她去总兵府兵器库时,他让敖泠不要怪他,可敖泠挣开了他的怀抱。 那时他怎么想的? 她会怪他,可能还会恨他。 但都没关系,只要她在他身边就好,他会让她听?话的。 他眼中?戾气更甚,甚至觉得这样都不够,他应该要将她锁起来,和在翠屏山一样,让她离开不了一步。 她从前还说宁死不与陈塘关为伍。 但如今她还有何处可去? 就算不与陈塘关一起也没关系,但她一定要和他在一起。 一只冰凉的手靠近他皱起的眉,带着敖泠身上若有若无的幽香,她腕上摇晃的干坤圈撞入他眼帘。 哪咤微微愣神,却见那只柔弱无骨的手,替他将眉弯皱起的弧度都揉平了。 「哥哥。」 敖泠嘆了一声,语气轻轻的,好似又是当初那个会对他撒娇的小姑娘。 她柔顺的发就在他的唇角下,蹭得他下巴痒痒的,她柔着声:「夜里凉,回去吧。」 那一瞬间,哪咤心中?的怒火莫名都被抚平了,是不愿她离开的愤怒也好,是不想她同他生分?的不甘也罢,只留下了他耳尖泛起的淡淡赤红。 他撩起敖泠的腿弯,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缓步向洞中?走去。 月光皎洁却清寒,哪咤的怀抱却滚热又和煦,敖泠缩在他怀里,只觉得情绪如练,长短不绝。 他们都沉默着,谁也没再提此事。 第27章 梦中之人 东海已破, 无论陈塘关还是身后阐教,需要处理的?事情?都很多。 哪咤近几日都很忙,每日三?时却准点回来。譬如寻常, 手臂一划,一碗热澄澄的鲜血递到敖泠手边。 太乙真人仙风道骨的表情端不住, 扶额微嘆:「够了够了, 哪咤。」 龙女伤好得差不多了。 他就?是一下没看着?徒弟, 这下不止混天绫给?人家了,干坤圈也?给?出去了。 太乙真人看着?敖泠手腕上?金光闪闪的?干坤圈,又想嘆气。那是他阐教秘宝啊, 怎么拿来给?小丫头当手镯用了,暴殄天物。 哪咤犹觉不够,想着?敖泠是差些被敖广夺了龙珠,还被剜下逆鳞, 腰间的?伤口血流不止, 好几日才好得透彻。 他不懂什么治癒之术,每次只能用混天绫包着?她的?伤口, 再渡循循灵力过去。 但敖泠听闻太乙真人都发话了,便不愿再喝哪咤的?血。 近几日,她和哪咤都很默契的?没有提那天晚上?的?事,也?很乖巧,几乎是由着?哪咤替她打理好一切。 唯一的?这不愿意,哪咤却不买帐。 等太乙真人离开石洞,哪咤将手覆在她腰间, 凑到她耳畔低声道:「那不如, 还是嘴对嘴餵你?」 第79页 躺在床上?不敢动弹的?敖泠:「......」 还未走远的?太乙真人:「......」 敖泠看了看天色,终于有些忍不住, 手上?无力,却还是要抵在他的?胸膛上?,将他推开来。 「你不是说下午要回陈塘关,快些走吧。」 哪咤顺着?她的?力道支起身子?,眼中满是细碎的?笑意,盛满了她的?影子?。 她有很久没见过哪咤这样笑了,心头一颤,不由得有些愣神。 少年人爱憎分明,意气满满,看着?她的?眼神就?像在看稀世珍宝,满是在意,看得她都有些自惭形愧。 她不傻,她明白哪咤的?在意意味着?什么,可她不能回应。 她还在无尽梦魇中苦苦挣扎,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每夜梦回龙宫,俱是腥风血雨,汪洋血海,里面是她曾经的?亲友,是她自己,是无人得知的?无助与仓惶。 敖泠不愿看见他这样对她,不动声色地?低下了头。 好在哪咤没看出什么端倪,只让她好好待着?,便回陈塘关去了。 这两日出了一件棘手的?事,敖泠还不知道。金咤与木咤在龙宫巡守了三?日,将海藏之地?全部封了起来,那是龙族私藏,无论公私,按理不能多动。 虽然哪咤先在那儿放过一把火,但太乙真人在天庭周旋了一番,此事也?就?揭过了。 陈塘关此番是以辟恶除患上?报天庭的?,既然除了恶龙,不可再贪图其他,否则便是惹祸上?身。可偏偏有个不懂事的?李家亲兵,将东海三?太子?的?龙筋带回了总兵府,还堂而皇之献给?了李靖。 李靖震怒,惩治了那亲兵,又将三?兄弟一起叫到身前问责。 「如今陈塘关大小街巷都有谣传,说我身佩东海三?太子?的?龙筋。但此物非陈塘关可以拿下,若传到天庭可如何是好?」 李靖双目冰寒,焦躁异常,去询问金咤。 金咤还未说话,哪咤先讽刺一笑:「父亲,龙筋佩带如此威风,收便收着?吧。」 李靖气极,怒骂他:「逆子?!还不是你去抽了敖丙的?龙筋,杀便杀了,作甚还要下这个手!」 端是正气凛然,可前几日还在说着?定魂珠一事,如今不过是这条龙筋被闹到明面上?了,不好收场而已。 焉知若是那亲兵私下里送来,谁也?没惊动,李靖会?不会?欣然接受? 金咤沉吟道:「父亲息怒,说到底此人在我营下,非是哪咤之过。如今这龙筋棘手,不能留在陈塘关。依儿子?所见,不如趁龙宫此刻无人尽快归还去,再派人布阵,让龙族无法拿回这根龙筋。」 难保敖广不会?借题发挥,当务之急除了归还龙筋,还要尽快找到敖广,免得他先发制人,才能真的?了断此事。 「陈塘关这边如何说?大街小巷已是沸沸扬扬了——」 哪咤不耐地?打断李靖:「父亲前几日不是才说要灭了整个水族,既要杀人灭口了,昊天玉帝哪里抓得到你的?把柄?」 陈塘关谣言四起又如何,只要总兵府咬定没做过,龙筋好端端在水晶宫,谁能说什么。 哪咤与金咤对视一眼,已明了彼此心里的?想法。 「那便劳烦三?弟跑这一趟了。」金咤将那根龙筋交到哪咤手里。 龙族果然浑身异宝,单是这根龙筋,通体光华,泛着?琥珀色的?金光,柔韧不折。 「哪咤。」李靖最后叫住了他,「缉拿敖广,此乃大事,你要尽快动手......」 哪咤面无表情?应了声:「知道了。」 惺惺作态,两副面孔。 哪咤极看不惯李靖这一副道貌岸然之态,从前厅出来,却见金咤木咤二人还在院外?等他。 木咤挠了挠头,满脸笑意,只是莫名有些忸怩拘谨,手中还托着?一个小木盒子?。 「哪咤......弟妹好些了吗?我这也?不知道该送些什么,只得求师父赐下一颗千年灵芝,对调理身子?极有裨益,便作礼物给?她吧。」 哪咤脚步一顿,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正欲再开口问,便见金咤咳嗽了一声:「当日龙九公主为陈塘关降下甘霖,总归要谢她一场。」 金咤说完,神色从别扭变得坦然了些,也?递给?哪咤一个包装精緻的?小方?盒,只是给?他的?时候像是在丢烫手山芋。 木咤哈哈大笑,也?忙不迭将自己的?谢礼塞进哪咤怀里:「代我们向弟妹问好啊,哪咤。」 哪咤此刻才反应过来,也?难得有些难为情?。 他与两个哥哥虽同?为阐教弟子?,却是在不同?的?地?方?修行,少时并没什么交情?。 后来在军营里,金咤也?是多跟着?李靖,虽是相伴着?长大,可到底两个少年人傲气,相谈并不算多。木咤更不用说,他拜在普贤真人门下,鲜少回陈塘关,如今回来也?只是小住。 哪咤沉默了片刻,才想起来道谢。 但他向来是骄矜的?,一句话说出来也?很是别扭:「多谢大哥二哥......她不是弟妹。」 还不是。 但哪咤突然觉得这个提议很不错。 木咤一脸我已明白的?神色,见金咤还僵在原地?,只得大咧咧将他拽走。 「好好好,哪咤,你快回去吧。」 第80页 哪咤背对着?金咤木咤,嘴角不自觉溢出一丝轻笑,将东西放进干坤袋里,便往东海而去。 他想着?那根龙筋,心中隐隐有些不爽利。 当年敖丙用双刺去伤敖泠的?时候,要拔了她逆鳞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抽筋扒皮。 处理此事很快,东海水晶宫万籁俱静,浑然死寂。 哪咤心中还藏着?别的?事,并没有注意幽深的?海域里,有几双眼睛已经在死死盯着?他。 「父王,三?哥的?龙筋......」一位年岁稍小的?太子?踌躇着?看向敖广。 敖广面无表情?,只是一双原本浑浊的?龙眼几乎没了清明,他咳了好几声,才缓声问:「敖泯几时回来?」 那年岁稍小的?太子?行七,名唤敖沿,神色复杂:「五哥自去西海后,便失了联络。」 「废物。」敖广冷笑,「都这么些时日了,连个敖闰都搞不定,往后还想做我东海的?龙王。」 自水晶宫事变后,敖泯奉敖广之命,去请其余三?海龙王集结东海,意图水淹陈塘关。 如今小半月有余,竟是连一个西海龙王都没能说服。 敖广又咳了好几声,嘴间隐有鲜血呛出,他被李哪咤用三?昧真火重伤,虽是最后一刻用幻境之术逃脱,也?不好受。 「传我密令,召回敖泯,不日我们直上?天庭。」 「父王。」敖沿垂着?头,「我们去将三?哥的?龙筋取回来吧。」 他并不似几个兄长一般有宏图壮志,只希望东海可以重回从前的?安宁祥和。 敖广一掌挥在他的?脸上?,面色沉郁:「拿回来有什么用?!」 敖丙至死还惦记着?那个叛徒,优柔寡断,惹尽了麻烦。若非是他,此刻便能将叛徒揪回东海,哪里需要四处周旋。 「三?哥尸骨未寒......如今小九也?在李哪咤手中,当日若非取定魂珠,本不会?闹到这一步。」 敖广脸上?的?冷意越来越重,他死死地?盯着?这个儿子?,半晌,语气不定:「原来你也?顾念着?那个叛徒啊。」 敖沿心知自己说错了话,跪在地?上?不敢再言语。 敖广极轻地?冷笑了一声:「再去给?敖泯带句话,让他去陈塘关一趟。」 「父王......」 「敖予的?事,我要让敖泠知道。」 ...... 因?为又回了一趟陈塘关,耽误了些时辰,哪咤回金光洞时,敖泠已经睡下了。 月影摇曳,屋内没有掌灯,他放缓了步伐,怕吵醒了她,每一步都走得很轻。 这几日他都陪着?她同?住,但顾念着?她的?伤口未愈,都是靠在墙边的?石几前打坐。 他凑到她身前,想要去瞧一瞧她的?睡颜,却发现小姑娘一张俏丽娇弱的?脸煞白,两颊却透出病态的?潮红。 她微蹙着?眉,嘴里不断呢喃着?什么,乌黑额发被冷汗打湿了一片,比平时还显得楚楚可怜又弱气。 哪咤的?心一下就?提起来了,他握着?她的?手,去给?她渡灵气,轻声唤她:「敖泠,敖泠,你醒一醒......」 她应该是发烧了,额头滚烫。 但循着?声音,迷迷煳煳间,她真的?清醒了。 睁开一双水蓊蓊的?杏目,眼底是一片像琉璃似的?水光,眼尾还微微泛着?红。 她的?声音也?软得像水,细声娇糯:「哥哥......」 哪咤一怔,敖泠伸手要去抱他,纤细素手抬着?,想要绕过他的?颈脖,却提不起力气,手眼瞅着?往下垂。 他抓住她的?手腕,替她将她的?小手放在了他的?脖子?上?。 温温润润的?触感,小姑娘的?手细嫩得像羊脂玉,撩在他的?后颈,惹得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哥哥......」她还在无意识地?呢喃,带着?点娇娇的?哭腔,「为什么不要我了?」 哪咤察觉了一丝异样,但还是哄着?她:「没有不要你。」 小姑娘已经落了一滴晶莹的?泪下来,和他挨得太近,那滴泪落在他手上?,滚烫得吓人。 他顿了顿,传了更多的?灵力给?她,凑在她耳边重复轻哄:「没有不要你,敖宝儿。」 敖宝儿。 一个很久没有提起的?称唿。 敖泠的?身子?僵住了,眼泪落得更凶,泪珠顺着?她苍白的?脸滑落,她眼中满是怀疑和挣扎,平添一份凄凉。 哪咤用有些粗粝的?指腹,慌乱地?替她抹去那些眼泪,将她娇嫩的?脸都磨得有些红。 她哭得更凶了,怎么也?止不住,啜泣着?喊了一声「三?哥哥」。 哪咤的?手指顿在了她的?眼尾上?,他很久没有作声,最后冷了声音问她:「你在叫谁?」 月色微光,敖泠眼中倒影的?明明是他的?影子?,可他分明知道不是他。 她怎么可以叫敖丙? 敖丙是如何对她的?,她都忘了? 他深唿吸一口气,眼神沉得吓人,又重新问了一遍:「你叫谁三?哥哥?」 敖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双眼睛满是水光熠熠,她没有回答哪咤的?问题,而是把他抱得更紧,声音压得更低,就?像在哀求他,一声又一声。 「三?哥哥...求求你,让父王放了我吧......」 第81页 「我好疼,我不要在这里。」 「我受不了了,哥哥.....对不起,我错了,三?哥哥......」 她陷在梦魇里,好像还在阴寒幽寂的?海藏玄洞中,浑身被锁骨钉钉住,地?上?混合着?污泥与血腥味,骯脏不堪,痛彻心扉。 她只能拉住眼前的?人,祈求他的?原谅,让他带她回龙宫。 她不该说他,不该惹他。 她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妥协也?好,屈服也?好,怎样都比这里好。 「求求你......别不要我......」 哪咤眼中晦暗难明,他凝视着?敖泠,不愿错过她的?一丝表情?,却总算是松下一口气。 她是被梦魇住了,噩梦环身,走火入魔,根本不是一朝一夕能好的?。 可在干元山的?这些时日,她从未表现出来。 他也?没有发现。 他真迟钝,只看到她白日里表现寻常,却不知道她每晚都在这样的?梦境里苦苦挣扎。 明明她白天也?不怎么说话,他也?没有一丝怀疑,只当她是还没从阴影里走出来。 哪咤将她抱在怀里,心中默默涌上?一股名为懊恼的?情?绪,轻轻抚摸着?她的?背。 「别哭了,敖宝儿,我不会?不要你。」 就?算所有人都不要她,他不会?。 敖泠渐渐停了哭声,语气里尽是不确定,细声哽噎着?:「真的?吗?」 哪咤想去看她的?眼睛,将人哄好来,可敖泠的?手死死环在他的?脖子?上?,好似生?怕他起身一样。 他心里突然有一丝不祥且熟悉的?预感。 这个小龙女一向是个狠的?。 何时会?这样软着?声音求人了? 墙壁上?的?月辉明亮,将他和她的?身子?投出一片阴影。 哪咤不动声色看着?,她十指葱白的?手上?突然化出了一柄琉璃刺,就?着?他的?脖子?便刺下去。 龙宫幻境之中,她也?曾这样攀附着?他的?脖子?,笑意盈盈,心里打的?主意却是要他死。 干坤圈将她的?手顿在半空中,发出微微的?热度。 敖泠神色一僵,眼中一闪而过惊恐与后怕,她沉默了半晌,颤着?声问:「......你是哪咤?」 她的?眼里已经没什么清明,满怀不确定,嘴唇翁动片刻,最后还是松了手上?的?法器。 干坤圈顺着?她卸下的?力气垂下来,她哭得更凶了,还在一遍遍问他:「你是哪咤,还是敖丙?」 哪咤眼中的?冷意褪去,失了笑,去揉她的?脸:「是哪咤,傻龙女。」 她是要杀人,原来是想杀敖丙。 他推断了出来,心里迸发出难以言喻的?愉悦,将自己差些被捅了脖子?的?事抛诸脑后,凑到她的?小脸前,旖旎地?挪了挪鼻尖,蹭在她的?眼上?,唇瓣上?。 他的?手指捂在她柔顺的?髮丝间,带着?她去感受他的?气息。 最后用力地?吻上?她的?嘴唇。 他下意识咬破了她香软的?唇瓣,敖泠不甘示弱,也?咬破了他的?唇,鲜血在唇齿间蔓延,是哪咤滚烫炽热的?血。 她凭着?本能在吮吸唾手可得的?灵力。 哪咤轻笑了一声,笑意绵绵,一句话在两相较劲下模煳不清。 「是我,哪咤。」 第28章 她不配有 昨夜梦魇如是幻境, 顷刻皆破。 后?来?,梦里有个人紧紧环抱着她,那人身躯十分炽热, 是与水族全然不同的热浪汹涌,可她?莫名亲近着那股滚烫的灵力, 陷在那分柔情中?, 无法自拔。 他还在她?耳边不厌其烦地哄着她。 轻声呢喃, 句句温情。 他唤她?敖宝儿。 这个乳名原本是她?周岁宴时,在天庭诸神见证下,敖广不得已信口胡诌的。 父王说她?是东海之宝, 是唯一的小公主,可她?现在已知晓了,皆是泡沫幻影,虚伪之言。 偏偏那人唤得情真意切, 矜重又赤诚。 敖泠颤动双眼, 再清醒时,确确躺在一人温暖的怀抱里。 是哪咤。 他微阖着一双凤眸, 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他醒时总归是透着寒意的,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可睡着后?,如漆长发披落肩头?,薄唇微抿,少了几分锋锐, 甚至能瞧出一丝柔情来?。 敖泠静静凝视他, 神差鬼使地,想伸手去摸摸他颤动的睫羽。 却反被他捉住了纤弱的腕。 哪咤胸腔里溢出一丝轻笑, 那双光华夺目的眼睛睁开,也俱是笑意。 「做什?么呢?」他的嗓音喑哑。 「......你下去。」敖泠觉得脸上发烫,是被人抓包后?的紧张。 哪咤不肯,将她?的手往被子?里拢好,开起了从前说的玩笑。 「只有一张床。」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间,「这几日都是给你睡,我就睡一日都不成了?」 也不无道理。 不是...... 敖泠脸上烧得绯红,明?白自己竟然想妥协后?,有了一丝惊慌。 「日上三竿,于?理不合。」她?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哪咤哦了一声,她?被压在他颈间,他的声音清晰无比:「是你我躺在这里于?理不合,还是日出未起于?理不合?」 第82页 他一只手捏住了她?的耳垂,不轻不重地摁了一下。 「我这里向来?没有理。」哪咤说得漫不经心。 耳垂传来?酥麻的触感,她?像被惊住的小狸猫,手足无措地推他,一张脸红得彻底。 她?澄澈的眼睛里总算有了些神采,虽然是一副没好气的模样,却衬得瞳孔亮晶晶的。全然没了昨夜仓皇无助的样子?。 「起来?,再不起来?我生气了。」她?微眯着眼睛,自以为很兇。 哪咤就是想看见她?这样生机勃勃的样子?,便也顺着她?的心意起来?了。 但他又忍不住想逗她?:「你生气有什?么用,还能教训我不成?」 她?是张牙舞爪的小龙女,吃不得亏的。 果不其?然,敖泠气得抓起枕头?摔他,被哪咤一把捞住,笑得更张扬了。 但他其?实已退开了一步远。 两人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敖泠才像被安抚的小猫一样,泄了一口气,维持着仅有的矜持,斟酌开口:「昨夜......我是被梦魇所扰,并非故意要伤你。」 她?其?实都记得,梦里她?将哪咤当成了敖丙,她?恨极了敖丙,恨不得当场手刃他。 她?曾经是真心将敖丙当作哥哥的,可是他骗了她?,推了她?一把,她?重重地摔在角元殿的石阶上,嚎啕大?哭,满心委屈。 然后?敖广来?了,将听涟的手脚砍去,将她?逐放海藏玄洞。 她?恨不得他死,就算后?来?他对她?再好,也都是虚伪的假象。 「我知道。」哪咤靠在床榻边的矮几上,指节分明?的手敲着不规律的节奏。「如今可还觉得梦魇缠身?」 敖泠一愣,细细回想起后?半夜,竟是半分噩梦都没做过。 哪咤自然知道是为什?么,他渡了一夜的灵力给她?,原本是火热至极的灵气,她?却都能融合吸收。 那他便有多?少给多?少。 梦魇而已,有他在,算什?么。 敖泠沉默着,从床头?挪到床尾,不动声色地想去捉哪咤的手腕,被哪咤躲了过去。 他神色隐隐有些不自在:「别动......」 昨夜他还餵了很多?血给她?。 虽然伤口用灵力顷刻就可治癒,但失血过多?后?,他的手臂还是一片僵紫。 敖泠猜中?了,眼里泛起涟漪,她?没去看哪咤的眼睛,但她?的语气极其?笃定:「你真是不要命了。」 也不至于?,一点血而已,哪咤并不在意。 为了转移她?注意力,他拿出昨日金咤木咤赠她?的礼物:「我大?哥二哥送你的,多?谢你为陈塘关降雨。」 这倒是敖泠没想到的了,这下轮到她?有些不自在,抿着唇犹豫。 哪咤的手已经碰到了她?的指尖,她?怕他揶揄,急切地伸手接了。 木咤的没什?么悬念,是一颗上好的千年灵芝,重伤初愈之时,最是大?补。 金咤的礼物倒是有些出乎敖泠意料,是一个封好的平安符,赤色绢布上画的是阐教密咒。 哪咤咦了一声,凑近了看:「这是我大?哥的尊师,文殊广法天尊所做的符咒,我也有一个......」 言罢他将他的那个也拿了出来?,同样是赤红绢,瞧着就像是一对的。文殊天尊的符咒极难求,金咤此番也算是很有心了。 敖泠小心地将平安符叠好收进怀里,一抬头?,却见哪咤凑得她?极近,明?亮灼灼的目光正与她?对上,让她?心中?莫名悸动了一瞬。 哪咤将手搭在她?肩上,轻声哄了一句:「别动。」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有一串温红泛暖的珠链垂在了她?的颈上。 「大?哥二哥都给你送了,自然少不了我的。」哪咤说得极自然。 她?偏过头?去看他,却见他白皙的耳廓上泛了一层红,那红色像初春的桃花,灼灼耀人。 原是嘴上自然,心中?还是有波澜的。 她?好像能听见少年人的心跳,一点一点,将她?的心也软了下来?。 伸手摸上去,是一串玉链珠子?,中?间缀了一颗赤红光华的琉璃珠,隐隐有磅礴的灵力在流动。 哪咤给她?解释:「此间有我的心头?血与三昧真火,两相融合,威力巨大?。」 当初赠她?的手鍊在东海碎了,如今他给她?更好的。 只这一个灵珠,浸满了他的灵气精血和三昧真火,再加上他特意向太乙真人学?的金光神咒,无坚不摧,就算敖广在,也不能伤她?半分。 他更愿称之为保命咒,因他特地融合了自己的心尖灵识在其?中?,他的灵识会替她?挡下第一击。 之后?,他便会到她?身边。 谁伤她?,他都会知道。风火轮三万里瞬息,无论?她?在哪里,他都会在第一时间寻到她?。 敖泠也愣住了,甚至一时恍惚,直接说了出来?:「心头?血......?」 她?曾经心念着,眼馋着,想要哪咤的心头?血。 修行之人心头?精血最纯,她?想要用以炼化,大?补灵气。可这些日子?来?,哪咤的血和灵力就像不要钱似的往她?唇边送,什?么都想送她?,一如来?总兵府,甚至比那时更甚。 因那时她?知道是因鲛人泪,如今是因...... 第83页 敖泠欲再开口,哪咤将她?一把抱起来?,说要带她?去陈塘关走动走动。 如今她?的伤势已好了大?全,梦魇之下,事事诛心,倒不如出去转转于?她?的心境更好。 「九湾河上莲花正盛开,带你去看看。」哪咤环着她?,空出一只手来?揉她?的脸。 因为怕她?受凉,还用混天绫给她?裹上了,灿红的一团儿,原来?显得她?这样娇俏。 敖泠从红绸里露出头?来?,声音是自己都没发现的软糯,还带着点撒娇气:「我不怕冷,快拿开。」 定魂珠早已和她?的龙灵融为一体,不用再担心龙珠冰封。 哪咤愣了一下,混天绫又缩成合适的大?小,绕在她?腕上,与她?的红袍相得益彰,熠熠生辉。 陈塘关一如往昔繁华,前几日一场大?雨连绵不绝,掐着日子?还有细雨纷纷,一直到今日枝头?还挂着露水晶莹。 青石砖的缝隙里还有些潮意,被日光照射下来?,蒸腾起云雾,与包子?摊上的烟火融在一起。 敖泠从哪咤怀里挣出来?,一张白润的小脸漫着绯色,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在前面。 哪咤嘴角漫上笑意,他回想起了第一次带着她?逛陈塘关的时候,那天他也是这样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在人群里笑。 只不过那天他满心郁气,如今反倒很是轻快。 ......不对,那天她?见他脸色不好,还故意去抱他,那股幽香窜入他鼻中?,才将他满心的焦郁都抚平的。 他还牵了她?的手。 忽然之间,觉得并没那么满足了。 哪咤的步伐迈得快了些,与敖泠并肩而行,假装不经意握了她?的手:「带你去买你爱吃的杏酥酪。」 敖泠顿了一下,下意识想挣脱他的手,却瞥见哪咤嘴角的笑意,不自觉松了力气。 她?在总兵将军府的时候,最爱吃的便是这道点心,原来?哪咤还记得。 那时哪咤还给她?带了满满的杏花物件,吃的用的,将能买来?的都给她?了。还有一瓶很好用的杏花头?油。 「我记着西院还有一瓶杏花头?油......」 哪咤摁了摁她?的手心:「还在呢,明?日给你带过来?。」 杏酥酪在陈塘关是时令的特产,如今初夏已过,杏花几乎都谢了,哪咤牵着她?走遍了大?街小巷,一直到街尾才有一家。 门前排起了长队,都是爱吃的人家在贪食,还想再寻些凉春滋味。 他们还手牵着手,敖泠一边等着,一边环顾四周,总觉得热闹非常,阁楼间的栏杆上挂了许多?棉缎做的五色香包,用细棉线牵着,足搭了有三丈长。 她?轻轻推了推哪咤,问他那些是什?么。 哪咤眼里也闪过一丝疑惑,他寻常极少关注这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过几日便是乞巧节,那是裹头?香,用来?搭建香桥的。」 「乞巧节?」敖泠还没听说过这个节日,两次来?陈塘关都正赶上节日,不免露出个笑容来?,「人间果然喜欢过节呀。」 如此热热闹闹的情感,是她?在龙宫时很少能接触的。 龙族与天同寿,又生来?自诩海神,自然不会去祭拜旁的种族。人族本是星火微光,却极懂得感悟周身的热度,将生活过成温暖的样子?。 哪咤见她?神采奕奕的模样,心里也很愉悦,耐着性子?去给她?解释乞巧节的由来?。 「届时香桥燃断,姑娘们便会向织女祈求一番心灵手巧的女红技艺,还会祈求——」哪咤凑到她?耳边,「求一份好姻缘......你想不想?」 没有人和她?说过什?么好姻缘,只有母后?会盼着她?平安长大?。 她?被关在海藏之时,众人都嘲笑她?,四海之内皆龙族,她?只配在四海之中?沦为附庸。 万里海域皆牢笼,她?是他们嘴里最低贱的龙,是臣服,是陪衬。 可现在哪咤告诉她?,其?实,她?也可以为自己求上一段好姻缘,有一个真真正正由她?选择的良配。 她?不自觉看向哪咤。 哪咤也正将油纸包好的杏酥酪递到了她?眼前,怕她?烫着,不许她?拿,只用了根竹籤子?给她?。 敖泠心里一时不是滋味,幼白的手刚触到那根签子?,身侧突然涌来?了一大?片人,都是要排队去买杏酥酪的,喧杂声涌入耳畔,让她?愣了神。 哪咤眼疾手快收了竹籤,将她?揽进怀里。 靠在哪咤的臂弯里,没有人撞得到她?,但她?被吸引了注意,偏过头?去的时候正好与一个人的视线撞上。 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偏偏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见哪咤看向他了,就急忙跑开了。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敖泠的脸色突然白了几分,靠在哪咤身上的手也不自觉用力。 哪咤察觉了,低头?问她?:「怎么了,敖宝儿?」 他仍旧唤她?敖宝儿。 这样矜贵的称唿,可她?好像从未担得起。 敖泠眼中?蓦地有些酸涩,被她?硬生生忍回去了,她?若无其?事迎上哪咤的目光。 「吓着我了。」她?柔着声音的时候,总是软糯糯的,「哥哥,方才差点儿,那根竹籤就要刺在我身上了。」 哪咤的眼神还是带着几分探究,她?假装没有看到,伸手去够他手上的油纸包。 第84页 龙族属水,她?手上蕴着冰凉的灵气,根本不会烫到,是哪咤太小心了。 哪咤顺势递给她?,嘆了一声:「不会的。」 敖泠的手一顿,似乎很不解。 「只要有我在,不会有什?么能伤到你的。」 这下她?眼底更是泛酸,忙垂下头?,假装没有听懂他的意思。 假装不知道他是在告诉她?,只要不离开他,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绕过这个话?题,哪咤又带着她?去採办衣裳,一路熙熙攘攘,也熄灭不了他打趣她?的心思:「乞巧节时,姑娘们也会绣香囊荷包,你要不要去学?一下?」 敖泠一口杏酥酪咬下,笑意盈盈望他:「我连双刺都使不好,实在难指望。」 「......」这是又把从前他说的话?还给他了。 但这次他一点也没有生气,只觉得好笑,笑意涌在他的胸腔里,让他觉得暖融融的。 他揉上她?的脸颊,捂成包子?的形状:「牙尖嘴利的小龙女。」 只是月余的时间,却恍若隔世,待敖泠重新走进这家成衣铺子?里,衣裳样式都换了一轮。 适逢乞巧节,琳琅满目的衣裳都是娇艷的颜色,像是带着姑娘们的期盼,缀在木架上。 掌柜迎了上来?,先是给哪咤行了礼:「三公子?,又来?给姑娘挑衣裙了啊。」 又? 敖泠结合之前的所见所闻,知道哪咤身边向来?是没有什?么人陪同的,更不会有什?么女眷。想必上次他带着她?来?买裙子?的事,让掌柜很是记忆犹新。 却不想掌柜紧接着寒暄:「这不是前几日才......」 哪咤不冷不热地看过去,掌柜顿时没了声音,一张脸憋得通红,好像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 敖泠察觉到了异样,狐疑道:「前几日才来??」 眼前的姑娘长得极为貌美娇俏,实在令人难忘,他一眼就认出来?了,三公子?曾待过她?来?买衣裳。 那时见二人吵嘴,他还震惊了很久。 「前几日三公子?来?打了招唿,说要给姑娘定些好衣料。」 掌柜谄媚着,瞧了一眼哪咤的脸色,见他脸色稍霁,知道勉强是圆过去了,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可心里还是不住纳闷,总兵府三公子?出手阔绰,前几日来?时,将店里的青色衣裳都打包走了,怎得今日又来?了? 还好昨日又新到了一匹面料,确确是个珍稀货。 「姑娘您看,这是新到的东海蛟丝纱,是取了蛟龙的龙鬚编织而成的,光波流转,水火不侵。」 敖泠看了一眼,那根本不是蛟丝,只是寻常青湖兽的兽毛织成的,何?况蛟龙也不在东海。 她?兴致缺缺,也看腻了青色。 「不用了,这几件我瞧着就很好。」 她?指了几件赤色的裙子?,手一顿,又往另一处指去,还示意哪咤去看。 「那件很衬你。」她?眼尾垂着,说的声音很轻,哪咤却听得很清楚。 敖泠给他也挑了。 哪咤眼里的笑意盪开,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那是一件绣着缠银纹的红袍,确实很好看。 「都要了。」哪咤心里是说不出的愉悦,忍不住又去牵她?的手,「还有喜欢的吗?」 他想着,要不都买了吧。 敖泠摇头?,瞧着他喜上眉梢的神色,恍惚发觉,这几日哪咤一直是笑着的。 和被鲛人泪控制的样子?不同,如今是真心实意的笑容,满是赤忱和柔情。 他玉面罗煞,满目寒星的模样,在她?脑海里竟有些模煳了。 「够了,不需要那么多?件的。」 再多?她?也穿不了了。 在街巷与那个陌生的凡人对视时,她?读到了那人的心。 是故意开诚布公给她?看的。 可能是敖广,可能是敖泯,也可能是龙宫其?他人,他们在告诉她?。 「王后?敖予魂魄,在我手中?。」 第29章 敖丙番外:最后一日 「为何要杀二哥?」他质问她, 眼神冷彻。 她?没什么表情,琉璃刺向他刺去。 敖丙侧身躲开,懊悔与痛恨在他的心中交织, 令他灵台欲裂,五识不稳。 为什么?为什么他从前做了那么多恶毒的事, 为什么他曾想要杀她?? 他是她?的哥哥啊...... 他要去拦住敖泠, 又被她?躲了过去。其实, 他只是想告诉她?收手吧,他带她?逃走?,离开东海, 离开这个?龌龊的地方。 可另一个?声?音又在怒吼,她?生来就只配待在骯脏的地方,她?恶毒阴险,不服管教, 还杀了二哥, 拔了二哥的逆鳞。 得多疼啊。 她?得多疼啊。 他差一点?就抓到了她?的衣袖,可海波荡漾的海底, 一切笼罩在夜明珠看似盈润的光芒里,浮光掩盖了污秽血腥,至此他也?早分不清是要她?死,还是要她?活。 敖泠对?他怒目而视,那张惨白却掩不住风华的小脸上满是怨恨,琉璃刺里血线涌动,是他曾用这柄刺戳进?了她?的腰间, 那里流动的是她?的血。 她?该恨他的。 是他害她?被拖进?了海藏玄洞, 害她?落入无尽深渊。 可是,他怎么会这样做? 第85页 为何偏偏是他做的? 敖丙心中泛起难以言喻的酸涩, 方天画戟好像不受他的控制,他一会使?得是必杀之招,一会又忍不住手下留情。 最后似乎是疯狂战胜了理智,他的武器勾住锁龙钉,她?狼狈地摔在地上,裙摆染满了血污,如东海中最艷的珊元花在妖冶盛放。 他的手在发抖。 他想起敖泠三岁时,曾经满心欢喜地向他跑来,手里捧了一簇娇艷赤红的珊元花,说要送给他。 「三哥哥,你看!这是我种?的花!」 那时,他厌恶地将花踩在脚下,鲜嫩的花液溅在他洁白的鞋履上。 侍从跪了一地,她?吓哭了,又不敢在他面前哭,只敢一点?一点?啜泣,眼泪酝酿在眼眶里,将落不落。 他从那时起,就在践踏她?的心意么? 思绪回到当下,他阖上眼眸,轻轻吐出一口气,对?着?倒在地上的敖泠说:「敖泠,缴械投降吧。」 对?不起。 她?一定恨死他了。 可是…他想最后护她?一次,他带她?离开东海好么?只要她?稍微软下一点?姿态,他立刻会向父王求情,即便父王不愿,他今日也?要偷天换日将她?送出东海。 他会做到的。 但她?在地上重重地喘息,扬起一张惨白的脸,落下一滴泪来。 那滴泪刺痛了他的心。 罗裙血污遍地,她?浑身哪里有一处好皮肉,可她?扯着?那根锁链,拼尽全力要将它震断。 「敖泠!」他又喊了她?一声?。 但敖丙知道,她?不肯服输。 无论是他将她?践踏成泥的那七年,还是捧在手心的那八年,从前抑或是现在,她?向来是这样的。 他踩了她?的花,她?隔天就施法让他掉在深渊下,他跑去角元殿找她?算帐,她?就算因?此被父王罚跪三日,也?不肯说一句她?错了。 一笔一笔的帐,她?算得比谁都清。 有人踏风御火而来,将她?揽在怀里,一双灼亮的眼睛里看似毫无波澜,冷漠至极。 可那人的手有一丝轻微的战慄,是想压抑,又压抑不下的慌乱与怒意。 敖丙几乎是一瞬间就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阐教第三代首徒,镇守陈塘关?的少年奇才,李靖第三子李哪咤。 是敖泠曾与他说过的李哪咤。 他心中窜出一股无名邪火,敖泠说哪咤时并没有刻意带上什么好话?,但他却看出敖泠分明在意着?对?方,见对?方也?挑了长枪直直而来,他同样欺身而上。 人族少年年仅十七岁,却枪枪凌厉如风,俱是杀招。 可那又如何。 难不成比得过他千载的修为?难不成比得过他与敖泠的骨肉亲缘? 他今日定要将敖泠带出去。 「我便是反了又如何?」他听见敖泠不甘的反问,那声?音犹如切冰碎玉。 手里的方天画戟顿了一顿,那柄火尖枪势疾如风,挑向他眉间,敖丙心中更是震怒,大喝一声?将李哪咤的手挡开。 不能再分心,他专心对?上了少年密不透风的枪阵。 三昧真火在他身边肆意燃烧,皆被他浑身散发的冰灵之力震开,他今日必杀此挑衅东海,教唆妹妹的无耻小人! 可他还是错算了少年的修为,集天地灵气,日月精华的阐教镇教之宝,灵珠子转世,生来便是圣胎仙骨。 尖锐的枪刃刺中了他的心口,那一瞬间,所有面前的景象都变得缓慢又模煳。 他能极清晰地听见刃口破开他胸膛的沉闷哧声?。 就像当年,他狠狠地戳中敖泠的逆鳞一般,如今,利刃将他的身体也?快搅碎了。 李哪咤眸光阴沉,向他露出一个?轻蔑得近乎冷酷的笑容。 「这是你的命。」 恍惚间,他只觉得这话?无比熟悉,又令人心中刺痛。 他想起来了。 当年海藏玄洞下,他也?曾对?敖泠如是说道。 ...... 十四年前,水晶宫的贝瓦高挂红绸,蕴红珊瑚上缀着?拇指大的海珍珠,在海水的波纹下光影陆离,熠熠生辉。 天庭诸神离去后,敖广脸色渐冷,将枕在他怀里的小公主搁在沉香木桌上。 小公主不依不饶,似乎不理解自己的境地,手脚并用要回父王怀中,被急匆匆走?上厅前的王后拉进?自己怀里。 敖广冷哼了一声?:「难得生了个?聪明的,却是个?女儿。」 王后惶恐地跪下,纤弱的脖颈弯着?,额头几乎要抵在白玉砖上。 敖乙嗤笑着?,手握成拳耸在敖丙身上:「瞧你这德行,一个?小女娃娃也?能把你吓住。」 敖丙的脸色不好,被这么一调侃,更是低下了头。 「敖丙。」敖广注意到他,「你过来。」 他不能忤逆父王,抿着?唇往沉香木几前走?。 「一条雌龙而已,值得你害怕?」敖广的脸沉得吓人。 敖丙垂目:「儿臣没有。」 「那往后便由你来照看她?。」 敖丙皱眉,刚想拒绝,却见母后将头低得更下,哀求道:「陛下,我可以照顾泠儿......」 敖广冷哼一声?。 「明日,我要敖泠罚跪一日。」敖广那双浑浊的龙眼望向敖丙,「你来监刑。」 第86页 「陛下,请您饶过她?吧,她?才那么小,求您开恩。」王后去拉敖广的衣角,被敖广一掌挥开。 敖乙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蠢子,看你以后还会不会怕个?小娃娃。」 他根本?不怕好么? 他眉目冷淡地看着?小公主在偌大的水晶宫里跪了一天,她?才那么小一点?,若是人族的娃娃,根本?连什么是跪都不知道。 偏偏她?跪得笔直,藕节似的小胳膊扬着?,想要他抱,还有乐趣和他开玩笑。 「哥哥,哥哥,阿泠明天,要吃虾糕!」 他垂下一双淡漠的眸,微微偏头,脸上一派疏离,唇角却微乎其微地勾起。 后来小公主长大了一些,她?在雕龙画栋的重重宫殿间肆意奔跑,在白玉砖上化成一只漂亮的小龙打滚撒泼,在琉璃窗前笑盈盈地看他。 虽然每每这个?时候,王后就会慌忙地将她?带走?。 但并不妨碍他对?她?的注意。 她?会喊他三哥哥。 他根本?一点?也?不怕她?好吧。 但敖广要的是,她?怕他。 「听说你对?敖泠很是在意?」敖广老?目浊光,偏偏精明多疑。 「儿臣没有。」 「这么喜欢,不如让她?去侍奉你。」 敖丙眉头一皱,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跪在殿前:「父王,她?是我的妹妹。」 他从来没有这种?想法,他们?是亲人。但怖人的灵压席捲整个?水晶宫,生生将他压得吐出口血来。 「老?三。」敖广唤他,语气冰冷,「我龙族生来是高贵的万兽之首,个?个?骁勇善战,可你偏偏优柔寡断。」 「......父王,东海大兴礼教,天庭亦是如此。敖泠只是个?孩子,请您看在她?也?是您骨血的份上——」 他不在意什么优柔寡断,他只是希望那样鲜活的小生命,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而不是被当做一个?玩物一样,谁都可以欺负她?,谁都看轻她?。 他是真心实意,将她?当作妹妹的。 可他被掀飞在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敖广笑了,手中捏了两颗偌大辉亮的夜明珠,翻来覆去滚着?,像是两枚挣扎不脱的棋子。 「你可确定她?是如你所想的那般?」 敖广那双浑浊的眼睛迸发出异样的神采,里面隐隐有金光流动,与他的视线交融,让他生出几分心慌来。 「父王……」 「敖丙,她?惯会装乖讨巧,不服管教,你可要看清楚了。」 她?不是这样的。 她?…是不是这样的? 夜明珠的光亮掩过了深海的阴暗,水晶宫外的鲛人泪长明,哪里都是光,哪里都像是暗。 那股心慌之极的感觉在他体内蔓延,将他逼得几乎失去理智。 他好像要失去什么了。 ...... 东海龙族,一向以幻术和读心术立命于?世,弒仙神之心,窥探他们?心中最深的秘密。 幻境布下,扑朔迷离。 敖丙再清醒的时候,眼里尽是冰霜。 是谁对?他施了幻术? 他走?出宫闱,海青色长裙的小姑娘飞奔向他而来,她?戴了很好看的长长银链,还是他送给她?的首饰。 那银链垂在她?发间,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叮叮的清脆声?响。 她?手里捧了一束娇艷的花簇朵儿,包子一样柔嫩的小脸上满是雀跃。 「三哥哥,你看!这是我种?的花!」 是她?。 她?才三岁,可东海上下都说她?天资卓绝,一手幻术学得出神入化。 她?敢对?他施下幻术,诓骗他的感情。 明明她?曾在周岁宴上教唆父王杀了同族,明明她?只是一条低贱的雌龙。 她?有什么资格喊他哥哥? 敖丙打落了她?手中的花,眼神冷淡:「退下。」 小公主被他反常的行为吓住了,微微张着?小嘴,一双澄澈的眼睛已经通红了。 「公主,跟奴婢走?吧。」她?的侍女跪在地上,膝行几步来拉她?,被她?甩开。 她?马上就要哭出来了,强忍着?眼泪:「你凶我!三哥哥,你凶我!」 他忍无可忍:「放肆,谁允许你如此嚣张了。」 小公主跑开了,没有看他一眼,青色的裙摆就像海浪摇晃,但她?的背影决绝又鲜明。 就像若干年后,她?离开东海的那日一般模样。 他恍惚间才明白,原来她?十岁时,是真的想离开东海的。 ...... 他和她?最后的决裂,应是她?七岁那年。 敖乙撺掇他,要去给敖泠一个?下马威,告诉她?就算养在母后身边,也?难逃被磋磨的命运。 敖泠有两个?护主的婢女,每每只要瞧见他们?来了,便要拉着?敖泠躲得远远的。 如今去废了她?的婢女,看她?还能往哪里躲。 敖丙潜意识里排斥这么做。 可他却说不出为什么不能这么做。 「老?三,连个?女娃娃也?怕,还做什么三太子呢?干脆改做三公主一起陪她?吧,东海哪有你这样的太子!」 敖乙故意激怒他,敖泯顺着?话?接下来:「是啊三哥,你还真把她?当公主了啊。若不是天庭招安东海,哪有她?今日嚣张?」 第87页 敖泠正巧从角元殿走?出来,看见他们?几个?也?不行礼,又向转身回去。 她?生得娇小纤弱,又是一张娇柔的脸,任谁看了都想欺负。 偏偏她?还从来不把几个?哥哥放在眼里,更是惹人生气。 敖乙将他往前推了一把:「快去,你若不去,以后我们?都改口叫你三公主。」 几个?弟弟也?在附和,调侃的声?音让他心里异常怒火。 他往敖泠的方向走?去。 他做了,故意将她?推在地上,小公主性子烈,转手就要去抓他。 可瞧见是他,又懵了一瞬,眼尾微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敖丙皱着?眉,语气冷淡:「谁教你的规矩,见到哥哥也?不知道行礼?」 她?的眼中瞬间漫上厌恶,看得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哪里配叫你哥哥。」她?阴阳怪气。 他懒得和这样不服管教的妹妹计较,冷哼一声?,放了她?走?。 敖乙见他走?回来,眼里闪过一丝戾气,又隐藏下来:「三公主,这就叫下马威了?」 他终于?扬起怒意:「闭嘴,敖乙。」 明明是去教训了她?,可他心里并不好受。 他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好受,只觉得他好像,也?变得和他们?一样了。 他没有回过头去敖泠,也?没有去看任何人,径直离开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敖泯去将父王请了过来,正撞见小公主委屈地大哭。 她?惯常不怎么哭的,偏偏惹她?的是他。 因?为他的沉不住气,他的心高气傲,她?唯一一次忍不住的委屈,将她?送入了东海深渊。 他将她?惹哭的,从此以后,也?彻底断送了他们?的兄妹情谊。 ...... 东海海底,海藏深处。 一条伤痕累累的碧青小龙,奄奄一息地盘旋在阴暗洞穴里。 血沿着?坑坑洼洼的沟壑,往更深处流动,赤色漫布,浓重的血腥味呛得人作呕。 「还不服软?」他的声?音冷漠成冰。 她?趴在他脚下苟延残喘,是龙宫里众人最想看到的样子。 他想起来海藏玄洞前,敖泯向父王献计:「敖泠从前便亲近三哥,让三哥去取灵珠最是合适。」 他才知道原来众人如此对?她?,是觊觎她?体内的异宝。 但他无法反驳谁,龙族一体,牺牲一条雌龙,便可获得无上之宝,如此好的机会,他的父王不会放过。 可是...... 他忍不住开口:「父王,敖泠毕竟年幼,如何能忍受这样的折磨,不若等她?再长大些......」 「如今四海皆归天庭,东海为四海之首,族众甚多,势力广泛。昊天玉帝早有不满,焉知他何日会将主意打到东海上。依儿臣之见,尽快将那灵力巨大的灵珠归入东海所有,才是上道。」 敖泯看了他一眼,眼中满是不屑,似乎算准了他会袒护敖泠。 敖广满是精光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眼中的漩涡似乎在勾他入局。 「灵珠与她?相融,贸然取出恐有变数,我给你一年的时间。」敖广势在必得,「你去取珠,若她?侥倖活着?,我便把她?指配给你。」 敖泯在暗处看着?他,眼前是她?气息奄奄的呜咽,他的内心深处似乎有些抽痛。 他好像不该这样做。 可没人能告诉他为什么不该。 按捺住那股挣扎而出的异样感觉,他冷着?脸告诫她?:「这是你的命。」 你若不服,只会遭来更大的苦难。 他随手抄了一根锐利的琉璃刺,那色泽晶莹剔透,与她?那双澄澈的眼眸极像,可他狠狠地飞掷出去。 没有留一丝情面。 ...... 敖丙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讽刺得甚至有些凄凉。 心口的枪伤灼烫难忍,流窜的三昧真火扎进?他的五脏六腑。 那些火焰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燃烧殆尽,痛到极致的时候,他对?死亡却是难得的平静。 他包裹在一层又一层的幻境里,是东海血亲一一布下的,将他的灵识搅得混乱,让他在无尽的岁月里,自以为得了片刻安宁。 事到如今,才得了真正的半分清醒。 谁骗了他,谁对?他施过幻术,似乎都不重要了。 他在此刻,唯一的想法是,他的妹妹还在怪他吗? 敖丙看向了她?,意外的是,她?也?正与他的视线相对?。 无论是仙神,是精怪,是凡人,只要在心神不稳之时,读他们?的心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也?下意识去读了敖泠的心。 什么也?没有。 他的妹妹在那一刻什么也?没想,没有怨他,没有恨他,也?没有对?他哪怕有一丝温情。 那双琉璃一样晶亮的眼眸没了往日的神采,只剩下空荡荡的死寂。 其实这样就很好,可他想要的太多了,他还奢望能得到她?的原谅。 「阿泠,不要怪我。」 不要怪我,不要怪哥哥,好吗? 他再也?说不出其他,只能如此卑微又懊悔地去等一个?答案。 可他也?知道奢求之所以是奢求,只不过那个?奢字,总归是过分的。 她?别过脸去,没有再看他一眼。 第88页 她?没有回答他。 他知道,她?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了。 从他将珊元花踩在脚下的时候,从他受众人怂恿去推她?的时候,从他亲手用她?那柄琉璃刺重伤她?的时候,她?就不会再原谅他了。 龙生九子,却手足相残,夺权争利,连唯一的妹妹都没有放过。 他的手上也?沾满了她?的鲜血。 他都做了什么。 他不配得到她?的原谅。 哪咤看着?强撑着?不愿跪地的龙宫三太子,嘴角露出一抹薄凉嗜杀的笑意,火尖枪上烈焰腾飞,又一枪挑上了他的胸膛,直戳进?他的嵴椎骨。 最后一刻,他拼尽全身的修为与灵力,将他的龙骨,送入了她?的身体里。 骨肉相离,生剐龙骨之痛,原是比被人戳透了心窝还要痛上百倍。 但那只有他才能看见的微弱光芒,渐渐隐入她?体内时。 他心中却终于?舒坦了那么一分。 阿泠,你要好好活下去,为了自己活下去。 往后你要去看东海之外的山河辽阔,万川巍峨。 你会知道,天穹也?是如海一般的蔚蓝,山川也?是如海一般的碧彻。 你会知道,无论仙神,无论精怪凡人,本?不该有三六九等,众生皆平等。 是东海欠了你。 你的命是你自己的,谁也?不该这样对?你。 浓稠滚烫的血染红了他的白袍,方天画戟掉落在水晶宫的白玉砖上,清脆的撞击声?在战鼓喧嚣中变得微不可闻。 他努力想看清敖泠的身影,她?身量纤弱,可她?不屈不折,从不该在这里蹉跎。 可湿热的血瓮住他的双眼,眼前通红一片,他再也?看不清了。 第30章 这里很好 敖泠娇嫩白皙的手中握了一根绣花针, 她不得?要?领,绣绷被她的针法戳得?乱七八糟。 又一次,手指被尖锐的针刺中, 她蹙了蹙眉,这下真有些泄气, 干脆放弃。 「敖姑娘, 该吃饭了。」 门外响起敲门声, 是太乙真人的随侍童子,哪咤名义上的师弟金霞。 她慌乱地用法术将针线掩了,应声道:「童子稍等?片刻, 我这就?来。」 金霞童子此人,有一手极好的庖厨手艺。 只可惜太乙真人成仙已久,早已不贪恋口腹之慾,哪咤整日忙打忙杀, 辟谷之后?也几乎是不再用食, 倒是敖泠从前在东海贪食,日日会备着点心, 如今也保留了这个习惯。 她刚来干元山时,并未见?着金霞童子,只因?他被太乙真人派出办事了。如今回来了,因?着这么?一层饭食情谊,倒是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了。 推开门去,金霞童子笑道:「姑娘如今看着气色倒是好多?了。」 敖泠不置可否,她也笑, 笑容明艷, 好似东海的阴霾已然?消退了不少。 哪咤近日很忙,白日里基本不在, 只有晚上会来陪她。 期间总陪着她去人间的集市玩闹,有一次玩得?尽兴了,他揽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踏着风火轮,御风千里,直飞朝歌城,几乎要?落在王宫的屋檐上。 绵延三十里的皎皎灯火,便是她曾心切想来游玩的朝歌城。 天地有多?广阔呢?她仰着脖子往远处看去,漆黑一片的夜空里,一眼看不到头?。但她又晓得?,那是比起四海要?自由得?多?的风土。 她一下没抱稳,惊唿一声,又被哪咤捞起手臂扶好了。 哪咤的眼睛亮晶晶的,与她调笑:「周岁宴上砸了帝辛帝玺的小?公主?,怎么?突然?怕了?」 她去拧哪咤后?颈,又被他反手扣住手心,抵在他的胸膛上。 「砸的好。」 哪咤去夸她,她的头?捂在他怀里,听见?了他有力的心跳,和他这个人一样朝气张扬。 初遇时他面对她的疏淡冰冷,已散了个干净。 「小?龙女,你前世说不定也是我阐教?弟子呢,这么?为阐教?着想。」 她砸了申公豹送来的帝玺,那时东海才皈依天庭,正值表明立场之际,一番闹剧下来,算是替敖广拒绝了截教?的示好,将东海臣服的决心都显露了出来。 敖泠哼了一声,嗔他:「你申师叔送来的,不也算是阐教?送过?来给我砸的。」 哪咤哈哈大?笑,去揉她的头?发:「好啊,那我这个阐教?弟子也给你送一回。」 风火轮又窜上火苗,他作势要?飞身而下。 敖泠拉住他的衣角,声线上扬:「不许去!」 敖泠知道他是在消遣她,小?腿一扬,作势要?踢他,却被哪咤抱得?稳稳的:「好,我不去。」 分明哄小?孩的语气,听得?她更生气。 「敖姑娘,你在想什么?呢?」 金霞童子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今日的菜式依旧是色味俱全,她掩下眼里的情绪,扬起笑容:「童子的厨艺真是极好。」 金霞童子很受用这声夸赞,刚欲谢过?,就?见?太乙真人从门口进来。 「师父,您今日也是来用膳吗?」 二人皆起了身迎他,太乙真人向来不拘礼,拂手让他们坐下:「你这孩子日日设宴,为师总要?来捧个场。」 金霞童子闻言嘿嘿一笑,忙去给太乙布筷。 第89页 敖泠看向太乙真人,无端有些不自然?。她在干元山也有些时日了,既感恩太乙愿意收留她,又怕太乙知道她那些小?心思。 「一会儿哪咤也会回来。」太乙真人浅浅尝了一口,不经意道。 敖泠的手一顿,见?太乙真人的眼神扫过?她手指上的针伤,下意识掩住。 「你是个好孩子,敖泠。」太乙真人风轻云淡,「我知道你在干元山觉得?拘谨,可你如今也别无他处可去,安心住下便是。」 他这一番话说得?敖泠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知道太乙真人也是为她好,可如此一来,却更显得?她冷淡又冷情。 可她也别无选择。 她必须离开。 动筷还没多?久,屋内掀起一阵炽热的风,哪咤踏着风火轮,直接落在敖泠身旁。 他顺势坐在敖泠身侧的位置,本想说话,瞧见?师父师弟,又抿着唇不说了。 敢情他一开始都没注意自己和金霞。 太乙真人高深莫测的脸有些绷不住了。 空气中飘荡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异香,淡的几不可闻,若非她太熟悉,恐怕也察觉不出来。 是龙血的气味。 她偏过?头?去看哪咤,哪咤也正看向她,他状似无知无觉:「过?几日乞巧节,带你去陈塘关玩。」 这几日,他心里一直在惦记这件事。敖泠面上气色已经好了很多?,可金霞告诉他,她白日里还是总走神。 乞巧节最是热闹,她惯爱人间烟火气,想必也喜欢。 敖泠应了,她看着哪咤那双满是她的眼睛,沉默着垂下眸子。 一顿饭吃得?还算愉快,金霞童子是个洒脱又健谈的性子,很容易将气氛带动起来。 饭后?,哪咤拉着她回屋里,她近日在试着将流剎剑与她完全融合,却总是不得?要?领。那柄剑更亲近哪咤,得?过?哪咤的灵力滋养,有时她拿着都会被炙热的灵力烫着。 哪咤去托她的手腕,一点点将灵力渡去她的手心,与她冰凉的灵力融合在一起,抚慰着流剎剑躁动的灵气。 可只要?哪咤的灵力一抽离,流剎剑立马原形毕露,炽热的灵气卷上她的手腕,怎么?都不肯彻底臣服。 她有些气,用定魂珠的灵力去抑制长?剑:「你老实点。」 哪咤发了笑:「与武器也能说话?」 笑着笑着,他又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手指覆上她的颈脖,将他送给她的项鍊捏在手心。 一个法诀初初成型,连着他的手指,灵力开始源源不绝从珠子里涌出来。 敖泠一愣,珠子上的灵力贴着她的身体渡去指尖,流剎剑立刻安分。 哪咤很大?方:「以后?这颗珠子便能汲取我的灵力,你直接用我的便好。」 「.......」 她一言难尽,满心挫败,甚至没注意自己的语气里都带了撒娇意味:「这算什么?驯服。」 不听话的法器,还要?别人的灵力来支持。 她不愿意,也不想哪咤这样耗费精力。 可哪咤打定了主?意,看着她又娇又俏的样子,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将她的鬓髮都揉乱了些。 「就?这样。」这样就?更离不开他了。 瞧着小?姑娘松松垮垮的髮髻,他心中一动。 昨日他送了她一支白玉血髓的杏花簪,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手微微前伸,那根簪子飞入他手中,他单手将她的髮髻松散开,回忆着卷碧替她簪发的样子,一点飞红暖杏入鬓髮,竟有模有样的替她挽了个流云髻。 没有幻境,没有鲛人泪,原本乖戾肆意的少年竟真的温柔地执起她的发,替她梳鬓妆。 哪咤又去拿了镜子给她看:「好看吧?」 近日他常带着她去集市逛,採买了许多?器皿物具,将原本空落落的山洞堆得?像个小?家。 他在干元山修行七年,一身本事都是与精怪实枪实战打出来的,这里原本只是一个睡觉的居所,与总兵府里的西院没什么?区别,空旷又冷清。 可是有她在,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 敖泠听了他的话,少年的语气里满是得?意,满是在乎,却让她心中一酸。 可她还没来得?及难过?,哪咤又从干坤袋里掏出一个满是清香的油纸包。 「之前带你去买杏酥酪,看你的模样似乎不太合心意,我让总兵府里的厨房重新做了一份,你尝尝。」 她眼睛里才泛起的酸涩被压了下去,颇有些破涕为笑的意思:「前日买的莲花酥都没吃完呢。」 那莲花酥也香甜可口,酥脆清香,她从前吃海物的多?,原不知道人间还能有这么?多?清甜不腻的吃食。 哪咤瞧见?她笑逐颜开的模样,心中突然?有一丝悸动,引得?他喉咙有些发痒。 他放开了油纸包,去握她的手腕,拇指在她的虎口处轻轻扫过?,蹭到了锁在她腕上的干坤圈。 是了,她的手上是他的干坤圈,她的鬓间戴的是他送的簪子,她的颈上缀的也是他送的项鍊。 混天绫顺着他的心意披去小?姑娘臂膀上,和她明艷的红裙融在一起。 再加一样。 混天绫还轻轻扯了扯她的手腕。 敖泠不明所以,疑惑望向他。 他眨了眨眼睛,喉结滚动:「敖宝儿,可以亲一下吗?」 第90页 他从前向来是想做便做了,总是肆意又蛮狠,可如今却在小?心地询问她。 敖泠瞪大?了眼睛,一时间不知是反驳还是同意。她的眼睛澄澈晶莹,眼尾微微垂下,弱气又无辜,哪咤抓着她的手一紧。 暴露本性只是一瞬间的事,兇狠的少年总爱在这种事上蛮不讲理。 他的手掌稳稳地扣住她的后?颈,像是怕弄乱她的头?发,却不容置疑地将她拉进他的怀里。 鼻尖贴着鼻尖,他的动作才算缓了下来,轻轻地吻上了她的唇。 他的气息滚烫,惊得?她一时忘了闭上眼睛。 哪咤哼了一声,似乎不满意,空出只手来,捏了捏她的耳垂。 混天绫也顺着他的心意,绕上她的双眸。 眼前漆黑下来,他的气息愈发浓烈,唇齿厮磨间,她感觉哪咤轻咬了她一口,刮过?她的唇瓣,有点酥麻,一点也不疼。 这个吻绵长?又缠绵,等?到混天绫松开时,她一张脸已经酡红,瞥见?哪咤同样通红的耳廓,又忍不住想笑。 「笑什么??」 敖泠去捏他的耳朵:「方才不是很兇?怎么?耳朵尖都在发烫了。」 哪咤眯着眼睛,唇角的笑意又凶又狠,不怀好意,也去捏她的脸。 「我看你,你怎么?脸红成这样?也没喝酒啊。」 他将她箍在怀中,干坤圈将她作乱的手按下来,他又凑去她耳边。 静默了好一会儿,他忽然?道:「要?不再来一次?」 看看到底是谁在害羞。 敖泠开始挣扎,哪咤顺势松开了她,眼里全是畅快的笑意。 她还以为这人也会害羞,没想到他只有无赖。 无赖又流氓! 闹也闹过?了,哪咤正了正神色:「我去找一下师父,你乖乖等?我。」 他用指尖碰了一下她腕上的干坤圈。 敖泠的手一缩,垂下眸子,掩下眼底的波澜,乖乖应了声。 ...... 干元山地界并不复杂,因?为在此修行的只有太乙真人,哪咤和金霞童子三人,因?此也不像总兵将军府一样满是禁制。 敖泠没花几天功夫,就?摸清了这里的地势,自然?也知道哪咤与太乙真人惯常会在山崖处谈心。 没人防着她。 「此番是听从你父亲的意思?」太乙真人的语气没什么?起伏。 但哪咤不喜欢「听从」这个词,冷哼了一声:「敖广本该死,可惜今日让他逃了。」 今日他本是去陈塘关点兵,却见?天边异动,追寻上去,正是敖广等?人要?去天庭状告陈塘关。 敖广果然?想在龙筋一事上做文章,要?告陈塘关觊觎他龙族之宝,故意起兵。 他怒不可遏,当场便要?将那老妖龙的龙筋一併扒下来。 正要?得?手之际,却有另外几个太子与敖广里应外合,让他逃了。说到这事他就?更来气,追去东海再探,龙宫哪还有那群精怪的影子。 太乙真人皱了眉,去看他这个桀骜难管的徒弟,见?哪咤面上还是一副愤懑神色,最后?只嘆了一声。 「陈塘关递去天庭的法旨上,写的只是辟恶除患。」他给哪咤分析利弊,「据我所知,二太子三太子皆毙于当场,大?太子被震天剑重伤,也没有撑过?几日。余下的几个小?辈,或伤或逃,至今不知所踪。龙宫被这样闹上一回,若天庭真要?降罪于你,桩桩件件都叫你好受。」 哪咤根本听不进去这些,他挑了挑眉:「他们死有余辜罢了,陈塘关数十年未曾降雨是事实,龙族逼迫人族进献童男童女也是事实。天庭就?算真要?包庇龙族,也得?掂量掂量。」 昊天玉帝初建天庭,根基不稳,阐教?、截教?、人道三派早已势重,他也难以撼动。 也是因?此才招安龙族,意图壮大?势力。 「若非难以撼动三教?势力,天尊师祖又为何要?托密令于我,攻入东海?」哪咤又找到了一条有力的理由。 不过?的确,龙族也不是根好啃的骨头?,玉帝放任龙族自治海域,便可见?一斑。 其?中多?的是难周旋妥帖的事,如今东海龙族重创,或许玉帝高兴还来不及。 太乙真人却有了怒意:「根本没你想得?那么?简单,敖广说到底也是一海龙王,东海又是四海之首。就?算天庭不处置你,四海海域也会有动静!」 可哪咤的桀骜性子起来了,谁也拦不住他。 「师父,你不必再说。」他的眼里满是怒火灼灼,皱着眉头?,「敖广必死。」 「哪咤!」 敖泠已经走远了些,她才晓得?原来还有阐教?的密令,原来哪咤攻入东海还有阐教?的意思......三教?相争,封神之战将起,原来已有如此多?人沦为棋子。 正沉思着,仍听得?到太乙真人对哪咤的怒斥。 太乙真人劝不住哪咤,哪咤也不知道这件事的后?果有多?严重。 他不能杀敖广。 但她可以。 她神色如常,一步一个脚印,一步撤下一枚掩息符。 只有唿吸有一丝颤抖,她顺着阳光,侧着头?去看干元山的云雾缭绕。 这里很好,好得?她都想一直留在这里。 可是她不能。 第31章 孰真孰假 第91页 乞巧节的前?一日, 敖泠总算将要赠予哪咤的荷包绣好。 她从小没做过女工,一个荷包绣得惨不忍睹,收口处还有好几处线头。 哪咤从前?不经意提起?过两次了, 她最谙周旋处事之道,其实很多话都暗自记在了心中。他还说过不喜欢佩戴香囊, 不如荷包经用, 还能放些零碎。 敖泠看着空空如也的荷包......既然是送人?的, 也不好如此寒碜,她细细一想,用灵力分下一片龙鳞, 放入荷包里头。 屋外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有?人?掀了帘子进来,带起?一阵轻缓的山风。 「敖宝儿。」是哪咤,他环住她的腰, 贴着她的嵴背, 「今日在做什么呢?」 温灼的气息,本该是天生体寒的龙族难以承受之重。 她掩住眼下愈发浓烈的情?绪, 轻柔地按住他的手,将身子转过对他。 「给你备了礼物,想不想要??」她换上那副惯常的乖巧笑容,眉眼一弯,璀璨如星,清澈如浪。 「看看。」哪咤在笑,一双凤眸里也是笑意, 显得清亮灼华。 她唇角的笑容浅浅, 不满意这样轻巧的答案:「唔,不如叫我声姐姐, 勉强给你。」 「......」 少?年扣在她腰窝的手重了重,还轻轻捏了一把,嚣张又?恣意。 他这个人?没道理可讲,伸出一只手拂过她的耳畔,要?她与?他目光相对:「说什么呢,我看是你要?叫声哥哥,不然......」 但其实他毫不设防,敖泠读到他的心意,是想要?的。 「不然什么,还能怎么样?」 但他嘴上偏不愿说,还自以为很兇狠地威胁她:「给不给?」 敖泠被他逗笑了,一双眼里满是暖融融的笑意,眸光微晃,眼尾潋滟。 她本就长得极好看,像是不染尘世的花,皎白又?灿烂,生来就纯粹清澈。更像是莲花,虽被淤泥覆盖,也要?从清水洗濯中破土而出。 他心神一晃,想俯下身亲她。 一团火红的物件却在他眼前?晃了晃,抵在了他唇边,挡住了他想作乱的脸。 像是混天绫一般灼亮的颜色,一摇一晃间,敖泠掩在之后的脸笑得娇俏,秋水盈波的一双眼里映衬着他略显怔愣的脸。 「要?不要??」 他当然要?,反应过来后忙伸手拿住。 是一个珊瑚赫色的荷包,上头以金线绣了他的名字,他的名字很难写,她绣的很惨不忍睹,可他的手指摩梭着绣面,竟真的认了出来。 她从前?说,她不会绣的。 其实他也不需要?她真去绣,不过是逗逗她。 他的小姑娘哪里需要?做这些,她什么也不需要?做,他只希望她能永远如此刻神色灵动,再?也不要?陷入东海的阴霾,再?不要?有?伤心阴霾。 这便够了。 因此也是真的没有?想到。 哪咤心中迸发出极大的暖意,填满了他整个心房,又?噗哧一声笑出来,细细摩挲着上面的图案:「好看。」 绣得的确有?点丑。 但是小龙女该是娇贵的小公?主,从来没做过这些,所以他很喜欢。 他不知道他的心思被敖泠读了个透,敖泠一直在静静看着他,见他唇角的笑容越来越大,他笑得那样真挚又?珍惜,最后却去捂她的手。 「伤着了吗?」在意一个人?的时候,就是什么都会顾念着。 她曾经用绣花针戳伤自己?的指尖,放龙血,布法阵。 那时,他心里想的是那样微小的伤口,还未发现就癒合了。可直至此刻,他才发觉即便那样小的伤痕他也不愿意她留。 不想她受伤,不愿她委屈,不要?她痛苦。 敖泠早就用灵力抹平了那些细小的伤口,瞧着哪咤的神色,面上仍带着笑:「我武器都使得好,绣个荷包而已。」 哪咤却没与?她犟这一句,只是以指腹轻轻揉着她的指节。 莲香变得浓郁起?来,温暖的体温从他的指腹传递过来,她看着他温柔的眼神,一时有?些怔愣,似乎没能想到曾经冷厉的少?年也能有?这样的柔情?。 最后他的手心扣在她的手心上,与?她十指相扣。 斜阳西垂,余晖裊裊,从竹帘外漏下微光,披洒在桌内的物件上,一室辉光绵长。 敖泠看着自己?与?哪咤相执的手,什么也没再?说出来。 哪咤仍沉浸在喜悦里,说出来的话都极轻。 「明日陈塘关会搭香案台,还会燃香桥。你若也想去祈福,我让卷碧珠云去备下。」 乞巧节时,无论是望族贵女或寻常百姓,皆会设香案祭拜天宫织女,银盆穿针,兰夜祈福,是正经的女儿节。 往年这时候他根本不在意,皆在军营中度过,有?些相熟的营友会向他告假,要?去陪家里夫人?过节。彼时他不屑一顾,这种满是脂粉气的节日有?什么过的,不如趁这个时间多练练枪法。 但今年,他也私下向金咤託了假,叫金咤帮忙点兵。 看着金咤一张僵硬的脸,他还觉得有?几分难以为情?。可一想到能陪着她,那点难为情?又?烟消云散了。 「不用麻烦。」敖泠笑着,「我们去逛逛便好。」 其实她心里也是有?一点想的。 但她要?离开了,无福消受他的情?意了。 第92页 哪咤都依她,因着明日要?去过乞巧节,今夜也不打算去外头逛了,正巧太乙真人?和金霞也外出有?事,干元山只剩了他二人?,便要?带她去山崖看日落。 落日火霞下,少?年的红袍也渡了一层辉光,灿若灼日,顺着光影的流转,日光渐渐没落,隐在月色清辉里。 她在想,她的命运或许也像这落日。 最后耀眼一瞬,便是倾颓落败,陷在幽深夜色里,再?也不会有?一丝光亮。 ....... 让一个人?死心的方法有?很多种。 与?他争吵,与?他疏离,与?他针锋相对,恶语相向。 但都不够迅速又?彻底。 敖泠知道,哪咤执拗又?离经叛道,她与?他说再?多的道理都没用,他不会愿意放她离开的。 唯有?一个办法,是她也亲身体验过的。 昔日她的周岁宴,龙宫高挂三日长明灯,红绸十里艷艷,诸神见证,四海万域皆来庆贺,是何等的风光无量。 从那时起?,她是四海皆知的东海嫡九公?主,是外人?眼中尊贵的金枝玉叶。 可后来她才知道,只不过是因为东海才归顺天庭,做了一场虚伪至极的戏罢了。 她以为她有?族亲的爱,有?父兄的庇护,是东海最耀眼的明珠,是被捧在手心的珍宝。 其实全都是假的。 她得到过,又?失去了,美?梦支离破碎,难以言喻的痛蔓延心扉,可只有?这样,才能让一个人?真的放手。 天光葳蕤,九湾河如练,缀在重山之间,是人?间独好的景色。 她被哪咤抱在怀里,风卷过她的袖袍,她低声对他道:「我想先去东海看看。」 风火轮一顿,哪咤心中有?一丝异样:「去那儿做什么?」 「就在岸边看看。」她的解释有?点敷衍,「......算是告别?故乡吧。」 哪咤心觉不妥,心中异样的感觉愈发强烈。 她不会还想离开...... 但敖泠的小手在挠他的手心,她的笑容明艷又?雀跃,看上去很正常。 「去吧,哥哥。」她向他撒娇,声音软软的。 哪咤只得依了她,落在海岸边。 茫茫海色碧连天,海面潮平风静,有?贝壳海螺被海浪打上沙滩,离她有?些远,她微微伸手,就有?一个海螺飞进她手心。 东海看上去一点异样也没有?。 她摩挲着那枚海螺,见哪咤眼中疑虑神色更深,将它丢去了哪咤手里:「听听看?」 敖泠如今已大是不同,一身灼灼红衣,与?海色像是两个极端,让哪咤的心无端有?些放下了。 她在听风声,听了许久,神色平静。 哪咤握着那枚海螺,放在耳边,只有?唿啸的海浪声,并?没有?其他声音。 半晌,敖泠才与?哪咤说话:「我想起?来,五年前?便是在这里,我将你诓入幻境。」 哪咤也顺着她的话回想起?来。 那时他也才十三岁,正是乖张叛逆的时候,觉得这小龙妖胆大包天,敢孤身到陈塘关来挑衅,非要?亲自手刃了她不可。 他还没说话,敖泠又?开口了:「那时,你想杀我对不对?」 哪咤只觉得是被她读了心,要?算起?旧帐,心里没有?生气,只是哄慰她:「那时年少?气盛......敖宝儿。」 敖泠那时自然也是想杀了他的,他们是一样的性子,眼里容不得沙子,但他没有?提。 逐渐认清自己?心意的过程,哪咤才明白在意一个人?原是可以做到相让的。 他在意敖泠,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只是难为情?说出来,但他晓得她都知道。 敖泠的确知道,她的唿吸几不可察地一僵,旋即瞬息调整了回来。 她轻笑,语气无波无澜:「是啊,年少?气盛。因此后来我又?重回了陈塘关,来找你算帐。」 如哪咤所言,她是个与?他一样狠厉的性子,甚至更胜他一筹,招招都是奔着要?他命去的。 那日九湾河前?风起?云涌,惊涛骇浪,飓风卷过河水。 他一眼望进她冷冽却透彻的眸子,被她拉入幻境,本就是他先陷进去的。 「我以双刺伤了你,你便带我回了陈塘关,封了我的灵力,将我禁锢在身边。」敖泠仍在继续说。 哪咤的脸色却一僵,不明白她突如其来的反常。 「为何突然说这些?」 她一张清丽的小脸,明明是笑着的,可哪咤才发现她的眼底根本没有?笑意。 只有?一片冷然。 哪咤抿了抿唇,语气算不上好,但也没有?任何生气的意思:「我从前?是太过蛮横,对你做了过分的事,可我后来——」 于他而言,这已是服软。 最初他对她的确没那么在意,也没怎么手下留情?,欺负过她,将她惹哭,逼她屈服。 可后来,他渐渐将她看见心里去了,她的一颦一笑变得生动起?来。 他送她的手鍊碎了,心头血涌动,他心口泛起?刺痛,那痛感对他来说可有?可无,并?非不能忍受。可他一想到她出事了,就忍不住心慌起?来。 那时他什么也没想,只是想去救她。 「——后来,你屠杀了东海。」她替他说完他未尽的话,言简意赅,直截了当,可却不是他想说的意思。 第93页 哪咤避开敖泠的眼神,他忽然不愿意让她看到他的心,反问?她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敖泠并?没有?看他,而是将目光重新转回了东海。 「大海是会说话的,我听得到。」她神色淡淡,「哪咤,你瞒了我什么?」 瞒了她什么。 明明笃定,却故作质问?的语气。 哪咤其实没有?刻意瞒她,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叩扣群司二而2伍九仪死七搜集这篇文加入还能看更多吃肉文她才脱离东海,既然她也不想再?与?东海为伍,也不必以这些事去扰她。 可真的被她提出来了,他心中却有?一丝不明的无措,捏紧了手中的海螺,沉默半晌,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曾有?一日,我在梦魇中将你错当成?了敖丙,是因为我闻到了他身上的气味。你挑了他的龙筋,却还不肯放过他。」 哪咤清俊的眉拧在一起?,神色一冷:「敖泠,你什么意思?」 敖丙伤过她,他替她报仇,反过来她却来责怪他? 敖泠对他倏然不好的语气恍若未觉,犹自说着:「你还意图杀敖广,前?日你回来的早,我闻到了你身上龙血的异香,也听见了你和太乙真人?的对话。」 「是又?如何?」 哪咤眼中闪过一丝戾气,这下是真的被她惹恼了,面色阴沉,冷冽如冰。 他反驳她,眼中森寒一片:「你在东海龙宫受过多少?磋磨,东海龙族又?造了多少?孽,要?我细数给你听吗?」 他到东海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满身血污粘稠,若非他施手相救,她今日还能好好站在这里吗? 她怎么还敢来怪他屠了龙宫? 就算屠了又?怎样,若是重来一次,他还是会杀进那龌龊骯脏的海底,而且还要?将那些水族一网打尽,一个不留。 他是因为她的劝阻,才留了水族其他人?的命。如若不然,此刻龙宫早已是废墟一片,海域百里都能成?一片死寂。 他觉得,她心知肚明。 可敖泠不领他的情?,笑得如他一般冷漠:「你又?好到哪里去了呢?」 哪咤微一愣怔,眯着眼睛看她。 那眼神很似最初相遇时,他的眼底透着森森寒意,暗含警告。 敖泠知道,他不愿意她说出什么让他不高兴的话,心高气傲的少?年,哪里会允许她一而再?再?而三挑衅。 可她偏偏要?。 「哪咤,你将我当作质子,将我囚困于总兵府,又?曾对我做过什么事,应当没有?忘记吧?」她就这样看着他眼里的怒火愈演愈烈,「你又?与?他们有?什么区别?呢。」 哪咤冷笑一声,干坤圈在她腕间发着烫,她一顿,很久没有?体会过他如此暴躁的怒气,心里竟真是有?些退缩的。 「你呢?」哪咤看着她,「你又?做了什么,你种下鲛人?泪令我重伤,在总兵府布下法阵置我于死地。难道我还比得过你狠。」 敖泠垂眸避开他的目光,心里竟默默泛起?一丝酸涩。 她自然知道她才是更狠的那个。 她和哪咤太像,一样不屈天命,一样骄矜要?强。 她在东海龙宫里被磨砺成?一身刺的模样,每个意图要?伤害她的人?她都要?反击回去。 哪咤在总兵将军府被李靖厌恶,他一生孤独,也用一身的乖戾不羁去牴触他人?的靠近。 太多相像的人?,註定无法走到一起?的。 她还欲开口,哪咤却突然紧皱眉头:「你对我施了幻术?」 敖泠心头一颤,哪咤发现了,开始反抗她的咒术,将她的灵识压得生疼。 她本是不想用的,但他的精神力太强大,如果不让他迷失在幻术之下,很难说服他。 这里是东海,又?不是现实中的东海。她以他赠她的珠链布阵,他本该迷乱心神。 「解开。」哪咤冷道,心里却在慌乱,见她一副不好受的模样,又?放缓了灵识的流窜。 定魂珠在轻鸣,是哪咤在挣扎,她死死咬着牙关。 她不能解,她今日一定要?离开。 她的人?生已经是这样了。 东海不愿放过她,她还在深渊里,可哪咤不能。 他是阐教第三代弟子中的翘楚,是天纵奇才,少?年无双,他不能因为东海,被天庭降罪。 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那是她无法走的路。 敖泠眉眼弯弯,眼里却淌下泪水,在幻境中被她掩下,只剩下一派冷漠。 其实她只是窥得了半刻天光,竟有?些不舍了。 「我可不止设了一个幻境,用了一次幻术。」 「你欲杀我东海三万水族,也别?怪我不手下留情?。」 「李哪咤,你好好想想,干元山中发生的一切,究竟孰真孰假呢?」 她为这些天发生的事下了定论。 这样笃定的语气,只要?说出来,便是覆水难收,再?无迴旋。 哪咤的脸色总算白了几分,眼尾猩红,双拳紧握,怒火在他胸中翻腾。 原来她仍是在骗他,一直在骗他。 那日,她说她要?离开干元山,便是真的要?离开。她不会为他停留,也没有?在乎过他的感受。 从来没有?。 指骨被他掐得作响,他还从未有?这样,明明已经气到极致,偏偏不能发作。急火攻心,逼得他喉间腥甜,又?不愿被她看见,生生咽回去。 第94页 他的指尖有?些发冷,掌心已经被他掐出了血印子。 最终,他动了动手指,干坤圈从敖泠的腕间松开,连带着混天绫一起?飞入他袖间。 他看了她一眼,眼里含着许多复杂的情?愫,嘴唇翁动片刻,最终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是在赌气,是真的放弃,敖泠不知道,但她心中更希望是后者。 绝了他对她的念想,从此是陌路人?,他还会是陈塘关那个恣意潇洒的李三公?子。 她可以去看他在想什么,可她不敢去读。却有?一点,她是用心感受到了的。 哪咤在难过。 他向来是骄傲不可一世的,可她让他难过了。 第32章 放手一搏 敖泠鲜少会认真看哪咤的背影。 可这?一次, 她在原地站了很久,一直目送那少年乘着风火轮离去,最终那身鲜亮的衣袍落成了一个小点?。 他乌髮张扬, 红衣清隽的模样,许是从此刻, 真的印在了她的心里。 微一抬手, 幻术倾刻而破, 哪咤已顺着她给出的方向走出东海海畔。此处仍是东海,却有她不想被哪咤察觉的人。 一排排相继涌来的海浪如雪飞溅,密布层卷。空气?里是大海特有的潮咸味, 随着阵阵海风扑面而来,浓稠得似化?不开的墨,融在她心间。 她的红衣被海风吹得飒飒作响,如浪铺开, 与披散的黑髮缠绕在一起。 敖泠垂下眸子?, 轻瞥了一眼海畔:「滚出来,敖泯。」 海水似乎受了惊动, 原本平静的海面如鼓擂擂,大浪澎湃而下,嚣张又?兇恶。 巨浪打下,水汽瀰漫中?凝成一个身穿暗蓝长袍的少年,露在衣袍外的肌肤瓷白细腻,是久居海底的龙族特有的肤色,那双清透的眸间满是阴郁, 正是她的五哥敖泯。 「好本事, 连阐教高徒李哪咤都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敖泯唇角勾起一个讥讽轻蔑的笑,右臂微微耸下, 也?掩不住他原本芝兰玉树的气?质。 若说敖广的八个儿?子?里,谁最想杀敖泠,敖泯一定位居前列。 因为?敖泯很早就?知道,在敖泠小时候,敖广是有意?留她一命的。 她天资卓越,三岁时便能将幻境之术融会贯通,又?刚烈有谋,聪慧有加。但他一向是一众龙子?里最有野心的那个,怎能容忍屈于她的光芒之下? 谏言敖广刨心取珠,怂恿几个兄弟与她敌对,他其实并不需要做太多,从中?挑拨几句,她就?能被万般折磨。 谁让她只?是最低贱的一条雌龙呢。 敖泠自?然也?知道,她嘴角的弧度冰冷至极,手腕一抬,一道惊雷便噼中?了他。 那道惊雷足有手腕粗,骇人又?厚重,直直打在敖泯右肩头,他没来得及躲开,怒目而视。 「敖泠,你找死?!」 「母后的魂魄在哪?」她不愿与他虚与委蛇,眉头微皱,静静看着他。 敖泯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既然回了东海,自?然得去水晶宫坐坐,父王正在等候你呢。」 他来之前,敖广为?他设下了禁心咒,防得便是敖泠读他的心。 因此他也?不怕与敖泠对视,眉间一派阴冷。 「当日你敢唆使李哪咤屠戮龙宫,便知道东海绝无可能放过你!」 敖泠秀致的眉微挑,果?然如此。 她心知敖广疑心深重,鄙吝狭隘,他们千方?百计给她传讯,自?然是奔着要她命的目的来的。 既然早猜到了,也?没那么多计较了。 此行无回,可若能取敖广的命,也?算死得其所。 她似乎不急,语气?冷然:「怎么月半未见,五哥的功力骤退如此之多?」 敖泯连这?么轻巧的一击都躲不过,与他从前差了太多。 「当日伤了五哥的手臂,如今还?没养好么?」 自?然是养不好了,当年他右手执起那樽美人樽的模样,有多惊艷就?有令她厌恶。他将人间当猎场,也?以?她做猎物,废他一只?右手只?算他命大。 她本来是要他死的,敖泠眼神渐冷。 她抬手再设了一道法诀,湍急的海流失控般捲来,敖泯施手提防,却被狼狈地掀飞在地。 敖泠轻笑了一声,垂眸看他,却仍觉得不对劲。她不过伤了他的右手,可为?何他灵力如此稀薄,连一个水灵咒都施不出。 她那双眼睛似乎会摄人心魄,淡如琥珀的瞳孔深邃幽幽,就?算看不穿他的心,也?阴寒得吓人。 敖泯暴怒,终于亮出弯月银刀:「疯子?!」 但他左手持刀的样子?,实在滑稽。 流剎剑顺着敖泠的心意?破空而出,烈焰燃烧,她动都没动,剑刃却已横在他的颈脖上。 「我警告你。」她全然没有昔日在东海之下的娇弱模样,「你再敢出言不逊,我即便不要母后的魂魄,也?定将你抽筋扒皮。」 明明是极淡的语气?,却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森寒,敖泯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你当真敢么?」 「你可以?试试。」 她一把抓起他受伤的右臂,惹得敖泯闷哼一声,又?被她推了一把,栽到海水里。 海水没过他和敖泠的衣角,顺着海流而下时,他才反应过来,她是真的想要杀了他。 第95页 他奉敖广之命,将她引入水晶宫,原本以?为?她会因东海之事萎靡不振,会哀求他与敖广放过敖予魂魄。 可她没有。 敖泯怨毒地盯着她的后背,双手紧握成拳。 敖予将毕生?修为?都给了她,她本身又?是个天赋异禀的,还?有定魂珠傍身,若非有把柄在他们手里,刚才那一瞬间,她绝对会要了他的命。 又?狠毒又?疯魔。 这?个疯女人。 「想什么呢?」敖泠笑了一声,「哪怕你没有修为?倒退,也?杀不了我。」 她三岁便能翻手施云雨,展袖布幻梦,天赋异禀,也?曾是东海的天纵之才。 可就?算这?样,就?算她努力无数日日夜夜,拼尽全力修行,也?无人重视她。所有人都轻视她,只?拿她当靶子?,做笑柄。 如今重回东海,亲族反目成仇,尽是无情无义之辈,她早就?不在意?了,她只?想要他们都得到应有的惩罚。 敖泯冷哼,淬了毒似的眼睛扫过她身上:「你也?配我动手,将死之人罢了。」 敖泠再懒得与他逞口舌之快。 只?好奇他为?何会修为?倒退的如此之快,可他不愿意?说,又?被敖广施法保护,她一时奈何不了他。 敖泠看着熟悉的东海,潮平海静,鱼游虾嬉,阳光透过海面,一道道浅光宛如透彻的丝缎在海水里摇晃。 她甚至想起来敖丙曾经化?做龙形,让她倚着龙角,在宽阔的海域里嬉戏,鱼群绕着她的手指,指尖的触感还?痒痒的。 她曾经把这?里当作她的家。 即便有诸多勾心斗角,阴暗虚伪,她也?觉得这?里是家,就?算是死,也?要维护这?方?海域。 因她被自?己囚困在幻梦里,原是她童年妄图自?保的天真,她以?为?将所有伤口掩下,将所有的灰暗封存,她就?可以?奢望圆满美满。 只?可惜,幻梦终究是梦。 如今她回来这?里,就?算她从此背上逆天弒父的不伦骂名,就?算她与整个东海结仇,她也?要他死,以?慰母后在天之灵,以?报昔日她陷身海藏之仇。 不知不觉,水晶宫已至眼前,她摩挲着颈间火红流光的珠子?,心中?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眼前忽然闪过一个人影,她一时不察,被人拉了一把,反手琉璃刺凝在她手间,就?要刺破来人的喉咙。 「小九,是我!」敖沿紧紧抓着她的手,想要将她拖到他身侧。 敖泠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琉璃刺仍握在手间,只?是挣脱了他的手。 敖沿自?然也?察觉了,神色复杂,有些怯怯地去看敖泯:「五哥,我想与小九单独说几句。」 「不行!」敖泯大怒,「不是让你和老八在自?己宫里待着,你出来做什么?!」 敖泯一向觉得敖沿是个废物,让他照顾好父王,他整日就?知道四处去游荡,昨日差点?还?去碰了敖丙的龙筋。 那龙筋是李哪咤拿来震慑东海的,谁若动了,李哪咤必有所察觉,偏这?个蠢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越想,敖泯越觉得怒从心起,亮起弯刀,便要去分开他们。 敖泠神色一冷,琉璃刺在她手中?打了个转,将他掀开。 海底水声唿啸,捲动了远处的几株珊瑚丛。 「敖泠!你这?个贱人!」 「闭嘴。」她冷道,「我人都在东海了,你慌什么?」 敖沿又?拉了她一把,她露出点?不耐的神色,也?没回头,只?问他有何事。 「小九......父王冷血无情,他不会放过你的。」他眼中?倒是真有几分关?切。「你若真踏进水晶宫,便再也?出不来了。」 敖泠仍在关?注着敖泯的举动,闻言没什么动作,只?是笑了一声。 敖沿以?为?她是不在乎,还?欲劝她,她却开口了。 「你如今惺惺作态给谁看?」她转过身去,「时至今日,不是他死便是我死。事已成定局,你何必装个好人。」 敖沿嘴唇紊动,意?图解释:「......当初是我们对不起你,可如今父王重伤,同是龙族血亲,我不希望——」 不希望她背上伤害生?父的骂名。 他们的三哥,也?不会希望的。龙族浑身是宝,就?算仅有一根龙筋,他也?能读到三哥残存的意?识。 可敖泠面色未有半分动容,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如今倒是承认她是血亲了。她失了耐心,抓着敖沿的袖子?推了他一把。 「小九......」敖沿没站稳,往后退了两步,再要去拉她时,她已经走去了敖泯身边。 她葱白的手指拢在水袖下,没再理会他,便要随敖泯离开。 敖泯倒是气?得长刀一挥,将敖沿拦在三步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滚回去!」 敖泠好整以?暇看着兄弟二人争斗,若有所思地抚摸上颈间的项鍊,指尖微微用力。 定魂珠的灵力渡进灼灼燃烧的珠体,掩盖了原本的赤色光华,层层水雾漫上剔透的珠子?,她伸手将项鍊摘了下来,融进手心。 敖泯没有注意?,将敖沿打发回去后,跟着敖泠踏入了水晶宫内。 这?座原本华贵晶亮的宫殿,如今却是断壁残垣,四处荒芜,敖广立于高台之上,背影有些佝偻,最后几分装腔作势的威严也?尽然消殆。 第96页 可他的语气?依旧阴森威严:「你可知,敖予日日夜夜都在嚎哭哀求,要我放过你?」 敖泠心中?一紧,藏在袖间的手握紧成拳,紧抿着唇没有开口,眼神中?却满是怒火。 「妇人愚昧不堪,魂魄离体亦不知脱身,非要看着你逃出龙宫才行。」他转过身来,眼神轻蔑,「你也?是一样,妇人之仁终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敖广身上的灵压一瞬间铺满整个大殿,极其可怖的灵力将废墟搅得尘土飞扬。 敖泠的手一僵,心中?异样的怀疑总算明朗起来,却让她觉得浑身发凉。 敖广原本重伤垂危,何以?还?能放出如此强劲的灵力? 能这?么快恢復,只?能是吸食了他人的灵力...... 真狠啊,如今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过了。 她被恐怖如斯的灵压激得呛出口血来,心知今日定不能善终了。 敖广那双冷森森的龙眼盯紧了她:「将定魂珠交出来。」 敖泯想退开,却被她死死拉住,将琉璃刺抵在他喉咙上,旋身擦过敖广的一掌。 原本就?残破的白玉砖骤然爆开,碎玉残砖刮过她的脸颊,更多的落在敖泯身上,溅开鲜红的血渍。 敖泯狼狈不堪,眼中?阴郁闪过,反手去抓她的手腕,被她身上的灵力挡开。 她凑去他耳边,轻声讽刺道:「五哥,你可真是舍己为?公啊,自?己的灵力也?这?样拱手让人了。」 敖泯不听她的,奋力脱身,被琉璃刺扎进脖子?里,鲜血汩汩而下。 敖泠拉着他,用力抵住他的喉咙,往身后退去。 三千海将在哪咤大闹东海之时死伤惨重,如今门外值守的也?不过数士虾兵而已,她如能退开,或许还?有所迴旋。 敖广气?极,知道挡在她身前的是敖泯,拢掌捏诀,一缕金光栓住敖泯的腰嵴,要将他拖回来。 定魂珠的灵力涌入敖泯身体里,敖泠咬着牙死死拽住他,终于在两股灵力之下的交汇下,破开了敖广设下的禁心咒。 她一双清丽的眸子?里幽深阴寒,死死盯着敖泯,声音飘渺,犹如摄魂之声。 「五哥哥,你今日为?他誓死效忠,他却吞噬你的灵力。焉知他日,我的苦难不会如数降临在你身上?」 敖泯浑身一僵,心中?莫名涌上一股胆颤心惊的凉意?,又?被敖泠用力一掌推开。 她自?己倒是被敖广掀飞在地,落在满是碎砾的地上,身上刮过数道血痕,一股又?一股的血从喉间呕出来。 敖泯神色复杂,下意?识看着高台上的敖广。 「我给你.....」她匍匐在地上,气?若游丝,「父王,我将定魂珠给你,你放过母后。」 定魂珠与她的龙灵已经融为?一体,为?她所用,当日大闹龙宫之时,就?能从敖广手中?将珠子?重新夺回来。 如今龙宫皆是残兵败将,她又?得了母后的修为?,就?算真能将她逼到濒死垂危,他也?不一定能硬抢过。 敖广只?能与她谈条件。 果?不其然,敖广手间凝聚的灵力熄灭了,他冷冷地盯着她,半晌都没有动作。 「父王,我既然回来东海,心知唯有一死......只?求您放过母后,我定将定魂珠双手奉上。」 她藏在袖间的手在微微发抖,紧紧攥住哪咤送她的项鍊。 再一狠心,粉碎了珠子?上的保命咒。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能保证她活着离开这?里的最后一道屏障被她自?己打破了,可她早就?不在乎这?些了。 敖广走到她身前来,语气?森然:「莫想耍花招,现在就?交出来。」 「好。」她紧抿着唇,透似琉璃的眼眸里流露出哀求,「您将母后放出来吧。」 她轻抬起手,连手掌上都是被划破的伤口,手腕一翻,一颗淡莹润蓝的灵珠缓缓显现。 敖广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他欲伸手去抓,珠子?却又?淡下光泽,渐渐隐去。 「父王,将母后......」敖泠还?在哀求。 他目光一冷,只?能一挥袖,将敖予的魂魄放了出来。 无论是人是仙,当一直想要的东西唾手可得时,都会急不可耐,丧失理智。 当初她便是这?样,中?了敖广的幻术,以?为?他真的与母后缔结了血咒。 敖广善于攻心,从前折磨她,逼迫她......如今,她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掩住眼底的恨意?,催动起体内真正的定魂珠,将母后的魂魄一点?点?纳入体内。 定魂珠之所以?叫定魂珠,除却能造出无上幻境还?能固人魂魄,安定魂灵。她知道,所以?才能如此放手一搏,釜底抽薪。 那颗内里如火灼热,外表却如定魂珠一般的灵珠,终于凝结在她手间,被敖广迅速夺下。 她瘫软在地上,唇边的鲜血怎么也?止不住,血迹顺着地砖蜿蜒,整个人奄奄一息。 可她知道,她快要成功了。 第33章 万劫不復 干元山除了哪咤空无一人, 他长?身玉立,嵴背挺直拔峭,静静靠在崖边。 乌髮?垂落, 掩住他漆黑眸中的流火窜动,只若隐若现似硃砂点就的薄唇, 将一张面白玉润的脸衬得更加剔透。 他手?中握了一个模样简陋的荷包, 紧紧攥着握到指尖发?白, 却是垂眸不语。 第97页 乞巧节没什么必要去了,他重回金光洞,看着一派的山洞, 心里更觉得愤怒又无可奈何。 他曾依着她的意思,将这里装扮成她喜欢的模样?。她说这样?才像家,才有人间至暖的人气,她还说这样?的温暖, 不止会抚慰她的心, 也会抚慰他。 的确会抚慰他,因为?他也曾只有孤身一人。 可现在呢, 算什么? 风声滚滚刮过崖壁,如呜咽鬼泣,哪咤紧抿着唇,将荷包里面的鳞片取了出来。那日他便发?觉了,捻着这片波光粼粼的龙鳞,在她面前?轻晃,去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小姑娘的唇被他亲得水光润润, 羞红了一张脸, 急得不得了,去捂他的手?。 「你不要便还给我!」 她嗔他, 那双清眸里盛着微光,晃在他的心间里,他顺着她的指尖将她捞进怀里,略有些执拗地去与她对视。 他知道,她看得到他眼里的答案。 他这个人孤独惯了,在干元山清修七年,在陈塘关镇守十?年,从?来是一个人,不懂说什么讨姑娘家开心的话,只能?用这种近乎笨拙又别扭的方式告诉她,他要。 他在意她。 可她并不在意他。 他一向是骄矜孤傲的,也是勇往无畏的。 何时有过挫败,有过自己做不到的事? 可偏偏,一次又一次地向她妥协了,他心软了无数次,换来的还是她的毫不在意。 她或许是在报復他。 睚眦必报的小龙女,比谁都心狠,她不会与伤害过她的龙宫为?伍,自然也不会与伤害过她的他为?伍。 就算救过她又怎么样?,她还是一样?满身是刺,要狠狠地反击他。 她一定要离开。 哪咤紧紧握着龙鳞,锋利的鳞片边角割伤了他的手?掌,但他好似没有察觉。 突然心口泛起细密的疼痛,他皱起一双清隽的眉,眼中才熄灭的火光又腾腾燃起。 他感觉到了,敖泠将他的保命咒毁了。 她一点也不稀罕他为?她做的一切。 劲风卷过袖袍,血滴溅在土壤上?,他轻笑了一声,被风声卷过,湮灭在唿啸声响里。 ...... 而此刻,东海水晶宫内,敖泠倒在地上?,赤色的裙摆捲成一团,狼狈不堪。 可她掩在垂落碎发?下的眼眸,却死死盯着敖广。 敖广握着珠子,眼中精光乍现,缓缓吐纳着气息,要将手?中的珠子融入丹田。 灵珠散发?着柔和的莹蓝光晕,被敖广布满皱纹的掌心包裹着,金光与之对抗,最终融为?一体,渐渐隐入他的手?心。 殿内静了好一瞬,敖广眼中闪过喜意,大笑不止:「果?然不出我所料,定魂珠的灵力?增强不少——」 笑声戛然而止,他皱紧眉头,脸色开始变得煞白,冷汗直下,浑身竟有些痉挛。 「你做了什么?!」 敖泠手?中施了一个诀,是哪咤教给她破开灵珠的方式。 浸满哪咤灵气精血和三昧真火的珠子,只要爆裂开来,瞬间就可化出火海汪洋,就算是仙神都要却步三分。 敖广的眼中布满血丝,似乎有流窜的火焰在眼睛里灼烧,五脏六腑都被三昧真火碾过,痛楚彻骨。 敖泯察觉到不对,迅速移动到敖泠身边,伸手?向她抓去,却被她身前?形成的结界弹开。 定魂珠还在她体内。 「敖泠——!」敖广的怒吼振聋发?聩,他目眦欲裂,用尽浑身的灵力?震碎了她的结界。 已经布满火纹的手?掌紧紧钳制住她的手?腕,三昧真火顺着喷薄的灵力?滚落进她身体里。 敖泠忍不住哀嚎一声,细密的冷汗顺着她的额头落下。 她知道敖广修炼万年,这样?远远不够杀他,可没想到他还能?有余力?将她拉住。尖锐的灼烧刺痛蔓延上?整个手?腕,疼得她也浑身发?颤,倒吸口凉气。 太疼了。 这火焚烧的是灵识,几乎要烧裂她的魂魄。 原来当初哪咤受得是这样?的苦痛...... 定魂珠在体内飞速流转,盪出一道道光白的灵晕,想要将落在她身上?的三昧真火逼开。 「敖泯,你还愣着做什么,取珠!」敖广大喝,浑浊的龙眼满是赤红。「逆女,你敢害我,我要你永坠海藏之下,受永世之苦!」 眼看着敖泯离她越来越近,她死死咬着牙,知道今日她註定走不出去了。 可是,她怎么可能?让定魂珠落在他们手?里! 微一展袖,几滴形如琉璃的水滴飞溅至敖广身上?。 是她方才从?敖沿袖间摸来的鲛人泪。 顷刻间,三昧真火在敖广身上?飞窜,熯天炽地的火焰宛若游龙,照亮了整个水晶宫,在深海汪洋中燃起烈烈雾光。 她被敖广死死拉住,同样?被灼烧得灵识震颤,灵魂被热浪炙烤的滋味让她痛不欲生。 意识模煳间,她觉得自己再也坚持不住了,却有一片红光漫过她的心口,是哪咤那温热又充盈的灵力?,替她挡开了敖广的手?。 她听着敖广发?出几乎要刺破耳膜的尖锐龙吟,他长?啸一声,化为?一条泛着金光的青龙,在水晶宫内腾飞游窜。 三昧真火顺着他的龙嵴攀附上?全身,火焰将水晶宫四?周点燃,海水被蒸腾到滚烫,殿外?候着的残军惊唿惨叫,作?鸟兽散。 第98页 敖泠愣愣看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会...... 她忽然想起来,东海给她传讯的那一天,她一直心不在焉的,哪咤为?了逗她开心,带她去扑流萤。 龙族都喜欢亮晶晶的东西,海藏光辉能?照耀十?里海域,她也不例外?。 漫天萤火灿若彻夜繁星,她掌心蜷着一抹微光,倒映在哪咤眼里。他原本冷冽的稜角在微光的映衬下变得柔和下来,似蒙了一层薄雾,看不真切。 他问她想要什么。 她想要母后復生,想要东海龙族覆灭,想要三千世界如她这般所遭受的龌龊事尽数消失。 她想要的太多了,太贪心了点,所以她最后只是笑了笑:「希望哥哥一生平安顺遂,我也如此。」 哪咤顿了顿,揉着她的乌髮?,轻声应了一句好。 有什么在那一刻凝在她的心头,将她一颗千疮百痍的心抚慰下来。 原来是这样?...... 原来......还有一个保命咒。 就在她心口。 敖泯趁这个空隙,一把拽住她的手?臂,想将她丢回滚滚燃烧的烈火里。 她怒目而视,身上?的伤泛着彻骨痛楚,她反手?挡开他:「你找死!」 他们都该死。 是她想得太简单,本以为?敖广重伤,却不曾想敖广竟然吞噬了敖泯的灵力?,以此来恢復修为?。 可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今日就算与他们同归于尽,也要拖他们一起下地狱。 水晶宫摇摇欲坠,地动山摇,她不敢再握流剎剑,那剑上?满是火灵,对此刻的她来说是火上?浇油,只能?持了琉璃刺,与敖泯的弯刀对上?。 兵器相撞,磨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敖广在空中盘旋,庞大的身躯将深海卷出一个滚白的漩涡,灼烫的海水沸腾起气泡,若他们是凡人,可能?顷刻间已被活活烫熟。 敖泠咬着牙,琉璃刺刺破了敖泯的衣襟,在他胸膛划开一道血痕。 可她也没有多好受,定魂珠压不住三昧真火的侵蚀,滚烫的灵力?席捲了灵识,让她的身躯摇摇欲坠。 「你还不知道吧?」敖泯眼神冷得像毒蛇,弯刀一转,又靠近了她一些,「四?海皆已出兵,今日便要水淹陈塘关。」 她闻言勐地一颤,露了点破绽出来,敖泯趁机挥刀而砍。 虽然她双刺别过,旋身躲过了致命的位置,仍被伤了左肩。 敖泯也是想废了她一只手?的,可惜他做不到。但他唇角的笑容依旧冷酷暴虐:「昔日你与异族血洗东海,今日我便要你看着,异族如何为?你而死。」 敖泠嗔目切齿,不顾肩口的鲜血汩汩而下,又挥刺欲下,可她心中渐渐瀰漫出一股心慌来。 不会的。 东海苛待人族,数十?年未降下雨水,若上?达天庭,天庭肯定要先?降罪给东海。 他们怎么敢明目张胆去集结四?海兵力?,去水淹陈塘关? 可是...... 她不敢想了。 究竟是东海胆大妄为?,还是天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无论是哪种可能?,她都觉得浑身发?凉。 他们不止要杀她,还要杀哪咤。还要拉陈塘关的百姓来陪葬! 她一咬牙,定魂珠渐渐凝聚成实体,没入琉璃刺中。 身体里失了定魂珠的灵气,三昧真火的反噬勐地窜上?来,细密又尖锐的灼烧感布满全身,鲜血从?肺腑呛出,和着她死咬住唇瓣流下的血,浸湿了她的衣襟,但她不能?倒下。 她刚要挥向敖泯,却见敖广向她二人而来。 一瞬间的错愕,身体的反应快过意识,她手?中的琉璃刺灵力?翻滚,寒意铺开,挡开了敖广的攻击。 而背对着她的敖泯,被化为?龙身的敖广拖了下去。 不知是谁发?出的龙吟在她耳畔响遏行云。 她看见龙爪死死按住敖泯的身体,敖广几近癫狂地吸食着他的灵力?。 上?古时期,龙族父子相食的野蛮龌龊事,如今真的在她面前?上?演。心间发?凉几乎盖过了身上?的灼烧,她的指尖有些颤慄,定了定神。 包裹着定魂珠灵力?的琉璃刺破空而去,势如破竹,带着亮如炽日的光芒,刺进了敖广的身体里。 那一瞬间,水晶宫里,森森冰寒与熊熊烈火皆在漫天流窜。 琉璃刺破开坚硬的龙鳞,在敖广的龙身上?戳出一个血洞,锐器入体,直直破开粗壮到要数人才能?环抱住的龙身,直到几乎没入敖泯心口。 敖广硕大的龙头哼哧喘着冷气,万潮捲起,海底漩涡几乎要将整座水晶宫捲起。 他阴森森转过头,龙眼中闪着银白色的冷光,盯紧了敖泠。 「弒神杀父,大逆不道......」敖广咧开嘴,笑声如闷雷滔天,「敖泠,这是重罪。你定受天谴,万劫不復。」 巨大的龙身终于栽落在地,将海底震出一片尘埃滚滚,潮浪涌动平缓下来,三昧真火失了源头,也渐渐熄灭。 定魂珠瀰漫出彻骨的凉意,一点一点的灵力?顺着地砖蜿蜒,回到她的身上?。 但她眼中漫开赤色,视线所及,皆是一片血红。 三昧真火的焚烧痛彻入骨,她也倒在了地上?,再也起不来。 她还没来得及告诉敖广。 她不信天命。 第99页 第34章 水淹陈塘 「哪咤!」 东海海畔, 巨浪层层涌动而来,怒吼的狂风声似雷霆万钧,海岸线掩过沙滩, 一直翻滚到断崖前。 给?敖泠种下的两个金光保命咒接连被破,他?本想来东海看看, 却发现此处天色海岸皆是阴沉无比, 似有不祥。 哪咤紧紧皱着眉, 仍在沉思,却不想倏忽间听见了木咤的声音。 他?转过头去望。 「哪咤,可算找到你了?, 大事不好了!」木咤气喘吁吁,一双眼睛急得通红。 东海异动,厚重的积云里随着海风越推越近,似乎有什么不怀好意?的东西在其中暗波涌动。 「怎么了??」哪咤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 木咤拽住他?的手?腕, 急道:「东海龙王给?父亲传信, 已集合了?四海水域之力,今日要水淹陈塘关!」 哪咤的眼中戾气瞬息翻腾, 冷声怒道:「老?妖龙,他?想死!」 一双凤目中阴鸷翻涌,足下风火轮盪出灼灼的三昧真?火,哪咤想抽开木咤拉住他?的手?,向满布阴霾的积云而去。 木咤额间满是汗,眼神中尽是急切,死死拽住他?。 「敖广是以龙筋一事要挟父亲, 说陈塘关贪图海藏财宝, 故意?扒下敖丙龙筋,就是为了?炼化法器......」 「一根破龙筋而已, 谁稀罕?」哪咤打断他?,紧抿着唇,额上青筋跳动。 只恨他?当日让敖广逃了?,给?了?他?们可趁之机。 东海残暴成性,吝啬嚣张,是他?们先罔顾陈塘关百姓性命,从不降雨。 明明向天庭传了?法旨,如今还敢来陈塘关挑衅,难道真?以为这三界没有王法了?吗? 哪咤眼中的戾气越来越浓,烈风唿啸,他?语气冰寒:「你在此等我,我去会会他?们。」 木咤拉住他?袖子的手?紧了?紧:「你不能去,如今这场大战一触即发,我们先回总兵府。」 「回总兵府有什么用?」 木咤踌躇片刻,咬牙道:「龙筋是大哥部下亲兵拿回来的,如今父亲绑了?大哥,要去向敖广赔罪!」 哪咤眉眼中的冷意?快要凝结成霜。 他?低喝一声为何不早说,风火轮御风而起,拉上木咤便要往总兵将?军府而去。 「我知你脾性,你若知道,肯定先与父亲内讧。」木咤也?很着急。「如今海将?压城,战事迫在眉睫,我们得一致对外才是。」 此番是母亲托他?来寻哪咤,就是怕以哪咤这桀骜乖戾的性子,若没他?们的管束,怕是顷刻就要杀入水域中。 他?一人能挡住东海水族,可四海皆兵呢? 何况总兵府如今乱成一团,李靖是因为寻不到哪咤,才拉金咤下水。 他?心知哪咤如果在,还能震慑李靖几分。 今日本是乞巧节,陈塘关内张灯结彩,彩绸纷纷,街市里的百姓仍在雀跃游行。 即使今日颇有些阴雨绵绵的意?味,浓稠的乌云笼罩高空,但对于?十数年未降雨的镇关,无人抱怨,反而更加欢喜振奋。 只有几个垂髫稚子被母亲揽在怀中,懵懂无知地?发问:「若是下雨了?,夜晚是不是看不到燃香桥了??」 「傻孩子,下雨是好福气。」 大人们眉梢是喜意?,期盼地?望向空中,谁人又知晓这一场暴风骤雨再不是甘霖,而是灾难将?至。 哪咤带着木咤落入总兵府,火尖枪一挑,原本意?图拦他?的家丁都被震慑住,不敢再动。 他?身势如风,大跨步闯进前厅。 枪上烈焰炎炎,他?将?火尖枪往地?上一驻,犹觉不够解气,復又将?枪/尖一横指向李靖,眼神愤怒。 「放开大哥!」他?克制着声音低喝一句。 金咤被李靖绑住手?腕,跪在地?上,只是眼中还是如往常一般平静,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如今的境地?。 殷夫人也?跪在一旁,原本风韵犹存的夫人颓然下身姿,脸上遍是泪水,正苦苦哀求着李靖放开金咤。 李靖听到声响,抬起头来,满是精光的眼中爆发怒意?:「逆子,你这是做什么!你要弒父不成?!」 哪咤寒声又重复了?一遍:「放开大哥。」 「哪咤。」殷夫人向他?摇了?摇头,满目惶恐,「快快放下火尖枪,他?是你父亲。」 不止殷夫人,木咤也?已握上炽热的枪柄,三昧真?火仙家亦难挡,何况是木咤。他?被烫得龇牙咧嘴仍不松手?:「哪、哪咤,你稍安勿躁......」 被绑住的金咤目光也?向他?瞥来,都是要制止他?的意?思。 哪咤知道,所有人都希望一家和和睦睦。 「逆子,你这个逆子!」见状,李靖有底气了?些,撇下金咤走到他?面前,「我早知你便是个祸害,妖胎而化杀劫降生的东西!」 「——不听劝告,一人意?气用事杀入东海,如今好了?,东海携四海龙王要害我陈塘关,你可满意?了??!」 哪咤冷着神色,深唿吸一口气,攥紧了?手?中的火尖枪,到底是松下了?手?。 他?压抑着怒火沉声反驳。 「敖广为祸人间,本就该死。你放了?大哥,不关他?的事。」 李靖却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是不关金咤的事,还不是你造下的孽。若非你扒下敖丙龙筋,金咤怎会被你所累。」 第100页 李靖沉下口气,想到龙筋一事,气不打一出来。比起哪咤,他?当然是更不愿累及金咤的。 金咤奉师命辅佐于?他?,只要不是木咤哪咤的事,从来不会忤逆他?。 哪咤就完全不同了?,学艺七年,回来是奉命镇守陈塘关的,根本不认他?这个爹,行事向来我行我素,不服管教! 要不是事态紧迫,又一时找不回来这个小儿?子。他?怎么都不可能去拉金咤淌这趟浑水。 如今哪咤回来了?...... 「你回来的正好,既然是你做的,便由你去赔罪吧——不行再让他?一併去。」 此言一出,金咤也?皱了?眉:「父亲,我们已经说好,我自愿替哪咤谢罪,此事不要再累及他?。」 哪咤是闹了?东海,可那是东海咎由自取。 昔日父亲不同意?他?出兵东海之时,哪咤带着敖泠离开总兵府,是他?默许的。 即是阐教密令,他?也?自当相助。他?与弟弟一起入局,如今怎能独善其身。那时他?便决定,无论此次是否能将?东海龙族剿灭,他?都会把所有责任担下。 哪咤紧握双拳,将?指骨掐得咯吱作响:「何必谢罪,我此刻便入海,将?那窝蛇虫杀个精光。」 李靖气得眼睛都红了?,已经气极了?的模样。 殷夫人与他?做了?数十载的夫妻,自然知道李靖是个什么脾气,预感?不好,想去拉他?。 「夫君,哪咤年少不知事,他?本也?是为了?陈塘关好,不要与他?置气。」 李靖不耐地?甩开被拉住的衣袖,三叉戟亮了?出来。 「你还去斗什么?我早说陈塘关与东海一体,你非去动东海龙族。龙族是仙家,人岂能与天斗?!」 哪咤终于?怒到极致,凤眸里裹挟着刺骨的寒意?,眼神既尖锐又暴虐:「东海算什么仙家?上古精怪罢了?,骨子里残忍又卑劣,我不光要杀他?们,还要让他?们魂飞魄散!」 「逆子,你反了?天了?!」 李靖再也?忍不了?,三叉戟往前一送。 却是殷夫人双手?死死地?拽住三叉戟柄,叫哪咤退后。 「滚开!」李靖大喝,「看看你生的好儿?子!」 哪咤猩红了?一双眼,火尖枪抵着三叉戟,兵器相交迸出星点?火光,直接将?戟别开了?,长/枪一指。 「李靖,你这个懦夫!」 ...... 这边陈塘关父子争执不下,另一边的敖泯正领着海将?,欲上云顶。 东海如今只余了?他?与老?七老?八三个太子,一左一右站在他?身边,最后面是被几个海将?压住的敖泠。 敖泠重伤未愈,三昧真?火久燃不熄,每每被定魂珠压成星火,又復燃灼烈。 她的意?识浮浮沉沉,几乎没有清醒过,被锁链捆住,挣扎不脱。 敖沿往前跨了?一步,拦住敖泯,几乎是哀求:「五哥,放了?小九吧......就算要水淹陈塘,也?不必让她来啊,她还伤着。」 层层云雾下,敖泯阴郁的面庞更显得寒气森森。 「不必让她来?」他?看着挡在他?面前的敖沿,冷笑一声,「父王如今重伤昏迷不醒,你却在这同情伤害父亲的仇人?」 他?一挥手?,就有海将?替他?将?敖沿拉开。 敖沿推不开桎梏,眉间焦急神色涌出:「为何非要闹到今天的地?步啊!」 事到如今,九个龙子,死的死,逃的逃,东海仅剩下他?们几个血亲,父王也?重伤垂危。 一次又一次的手?足相残,他?已经受够了?,难道东海就不能有一日安宁吗?冤冤相报何时了?? 「将?他?拉下去,别在我眼前碍事。」敖泯皱紧眉头。 窝囊玩意?,还当东海是昔日的富丽华宫,他?还是骄纵无忧的小太子呢。 他?最看不上敖沿这样的兄弟,比起敖丙还惹人厌烦。敖丙是护着敖泠,可其他?方面,精于?兵法,善于?策略,也?是个说得上话?的兄弟。 哪像这个废物,整日只知道收藏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纨绔不堪。 耳边终于?少了?那聒噪烦人的声音,敖泯冷冷地?看着敖泠。 这个才是最棘手?的。 父王日日心念着那颗定魂珠,可定魂珠除了?能造出无上幻境,还能做什么?他?对这种幻术嗤之以鼻,武力才是上道。 为讨父王开心,他?几番替父王取珠,还遭受了?父王的冷嘲热讽。 不过如今,垂老?的父王总算念不着了?。 被自己的贪慾害得垂死挣扎,还妄图蚕食他?的灵力! 敖泯背在身后的手?掐紧,微一昂首,海将?便领会了?他?的命令,将?一双冰寒的手?按在敖泠肩上,替她渡去了?些微灵力,让她有了?半刻清醒。 「敖泠。」敖泯唇角勾起一抹冷戾的笑,「我带你去看看,整座陈塘关是如何为你和李哪咤而死的。」 她眼里的情绪浓稠得化不开,满目怨毒,怒极攻心,忍不住咳出口血来。 「你敢带着东海水淹人族关镇......往后你还能坐稳东海龙王的位置吗?」 敖泯目光一紧,眯起眼睛,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冷笑了?一声,那双疏冷的眸子直直与他?对视:「李哪咤半月前杀入东海,早已递了?法旨给?天庭,陈塘关出兵名正言顺。」 第101页 敖泯嗤笑一声:「那你可知道,他?们将?三哥的龙筋拿去给?李靖做佩带,觊觎东海异宝之举证据确凿。我淹了?陈塘关又如何,天庭能说什么?」 这事她倒是不知道,敖泠心中一紧,但仍不动声色。 「就算如此,也?该是天庭出面,不该是东海私自妄为。四海皆是天庭麾下,若真?敢大肆伤害人族,昊天玉帝不会放过你——」 敖泯掐上她的脖子,五指收紧,眼中杀意?涌动。 「这张嘴真?是说不出半句中听话?。」 直将?敖泠掐得面色涨红,尖锐的指甲将?她的颈脖剜出血痕来,他?才冷笑一声松了?手?:「你只需好好看着便是了?。」 他?早就告诫过父王,李哪咤此子不容小觑,可那老?龙王不听他?的。 如今作茧自缚,被李哪咤和敖泠一起害到如此地?步。 倒是便宜了?他?。 所以为了?安心坐上东海龙王的位置,李哪咤必须死。他?还要让敖泠好好看着,李哪咤是怎么为她而死的。 万数海将?出动,除却敖广重伤,由他?暂代龙王之职以外,其他?三海龙王皆是本人到场。 云层间龙身涌动,东海海水在不断澎湃翻飞,掀起一层高过一层的激浪,海浪被礁石砸出苍白的泡沫,又再次失控向岸边扑去。 最终掀起如入云端的滔天骇浪,高高掩盖住天穹,才停在空中。 ...... 总兵将?军府厅前突然狂风大作,穿堂风如入无人之境,将?台前案几上的物件全部掀飞起来。 噼里啪啦的声音在此刻尤为惊人,蜡烛被大风熄灭,屋外滚滚乌云将?整个天穹掩盖,犹如黑幕罩下。 那浓云中隐隐有闪电在窜动,似一条怪异又可怖的庞大黑龙,已经压至陈塘关关内。 众人止了?声音,李靖被哪咤划伤了?脸,气到失语,此刻也?往屋外看去。 不只是总兵府内,许多?陈塘关的百姓也?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暴雨前的空气闷到令人唿吸不畅,像有一块沉甸甸的铁压在每个人心头。 稚童缩在母亲怀里,有些瑟缩:「娘亲,我不想要下雨了?。」 妇人还来不及安慰怀中的孩子,就看见空中炸开诡异的紫晕闪电,将?天色压得骤亮刺目。 惊雷顿起,狂风唿啸,豆大的雨点?闷闷砸下,不过少顷,雨势便如开闸的洪水倾泻。 陈塘关内的屋檐楼阁被砸出急促窒息的雨声,阵阵似轰鸣。雨幕铺开得又急又勐,还在游街的行人四散游窜,惊唿声四起。 孩子终于?被吓哭,双手?紧紧抱住母亲。 而此刻,云袍加身,威风凛凛的龙宫五太子从怖人的浓云中走出来。 他?睥睨着陈塘关下的百姓,如同在看一群蝼蚁一般轻蔑。 「陈塘关敢犯我东海,杀我龙宫三太子,屠我水族三千海将?,尔等皆要为此偿命!」 第35章 自刎谢罪 雨势越来越大, 陈塘关?的大街小巷,都已?经积下了没过脚踝的积水。 那积水累累,淹没了才种上不久的庄稼, 打落了还未长成的果实,九湾河暴涨, 汹涌的河水狠狠拍在靠岸人家的门框上, 将?木门摧残得摇摇欲坠。 陈塘关?的每个人都陷入了临近死亡边缘的恐惧里, 沉默的死寂蔓延满城。 偶尔又会有低低的交谈声淹没在暴雨的轰鸣中。 「......是谁犯了东海?」 「前几日街市里闹得沸沸扬扬,总兵李将?军身佩东海三太子的龙筋腰带。」 「那就是总兵府做的孽了?」 「是不是李三公子?只有他有这个本事?。」 「不要乱说啊,三公子镇守陈塘关?, 方圆十里的精怪都是他剿灭的。」 哪咤死死盯着藏匿在乌云间的龙影,手上的火尖枪在阵阵轻鸣。 神?兵有灵,感受到来自主人的滚滚杀意,三昧真火从枪尖冒出来, 映在哪咤漆黑的眸子里。 殷夫人拽住哪咤的衣角, 一双眼睛哭得已?然红肿:「我?儿,万不可轻举妄动。」 李靖脸上的伤口汩汩冒着血, 他气得浑身发抖,却只能?随着侍从离开,他要去安抚陈塘关?的百姓。 临走前,他冷哼一声,眼神?厌恶地看向?哪咤。 「你这个祸害,若不是你,陈塘关?何须遭此劫难。」 哪咤紧抿着唇, 用手将?殷夫人拂开:「母亲, 我?出去一趟。」 木咤已?经给?金咤松了绑,金咤走至哪咤身边, 冷声却坚定:「你哪儿也不能?去,人间信奉昊天玉帝,天庭不会弃陈塘关?不顾,你得等着。」 若天庭让人族遭此劫难,往后都会失了人间信仰。 昊天玉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的。 「我?等什么?!」哪咤双目猩红,掐住火尖枪的指尖有些发白,「......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当日是我?一个人杀进东海的,你和木咤只是去替我?善后,与此事?都无关?系。」 若是连陈塘关?都保不住,他还修什么仙,成什么圣,做什么阐教弟子。 什么仙道?仙途,就算是他自己的命,也抵不过陈塘关?数千百姓的命重要。 与其等着天庭来解决,不如他现在就上天去与那群恶龙斗上一番。况且,原本此番也是受了师门的密令,如若他当日没有意气扒下敖丙的龙筋,或许也不会被?人寻到把柄。 第102页 是他当日冲动,酿成的恶果。 金咤却皱紧了眉:「当日你是不是故意不等我?们?——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若是出了什么事?,都由你自己担着?!」 他原以为哪咤只是为了救敖泠去的,压根没考虑到这种可能?。 再想哪咤走得那么急匆匆,甚至都不告诉他们?是要去哪里。其实是根本不希望他们?掺和。 哪咤被?人猜到心思,不愿多说,偏过头去,风火轮生于足下,便要御风而?去。 「哪咤!」金咤冷声,「你有没有把我?们?当兄弟过?」 哪咤出生起就伤了李靖,被?李靖视为不祥妖物,要当场诛杀。 幸得太乙真人前来,收了他做徒弟,可才出生就去了干元山修行,从未有过爹疼娘爱的童年,因?此也养了一副孤僻的性格。 他从不与李家人过分亲厚,就算他们?后来一同在军营里,哪咤也是少?言寡语,生人勿近的模样。 如今也是这样,所有事?只知道?自己抗。 金咤化出自己的法宝遁龙柱,将?其抛出,与风火轮撞在一起。 木咤也正了神?色,飞身去拦哪咤:「哪咤,不可意气用事?......四海水族皆至陈塘关?,纵你有通天本领,也拦不住千军万马。」 哪咤哪里会听,他向?来是打定主意便不回头的人。 但顾及兄弟情谊,他只是冷下脸,用混天绫将?他们?的武器一併裹住,送回地上。 「哪咤!」金咤木咤两兄弟顿时气到失语。 便是这时,翻腾的乌云渐渐变得愈来愈浓烈,像是一个硕大的墨点在不断蔓延,将?天色渲染成黑夜的颜色。 直上云霄的海浪滔天,向?陈塘关?翻扑而?下。 哪咤眼中的戾气化为浓烈的愤恨,他再也不顾金咤木咤的阻止,飞身向?空中而?去。 混天绫迸发出耀眼的赤色光芒,亮如白昼,渐渐盖住天际,兜住了漫天海水。 干坤圈飞进涌动的黑云里,少?顷,愤怒的龙吟似乎化为了实质,搅得地动山摇,诡谲恐怖的庞然大物勐地探出龙头来,怒吼响彻云霄。 「李哪咤,你还敢来犯!弒仙之罪,你要用命来抵!」风里不知是谁的声音透着满腔怒意。 哪咤冷嗤一声,他浑身湿透,但手中的火尖枪三昧真火不熄,雨水被?蒸腾化为雾气,模煳了他的眉眼。 他微眯着眼睛,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便要将?火尖枪狠狠飞掷进云层里。 ...... 一道?泛着金光莹润的光幕突然隔开了他和云层的距离,遽然间,陈塘关?恢復了一瞬白昼微亮。 是天庭出手了。 许多人在此刻松了一口气。 可没过一会儿,光幕又重新被?黑云压盖,惊雷在空中炸开,刺得人耳膜发麻。 敖泯眼中的晦暗涌如潮水,他凝视着那道?光幕,眼中冷意乍现。 「真的来了。」敖泠在他身后,语气疏淡,也颇有松口气的意味。 因?为人太虚弱,她一句话说得很是费力:「你看...我?说了,天庭不会放任不管。」 龙族作恶为先,三教与天庭互相抗衡,天庭不能?失了人间信力,不然往后如何服众? 敖泯盯着那道?光幕看了很久,最后轻笑?了一声。他转过头去看敖泠,眸中晃过一丝冷寒的微光。 「那又如何?」他拉住她身上的锁链,一把将?她推至云层边缘。 抓着锁链的手极为用力,他仍觉不解气,死死抵住她的脑袋,让她半边身子都悬在云外。 「你看天庭真的想管吗?」敖泯眼中泛起些森然冷意,「若真想管,大可阻我?水族的兵,让几位龙王打道?回府,可如今只是拢了这么一层结界。」 他在哈哈大笑?,语气极为讽刺又畅快。 「你错算了,敖泠。天庭也忌惮水族势力,不敢轻易驳了四海的面子。」 敖泠心中一紧,她眼中的血红还未褪去,只能?努力睁大眼睛,去辨清眼前的结界。 雨水还在往下落,就似天空裂开了一个大口,海水倒灌,倾盆之势。 从空中往下看,陈塘关?的道?路早已?淹没在潮水里,一座座房屋变得孤立无援。 九湾河水势也十分湍急,河水与泥浆混在一起,骯脏浊乱,像是一条盘旋的大蛇,正在不断侵蚀着这座城关?。 真的没有人护着陈塘关?。 她的手有些发抖,不愿让他看出来,深唿吸一口气:「天庭是在警告你,敖泯!」 「这算什么警告?」他笑?得轻蔑。 「若淹了陈塘关?,无人会认你做龙王。天庭一向?道?貌岸然,不会允许手中沾染鲜血的龙子继位的。」她心中其实已?经没了什么底气,语气略微颤抖,却仍想劝服他,「......你这是便宜了敖沿他们?,给?敖广当了这么多年身下臣,还想给?别人做嫁衣吗?」 敖泯这次久久没有回应她。 她心中有些泛凉,又突然被?敖泯扯住头髮,被?迫仰着头。 敖泯的声音犹如附骨之疽,在她耳边响起。 「你看看那儿。」 雨水将?她的眼睛模煳不清,但她仍一眼看到了少?年的身影。 哪咤足踏风火轮,御风而?立,嵴樑挺拔,一身红衣凛然。他额发被?雨水打湿,贴在皙白的脸庞上,一双漆黑如玉的凤眸似乎正看着她的方向?。 第103页 她心中蓦然一悸,阵阵惊慌漫上心头,还想看得更清楚些时,又被?敖泯拉回了云间。 好像有一抹稠丽的红色在她眼前铺开,却被?漫天布下的光幕撩开。 是混天绫。 他看见?她了。 敖泯在她头顶笑?得森冷:「你说得不无道?理......但总要有人为此承担后果。该死的人总要死的,今日李哪咤必须死。」 她抓住他的衣角,牙尖有些颤:「你要做什么?!」 他漫不经心地把她拖回海将?的禁锢下,自己走到了云边。 「昊天玉帝在上,今有东海叛徒敖泠,曾随李哪咤一起大闹东海,杀害兄长,意图弒父。叛出东海后,又不顾天规私自为陈塘关?降雨,此举将?天庭置于何地。」 他如敖泠曾设想过的那般,一桩一件地诉说着她的罪行。 「望玉帝明鑑,如此重逆无道?罔顾伦常之辈,违反天纲天则,违反了龙宫宫律,由我?东海龙宫看押,不日定罪。」 他的声音响彻云霄,看似是说给?天庭听,更是说给?哪咤听的。 敖泯带着胜券在握般的轻蔑神?色,缓缓看向?哪咤,他扬了扬手中的锁链,笑?得畅快淋漓。 哪咤紧紧抿着唇,眼中的郁气翻腾。 「李哪咤,天庭救不了陈塘关?,敖泠也在我?手中。如此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不如,现在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敖泠心中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惶恐,她挣扎着要回到云头,却被?海将?死死按住。 「用你的命,来换敖泠和陈塘关?百姓的命。只要你肯以死谢罪,我?立刻放了敖泠,退去海潮,如何?」 不要。 不要答应他。 「我?要你挫骨扬灰,万劫不復,以此祭慰我?东海死去的水族生灵。」 敖泠手中聚起微弱的灵力,反手将?海将?震开,可下一刻又有人拉住束缚她的锁链。 她被?牢牢制在原地,微张着嘴唇,却无法开口说一句话。 敖泯转过头,讽刺地看了她一眼:「别急呀,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他死。」 「敖泯!」她声音喑哑又悽厉,「你要为你今日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敖泯冷笑?一声。 如今她已?是阶下囚,还能?让他付出什么代价? ...... 少?年沉默着,屹立在云端。 他浑身湿透,红衣在雨水的沖刷下却显得更加隽秀艷绝。 天边的淡金光幕,辉光盈盈闪烁,变得愈来愈淡,已?经几乎透明,再也撑不住了。 他突然有些迷茫。 所以,何为天道?,何又为天庭。 师父说昊天玉帝由人间信力而?生,奉天道?之命护人间安宁,陈塘关?受天庭之臣所害,本该由天庭而?管,故让他呈上法卷,以达天听。 天庭不肯管,元始天尊给?他指了条明路,龙族本作恶,不如先斩后奏,解了陈塘关?的燃眉之急。 可到如今,竟然又是他茫然一人。 究竟是谁错了? 屠恶龙,护陈塘,是他十数年来的夙愿,他一直觉得自己没错。 可是...... 「是李三公子屠了龙?」 「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他这是要我?们?死啊!」 「为什么要这样祸害陈塘关?......」 「我?不想死,都是他的错,为什么要我?们?承担!」 「让他死吧,龙王,求求您了,让他死,让我?们?活。」 「对对,都是他一个人屠的龙,他用死来抵债,放过我?们?吧。」 火尖枪上的蓬勃火焰在风雨中摇摆,他听到了身下的百姓在哀求。 是不是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屠了龙,本以为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可没有人认同他。 哪咤嘴唇翁动片刻,也不愿为自己辩解什么。 他本不需要认同。 他没有笑?,眼神?淡漠,只是一个人立在灰濛濛的天幕下,腕间的混天绫顺着肆虐的风鼓动。 风雨瀰漫,雷声惊涛,他突然看见?了他的父亲李靖,立于关?口,正淡淡看着他。 李靖的嘴唇一张一合,声音顺着大风飘入他的耳畔:「哪咤,是你一人屠了东海,你理应赔罪。」 他垂下眼眸,掩住眼底如潮涌动的暗色。不再看向?李靖,而?是侧目向?敖泯的方向?。 半晌,他轻声说了句好。 那语气清淡又薄然,似乎答应的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李靖一直都将?他看作祸害,欲除之而?后快。 三载妖胎,杀劫伴生,哪里配做他李靖的儿子。 他原本不觉得,可算来他是天煞孤星的命,他以为所有都是师出有名,却原来所有都是谋算利用。 事?到如今,不如遂了李靖的愿,给?陈塘关?一场交代,最后能?还百姓安宁,也算死得其所。 虽是极轻的话语,在场的无数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决不连累任何人。」 伶仃一世,到头来,是虽有人生,难得人养。 ......如此也好。 哪咤脸上是淡漠却释然的模样。 「今日削骨还父,割肉还母,将?这一身骨肉还给?李家,从此与陈塘关?再无关?系。」 第104页 如此最好。 一人至人间,一人还人间。 修长的手指抚过火尖枪,烈焰逐渐熄灭,化作一柄短刀,锋利的刀刃在他脸上映出一抹光彩。 哪咤眸中漆黑幽深,似乎有了些神?采,坚定道?:「天庭为证,我?一人偿还东海的血债。经此之后,速速退水,再不可来犯陈塘关?!」 敖泯大笑?,挑了挑眉,原本绕在他手腕的锁链也特意松开一些,拿给?哪咤看。似乎是怕他反悔,故意先做做样子。 「今日恩怨一笔勾销,你要信守承诺放了她。」哪咤低声道?,「天庭会为我?作证。」 他本想透过云层去看一眼敖泠,可是浓云太厚重,如缀了千层纱幕,什么也看不清,最后竟有些遗憾。 敖泯颔首:「那是自然。」 能?逼死李哪咤,敖泠算什么? 如今天庭已?知晓她的通天罪行。她这辈子只能?做阴沟里的蛆虫,再无翻身之日。 得他允诺,哪咤眼中的坚定神?色更浓,他只呢喃了一声:「天道?为证......」 天道?为证,今日他自刎身死,换陈塘关?永日安宁。 「哪咤——」 他听见?了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似乎有很多人在喊他。 有敖泠,有他的母亲,有金咤木咤。 但他没有半分迟疑,一刀剜下,又接一刀,原本清冽孤绝的身姿裹满温热的鲜血,在他皙白肌肤上留下一道?道?妖冶艷绝的血痕。 血液宛若长河红雨,在空中划出决绝的弧线。 他孑然一身,孤独地立在灰暗的苍穹里,浑身血肉模煳。 敖泠口中溢出尖锐的龙吟,是痛彻极致的悲泣,她还想再开口,可是喉咙像被?人紧紧掐住,逼得她几乎窒息。 纤细的手指微微抬起,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 可她什么也抓不到,什么也做不到。 暴雨凄凄,鲜红的血雾才从哪咤的伤口里涌出来,就被?雨水沖刷殆尽,将?他触目惊心的伤处泡得灰白,似乎要带走他所有的鲜活生气。 她从未感觉有这么痛过,眼前的幕幕铺开,时间像是被?谁掐住,在一点点慢放。 细密的钝痛缓缓攀上骨髓,在她身体里冲撞叫嚣,逼得她眼前阵阵发昏。 「哪咤......」 为什么。 为什么是他死。 明明有罪的不是他,是不施云雨,烧杀掠夺,逼迫人族献祭童男童女,如今还不顾人命,要水淹陈塘关?的东海龙族啊。 明明他该是陈塘关?的英雄。 愤恨与悲怆淹没了她的灵识,灵力的反噬汹涌澎湃,她十指用力到掐出血痕,几乎要将?指甲都噼裂了。 曾会毫无保留让她读心,一腔赤诚皆送到她眼前的少?年。 他会轻声眷恋着唤她敖宝儿,几次护她平安,还承诺永远不会丢下她。 可如今他在血泊中奄奄一息。 千刀万剐,削肉刮骨。 该有多痛。 为什么所有对她好的人,最后都要遭受这样惨澹的下场? 天道?何以如此不公,恶浊骯脏的深渊处无人问?罪,义气正道?的少?年人却要受此劫难? 为什么。 凭什么! 下一刻,冰寒的灵气卷上禁锢在她身间的锁链,咔得一声,玄铁宛如碎冰悉数碎开。 敖泯因?这惊变怔了一瞬。 只这一瞬,她化身成一条通体布满冰霜的青龙,叫声高昂,飞身而?下。 天地惊变,一尾青龙冲上漫着金光的天幕,一次次强行冲撞着虽柔韧却似缚网的结界。 云层中几股龙影密布涌涌,似乎要破云而?出,敖泯狠戾高喊:「休让她逃了!」 结界外的天空,哪咤鲜血淋漓,原本持着短刀的手决绝又毅然,此刻也眸间微晃了一下。 他想去看她,可是身形崩散,终于站立不住。 她高昂的龙吟声震天动地,经久不息,定魂珠内翻涌着从未的激昂反应,一层又一层的冰凌化为尖锐的刺锥。 终于打破了那层天壑鸿沟。 可那少?年血红的衣角飘然,周身法宝皆悲鸣阵阵,终于没了生息。 第36章 一笔勾销 她都来不及与他最后说一句话。 其实她想说的很多。 告诉他其实她早就没有怪他了, 昔日总兵府里,她曾经也伤过?他?,合该一笔勾销。 他后来还来东海救了她。 在她最?不堪, 最?悽苦,最?绝望的时候, 是他?拯救她于水火之?中。 带她去?看山河百川, 烟火灯花, 星辰萤光。 带她领悟了从未感受过?的人间风光,温情?缱绻。 她好?像早就捨不得了。 什么孰真孰假,真假是非, 那些?伤人的话都?是骗他?的。 干元山中,一切都?是真的,没有?幻术,没有?虚假的幻境, 她对他?全是真心实意的。 真切地与他?执手?, 真切地与他?相拥。送他?荷包,赠他?龙鳞, 愿他?往后顺遂平安。 为什么她那样盼着?他?好?,天道也不肯施捨一点情?分给他?。 为什么死的会是他?。 少?年人身形枯骨,似残破的断偶重重坠下云端,只有?一袭如血灼目的红绸将他?托住。 第105页 其实他?今日穿的,本是那日她为他?挑选的那一身缠银纹的红袍,银线织就的图案浑然天成,他?穿起来极清雅俊朗。 他?本是极爱惜这身衣服的。如今却被短刀割成断线残衣, 被鲜血浸泡得似一堆破布。 青龙盘旋围绕在他?身侧, 龙吟声?长绕天穹,响彻云霄。 肉身不全, 噬骨之?痛,直让哪咤的魂魄都?受了重击,三千灵识皆不稳。 他?连魂魄都?是幽寂且了无生气的。 她只能?将体内的定魂珠小心翼翼裹住他?残破的魂体,将那股柔和的莹蓝灵气缓缓渡给他?。 一个冰寒涌湃的偌大灵球渐渐形成,顺着?混天绫的弧度,将他?残破的躯体包裹其中,龙身环绕着?灵球,一点点往城中飞去?。 风雨中敖泯的声?音气急败坏又分明,几条身形庞大的水龙从天幕的破裂处倾巢而出。 「不能?让她将李哪咤的魂魄夺走?!」李哪咤不过?是身死道陨,如何抵消他?心中之?恨。 如今他?要接手?一个残破不堪,百废待兴的龙宫,不全是拜李哪咤所赐。 他?要的是李哪咤魂飞魄散,万劫不復! 银月弯刀飞旋而去?,断雨破空之?势,将敖泠的去?路拦断,身后又是穷追不捨的几条水龙。 前无可进?,后无可退。 敖泠长啸一声?,定魂珠盪出莹蓝的灵气,瞬间席捲天穹,无数冰刃划破长空,将靠近她的海将统统击杀。 定魂珠有?如此之?力?,四海水族皆是一顿,不少?人眼露贪婪之?色。 只见敖泠浑身的鳞片结满冰霜,就要硬闯过?去?。于此同时,金咤手?中的遁龙柱飞上苍穹,金莲飞转,遁龙柱上的三个金圈缠绕上她身后的水龙。 敖泯眸色如冰,又气急败坏,这定魂珠是他?东海之?物,他?手?中凝结了数道法诀,流金的锁链顺着?他?的袖间飞出。 那金鍊不同普通的锁链,尖端带着?锁钩,如毒蛇一般缠绕着?敖泠,寸寸刺入敖泠的龙身,她在空中挣扎摇曳。 是曾数次钉入她身体的锁龙钉。 「敖泯,你是敖广的走?狗!」她怨恨地盯着?他?,一字一句悽惨力?竭,「水淹陈塘关正合他?意,却会害你再也做不了龙王,你还死心塌地替他?卖命!」 敖泯暴跳如雷:「休要胡言!」 云间的龙影急急窜动盘旋,雨点喧杂如鼓动,有?阴寒粗犷的声?音在低声?交谈。 「此事将休,妄造杀孽,确于修行不利......」 「李哪咤已立誓,因果已成,不可妄动。」 「东海是主谋……」 敖泯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阴沉晦暗的脸庞显得狰狞可怖,用力?拉动金鍊,想要将敖泠拖回来。 一只布满皱纹却有?力?的手?钳制住他?,西海龙王化身成人形,淡淡看着?他?:「贤侄且收手?吧。」 敖泯怎可能?甘心,手?间施力?,冰刃积发在金鍊上,迅速往前蔓延。 他?甚至起了将定魂珠拱手?相让的想法,只为拉其他?人入局:「二叔难道不想要那灵珠?只要将敖泠抓回来——」 西海龙王摇摇头,手?上的力?度未松半分:「那非是四海之?物,不必觊觎。」 那样的灵力?,是天地异变而生,由天道而生的灵物不过?是顺局势而化,终有?被天道收回的一日。 「可是——」 敖泯眼中戾气爆发,才要继续劝说,忽见那道原本仅剩余晖的天幕突然迸发出璀璨的光亮,阻断了冰刃的灵气,连带着?阻绝的还有?急急落下的暴雨,和滔天的海浪。 少?顷,似有?天外之?音从高远的天际传来。 「东海五太?子,李哪咤已死,汝当信守诺言,速速退水离去?。」 那声?音浩大渺然,极具穿透力?,带着?说不出的威严肃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是来自天庭的传音。 那句「李哪咤已死」像一把利刃扎在敖泠心间,又一次提醒她那个鲜活的少?年是真的没了生息。 她身形一颤,龙身在空中摇摇欲坠,拼死护着?哪咤的躯体。 天庭此时才发话,此时才干预。原来等得便是这场了断。 她不甘心,龙身盘旋,挣扎着?摆脱那没入龙骨的锁龙钉:「哪咤明明得了天庭天恩,何以今日,天庭却眼睁睁看着?他?死?!」 那些?师出有?名的法卷,金霞童子曾给她看过?,原本是以为她对哪咤排斥,想告诉她哪咤是为民除害才杀入龙宫的。谁知道她其实也不在乎龙宫的死活,最?终看了也没有?吭声?。 可如今,她既心知明明天庭已经默许了哪咤的举动,更觉得天庭今日之?举令人心凉。 真的是因为一根龙筋,龙族便能?大肆举攻?她不相信! 无悲无喜的声?音飘渺浩瀚:「罪女敖泠,不可妄言。东海杀劫由李哪咤与你而起,如今他?身死作抵,恩怨一笔勾销。东海既已做出承诺放你,望你就此离去?,勿做无谓顽抗。」 「那他?们呢?东海——」将她囚禁海藏之?下,不顾凡人生死,逼陈塘关献祭幼童,这些?龌龊事算什么? 这些?才是因,哪咤杀入东海才是果。 第106页 如今他?们又造杀孽,凭什么要哪咤身死来偿还? 可她的喉咙像是被人死死掐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悲愤嘶哑地大吼。 「住嘴,因果之?事,岂容你妄加揣度?」 她恨极了,有?天庭布下的天幕阻隔,锁龙钉失了灵力?,她一摆尾将其震断,一阵淡淡蓝辉后化身为人漂浮空中。 妍丽浓墨的红衣与血痕交织,她将失了骨血后几乎没有?重量的哪咤抱在怀里,眸中已浸满泪珠。心中的愤怒在叫嚣燃烧,化为刻骨的怨恨,她甚至想现在就将敖泯诛杀,这才算作了断。 可她的命与陈塘关的命,都?是哪咤以死换来的,她若是真与敖泯拼个两败俱伤,怎么对得起哪咤的用意。 「哪咤,我带你回家......」她只能?轻声?呢喃。 只能?像哪咤曾做过?无数次的那样,将他?紧紧搂在怀里,飞身向陈塘关而去?。 敖泯在她身后怒喊:「敖泠,你若包庇李哪咤,便是与整个东海为敌!」 背信弃义之?徒,天地间立誓说要放她,转眼就变卦。 她早就是东海的叛徒,他?们从来没有?放过?她,她还有?什么可惧的呢。 她总会让他?死,等着?瞧吧。 「五太?子,速速退水!」天庭的传音不容置喙,不怒自威。 敖泠红了一双眼,却又松了口气,她的身影在定魂珠的包裹下仍是有?些?摇摇欲坠。 体内还有?三昧真火的余伤,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备受煎熬。 敖泯终于咬着?牙发号施令,让所有?海将撤离,自己也掩了身影离开。 空中盘旋的龙影消逝在淡薄的云层,乌云散成薄雾,三个龙王从头到尾都?没有?真的现身,却仍像一座大山压过?每个陈塘关的百姓心间,直到此刻方松了一口气。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阳光重新照射在陈塘关的屋顶,渡下一层劫后余生的微光。 海潮涌涌退去?,暴雨逐渐淅沥,最?后化成落雨无痕。 敖泠怀抱哪咤的尸骨,瞥眼望见街市上被暴雨沖刷残破的香桥。五彩琳琅的丝带浸水后不再飘逸,直直垂在栏杆上,颓败又狼狈。 今日,她本是要与他?一同来陈塘关过?乞巧节的...... 步伐蹒跚,她一步步往前,想将哪咤送回总兵府,却有?人将她拦了下来。 李靖眼神淡漠,缓缓开口:「既然他?要与我陈塘关撇清关系,也不必将他?的尸骨留下了,你将他?送走?吧。」 敖泠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他?是为了陈塘关而死!」 李靖眼中有?一丝动容,似乎在迟疑,可最?终还是冷着?声?,言语含着?一丝怒意。 「妖女,若不是你迷惑他?,他?岂能?走?上这样的歧路,如今我也算全了你们这对野鸳鸯,你带他?走?,不正合你意么?他?如此性烈,削肉还我,便不再是我李靖之?子。」 「李靖!」她没想到哪咤的父亲能?说出这样的话,指尖在发抖,还欲再言,李靖却又开口了:「满城陈塘关百姓,谁能?容他??」 敖泠愣住了,她侧耳倾听,轻而易举便能?听到风里的细碎交谈。 「他?死有?余辜,还好?最?后龙王放过?了我们......」 「李三公?子何以性格如此暴虐,平日里降妖便罢了,东海无论怎么说也是仙家,哪里轻易能?惹得啊。」 「他?死了也好?,听闻他?足足怀在娘胎中三年有?余,是妖胎转世,陈塘关终于安宁了。」 敖泠眼中凝结起怒火,哪咤是为了陈塘关才只身杀入东海的,昔日哪咤带她来陈塘关,还有?许多人仰慕他?,可如今那些?夸赞他?的声?音不见踪影,全成了诋毁。 为何? 她一双清透的眸间闪着?寒光,锐利地看向李靖的双眼。 「敖姑娘!」 熟悉的声?音在天边响起,打断了她的思路,循着?声?音望去?。 是金霞童子从天边而来,眼含急切与忧愁。 她往后退了一步,离李靖远了一些?。 「我奉师命,来接哪咤师兄回干元山。」他?一落地,瞥见敖泠怀里的一团混天绫,几乎要惊唿出声?,「师兄何以落得如此下场?!」 她心中蓦地一痛,指尖悄然攥住一抹红绫。 是啊,他?何以落得这般境地。 金霞童子瞧着?她与李靖的模样,不动声?色地将她拉开了一些?,便要拉着?她腾云而起。 却不曾想李靖变了脸色,反倒质问他?二人:「哪咤难不成还有?救?」 敖泠一顿,终于怒不可遏,不顾体内流窜的三昧真火,化出流剎剑便要指向李靖。 「你是他?的父亲,怎能?说出如此薄情?之?言?!」 一截流光绚烂的宝柱拦下了她的剑,三个金环窜上剑身,将长剑牢牢卡住。 李靖眼中闪过?狠厉的冰寒,握掌为拳,手?间隐隐有?灵力?涌动,要向敖泠而去?,又被金霞童子化开。 「总兵大人,还望高抬贵手?,切勿动怒。」金霞童子的声?音淡漠无边。 「哪咤——」 肝肠寸断的女声?在不远处传来,敖泠恼怒地看着?在空中飞旋的宝柱,想要挥剑震开金环,却无济于事。 第107页 几乎站不住的殷夫人被金咤木咤搀扶着?,向他?们而来。 金咤神色复杂,虽是眼含悲伤,看着?她的眼神却透着?冰冷,是对龙族的十成厌恶。 「我儿......」殷夫人珠佩凌乱,被雨水飞溅了一身,想必是一路飞奔而来。 敖泠愣了一下,便见殷夫人从金咤的怀里挣扎出来,又被李靖拉住。 殷夫人又悲又怒:「放开我,那是我们的孩子啊!」 李靖的脸色冷了又冷,最?后隐忍道:「哪咤今日已在百姓面前立誓,不再奉你我为父母。况且如今众人对他?诸多怨怼......」 殷夫人哪里会听,用力?掰开他?的手?,伸手?就要去?扯敖泠手?中的混天绫。 「他?永远是我的孩子,谁也不能?将他?带走?!」 李靖起了怒意,呵斥一声?:「有?我在,谁敢留他??」 她冷冷看着?,心中的半分犹豫终于烟消云散,瞥了眼金霞童子示意一同离开。 「敖泠!」金咤在喊她,想说的后半句却踌躇着?不知怎么开口。 金霞童子知道李靖与哪咤关系不融洽,但怕敖泠不清楚,想向她解释:「师兄的父亲一向不喜他?......」 「我知道。」 敖泠应了声?,她又回头去?看金咤,唇抿了又抿:「你若真为哪咤好?,便放我们离开。」 她心下已经瞭然,从她第一次窥探了哪咤的心神,布下了第一道幻境开始,便知道李靖对哪咤的态度如何。 李靖不会容他?了。 三个金环颓然松落,遁龙柱上的璀璨金莲花开又败,最?后落回金咤手?中。 第37章 番外:总兵府记事 盛夏三伏天, 炎风阵阵,蝉鸣声声。 桧柏树叶在微晃的薄雾间摇盪,在西院的前堂投下一片阴影。 今日哪咤休沐, 敖泠倦倦地侧在软榻上,手执一把合欢扇, 扇风轻摇。 这把软榻是才搬来哪咤身边的。 小?姑娘不似人间女子, 从前在龙宫里尚有教习师傅的课学, 如?今倒是闲下无事。 卷碧与?珠云去在廊下做女工了?,她便依在哪咤身侧,陪他看兵书。 她身上有若有若无的绻绻清香, 在盛夏的热晕里逐渐变得浓郁,萦绕在他鼻尖,哪咤偏了?思?绪,侧目去瞧她。 海青色的流纱绣裙软软贴在纤弱如?雪的肌肤上, 如?水温隽。因是侧躺着, 将她妙曼的身姿曲线都勾勒了?出来。 此时恐是有些烦躁的热意,她将头髮?轻微一撩, 露出纤细白皙的颈脖,扇面摇得有些急,吹起她贴在额间的碎发?。腕间的窄袖还系了?流光飘逸的绦带,随着扇子舞动,晃出好看的微光。 哪咤低笑一声,眼?底含了?些温柔:「热了??」 执扇的玉手略微一顿,敖泠抬眸看他, 澄澈的眼?中染上些许隐忍的委屈。 「蝉鸣太吵了?。」 其实她想的是, 为什么只有靠在哪咤身边才不觉得体凉。 她不想跟他待在一处。 瞧着他因为她躺过来而带上盈盈笑意的脸,觉得更不爽了?。 哪咤发?笑, 将兵书搁在桌案上,伸出手去揉她的头髮?。 他其实大可以施个静咒,将这方屋子封闭起来,便不会?有声音,可他心思?一转,见她躺在这里这么无聊,不如?陪她去找些事做。 「那带你去捉知?了?好不好?」 敖泠无语凝噎。 这人耿直到她无话可说。 但心中挣扎半天,最后还是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好呀。」 哪咤得了?她同意,将她搂在怀里。 小?姑娘没穿鞋,随着裙摆散下,一双白皙的玉足就裸露在外,一摇一晃在他眼?前铺开。 他将她搂得更紧了?些,走到庭院里。 绿荫裊裊,温凉的风在树荫下格外明显,敖泠往他怀里缩。 哪咤俯身在她耳畔,声音清朗:「你来听,若听见了?,我们便往那处去。」 都是修行?之人,耳力灵敏,她微微侧耳,便能清晰地捕捉到几处声音的来源。 修长葱白的手一指,她娇笑着:「那儿。」 哪咤应了?声好,带她飞身坐上桧柏树的枝干。 树枝繁茂,掩人视线,但他明明看见了?,装作没看见问她:「在哪儿?」 将她当成小?孩子哄。 偏偏她心里莫名对他这么温顺的样子感到很满意:「在那儿,瞧见没?叶子遮住了?。」 混天绫从哪咤袖间窜出,她只来得及看见一抹红眨眼?而过,下一瞬一只知?了?就落在了?他掌心里。 担心她害怕,哪咤还用灵力做了?一个围笼,供她去看。 「还有哪儿?」 敖泠笑了?,从他手里将围笼捧了?过来,一边好奇地看着,一边随手一指。 陆陆续续好几只落在笼子里,叫声喧闹,生龙活虎。哪咤抬手施法,将蝉鸣掩了?,四周瞬间安静了?不少。 「如?今还热着,只有知?了?响,再晚些时候会?有夜鸣虫出来。」 敖泠不知?道这些,是真的来了?兴趣,追问道:「夜鸣虫是什么?」 哪咤瞧着她兴致勃勃盯着围笼的模样,笑意绵长:「也叫蛐蛐,人间时兴斗蛐蛐玩儿,小?时候我在军营里常有人捉来斗。」 第108页 她用手将笼子拨弄了?一圈,下意识回道:「那等夜鸣虫出来了?,也要带我来捉。」 说完她有些愣,手指顿在笼子上,略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催促哪咤快些落地。 珠云和卷碧已?经不再做女工了?,瞧见这边的动静,都围了?过来。 哪咤不喜欢人伺候,敖泠也不打?算在陈塘关久留,平常鲜少有人使唤她们,摸清楚两个主人家?的脾气,渐渐地胆子也大了?些。 甫一落地,哪咤还是将她抱在怀中。 珠云更大大咧咧些,笑着问他们:「三公子和姑娘在做什么呢?」 敖泠心中有些说不上来的雀跃,扬了?扬手上的笼子,就像在展示战利品。 「我与?哪咤一起捉的知?了?!」 两个侍女对视一眼?,都笑了?。 卷碧顺着她的话道:「这院里树荫太多,知?了?日日叫着确实聒噪。姑娘这番捉了?去,倒是让大家?都能睡个好觉了?。」 敖泠更是笑得开心,由?着哪咤将她抱回软榻上。 瞧着她笑语嫣然?的模样,哪咤有心逗她:「知?了?可以做下酒菜,要不晚上尝尝?」 她拎着笼子的手一顿,想到这小?虫子做菜...... 从小?长在海域的她不能接受。 素手一扬,将笼子挪去哪咤手里,她倦懒道:「不要!去找个地方放了?吧,别在院里就好了?。」 哪咤哈哈大笑,还要托着笼底在她眼?前晃。 她福至心灵地猜到了?他是在逗她,气得声音都高了?些,喊他的名字:「哪咤!」 他忍俊不禁,捉住她作势要打?他的手:「放了?放了?。」 敖泠反倒话语一转:「要不杀了?吧。」 「那就杀了?。」 「......」 她一噎,懒得同他置气了?,索性侧身背向?他,又去拿团扇扇风。 「好了?,我去去就回。」哪咤又去哄她,揉了?揉她的腰,惹得她更生气。 她娇嗔:「你快走!」 闷闷的笑意渐行?渐远,她又感觉龙灵一点点冷寒下来,让她有些不舒服。 身后响起脚步声,哪咤向?她打?了?招唿出去,来人是卷碧。 「姑娘,府里新来了?一位家?厨,厨艺极好。」卷碧笑着,「正?好今日三公子休沐,可要吩咐布些好酒菜来?」 敖泠没有做西院女主人的觉悟,也不愿意做,抬眼?倦倦:「你看着办便好。」 她有一点想家?了?,想海浪鼓鼓,想角元殿里的风铃摇晃。 这里一点也不好。 想着想着入了?梦,又闻见一阵饭食的甜香,将她肚子里的馋虫都勾醒了?。 她迷迷煳煳睁开眼?,发?现天色已?暗,屋内掌了?灯,卷碧与?珠云正?在木桌前置办菜席。 哪咤早就回来了?,一边将兵书搁在桌案上,一边拿了?她那把团云扇在替她扇风。扇风阵阵,将那股油香扇得更加浓郁。 敖泠心中想着,其实也不算一点都不好,人间的吃食还是美味的。 「醒了??」哪咤放下扇子,将她从软榻上捞起来。 卷碧在一旁笑道:「三公子,前些日子买来的杏花酒还未开封,今日可要同姑娘尝尝?」 哪咤略一思?考,去问她:「想不想喝?」 她还没喝过人间的杏花酒,缩着脖子靠在哪咤怀里,点了?点头。 听见哪咤轻笑一声,捉了?她的腿腕要去替她穿鞋,她吓得玉足一缩。 「我自己来!」 若是哪咤清醒了?,想起自己还伺候她穿鞋。 应该会?气得将她腿都废了?吧。 哪咤依了?她的意思?,只是翻腾着情绪的眼?随着她的动作,瞥向?她光洁的脚踝。 她才想起,人间好似没有姑娘家?会?这样光着一双足,下意识蜷着足趾,有些耳热地嚅嗫道:「你转过身去......」 哪咤很听话地转开身子,还好心地替她将鞋子搁在足边。 她松了?口气,穿好鞋后也不看他,一个人自顾自去饭桌前,但还没走两步,就又被哪咤扣住手腕,将她拉回他怀里。 「真不贴心,等也不等我。」哪咤若无其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这还真不是故意的:「就两步路......」 本来也就是逗她,哪咤才不在意这些,便将她拉着去席上入座。 杏花酒的香味沁人心脾,绵柔的酒香浸着杏花的点点清淡,在席间蔓延开来。 敖泠刚要去拿酒瓶,哪咤点了?点她的手指。 「先吃菜。」 她只好讪讪放下,拿筷子去夹菜。 一桌子好菜配好酒,道道色味俱佳,唇齿留香,敖泠吃得很满意,眼?尾弯弯似月牙。 哪咤看着她吃过了?,才替她斟了?一杯酒。琼浆顺着玉杯流下,澄灿酒液在灯火里摇晃,杏花香越来越浓郁,她早已?按耐不住要一饮而尽。 「慢点喝......」哪咤无奈道,「后劲大。」 她心觉哪咤是看不起她的酒量,不服输的性子反倒上来了?。 从前龙宫的酒席上她虽喝的不多,也算是会?喝酒的。去年敖丙的生辰宴上,她可是连敖丙都喝趴下了?的。 难道哪咤还比得过活了?一千年的三哥?这酒味甜似蜜,满口生津,更不可能喝得醉她。 第109页 这样想着,她还举杯向?哪咤:「哥哥,一起喝。」 哪咤这下是真笑了?,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修长的手指缓缓点在杯盏上。 「确定和我喝?」 「当然?。」 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哪里知?道哪咤的酒量顶十个她都绰绰有余。其实敖丙也只是年年都顺着她而已?,不愿意她喝多。 「若是喝不过?」哪咤不依不饶。 她眯起眼?睛,很不服输:「少看不起人。」 打?不过他,喝点酒还比不过了?? 「好。」哪咤应了?声,替自己斟了?一杯,「陪你喝。」 一杯接一杯,见敖泠喝得干脆,哪咤心中那点桀骜不服的性子也被她激了?出来。 直到一瓶杏花酒都见了?底,他扬了?扬空落落的酒瓶。 「还喝么?」 敖泠还不知?道酒劲有多大,只是眼?前有一丝薄雾,用力点头:「当然?喝。」 将他灌醉了?,方便种下第二颗鲛人泪。 她可不是单为了?喝酒。 哪咤点点头,转头吩咐卷碧去取酒。转身见她倚在椅背上,她仍觉得自己很清醒,只是脸颊有一点绯红。 「敖宝儿,这酒后劲大,你真确定?」哪咤许是还有些不放心。 她不耐烦起来,一双杏目微眯,含娇似俏:「说了?喝,难不成你还怕我了?。」 这下哪咤彻底被挑起了?胜负欲。 勾了?勾唇角,他又替她满了?一杯。 这次拿来的是寻常的酒,入口有些辛辣,敖泠一时不察,被呛得咳嗽起来。 「咳咳咳......」 哪咤去替她顺气,轻轻拍着她的嵴背,谁知?道她还在叫嚣:「今天就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 好,很好。 酒很烈,人也挺烈。 他压下眼?底的情绪,与?她对酌,看着她脸上的酡红越来越深,最后将酒换成了?醒酒汤。 敖泠眼?波流转,眼?尾有一丝丝旖旎的微红。她素手转动着酒杯,晃了?晃脑袋,再次一饮而尽。 「好酸......」味道不对,她就察觉出来了?,将杯子一撂,「你骗人,这不是酒。」 哪咤若无其事哄她:「你喝醉了?。」 每个喝醉的人都不会?承认自己喝醉。 「还没喝够,换酒来。」她也一样,去拽哪咤的袖子。 珠云忍不住笑了?一声,敖泠蹙眉又较真:「谁在笑?」 她才想转头去嗔珠云,突然?额间有些酥麻的痒意,红得发?烫。 哪咤眼?疾手快一把捂上她的额角,不动声色地让珠云卷碧退下。 龙角长出来了?,虚虚捂在哪咤温热的掌心下,又痒又麻,让她有些不自然?地呻\吟了?一声。 裹住她龙角的手顿了?顿,那双幽深的眼?瞳落入她眼?帘。 哪咤压低了?声音,清冽的声线顿时变得有些喑哑来:「原形毕露?」 她眼?前晃出两个人影,瞪大了?杏目,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为什么有两个哪咤? 两个......那她该对谁下手? 带着薄茧的手指细细摩挲着她的龙角,她不自觉软下身子,倚着他的胸膛。 她像是一滩水,化在他心间。 看着哪咤愈渐温柔的眼?神,她娇软的嗓音带着些柔媚:「哥哥,无论什么你都会?答应我的,对不对?」 哪咤顿了?顿,用鼻音哼出一个嗯。 他俯下身在她额间轻啄,脸颊蹭上她的龙角,又惹得她轻颤。 「将我的灵力解开吧......」她凑到他耳边呢喃。 腰肢一紧,哪咤搂上她的腰,眼?神坚决地摇了?摇头。 酒劲上来了?,她觉得燥热又烦闷,语气冷了?些:「刚答应的就不算数?」 「你乖乖待在总兵府。」哪咤眼?中情绪翻涌,「其他都可以应你,唯有此事不行?。」 她箍在他脖子上的手收紧,想将他的头拉低些,谁晓得哪咤纹丝不动。 敖泠皱了?皱鼻子:「我只要你答应这件事。」 哪咤许久没回应。 她的眼?里满是雾胧,没什么清明之色,却仍直勾勾盯着他。 「为什么?」他语气渐冷。 她一时脑子里混沌,想不到什么妥帖的理由?,哪咤替她答了?:「你要离开,你不想在我身边,是不是?」 敖泠身子一僵,干坤圈在她脖子上发?出微热的光亮,她下意识反驳:「不是——」 当然?是。 她和哪咤都心知?肚明。 纵有鲛人泪在维持表象的和平,但谁心中不是波涛汹涌。 哪咤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戾气,将她一撩腿弯抱了?起来。 天旋地转间,她被扔在了?床榻上,哪咤灼热的气息铺天盖地压下来,让她心中有点发?懵。 他的声音冷冽又傲气,萦绕在她耳边:「想回东海,嗯?」 她在痴心妄想。 东海的质子而已?,落在他手里,岂能让她逃了?。 颈脖间的金圈一点点收紧,她的唿吸被人掌控,似乎在死亡的边缘挣扎,总算生出点惊慌来。 鲛人泪要失去控制了?。是她太急了?。 「我没有......哥哥。」她眼?角滑落下泪珠,滴在哪咤的手心。 第110页 哪咤的动作滞了?滞,眼?中露出一丝迟疑。 酒香浸满床榻,是令人昏昏沉沉的味道,她的泪珠冰凉,带来片刻清明。 「我会?在你身边。」她一张小?脸煞白,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哥哥,我会?乖乖的。」 柔弱无骨的手攀在他的脖子上,她用指尖一点点描绘他的耳廓。 「相?信我......」 掩住眼?底浓烈的怒气,她努力扬起下巴,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有什么融化在他的唇齿,他来不及细想,心中的温柔渐渐荡漾,与?她一起沉入深渊。 他心甘情愿。 第38章 伴生灵珠 有细密灼烫的疼痛漫入骨髓, 敖泠在昏迷中?冷汗淋漓。 她挣扎着睁开眼睛,眼尾是热辣的?猩红。 微露天光洒在洞口,意识逐渐回拢, 她侧过头去看一边坐着的太乙真人与金霞。 「哪咤呢......」 太乙真人淡漠的?脸上有一丝深意,轻嘆一声:「多亏你用定魂珠护住哪咤的?魂魄, 不然以他受损的?魂体, 怕是回不来干元山了......我已替他塑好金身?, 託梦于殷夫人令其筑好法庙,让他在人间积攒功德,重获新生。」 敖泠还来不及松口气, 就听太乙真人继续道:「但他肉身?已毁,往后修行仙道难上加难,泥塑金身?虽能让他重生,但终不比从前。往后, 怕是只能另寻神道之?法了。」 哪咤是伐纣的?先行官, 是带着使命投生的?灵珠子,他当年算出哪咤有此死劫, 需用伴生灵珠化解。 敖泠确实救了他,护他魂魄不散,可虽平安度过,到底留了遗憾。 似乎总有哪里不对,但死劫已过,再难窥见天机。 敖泠咳了一声,被三昧真火灼烧过后的?身?体, 每每唿吸都是灼痛的?。 「你体内的?三昧真火我已替你化解, 但伤势甚重,还需要?哪咤重获身?体后, 才?能为你医治。」 比起这件事她更在意的?是哪咤在哪里,追问道:「哪咤现下在何处?」 「在翠屏山。」这次是金霞童子回答了。 她挣扎着起身?,却跌落在地。 「莫急,先将身?子调理好。」太乙真人嘆道,「你与?哪咤真是一样的?脾性?。」 敖泠到底只修行了十五年,比不得太乙真人的?数千年命格,她只能感受到,却看不见哪咤的?魂体。 可太乙却看见了哪咤从头至尾的?焦急心慌。 她被三昧真火所伤,一路行至干元山已是强弩之?末,将哪咤的?魂魄逼出定魂珠外后,就昏倒在地。 哪咤又?急又?气,一遍遍请他施救。 这个乖戾的?徒儿从前都是心高气傲的?,什么事都不放在眼里,哪有这样慌张的?时候。 「师父,这是三昧真火,她承受不住的?。」 太乙真人扶额道:「我知道。」 「请您施手相救。」 他忍不住提醒哪咤:「上次也是我救的?,哪咤。」 哪咤充耳不闻,语气急切:「都怪我将三昧真火放进珠链里,没考虑到她这心狠的?劲......」 「......」 太乙真人太了解哪咤了,从小?没有爹娘疼爱,所有都是自?己一手争取来的?,是故极珍惜到手之?物。 昔年赠予哪咤阐教法宝,年幼的?他就如?得了什么稀世宝物一般。 干坤圈托在手心,混天绫绕于臂上,风火轮上的?三昧真火灼灼烈焰,火尖枪映照着他的?脸庞。虽脸上一派冷漠无谓,但眼底的?火热与?雀跃,差点让太乙真人古井无波的?心都一酸。 很骄傲又?很孤独,孑然一身?到小?心翼翼,只不过不愿意承认罢了。 固执又?护短的?徒弟,此番认定了,便是捨命相护也未尝不可。 「我虽能替她消除身?体中?的?三昧真火,但余伤还需你来化解,毕竟只有你的?血对她大有脾益。」 哪咤抓住了太乙话中?的?重点:「为何是我?」 他很早就想问太乙真人了,只是太乙总是避而不谈。 太乙真人看了一眼昏迷的?敖泠,觉得杀劫已过,事到如?今也无甚可瞒的?了,便一一相告。 「你可还记得,我曾告知过你需去寻一伴生灵珠?」 哪咤唿吸略微一滞,也看向敖泠。 「寻得则生,错过则死;相伴相生,缺一不可。」太乙真人掐诀施法,一道光晕落在敖泠身?上,「你的?伴生灵珠,便是敖泠。她能凝出的?那颗定魂珠,就是灵珠实体。」 定魂珠从来不是东海之?宝,只是机缘巧合投生在了东海。 「所以只有我的?血才?能救她。」哪咤肯定道。 相伴相生,她能救他,他亦能救她。 所以当初她才?会那么渴求他的?鲜血,也只有他的?鲜血才?能助她恢復灵力。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的?命运很早就交织在一起,互相纠缠,难以割捨。 太乙真人嘆了一声:「是,你二人的?命数从降生起,便已註定了。」 他曾推算过的?结局,如?今却有偏颇了...... 但太乙真人最?终还是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却眼见哪咤眼中?竟有一分掩饰不住的?喜意。 「你是在暗自?窃喜......?」他这个徒弟一定是疯了。 第111页 哪咤沉默了一瞬:「师父,我会与?她相伴相护,相守一生,对么?」 若是这样,敖泠便再也没有理由离开?他了吧。他不会再是孤身?一人了,他们会互相陪伴。 太乙真人的?眼神却渐渐沉重了下来,他许久未说话,嘴唇紊动了一会儿。 「嗯。」他最?终点了点头。 哪咤的?目光始终凝在敖泠身?上,并没有注意到太乙真人的?神色。 「速速启程去法庙修行吧。」太乙真人见状,无奈转移了话题,「尽早修行圆满,救你也是救她。封神战役尚未完成,也莫忘了你身?上还有伐纣的?使命,」 哪咤最?后深深看了敖泠一眼,垂头应是。 ....... 金霞童子将敖泠重新扶回床上,她身?体里的?灼烫已经缓了许多,气色看着也好了些。 她迟疑道:「我昏迷了几日?」 「半月有余吧。」金霞作?答。 这么久。她暗自?有些吃惊,三昧真火的?威力果然不容小?觑,也不知道敖广如?今怎样了。 那日没能杀死敖广,但她已在他与?敖泯的?心中?埋下了种?子,就等时机成熟,萌芽破土而出。 心中?想着事,太乙真人已悠然离去,只余了金霞童子与?她。 「敖姑娘,师兄需受三年香火才?可获生,这段时间你便留在干元山吧。」 三年太久了,她摇头:「我去陪着他。」 翠屏山离陈塘关?虽有段距离,但也不是鞭长莫及的?地步。 当日陈塘关?的?百姓突然反水,一起控诉哪咤,难保会对哪咤不利。 也难免让她心生疑虑,或许是有人在其中?挑拨了什么。 她怀疑是李靖。 金霞童子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也是嘆息连连:「当日我也听见陈塘关?百姓的?怨言了,可怜师兄一腔热心肠都是为了他们,如?今却落得如?此......」 凡人因懵懂,话才?最?伤人。但她无意怪谁,人心最?赤诚,才?最?容易被矇骗。 这场浩劫里,无论是陈塘关?还是东海,亦或是她,最?后其实都成了天庭与?天道相争的?棋子。 三教封神,无人倖免。 「师兄的?法庙应该也快修建好了,你若想去,再歇息几日便去吧。」 金霞童子最?后交待一句,便也掩了门帘离开?。 洞内只余敖泠一个人,她心中?有很多事,再也睡不着。扶着床沿支起身?子,她看着与?离开?前别无差异的?布局,心中?有些涩意。 金霞应是将哪咤自?刎那日的?东西都收了回来,干坤圈等法宝都一一搁在桌上,原本流彩熠熠的?灵物因为失了主人,变得暗淡无光。 她下意识拂过每件法宝,干坤圈与?混天绫顺着她的?灵气发出轻鸣,似乎极为亲近她。 就好似她的?流剎剑亲近哪咤一般。 敖泠抿着唇,没做停留,而是将掌心覆在那件残破不堪的?红袍上。 衣袍抖开?,血迹早已干涸,原本鲜亮的?颜色被染得深如?赤墨。 一道道血痕,全是哪咤的?血。 她好不容易积攒了一些灵力,一层层覆盖上血袍,最?终将它还原成原先的?模样。 微微一瞥,她却见翻落的?干坤袋露出一角青色。才?往里面一探,却见藏了清一色的?青裙子。 她瞬间想起了那日哪咤陪她去买衣裙,掌柜的?异常模样,分明在说的?是三公子怎么又?来了。 唇角盪起一抹笑意,又?有些苦涩,她知道那日是怎么回事了。 因是知道了,明了他的?一腔心意,又?更觉得心急。 敖泠心中?总觉得担心,怕出什么差池,暗自?调息了一番,直到天上挂满星霜,感觉灵力恢復了不少,便去向太乙真人拜别。 修行之?人并不将昼夜分得太清。 太乙真人正在夜观天象,听到她要?辞行,只嘆了一句:「就知你心急,且去吧。」 敖泠比起哪咤,到底更通世故些。 哪咤要?积攒功德,有她陪着哪咤,倒也是桩好事。 敖泠得了允许,不多言便要?离去。 「对了,定魂珠内还有一缕魂魄.....」太乙似有些疑惑。 她脚步一顿:「是我母后。」 三界轮转,凡是该投生的?魂魄,都不该停滞无往。 敖广将母后的?魂魄扣在龙宫里,又?无灵力支撑,魂魄远比哪咤的?更为薄弱。因是如?此,她只能用定魂珠去温养母后的?魂魄,待到魂体平稳,再送入轮迴。 「天机不可泄露,但总有可言之?事。」太乙真人沉吟,最?终告诉她,「东海也将更迭新生。」 她嘴角带了点清浅的?笑意,漫上一双潋滟的?眸子。 「我知道。」 ...... 月露微凉,敖泠指尖挑了一抹莹蓝的?冰焰,飞身?落在翠屏山上。 这里有好几处道观,最?大的?那座是昊天玉帝的?行宫,立在最?高顶。法相威严俯视众生,她甚至能看见蓬勃的?灵力荡漾在山顶,是香火鼎盛的?功德之?力。 她视若无睹,水袖一扬,将灿红的?混天绫抖开?,让混天绫带着她去寻找哪咤的?法庙。 山间更深露重,露水浸湿了她的?袖袍,等她找到的?时候,却发现里面颓然地坐了一个人。 第112页 因她周身?燃着莹亮的?冰焰,又?悄无声息地降临,直将法室中?的?人吓得失神。 可那人语气悽然:「哪咤——是你回来了吗?」 是殷夫人。 殷夫人拽住那一抹稠亮的?红绫,满脸泪水,神色憔悴。 「哪咤,你回来看娘亲了对不对?」 敖泠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半晌才?软了声音:「夫人,是我。您可有印象?」 殷夫人愣了一下,似在仔细辨认她的?声音,将那片混天绫拽得更紧了:「那日,是你带着哪咤走了......」 敖泠点头,正欲解释些什么,殷夫人又?道:「你是……曾在哪咤的?西院住过的?阿绫,对不对?」 她才?想起当初她住在总兵府里,殷夫人也是知情的?。 当时随意取了个名字,没想到殷夫人记得这么清楚。 她屈膝去扶殷夫人:「对,是我,阿绫。」 殷夫人一双眼都快哭瞎了,她努力想看清敖泠的?模样,却只能颓然地掩下眼眸。 许是因为敖泠是曾陪在哪咤身?边的?人,殷夫人的?敌意消退了。反倒是像好容易找到了交谈的?人一般,打开?了话匣子。 「太乙真人託梦给我,让我替他建法庙,这样他还能活过来……」她很不确定,语气悲切无助,「是真的?吗,我的?孩儿真的?能回来吗?」 哪咤日日出现在她的?梦里,可每次都是眼神决绝淡漠,他手握短刀,一刀一刀刮在自?己的?皮肉上,让她痛不欲生。 他从来没有与?她多言。 「他受了多少苦啊......他合该恨我的?,我是他的?娘亲,却没能护住他。」 只有那一日的?梦,太乙真人飞身?而来,立于倒在血泊的?哪咤身?旁,托她为哪咤建造法庙,助他重生。 她当然应允,急切又?感激,像是获得了唯一一丝期望。 可至此,哪咤再也没有在她的?梦中?出现。 敖泠细细瞧着殷夫人憔悴失色的?眉眼,脸颊凹陷又?惨白,眼底没有一丝神采,似乎是日日在这里枯坐。 她不由嘆了一声。 殷夫人这是忧思过度,郁结于心,被梦魇住了。 她伸出一指抵住殷夫人的?额角,定魂珠的?灵力缓缓没入其眉间,将仓惶的?情绪一点点安抚下来。 但她忍不住问道:「金咤木咤呢?」 殷夫人都这样了,李家那两位公子哪里去了。 殷夫人的?情绪缓缓安稳下来,她摇了摇头:「我此番是瞒着他们来的?,只说要?回娘家休养着。哪咤一事之?后,总兵府还有什么温情可言呢。」 敖泠环顾四周,这法庙建得颇急,许多地方尚未完工,连窗棂上的?窓纸都破了洞,微弱的?灯火在风中?闪烁。 哪咤的?金身?就供奉在高台,只有几柱将要?燃尽的?香火。 她轻抬手腕,施了几个诀,将破陋处一一补上,四周亮堂起烛光,又?在后室做了两张床榻,才?将殷夫人扶起来。 如?此一来,她自?己心中?的?悲伤也淡了不少。 甚至有闲心想着,李三公子这法庙这么破,他那么骄傲的?人,也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都没人来供奉他。 「夫人,夜深露重,我扶您去内室歇息吧。」 殷夫人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眼眶湿热,攥紧了她的?手:「好孩子......」 哪咤找了个好姑娘。可惜他回不来了...... 又?欲悲伤之?时,敖泠读到了她的?心思,温声抚慰着:「梦是真的?,哪咤会回来的?。」 莹蓝光晕笼罩室内,是东海幻术。 敖泠一指轻柔地拂过殷夫人的?眉角,轻声悠悠。 「做个好梦,夫人。」 第39章 一同联手 晨起的翠屏山上雾气浓重, 云雾缭绕群翠之?间,可比仙家?之?境。 敖泠一人坐在法?庙顶端,目光凝视着远处的东海。她手中凝了一团水气, 水本柔韧,随心意变幻着?各种?形状。 「阿绫, 下来吃早饭了。」殷夫人的声音从?后室传来。 殷夫人其实已经知道她是东海龙族了?, 还?是乐意用这个名字叫她。陈塘关本就厌恶龙族, 如今要求人间的功德,谨慎些总没错。 她应了?声,将手?中的水气一挥, 淅淅沥沥的水珠融在院内才栽上的花苗中。 殷夫人端着?两碗清粥,从?偏屋出来,见她从?屋顶翻下来,无奈地摇摇头:「你当?心些。」 「没事啦。」敖泠笑意融融, 去替殷夫人端粥, 「修行之?人,这点?高度不算什么?的。」 殷夫人闻言嗔了?她一句:「顽皮性子, 真是同哪咤一般模样。」 说完她却愣了?,想起哪咤如今已经不在了?,眼里流露出一丝酸涩,被敖泠捕捉到了?。 敖泠将粥搁在桌上,状似若无其事道:「我今日去陈塘关採买些食材,夫人可有什么?想吃的?」 殷夫人坐在她身边,一碗清粥难以下咽。许久, 才艰涩地摇头:「我不需要什么?......」 「身体要紧, 哪咤还?没回来,您不能将身子拖垮了?。」 这话说得也是, 殷夫人嘆息一声,抿了?一口粥,絮絮而?谈:「哪咤这孩子就是性子太急躁,可平日里瞧着?顽劣,做的事说到底都是为了?陈塘关好。他才回陈塘关的那年,就将方圆十里的妖洞都清理了?个遍......」 第113页 敖泠挑了?一筷子小?菜夹进殷夫人碗里。 「与龙族这仇怨,也非是一天结下的。陈塘关与东海的恩怨本就数十年了?,哪咤又是个嫉恶如仇的,我记得他十二三岁那年,还?说在陈塘关便见了?条小?龙,还?被它?逃了?,非要将它?从?东海捉出来不可。我与金咤劝了?他半日,才让他罢手?。」 敖泠的筷子偏了?偏,差点?将小?菜拨到桌上。 殷夫人没发现端倪,问?她:「可是那年东海真跑了?一条小?龙出来?」 她不动神色吃了?口小?菜,笑了?笑:「不曾听?说。」 那条龙不就是她自己。 好啊,果然当?年还?想着?去东海捉她,真是一下都惹不得。 如今在山上住了?一月有余,殷夫人平日倒还?好,但总念叨着?哪咤。她心知哪咤肯定也在法?庙里,只是她看不见,殷夫人也看不见。 也不知道哪咤整天看着?自己被人挂在嘴边,是什么?心情。 「我今日下山,夫人当?真没有想要的?」敖泠试图转移话题。 殷夫人顿下碗筷,因是有些话有人倾听?了?,心中反倒舒服了?些,还?真仔细思考了?起来。 「买些黍子面回来吧。」 殷夫人眼中渐暖,似乎回想起了?一些温情的往事,一开口又有些挫败:「哪咤自出生起便不在我身边,七岁才回陈塘关,早已与我不亲近......」 哪咤平日鲜少与他们相谈,并不亲厚。 当?年他才回陈塘关,殷夫人也摸不清他的喜好,便去厨房亲自为他做了?一碗黍面。 哪咤很给面子,将一碗都吃尽了?。 年少的他还?没那么?叛逆无端,只是生分地沉默,让殷夫人心中也有些打鼓。 她小?心翼翼地问?这个小?儿子:「娘亲做的面可还?喜欢?」 哪咤抿着?唇,点?了?点?头。 后来的岁月里,每每席上若做了?黍面,他就会吃上一些。 殷夫人直到很久后才知道,他在仙山清修七年,早已辟谷,无甚口腹之?欲。 或许不是那碗黍面可口,而?是因为那是她亲手?为他做的。她身为母亲,亏欠了?他太多亲情。 想到此处,却有些哽咽:「但他爱吃的,该是一碗黍面吧。」 敖泠透过她的眼神,心中已明了?几分,立刻道:「我去採买,晚上我们便做黍面。」 殷夫人点?了?点?头,一顿饭吃完,又嘱咐敖泠了?许多,让她莫要贪玩,晚间山里凉,别走夜路。 就像她母后还?在她耳边絮叨,让她在人间游歷时小?心行事,别与人族起了?冲突。 她当?年没有听?,一向是个狠性子,与哪咤起了?冲突,还?要叫嚣着?再去杀他。 敖泠露出一个笑来,陪着?殷夫人去里屋休息了?会,才转身到前堂去。 哪咤的金身法?相威严,冷淡又肃杀,是他寻常不笑时的模样,明明长得清俊却凶得像恶鬼。干坤圈绕在他的臂腕上,混天绫随着?遁入前堂的风轻晃摇曳。 她静静看了?一会,嘆了?一声:「你能听?到的是不是?......快些回来吧。」 没人回应她。 她沉默着?出了?翠屏山。 水淹陈塘关已过去快两月,天气入秋,树叶初呈衰败之?意,拂过街道,落进九湾河里。 敖泠撑着?一把月白纸伞,她特意换了?身不打眼的素袍,随着?人潮走在陈塘关的街市上。 有小?雨淅淅沥沥,滴在伞面上砸出闷闷碎音,又沿着?伞檐滑落。 这雨是她才布下的。 今日下山自然不是只为了?採买物件,哪咤的法?庙建了?这么?久却香火稀少,是因为陈塘关的百姓仍对哪咤有所?怨言。 为了?这事,她还?特意去问?过太乙真人。 太乙也是一派无奈,告诉她原本能有鼎盛香火的话,哪咤早便能入人间之?梦,以此替人们完成心愿,尽早累积功德。 可这般香火稀疏,哪咤连法?身都凝不出来,还?是一团魂体。她必须尽快让百姓放下对哪咤的成见,才能助他尽快修成人身。 「今日竟然下雨了?,这是海神终于?显灵了?吧。」有人路过她身边,与同行之?人耳语。 她的脚步一顿,拉住那人的手?腕,瞧着?他的眼睛,语气渺然:「海神上古神灵,不问?人间之?事。唯有镇守陈塘关的人,才会庇佑你们。」 淡薄的莹蓝灵气萦绕在她身侧,她指尖轻点?在那人的衣袖上。 「你好好看着?,镇守陈塘关是哪咤,庇佑陈塘关的也是哪咤,你们该谢的是他。」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雾色光芒在他眉心荡漾,敖泠淡淡的眼眸扫过他的眉眼,轻而?易举地读了?他的心。 越读目光越冷,她最后松了?手?,只身往总兵府而?去。 但她还?未走太久,就听?见一声冷峻的轻喝。 「你要去哪儿?」 她扬目看去,是金咤站在转角处看她。 他应是从?她入城的时候便发现了?她,一直跟在她身后。 那把素伞掩住了?她的半边脸,伞下的神色莫测,她正是一腔怒意无处发泄:「李靖故意散播的谣言,是不是?!」 第114页 金咤闻言一愣,冷目瞧她:「你胡说什么?,不许对我父亲无礼!」 她嗤笑一声,掀开素伞,那双眼眸似深渊引人下坠,直直盯着?金咤。 「我为何说不得?他为陈塘关出了?多少力,哪咤又为陈塘关出了?多少力?何以如今是他独占功劳。」说到这里,敖泠语气渐冷,「你难道不清楚,那日哪咤自刎,陈塘关的百姓是如何说的?」 金咤皱着?眉,他自然知道那些流言蜚语。 他也知道,哪咤杀入东海一事,陈塘关的百姓所?知甚少,就算偶有知情者,本也是夸赞一句哪咤是当?世屠龙的英雄。 陈塘关旱灾数十年,百姓对龙族厌恶至极,屠龙本是人心所?向。 可那日水淹陈塘关之?时,所?有的风向都变了?。 颂扬夸赞成了?诋毁谩骂,一日之?间,哪咤从?陈塘关颇负盛名的少年英才,沦为千夫所?指的祸害妖魔。 事情不难猜测,他是多聪慧的人,自然知道肯定是有人从?中作梗,可是...... 他不愿意怀疑到自己父亲的身上。 如今被敖泠挑明了?,金咤脸色极差,认为是她信口胡诌:「你有何证据?」 不过,她这样的语气,忽而?叫他想到了?一桩事。 「先前哪咤质问?父亲生祭一事,是否受你挑唆?」 哪咤的确不服李靖的管,但从?前也不至于?当?众忤逆去拂李靖的面子,他们人族重伦理道义,自是不像精怪之?流不受教化,野蛮粗俗。 但是,自从?哪咤遇到敖泠后,行事越发乖张妄为,竟也会直接对父亲兵刃相向—— 「我不过是将事实告诉哪咤。」敖泠冷哼了?一声,「其中是非曲直,李靖默认了?多少事,哪咤不清楚,你心里还?能不清楚么?。」 金咤本就是李靖麾下的人,是陈塘关军营的军师,更是李家?的军师。要说他什么?都不知道,敖泠是不信的。 但金咤也没哪咤那么?好说话,那么?好煳弄,他盯紧了?她那双淡彻的眼眸。 「莫要诡辩,所?有罪孽由你东海而?生,你一个异族,凭何指摘陈塘关之?事。」 当?日见敖泯冷言刻薄地向天庭状告她的诸多罪状,杀兄弒父,天理不容,这样离经叛道肆意乖张的龙女,哪咤肯定就是跟着?她学?坏了?。 敖泠偏着?头,她似笑非笑,这次没有回应他。 金咤深唿吸一口气,只得再次问?了?一遍:「你有何证据?」 其实他心里信了?五分了?,剩下五分不过是对其父的尊敬让他强撑。 敖泠心中是明白,所?以才故意不说话,等着?他再来开口求。 许久之?后,她才冷道:「东海龙族之?所?以为四海之?首,便是因一手?得天独厚的幻术与读心术。」 「凡人之?心多好攻破,我轻易便能读得。」她冷冷看着?他,「满城百姓凡是记恨哪咤的,大公子自可以去问?一句,当?日是不是李靖传言『此子妖胎降世,乖戾不驯,一人屠尽龙宫才将祸水引向陈塘关』的!」 「哪咤才十七岁,便有如神助,修为精深。凡人对差距极大的同族本就畏惧,被李靖一挑拨,纵他从?前为陈塘关做了?多少好事,危难当?前,也成了?妖邪祸害。」 一字一句,金咤面上神色未变,心中却是惊涛骇浪,他紧握双拳,为李靖辩驳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其实李大公子自是相信东海读心术的。」她语气嘲弄又冷淡,「不然当?年怎会花了?大力气,培养一个心绪不外露的细作潜入东海呢?」 她从?前就有怀疑过那位教习师傅,可她读出的向来只有一腔传教的热衷,并无任何二心。 当?年她到底年纪轻,没能看透人心本复杂,这样一位师傅却心思纯然,本身就是一种?蹊跷。连东海读心术都能化解的人族,当?然是有人刻意培养的。 她现在才从?金咤眼里看出来。 陈年往事被人揭露,金咤倒没有多恼,东海之?事已然过去,再多深究也没意义。 他避开她的视线,心中大概明白敖泠是故意展露自己的能力,意图说服他并讽刺他。 果然,敖泠这个人得理不饶人,非要叫对方哑口无言才行,又再次出言嘲讽:「怎么?事到如今,又不愿相信了?呢?」 掐紧的手?暴露出他的情绪,人来人往间,或有不明情况的百姓看向他们,金咤最终几不可闻地嘆了?口气。 「......你打算做什么??」 当?日敖泠将哪咤带走了?,如今回来却是想为哪咤正名,不知她打得究竟是何主意。 只是为哪咤打抱不平?龙女心机深重,不可能只为此事而?来。 敖泠的目光静静扫过他的脸,她知道金咤极看重兄弟之?情,但不愿意透露太多:「哪咤可以復生,但需要百姓的信念之?力相助。」 金咤眼中溢出一丝喜意,他知道太乙真人特意托金霞来陈塘关,定是有办法?相救哪咤。 天无绝人之?路,哪咤还?能復生。 「可是你看现在的陈塘关。」敖泠眼神清冷,「李金咤,这不是拜你那虚伪至极的父亲所?赐么??」 她言已至此,他岂会不懂她的意思。 金咤深吸一口气,嘴角紧抿。对龙女他不能尽信,改日还?是得去干元山拜访一番。 第115页 但此刻他仍做了?承诺:「我会助你,但我要你答应我,不能对我父亲做出任何不利之?事。」 其实他心中也知道,纵然敖泠有定魂珠傍身,但她此刻俨然也受了?重伤,灵力涣散。 水淹陈塘之?日,无人讨得半分便宜。 总兵府本也阵术密布,又有众多李家?亲兵,敖泠还?真不一定能从?李靖身上讨到什么?便宜。 他只是觉得这个龙女周身的气场越来越阴寒。 矜贵的公主、东海的叛徒、龙宫的弃子......他难以说他见到的敖泠究竟是哪一面,但他却晓得,弃子最疯癫,难保她不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 果然,敖泠嘴角泛着?笑容,笑意凉薄:「我一人也能做到,若非你拦下我,此刻陈塘关众早已同从?前一样,奉哪咤为救世之?人。」 雨依旧在下,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衣角水渍纷纷。 金咤一愣,看着?漫天雨丝,心中已明了?。 他行事一向是要稳中求胜,不然当?初也不会非要哪咤等李靖出兵。 「听?闻定魂珠能造出无上幻境,摄人心魄。雨中施布幻术,确实是个好方法?,可是——」他话语一转,「那日敖泯分明说了?私自布雨违反天规,你还?要擅自篡改凡人记忆,恐是更甚。」 金咤的声音在大雨瓢泼中显得沉静阴冷:「你就不怕?」 「我不在乎。」敖泠转动着?手?上素伞的伞柄。「天规而?已,能奈我何。」 她曾是有一块龙骨在海藏深处的,那才是她真正惧怕的。 可这么?久过去了?,却无人再动过那块龙骨。 应当?是因什么?原因,他们动不了?了?。 也失了?最后能控制她的利器。 说起来,原本以为是众龙子都被敖广削下了?龙骨,后面美梦破碎,才知道单是她一人遭了?这样的罪。 好事无她,坏事总有她,一条命都是飘零的,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但哪咤会在乎。」 月白伞面在旋转中顿了?顿,敖泠抬起头看金咤。 金咤很懂如何戳中别人的心窝,他一字一顿:「你若有事,焉叫哪咤安心?与我联手?才能全身而?退。」 第40章 东海大丧 她最终答应了金咤。 但?顾及殷夫人还在翠屏山上, 敖泠没有告诉金咤山中建了哪咤法庙一事。 殷夫人曾说若金咤木咤知道她在此,十有八九会请她回府。 因此敖泠本想的是等陈塘关百姓对哪咤的态度转变后,再?做下一步打算。却不曾想金咤先一步找上门来。 她站在法庙前, 挥袖一拦,冷眼瞧他:「你没和李靖说?这回事吧?」 金咤抿着唇摇摇头。 敖泠这才松了手?, 淡淡瞥了他一眼, 转身往法庙里走。 她脚步平缓, 似乎心情也很平淡。 「你可知道,东海向天庭上达了法卷,龙王敖广已重?伤逝世。」 金咤冷不丁开口, 语气?不算友好,带着几分试探。 此消息还是他师父文殊广法天尊告诉他的。东海上书,字里行间无不流露出敖广的垂死重?伤,与敖泠脱不开关系的意思。 但?敖泯当日在天庭面前, 已做出承诺对敖泠既往不咎。因此如?今上书, 天庭亦无作为?,更不会为?了没有证据的事去刻意捉一个孤女?。 敖泠的脚步总算一顿, 勐地转头看他。 金咤看她如?此反应,便猜到她并不知情。 他掩下情绪,语气?无波无澜:「如?今东海大丧,待丧期过去,便是五太子敖泯继位龙王之时。」 东海内斗,对天庭何尝不是一个机会。 势重?之臣,终不可多留。东海盘根错节的复杂势力, 功高盖主的嚣张气?焰, 焉知天庭已经忌惮了多久。 此事他无意掺和,只是想到敖泠如?此大逆不道, 连自己的父亲也能下得?去手?,不得?不担忧她会不会同样对李靖下手?。 敖泠看了出来,眼神在他身上来回扫视,最终只是避开了这个话题。 「你今日前来,不是为?了哪咤么?」 仅此一句,她不再?多说?其他。 金咤淡漠一笑,见她缄口不言,倒也只规矩跟在她身后四处打量。 哪咤的法庙因是殷夫人瞒着李靖建的,并不算大。 前有一处小院,围起竹篱笆,几枝翠竹叶越过高墙。又栽了些花草,如?今已冒出芽尖,虽是秋日也葱葱嫩青。 略显粗粝的石砖蔓延至正堂前,牌匾围柱镌着新筑才留下的木质清香,哪咤的金身在高台正放,武器法宝皆披于周身。 金咤最后将目光落在哪咤金身前,桌案上的丝帛表字上。 绵白柔软的布料,在如?今的朝代算是稀贵,有血书在上,一字一言尽是为?母一腔爱与悔恨之情。 「母亲在这里......」虽是呢喃,但?他很肯定。 敖泠嗯了一声,既然他都来了,也没什么可瞒得?了:「夫人不愿意回陈塘关,还请你不要逼迫她。」 金咤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的母亲竟然和她在一起。 「大公子先在此等?候片刻吧。」敖泠神色如?常,似乎方才的插曲并未影响到她,「我去问问夫人意思,可否?」 第116页 见自己的母亲哪里需要外人引见。 可他想起哪咤自刎那日,殷夫人对他与父亲的怒目相?视,最终还是轻闭双眼点了头。 敖泠去请殷夫人了,他环顾着四周,只觉得?有点点窒息的痛意萦绕心口。 似乎一物一件,都能将他带回那日的腥风血雨里。 敖广已死,大快人心。可是....... 他看着哪咤的金身,混天绫猩红若血,他语气?透着凄凉苦楚:「哪咤,作为?大哥......是我没能护好你。」 深入东海,诛杀恶龙,说?是哪咤的心愿,其实?更是他的心愿。 他在陈塘关长了这么多年,他是李府运筹帷幄的先锋,总觉得?万无一失,胜券在握。潜藏东海的细作,年年上传的法卷,暗自训练的亲兵...... 他自认东海会毫无还手?之力,以为?父亲会与他们一同抗敌。还觉得?天庭终会同意这场惩恶扬善、驱邪避恶的战役。 可最终,他这份自大自妄,却害死了他的弟弟。 事到如?今,他最恨的不是东海,不是李靖。而是眼睁睁看着弟弟身死,却无能为?力的自己。 「金咤......」脚步声由远至近,殷夫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抬起头来,却愕然当场。 母亲清瘦了太多,一身素衣悽然,从?前容光焕发的模样再?瞧不见,平白让他有几分怒意。 在总兵府锦衣玉食的夫人,到了此处却变成?这样。还没细想,他质问站在殷夫人身后的敖泠:「你便是这样照顾人的?」 敖泠微愣,眉角一挑,几分薄怒之意乍现。 她言语尖锐,毫不客气?地反击:「李金咤,叫你一声大公子是顾及哪咤的面子,还真摆起李公子的谱了?」 李家几兄弟倒是像,当初哪咤因她受伤,这样质问了卷碧珠云。 如?今他大哥说?了一模一样的话,却是对着她了。 她本是奔着哪咤来的,哪有照顾人的义务。况且她对殷夫人绝对算得?上以礼相?待,但?李金咤今日一来便试探她,如?今还质问她。 他算什么东西,她行事如?何,岂容他诘责了? 「你!」金咤被?她这样傲慢轻视的态度气?住。 殷夫人也有些生了气?,斥道:「金咤,你怎可无礼?」 她这大儿子一向稳重?知礼,怎就对着敖泠如?此强的敌意。 「敖泠怎么说?都是金枝玉叶长大的东海公主,如?今是托她照拂我,你怎得?说?话如?此没有分寸。」 如?此贴心懂事的姑娘,平日里修缮法庙,清理院落,样样都做过。 听起西院的侍女?说?,哪咤从?前都是将人捧在手?心里疼的。她这大儿子今日来,却对着弟弟的心上人这副刻薄样子。 金咤一时吃瘪,但?敖泠也莫名有些不自然。 殷夫人可能不清楚,但?金咤对她如?今的身份可不谓不了解。 他那带着深意的眼神在她身上巡视,直把她气?得?冷笑一声。 分明在嘲笑她算哪门子公主。 她懒得?与他一般见识,也不再?看他,将正堂留给母子俩。倒是最后瞥了一眼哪咤的金身,才转身出了法庙。 那红绫翻飞,轻轻拂过她的衣裙,与她的袖角缠绕在一起,盖住她葱白指尖漫起的蓝光。 就像是哪咤在安抚她似的。 ...... 法庙外的山下三里地。 敖泠一个人坐在葱郁茁壮的大树枝桠上,听见不远处山民讨论?起最近似有神仙显灵,眼角洇染上喜意。 她觉得?可能是哪咤。 或许是信念之力变强了,哪咤的魂体可以去积攒功德了。 忽而雾气?淞淞,风卷层云涌。周身有淡薄的水灵之力,氤氲在她身侧。 是有龙族找上门了。 她想到了金咤的话,说?什么东海大丧,但?其实?她根本不信,敖广没那么容易死的,况且若是死了,实?在是可惜她精心布的局。 手?上捏了诀,敖泠隔出一道朦胧似水波的屏障来,将那些雾气?瀰漫兜头罩住。 掩下眼底冷寒的戾气?,她目光凝视着不远处的蓬草丛。 「躲什么?」 敖广不屑躲她,敖泯性格阴毒,自然是能偷袭她最好,怎可能故意让她发现了端倪。 不会是他们。 果然,草丛后悉悉索索响起一阵声音,走出的是面露迟疑的敖沿。 「小九......」敖沿语气?踌躇,嘆了一声,「你过得?可好?」 她不愿与他多说?,垂眸避开他的目光,直截了当:「何事找我?」 行七行八的两位太子,其实?和她年岁差不多大。在从?前的那场美梦里,因着八太子身体不好常在休养,她与敖沿倒是走得?挺近。 是不同于敖丙将她当小妹妹看待的情感。敖沿与她更像是可以一同打闹,毫无规矩可言的玩伴。 但?此刻,昔日玩伴早已隔着深仇大恨。 敖沿往前一步,她便避开一步,十成?十是横眉冷对。 因为?她深知,一切都是镜中花水中月,若她留恋沉沦,便会永远不能脱身。 「父王如?今伤重?,但?五哥却不闻不问,甚至将他藏在海藏深处,又向天庭上书了父王仙逝的奏摺,」他似乎又挫败又挣扎。「五哥这是恨极了父王,意图让父王去死。其他三海的叔伯皆知情,却无人愿管。」 第117页 敖泠唇角的笑容讽刺:「与我何干?」 当然无人来管了。 东海已做了上万年的四海之首,西南北海若是真无一丝取代之意,才真是叫人奇怪。 决胜逐利这等?事,龙族从?来是其中典范。 敖广身死,东海势力必定受重?创,甚至会从?此一蹶不振。 三海龙王自是喜闻乐见,想必如?今天庭都在隔岸观火。 不过……她果然猜对了,敖广还没死。 是敖泯放出的假消息。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敖沿直视她的眼睛,但?他眼神澄澈,没有一丝要读她心的意思。 好似只是单纯地在问她。 「五哥就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暴虐残忍,丝毫不顾念父王生死。如?今法卷呈上,东海已开始大行丧礼,可他还扬言要现在就做东海龙王。他从?前是最孝敬父王的,怎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小九,是不是你那日回龙宫用了幻术?你不能这样——」 「你怎知是我?」 敖泠冷声打断他,一双淡如?琥珀的眸间隐有怒意。 「父子反水,兄弟阋墙,本就是龙族传统。」她像是个外人一般,说?起这些来风轻云淡,「你真以为?他们是父慈子孝,其乐融融吗?」 敖沿一愣,心中有一丝苦涩,缓缓摇了摇头:「不是,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他嘴笨,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太咄咄逼人,好一会儿才道:「我是想告诉你,五哥是故意放出父王身陨的消息。他在上奏天庭的法卷中指认是你害得?父王重?伤,他会害你背上弒父的罪名,这是永世不能翻身的罪状,小九......」 敖泠不以为?意。 那日她拼尽全力,将定魂珠送入琉璃刺中,捅穿了敖广的身体,刺进了敖泯的心口。 为?的便是这么一场将他们拖进深渊的幻术。 敖广活了这么多年,自是最会识人的。 他没有选错人,敖泯确实?是最像他的儿子。 一样野心勃勃,却也一样自私自利。 他想让敖泯成?为?他的傀儡,供他夺取灵力,因为?他还要再?做一万年,万万年的龙王。 但?敖泯怎么会肯呢。 野心若是太过,就成?了贪婪。 龙王之位他们都想要,那便让他们谁也得?不到。 她的挑拨加上定魂珠布下的无上幻境,成?了压垮他们虚伪父子情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们会自相?残杀,不死不休。 就算敖泯要祸水东引又如?何? 她不在乎,背负罪名太多了,多一条少一条早就无所?谓了。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法卷上书天庭,便再?无迴旋。 敖泯一定会杀了敖广,敖广也一定不会坐以待毙。 他们要一起死。 她要的就是他们一起死。 她甚至忍不住想笑,看着敖沿眼中含着的关切,心里也泛不起一丝波澜。 「还有什么要说?的么?」她截住他欲言又止的话头。 「我......」敖沿想和她说?,收手?吧。 冤冤相?报何时了,两败俱伤又有何意义。 可他看见她眸间微晃的癫狂,那孤注一掷的决绝,让他一时间话噎在了心头。 她真的很恨东海…… 昔日那个娇弱的九公主不见踪影,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满腔恨意,看得?他心中寒意漫上嵴背。 最后他沉默了许久,只能嘆息一声:「小九,至少不是你亲自动手?。」 弒父之罪,天道不容。 但?若不是她亲自动这个手?,至少还有迴旋的余地。 他不知道敖泠是不是也算准了这一点,为?自己挽回了一线生机。 一句话里包含了太多。 敖泠知道,这是她最后一位兄长,对她最后的眷顾。 她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流露出一丝复杂的心绪。 看着敖沿那双与她如?出一辙的淡色眼眸,剔透如?海浪粼粼。 这是龙族的标志,代表着他们骨肉至亲,血脉相?连。 可如?今在她看来,这份血缘里只余愤恨与怨怼。 她终不会与他们为?伍了。 「若无事,我便走了。」她的嗓音喑哑,开口略有些艰难,似乎有一股郁气?凝结在心口,「但?愿此生不再?相?见了。」 敖沿闻言只是凝视着她。 她恨他们。 恨之入骨,永生难忘。 但?敖泠最后还是没将这句话说?出来。 宣洩早已没了意义。 她只是转过身,再?没看敖沿,缓步向山上走去。 雾气?渐渐消散,枝桠间的水珠滴落在枯叶遍布的土壤间,再?无痕迹。 就此别过的不只是她与敖泯,更是她与东海这场十五年的亲缘。 她一个人沉思了很久。 再?回哪咤法庙时,殷夫人正拿着壶皿在浇花,金咤在不远处伫立沉思,看样子已经聊完了。 敖泠深唿吸一口气?,状似若无其事地走进前院,却不想金咤疾步而来,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将她的腕骨捏得?生疼。 檐上的风铃被?风颳过,响起一阵急促的清脆碰撞声。 金咤一怔,下意识松开手?。 二人皆若有所?思地看着被?风摇响的风铃,只有殷夫人无知无觉。 第118页 沉默了一会,金咤冷声询问道:「你见了谁?」 她不觉得?自己有必要与他报备行踪,在悠扬的铃声里轻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大哥这么关心我做什么?」 风铃响得?更急了,一声一声,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意味。连殷夫人都停了手?中的活,向他们看来。 「怎么了?」殷夫人疑惑道,「阿绫,过来帮我搭把手?。」 浇花哪有什么好搭手?的,不过是殷夫人怕他二人起争执罢了。 敖泠应了一声,转身去花田处,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金咤,又瞥向轻盪的风铃。 风铃阵阵,无休无止。 金咤略有些懊恼的语气?从?她身后传来:「先前在正堂,是我言语过激了。」 这么急着道歉。 看来在正堂,那个小煞星就显灵了啊。 她眼尾弯弯,略带浅笑的模样似很宽容:「没关系。」 反正给他种了一个幻咒,夜间等?着做噩梦吧。 她向来吃不得?亏。 「方才,也是我失礼了......」 这下她倒是顿住了脚步,一句话绵里藏针,偏偏说?得?婉转又娇弱,气?得?金咤牙痒:「是呀,大哥这样无端牵人手?腕,实?在是失礼。」 「敖泠,你别得?寸进尺......」这个龙女?是故意的,金咤气?急。 可风铃声戛然而止,随之一阵风卷过她与金咤的衣摆,不知是不是哪咤在想什么。 金咤的一句话也顿在喉咙间,眼皮掀起,颇有些郁闷地看了眼风铃,最后沉默地转过身。 殷夫人又喊了她一声,她快走几步过去。 只是不动声色地,细细运转起体内的定魂珠,一点点搜寻着哪咤的痕迹。 直到察觉风声从?她与金咤之间穿堂而过,有如?火苗灼灼的灵气?过境,生机蓬勃。 她愣了一下,笑意更甚。 第41章 近君情怯 霜天秋晓, 石阶前梧桐叶瑟瑟,积成满堂落叶霜红,是深秋已至, 寒夜无声。 敖泠将金咤送来的裘衣拿去给殷夫人披上,又备了手炉放在后室。 做完这些, 她一个人去了正堂前。 案前香火鼎盛, 青烟裊裊间, 她?看着哪咤的金身上渡下一层光影浮跃,暖暖生辉。 混天绫似有生命,飘飘扬扬, 卷上她?的袖角,妍丽红绸衬在素色布料上,显得格外容艷。 她?忍不住轻笑一声,伸手将混天绫拂开。 「哪咤, 别闹我。」她?的声音一贯是娇柔的, 似银铃轻晃般,扣在人心弦上。 此刻是真心实意的愉悦。 若是她?能?看见哪咤, 她?觉着他此刻应该也是笑着的。 「我今日去了山下,原来那些郁葱的树还会结果子,夫人说是秋梨树,过几日带我去采。」 她?已经习惯了每日夜里坐在堂前,陪他说些话。 烛火在台上晃动,时而爆出噼啪的轻微声响,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满屋摇曳。 有时她?也会想, 其?实这个小?煞星到底是比她?狠的。 说自刎就自刎。 一刀一刀,将自己的骨肉生生刮下, 从头到尾都?没吭一声。 他怎么?能?下得去这样的手呢? 「前院的长春月季开花了,你可看见了?」 「我日日都?去浇水,才长得那样好。」不知?不觉中惆怅的情?绪淡了,语气含娇,「小?时候,我也种过花。东海有一种艷极的珊元花,形如珊瑚,花开十里香......」 混天绫无声地缠上她?的手腕,带着些眷恋的热度,惹得她?微微一顿。 幼白的手指与浓艷的红绸交缠在一起,所有的言语淹没在风声中,她?最终没有松手。 只是几不可闻地嘆了一声。 「哥哥,早些回来吧。」 一室烛光昏黄,挂在正堂四角的风铃微晃,似乎有谁的影子与她?的身影交融在一起。 许是她?的念叨奏了效。没过几日,金霞童子来访。 他面上喜意洋洋,瞥见敖泠坐在前院的花台前,笑着走过去与她?打?招唿。 「敖姑娘,近来可安好啊?」 敖泠站起身,从托盘里取了个梨子塞进他手心:「一切都?好,你怎得空来了?」 他神秘兮兮地,一口咬了梨,一边又从怀里掏出个锦织的长袋子递给她?。 「我奉师父之命来寻你,送你一件宝贝。」 敖泠掂了掂手中的袋子,好奇道:「做什么?用的?」 金霞童子嘴里还嚼着梨,刚要开口,殷夫人便来了。 二人目光相?触皆是一愣,金霞咦了一声:「殷夫人竟也在此处。」 金霞入门比哪咤晚了七年,那年其?实正是哪咤修行圆满,回陈塘关的时候。因此他从前与哪咤的交集并?不算深。 况且他与哪咤的身份其?实也不同,哪咤是天纵奇才,是将承太乙真人衣钵的大弟子。但金霞更多是作为?随侍童子,侍奉太乙真人。 他日日都?待在太乙身边,太乙常会与他念叨哪咤。说起哪咤明?明?是奉阐教之命,以仙家弟子的身份去镇守陈塘关的,李靖却将他当作寻常公子,安排在军营里卖命。 也亏得哪咤不是什么?有野心的人,行军打?仗一事反而合了他的心意。 第119页 而他的母亲殷夫人,因为?有三个儿子要管,也没将太多精力放在哪咤身上。 反正就是爹不疼娘不爱的。 因此他倒真没想到殷夫人会在这里,一时没什么?好脸色。 敖泠看穿了他的心思,暗自扯了一把他的袖子,示意他别乱说话。 「夫人,金霞是来看望哪咤的。」她?的语气倒很是和善恭敬。 好歹拉着金霞与殷夫人客套了一番,殷夫人便说要去给他们?做些小?食,她?才松了口气。 「殷夫人是真心对哪咤好。」看着殷夫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敖泠解释道,「我能?读透凡人之心,真心做不得假,你也别让她?难受了。」 话既然说到这份上,金霞也反驳不了了。 撇了撇嘴,他接着方才没说完的话继续道:「你手上的叫引魂香,是我师父从玉虚宫拿回来的。日落之后点燃此香,可令根基尚浅的修士甚至凡人,得见魂魄之体。」 敖泠眼?中迸发出几丝喜意,摸着薄薄的锦袋,确实是几柱长香。 金霞又凑到敖泠身前,压低声音:「而且......还能?摸到。可明?白我意思?」 「......」 触碰就触碰,换成这个「摸」字。 总觉有些微妙。 瞧着金霞一脸促狭的表情?,她?一时哑然当场。 金霞倒是很懂的样子:「良宵苦短,长夜漫漫......不是,敖姑娘,你这儿的风铃怎么?还会无风自舞呢?」 敖泠轻咳了一声。 「施了什么?法诀吗?」他很疑惑地挠了挠头,「你不觉得有几分?吵闹么?。」 她?欲言又止,犹豫要不要告诉他。 那代表着,哪咤就在他们?身边。目睹了所有,也听到了所有。 思虑一瞬,她?还是决定给这对师兄弟一点最后的体面,缓声道:「留下吃个饭吧,殷夫人做的菜也很好吃,晚点还能?一起见见哪咤。」 哪咤那么?骄矜好面子的人,定然也不会主动揭露这事。 「不了不了。」金霞摆手,「此香很是珍稀,不能?浪费在这种事上。得是你二人独处之时——」 金霞的话还没说完,风铃声又戛然而止。 正当她?有些莫名地瞥向檐上风铃时,一抹柔韧辉光的红绸缠上她?的手腕,硬是将她?拖开三步外。 离金霞童子三步外。 金霞童子大惊失色,吓得整张脸都?僵了三分?。 饶是再迟钝的人也该反应过来,他缓了一缓,瞅了眼?檐上的风铃,又往帘幕遮住的正堂里张望了一瞬。 「是师兄......」他僵着的脸缓不下来。 最后,有些颤颤巍巍地往后退了一步。 「敖姑娘,改日有空回干元山玩......我先?走一步!」说罢已是腾云而起,几息之间不见踪影。 「......」敖泠无语凝噎。 当殷夫人端了小?菜回来,看见的便是敖泠一人独坐花台,手里捻了个锦袋在沉思。 金霞不见踪影,她?诧异道:「他人去哪儿了?」 「......回干元山去了。」敖泠回过神,「他还有事在身,便未久留。」 两人一起将饭菜布在院内的小?石桌上,敖泠将锦袋放在殷夫人面前,将引魂香的效用一一相?告。 殷夫人惊喜到无以復加,眼?角甚至有激动的泪光。 「能?看见哪咤?!太好了......前些日子是他生辰,我替他做了一件长衣,这时候的孩子还在长身量,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殷夫人的声音有些哽噎,她?为?金咤木咤都?做过衣裳,唯独没有给哪咤做过。哪咤常年在军营里,不似金咤作为?谋士可以稳坐军中,他完全是枪林箭雨里长大的,刀剑无眼?,常是几日就废一件衣裳。 因此哪咤早早便告诉她?,不必费心缝补,也不必为?他做什么?。 她?竟然,就真没做了。 「我现在就去翻出来,放在柜子里头了......」说罢她?便要起身,又被敖泠拉住了。 敖泠的声音带着抚慰的力度,叫她?宽心:「夫人,不急这一会儿,还得等到夜晚。我们?先?将饭吃了吧。」 许是观察得多了,近日她?常常能?察觉到哪咤的心绪。 她?示意殷夫人看看正堂的方向,里面烛火涌动,忽明?忽暗,甚至火尖枪上也燃着灿灿烈金的三昧真火,只是细弱又摇晃。 小?煞星好像还有点近乡情?怯。 让她?无端有些想笑。 殷夫人也知?道哪咤在,看了好一会,最后落下座来嘆息一声:「这孩子......」 「日日缠着你,如今倒知?道害羞了。」 敖泠被这句话惊住,差点撞翻了一碟小?菜,勐地咳了起来。 「还当我看不出么??混天绫哪刻没飘在你身后,整日缠着,生怕你被谁掳了去似的。」殷夫人竟开始打?趣她?。 敖泠觉得耳热,垂着头不说话,又下意识看了一眼?正堂。 殷夫人又告诉她?,哪咤还没闹去东海前,自己曾去问过他,养在西院的姑娘家与他是什么?关系。哪咤支支吾吾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从前你住在西院的时候,哪咤的笑容眼?见着多了,那样孩子气的模样,连我这个做娘亲的都?不曾见过,他定是极在意你的。」 第120页 她?哪里好意思告诉殷夫人是因为?鲛人泪的缘故,只能?红着脸默认。 一顿饭在殷夫人的调侃中结束,最后她?连正堂都?不敢看了。 好像看一眼?,就能?瞧见哪咤倚着门框在看她?似的。 究竟是谁情?怯,她?自己也不好说了。 ...... 日落黄昏,青烟冉冉。 敖泠眼?见着那抹青灰色的烟柱一点点涌起,烟气缭绕似有实体,逐渐凝结成厚重的烟幕。 她?唿吸一滞,微微睁着眼?睛,最终青烟氤成一团,凝出一个修长的人影。 殷夫人先?一步唤出了声,声音激动却颤抖:「哪咤,是你......」 还是那般灿若烟霞的红衣少年,乌墨的发垂落肩头,皙白的脸庞在青烟笼罩下皎洁如月。 那双灼人的双眸一如从前明?亮璀璨,映衬着三昧真火的猎猎炽热,似有波光晃动。 「母亲。」 哪咤垂着头,声音略带着久未开口的喑哑。 殷夫人张开双臂要去搂住他,泣不成声。 他还没体会过自己的母亲这般的热情?,一时僵住,神情?有一丝淡淡的无措,一双手不知?道是回抱还是如何,虚虚伸起又落下。 敖泠没说话,她?在原处看着他。 此刻她?才明?白,近君情?怯的原是她?自己。 她?与哪咤分?别的那一日,发生了太多事。 少年原本是满怀期待地带着她?去陈塘关过节,一路上她?窝在他的怀里,听他鼓鼓有力的心跳声,听他清冽雀跃的声音娓娓而谈。 他说着乞巧节的趣事,眉眼?柔情?。她?望着九湾河如练,想得却是怎么?让他放开她?的手。 也是那一日,她?抱着必死的心重回龙宫,想要敖广为?她?的母后陪葬。 那一日陈塘关水龙压城,漫天大雨瓢泼冲撞,卷碎了无数人家的希望,将整座城笼在阴云诡谲下,造下了骯脏的罪孽。 必死的她?没死,不该死的哪咤却替她?和龙族死了。 她?很难说得上那一刻自己是什么?感受,只觉得从未有过的痛苦漫上她?的心间,惶恐与愤怒几乎让她?窒息。 如今太多的话想说,最后一句也说不出,她?只能?是出神地望着他。 他好似画中之人渺然,只待她?一松神,便再也捉不住...... 殷夫人蓦然间来拉她?的手,温暖的热度与她?冰凉的手心相?接触,惊得她?乍然回神。 眼?前是殷夫人氤着温情?的眼?睛,含着绵绵笑意,将她?推到哪咤身边。 「敖泠,正好哪咤也在,今日娘亲就在这里自作主张了。」 殷夫人唤她?敖泠。 切切之意,告诉她?至此一切,无关陈塘关与东海的旧怨。大闹东海,水淹陈塘关,桩桩件件,无关她?与哪咤的情?。 「与你说好,若是往后哪咤欺负你,尽管与娘亲说。」 殷夫人的掌心很炽热,将她?的手包裹着。好像他们?人族的体温都?是这样暖,明?明?和母后那么?不像,又那么?像。 敖泠点头又摇头,眼?中有些酸涩,轻轻抓着殷夫人的手。 殷夫人笑着,眼?角还有没落下的泪,状似无事地一把擦了去:「你们?俩说会儿话吧。」 「不......」她?下意识说出一个字音,又急忙止了声音。 一偏头,哪咤正深深凝视着她?。眉眼?清隽,双瞳深邃如墨,眼?底似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凝聚。 他身上还披着殷夫人新替他做的长衣,红衣鲜亮灿灿,殷夫人在袖上绣了许多福瑞纹样,一针一线用心非常。 她?其?实很想和他说话的,就是...... 殷夫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室内寂静无声,两人静默。唯余灯火如豆,偶尔噼啪作响。 她?吸了吸鼻子,微掩下晶莹的眸,眼?尾是她?都?没有意识到的微红:「哪咤......」 一个「咤」字还没说完,混天绫已经悄然攀附上她?的腰肢,将她?一扯,落入他的怀中。 他身上的长衣本就是披着的,顺着他的动作往下滑落,又被他空出一只手来捞住。那衣裳最终裹在了她?身上,只露了一张小?脸出来,一身红衣艷艷灿华,偏为?她?映出一分?妩媚来。 嗫嚅的尾音捲入他的唇舌间,他的唇齿冰寒却缱绻,一点点描绘着她?的唇瓣,让她?心中的热度逐渐攀升。 他是死魂之身,原是如此冰凉。 可他又如此热忱,唿吸在她?身侧荡漾。 「不?」哪咤轻声反问她?。 什么?不?她?有点发蒙,只余下一片混沌。 修长的手指扣进她?柔软的髮丝间,指尖摩挲上她?的耳畔,留下触碰后的绯红。 感觉到他蛮横地轻咬了她?一口,她?才意识到慌张,通红了一张俏脸要推开他。 「小?煞星......」她?无意识将平日里打?趣他的称唿轻唤出口。 哪咤俊眉一挑,又微微眯起眼?睛,拢着她?的后脑勺将她?拉回来。 鼻尖抵着鼻尖,他的声音清朗又故作兇狠:「叫谁小?煞星?」 他的气息萦绕在她?身侧,髮丝与她?的长髮交缠,一切似乎在这一刻回到从前。 哪咤在她?的腰间轻轻一掐,她?只觉得一阵酥麻在心中腾起,软回他怀中。 第121页 她?只好求饶,搂住他的脖子,将头埋在他的锁骨间。 「哥哥,我错了......」 哪咤露出一点雀跃得意的神色,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但敖泠也在他怀里溢出轻声的笑意,绵绵不绝。 他一皱眉,低下头去看她?:「笑什么??」 漆黑如墨的髮丝顺着他的动作掩住耳廓,但敖泠一双縴手已经摸上他的脸颊,一撩髮丝,将他早已通红的耳尖露了出来。 敖泠故意呀了一声,眼?中的潋滟波光一晃又一晃。 「害羞了?」她?笑他。 哪咤一噎,骨节分?明?的手捂住她?的眼?睛。 但她?还在笑,笑声悦耳似玉珑碎碎,就是不太怀好意,颇有揶揄的意思。 他倾身又堵住了她?的唇,兇狠地警告她?。 昏黄烛火微晃,室内灯影如星长长绵绝,倒映出他与她?相?拥的影子。 缠绵外的情?怯,最终在温情?的眷恋中散去。 第42章 金身被毁 春寒料峭, 乍暖还寒。 敖泠身上披着一件银白裘袍,料子绵软温厚,颈间还围了?一圈绒白兽毛, 是?殷夫人特意为她做的?新衣。 其实修行之人早不畏炎寒,但?耐不住殷夫人一番心意。 日半黄昏, 天色沉浮, 她挑起一盏昏黄灯笼, 朦胧烛火色的光在她脸上影影绰绰,腰上还垂着一个锦丝编就的璎珞穗子香囊,也是?殷夫人特地为她做的?, 说是?人间喜佩香囊,避邪驱恶。 敖泠当然知?道,她还曾为哪咤做过一个呢。 香囊上的?璎珞随着步伐晃出细碎声响,一步一步, 待走近了?前门, 吱呀一声,金咤一张俊秀的?脸正神色复杂地瞧着她。 「法庙香火鼎盛, 或许不用三年,哪咤便能?復生。」他薄唇轻启。 敖泠点点头,她自然知?道。 「进来吧。」稍稍让过身子,她顿了?一下,「殷夫人正在正堂等你。」 金咤垂下眸子,轻声说了?句好。 他没有与她多?说,只是?瞧着她一身针脚细密精良的?衣裳, 眼底有一丝情绪闪过。 敖泠假装没看到。 如今已半年过去, 人间香火之力越来越多?,时常能?听见山下的?百姓谈起神仙显灵之事。哪咤的?金身也愈渐璀亮, 灵力涌动如潮。 她也去问过太乙真人了?,太乙说照此情况下去,或许初夏时节哪咤便能?凝魂重生。 太乙真人还告诉她,阐教已发密令,待哪咤重获新生后,便要出发去西岐助姜子牙伐纣,问她有何打算,是?否要与哪咤同去。 「你可?与哪咤做好了?往后的?打算?」现?如今,金咤与太乙真人问了?同样的?问题。 她抿了?抿唇,沉默了?一会才回答:「且行且看吧。」 其实?,她是?有打算与哪咤一同去西岐的?。 有一日,引魂香燃,哪咤与她坐在正堂下。哪咤看着她,轻声问她:「敖宝儿,你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她一愣,瞧着他眼中倒映的?灯火,不知?如何回答。 「师父传令于我,待重获真身后,该启程去西岐了?。」他踌躇一声,略略沉吟,「可?愿与我一起?」 她如今早已如飘絮浮萍,伶仃一世,去哪里?又有什么分别。 可?还未等她回答,哪咤早早筹划好了?:「与我一起,或是?你先回干元山去......」 她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淡淡却下了?决心。 一声嘆息轻缓,她掩下眸子:「与你一起。」 哪咤却突然攥紧了?她的?手。 他眸中渐渐浮现?起光亮,璀璨灼灼,似乎很是?开心,又偏过头去错开她的?视线:「好,我会护你周全。」 她才看出来原来他是?没几分把握的?。他怕她不愿与她一起。 「待诸事毕,我带你去看不一样的?山河浩瀚。」他向她描绘着往后的?日子,「我曾见过一次姜师叔,他说西岐是?四季分明?的?,冬日里?,有一望无际的?白茫茫......」 那日正是?寒冬至,海边一贯温润,翠屏山苍翠如常。虽有寒风凛凛,却从未有过雪落。 龙族修行水灵寒冰之法,司布雨事,但?不管雪落无际。 她从未见过广寥的?土地被大雪覆盖,天地间银装素裹的?样子,也开始有了?点憧憬遐想。 「好。」她轻声回应,「往后,我们一起去看雪。」 他揽着她的?肩膀,将头搁在她的?下巴上,一点点摩挲她的?发顶。 「天地间,只要能?去的?地方,都带你走一遍。」 「可?要走很久吧。」 「若是?累了?,也可?以寻一处地方小住。」 「......」 她侧过头去看他,他唇角的?笑意柔情寸寸,那双凤眸里?满满映着她的?影子。 「那得?寻一处山明?水秀,漫野花海的?地方。」不知?不觉,她眼底也盪起柔光,「我要春日杏花纷飞,夏日莲池荡漾,秋金桂,冬红梅......四季皆有景致,皆是?风光。」 是?她在无尽昏沉的?海底里?不曾见过的?景致风光。 她全都想看一遍,走一遍。 「好。」哪咤应了?声,在她唇上轻啄一口。 他们说好了?。 第122页 ...... 敖泠掩下眸,目送金咤进了?正堂。 最后一柱引魂香,敖泠分成两截,一截给了?殷夫人,让她与金咤哪咤再聊聊家?事。 另一截她自己留下了?。母后的?魂体渐渐平稳,到了?该去轮迴之时,她想最后再见一次母后。 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她从哪咤的?干坤袋里?拿出香托,将引魂香摆好。 夜风还带着初春的?寒意,竹叶晃动梭梭,似乎有人影一闪而过。敖泠顿了?一下,放出灵识一探,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不是?龙族,想必是?某个路过的?凡人吧。 也或许是?经歷的?事太多?了?,敖泠心知?自己如今太过草木皆兵。 虽然这?样说,但?她还是?再一次探查了?一番,确认那处空无一人后,才放下心来。 随即她不再疑心,火摺子一点,青烟燃燃。 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缓缓显出身影,那双极寡淡的?琥珀色眸子里?一派温柔祥和。 眼尾微微下垂,笑起来会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与敖泠娇柔的?眉眼如出一辙。 敖泠身体微微发颤,睁大眼睛看着,直到虚幻的?影子渐渐凝结成实?体。 母后叫了?她一声,极轻柔眷恋的?声音,一如往昔。 她眼中早已是?浸满泪珠,微一眨眼,便有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她颤身扑进了?母后的?怀里?。 「母后......」 这?样冰冷的?温度,比龙族原本的?体温还要冷上十?分,可?这?样的?气息,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母后。 这?么多?些?天,她再未哭过。 可?是?此时,她怎么也绷不住,在母后的?怀里?泣不成声。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绝望,无法向任何人宣洩表述的?情绪纷至沓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在无数噩梦与罪孽中挣扎着,苟延残喘着,凭着那股不甘心的?怨恨走到今日。 无人知?道,她真的?太疼了?。 「母后,我好想您......」她哭着,眼泪模煳了?眼角,连带眼前的?人都朦胧起来。 她心中蓦地生起一阵害怕,揪紧了?母后的?衣袍。 敖予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嵴背,轻轻哄她:「泠儿,别哭了?。」 「往后的?路你一个人走,要坚强些?。」她捧住敖泠的?脸,将那些?湿凉的?泪水轻轻拭去,「你很勇敢,你看,你已经摆脱龙族的?桎梏了?。」 敖予嘆了?一声,哄慰她的?声音越来越柔,只是?声音如风轻,似乎即将散去。 敖泠哭着摇头,声音哽咽,良久说不出话来。 她顿了?很久很久,一句话要开口又压下,最终泣不可?抑:「我不要勇敢,我想要......」 她想要母后在她身边。 她想要母后陪着她,这?是?她唯一的?亲人。 点燃引魂香之前,她明?明?告诫过自己,切不可?多?流露心绪,以免影响了?母后的?转生之心,叫母后放心不下她。 到头来,最放不下的?人是?她。 她只是?看了?一眼母后,看着母后剔透眸间流转的?温情,就什么也忍不住。 再一次感受母亲的?怀抱,她怎么能?忍住。 「泠儿,现?在你可?以去看东海外的?大千世界,去感受不一样的?人生了?。」敖予仍在宽慰她,「母后的?愿望也是?如此,你替母后去实?现?好不好?」 敖泠愣了?,看着母后眼底缓缓流动的?微光,是?生灵在轮迴前,天道赐予的?那份释然。 她只觉得?心中钝痛,将她的?肺腑狠狠抓牢,逼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也无法答应。 执念若生,心魔将至,她很清楚这?个道理。 因为她曾走火入魔,梦魇缠身。在她梦见敖丙的?那个夜晚,在于她而言无尽的?黑夜里?,是?哪咤用尽灵力助她消劫。 她不能?再生执念。 「别再去想那些?怨恨,去过自己的?人生,答应我。」 敖泠鼻尖一酸,硬生生将眼泪又逼了?回去,用尽所有气力,哽咽颤抖着启唇:「好。」 可?是?,她该怎么过。 要怎么抛开怨和痴,要怎么忘却痛苦,要怎么重新开始......她不明?白,也没人能?告诉她。 她只能?看着母后的?身影渐渐消逝,湮没在风里?。 定魂珠上温凉的?光泽在流转,她缓缓抚上心口,知?道真正的?离别将至。 ...... 回去哪咤法庙时,金咤已然离开。 殷夫人端了?一碗热汤给她,催促她快些?喝完。 「初春寒凉,莫要冻着了?。」殷夫人搓了?搓手,「你方才不在,哪咤自己也亲口说了?,他快要回来了?。」 殷夫人的?耳尖冻得?通红,呵出一口冷气,凡人之身比起敖泠来才更需要照顾。 敖泠握住殷夫人的?手,缓缓渡了?一些?灵力过去。可?惜她修行的?是?水灵之法,没有哪咤那般灼热的?灵力,只算是?聊以慰籍。 「夫人......我要出去一趟,明?日回来。」 殷夫人捏了?捏她的?手心,疑惑道:「这?么晚了?,要去哪儿?」 殷夫人也是?将她当孩子看待的?,因此她对殷夫人也一向不瞒着事。 第123页 「我母后魂魄渐稳,该到投生之时了?,我...送她最后一程。」言至此处,敖泠声音有些?酸涩。 她是?算好了?时间的?,白日里?香火络绎不绝,法庙中很缺人手,有时连金咤都会来帮忙。 夜里?出去,清晨还能?赶回来。不至于让殷夫人一个人留在这?里?忙活。 但?殷夫人心疼地攥住她的?手:「好孩子......夜里?凉,明?日再启程吧。」 她摇了?摇头,对她而言,白昼黑夜并没有太多?区分,炎凉寒暑也没有什么影响。 殷夫人知?道她的?脾气,嘆了?一声,替她将裘袍扣紧了?,仍觉不放心,又细细替她检查了?衣袍可?有漏口,披风可?否挡风。 敖泠心中微微泛起暖意,又听见殷夫人的?声音有一丝迟疑踌躇,忽而问她。 「我可?以叫你一声泠儿吗?水声泠泠的?那个『泠』字,对么?」 她却突然顿住,不知?如何回应。 「你是?个好姑娘,我们一起在山上待了?快一年,我是?真心实?意将你当作家?人看待的?。」殷夫人才说完,又顿了?一下,「你也可?以将我当作娘亲......我没有其他意思,泠儿,你不是?独身一人,往后我们也可?以是?一家?人。」 敖泠只觉得?眼中有些?湿润之意,可?是?抿了?抿唇,最终没有开口。 她还能?有别的?亲人吗? 她不知?道。 她从前在龙宫时,惯会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有时候习惯了?,连她自己也觉得?她是?那样虚伪的?模样了?。 殷夫人只是?想让她喊一句娘亲,其实?没什么喊不得?的?。可?是?她不敢确定,她独身一人在世上,可?还能?再有一个亲人。 她转身走了?,一个人去了?一趟海天相接之处。 海天交际,混沌之地,有不少痴痴的?怨灵盘旋于此,哀鸣阵阵。 这?里?是?海族的?送魂之处,小时候她曾听敖丙说起过,每十?年龙宫会来此处做一次法,送不得?归处的?海族入轮迴。不过因她是?女?儿,并没有机会来这?里?送别。 但?如今她有了?,她再也不受东海所困。 敖泠双手结印,冰寒莹蓝的?灵力激盪,漫开天地间,形成一道幽深的?甬道。 定魂珠在胸口凝结,化出一缕轻飘飘的?魂体,随着其他怨灵一起无意识地往甬道深处走去。 「母后......」她最后唤了?一声,这?一次没有哭也没有泪。 海天一色,重归平静。 正当她要离开之时,海面突然翻涌滔天,鼓浪翻腾,海底的?悲吟声直上九霄,有震耳欲聋的?丧钟大鸣。 那是?东海特有的?九鸣钟,只有极丧之事才能?敲响。 比如龙王薨逝。 她微微一怔,若有所思,正欲再探查一番,手指才刚向海面伸去,却突然有一阵强烈悸动震上她的?心脉。 她僵住身子,从尾椎骨攀升一股凉意,顿在原地。 哪咤出事了?。 她在哪咤法庙中布下了?三层法阵,龙血布阵,定魂珠加持,再加上太乙真人的?密宝庇护,如今竟在一瞬间被人全部震碎。 反噬漫上心口,引得?定魂珠震颤。 再顾不得?其他,敖泠咳出一口血来,化身为龙飞向翠屏山。 天色将亮,她只是?出来了?一晚上。 晨光微熹点点,翠屏山上还透着春寒的?雾气,蒙败一片。 敖泠将将落在法庙前,看着一片断壁残垣,已是?头皮发麻。 篱笆间才长开的?花骨朵被人踩烂在泥里?,帷幕竹帘被扯得?七零八落,连檐上的?风铃都被人拽了?下来,随意地丢在地上,踩成四分五裂。 她在发抖,又怒又惧。人还未至内堂,灵识已散去四面八方。 除了?殷夫人,法庙之中空无一人,连金咤也不在。 她疾步走进正堂中,见殷夫人颓然地跪在哪咤的?金身面前,脸上是?青灰一片,心如死灰的?模样。 她也唿吸一滞,脑海中像是?有什么炸开一般,灵台巨震。 哪咤的?金身被人砸碎,供桌上香灰与金身碎块灰败一片,尘埃遍地。 原本总萦绕在法庙内的?那股灼灼灵气散尽了?。连带着干坤圈等法宝也摔在地上,被香灰所埋,了?无动静。 敖泠的?声音在颤抖,她几乎也要站立不住,只觉得?有一片血红漫在眼前:「谁干的??」 殷夫人听见了?她的?声音,惨白着脸,一双眼竟哭出了?血泪,满脸都是?绝望与悲切。 「是?......」是?她的?夫君,哪咤的?父亲,是?李靖。 敖泠从她眼中读了?出来,不过一瞬间,她甚至透过殷夫人的?双眸,看到了?李靖是?如何心狠冷毒地将这?里?搅得?天翻地覆。 他推开了?苦苦哀求的?殷夫人,砸烂了?哪咤的?金身,丝毫没有留情。 是?她疏忽了?...... 竹林中的?人影,原是?李靖。 一幕幕在她眼前铺开,李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态,他如此不顾念情分,与她的?父亲敖广又是?何其相似,她愤恨至极,逼得?她将手都快掐出血来。 「我去杀了?他。」敖泠双目冷寒,煞气横生,甚至将殷夫人都逼倒在地。 第124页 她愣了?一瞬,神色有些?恍惚,想伸手去扶。 殷夫人却顺着她的?力度,扯住她的?衣角,说得?是?另一桩事:「泠儿,先救哪咤,你去求求太乙真人......」 救哪咤,怎么救? 她的?灵识在破败的?法庙中穿梭,一丝哪咤的?气息都寻不到,什么也没有。 哪咤原本也只剩魂魄了?,魂魄被人打散,如今他还能?剩什么......敖泠已经被满腔怒火烧到神志不清,恨意凛然。 「金身被毁,魂魄消散,怎么救哪咤?!」 什么也没了?。 她心中的?惶恐腾然升起,又被怒火与惊惧压了?下去。 「我要杀了?李靖。」她的?声音森寒,犹如煞神,「我要杀了?他,我要他为哪咤陪葬!」 第43章 报仇雪恨 清晨的陈塘关挂满寒霜, 雾气浓重得似结成云幕,渺如幻境。 若是一切也如幻境就好了。 可是,一切都是真的, 敖泠眼中戾气似要凝成实质,她飞身落在总兵将军府门口, 攥紧了手中的流剎剑。 她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 哪咤抱着她绕去?偏门进的, 她从那时便看出李靖与哪咤水火不?容,更?看出哪咤生?性肆意?却不?喜与人争,李靖根本没把他当回事, 最多忌惮他的修为能力。 因此?,这还是她第一次站在正门口。 两只神?兽狻猊肃立在厚重红木建造的巍峨大门前,无端肃杀又冷森。早有?两列李家亲兵在门口等她,刀枪横对, 剑光四射如星。 她催动手中的长剑, 火灵之?气犹如灵蛇飞窜,所到之?处扬起一片火海。 她的琉璃刺丢在东海之?下了, 如今仅有?这一柄流剎剑。 当初哪咤为她在珠链中布了法阵,可以将循循灵力都渡给她,供她驱使长剑。 后?来珠子毁了,哪咤也死了。 讽刺的是她到此?刻竟让流剎剑彻底认主了,就像又一次告诉她,另一个主人已身死道消,从此?只侍奉一主。 「来者?何人?!敢擅闯总兵将军府!」有?人厉喝道。 她一双眼睛猩红如血, 手中凝起一股晶蓝的灵气, 挥向人群,掀起一片翻腾气浪。 「让李靖滚出来!」 寻常凡人如何拦她, 火海汪洋中哀鸣阵阵,几乎将她的一身素袍都染红了。 她长剑涌动,翻转而下,凭着定魂珠的蓬勃灵力将大门震开。 总兵府中密布阐教法阵,专克精怪之?流,她早就清楚。微一展袖,她手中套着一个光华生?灿的金镯,随着风声窜入门中。 破不?了阵也没关系,她干脆直截了当将这总兵府尽数毁了。 所到之?处,樑柱坍塌掀起尘埃,砖瓦翻飞震出巨响。 下一瞬,三叉戟破空而来,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直指她眉心。 敖泠微侧让开,身姿矫捷,凌空翻转一个圈,復又回身展袖,袖间窜出一抹鲜亮浓丽的红绸将三叉戟裹住。 灵力碰撞微鸣,她神?色一凛,将那柄三叉戟飞射回去?。 霎时三个金环卡住戟身,在空中僵持了一瞬,金咤的遁龙柱还是将三叉戟稳稳地送回李靖身边。 李靖立于庭院内,满脸怒容,大声怒喝:「孽畜龙女,敢来送死!」 「该死的是你。」敖泠冷笑?一声,气到眼里腾起血雾。 「自古以来只有?德高望重的仙者?才配建法庙行宫,哪咤不?过?一介凡人,有?何功德受人间香火。此?乃大逆不?道,欺天之?罪,是不?是你教唆他的?!」 敖泠哪里还管他说什么,流剎剑横在手掌中,她轻托剑身让其悬浮,顺着灵力涌动的方向便往李靖处飞掷而去?。 长剑势如破竹,李靖大惊失色,往后?退了数步。 只可惜最终长剑被金咤拦下。 「李金咤,他杀了你弟弟,他枉为人父。」她眉目冰冷,重新将流剎剑召回,自己飞身而上。 这一次,灿红的混天绫萦绕在她周身,又与定魂珠盈蓝的灵力交融,无人能拦,将金咤都逼退了几步。 她原本可以重伤他的,但念及这几个月在翠屛山上的情分,看在殷夫人的面子上,她还是没有?动他。 金咤却仍神?色一凛,復又上前咬着牙使出浑身灵力,遁龙柱撞上流剎剑剑身,将敖泠的虎口震得发?麻。 她神?色一冷,干坤圈疾疾而来,顺着她心意?锁住金咤的武器。 「不?杀你,你倒找死?」她眼里其实没有?温情,有?也不?是对金咤的,一定是顾及哪咤。 金咤神?色冷寒,质问她:「哪咤的法器怎会为你所用?」 哪咤渡过?那么多灵力和精血给她,她的法器都认了哪咤为主人,他的法器她能催动又怎么了? 她冷笑?着,眉眼也微微弯起,眼底却不?见任何一丝笑?意?,一眼看去?,只会觉得她冷心冷情。 「因为你弟弟都知道,你李家靠不?住,不?如将法器给我用,杀光你们全家!」 法庙之?中,死魂之?身的哪咤放心不?下她,见法器亲近她,特意?教会她使用这两件法宝。 谁知最后?竟要用在他父亲身上。 「胡说八道!」金咤怒喝,遁龙柱震鸣,挣扎着脱开干坤圈的桎梏。 敖泠飞身退开几步,不?再纠缠金咤,而是一个转身,混天绫袭至李靖面门,李靖大怒挡开,仍被缠住手腕。 第125页 「金咤!」李靖无法,只得又喝了一声,手腕被扯得生?疼,挣扎间对上敖泠一双冰寒的眼。 寒目如星,她的眸间有?微光晃动,剔透淡薄却令人如坠深渊。 「畜生?,你与东海联手!」敖泠不?敢置信,「你还算什么总兵将军?!」 金咤闻言一顿,他狠狠皱眉,眼中也有?迟疑与挣扎,只能看向敖泠。 他在观察她的神?态。 是诈他,还是真的...... 东海读心术强悍无比,以他父亲的精神?力基本不?可能抵挡...... 敖泠整个人都气到发?抖,她握剑的手捏到骨节发?白,长剑一挑直向李靖的心口。 她杀人向来直击命脉。 李靖大骇,正是此?时,一人影挡在他身前,吴钩双剑制住长剑,发?出尖锐的兵器摩擦声。 「木咤,你终于回来了......」李靖松了一口气,往后?退了一步。 木咤长身玉立,风尘僕僕,是李靖猜到今日有?劫,八百里急召他从白鹤洞回来。 脸上褪去?方才吓出的惨白,李靖依旧是威风凛凛的总兵将军,望向敖泠的眼神?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此?女狠辣,教唆哪咤不?顾礼教,私建法庙,今日必除之?而后?快!」 敖泠的眼角不?知什么时候溅了一滴鲜血,也不?知是谁的,滚烫的血液顺着脸颊缓缓落下,有?一种诡异的美感,嗜血近妖。 她笑?了,笑?起来也是娇媚又蛊惑人心的。 定魂珠的灵气在缓缓漫上空幕,渗入地底,蜿蜒至总兵府的各个角落。 她的声音空渺,如泣如嘆:「李靖将军,东海五太子水淹陈塘关之?仇你忘了吗?才过?半年,就忍不?住与仇人勾结,就忍不?住杀子证道?!」 众人心神?巨震,灵识间蒙上混沌一片。大骇之?下,金咤首先?反应过?来。 他闷哼一声,强行冲破幻术,咳出口血来。见漫天蓝光将整个总兵府笼罩,他咬着牙将遁龙柱飞出,三个金环便要将敖泠从头到脚捆住。 她急急后?退几步,长剑一挡,金环只能退而求其次锁住流剎剑的剑身。 施咒被打断,敖泠神?色一凛,眼神?露出一丝阴狠来。 这次她没再手下留情,展袖一扬,一根细长的冰凌自手间飞出,初时只有?绣花针一般薄细,在空中不?断变得锐利,裹挟着定魂珠莹蓝的灵力,最后?竟比长剑还锐意?十足。 冰凌挡断了金咤的去?路,最后?一刻,见木咤抬手要挡,敖泠的手指一偏,冰刃错开一些,只是伤了金咤的脸。 「别?再拦我!」她警告金咤。 金咤只是忍不?住问她:「是真的?」 「哪咤至多三个月,便能重生?获道。你与我,与殷夫人,我们一起在翠屏山守了这么久,你怎甘心?!」敖泠眼中闪过?翻涌的狠戾,她反质问金咤。 他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执着追问:「敖泠,他勾结东海,是真是假?」 她哈哈大笑?,再不?回答,干坤圈从她身后?飞出,凌厉之?极,直取李靖首级。 「敖泠——!」 金咤拼尽全力,死死拽住金圈,扯到骨节发?白,直将他拖拽倒地在地上磨出几步远,拖起两道血痕。 木咤本沉默了许久,此?刻目光如炬地盯着敖泠,意?图安抚她:「你不?能这样......敖泠,哪咤不?会愿意?你如此?。」 与此?同时,他拿出了特地从白鹤洞带来的法宝,唿出一口气。 「敖泠,你好歹算是我们的弟妹,我不?想兵刃相?向。」木咤是真的不?想。 敖泠读出了他的心,却轻笑?了一声。 她怎样都可以,由不?得他们来说。 「你们真要拦我?」此?刻她眼中一片漠然。 只是一派平静的外表下,她的灵识欲裂,久寂的旧伤復发?,三昧真火的余烬被点燃,让她四肢百骸都犹如被烈火灼烧。 「敖泠......」金咤趁此?刻又喊了她一声,「你杀了你自己的父亲,如今还要杀哪咤的父亲么?」 她侧目看他,眼底无波无澜。 「弒父之?罪天道不?容,定遭天谴。今日你为了哪咤杀他,焉知这因果?没有?哪咤一份!」 她一蹙眉,心中有?一丝悸动却没有?表露,嘴唇翁动片刻,最后?眼神?阴狠:「你是文殊的徒弟,自诩筹谋无双,竟连此?都看不?清。」 「该死的人都该死。究竟是谁杀了敖广,天道自悬分平,日后?终见分晓。」 金咤在她的声音下竟有?一丝恍惚,微微愣神?片刻,却见她手中已扬起尖锐的冰凌刃。 她修水灵之?法,冰凌作刃,破空凌厉,握在手中更?是注入了不?少灵力,杀李靖绰绰有?余。 「敖姑娘,不?可!」 远处忽地一声唿喊。 听见熟悉的声音,敖泠手中动作微顿,眼中却没有?半分犹豫之?色,依旧挥刃刺下。 冰刃划开了李靖的胸膛,激盪灵力晃出冰蓝的光色,温热鲜血喷薄而出,又染红了她的眉眼。 可惜到底失了一刻先?机,木咤袖中的法宝飞出,冰刃化作碎片,在灼伤她手的前一刻,木咤又忙攥紧了她的袖子,止住了她手腕往下的力。 第126页 李靖胸前一道几可见骨的伤口,染就一大片血色,看上去?伤得极深。 他面色惨白一片,但修得是五行遁术,立刻缩地成寸三丈开外。 急忙赶来的金霞童子似有?百感交集,惊疑不?定,也神?色复杂地上前拉住她的袖子:「师父急召你回干元山,若要救哪咤师兄,尚有?一法。」 敖泠眸间亮了一瞬,却在瞧见李靖惊怒的神?情时又阴暗了下去?。 「好。」她应了下来,却仍是看着李靖,「待我杀了他便去?!」 重伤他又怎能够,明明只差一点便能搅碎他的心脉。 但木咤和金霞都死死攥住她,金霞拼命摇头道:「他不?能死,你与师兄已是因果?交缠,你若杀他......」 更?何况封神?战役已起,李靖还有?天命在身,宿命已成,无论是谁妄造杀孽,都会被天道所惩。 敖泠紧咬牙关,僵持着不?肯退步。 「敖姑娘...」金霞已算是哀求出声,「师兄復生?之?事为重,随我离开吧。」 金霞晓得她的性格,与哪咤一样偏执桀骜,杀红了眼,杀痴了心,怎样都不?愿意?就此?罢手。 「就当是为了师兄......」 尘烟与浓烈的血腥味交织着,敖泠深唿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松开了手,只是目光死死在李靖身上,恨不?得用眼神?将他身上的肉剜下来。 漫天蓝幕,淡淡微光,全都凝回她心口,只有?一缕飘散在几乎透不?过?气的空中。 她最后?神?色阴郁地看了李靖一眼,与金霞一起腾云离开,不?再顾李家众人。 行路之?间,敖泠向东海看去?,丧钟阵阵,只要是有?修为之?人,皆能听见此?钟有?多振聋发?聩,响遏行云。 金霞忍不?住问她:「东海……可是出什么事了。」 她神?色倦倦,只觉得旧伤未愈,牵动着整个人心口泛疼。 三昧真火何其霸道,她只是被敖广牵连了那么一瞬,几乎要烧化五脏六腑,敖广被烈火灼烧,他又能撑多久呢? 「有?龙族身陨了吧。」她回答起来也是淡淡的,似乎事不?关己。 金霞童子一愣,看向东海的方向,惊疑不?定。 东海如今剩了多少龙族呢? 太乙真人与他说起过?,昔日鼎盛的龙宫九子,如今只余下四子,若不?算上敖泠,便只有?三个太子了。 敖广已死的消息早已上达天听,但太乙真人并不?相?信,曾演算卦象,不?过?最终算出的结果?也是他命不?久矣。 不?知今日究竟是谁身殉道消了...... 无论是谁,东海衰败已成定局,昔日辉煌恐不?会再有?了。 第44章 若有来世 一路便都是沉默。 临近干元山时?, 金霞心中其实已是焦灼万分,腾云间都忍不住搓动?掌心?。 敖泠也是垂头不语。 「敖姑娘。」金霞踟蹰着,眼中露出一丝不忍, 「若是师兄復生,需你......」 他?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察觉到敖泠的?眼神瞥向他?的?脸, 他?错开目光, 顾左右而言他?:「干元山将近, 师父在五莲池等候,随我来吧。」 她还不知道原来干元山还有一片莲池。 一路再无话,待到落地时?, 山峦点翠,莲波荡漾,清池间吹开覆满绯红的?涟漪。 浓郁的?莲香扑鼻而来,敖泠隐隐察觉莲池内有一丝灼热的?灵气流转, 眼中漾起一抹喜意。 太乙真人正襟长立, 手中拂尘轻晃,扬起一些焦躁的?微尘闪烁空中。 他?几不可闻地嘆了一声, 饱含无奈与?愧疚:「哪咤终遭大劫,是我这个?做师父的?疏忽了......也错算了。」 敖泠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她衣袖轻扬,汩汩灵气拨开莲叶,露出其中混沌的?少?年身形。 「错算了?」 那是用莲花结叶造就的?一具躯体,莲花按照天地人三?才铺好,荷叶梗折成三?百骨节, 有微弱的?灵力附着于?其中。 她下意识用定魂珠的?灵气去探, 莹蓝如练的?灵光才接触到莲叶,便悉数被吸收吞没, 灵力如涌泉覆灭。 「为什么......」她一怔。 因不明白是为何,还想再试一次。 但太乙真人拂尘一挥,截断了飘荡的?灵气。 仙风道骨的?道人,清风满袖,肃清内敛,可此时?眼中却凝结着些微说不清的?情?绪。 许久,太乙又嘆了一声:「只有你能救哪咤了,敖泠。」 她隐隐猜到了什么,脸色渐渐凝重。 哪咤的?灵力可以为她所用,她的?灵力也可以为哪咤所用。 不会是巧合。 或许是因果。 敖泠微抿着唇没说话,她静静看着太乙真人。 「当日哪咤自刎于?陈塘关,以一身骨血交还父母,已然了却凡尘因果。我本以为这便是杀劫已过。」 「可是......」太乙神色如炬,沉默了很久才继续道,「如今看来,死劫大凶,谶言无假。」 敖泠垂下头,掩下眼中的?波光。 偌大的?山谷空荡无声,五莲池亦是无波无澜,池内毫无生机盎然,连一尾小鱼都不曾有。 一时?间竟令人有些窒息难挨之感。 「您直说吧,我该如何救他?。」 第127页 她开口了,还是那样清冽的?声音,可连一丝波澜也不曾有。 或许也是有的?。 金霞带她来时?,他?已是心?神俱震,灵识晃荡,极好知道他?在想什么。 读心?术从来不是只以眉眼做媒介,心?声从不止步眼前。 「哪咤是肩负使命的?灵珠子转生,他?降世之时?,天地生出一伴生灵珠相伴左右,助他?完成封神之业。」 敖泠顺着太乙的?讲述,缓缓抚上自己的?心?口。 「.......你如此聪慧,想必已经猜到,伴生灵珠便是你的?投生。」 敖泠有些想笑,是有些释然又不忿的?笑容:「真人的?意思是,我此一生,流离是非,喜怒哀乐,原只是别人的?伴生所降?」 太乙真人这次沉默了很久。 他?知道敖泠是多刚烈的?性子,又遭受了多少?苦。她如此不甘不屈,拼了一条命要逆天改命。 怎么能接受这样的?身世呢。 她最厌恶的?便是做了他?人的?陪衬,人本该平等一生。 「杀劫当前,灵珠相抵——此乃我十?七年前演算的?卦象,他?要活,你必死......」 他?还本以为,敖泠助哪咤聚拢魂魄,助他?受香火供奉,已是应了劫数,谁知道天道如此不苟残忍。 给了哪咤恩赐,助他?度过大劫,代?价却是要相伴之人为他?而死。修仙修神,不止要他?修一番修为境界,更要他?修一颗道心?。 所以当初,他?才告诫哪咤切不可对敖泠生出情?。 可世事?造化哪里只凭一句劝言?若真如此,世上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伤心?人了。 一步错,步步错。 伴生之人,亲密无间,他?们终究会被彼此吸引,也终究要过这一劫。 太乙终究不忍,屏息嘆道:「敖泠,选择在你手中,你的?命终究是你自己的?。若不愿救他?,我也不能多说。」 「我救。」 太乙真人愣住了,他?活了数千年,还是头一遭愣住这么久。 「你说什么?」他?不确定,又问?了一遍。 敖泠静静看着他?,声音极轻却坚定:「我说,我救他?。」 五莲池一时?竟是寂静无声。 「昔日哪咤在东海深处救我一命,如今他?遇劫难,正好将这条命抵给他?,也不算谁亏欠了谁。」 敖泠的?语气很平淡,又轻又缓凉,没有了不忿和犀利,像是在说起一件与?她无关的?事?。 「你......」太乙真人大受震惊,他?没想到她竟会这么平静的?答应下来,压下眼底的?不忍,「你真想好了?」 她露出一点笑,娇小嫩白的?脸上还有残余的?鲜血,妍丽却颓败的?样子。 太乙真人才发现她的?笑意很是疲倦,心?如死灰不过如此。 像是一朵即将枯萎的?花,挣扎半生,见了太多的?龌龊与?骯脏,早已失了心?力,难以窥见日光中的?养分。 「我没什么遗憾了。」她低声缓缓,「东海更迭新生,母后重入轮迴,如今让哪咤活过来,就真的?没什么遗憾了。」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遗憾的?话。 就是她曾与?哪咤说好了,往后要一起去看西岐的?雪。 只有这一件事?做不到了。 她微微仰起头,眸间有些酸涩,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掩盖那一点苦楚心?酸。 从大闹东海的?那一日起,她早就是孑然一身在世间,母后要她为自己而活,她也是真的?想过的?。 可是,她也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活了。 所有的?怨恨与?不甘随着东海的?丧钟尘埃落定,松懈了一口气的?人便寻到了最后的?理由?。 撑不下去的?理由?。 「该如何救他??」敖泠将情?绪压下,缓声问?道。 太乙真人手一指,莲池中的?莲叶排排晃荡,池心?处那具莲花做的?躯体愈渐清晰,灵力虽然纯净,却了无生气,似乎在等待着汲取一股鲜活的?力量。 莲香清柔又缱绻,惹得敖泠鼻尖一酸,眼前越来越模煳,一滴泪已经要淌下来。 「以莲花为身,荷梗为骨,只缺了一颗灵珠作心?。」太乙不忍看她,最后只能哄慰一句,「我会竭尽全力找到你的?转生之处,让哪咤去寻你......」 敖泠没说话,神色如常却隐隐有些悲戚,她似乎知道什么。 太乙真人遂不再多说。 「......昔日哪咤陈塘关前自刎,血染九湾河,将一身骨肉还了父母。如今我散尽龙魂,折尽龙骨,也算是得了一个?自由?身了。」她轻笑了一声,笑声绵绵,似将离去之人追忆往昔,最后得了一句定论,「我和他?很像。」 是很像。 唯一不像的?是,哪咤尚可获生,她却再无轮迴。 天地间生出来的?灵珠,原本只是因红尘变故而来,不合天道,有悖常伦,了却使命后,便是再无投生转机。 太乙不敢将这话说出来,他?心?知多说一句便多一分伤绝。 可他?看着敖泠的?神色,总觉得她真的?知道。读心?之术,总是防不胜防,连他?都得甘拜下风。 「哪咤的?火尖枪在您这里么?」敖泠倏尔想到了什么,微蹙着眉头问?了一句。 第128页 太乙沉吟着点了点头,不知她要做什么,但仍是挥袖将火尖枪召了出来。 她唿出一口气,眉间的?愁雾似乎淡了些,平添几分释然之色,抬手将流剎剑祭出。 两件法宝同宗属火,一柄燃得是涤尽世间邪祟的?三?昧真火,一柄燃得则是哪咤用五年温养的?灵火。 流剎剑原本就与?哪咤更亲近些,如今哪咤身死,却让她真正炼化了此剑。 她催动?灵力,直至手间腾起火光漫漫,点燃了整个?剑身。 「何以融剑......」 太乙眼见那烈烈长剑在她手中逐渐消融,最后成了一团灿华流火的?灵气,火焰跳动?几分,映衬着她眉眼决绝的?模样。 她一抬袖,利落干脆,灵气包裹住铮鸣的?火尖枪,三?昧真火久燃不息,渐渐被另一团火焰附着,逐渐融为幽深光华的?紫色火晕。 「就当送他?离别之礼吧。」她顿了一下,「往后,我也用不着了。」 她真的?知道。 太乙真人嘴唇翁动?,张合半晌,说不出一个?字节。 最后,他?嘆了一声,语气也带了几分悲绝:「敖泠,你且去吧。」 素袍染就艷色,是触目惊心?却明艷的?红,犹如她初见哪咤时?少?年一身清隽张扬的?红袍,最后总归印在了她的?心?底。 她一步步走?向池中,裙摆融入池中的?芳绯,搅乱了原本平静的?池面,泛起勾人心?弦的?涟漪。 炙腾的?火灵之力在池下涌动?,似乎是谁在不甘地抗拒。 敖泠的?步伐一顿,撩起池面的?露水,晶莹的?水珠在她润白的?指尖跳动?,似是对哪咤的?安抚,更恰似是告别。 她其实想开口说些什么,临到嘴边竟是一句都说不出。 大片赤红铺开,是她的?裙袂与?红莲牵缠q裙丝二耳儿五九衣斯七整理本文上传,欢迎加入第一时间追更,在水波中晃荡粼粼,涤尽了一身的?所有尘埃污秽。 水气间渐渐拢起莹蓝的?微光,从她的?周身开始,一点点蔓延,盖过一池嫣红如血的?花瓣。那些灵力都悉数向莲花化身涌去,连带着定魂珠在哀鸣,像是受了什么蛊惑一般,极力拽动?她的?龙灵往前游去。 她被心?口漫上的?撕裂疼痛搅动?得脱力,差点栽进水里。 定魂珠原本由?她骨血精魂而生,非是一颗内丹,一簇魂魄,而是她整个?人,今日将融骨化珠,将一身骨血用以救他?。 有一道坚韧滚烫的?灵力在不断地尝试切断这股联繫,想要将她逼开,固执又偏激,却让她在水深火热中沉沉浮浮,更为难受。 「哪咤......」她轻唤了一声。 眼前的?一切变得恍惚起来,好像在他?面前的?时?候,她总是很容易哭。 或许是他?曾经在东海深处拯救了她,带她逃离了那一片苦海。 滚烫火热的?心?跳声,她怎么也忘不掉。 或许是他?曾经那样真诚地唤过她敖宝儿,将讽刺化作赤忱,将幻梦化作真实。 将她追求一生,却从未没得到过的?爱都给了她。 也或许是早在他?亲吻她,与?她眷恋缠绵,将她放在手心?中疼的?时?候,她就已经无法割捨了。 那样乖戾不羁肆意张扬的?少?年,偏偏对她有过那么多好。 她声音染上些哭腔,原来眼睫上也早已沾了泪。 「我很疼,你松手吧......」 她总觉得好像看见了他?,努力睁大眼睛却什么也没有。 他?在哪里呢? 她有一点想他?了,但她从来没有说出来过。 松手吧,她太疼了。 她一生都活在幻梦里,在淤泥里苟延残喘,在尘埃里妄想抬头。 她看着亲人逝世,亲族反目,看着家成了魔窟,海翻涌成血水。 一直在反抗,一直在强撑。 终于?等到血海深仇得报,终于?等到所愿之人有轮迴,有重生。 真的?太累了。 执念凝聚的?灵力仍在僵持,那一抹红光越来越璀璨,正不顾一切在挣扎。 敖泠的?嘴唇在发抖,眼中酸涩再难忍受,一颗颗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打湿了她的?衣襟。 但她最后还是一狠心?将定魂珠逼出体外?,将那团灵气整个?包裹住,送入池心?的?漩涡中。 周遭的?一切在一瞬间静止不动?,她觉得身体在消融,彻骨的?寒意笼罩着她,撕心?裂肺的?痛让她眼前发昏。 黑暗笼罩前,她在想...... 若有来生多好。 她也想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只可惜,来生太远了,她等不到了。 第45章 执手相依 人间四月芳菲尽, 杏花依旧如?烟白。 春风徐徐,枝撑如伞的杏花树晃动枝桠,花瓣飘飘扬扬撒似雪, 落人满白头。 哪咤就?坐在一棵杏花树下,骨节分明的手指间缠绕了一根白盛雪的绣银髮带, 怀中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女童, 正绞尽脑汁地让她消歇一会儿。 「别动......」 他掐住她的包子脸, 嫩白的肌肤手感极好,让人忍不住多蹂躏了一会。 谁知手上的枪茧蹭得她小脸发红,惹得小姑娘不高兴了, 嘟着嘴,哇地一声就?要哭出来。 第129页 哪咤感觉额头有点发紧,但更多的是想笑。 真头大。 他倾下身去挠她的下巴,轻声哄慰:「小哭包, 别哭。」 一双白嫩的小手抓着他的衣襟, 摇来晃去,将衣角都捻皱了, 像一朵晕开的花。 「别哭。」他又?说了一遍,「一会儿带你去吃糕饼。」 小姑娘眼?里水雾朦朦,泪珠将落不落,但总算止住了哭。 「吃......」吃杏糕。 哪咤悟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趁这个?间隙替她将乌黑的发绑在脑后,扎出一个?妥帖的小髻,髮带垂下的两个?小银莲晃来晃去, 叮叮噹噹的脆响, 煞是好听。 哪咤喉间溢出一丝愉悦的笑声,将她整个?抱在怀里, 往一旁的庭院里走去。 忽而狂风大作,杏海飞舞如?烟,将他肩头落的花瓣也悉数捲起。小姑娘吓着了,往他怀里一缩,眼?里又?盈了泪珠。 哪咤眼?底闪过一丝戾气,他微抬起手,一道坚不可摧的结界将他与怀中的女童一起拢住。 混天绫破空而去,从虚空中扯出一人。 那人体型庞大力壮,倒地后甚至震得土地都颤了一瞬,扬起漫天尘土。 「你找死?」哪咤并没有看他,而是轻轻拍着怀里小姑娘的嵴背。 巨灵神挣扎起身,他端正跪在地上,尽量想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毕恭毕敬拱手道:「三太子,天王有请。」 哪咤仍不看他:「不去。」 「天王如?今正是不适之?时,您......」 「我不说第二遍。」 「......天王下令,您此刻若不回云楼宫,等他好后,定亲自携玲珑宝塔来拿人。」 哪咤这次抬眼?看他了,眼?中冷意乍现,释放的灵压将巨灵神的嵴背压得更低。 直到巨灵神忍受不住闷哼一声,他才收起外放的灵力,嗤笑一声:「李靖真以为,一座玲珑宝塔就?能?要挟我了?」 昔年混乱之?时,敖泠单枪匹马杀入总兵将军府,虽最后被金霞拦下,但仍以定魂珠施布了一道幻术,让李靖夜夜梦魇缠身,痛不欲生。 虽然后来李靖托燃灯道人化?解,仍留下病根,每几年便会有一月头痛欲裂,无药可医。 定魂珠如?今在哪咤心口。 李靖只?有让哪咤待在身边,才能?缓解疼痛,只?能?时常来寻他,赖在他身边。 偏偏哪咤不会给他半分好脸色,明面上的天王也只?得在痛苦中对?自己的儿子低声下气,寸步不敢离。 天庭多少?人看着呢,李靖最要面子,但三界四洲内一张老脸早已丢尽了。 想到此处,哪咤揉了揉怀里小姑娘的脸,似是哄慰又?是夸赞。 小姑娘不理?解,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他,又?见结界外的人凶神恶煞,往他怀里缩得更深。 「三太子,您还是回一趟云楼宫吧。」巨灵神左右为难,瞥了小姑娘一眼?,「不管如?何说也是父子,您怎忍心天王受此苦楚呢。」 哪咤见他眼?神扫过怀中,又?将结界推出三丈外,直将人震开老远。 「谁与他是父子。」他眼?中戾气已经十分深重,似乎下一刻就?要拎/□□来。 若是以往,见到哪咤如?此,巨灵神早就?熘之?大吉了。 可偏偏这次李靖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将哪咤带回云楼宫,他实在是没法子,突然灵机一动:「可是,天王若真下令拿您,您不打紧,也要考虑一下怀里的小女娃吧?」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哪咤眼?神已经冷得要结冰,冷笑寒霜:「你让他尽管来。」 一时间气压极低,明明是四月天,明明哪咤修得是火灵之?术,偏偏四周冷得如?冰窖一般。 「若敢动敖泠,我便将天庭掀了,看他这个?天王之?位可还能?坐稳么?」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巨灵神知道哪咤说到做到,大气不敢喘,又?讨好着说:「也不是这个?意思......」 哪咤已失了耐心,混天绫将他一裹,丝毫不拖泥带水,就?要将他丢回天上去。 「三太子,我也是为你考虑!」 「滚回去,别来扰我。」 四周安静了。 小姑娘还在他怀里眨眼?睛,她那双水蓊蓊的眼?眸一如?当年,波光流转似琉璃,又?勾人如?坠深渊。 只?是此时稚气未褪,比起从前?更显无辜。 「哥哥......厉害。」她眼?角弯起来,两只?小手攥着他的衣襟,笑容勾人。 她还是这样会夸人,声音软软,挠人心尖。 哪咤心间的暖意在一点点凝聚,愉悦又?心酸。 他将她捧在怀里举高,眼?里的笑意从未有一刻淡去,他亲了亲她的额头:「走,带你去吃点心。」 她是他失而復得的宝物,是他珍而重之?的小姑娘,是他枯坐在西岐白雪皑皑中的寄望,是他在玲珑宝塔日夜焚身的执着,是他千年煎熬中的苦苦等待。 他等了她那么久,等到万物转生一轮又?一轮,百年又?百年,朝代更迭,仙神换世。 这一次,没有人能?伤害她。 他会用命护她平安长大。 小敖泠笑得很开心,环着他的颈脖,伸了一只?手去抓桌上的糕点。 哪咤挑了一块餵给她。 第130页 「好...好吃。」她一句话说不利索。 其实她已经三岁了,但当年她以骨血龙灵换他重生,仙魂寂灭,本是死局一场。 如?今才生出魂魄来,很是虚弱,还不太会说话。 「不急,慢点吃。」他若无其事地端了个?白玉杯,茶杯里水液殷红,晃荡滚滚。 待到敖泠吃得有些噎了,顺势送到她唇边。 香甜诱人的气味让她很渴求,几乎是下意识要一口饮尽,又?被哪咤拍着嵴背哄着一点点喝了。 酒足饭饱后,她魇足地躺在他怀里,似乎要睡着了。 哪咤看着她眉眼?弯弯,蒙上朦胧睡意的娇憨样子,心里也很是愉悦。 但他很满意,有人却不满意。 李靖见巨灵神没将哪咤带回来,又?传家书至灵山金咤处,托金咤劝其回天庭。 金咤来的时候,便见着小小的敖泠躺在哪咤怀中。 她身上全是法器灵宝,每件都是稀世珍物,都是哪咤这么多年收集来的,悉数都给了她防身。白嫩嫩的腕上还套了一个?金镯子,不正是哪咤的干坤圈。 而哪咤正替她撩开额上的碎发,一动也没有动。 瞥了一眼?桌上的玉杯,金咤嘆了一声,不知是无奈还是苦涩。 杯底残余一点鲜红的血液,因?静置而渐渐浓郁深稠,越发刺目。 那是哪咤的血。 他用自身的精血养了她一千年,助她化?生凝魂,结骨成身。 她早已不是他的伴生灵珠了,可他二人的牵绊羁绊早就?在无尽的岁月里再也化?不开。 莲花化?身噬了她的骨血,哪咤也用了漫漫余生来偿还她。 金咤知道哪咤的执着,根本劝不住,也没打算劝,眼?神在敖泠身上打了个?转,看着她一身金光璀璨的模样,原本要脱口而出的提醒憋了半晌。 「你还是得将她藏好了,切莫张扬。当年东海内乱闹得何其大,虽然敖沿已澄清诸事与她无关?,但仍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 哪咤一顿,说了句知道了。 他怕吵醒才睡着的小敖泠,连声音都放得极轻,呵护得像宝贝一样。 金咤眼?神复杂,递了个?木盒子给哪咤。既然来了,总归要把?想送的送出去。 他知道敖泠復生不易,哪咤如?今得偿所愿,哪里还会管天庭那档子事。 李靖刚愎自用看不清,妄想哪咤为其卖命,但他却清楚的很。 哪咤从没臣服过李靖,如?今在李靖麾下,不过是为了当年与燃灯道人的约定罢了。 「当年为你二人求的护身符,如?今我让师父重新嵌了阵法进去,虽比不得你这些天灵地宝,但也有敛去周身气息,自成结界的功效。」 他的师父从前?是阐教的文殊广法天尊,如?今阐教没落,转投了佛门,连带他也在灵山修行。 当年他赠予哪咤和敖泠的护身符,一个?护了哪咤一缕执念托生五莲池,一个?护了敖泠仅余的龙骨不散。 但哪咤最终杀红了眼?,总兵将军府前?汪洋血海,混天绫托着两个?护身符抛至他眼?前?,他的弟弟恨言今生与李家再无瓜葛。 千年一过,恩怨难消,如?今哪咤依旧没有收下。 「我护得住她。」哪咤声音冷淡,「用不着你们?来管。」 哪咤说得你们?,是晓得他受李靖之?托而来。 不管是李靖,李金咤,李木咤,都是李家人,唯独李哪咤不是。 金咤被呛了一声,心中很不是滋味。 虽过千年,他仍是不习惯自己的弟弟变得这么六亲不认,言语间不免激动:「你明知道我与李靖也少?往来!当年是我错了,我没能?护住你,你又?何必如?此冷情......」 哪咤眼?底的情绪一闪而过,皱着眉打断他:「你有何错。」 「大哥。」他虽喊了一声大哥,眼?底却没有一丝温情,「我从未怪过你,只?是陈塘关?前?我早已起誓,断却了尘世亲缘。」 藉口。 金咤只?觉得心间的苦涩将满。 伐纣之?战,哪咤率做先锋,无往不胜。 金咤与木咤追随李靖身后,明明都是西岐之?将,竟是从未与哪咤携手抗敌过一次。 只?因?哪咤不愿意与他们?牵扯,恨李靖毁其金身,恨兄弟没有相护,最后逼得敖泠融骨献珠,身死魂寂。 对?外只?称自己无父无母,也不姓李,莲花化?身而来,单名哪咤。 就?算天庭众神非要唤他一声三太子,他也只?表示自己行三,但非李靖之?子。 非要较这个?劲,非要将他们?全部逼开。 「罢了。」金咤垂下头,似乎很是挫败,「你虽不领这个?情,但在我心里,也依旧是将你当弟弟看待的。」 哪咤眼?中有一丝动容,才欲开口,便感觉怀中的小人儿呜咽了一声,似乎躺得不舒服。 他起身想将她抱去床榻上睡,绕过金咤,只?抬头看了一眼?,便匆匆撇下一句随你。 「哪咤......」金咤在身后喊他,也没等来他顿住一步。 天色暗了,哪咤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渐渐隐灭,心里总归有一丝波澜。 但夜里的星辰很亮,映在敖泠眼?中熠熠生辉,眉眼?都是璀璨光华的笑意。 她才睡醒,似乎还有些迷茫。 第131页 澄澈的眼?眸微微弯着,不谙世事一般,尽是天真之?色。 原来她这么爱笑。 是与她从前?故作乖巧的笑全然不同的模样。 那时候的她笑起来眼?底却是薄凉的,但如?今是发自真心的美?好,满怀对?人世的嚮往与期盼,纯粹又?干净。 哪咤静静瞧着她,他连唿吸都放得很轻,似乎很怕惊扰了她。 很怕一切都是一场幻梦。 他在没有她的漫长岁月里做过太多这样的梦。 和她执手相依,见她笑语盈盈。她没有死,和他一起走过春秋冬夏,还告诉他未来很长很长。 可后来梦醒了,眼?前?只?剩一片虚无寂静,空洞无光。 「哥...哥。」她喊他了,声音又?软又?绵,哪咤下意识攥住了她的手腕。 她似乎很不解,有点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咕哝了一声:「吃......」 她又?饿了,哪咤哑然失笑,从虚幻的假象里挣得一丝清明。 「好,小馋鬼。」他背过身子对?着她,用灵力为刃,在腕间划了一道口子,任凭鲜血涌落进玉杯里。 「先垫垫。」他递给她,「我去给你做糕饼吃。」 「好。」她又?笑了,笑容软在他心间。 哪咤一生都与枪刃作伴,在血雨腥风里滚过的人,本是一身红衣凛凛似修罗,艷煞惊绝又?肆意。 一双手曾斩下无数精怪邪祟头颅,屠尽了九十六洞妖魔,如?今却为了她燃起炊烟做羹汤。 从前?陈塘关?内总兵府李三公子的威名,惹来无数人羡妒。他也曾算是关?内矜贵的公子哥,身居高位,又?很早辟谷,不食五谷俗物。 一开始不会做饭时,都是以血哺她,后来自己又?觉得不像回事,想起从前?也为她去做过糖人,再学做点糕饼点心又?有何难。 后来还真让他学会了,做的最好的便是她最爱吃的杏酥酪。 「哥哥,你也吃...」小姑娘白胖胖的手臂推了玉碟过来,「一起吃。」 哪咤一愣,她还学会分享了。 敖泠復生三年,许是因?魂魄虚弱,极为贪食,迫切汲取力量来维持生长。 从前?更多是闷头喝他的血,吃东西也是一声不吭的,没什么感情可言。可如?今她已经会夸他厉害,还与他一起分享吃食了。 哪咤眼?中的惊喜乍现,唇角也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来。 他不确定,又?问了声:「真的一起吃?」 小姑娘用力点头,又?努力用手去够他的额头。他倾下身来配合她的动作,不知她要做什么。 蓦地,冰凉嫩白的小手拂过他皱起的眉头,极轻柔地划过他的眼?角。 「不难过....」他的小姑娘在哄他。 她知道他的焦灼,知道他的愁绪。 哪怕时间过去一千年,她也会一如?往昔地为他抚平那些难熬的伤疤。 哪咤怔住了,眼?底的情绪越化?越浓,最终凝成难以言喻的欣喜。 「我不难过。」一开口声音却有些沙哑,「你在我身边,我不难过。」 风摇珠帘,月落无声,他的心声在动与静中分明。 他在心中许下诺言,昔年她所希望的一生平安顺遂,一定会让她得偿所愿。 第46章 什么是家 暑往寒来?, 一场初雪至,山谷里雪落纷飞,皑皑白霜。 玉炉中?点着炭火, 漂浮了一丝似有若无的尘火气,加上哪咤特意布下的融火阵, 整间屋里都是暖融融的。 小敖泠卧在他怀里练字, 一笔一划写得极认真。 她的小手微凉, 但他的手掌却是炽热的,包裹着她的手,落笔行文清逸又飘然, 收笔时被她微微带得一弯钩。 「专心。」哪咤状似很严厉,轻轻挠了挠她的指尖。 敖泠怕痒,往后一缩,正瞥见窗外白雪纷纷扬扬, 不动神色将矮几往前推了些, 已经是迫不及待要去雪地里。 她的小脸红扑扑的,是被炭火烘暖的颜色, 一双眼睛譬如朝露:「哥哥,看雪。」 哪咤失笑,怕她会?着凉,又替她拿了暖手的提梁小炉,哄她放在手心再去。 她不乐意,推回他手里,微嘟着嘴:「不要, 热。」 他微微一愣, 才瞧见她额间出了一丝薄汗,润如玉脂的脸颊绯红, 是真的热了。 「怕热了?」 她点头如捣蒜,模样娇憨,发间的小铃铛一晃一晃。 龙族天生水灵之体,体温冰凉,寒天之日?原本?是最宜修行的,但哪咤念及她初初凝魂,还是体质薄弱的时候,并?没有动这么早让她修炼的心思。 但她如今瞧着越来?越好了,气息虽冰凉,面?色却是莹润有生气的。 敖泠见他没有动,拽住他的手晃,小小的手挠着他的手掌心,娇着声音:「我要去。」 哪咤没再迟疑,一撩腿弯将她抱起。 推开门,外头白雪已盈满腊梅的枝梢,枝横碧玉,馥郁幽香瀰漫处处。 地上也覆了一层霜白,哪咤的靴履踩下,发出细碎的咯吱声,挠得敖泠心里痒。 她早已急不可?耐,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 银白的裘袍沾了雪粒,她手里似乎有莹光闪耀,轻轻抬起手腕,就掀落一片飞雪。 不远处结冰的湖面?似乎也有了波动,哪咤耳聪目明,早已感受到水下的波涛翻滚。 第132页 龙族与?生俱来?的控水之力。 就算她没了记忆,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条龙,也能?在不经意间让河流涌动。 「哥哥。」她在喊他,笑意盈盈的模样,手中?已凝了一团雪球。 他也笑了,只是笑容之下有些心事?重重。 还没来?得及细想,雪球已向他飞袭而来?,速度极块。 敖泠也吓着了,没想着这雪团会?飞得这么快,想把雪挪开却不受控制,急得只能?说出一个字:「别......」 他挑了挑眉,满是寒意的雪团隔开在他眉心三?寸处。 「阿绫真厉害。」他夸了一声。 还是和从前一样狠的小姑娘,不会?控制法术也是凶凶的。 雪水消融在空中?,蒸腾成水雾,但敖泠似乎有些怯了:「不能?,伤害哥哥。」 「不是伤害。」哪咤哄她。 小姑娘吓得龙角都冒了出来?,如今还是肉嘟嘟的一点尖尖,看着很想上手摸。 她又这样乖,还知道维护他。 按捺住上手的心,哪咤嘆了口气,心里有些甜丝丝的,下了决心问她:「想不想学仙法?」 其实他还是听了金咤的意见。 当年敖广与?敖泯父子一同身?陨,东海海枯,潮水倒退百里,海岸绵延而下,九鸣钟长鸣三?十三?天,终是惊动了天庭众神。 东海无?论?由何来?说都是天庭麾下,昊天玉帝为掩盖龙族父子相残的丑闻,下令彻查兇手,联繫上敖泯曾递上的法卷,要缉拿敖泠归案。 可?敖泠已身?死,三?界开外,连魂魄都湮灭无?踪,加上后来?东海七太子敖泯继位,力排众议,担保敖泠无?罪,才让此事?彻底作罢。 可?是...... 「想!」小姑娘的眼睛亮了,璀璨得像星星,「要和哥哥...一样。」 哪咤笑了笑,还是没忍住伸手捏了她的脸。 确实曾有无?数双眼睛盯向过她,李靖是因?为与?燃灯道人的约定才不敢揭露此事?,却难保以后生变。 她如今还没长开,龙骨寸寸生长出来?,哪咤探过她的原身?,通体雪白没有鳞片,不像东海青龙,倒像是一尾湖里长出的蛟精。 燃灯道人说是因?为她到底復生不易,或许往后也难成真龙。 但也正好可?以掩下她的身?份。 「修行清苦,真的想好了?」 敖泠皱了皱鼻子,心里总有股韧劲:「不要....瞧不起人!」 好,很好。 还是和从前一样。 哪咤因?她成了小结巴的愁绪淡了些,忍不住被她逗笑。 「好。」瞧不起谁,也不会?瞧不起她。 她在他心中?是最好的模样,永远也不会?变。 他将掌心摊开,淡蓝色的灵晕渐渐虚悬在手心,最终凝成一对光华流转的琉璃刺。 是他为她温养在心口千年的法宝。 敖泠一双杏目微微睁大,哪咤托着她的手,将双刺递到她手心中?。 「月辉之下,泠泠青光,以月作名为望舒。」 这是她从前为法宝取的名字,剔透晶莹的双刺间流曳着他与?她的血,如同结契共生。 如今物归原主。 敖泠翻手握住,顿感亲切,还没等哪咤教她,琉璃刺就在她手心打了个转。 她似乎很开心,娇俏的脸上满是得意,似有若无?的熟悉感觉牵引着她,还真像模像样使了几个招式。 发间的小银铃晃荡,水袖摇曳,映衬着她手心的光。 他恍惚想起当年一场幻境,她眉眼冷冽,娇嫩的手腕微微扬起,一手双刺舞得偏飞又凌厉。 漆黑如玉的眸间晃荡着情绪,哪咤牵了她的手,用灵力替她梳理着经脉。 「像这样。」 他能?感受到她幼小身?体里还略显微弱的灵力,微微弯腰带领着她的手往前刺去。 「带动身?体里的灵力,凝结于手心。」他教得很有耐心,从未对任何人有过的耐心。 利刃泛着透似琉璃的色泽,一刺一寒光,转身?一翩跹。 只听砰地一声,原本?凝着寒冰的湖面?忽而炸开一个深洞,碎冰冲出岸上,震得人心里一颤。 哪咤早已眼疾手快将人护在身?后了,但她还是害怕地抱紧他:「哥哥......」 「别怕。」 一尾赤红斑斓的锦鲤被涌上的水流沖了上来?,在滑熘的冰面?上来?回打滚。 扑腾的声音吸引了敖泠注意,她呆愣愣看向那处,听见冰上滚动的悉索声响。 「小...鱼。」 缀若星霜的眼中?渐渐升起好奇,哪咤没有拦她,任着她走近几步去。 只见小鱼儿一个鲤鱼打挺,飞身?空中?,一阵红灿灿的雾气瀰漫,浓雾里响起一个脆亮的女孩声音。 「咦,我怎么没化形成功,我明明会?化形的!」 敖泠嘴唇微张,似很是吃惊,下意识还是先看向哪咤,向他分享她的感受:「小鱼,会?说话。」 哪咤见她还要往前走,湖面?到底湿滑,便将她搂进怀里。 「是一条才修炼的小鱼精。」他解释着。 「是锦鲤精!」浓雾中?的小鲤鱼听见了他们说话,「谁在此斗法了?将我都卷了上来?,实在是太过分了。」 敖泠丝毫不知道是自己?方才灵力波动,池水翻涌,才导致冰湖乍裂,池下的小鱼被卷上了岸。 第133页 她点头附和着,发间的小银铃一摇一晃:「是呀,谁......过分。」 哪咤:「.......」 说自己?可?还行。 他衣袖一挥,浓雾褪去,红光浮现片刻,一个穿着红裳裙的小女孩显现在原地。因?为冰面?太滑,她不小心还摔了一跤,呲牙咧嘴的。 「唉哟,疼死我了!」 红裙小女孩同敖泠差不多身?量,是生在池中?的精怪。鬓角还残留着一些未化形完全的剔透红麟,在风雪中?也颇为晶亮。 「你们是谁,是不是你们在斗法?」小鲤鱼精气势汹汹。 敖泠摇头,有些无?措地想解释,可?惜话说得不算利索:「不是...我们,没....」 「不是我们,此处无?人要害你。」哪咤替她说了。 虽然确实是他们将她卷上岸来?的。 但小敖泠不知情,他也不想让她愧疚,更不打算对小鱼精怎么样。 哪咤想得是两人或许还能?做个伴,谁知道敖泠却突然露出了点惋惜的表情。 「你是人,不能?...吃。」她有点饿了。 「......」哪咤一时无?言。 锦鲤化作的小女孩揉着屁股的手顿住,她也突然悟了一般,顿时吓得脸色发白:「你要吃我?」 敖泠本?来?是想吃鱼的,鲤鱼炖汤会?很好喝,可?鱼变成了人,怎么也下不了口。 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女孩随着她的动作脸色不停变化,最后往后退了几步,想不动神色退回水里。 「不吃。」敖泠察觉她的动作,连忙解释,见女孩还是往后退,忙拉住哪咤的衣角求助,「带她,回家。」 她还从来?没有过差不多年岁的玩伴。 小鱼精很可?爱,她想带她回家,以后可?以在一起玩。 谁知小女孩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要!」 敖泠攥着哪咤衣角的手一顿,略有些疑惑。 炙热的手掌包裹住她已微微泛了凉的手,哪咤低声向她解释:「她也有家的,阿绫。」 灵气缓缓渡入她体内,他曾去过东海取回她的琉璃刺,那日?敖沿赠了一本?适合龙族修习的术法给他。 她感觉五识渐渐清晰,从红裙小女孩的眼中?望见了许多似幻如梦的场景。 水底清澈温暖的洞穴中?,有水族鱼精平静的生活,锦鲤成簇盘旋洞中?,有脸上覆着麟片的美貌夫人喊了一声小女孩的名字。 「黎生。」敖泠脱口而出,「你....叫,黎生?」 小女孩明显愣住了,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嘴里嘟囔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敖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知道,眼前涌现的场景令人新奇,原来?一片池潭下有这么多鲜活的生命。 它们在各司其职,又各为家室,如此才形成了一个家。 「黎生,和我回.....家。」她又重复了一遍,她很喜欢这个小鱼精,谁知惹得黎生连连后退。 「不是说了不要么?你不要蛮不讲理啊,我家人可?都在湖底等我,我有爹爹有娘亲,还有很多朋友的。」黎生气得脸上通红,紧张到话一句一句往外蹦,一点不带停息,「哪里像你这么可?怜,就和他两个人孤零零在一起!」 哪咤一听,眼中?顿起冷意,拦下敖泠还要往前去追的脚步。 他一旦冷了脸色,纵是玉骨冰姿的风骨,也会?变得凶煞肃杀,也就只有敖泠不惧他。 果然小鲤鱼精下意识往回缩脖子,一连退开好几步,这次是真要跳回湖中?。 敖泠发了愣,语气隐隐有些委屈:「不是,孤零零...」 她没有孤零零在这里,也没有可?怜。 哪咤揽住她,深唿吸了一口气,按耐下心中?的戾气。 从湖中?蜿蜒二里路,便能?回到鱼精所在的玉萝潭。当年哪咤便是见此处有生机,才带着敖泠在此定了居。 他自然知道玉萝潭中?的小鱼精们常会?顺着湖水来?游乐,也知道其中?有敖泠曾经的故人,从来?都是由着它们闹腾。 但是,故人虽故人,小鱼精实在口无?遮拦。 「祸从口出,别让我再听到。」哪咤眉眼中?的冷意凝结成霜,冷声警告。 他的气场太强,还没释放威压,小鲤鱼精已经很是惶恐害怕地点了点头。 只见她纵身?回湖中?,晶莹的红裙子在敖泠眼前晃了晃,溅起一片冰凉的水花。 敖泠这次没来?得及拦,但她眼前恍惚浮现出美貌夫人为小鱼精耐心绣裙子的画面?,一时沉浸在小鱼精的话中?。 那是小鱼精说的家人么? 湖中?游曳成群的鱼儿顺着碧翠的水草嬉戏,修炼成精的水族安居为家,繁衍出一个族群。 那才是家? 她还太小,身?体孱弱且灵力微薄,尚未开得灵智,灵识是一片混沌,并?不能?懂。 「阿绫。」哪咤将声音放得很轻,唤她回神,「我们回家。」 敖泠澄澈的眸子望回他,他身?后的庭院燃着长明灯,灯影幢幢,在窗棂间摇曳阑珊。 她的眼中?还凝聚着一团疑惑的神色,没有回应他。 风声停了很久,哪咤莫名开始有些紧张。 他很怕她会?多想什么。 谁知道敖泠一撇嘴,声音娇滴滴的:「吃鱼....」 她馋了。 第134页 「....好,晚上煮鱼汤喝。」 「还要,糯米...」小姑娘一下想不起来?后面?的了,小巧的鼻子皱着。 糯米杏仁糕。 她近来?爱吃的点心,哪咤自然知道。 他捏了捏她圆润的小脸,将她的脸捏得有点红:「好,都做给你吃。」 敖泠这才笑了,一双琥珀色的淡瞳中?是星星点点璀璨的光。 她被哪咤抱在怀里,他的怀抱温暖眷恋,还有若有若无?的莲香,那香味有些撩人,安神又清绻,总让她很安心。 因?为她也有家的。 是和他在一起的家。 第47章 一个答案 五莲池中?, 诡谲赤红的莲花似火焰燃烧,绯然摇晃,点燃了一片沉寂的池水。 少年面色冷如修罗, 肃杀彻骨,原本漆黑的眼眸如今也被妖冶的赤色浸染, 随着池水的些微波动晃出明灭的光。 他沉默了很久, 眉角紧皱, 双拳紧握,原本挺直的嵴樑此刻微微发颤,清绝孤傲的身姿瞧着也向下晃了一下。 最?终他开了口, 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颤抖与艰涩。 「师父,求您救她。」 双膝跪地,嵴樑下弯,一身嚣张肆意的红衣落败, 原本桀骜乖张的少年学?会了求人。 太乙真人的心也在那一刻颤了一下。 他的徒儿哪咤, 一生倨傲不驯,向来无畏无惧, 从不向任何人低头,就连削肉剜骨之痛,都没有吭过一声。 又怎能从他口中?听到一个?「求」字。 可如今,他就是这么无措又脆弱地在求他。 像是懵懂的孩子弄丢了心爱之物,又像是迷途饥渴的旅人如遇最?后的甘霖,抓住唯一能抓住的机会,如此不管不顾。 可是...... 太乙真人嘴唇翁动半晌, 最?后只能嘆了一声:「哪咤, 我救不了她了。」 他真的救不了她了。 十七年前?,哪咤降世, 卦象无一不是显明此子天生命犯一千七百杀戒,唯有将天赐灵珠融于己身,方能化险。 他从一早便知?道敖泠会死?,灵珠伴生,伴其生,护其死?。 可他看着那个?小姑娘眼底的光明明暗暗却?从不熄灭,纵然受了多少苦难,也永远不肯向命运低头的模样。 他也动摇了。 这个?小姑娘多像哪咤啊,一样坚韧不屈,一样刚毅顽强。 凭着一股韧劲走到如今,众叛亲离之下也无畏无惧。她受得苦比哪咤还?要?多,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丝光亮。 为什么哪咤要?生,便要?她死?呢。 她也命不该绝啊。 得知?哪咤金身被毁之时,他夜不能寐,在金光洞一连卜了三卦。 可三卦皆是死?局,无一例外。 她永远也回不来了。 哪咤不听,颤着声还?在追问:「您能救我,就连我金身被毁,魂魄散尽亦能救我,为何不能救她呢?」 但太乙真人只是闭了闭眼,最?后开口的时候已是一片平静:「正?是因你?魂魄皆散,又无肉身可依,唯有伴生灵珠才能化解......」 哪咤眼中?的光忽明忽暗,期冀在一片池水间?化开,最?后又消散。 他自嘲地笑了声。 是啊。 她是为他而死?。 那么决绝,连一句话都没有留给他。 可他怎么能怪她无情。 她说她很疼,那一刻他被她凄哀的语气感染,差点恍惚得真要?放手。 可是,他又怎么能放手。 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死?,怎么能让他那么在意的小姑娘就这样消逝在世间?。 「哪咤,这是命。」太乙淡然如初的声音字字诛了他的心。 他眼中?最?后的一丝光熄灭了。 他知?道师父为的是唤他清明,可他做不到。 他承她的灵珠,噬她的骨血,才得此重生。 在他胸膛温凉却?有力的灵珠在缓缓跳动,在告诉他一切是真的。 是命。 是他血洗东海的罪,是他天犯杀戒的孽。 更是他投生陈塘关十七年,无情残忍的父亲,带给他的劫。 天道权衡,父命难违,谁让他不孝忤逆,谁让他在父命与师命中?徘徊,最?终孤身一人,受此迫害。 但是...... 他双拳紧握,掌心已是一片血肉模煳。 最?后颓然松开手,眼中?却?是猩红一片,似凶煞恶鬼。 他从未有这么痛过,痛到心中?如尖锐刀割,喉间?腥甜,涌出一口血来。 「哪咤......」太乙真人又唤了他一声。 可这次他眼中?不復清明,愤恨沖天,怒火几乎将满池红莲点燃,耀耀如血光。 但是......敖泠也能弒父争这场新生,他又未尝不可呢? 薄唇微张,他的声音已是凉薄如冰:「是李靖。」 那日李靖携亲兵而来,敖泠正?去东海,金咤正?回总兵府,法庙中?唯有母亲一人。 母亲跪下来苦苦哀求他,头磕在地上,额角撞得血红一片,他却?一脚将她踢开。 「贱人,果然是你?在此为那个?孽障建庙!」 母亲脸上血和?泪交织,她何时有这么狼狈过,可仍在凄声求他:「哪咤是我们的孩子,是我怀胎三年才生下的孩子啊!」 第135页 「住嘴,那是妖胎!」他一巴掌掌掴过去,「便是你?诞下妖胎,害我陈塘关水深火热,受此妖孽祸害!」 大火烧断樑柱,步伐踏碎花土,李家的刀枪搅毁了一切,最?后他的母亲死?死?拽住李靖的衣角,指甲崩裂,衣衫尽是鲜血。 「李靖!你?我夫妻三十载,你?如今要?杀我儿子,你?是要?逼死?我吗......」 李靖顿了脚步,却?不是为她停留。 他死?死?盯着自己的结髮妻子,在意的只有她脖子上挂着的玉佩。 「金咤给你?的?」他语气冰冷,扯住她的衣衫,将玉佩夺了过来,「又一个?逆子,竟还?有一道禁制!」 他没有丝毫犹豫地摔碎了那块玉佩。 「不要?!」殷夫人呕出口血来。 但围绕着金身前?的浅色光晕终于消散,李靖的笑容冰冷又无情。 ...... 「是他欺人太甚,我已将一身骨肉俱还?与他,他却?逼母亲死?,逼我死?,还?逼敖泠死?!此仇不共戴天,不报誓不为人!」 哪咤眼中?的火光犹如实质,杀意涌动如潮。 毁他金身,欺他母亲,如今还?逼死?了...他最?在意的人。 「我要?杀他!」他如今只想将李靖千刀万剐,那薄情寡义之人,万死?都难辞其咎。 「不可妄动,弒父之罪有违天命!」太乙真人在呵斥他。 可他手中?的火尖枪燃着灿异灼华的紫焰,融了流剎剑的火灵,交映生辉,燃断五莲池的一片清净。 无人拦得住他。 再?回总兵将军府,三昧真火扬如血霜,炙热风中?涌动的是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味。 在敖泠手中?还?显得绵弱生疏的干坤圈和?混天绫,重归真正?的主人之手,威力惊人,所到之处硝烟炸开,血海汪洋一片,风颳过尘埃之下,犹如人间?炼狱。 哪咤火尖枪往前?一挑,磅礴骇人的灵力裹挟着熊熊烈焰撞入亭阁,将原本精巧的雕梁画柱击得粉碎。 出来迎战的却?是金咤与木咤。 「李靖呢?」他周身烈焰,燎燎星火跃动。 金咤眼中?的惊喜一晃而过,随后是难以名状的复杂神色涌现:「哪咤,你?要?做什么?」 他要?杀了李靖,为敖泠报仇,为他自己报仇。 他这样想,但面上没有回答,只是冷笑一声,枪尖挑上金咤眉心。 金咤并没有躲。 「为何不躲?」哪咤终于忍不住,厉声质问,「李靖呢?让他滚出来,我要?杀了他!」 金咤似乎猜到了,眉角皱起,似乎很是挣扎:「父亲已经得了风声走了。」 干坤圈在空中?盘旋而下,哪咤眉眼冷厉无光,已是将金圈套住金咤的颈脖。 凡人的脖骨脆弱无比,他只要?再?使一分力,面前?的人就会悄无声息地倒下去。 哪咤似恶鬼修罗,满身血迹染遍红衣,嘶声诘问:「是不是你?们放走了他!」 李靖厌弃他,恨不得他死?。 可金咤不一样,他确实敬金咤为兄,如今也要?与他作对,要?维护那个?无情虚伪之辈! 只有敖泠会永远站在他身边,只有他的小姑娘在陈塘关前?孤身护他周全。 可她死?了,因他而死?,因这样麻木残忍的李家而死?! 「你?若不说,我便杀了你?!」哪咤目眦欲裂,气到发狂。 「.......杀了我,哪咤。」金咤声音悽苦,挣扎与苦涩交融,也是力竭不止,「是我没护住你?,我不配做你?的哥哥。」 哪咤握着枪的手收紧,骨节作响。 他已然杀红了一双眼,就像是修罗杀神,无人能挡。 可明明干坤圈没有动静,金咤仍是颓然倒地,呢喃出声:「父命如何能违,可我也恨他,恨他却?不能杀他......成?全我吧,我死?在你?枪下,不算委屈。」 哪咤没有动,但木咤伸手握住了火尖枪。滚滚烈火烧灼着木咤的手心,可他似乎没有一丝痛意。 木咤嘆了一声,神色哀恸又淡漠:「大哥,这次是你?错了。」 李家三子,他一向是夹在中?间?的那个?,劝完李靖劝哪咤,有时还?要?劝劝金咤,似乎他永远没有自己立场,只能不断劝慰别人。 但其实并不是如此。 大哥足智多谋,三弟骁勇善战,他只要?做一个?中?间?人,便能平衡许多事,他看得很清楚。 可是这一次...... 木咤仰头嘆了一声,明明有幸拜在普贤真人门下,师门和?善,家宅却?不宁,他已少对家事揣度,可这次他却?心生了了断之意。 「我也错了。」木咤看向金咤,「父亲......更错了。」 全都错了。 这样虚与委蛇的亲情,众人摇摆不定的态度,其中?不知?是谁在苦苦挣扎。 终逼得家宅不宁,逼得母亲离去,逼得原本镇守陈塘关的三弟如今倒戈相向,再?不认此处是家。 血海浓雾,翻腾飞滚的三昧真火已将总兵府烧成?一副枯败屋架,尘埃菸灰遍地,不时响起轰然倒塌的声响。 木咤一字一句,心如死?灰。 「如今家不像家,人不如人......此后完成?伐纣大业,我也不愿再?回来了。」 他最?后成?了透彻大悟的那个?人。 第136页 只是挑开了火尖枪,逼开了金咤脖子上的金圈,木咤沉默半晌,最?终只说了一句:「弒父是仙门重罪,李靖有千般错,可大逆不道的果需你?自己承受。哪咤,为了你?自己好,就收这一次手吧。」 金咤错愕不已,灵识混沌,愣神道:「你?也......」 究竟是谁错了。 金咤第一次感到迷茫,昔日运筹帷幄堪比神算子的他,此刻却?只觉得彻骨的寒冷与心凉在蔓延。 哪咤冷笑了一声,笑意森然:「收不了手了。」 事已至此,父子反目,兄弟阋墙,还?怎么收手。 这曾也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为了家宅安宁他有多少次隐忍不发,因为他晓得李家所有人都盼着和?和?睦睦,但虚伪的外表终会被撕破,里头早已千疮百孔,从来没有什么亲情可言。 风火轮生于足下,他的红衣飘然却?簌簌惊心,干坤圈化为金镯于他手腕,混天绫托着两个?染满血迹的护身符丢在金咤身前?,残败又狼狈。 「你?的东西还?给你?,我今生与李家再?无瓜葛。」 他的声音恨意彻骨,句句冰寒。 ...... 外头有山鹊唧唧啾啾的叫声,金桂飘香,萦绕窗台经久不散。 一缕日光透过窗棂,正?洒落床榻边沿。 哪咤缓缓睁开一双凤眸,面色如常,可气息略有不稳。 周身已经不知?不觉蔓延着浮躁焦灼的灵气,似乎要?将阳光下的浮尘一併点燃。 他深唿吸一口气,放出灵识往外探去。 敖泠正?在池边与小鱼精玩闹,夏末后莲花渐渐落败,他没有刻意用?灵气去养着,任由四季分明的景致在山谷间?轮迴。 小姑娘倚在莲池边的青石前?,正?用?手在拨弄着初秋的第一捧金桂落花。 她笑语连连的样子才将他心中?的阴郁拂去了些。 今日是她的生辰,他决定去厨房备些好菜,为她庆生。 才刚起身,敖泠含娇的声音就顺着秋风飘进他耳朵里:「我这样喊他,他会...喜欢吗?」 哪样? 他不禁凝了神去听。 她是对着黎生在说话,语气略带迟疑。 「当然会喜欢呀!你?想,你?还?从没这样喊过他,他心里恐怕还?有些失意呢!」黎生的声音很激动。 小姑娘这次顿了很久。 「你?放心啦,要?是你?永远不开口喊,他才会心凉呢!」 敖泠这才轻声应了句好,有些忸怩地不肯说话了。 哪咤更觉困惑,揣度着她想喊他什么。 他从窗内去瞧她,她才初初褪去稚童的身量,七八岁的小姑娘还?扎了两个?双髻,明眸皓齿,雪肤粉裳,娇嫩的腿尖儿露在外头,正?用?一双玉足轻点池水。 看得他心中?一紧,牙尖发痒。 气得。 推开窗去,他的声音略带严厉:「天气初凉,不许玩水。」 真不令人省心,虽然她如今身子已经好了很多,可天气到底转秋,池水冰寒,哪里还?能去池边淌凉水。 靠在桂花树边的小姑娘闻言一顿,撇了撇嘴,将一双裸露在外的脚尖缩回裙里。 「他好兇。」黎生压低了声音,凑去敖泠耳边。 「还?好。」她想了一想,「他很好。」 但天生热情的小鱼精很为同类打抱不平,嘟囔着:「你?是小蛟精,天生亲近水,玩会水怎么了嘛?我爹爹从来不会管这么多的。」 「不是,他只是,关心我。」 黎生没话说,知?道她一向维护人,转了别的话题。 「好嘛,那我们去摘石榴吃吧。」 「好。」 但哪咤却?突然觉得有点头疼。 他将小鱼精放在敖泠身边,是想全当年一场故人之情,若她此生还?能恢復记忆,至少能补全些遗憾。更何况他看得出来她很亲近小鱼精,连带话都说清晰了很多。 可是,总觉得他家小姑娘会被带坏。 真不知?道她们整日凑在一起说些什么。 不过小姑娘这样维护他,也让他心中?挺愉悦的。 哪咤想着,嘆了一声,犹自去了厨房。 如今做饭成?了件得心应手的事,很快便做好了一桌色味俱全的好菜。 但两个?小姑娘玩起来总是顾不着时辰的,直到日暮西垂也没见着人影。 哪咤骨节分明又修长的手点着木桌沿,看着一桌她爱吃的菜,恍惚生出一丝错觉。 似乎自己成?了翘首以盼她归家的父亲。 可才起了这么一丝荒唐的心思,他面色便冷了几分。 因为他没有父亲,敖泠也没有。 父亲一词于他们而言,是讳莫如深的怨恨,是禁忌深渊的愤怒。 他们此生都不会再?喊出一句父亲。 「我回来了。」小姑娘在门口娇娇地喊了一声。 她身上还?是有那股若有若无的清香,是龙族生来所携,清隽绵长,还?未靠近便会萦绕鼻尖。 哪咤眼中?的冷意顿时散开,郁气化为柔情,不自觉勾起唇。 「坐下吃饭吧。」他语气温柔,含了笑意。 可敖泠似有些踌躇,在门口顿了一顿,看见桌上的珍馐才忍不住走过来,咽了咽口水。 她说起些无关紧要?的,一紧张时就会这样。 第137页 「黎生回家了,我摘了石榴。」 说罢将豹皮袋里几个?鲜红皮润的石榴一併放在桌上,石榴长得好,各个?圆润,她用?手捂成?一团,才免于让果实滚到桌下。 哪咤心中?起了三分疑惑,却?未显露。 他给她递了筷子,不动声色,又隐隐含了期盼:「今日你?生辰,可有想要?的?」 其实他已经备了礼,犹觉得不够,想听听她想要?什么。 她笑得很甜,明亮澄澈的眼中?满是他的身影在闪烁,真心又笃定:「你?送的都好,都喜欢。」 哪咤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他会给她更喜欢,更好的。 他欠了她一颗灵珠,永远不会忘。 莹蓝色的光晕在屋内散开,略微清凉的灵气铺盪,他掌中?凝出一颗稀世灵珠,轻柔地放进了她的手心。 是他前?些日子从崑崙山寻来的寒玉魄,花了数日锻造成?法器,又将心口一半的定魂珠灵力融入此间?,为她做的生辰之礼。 有些还?不来了,可他想尽全力做到,他有太多的遗憾,但不想她往后再?有什么遗憾。 「喜欢吗?」 他看着灵珠的灵力充盈,那其中?还?有他为她布下的保命咒,固若金汤,连着他的灵识,一点一点融进她的身体。干坤圈也绕在她腕上,助她调息灵力,与灯火交映,熠熠生辉。 可敖泠有些愣住了,忽然贴近的那股灵力熟悉又亲近,似乎在叩问她的灵识,带着她窥探到不曾见过的冰山一角。 她颤了颤手指,没有吭声。有什么思绪从她识海中?一闪而过,也没能抓住。 再?仰头看少年人时,他的身姿清朗,眉眼如画,一袭红衣烈焰灼灼。 他是谁呢? 她知?道答案。 小姑娘敛了眉眼,声音温细嗫嚅,似乎敲在哪咤心间?,让他浑身僵硬。 「喜欢......谢谢爹爹。」 第48章 执念已生 长?明灯的灯芯不合时宜地炸开了一瞬, 犹如明灭的花落在灯台上。 哪咤的眉心也忍不住一跳。 他的笑容一滞,瞳孔微缩,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你叫我什么?」 「......爹爹。」小姑娘不扭捏了, 神?色坦然。 室内长?灯温暖绵长?,她的声音又软又糯, 满是依赖与眷恋。 可哪咤紧抿着唇, 头一次知道什么是惊慌失措, 灵魂震颤。他下意识退开一步,凝视着她的眼睛。 「谁教?你这?样喊的。」他的声音有一丝微乎其微地颤抖,唿出一口气才继续道, 「我不?是你爹爹。」 小敖泠轻咬下唇,似乎也愣了。 她年纪小,从未出过?山谷,所见所知都来源于哪咤与黎生, 是很好煳弄, 可此刻却异常头脑清晰。 「可是,别人都有爹爹。黎生说?一直陪着我, 爱着我的人就是爹爹,难道你不?是吗?」倔强又疑惑的反驳倒是掷地有声。 想着想着,反而有些委屈起来。 那天?她问黎生,为?什么自?己没有爹爹。 黎生吃惊地回答她,一直以为?哪咤就是她爹爹呢。 「只有爹爹才会?从小这?样照顾你,爱护你。」黎生当时在啃桃子。 「可是,他是哥哥。」她想了一想, 反驳黎生。 但黎生没有兄弟姊妹, 只有父母亲。年岁也小,鲤鱼一族都是散养着, 哪知道什么哥哥不?哥哥的。 「没听过?什么是哥哥,但每个人都有爹爹,有娘亲。」黎生伸手将桃核丢了,池面泛起的清浅涟漪扰乱了她的心。 是了,她还没有娘亲。 越想越委屈,敖泠看着哪咤,眼眶里盈了点点泪光:「难道我没有爹爹吗,为?什么,你不?是,我爹爹?」 她原本想着,她从来没有叫过?他爹爹,黎生说?这?样一点也不?孝顺,毕竟爹爹从小照顾她,做妖精的也要懂得感?恩。 可他不?愿意承认是她的爹爹。 难道真是因为?她没有喊过?他,所以他生气了,不?要她喊了。 「不?是...」哪咤艰涩开口,「你——」 他被这?一堆爹爹来爹爹去绕得心里堵得慌。 眼眸微晃,眼中倒映着小姑娘的影子,很怕她说?出更离谱的话?。 「不?是?」她这?下真的哭了,「所以,我没有爹爹,不?止,没有爹爹,还没有,娘亲!」 所以,她确实是和他孤零零两个人在山谷里。 她以为?他是她爹爹,想着就算没有娘亲,至少有他也好。 可是原来她什么也没有。 一难过?,结巴的小毛病又犯了,说?起一句哽一下,她落下的泪刺痛了哪咤的眼睛。 哪咤总算有了动作,弯下腰半蹲着去替她抹眼泪,他的手上有茧,磨红了她的脸,又慌乱地捻了衣角去替她擦。 可他知道,方才他心中竟涌现了一丝名为?害怕的情绪。 他怎么能?是她爹爹呢? 她不?能?将他当成?她的父亲。 他陪着她长?大,带她读书习字,教?她功法仙术,竭尽全力对她好。 全都乱了。 那些依赖,那些眷恋,怎么能?成?了亲情呢? 哪咤咬着牙,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黎生说?的是吧?」 第138页 敖泠原本哽咽着,突然福至心灵,扬起声音:「不?许,找她,麻烦!」 小姑娘鼻腔里哼出来的声音,因为?刚哭完,还是又嗲又软,可偏偏语气严肃,暗含警告。 很有一番从前的脾气了。 他只能?咬着牙将一团火往肚子里收,冷着声又忍耐:「不?找她麻烦。」 他真的很想找。 气疯了。 最后他还是只能?先哄眼前的姑娘,迟疑一瞬,沉吟道:「阿绫,不?是每个人都有爹爹和娘亲的。」 她哪里会?听,啜泣着看他,哭红的眼中只有不?信。 哪咤嘆了一声。 「你看,我也没有。」 他想让她读他的心,最真实的答案原本埋藏在胸腔,可是他早就没了心。 空落落的胸膛里,是她用一条命换回来的一线生机,是冰凉的定魂珠在流转。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哄她。 「敖宝儿,只要活在世间肆意潇洒,就算无父无母也无妨的。」 「我们还有彼此。」 ....... 秋风萧瑟,已然是深夜,桂花绵柔的清绻香味儿顺着月光蕴入屋内。 他将怀中的小人儿好不?容易哄睡着,见她眼角残留的晶莹泪珠,顿了顿,替她轻柔地吻去。 哪关风月,不?过?柔情。 嘆了一声,哪咤独自?起身。 今日本是仲秋,团圆之日,皎洁的月如圆盘映入幽深池水中,随着涟漪破碎成?一片混沌。 他想起了很多往事。 当年他将她的遗物一一收集起来,当作念想。可要说?是遗物,她也几乎没留下什么,仅有的几件也是他送给?她的。 她那会?真如她所说?的,孑然一身,龙族已不?是亲缘,东海已不?是故乡。 后来他去了一趟东海,替她将本命法宝双刺拿了回来。 彼时东海百废待兴,几乎是拜他大闹一场东海所赐。 敖沿初袭龙王之位,又要处理敖广与敖泯的丧事,一分好脸色也没有给?他。 听闻他是要拿回敖泠的武器,更是气怒,直言敖泠乃是东海公主,法宝也是海藏之宝,凭何拱手让人。 他也动了怒,原本就看东海龙族不?顺眼,不?由?冷笑质问:「你们何曾将她当公主看过??昔日海藏之下如何待她的,陈塘关前又是如何待她的?!」 敖沿一张脸僵白,反驳无力,最后只是哑口无言,却看到了他腰间佩挂的荷包。 「这?是......」敖沿伸手想夺。 他挥手将敖沿掀开了。那是敖泠为?他绣的,岂容龙族之人染指。 他们那么骯脏龌龊,不?配动她的东西,荷包不?行,双刺也要替她拿回来。 敖沿神?色复杂,沉默了许久,最终却是让出了路。 「小九的法宝我给?你......」敖沿语气中满是晦涩,看了他一眼,「李哪咤,你可知道龙族相赠龙鳞是为?何意?」 他愣了一瞬,面上没有表露,只是攥紧了荷包,里面的龙鳞坚硬无比,触之生温,轮廓贴着他的手心。 「你手中的,是最靠近龙珠的那一片龙鳞。龙族只有遇到了愿与之相伴一生的人,才会?将这?片龙鳞交予他。」 字字句句,让他恍然,又让他心如刀绞。 原来他犹在珍惜她亲手绣给?他的荷包,却不?知她已经将更珍贵的东西给?了他。 她原来,早就想与他相守一生。 ......可他却害死了她。 他也想与之长?相厮守的小姑娘,因为?他而死。 内疚与绝望将他包裹,窒息令人喘不?过?气。 而敖沿看着他的神?色复杂万分,其中竟还含着一丝同情:「小九已逝,往事如海浪过?,你多保重吧。」 他已不?记得那日是如何走出的龙宫,只觉得天?色混沌,晦暗难明,再无颜色。 后来,燃灯道人给?了他希望。 他盼了很久很久,那些岁月又长?又煎熬,好在最后真的将她盼了回来。 可是...... 她却什么也不?记得了。 不?记得当初她是如何张牙舞爪要找他报仇,找他出恶气的。 也不?记得当初她是如何在万千海将,陈塘子民前,为?救他周旋的。 连带着当初海祀节下的天?灯,总兵府中的星辰,干元山间的日落,桩桩件件都不?记得了。 甚至那片龙鳞,也已经融入她的身体了。 记得这?一切的只有他自?己了。 哪咤闭目,眼前只有一片寂静混沌,焦躁的灵气愈发浓烈,压在他的心口,甚至不?自?觉开始在周身四散。 然后戛然而止。 他再度睁开眼睛,目光触及大开的院门。 小姑娘不?知何时醒了,正在门口静默地瞧着他。月光如霜,清辉月色笼罩在她的脸庞上,她的眸间晦暗难明。 她连鞋都没穿,赤足踩在冰凉的玉砖上,让人看着心里可怜。 「怎么醒了?」行动快于言语,他已经纵身去抱起了她。 她的体温冰凉如水,拂平了他焦躁的情绪,却让他心中蔓延开一丝难言的苦涩。 「哥哥,我们去睡吧。」她的声音娇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顿了顿,低声说?了句好。 第139页 四散的灵力慢慢回拢,原本被灵力波及的莲池已经滚热,莲花枯萎,如今才渐渐凉了下来。 一切似乎无事。 可哪咤很快知道并非如此。 又是一轮冬月,敖泠才将最近新练的心法融会?贯通,面露踌躇。 他看出了她有心事,又怕是什么不?好的事,眉角抽疼,没有说?话?。 「哥哥.....等?春日天?暖后,黎生一家便要往东海迁徙,我也想去。」 他捏碎了手里的玉盏。 小姑娘吓了一跳,没敢吭声。 哪咤真是用了十二分的心力才让面色缓和下来,唿了一口气:「为?何想去?」 她从前花了那么多心力与东海对抗,才得以与东海撇清关系。 如今她却说?她要去东海。 敖泠咬了咬唇,看了一眼他的脸色,才软着声音解释:「黎生说?,鲤鱼族有一个传说?,只要跃过?龙门便能?化龙,她想尝试一番。」 一个比一个荒唐。 且不?说?鲤鱼跃龙门是无稽之谈。 就说?黎生那小鱼精前世便是被龙族害死的,如今却想着成?为?龙,实在是世间轮常,万事讽刺。 哪咤深唿吸一口气,忍住咬牙的冲动:「那是她想化龙,与你何干?」 「......」敖泠没说?话?。 「你也想化龙?」他这?下是真的冷了脸。 敖泠不?想,她不?喜欢龙。 虽然黎生总和她说?,蛟精是最为?接近龙的存在,传说?修炼千年便能?「走蛟」沿江入海化龙,怎么看都比去寻从未有人见过?的龙门靠谱,劝她好好修行,早日由?江入海。 但她好好修行是为?了和哥哥一样厉害,一点也没想过?化龙的事。 因此面对哪咤的质问,她只是摇了摇头。 哪咤松了一口气:「那便好好待在山谷里。」 他近日见她一手双刺舞得游刃有余,正琢磨着要不?要教?她学剑。 小姑娘当年在翠屏山上舞了一套剑法,惊艷无双,至今还记在他心中,清晰无比。 可是后来她将自?己的一柄流剎剑融给?了他。所以他最近还在想,要为?她再寻一把好剑。 可是敖泠还是摇头。 「我想和她一起去,我想去看看山谷外?的世界。」语气坚定,掷地有声。 一时寂静,哪咤眼中的晦色翻涌,不?自?觉铺开一阵震盪的灵力。 他原本是修得火灵之法,郁气浓重之下,灵力滚烫无边,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灼热浮躁。 敖泠后退了数步,似乎难以忍耐。 这?一幕落在哪咤眼中,更是心火郁结。 为?什么要躲开? 不?只要躲开,她还要离开这?里,又要离开他身边。昔年她就这?样骗他,当初骗他的都不?够,如今也是如此。 他已经要忍不?住问她了,却见敖泠蹙着眉闷哼了一声。 所有外?放的灵力悉数收回他体内,灵力反噬的痛楚异常清晰。 漫入骨髓,呛入心肺,哪咤喉间腥甜,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很慌乱,站起身去扶她,几乎是立刻去哄她:「敖宝儿,是我太过?心急......」 执念已生,心魔反噬,他等?了千年才等?来她,爱恨嗔痴的欲念早已在心中滋生。 他恨自?己无法控制心魔,明明她就在他身边,鲜活又真实,他却还是这?样患得患失,伤人伤己。 可她拂开了他的手,微微偏着头,重复他的话?:「敖宝儿?」 他一只手僵在原地,见她又往后退了一步。 她的神?色没怎么变,还是那样娇娇软软的模样。 只是清眸间带着迷茫,甚至有一丝疏离。 「我不?是什么敖宝儿。」 第49章 心中有事 千年前?, 昊天玉帝降下法旨,以?大逆不道之罪缉拿东海罪女敖泠。 彼时哪咤已经走火入魔,正在追杀李靖。一得知这个消息, 又去禀过太乙真?人,表明自己要去天庭兴师问罪。 「天地不仁, 以?万物?为刍狗, 圣人不义, 不将真相公之于众。既然如此,我便?反上天去讨一个公道。」 哪有什么公道可言,敖广意图逼死敖泠是真?, 敖泠反过来逼死敖广也是真。 天命如此,可哪咤偏是个天生反骨的人,已经不管不顾。 太乙真?人已经拦不住走火入魔的徒儿?,杀神降世?, 命犯一千七百杀劫, 无人能挡。他只能以?棋局为邀,请师兄普贤真?人代为管教此徒。 可哪咤仍不服气, 又被燃灯道人以?七宝玲珑塔焚身,日夜焚烧,痛彻入骨。 连太乙真?人都快看不下去了,劝他放下,可哪咤偏偏一声不吭,誓要杀上天庭,还要杀了李靖。 后来, 还是继位的东海七太子敖沿上奏天庭, 将东海龙族父子相残之事抬上明面,力证东海之丧与敖泠并无干系。 为显天规均正不阿, 天庭只能以?敖泠身死为由,了结此事,收回天罚。 哪咤整整被玲珑宝塔烧了一年,浑身筋骨被烈火焚过千万遍,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如同在鲜血中浸泡过一般。 得知天庭的逮捕令已经撤下,太乙真?人急急赶来规劝,他才终于绝了闹上天庭的心思。 如今她重生于世?,他为了保全她,告诉她她是池潭中生出的蛟精,名唤阿绫,以?此来掩盖她还活在世?上的踪迹。 第140页 他本想的是,如今他在她身边,会永远护她平安无虞。 可是,若她自己想离开,又该如何呢? 哪咤心里五味杂陈。 那日之后,他与敖泠的关系逐渐变得微妙起来。 她时常会坐在莲池边发?呆,见他看过来,又会装作若无其事地对他笑,也不再去找黎生了。 可是他分明看出来,她一日比一日心不在焉,原本眼眸中尽是纯粹干净的光,如今竟也生出几分复杂来。 他不想她这样。 是他失言说错话了。 他还记得当年唤这一声敖宝儿?,最初只是为了打趣她,后来却渐渐成了习惯。 一场幻境,他目睹了她破碎的一生,敖宝儿?这个称唿从那时起成了支撑她的救赎。 她有多?想拥有一场美梦中的人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而他会用行动告诉他,她依旧是被他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 用不着她的父亲假意惺惺,也用不着东海那点施捨同情。 恰时风卷过一丝灵力波动,是巨灵神再次到访。 哪咤早已用定?魂珠在山谷布下数道结界,纵然是李靖亲自来临,也难以?进入。 现下正是深夜里,敖泠已经睡下了。 可他担心又和上次一样惊醒了她,施了一个昏睡诀,替她掖好被角,才缩地成寸,去见了巨灵神一面。 「三太子,您何时回云楼宫?」 自几年前?来找过一次哪咤,李靖放了狠话,却不敢真?有动作。 巨灵神又受天王之託来问,心中胆战心惊,瞧着哪咤一脸冰霜,凶得像个煞神,不知又是谁惹到了他,只能将声音放得极轻,生怕也惹他不高兴。 哪咤面对云楼宫的人一向?没什么好脸色,嗤了一声:「不回。」 巨灵神迟疑着:「......这次是有正经事。」 「直接说。」 「人间妖洞似有异动,玉帝法旨遣您与清源妙道真?君先行查探。」巨灵神小心瞧了一眼哪咤的神色,「还有李天王一同随行。」 其实原话是让李天王携三太子一起去,没有叫二郎神。但哪咤如今一颗心扑在这人间小山谷中,已然是做好了金屋藏娇的万全打算。 本来也与李天王不和,李天王心知叫不回来人,依着哪咤的脾气,应当是法旨才传到他耳朵里,当场就自己去了。 这才托二郎神一起陪同。 毕竟杨戬与哪咤也是从封神大?战一同走过来的交情,又曾同是阐教三代弟子,料想哪咤不会去拂杨戬的面子。 果然,哪咤皱了皱眉,似乎在思考。 巨灵神眼看有戏,想再添把火:「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脚程很快,天亮应是能回来......」 「好。」哪咤答应了,但斜睨着他,「既然不是大?事,李靖不必来。我与杨戬去一趟就是了。」 很显然是这把火又如几年前?一样添错了地方。 「不是......」巨灵神急了,当场把话说开,「是天王诚心想和您一叙。」 巨灵神一直在李靖麾下当差,是李靖的心腹之人。多?年来,对李家父子俩的陈年恩怨也算了解个大?概。 东海龙族九公主敖泠为救哪咤而死,从此父子俩结了仇。 哪咤整整追杀了李靖三年,纵是当年的阐教仙首太乙真?人与普贤真?人多?次相劝,也没能拦住他。 最后是元始天尊的弟子之首燃灯道人出手,先是将哪咤压在七宝玲珑塔中日夜焚烧,要他绝了弒父的念头。 但哪咤太子这样的性?子,他怎么会听,焚身之痛也挫不灭他的锐气和恨意。 燃灯道人无奈,只能与哪咤立下约定?,为东海公主寻获一线生机,又将宝塔赐给?了李靖防身,方才化解了这场惊天动地的仇怨。 李天王拜下燃灯道人为师,受师命不再追究敖泠与哪咤的事,为向?哪咤表明承诺之心,甚至立下死咒。 甚至后来云楼宫中之人,也因为父子俩这层恩怨,在李靖面前?一一立下誓言,永不暴露东海公主有转生之机的事。 可当时是当时。 这些年来哪咤遵循约定?,与李天王表面相安无事,但如今东海公主已重生于世?,哪咤最大?的顾虑已经没了,李靖心急如焚,生怕哪咤会反悔当年的承诺。 「不想说,我自会去找杨戬。」哪咤看了一眼结界,确定?了层层封印很是稳固,又瞥了巨灵神一眼。 这是让他立刻走人的意思。 巨灵神实在是有苦难言,回去又是被李天王训斥,留下来又要被哪咤训斥。 李家父子没一个让人舒坦的,进退两难,可此时除了行礼告退也别无他法。 哪咤没有巨灵神想得这么多?,或许想了却未有显露。 月色皎然,他只是在原地顿了一会,便?一个人去了灌江口寻杨戬。 杨戬正在与哮天犬赏月,见了哪咤来,还有些诧异。 月光下的真?君温润如玉,相貌非俗,扇云冠,水合服,腰束丝绦如柳坚毅,一身寻常装扮也清雅无双。 「师弟来得如此急?」 本也不算什么大?事,妖洞异动时常会有,昊天玉帝只是例行公事颁下的法旨,哪知哪咤会连夜赶来。 昔年携手伐商,一个先行官,一个督粮官,封神一战有了过命的交情。虽然如今阐教没落,但这些年里二人也一直以?崑崙玉虚宫为师门,以?师兄弟相称。 第141页 「来问妖洞所在何处。」哪咤自然是想早解决此事,白日还能回去陪敖泠,「若你不得空,我独自去也一样。」 杨戬却笑了笑:「师弟心中是有事,才这么急。」 他一眼便?看出哪咤眼中几番情绪翻涌,无法平静。 哪咤不是个乐于与人倾诉的,孤傲不驯,千年前?他便?知道。 那时子牙师叔最爱雪地独垂钓,哪咤也总看着漫天白雪出神。 后来封神大?战结束,他与哪咤一同在天庭当差,才从一众封神的神仙中将故事大?概拼凑了出来,晓得了哪咤从前?有个心上人,后来却为了他而死。 哪咤摇了摇头,只说没事。 「现在便?动身吧。」杨戬安抚了一会哮天犬,便?拉着哪咤腾云而起。 少?年足下的风火轮还是那么烈焰肆然,似乎随着它的主人,对什么都不屑一顾,可哪咤紧抿的嘴角却透露着浓重的心事。 很是心口不一。 他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联想到哪咤已有近十年未回云楼宫,便?随口问了一句:「什么事绊着你了,难不成是心上人回来了?」 能让他这样心神不宁,千百年没曾有过的事,有就一定?是大?事。 哪咤一顿,神色有些莫测,却没有否认。他没打算瞒杨戬,只是从前?也不愿意提起。 杨戬这下真?有几分诧异震惊:「那这不是高兴的事儿?么?」 「.......」 本来是挺高兴的。 后来被心上人当成了爹,实在高兴不起来。 哪咤眼中露出一丝一言难尽的苦恼,沉默了许久,最终艰涩开口:「杨师兄,我心中之人,是昔年东海的先公主敖泠。」 一切似乎尽在不言中。 当年东海大?丧闹得何其大?,敖沿当众揭露东海丑闻,败了天庭的脸面。 一根定?龙神柱压入海藏之下,令东海从此成了远逐之地,再无昔日四海之首的风光。 如今若是天庭知道敖泠復生了,为证天威,又当如何呢。 这次轮到杨戬哑口无言。 他知道哪咤是信任他才会相告此事,好一会才找回声音:「她如今应当年岁不大?吧。」 哪咤嗯了一声:「......我不太会哄孩子。」 好好的姑娘如今也藏了心事,明明是想让她无忧无虑的长大?,最后却没能做到。 「此话怎讲?」天赐杀星的哪咤太子,要真?会养孩子,才真?叫人瞠目乍舌。 「她失了记忆,原本这些年来一直与我住在下界,如今长大?了些,想离开去游歷了。」 哪咤想到她是想去东海,就更觉郁结于心。他瞒下她的身份,甘心偏安一隅,可她却想着要离开。 杨戬没养过孩子,但他至少?有养哮天犬的经验。 嘆了一声,杨戬开口道:「哪咤师弟,或许你不该看得这么紧。」 他知道千年过去,哪咤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不可一世?的少?年人,可生来孤戾惯了,根本想不通其中之事。 哪咤抬眼看他。 「众生生来都有一颗向?往自由之心,神仙亦不可免俗。就如当年封神之战,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呢?」 当年封神台前?,三教弟子集结而立,神态各异。 入了封神榜,从此虽封作神,却要皈依天庭受昊天玉帝管辖,受天规约束。哪里真?有修成仙者?,肉身成圣来得自由呢? 哪咤犹记得当年敖丙受封华盖星君,成神后第?一件事就是想来质问他敖泠为何会死,可天规当前?,敖泠被论上弒父之罪,敖丙归顺天庭,怎能开这个口。 最后几番隐忍,也没有开口问过哪咤一句。 「你越是拂了她的心意,越会让她牴触。她本失了记忆,对人世?好奇再正常不过,何不试着放开手,让她切身去体?会一番呢?」杨戬苦口婆心,话语一针见血。 「......」哪咤沉默了很久。 他甚至有些错愕,恍惚想起,当年他曾经答应过敖泠,要带她走遍山河百川,体?会人间千万般的景致风光。 她本就是向?往自由的。 用尽一生,好不容易摆脱东海成了自由身。 可如今...... 却因他的执念被困在一方山谷中。 「还有其他心事吧?」杨戬又问了一句。 中坛元帅三太子玉面修罗,向?来没什么表情,如今愁容都已浸染上眉间,一定?是有很多?烦心事。 哪咤心里做了几番斗争,觉得杨戬所言确实在理?,紧凝着眉,最终还是说了出来:「......稚子不知事,她还将我认作了父亲。」 这一句话说得实在是极不自然。 杨戬想笑,又怕哪咤这骄矜脸皮薄的性?子一点就炸,缓了好一会:「那更该让她出去走走,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就不会执着这等事了。况且,以?你的能耐,还怕不能护住她?」 他当然护得住,哪咤没吭声。 「如今是懵懂无知,若你还执意留在她身边,又引导不了她,恐怕事情会变得越来越糟。」 哪咤是什么性?子,杨戬不敢说了解十分,七八分总是有的。 他与亲人结了仇,千年也没能化解。明明没有生两个兄长的气,也惹得人家以?为他气了千年。 当年西岐军营内,金咤木咤数次要来找他,他一概不见,若是听到李靖的名字,更是如同触了逆鳞,每每滔天怒意。 第142页 料想是从小没被人爱过,也就不会爱人。只知道执着地将人放在身边,寸步不离。 但其实哪咤心里也是清楚的。 那日他那么害怕,就是怕她生了这样的念头,以?后一错再错,再也回不了头。 他不捨得离开小姑娘,可是其实他知道,他必须决断。 妖洞已近在眼前?,最后哪咤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杨戬的话。 第50章 送她游歷 秋日渐深, 风寒露重?。 回到山谷中时,哪咤的额发沾了露水,有些微半湿。 敖泠早已醒了, 她在门口等他,见他风尘僕僕赶回来的样子, 微张着嘴, 有几?分无措。 最终她捻了帕子, 要踮起脚去替他擦干。可惜身量不够高,在他面前矮了好些。 哪咤喉间?溢出轻笑,弯下腰由?着她动作?。 她已经初初长开, 眉眼潋滟,顾盼生辉,美?得动人心魄。 琥珀瞳仁中倒映出他的影子,满心满眼都是他, 可哪咤最后喉间?滚动了一下, 说得却是他不愿意说的话:「还想与黎生一起去游歷吗?」 敖泠的指尖僵了一下,手帕轻轻擦过他额角。 她被他保护的很好, 早已不是千年前那样瞻前顾后,处处都要思量才行事的模样。 哪咤可以?从她眼里轻而易举地看到答案。 她想去。 敖泠轻轻点了头,确实如他所想,没有扭捏。 他的心里还是有些酸涩,指尖蹭了蹭她的眼皮,像掩耳盗铃的俗人,不愿意看到她眼中的渴望。 「好。」但他答应了她。 敖泠欲言又止, 可哪咤提起了另一件事:「我要离开一阵子, 可愿意等我回来再启程?」 她垂着眼眸,这次顿了一会才点头, 眼中的思绪闪过,哪咤没有看见。 两人各怀心事。 哪咤嘱咐了敖泠许多,小姑娘默不作?声地,直到最后才忍不住问了一句:「去哪里?」 她都告诉了他,她是想往东海去,可是哪咤却没告诉她他要去哪里。 哪咤沉默了一会:「有些事要处理,不会很久,开春便会回来。」 妖洞确实有异动,略有些棘手,因为波及范围较广,还是需些时日去解决。而且他还有别的事想替小姑娘做打算,所以?可能要几?个月时间?。 可这一番话落在敖泠耳中,只表示一件事。 就是,他还是不说他要去哪里。 而且开春之?后,还要那么久。 敖泠心中腾起说不上?来的郁闷与难受,别开眼没看他了。 「山谷中有我下的禁制,如今你也辟谷了,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给你带糕点吃,好不好?」 不好。 她吸了吸鼻子,因为是背对哪咤,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却也知道她闹脾气了。 小姑娘毕竟从来没离开过他,他嘆了一声:「还说要去东海呢,这才要分别三个月,就不适应了?」 敖泠愣了一瞬,下意识转过身去看他,刚想说话,哪咤却站起了身。 他亲昵地捏了一下她的鼻尖:「我早去早回。」 可离开的步伐就像是落荒而逃。 他也不想离开她。 正因为不想,所以?离开的行为颇为自欺欺人。 好像他真的是去办差事的,回来以?后,小姑娘就会撒着娇对他说,你去了好久啊,以?后再也不要离开我身边了。 可他知道,他的小姑娘一如从前心性坚定。既然打定了主?意要走,他也不能拦她了。 ...... 这次哪咤确实去了很久,等到开春初暖,山谷间?的桃花都开了遍野,他也没有回来。 她已经与黎生说过了,要先等哪咤回来再动身。黎生很讲义气,看出她其?实心里很焦灼,还安慰她不用着急。 桃花深红映浅红,娇嫩的花瓣将谢之?时,又有杏花一簇簇开了满园。 她就日日坐在池边等着,心中想了很多。 其?实她一点也不了解他。 印象里,只在她很小的时候,有人来找过他,那人喊他三太子。 可是她也不知道三太子是什?么。 又想到,为什?么这么多年,除却黎生会来寻她玩以?外,就只有他和她在这里。 甚至她已经在心中寻思了无数遍敖宝儿究竟是谁的时候,哪咤总算赶了回来。 他回来得很急,还未见其?人,便有灼热的风卷过嫩白的杏花枝桠,杏花簌簌迎风下,她一眼看见了他。 一身战盔都还未卸下,清俊张扬的眉角染了一丝血迹,平添几?分嗜血的妖冶。 她还未见过他战衣凛凛的样子,惹得她心中一跳。 哪咤也才反应过来,落地前已经用术法化了一身寻常的红袍。 织银的流云纹清隽风雅,极为衬他,将那些张扬肆意的少年色染到极致。敖泠看着他,又总觉得这身衣服很是眼熟。 她还未有动作?,又见他袖间?红练铺开,卷上?她的腰肢,托着她同他一起飞身进了屋里。 「外头冷。」他捉住她一双指尖通红的手,用灵力缓缓捂热,「没照顾好自己。」 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语气,好似他没离开过一样。 他可是去了快五个月。 敖泠挣开他的手,摩挲上?他的眉骨。 第143页 没有伤,血是别人的。 她这才放下心来。 可随之?而来的是鼻尖泛酸,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了思念的味道,忍不住扑进他怀里。 「这是怎么了?」哪咤扶住她,还没明白小姑娘怎么突然这么热情。 她想撒娇,和他说她有点想他了,可还没开口,就见哪咤手中凝出一把冰蓝流光的剑。 湛蓝莹莹的剑影在她眼前晃过,刀光剑影中,她还有些迷茫,哪咤已经挽了个潇洒的剑花,将剑柄塞进她手心里。 「阿绫,提前送你的十岁生辰礼。」他的语气似乎还挺激动愉悦,像是想叫她夸夸他。 「......」敖泠突然一下不知道说什?么。 她等了他五个月。 分明他同她说好的是三个月便回来。 「你怎么才——」她的话还没说完,哪咤又啧了一声。 「忘了给你带糕点了,我发现了一家极好吃的糖水铺子,先带你去。」他说得极快,似乎在刻意避开什?么话题。 替她将剑化入手心中,他又将人抱了起身,风火轮赤焰燃起,一瞬间?已经离开山谷。 一回来就这么风风火火的,似乎不给她一句说话的空隙。 她侧头去瞧他,他的神?色倒是如常,可是她与他在一起生活了十年,很容易就能看出来他有心事。 「你......」 「去东海前,我先带着你出一次山谷。」他的声音极轻,领着她去看巍峨山岭。 如此,也算是陪她同行过了。 暮色暖意,却尽数没入重?山点翠间?。 山谷渐渐化成一个小点,其?中的莲池原来是绵延不息的,一直蜿蜒进了一汪碧潭中,又从碧潭中引出无数如丝的河流,直至天边再也瞧不见。 她有些错愕,手间?的金镯被阳光反射出一点耀人的光,她只觉得似乎很久以?前,就曾这样躺在他怀中眺望远处。 哪咤见她目光越瞧越远,向她解释:「那是黎生的家,玉萝潭。再往东三千里,便是东海。」 山河万川,其?实皆经络相连,蜿蜒入江,东流大海。 他带她去的地方?有些远,云雾后来卷上?了衣袖,再看不清云层下的辽阔山河。 让她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其?实他现在就可以?带着她去东海的错觉。 最后他们?落在了一个小镇前,因天色渐暮,街道上?已少有人烟。这里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铺子小摊已经歇息了不少。 哪咤牵着她的手绕过几?条街,最终停在了一个连牌匾都不起眼的糖水铺子前。 「夫人,再做两碗糖水可好?」 瞧见铺子前的妇人已经起了门板要关门了,哪咤喊了一声。 妇人并不乐意,瞥见敖泠的一瞬间?却恍惚了一下。 敖泠也看向了那位妇人,那张清秀的脸尚有几?分年轻,眼角连细纹都看不出来,偏偏好似与印象里的人重?合了。 印象里的人...... 她的眉心跳了下,没由?来觉得胸口闷得慌,似乎堵了一团说不明的情绪在其?中。 她从来没有出过山谷,哪里来的印象,对谁的印象? 「进来吧。」妇人收起门板,错开敖泠的视线,没有再看她。 小镇的甜水铺子布置简单,堂前只摆了几?张小方?桌,但每张桌子上?都置了一盏陶器做成的小烛台,并不失暖意。 因还是春寒,堂内炭炉还点着,将整个铺子捂得暖洋洋的。 敖泠看见了一个小小的木摇篮。 两碗飘着果香的清甜糖水在她眼前一晃而过,瓷碗搁在木桌上?的声音尤为清脆。 妇人见她目光看过去了,心中也不知怎得,就柔声向她解释了:「那是我家么儿的,如今才周岁,离不开身边,索性将摇篮搬来铺子里了。」 敖泠没吭声,心中闷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倒是哪咤见她魂不守舍,舀了一勺糖水递到她唇边。 她已经长大了,不需要他餵了。可她看着哪咤眼底的笑意,又不自觉凑去喝了。 外头响起脚步声,妇人察觉是夫君来了,连忙起身去迎:「夫君,今日这么早便回来了。」 铺子门头缀了两个铜铃,人一进来便碰撞出叮噹脆响,敖泠心想,铜铃原是用来逗弄孩子的,若是挂在高高翘起的房檐上?一定会更好看。 一个带着虎头帽的小婴童躺在父亲怀里,又被妇人接手抱过,捧在怀里哄着。 「今日草市闭得早,我见你还没归家,想着带么儿来寻你一起回。」 「料子都买齐了吗?」 「齐了,还替你带了其?他的。」妇人的夫君是个憨厚老实人,笑起来也和善,手心里捧了一把楠木梳子。 「哎呀,这么贵重?的东西?买它?作?甚。」 「不贵的。」他将梳子塞进她腰间?的佩包里,「我就是想着,好东西?都要给你。」 一番话惹得妇人笑魇如花,眼底都是幸福满足的甜蜜。她怀抱中的婴童也在咿咿呀呀,伴随着门外铜铃的声音,交织成一幅美?好的画。 宜室宜家,其?乐融融。 敖泠不禁看入了迷,直到哪咤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才乍然回神?。 她心中的酸涩有那么一刻怎么也化不开,又忍不住打心底替妇人高兴。 第144页 「真好啊。」说出来的话也像呢喃,她的目光仍看向那儿,「她过得很幸福......」 说着说着,小姑娘眼角不自觉落了一滴晶莹的泪,连她自己都愣了。 哪咤沉默地看着她,他的手扣住她的手,交叠在一起。 敖泠吸了吸鼻子,努力掩住这些莫名涌上?心头的情绪,可最后又忍不住说了一声:「他们?的小么儿也会很幸福吧。」 他们?都很幸福,好像连她都盼了很久。 盼这样圆满美?好的样子。 哪咤这次捏住了她的脸,他的指尖带着温暖的热度,将她的脸挪到他的方?向,才点了点头。 是在贊同她,又像是给予她一点肯定的勇气。 他离开了五个月,耽误了些时间?。因为除了剷除妖洞隐患外,还想着替她寻铸剑的材料,还有替她找到东海王后敖予的转世。 剑铸好了,她母后的转世也找到了。 可是她却哭了。 他看着她的模样,心疼得很,心中也有些微的涩意在瀰漫。 「她们?都很幸福,阿绫,别难过了。」 敖泠摇了摇头,唿出一口气:「我没有难过。」 她不认识她们?,莫名涌上?的情绪在他的安抚下消散开,最后剩下释然。 两碗糖水吃得很快,哪咤并不喜食甜,可他已经习惯了陪着敖泠用食,好歹用了大半。 又陪着她将不大的小镇逛了一圈,夜里虽熄了灯,可他们?都非肉/体凡胎,耳聪目明,并不影响什?么。 最后返程的时候已是深夜。 敖泠被哪咤抱在怀中,侧头靠在他胸膛前,突然疑惑道:「哥哥,为什?么你没有心跳声呢?」 哪咤低头看她,她的眼中浸着月光,皎然又纯粹。可他眸间?暗如黑夜无光,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没有心可以?跳动了。 莲花为身,荷梗为骨,伴生灵珠取代了心跳,只有极微弱的流转旋动,有时连他自己都感受不到。 「今日回去歇息,明日我送你去玉萝潭找黎生。」他顾左右而言他,避开这个话题。 这次敖泠沉默了很久。 方?才落回山谷中,她才忍不住开口:「你不与我一起吗?」 她是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是不是东海也无所谓。 黎生要走,她只是想着可以?同路而已。 她一直以?为的是,哪咤会陪着她一起去的。 可是这么多天,他都不同意。好不容易同意了,又像是一副要让她自己一个人走的样子。 她不明白。 可哪咤僵着身子,双拳握起又放下,最后只是摇了摇头。 「阿绫,我不去了。」 他漆黑如玉的眸子情绪绵长,复杂又难懂,在月光昏暗下越发让人迷离。 敖泠只觉得心被谁攥紧了。 她觉得他瞒了她什?么,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好。」她生气了。 很想问一句为什?么,可是郁闷化在心间?,成了一个赌气的回答。 谁曾想哪咤竟也点头了。 第51章 龙王之庙 梦里, 有人一袭红袍惊绝。 他随风飘然的袖袂燃着飒飒火焰,与稠丽的红绫交辉相映,艷至妖谲。 长枪游动如龙, 幽深的紫焰窜在枪尖上,一截皙白的手腕从袖间露出来, 光华生灿的金镯分外夺目。 是哪咤? 敖泠睁开眼, 澄澈的眸间微晃出一丝迷茫神色来。 客栈隔壁的包子铺飘来蒸腾的烟火气, 在晨光微露中沿着窗檐打转,惹得人馋虫一动。 她听见纷杂的吆喝声渐渐响起,是清晨的城镇开始復甦, 嘈杂却热闹。 抬起手来,她看着手腕上精巧流光的金镯,一时却陷入了沉思。 这个金镯从她不记事的时候就戴在她腕上,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 可梦中之?人持枪玉立, 红衣凛然, 虽是背影也不难猜出是哪咤。 原来这是哪咤的法器吗? 她愈发?不懂他了。 从小到大,他送过她太多东西, 从前她在山谷中不谙灵宝,以为都是些寻常饰物。 后来随着黎生出来了,寻常的小妖都近不了她的身,遇到什么?都能逢凶化吉,渐渐才知?道身上每件都是稀世的法宝。 这么?珍重的心?意,他对她这么?好,为什么?又不愿意陪她一起呢。 都已经五年了, 她一次都没见过他。 「阿绫, 醒了没?」门外的女?声朝气十足。 敖泠起了身去开门,瞧见黎生早已经梳妆打扮好, 不由一愣。 「这么?早,是要去哪儿?」 「我听此地的人族说起,不远处有一座翠屏山,山上供奉着许多神仙法庙,其中还有龙王庙,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敖泠一顿,心?中有丝异样的感触。 黎生没看出来,犹催促她梳妆,又说起其他的:「沿海的城镇果然与海一体,昨日我还听说此处有个什么?海祀节,可惜是在六月,还要几个月才能看见。」 她低声呢喃,有什么?思绪在灵识中一闪而过:「海祀节?」 「是啊,听说会拜海神,燃天灯......哎呀,阿绫你快点?啦。」 黎生已经急不可耐。 敖泠只?好停下思绪,专心?梳妆起来。 第145页 急匆匆去到翠屏山上,敖泠遥看山头,春日的嫩芽冒出来,在原本的苍翠中多了一丝新色,万物皆是新生之?景。 因是海边的镇关?,比起身居天庭的诸神而言,反而是黎生所说的龙王庙前更加香火鼎盛。 一步一路,既是熟悉又陌生,这种异常感觉从她到了叫做陈塘关?的城镇开始,就在不断滋生,直到此刻越发?清晰。 在她的记忆中,她确定自?己从没有来过这里。 可是真的没有来过吗? 人间沧海桑田,纵她想再寻找更多痕迹,一切也早已湮没在漫长的岁月洪流下。 「想什么?呢?」黎生见她一直出神,出声提醒了一句。 她摇了摇头,径直往前走。 耳边黎生仍在絮叨:「怎么?感觉你还挺熟悉这里的,我都还没引路呢,你走这么?快做什么?——等一下,不是这里啦!」 敖泠这才步履一顿,抬眼看着面前破败的法庙,紧抿着唇,一时无言。 说是法庙已经谈不上了,只?是一处荒废的院落,荒草丛生,只?有几根腐败的木柱压在土堆下,青砖皆在千年风霜中被侵蚀风化。 恰是有个山民砍樵经过,诧异地看了她与黎生一眼。 「你们?是怎么?寻到这处来的,这里原本是有座法庙的,后面被毁了,没什么?可看的了。」 敖泠嘴唇微张,下意识反问:「被毁了?」 她似乎心?有余悸一般,心?口抽疼。 「是啊,想来都是千年前建的法庙了。你今日也算是碰上我,若是旁人指不定根本不知?道呢。」樵民来了兴趣,与她多说了几句,「听家里人说,我家老祖宗从前也拜过这座法庙,据说非常灵验,被毁后还有好几代?人常来修缮呢。不过后头一直没再听说显灵的事儿了,也就渐渐没落了。」 她蹲下身,想从已经算不上断壁残垣的土堆里寻些痕迹出来,可年岁太过久远,什么?也找不到。 山民本也是路过多说了几句,见她不再说话,便挑着担子渐行渐远。 黎生瞧着她一脸苦楚,倒是一时被吓着了:「你怎么?了阿绫?」 见她要用手去翻土,忙抓了她的手。 「怎么?就走到这里了,我们?是要去龙王庙呀。」 她被这句话唤回了神,掩下眸间的复杂情绪,重新站起身来。 调转了方向?,这次她跟在黎生后面,亦步亦趋,没有再看其他地方。 龙王庙前的牌匾辉煌大气,楼阁木柱才刷上新漆,是时常有人修缮的样子,想必此地的百姓都极为崇尚祭拜龙王。 敖泠却觉得有些恍惚。 一步步踏入,雕樑画栋皆是龙身盘旋,肃穆威武。 黎生看得很是起劲,既艷羡又向?往的样子。 她们?这一行人一路游山玩水走过来,终于到了东海边,可却寻不到龙门,也没有入海的方法。 鲤鱼向?来是活在河流湖泊里的,依附淡水而生,即便与辽阔蔚蓝的大海近如咫尺,也只?能渴望地看着。 黎生倒劝她去东海试试,可她没有这份入海的心?。 连带着如今在龙王庙中的每一步都是陌生的惶恐与抗拒,最后她实在有些受不了:「我难受,不看了。」 「阿绫......」 「不用管我,你先看着就是。」 离开的脚步甚至有些慌乱,她垂着头不敢再看其中各式各样的龙身雕塑。 可倏忽间一阵清冷的风颳过,周身的人群突然四散开来,直到龙王庙中除了她再无一人,似有淡淡雾气在此中瀰漫。 有人拦住了她。 一阵玉佩叮啷的声响,一位姿色绝容的姑娘从雾里走出来。 雪青色宫裙泛着轻柔晖光,翩长的裙摆逶迤于地,绽开的每一裙幅都熠熠如海浪流曳,一看就不是凡俗之?人。 敖泠心?生警惕,收在袖间的手已经祭了双刺出来,可与来人双目相对时,却愣在了原地。 那样剔透如海浪粼粼的淡色眼眸,与她如出一辙。 她与黎生一家游歷的这五年来,也算见过不少?世面,可从未有和她一双眼睛如此相似的人。 「你是谁?」她压下心?中的悸动,不动神色地问道。 姑娘看上去年岁与她相差不大,甚至还要再大一些,也是一样颇有疑虑地望着她。 「这位妹妹,勿怪冒犯。」清贵的姑娘倒是很有礼貌的样子,向?敖泠微微颔首,「只?是感应到你身负龙族之?息,有些诧异,故想向?你询探一番。」 可敖泠向?来不是个好说话的,言语颇冷:「先回答我的问题。」 这姑娘说得好听,可却把她拖进迷阵中。黎生也不在她身边,她很担心?黎生的安危。 敖泠下意识要读这个陌生女?子的心?,可一触及她的视线,却被无形的咒术挡开。 她目光更冷,不笑的时候倒是有了几分哪咤的肃杀冷冽,目如寒星,惹得女?子微顿。 「我是东海龙族,名唤敖年年。」女?子言语和善,目光坦诚。 敖泠却愣了一瞬。 她姓敖? 「我当真没有恶意。」见她不说话,敖年年有些无奈,「族亲皆有入编族谱,可我却从未见过你,因此才好奇。」 「我与龙族没关?系。」 第146页 「可你肯定发?现?了,你的眼睛与我很像,只?有龙族眼睛才淡如海波,这是血缘之?证。」 敖泠垂下眸子,轻声低语了一句:「是么??」 敖年年很肯定地点?头。 单纯如斯的姑娘,敖泠还没透露什么?,她已经将自?己身世都抖了出来。 「所以,你可以告诉我你与龙族有什么?渊源了吗?」敖年年还在追问。 可敖泠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才不会再多透露半分。 手中捏诀,她一挥袖,莹光笼罩云雾,迷境分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化为烟,不过倾刻之?间的事。 敖年年的脸色白了几分,下意识要拦她:「你怎知?破幻术之?法——」 可她却反被敖泠捉住了手腕。 敖泠眸间掠过一丝暗色,状似不经意又问了一句:「这很难么??」 她于幻术造诣上天赋异禀,早已施得炉火纯青,反过来破阵也是轻而易举。 敖年年不说话了。 东海幻术,是东海龙族得天独厚的本领,就算是仙神也骇上几分。若非是东海之?人,何?以能如此轻巧地破阵。 明明她看敖泠只?是个半大的小姑娘,可如今看来,显然不如表面这般柔弱。 四周的喧嚣渐渐回归,龙王庙前人声鼎沸,敖年年心?中思忖一番,蹙着眉便要施诀离开。 可敖泠袖间的干坤圈已经飞出,势如破竹,敖年年还未看清楚,便感觉手中一紧,金镯箍紧了她的手腕。 才往远方而去的灵气被金镯收拢,任凭如何?施法也挣扎不开,将她的灵力牢牢控制在原地。 「你——!」敖年年气急,深觉自?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敖泠往人多的地方看去,正看见黎生在焦急地寻她,便踮着脚招了招手。 黎生看见了,忙飞奔过来。 「阿绫,你去哪里了,怎么?突然就不见踪影!吓死我了!」 敖泠指了指敖年年,语气清淡:「捉了条龙给你。」 「......」 「......」 两个姑娘都是一脸震惊地望着她,可她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微垂着眸,似有心?事。 「小妹妹,你不可如此!」敖年年急道,原本温丽的眉眼也染上急躁,「你若捉我,必引祸端。」 若她被人捉走了,她父王定会焦急万分,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因她一身华服,织金流羽,不过显身一会儿,便引得不少?人侧目。渐渐地,她们?周身聚拢的人越来越多。 向?来风风火火又大嗓门的黎生总算反应过来了,张大了嘴指着她:「龙、龙......」 「慎言慎言。」周围的人聚了更多,敖年年被吓着了,忙去捂黎生的嘴。 见敖泠还在原地作壁上观,她只?能又压低声音凑去敖泠身边:「妹妹,我是东海的公主,若失去踪迹,东海定会出兵寻我......」 她想劝敖泠不要给自?己惹麻烦,妄惹事端。 可这样懵懂还带着些傻兮兮的语气,惹得敖泠眉梢一挑,差点?被她逗笑。 不打自?招这点?,这位东海公主做得还挺得心?应手的。 「行了。」敖泠示意她们?两个都跟上她,「没打算难为你,只?是我也有话想问你。」 周围人太多了,敖泠皱了皱眉,决定换个僻静地方说话。 可前脚才出了龙王庙,便有一阵寒风颳过,一根尖锐的冰凌裹挟着寒意,迎着她的面门袭来。 敖泠神色一凛,身前已有哪咤送她的灵珠涌化心?口,形成结界,为她挡开这一击。 冰凌碎开,莹蓝的光幕撩动,她的眉眼在清辉中朦胧迷离。 一个清润的男声在她前方响起,含着震惊与一丝慌乱。 「阿泠?」 第52章 重新来过 敖丙从未想过, 此生竟还能见到她。 她就这样在意想不到的某一日,蓦地?撞入他眼帘,弯眉娇俏, 垂眼却疏冷,一如当年。 海浪似飘逸的柔顺乌髮挽着银莲髮带, 在?她发间晃出阵阵叮铃, 一声一声落在?他心底。 落在后头的两个小姑娘被他用术法隔开, 他眼里?只有?她,又唤了一声,涩意似浓墨般化不开:「阿泠, 是你么?」 敖泠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眼睫轻颤了两下。 一袭白衣的青年向她跨步而?来,面冠如玉,清贵飘然。他也有?一双淡彻的瞳仁, 只不过眼尾微微上?扬, 揉碎了一丝清冷的样子。 比起敖年年,竟连长相都与她有?五六分像。 「你认得?我?」她利刃横在?手上?, 催动灵力,蹙眉冷言。 敖丙神色复杂,见她动作,眼中晃过一丝苦涩,最后顿在?原地?没再往前。 他怎么能不认得?呢。 千年前,他濒死之际,也要分离龙骨来助她重获自由, 他在?心中盼望着她能离开深渊, 去更广阔的天地?。 可是后来他受封为神,却得?知?她为了李哪咤而?死。 那一刻他的心中有?多痛呢, 那是他的妹妹,骨肉至亲,血脉相连。他心中有?太多不甘,恨不得?将?李哪咤千刀万剐,恨不得?要他偿命。 可是想到?李哪咤的命是她好不容易换来的,若是他动了李哪咤,她一定会恨死他的。 第147页 他已经让她恨过一次了,怎么能再让她恨他呢。 最后他深唿吸一口气,声音有?一丝颤抖:「你不记得?我了?」 敖泠一怔,他的语气太悲伤,连带着她都有?些心里?不舒服。 她缓缓摇了头?,压抑了心中难得?涌上?的一点难明涩意:「从未见过,谈不上?记得?。」 她想读他的心,可是他修为高出她许多,没能成功。 她以为一身本领皆是哪咤所教?,却不知?其中有?多少来源于敖沿当初无心给出的龙族术法。 敖丙素净俊逸的脸上?又白了几?分。咀嚼着她话里?的意思,他苦笑一声:「从未见过......」 他唯一的妹妹,她没有?死...... 她还如此鲜活地?站在?他面前。 可她却认不出他,又或是认出了,却不愿意承认。 「阿泠,东海已经不是以前的模样了......」 她身死后,敖沿继位东海龙王,重设海纲,布雨施云,从未懈怠。如今翠屏山中百姓鼎盛的香火,便?是佐证。 海域生机勃勃,虽然不再受天庭重视,也成了难得?的一片净土。 再也不会有?那些骯脏龌龊了。 「和我回家吧。」他轻声道,走向她的每一步都很缓慢,唯恐吓着她。 可是敖泠眼中冷意更甚,这次甚至连话都不愿意再多说,翻腕将?琉璃刺直指上?他喉间。 他离她只有?一步之距。 但她寒声警告他:「离我远点。」 敖丙心中一痛,连手都在?微微颤慄。 他想起来,昔日东海之下,他就得?到?过答案。 她永远不会原谅他。 「我没有?对敖年年做什么。」谁知?她侧过身,去看了被术法挡在?外头?的两个姑娘,「劳烦放开我朋友。」 他静默一瞬,不愿惹她不快,挥手解开了阵法。 「阿绫!」黎生扑了过来,眉眼焦急,「你没事吧?」 敖年年倒是还立在?原地?,缩着脖子没说话。 敖丙此番正是来找这位公主的,见她不说话,想着秋后再算帐。心中嘆了一声,又将?目光转回敖泠身上?。 她与身侧的姑娘站在?一起,两人相依的模样,恍惚让他忆起从前..... 听虹,亦或是听涟? 那对双胞胎当初永远都跟在?敖泠身后,却被他害死了其中一个。如今想起,仍觉得?对不起敖泠。 察觉到?黎生投过来的瑟缩目光,他心中已隐隐有?了答案。 「我不会对你和她不利......」他试图解释。 敖泠还护着怀中紧张得?不行的姑娘,正与他的视线撞在?一起,她眸间光亮灿然,皎洁又干净。 这次他真有?几?分错愕与思疑。 难道...... 他本不愿读她的心,知?她性子烈,若被她发现定会大怒,可他想要赌一把。 双目相对,他眼中暗光涌动,可她眼中一片平静,一无所知?。 「如若无事,我们便?先走了。」敖泠启唇,没什么别的神色。 而?他愣在?原地?,双手不自觉收紧又松开,最后竟忍不住生出一分不该有?的欣喜与庆幸。 万语千言,最终汇成一句话,只指她心间:「难道你不怀疑自己是失了记忆吗......不想知?道自己的过去吗?」 她想知?道。 他从她的心声中得?知?,旋即又补充了一句:「我可以告诉你。」 可他错算了她的警惕,敖泠只是冷冷看着他:「用不着。」 真的是这样吗? 敖丙一眼看穿她的踌躇迟疑:「不必忧心,你与我有?同?源灵力,有?如此相像的样貌。你该知?道,你我定然关系匪浅。」 没想到?黎生却拦在?她身前,护短地?很:「别想骗人,阿绫从小都与我在?一起,我们根本不认识你!」 风中的寒风褪去,有?若有?若无的潮咸味窜入她鼻尖,熟悉得?似乎印在?骨子里?,敖泠终于有?了一丝恍惚。 由海而?生的种族,就算离开东海千万里?,重回故土,仍会不自觉被这股气息吸引。 但与修为高出太多的人待在?一起终究是危险。 她确实?是踌躇的,突然冒出来的二人与她如此相像,她总觉得?或许能为她解开几?分疑惑。 她有?太多疑惑了。 为何?她有?时会莫名的心悸,总觉得?有?些事似曾相识。 又为何?她无父无母,却又得?了哪咤教?导呢? 「那你说,我们有?什么关系。」她开口了,语气假装镇定,「你方才说认得?我,又说要带我回东海,是什么意思?」 「阿绫,你别相信他啊!」黎生对敖丙非常警惕。 敖丙眼中晃过情绪,松了口气,他知?道敖泠终究是好奇的。 「我名敖丙,是天庭的华盖星君,也是曾经的东海三太子。」敖丙瞧着她的脸色,语气缓缓,「...也是你哥哥,你与我同?是海中龙族,当年在?东海劫难中走失,想来你是因此才失了记忆。」 他的话说三分,含煳三分,不想不远处的敖年年先变了脸色,向他看来。 他神色一凝,不许敖年年开口。 敖泠在?思索,望向他的眼神仍有?提防。 第148页 三太子? 哪咤是三太子,他也是三太子。 「阿绫的哥哥是哪咤——」黎生为敖泠辩驳,才一开口,敖泠就忙去捂住她的嘴。 「不要说...」这就将?自己暴露了,敖泠眉心跳动。 敖丙神色微变,喉头?一紧:「李哪咤怎么能算你哥哥?」 此人也认识哪咤,她又抓住了一个重点,哪咤姓李,但从未同?她说过。 「阿泠,你姓的是敖,同?他李家有?什么关系?」敖丙不由厉声,「是他——」 他的话戛然而?止。 「他什么?」敖泠抿着唇追问。 是他害死了你。 可他嘴唇紧抿,神色复杂,最后唿出一口气:「说来话长,当年你与亲人走散,我们一直在?找你。这些年来,你过得?可好?」 他不似敖年年那般天真不谙世?事,是不会和盘托出的。 敖泠点了点头?,察觉了他眼中确实?没有?恶意,思忖一番,缓缓收下了手中的双刺。 可敖丙看见她手腕上?的银链晃来晃去,还缀了朵皎洁的小银莲,只觉得?心烦意乱。 「当年我赠你的手鍊,你可还戴着?」 敖泠已是重生过一回的人,哪里?会留着什么手鍊,她根本不知?道这回事,手上?的链子都是哪咤送给她的。 「没有?。」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她很坦诚。 敖丙握紧了拳,最后什么也没说,而?是将?敖年年唤了来。 他想告诉敖泠这是她的小侄女,是敖沿的女儿。如今东海清平,敖沿不是薄待女儿之人,新生的小公主被养得?极好,万千宠爱于一身。 可他想到?她当年所受的苦楚,又一个字说不出来。 最后他憋红了脸,指着敖年年:「阿泠,这是你堂妹年年。」 敖年年也涨红了脸,面色古怪,又不敢在?三伯面前放肆,喏喏喊了一声:「......堂姐好。」 敖泠垂下头?,这一次她沉默了很久,才轻声回了句知?道了。指尖一翻,禁锢住敖年年的干坤圈就飞回她自己手腕间。 敖丙脸色却更不好了。 李哪咤将?自己的法器都给了她。 「我不想回东海。」敖泠仍是语气淡淡,「以后你们也不必找我了,亲人久别非亲,我过得?很好,就此别过吧。」 敖泠不再看他们,而?是安抚着快要忍不住开口的黎生,牵住她的手要离开。 「阿泠!」敖丙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坚决。 她明明失了记忆,为什么会又一次选择离开,难道就对东海这么厌恶吗? 敖泠一步也没有?顿,敖年年瞧着敖丙神色悲恸,突然醍醐灌顶,上?前抓住了敖泠的手。 「你干嘛!」率先有?动作的是黎生,她护犊子一样去护敖泠。 敖年年软着声音,低声细语:「堂姐,三...哥找了你很多年,好不容易亲人重逢,至少给我们一点团聚相叙的机会吧。」 敖泠闻之颦蹙,对着敖丙尚可以冷目相对,可这个姑娘温声软语的模样,让她有?些不忍呵斥。 「求求你了,堂姐......」 「......」 她最终松了神色,侧过头?将?声音放得?很淡:「也可以,但相聚之后,我与你们就再无瓜葛了。」 不管以后,至少现在?是答应了。 敖年年面上?一喜,忙去看敖丙,神色洋洋得?意,像是在?邀功。 敖丙也舒展了眉。 一行人就这样一起回了陈塘关内暂住的客栈。 黎生一路还在?絮絮叨叨:「为什么要让他们跟着我们,他们莫名其妙冒出来,谁知?道是好人坏人......」 好人坏人尚未可知?,现在?没有?敌意以后也不一定没有?。 但她有?把握护住黎生,因此由着他们跟着,或许能知?道更多事来。 她一身本领都是哪咤所教?,浑身又是哪咤送她防身的法器,寻常人根本都近不了她的身。 发间的小银莲,腕上?的小铃铛,甚至腰间的小玉牌,随着她步伐摇晃都在?叮铃作响,晃得?敖丙急火攻心,神色越来越差。 敖泠顿住脚步,瞥了他一眼:「华盖星君这是怎么了?」 他明明告诉她,他是她三哥哥,可是她却怎么也不愿意这样唤他。 一句华盖星君,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在?他耳中怎么都显得?悽苦讽刺。 当年她一定恨不得?他死吧。 敖丙心知?她是在?试探他,有?些无奈,只能不动声色地?浅笑:「阿泠头?上?的髮带做工精巧,两朵小银莲雕刻得?栩栩如生,很是好看,不觉看入迷了。」 那髮带上?誊绣的都是阐教?法咒,威力不同?凡响。连点缀的小银莲都是用白泽兽的血润过的,有?凝魂固气之效。 敖泠也笑,微微挑眉,眼尾的笑意却意味深长:「是李哪咤送的。」 他当然知?道是李哪咤送的。 敖丙的笑意差点保持不住,唇角有?一丝僵。 总算是临近客栈,敖泠依旧錶现得?与他很是生疏,却对敖年年还算友好。 他忍不住嘆了一声,趁敖泠不注意,压低了声音去对敖年年密语:「在?她面前表现好些,算你将?功抵过。」 敖年年眼前一亮,笑逐颜开,忙不迭点头?。 第149页 其实?敖丙也极少回东海,一是因如今天庭当值,早已非是龙宫太子。 二是因千百年的岁月中,他常会回想起当年龙宫身死的那一刻。 在?权势阴谋的漩涡下沦为棋子,最终破开重重幻境下的真相,却已让他对海底的龌龊心死麻木。 若非是敖年年贪玩偷跑出龙宫,敖沿又诸事缠身,他本不会来这一趟人间。 寻到?龙王庙只是碰碰运气,谁晓得?竟会遇见她。 不可置信,又是如此庆幸。 敖丙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的苦涩渐渐清明,化作决心。 她忘了一切,或许意味着他还能...... 重新来过。 第53章 为何信他 这?日?, 灌江口的杨戬真君将手头的琐事处理完毕,斟了壶茶,又唤了哮天犬来。 「近日可去看过敖泠了?」 通体白色的威武细犬吠了一声, 白光乍过,化身为一个白衣俊秀的小少年。 只是此刻少年神色纠结, 最后坦率道:「看过了, 主人, 敖泠遇着?华盖星君了。」 杨戬握着?茶盏的手一顿,修长的手指捉着?杯沿打了个转:「这?......」 「还?有东海的一位公主,从前没瞧见过, 现下几个人都一起在陈塘关内呢。」 杨戬这?下揉了揉眉角,有些?犯了难。 东海的公主没见过很正常,龙王敖沿少子嗣,好像就得了这?么一位公主, 平时藏在龙宫里, 可以说是三界内见过真容的都没几位。 他烦恼的是另一桩事。 五年前,他与?哪咤一同?下界除妖, 发觉这?个小师弟执念太深,已?生了心魔,就快要压制不住。 一千多年的执念,并非一朝一夕生出的,也?非一朝一夕能化解的。敖泠才凝魂不久,若是哪咤心魔反噬,走火入魔, 肯定非是这?么一个小姑娘能承受的。 因此, 他劝哪咤先去歷练心魔,再做打算。 本以为以哪咤的性子, 总得好说歹说一番,却不想哪咤同?意得很爽快,只是拜託他略微照看敖泠一二。 想来是极在意她,生怕自己走火入魔时,失去理智会伤了她。 不过...... 杨戬嘆了一声,也?颇有几分师兄对师弟终于?开窍的欣慰。 他其实没什么能照看的,那小姑娘浑身灵宝法器,单拎出一件来都不得了。何况哪咤的干坤圈都在她手上戴着?,真有什么意外,哪咤一定第一时间感应到。 不夸张说,便是李靖来了,能将哪咤收进玲珑宝塔里,都不一定能动得了敖泠。 「敖泠对龙族之人是何表现?」杨戬放下玉杯,斟酌开口。 哮天犬挠了挠头:「我怕敖丙会发现,离得比较远。瞧着?敖泠没什么异常......」 没什么异常,才是最大的异常。 杨戬更头疼了。 当年敖广在东海海域只手遮天,不顾人间百姓性命,海底深渊处也?是乌烟瘴气。 这?些?龌龊事全被后来的儿子,如今的东海龙王敖沿毫不留情地?揭露出来,就为了保一个敖泠。 故而料想,如今的东海是肯定会接纳敖泠的,但这?要是哪咤知道了,定要气得再去闹一次东海。 当宝贝养了十多年的童养媳,若被当年薄待她的娘家带回去了,搁谁身上也?不能舒坦。 杨戬踌躇再三,最终下了决定:「哮天,再与?我走一趟吧。」 哮天犬心领神?会,又化回犬形,便要领着?杨戬去。 但杨戬仍是心事重重。这?小弟妹本来就是龙族,如今要去劝她不与?龙族来往也?说不过去,可不劝的话,又担心哪咤心魔更深。 只嘆昔年封神?之争,截教三霄以混元金斗将玉虚十二仙困入九曲黄河阵中,削了三花,闭了五气。 如今无论是他的师父玉鼎真人,抑或是哪咤的师父太乙真人,都仍在闭关之中,不然尚且能助哪咤一臂之力。 哪咤如今自行去歷练,又是个执拗性子,也?不知何时能消除心魔。 这?下龙族找上敖泠了,实在是怕扰了哪咤清修,不然他早该找哪咤自己去解决了。 风起穿云过,杨戬立于?云端,心觉为师弟的婚姻大事操碎了心。 却见前头火气燎原,一人红衣飒飒,灿若朝霞熠熠。一头乌黑的发拢了束玉冠,垂下几缕髮丝纷扬,额角与?脸颊皆溅了血印,非但不艷,反而肃杀清贵。 「......」这?不正是他一别五年的好师弟哪咤。 哪咤足踏风火轮,红袍与?火焰相衬,紫焰火尖枪上还?有一片猩红血痕,顺着?枪尖往下滴,一直落到他手上,也?没眨一下眼。 这?怎么瞧着?都没静下心,倒更像杀神?了。 「师弟......」杨戬开口颇有些?艰难,「你这?是要向何处去?」 好师弟面色倒是如常,只是有丝不易察觉的窘迫,没回答杨戬的问题,反倒说起了其他:「方?在下界杀了条修蛇,此物性狠,故降伏时血腥了些?。」 这?是在解释自己为何一身血迹。 杨戬仔细瞧他,这?应当是不知道敖泠的事吧,他顺口又问:「如今心魔可有消退的迹象?」 提起这?个,哪咤皱了皱眉,不算自然:「已?经好多了。」 「真的?」 「......杨师兄是要去哪儿?」哪咤反问他。 第150页 杨戬正人君子,要瞒着?哪咤本就有些?过意不去,这?下将他噎住了。 「你不是托我照拂小弟妹么,我正打算去看一趟。」他决定含煳答道。 哪咤沉默了一瞬,眼中的火焰蹿了又熄灭,似乎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这?段时间劳烦师兄了。」哪咤垂眸,抿了抿唇,「如今我心魔已?大好,今日?便打算去寻她。」 杨戬几分迟疑,见他脸色差得很,本想劝他不要逞强,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她如今在陈塘关。」 哪咤嗯了一声,显然是知道。 「哪咤,你......」那看样子,哪咤应当是才杀了修蛇就晓得了这?事,慌里慌张要去找敖泠,又被他撞破,才有一丝莫名的窘迫吧。 这?个师弟...... 错身而过,红袍飞扬,哮天犬看着?哪咤远去的身影,不解发问:「主人,他这?看着?也?不像心魔消除的样子,就让他一个人去么?」 杨戬揉了揉哮天犬的头,想开了:「小两口的事,外人干涉也?没用,总得两个人自己去解决。」 小白细犬长相威武,神?色懵懂,似懂非懂,嗷呜一声算是贊同?了。 ...... 只可惜,杨戬高估了哪咤的脾气。 陈塘关内已?是深夜,烛火彻明,将屋内照得明晃晃如白昼,敖泠才与?敖丙说完话。 关了门,她犹自唿出一口气,再转回身去时,滚烫的灵气揽上腰肢,腰间一紧,天旋地?转间已?经被人摁在椅子上。 谁能有这?样的能耐,破了她的结界,就这?样轻而易举得近了她的身。 这?股灵力太过熟悉,敖泠手间才祭出的法器光芒暗淡了下去,迟疑地?对上了面前人的目光。 真的是他,算得上是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他没怎么变,又好似变了,清隽红衣染上烛火微光,一双浸在夜色中的深邃眼瞳直直盯着?她,眼底酝酿着?幽深的情绪。 「哥...」一句称唿没说完,哪咤已?经捉出她握了琉璃刺的手。 他眼中晦暗不明,极力压抑着?怒气与?嫉妒,颇有风雨欲来时的模样。 她忍下翻涌的心绪,很不是滋味地?喊了一声哪咤。 其实,她还?想喊一句三太子看看他是什么反应呢。 眼中掩不住的欣喜与?惊异让她有些?慌乱,可一股气憋在心口偏是委屈。 一别五年,从来没见过他。如今倒好,轻轻巧巧出现在她面前。 哪咤轻笑了一声,笑容低转不明。 「哪咤?」他声音极淡,重复似漫不经心。 敖泠望向大开的窗户,料想此人是翻窗进来的,春寒料峭,寒风沿着?窗户飘灌进来。 她不理会哪咤,又想起身,假装泰然自若地?去关窗。 浓郁的莲香顺着?风萦绕鼻腔,敖泠心中更酸,可哪咤的混天绫扣在她腰间,让她怎么也?动弹不了。 他倒是没有动,只是眼中的火焰蹿动着?,灼灼耀人。 「方?才与?那人在做什么呢?」 那人。 他懒得喊名字,指得便是敖丙。 他哪里真的放心得下敖泠,早就在她身上种?下搜神?诀,五年里不知来看过她多少回。 次次在深夜中哺血餵她,瞧着?她的睡颜,看着?她日?渐好转的气色,心中又会想着?为何她一直恢復不了记忆。 得知她到了陈塘关,心里盼望着?她能想起来当年,又害怕她会想起龙宫往事。最后顾不得什么心魔,终于?忍不住来找她。 可是一来就看见那该死?的敖丙,与?她月下对坐,落笔成字,偏写了「敖泠」两个字给她。 哪咤越想越气,眼里的火焰都快燃成实质。 敖泠瞧着?他,沉默了很久,不明所以道:「你怎么了?」 怎么了?哪咤心中冷笑,那个该死?的敖丙,故意写她的名字,还?故意触碰亲近她,还?以为自己是她的亲人么? 她早已?与?东海断绝关系,亲非亲,友非友,犯不着?敖丙来假心假意。 「没怎么,看你倒是与?他颇为亲近。」他冷着?声音,心魔在与?他较劲,搅得他灵识钝痛,嘴比心快。 可这?句话惹恼了敖泠,她弯了眼角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是亲近呀,因为他说他才是我哥哥。」 她生气了。 明明是他五年里对她不闻不问,为什么才一见面就这?样质问她,还?怀疑她。 「难怪当初我问你为什么我没有爹爹的时候,你那么惊慌,原来你都知道。」姣好的脸庞一丝愠怒,敖泠眉角一挑,「原来你叫李哪咤,是天庭的中坛元帅三太子。原来我叫敖泠,不是蛟精而是龙族,你骗了我。」 哪咤神?色渐冷,周身灵力在震盪,屋内洋溢的烛火烧得更加火花辉辉。 控制了五年的心魔,就因为她一句话,心神?大乱,灵台不稳。 「我骗你?」怒火燃着?肺腑,他声音压低,因为怕伤着?她而往后退了一步,「你宁愿相信他,却不愿意相信我,焉知他没有骗你?!」 敖泠一怔,发觉他脸色极差,薄唇发白,却有一抹红缓缓溢出唇角,靡艷又刺目。 他这?是怎么了? 「不是......」她只是生气他将她抛下这?么久,才故意这?样说。 第151页 哪咤一向是宠着?她的,何曾对她发过火,娇生惯养长大的小姑娘,面对他话语难免娇纵了些?。 可她没打算真惹他气成这?样。 心中生了慌乱,她正要捻了帕子去替他将血渍擦去,却又听哪咤冷着?声道:「既然你认为他才是你哥哥,不如便跟着?他回东海。」 她根本不想去东海! 敖泠的手顿在离他脸颊三寸的地?方?,攥紧了手帕,挣扎着?要起身。 他反捉住她的手腕,凑近了瞧她,帕子贴在他眼睫下,一双漆黑的眼眸怒意凝结。 「为何要信他!」 敖泠紧紧抿着?唇,心中的委屈也?被涌上来的怒火尽数压制,昔年太乙真人就说过他们性格太相似,一样倔强又偏执。 他身侧烈焰般的灵力越来越灼热,但她咬着?牙不肯说句软话:「你不知道我为何信他?」 她挣扎着?从他的桎梏中脱身,从他腰间将一个荷包挑了起来,在他眼前晃了一晃。 「这?是什么?」她气得眼尾发红,倔强的眼神?一如当年,「敖宝儿又是谁?你既然姓李,我又姓敖,你算是哪门子哥哥?」 「你!」哪咤双手握拳,眼中猩红。 但她牙尖嘴利,字字戳心:「到底是哥哥,还?是情哥哥?」 「.......」 哪咤的怒火熄在眼底,气血翻涌,最后甚至有些?复杂地?瞧了她一眼:「又是谁教你这?个词的......」 从生气到有些?发笑,又像是心底的情绪被人揭露出来,无端有些?窘迫,终收穫了一丝清明。 「不需要别人教,我已?经长大了,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她与?黎生游歷了五年,看多了人间世道,见惯了人生百态,早就不是在山谷中那样懵懂的模样了。 她每每明白一分,就会多一个问题想问哪咤,可是他永远都不在。当年那样没有理由的走了,再也?不来找她。 她真的以为自己被他抛弃了,每次黎生与?家人在一起的时候,她的心都会落寞一会,又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过。 最后,她冷着?声音,带了哭腔:「我一定忘了什么,可你却从未告诉我,还?骗了我!」 室内的温度已?被哪咤的灵力浸润下生了暖意,烛台汲汲顾影,摇曳生姿。 哪咤的心慢慢平静下来,甚至有些?慌乱。 他见不得她哭,要张开臂膀抱住她,又惊觉她已?经长成少女的年纪。 「你确实长大了......」 一句话说得复杂又艰涩,在恰到好处的氛围里,反倒生起一丝诡异的暧昧。 敖泠也?渐渐平静下来,被他握住的手腕些?微发烫,脸颊也?被室内灼热的温度染得酡红。 哪咤沉默了很久,最后放轻了声音:「对不起,是我错了。」 他其实从未道过歉。 倨傲一世,张扬一世,不善与?人相处,从前就算哄着?敖泠,也?不会说一句对不起。 眼底的猩红褪去,灼人的火焰熄灭,他的声音虽然轻却真切。 「是我从未考虑过你的感受,早该将一切向你解释清楚的。」 敖泠吸了吸鼻子,心中的一点怨气已?经在慢慢消散。 她张开手去抱他,纤弱的腕蹭过他的下巴,环住他的颈脖:「没关系。」 她是怪他抛下她五年。 五年里,了无音讯,她心心念念了太久,却得不到回音。 思念在心中攀升,眷恋在心里滋生。 「以后,不能再丢下我,不能不要我。」她闷闷开口,唿出的热气正迎在他耳畔。 敖泠早已?不是稚童的身量,但她太过依赖哪咤,毫无察觉。 温香软玉抱满怀,哪咤浑身一僵,热意随着?尾椎骨攀升,似乎有一团火窜在嗓子里。 最后他恍惚想起千年前,敖泠也?曾这?样拥抱着?他,泣声哀求别不要她。 那次是将他当成了敖丙。 这?次,他就是他。 他终于?也?紧紧与?她相拥,嗓音喑哑,含着?几分克制与?破开迷雾的清明。 这?是一句一如千年前的回答。 「我不会不要你。」 第54章 退无可退 哪咤告诉她, 原来敖宝儿就是她自己。 原来那个荷包是她绣给他的。 可是敖泠心中不是滋味,一切与她来说很是陌生。 哪咤本也下了决心,要将所有事?情告诉她, 可临到最后,她心中?生出一丝惶恐来, 总觉得其中还有很多可怖的过往。 她害怕知道。 就像她进了龙王庙就抗拒, 看见敖丙和敖年年却没?有对亲人之间的亲近一般, 似乎真相会让她难以接受。 敖泠最后沉默了很久,只问了哪咤一句:「所以我不单是失了记忆,其实是死?过一回是么?」 她向来是聪慧的, 一条条线索串联起来,总能寻到蛛丝马迹。 千年前?就已落败的法庙,记忆中?不曾有过的泛旧荷包,敖丙的欲言又?止, 甚至五年前?哪咤无端带她去的糖水铺子。 无一不在告诉她, 事?情远比她想像中?复杂难言的多。 哪咤看着她雾气朦朦的眼睛,抿着唇点了点头。 她笑了笑, 神色很苍白,差点让哪咤以为她其实都记起来了。 第152页 「往事?已逝,想起来也是徒增烦恼,过去了...也好。」 可她说的却是忘了也罢。 哪咤一怔,其实他是盼着她能恢復记忆的,可既然敖泠这样说了,他又?能说什么。 真的不想知道吗? 其实并不然, 可是真相唾手可得的时候, 她的心在发抖。 最后一室绵长,再?也无话。 翌日清晨, 她再?醒来的时候,哪咤却不见踪影。 敖泠的脸色瞬间就冷了。 昨夜才?说得好好的,不会丢下她的,今日一早却不见了人。 天光熹微,阳光洒在木桌上,一张字条被瓷瓶压住,格外醒目。 她起身下了榻,瞥见上面?苍劲有力的字迹,力透纸背,又?略微有些潦草张狂,似乎留得很急。 是哪咤留了字,说有事?要出去一趟。 好歹是听进了她的话,晓得留句嘱咐,可是她心情半分未见好转。 门外有人轻轻叩门,声音如玉碎清冷:「阿泠,一起用早膳吧。」 她不想,婉拒了,敖丙却说黎生与年年都在楼下等她了。 因有黎生在,她不好再?拒绝,只是有些纳闷怎么两个姑娘家这就玩到一起去了,略一思索,便推门而出。 一张小脸未施粉黛,却清丽无双,恍惚让敖丙想起了从前?在东海里。 曾经他们也是有温情的时候,敖泠邀着他去角元殿中?小坐,他会带上她爱吃的茶点,陪她嬉闹。 她在殿中?一向是随性的,只用一根珊瑚簪将发挽了,眉若远山,唇红淡淡。 还能回到那时候么? 他瞧着她疏冷的神色,没?有多说。 「所以那人就是哪咤?」还未至桌前?,敖泠便听见敖年年含娇羞涩的声音。 「照你形容的,应当是吧.....」黎生语气不太?确定,打了个哈欠。 她拢在袖间的手微微蜷着,面?上没?什么异常。 黎生见敖泠来了,忙让出位置来给?她坐:「阿绫,哪咤是不是来了?」 敖泠没?否认,点了点头。敖丙微抿着唇,落座起便不再?说话。 黎生替她夹了一筷子菜,挑得都是她爱吃的:「年年说在客栈门口撞见他了,又?急匆匆走了,你们见过了吗,他怎么不留下呀?」 她怎么知道。 想起这件事?就来气。 「是呀。」年年笑得娇俏,细看脸上还有一丝红晕,「堂姐,你的哪咤哥哥长得真俊俏。」 敖泠瞧着年年的模样,心里涌起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却没?说话。 敖年年并非故意的,心思单纯,说出来的话真心又?直接。 「他还会回来吗?」年年语气中?有些小心翼翼的期待。 但她还未来得及说话,敖丙已经放下筷子,声音颇为严厉:「年年,没?有规矩。」 年年怕他,没?敢再?开口。 敖泠没?有胃口,随便吃了一些便想回房中?。 「不如陪你出去走走吧?」但敖丙见她心情似乎不好,陪着她回去的途中?,斟酌开口。 她抬眼看他,心中?总觉得他非是这样的人,又?何必在她面?前?做小伏低呢。 「不必了。」她心中?已经很不是滋味,自己扫兴,不想扫别?人的兴,「华盖星君,我想你是心中?有郁结,可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不必再?纠结了。」 可敖丙抿着唇摇了摇头。 「阿泠,这是我欠你的。」他声音苦涩地?化不开。 他将她害得那么惨,李哪咤都能为她将听涟寻回来,他难道就不能做些什么补偿她吗? 可这是上辈子的事?了,敖泠真的不想追究了,最终她闭了目,逼着自己将声音冷下来:「欠了就欠了,我不用你还了。」 她想到昨夜,哪咤其实还与她说了一些往事?。那时他抓着她的手,覆上他的心口。 「记不记得你问过我,为什么我没?有心跳?」 她没?有说话,不知如何开口,灵台隐隐作痛,她透过识海看见自己的龙身不再?是雪白一片,青澄色的龙鳞斑驳稀疏,压得她心中?喘不过气。 「因为我没?有心了。当年是你以身作抵,护我周全,将心给?了我,可自己却身死?道消。」 她想哀鸣,藏在袖间的手在发抖,不愿让哪咤看见。 「......我害死?了你。」这是哪咤的执念,他的声音晦涩。 她打断他,心也在一抽一抽地?疼:「别?说了。」 可哪咤沉浸在情绪里,仓皇无措,眼中?的火光忽明忽暗:「好不容易找回了你,可你失了记忆,你什么也不记得了。」 她也不想啊,更不愿他这样陷在里面?。 「记得这一切的只有我。」 那一刻她头痛欲裂,终于惶恐地?捂住了他的嘴,颤声不止:「别?说了,别?再?说了......」 为什么要回忆那些深渊下的痛苦呢。 她不想记起来。 哪咤眼中?也渐渐恢復了清明,他甚至有些错愕又?痛苦,最后闭上眼抱住了她。 他们在黑夜中?汲取彼此的温度,相伴十年的默契让他们在那一刻缄口不言。 没?有人能释然,但她想做第一个放下的人,因此也这样劝敖丙。 敖丙沉默了许久。 第153页 他眼底的微光在阳光下闪烁,那双眼眸极为剔透,如今却似乎很是深邃,最终语气淡淡道:「抛不开执念的不止是我,你已经知道了对么?」 敖泠藏在袖间的手掐出了血印子。 「你知道李哪咤生了心魔,你要助他放下,那你自己呢?」他的声音已有了一丝颤抖,「还有我呢?我们也是血肉至亲啊,为何你却只能看到他?」 她已经知道李哪咤的执念了。 因此她要放下所有,决心再?也不提当年的事?,守在李哪咤身边,让他将痛苦忘却。 那她自己呢?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真的就不痛苦吗? 敖丙闭上眼睛,眼睫却在轻颤,挣扎不堪。 他也有痛苦啊,当年没?能救下她,当初曾那样对待她。 可是她真的连一个弥补的机会都不给?他,难道他就能放下么? 「你读了我的心。」 敖泠只是漠然地?看着他,语气冰冷,甚至有一丝警惕。 敖丙唿吸一窒,最后唇角勾起一抹悽苦的笑容:「...整理髮布本文在扣扣群死二洱珥吴酒以思企...他在你心中?,就有那么重的分量?」 重到情愿遗忘过去,只是为了李哪咤受心魔反噬之时,她能不受往事?影响,坚定地?陪在他身边么。 敖泠沉默着,她的眉眼都似浸了寒霜,像是冬日里的冰湖般平静无波, 但她是默认了。 敖丙深唿吸一口气,最终有了决断:「好,我不会拦你......但其实还有一个——」 「阿绫,敖丙,年年不见了!」突然黎生惊慌的声音从楼梯处传来。 敖丙的话被打断,顿了一下,神色复杂地?与敖泠对视一眼,并行去了楼梯处。 黎生说敖年年被敖丙训斥了一句,心情有些低落,吃完饭就回房间休息了。 她瞧着年年看上去都快哭了,就回房里拿了些零嘴要去分享,谁知就是这么一个转身的功夫,原先还好好坐在房内的人就没?了。 敖丙拧起一双俊秀的眉,微微运起灵气,少顷神色微变。 「怎么了?」敖泠看出了不对来。 他面?色凝重:「我在她身上种了追踪咒,竟失效了。」 不是自己跑出去玩了。 敖年年虽修炼了三百年,但远不如敖泠天资卓越,又?是被敖泯宠大的,怎么也不可能冲破咒术。 敖丙略一沉吟,捏住了一枚龙族的飞灵笺,催动灵力,信笺向东海疾驰而去。 敖泠站在长廊前?,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天穹阴云密布,不时有几道蕴紫的闪电划过,令人胆颤心惊,她侧耳去听,甚至能听到云间轰鸣不断的雷鸣。 「要下雨了。」黎生也凑过去看。 有什么思绪从敖丙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皱眉沉声:「不是东海降的雨。」 他想起来,答应敖沿的请求时,敖沿正埋头在批司雨簿,他不经意瞥了一眼,竟记了下来。 陈塘关近日并没?有大雨。 况且这雨蹊跷又?骇人,十有八九是有龙族失控无意布下的。 可能是年年是遇到危险了。 「走吧,先去查探一番。」敖泠已看出来敖丙心中?的焦急,率先提起裙摆往客栈外走去。 出乎意料的是,雨本身就是从东海的方向开始下的,众人飞身而去,已见乌云沉霾,形似一条巨龙张着血盆大口,盘旋空中?。 敖泠又?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按耐住心中?的怔忪,她努力保持着冷静。 雾气笼罩海面?,泛着浓墨般诡谲的光晕,潮声吞没?在嘈杂轰鸣的雨点下,海天交际线早已模煳不清。整个海域似乎都陷入了死?气沉沉的阴霾雾团中?。 敖丙面?色严峻,才?放出一缕灵识去探,下一刻如玉的脸庞就白了几分。 「是天庭出手了。」他喃喃道。 敖泠不明所以,心在砰砰直跳:「天庭要做什么?」 他神色复杂,目光凝在她身上,心中?有几分迟疑,最终抿着唇,唤得却是黎生。 「你带阿泠离开这里。」 黎生被点了名,也有些讶然,瞪着眼睛想问为什么,却被敖丙眼中?的厉色震慑。 她去拉敖泠的袖子,喏喏道:「那我们走吧。」 敖泠顿了一下,本是不想走的。可瞧着他一脸严肃,又?怕随意掺和坏了事?,最终试探了一句:「是与我有关?」 他艰难点头。 或许是与她有关,他不敢确认。但敖泠呆在这里只会更危险。 东海龙族雌龙稀少,如今现世的只有她与敖年年,本是同宗灵力,又?身形相似。 若他猜得没?错,许是天庭已经发现她的踪迹了,错把年年当作她了。 「你留在这里或许会生变,还是离开吧。」他担心她不听劝,又?加了一句。 敖泠垂下眸子,沉吟片刻,最终抿着唇要离开。 可是天庭并非好煳弄的,雾气瀰漫泛滥,不过他们说话的这一会工夫便已席捲而来。 他们已经退无可退了。 有谁在混乱中?拉住了她的手,将她带进怀里,声音冷冽却含了一丝慌乱。 「敖宝儿,别?看,别?说话。」 清幽的莲香隐入迷雾中?,她方有一丝错愕,就发现那个温暖的怀抱似乎成?了错觉,周围只剩下她孤身一人。 第154页 第55章 硝烟平寂 她在迷雾中迷失了方向, 停滞浓沉的雾气卷过周身,寒意从尾椎骨涌上来,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什么也看不清。 只有潮声滔天, 一声比一声响,振聋发聩。 敖泠心中生出一丝烦躁, 正想捏诀阻绝这嘈杂的声音, 就见雾气渐渐消散, 露出一碧万顷的大海来。 有一个?身着?海青龙袍,头缀琉璃贝珠的威严老者背手而来,浑浊的龙眼里满是笑意, 看她的神色极为宠溺。 「敖宝儿?,你去哪儿?了??」 她却一怔,心中泛起钝痛。 这个?称唿由哪咤说出来并没让她觉得?有什么不对,可由这样阴森嘶哑的声音来说, 却让她凉意从头至脚蔓延, 不觉往后退了?一步。 方才有人告诫过她。 别?看,别?说话。 她还记着?, 即使恐惧蔓延在心间,还是强忍着?闭上了?眼睛。 可是那犹如附骨之疽的声音仍然在耳畔迴响,一声近过一声,明明是含着?笑意的话,却让她不寒而慄。 「敖宝儿?,你离开东海都多久了??该回来了?......贪恋人间,生了?妄欲, 可是东海重罪。」 最后一句话几乎贴在了?她耳边, 寒声枯骨一般:「也该去见见你的哥哥敖泯了?。」 她勐地睁开眼,嘴唇发颤, 脸色煞白。 形如枯木的手攥紧了?她的手腕,腕骨传来碾碎般的疼痛,她怎么也挣脱不开。 「我问?你。」那人浑浊的眼中再无暖色,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是不是你杀了?敖泯?」 敖泠已经吓到失语,深重的惶恐压得?她心口抽疼,微张着?嘴,不住摇头。 「不是你?那你杀了?谁?」一声冷笑在她耳边响起,他的声音浸润着?彻骨寒意。 她急于反驳,终于忍不住开口:「我谁也没杀。」 「不。」 他眼中暗波流动,声音变得?呕哑难听起来,似乎咯了?一口血在嗓子间不上不下:「你杀了?我,还杀了?敖泯。」 笃定又讥讽的语气,似乎已经给她定了?罪。猩红血迹顺着?海青色的龙袍往上爬,他的面容越发清晰却诡异。 敖泠知道,她从前?一定认识他。 是谁?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心口的疼已经从钝痛变得?犹如刀割,她颤着?声:「我没有杀,我没有......」 「谁能证明呢?东海大丧,五太子敖泯指认的就是你,是你弒父弒兄,大逆不道,其罪当诛。」 「不,我没有.....」疼痛叫她难以唿吸,像是被人狠狠遏制在地,难以动半步,但?她厉声反驳,「就算杀了?,肯定也是你们?该死!」 面前?的人盛怒无比,逐渐化身成一条硕大的龙,地动山摇,阴翳将她笼罩,她忍不住往后倒去。 「你如此?悖逆不轨,逆天?而行,不如就跟着?他们?一起死。」 龙身游窜天?际,遮天?蔽日,发出呵呵的诡异笑声,令人头皮发麻。 什么? 她眼神中露出一丝迷茫来,四周的模样在不停地变幻。 乌云犹如鬼魅压境,巨浪滔天?,有百姓的哀鸣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鳞次栉比的房屋被巨浪冲垮,无辜的百姓被捲入海中,顷刻间没了?声息。她想去拽住什么,可摸到的只有一场空。 似乎有人在她身前?,细数她的昭昭罪行。 「东海叛徒敖泠,私与李哪咤大闹东海,杀害兄长,意图弒父。又不顾天?规,私为陈塘关降雨,桩桩件件何顾天?庭与龙宫?」 「如此?重逆无道罔顾伦常之辈,违反天?纲天?则,亦违反了?龙宫宫律,由我东海龙宫看押,不日定罪。」 迷雾中蓦地有人死死按住了?她,逼她跪在地上,锁链加身。 她挣扎着?要起身,身上的法器灵宝皆在震颤抵抗。 「我没有!」她没有罪,她何罪之有? 兵刃交加,振聋发聩的轰鸣声越来越大,迷雾里呛入肺腑的浓烟让她几乎窒息。 一幕幕从未见过的场景在扭曲变幻,逼得?她快要崩溃,声嘶力竭。 幽深海底烈焰莹莹,入目赤红,蔚蓝海水染上血色,随着?海浪掀起一阵血雾。 少年手执短刃,削肉剜骨,鲜血如惊雨直下,在空中划过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线。 东海的丧钟一声高过一声,肃穆威严的声音直要击溃她的耳膜。 「敖泠,你犯东海杀劫,本该身死偿还,此?番可认罪?」 空寂渺然的声音了?无感情?,不断控诉指认着?她,让她心中真的恍惚生出一股死念来。 是她真的有罪么? 「我......」 忽而一抹鲜亮的红绸穿过云雾,在她眼前?抖落成画,卷上禁锢住她的锁链。 有人在惊唿三太子。 熟悉的声音穿透了?云间,清冽又锋锐,他厉声恨言:「若天?庭非要逼我,我便反了?这天?庭!」 「谁若拦我,我便杀谁!」 「李靖,你不顾与燃灯的约定,我先杀了?你!」 她什么也看不清,心口的疼痛令她几乎晕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喧嚣渐止,静得?只能听到她自己艰难的唿吸声,连带着?身后压着?她手臂的天?兵也松开了?手。 第155页 有人拨开云雾,一柄紫焰火尖枪凛冽无比,捲起尘埃破晓。 哪咤鲜亮的红袍染了?暗色,明明血浓如墨,满头满脸皆是血,可眼中的三昧真火熊熊燃烧,涤烬世间污祟。 他伸出手来抱她,温暖炽热的怀抱熨帖了?她惊慌失措的心。 「都结束了?。」清朗的声音有一丝颤,可却那么坚定,「我们?回家吧。」 家...... 她被迷雾中的瘴气搅得?灵识不清,头疼欲裂:「我的家是......」 她还有家么? 哪咤将下巴搁在她的发顶,顿了?一会,嘴唇微动:「阿绫,我们?的家,还记得?么?」 「......」 迷雾渐渐退去,海岸线笼罩了?一层辉光,她抬眼看去,云层间若隐若现的尽是手持兵刃的天?兵天?将,此?刻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她忍不住往哪咤怀里缩了?缩。 哪咤捂住了?她的眼睛。 枕在他的胸膛间,她恍惚想起来,她的家在三千里往西,是一处漫野飞花的山谷。 是她和哪咤的家。 所有硝烟最终平寂,天?兵尚未动作,有人来了?结了?这场仇怨。 南海修行的惠岸行者木咤御风而来,奉观世音之命带来佛门口谕,与之同行的还有文殊菩萨座下的大弟子,如今已身在灵山如来佛祖之处任职为前?部护法的金咤。 两人皆是佛门贵子,携的是西天?佛门之令,无人能拦。 「诸余罪中,杀罪最重;诸功德中,不杀第一。冤深似海恨难平,可昔日东海龙王早已力证敖泠无罪,天?庭何必赶尽杀绝?」 昊天?圣人肉身成圣,三千劫始证金仙,又超过亿劫,始证玉帝,早已超脱三界外,无心亦无情?。 天?纲天?则已定,不容任何人置喙,可佛门如今势重,天?庭即便有抗衡之心,也终究心有余力不足。 天?庭最终撤了?兵,向西天?允诺再不追究。 大雾散去,敖泠看见了?不远处的敖丙一行人,除却他,还有黎生和昏迷的年年。还有.....一个?如密境中一样身着?龙袍的青年。 那身龙袍像是她的噩梦,她的心颤了?一颤,后怕让她忍不住搂紧了?哪咤,似乎这样才能给她一点慰籍。 海面已经平静下来,碧海晴空,可手持玲珑宝塔的李天?王却尚在云端,并未离去。 他飞身而下,面对着?三位昔日的儿?子,痛心怒吼,几乎崩溃:「我没有害她!是天?庭发现了?她的踪迹,与我何干?」 玲珑宝塔迸发着?七转流彩的光,明明耀眼夺目,流转着?温润的光晕,却是杀人利器。 「哪咤,你教唆金咤木咤忤逆我,为子如此?,大逆不道,我今日便收你进宝塔,叫你好生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金咤拦在了?李靖身前?,语气平静:「释迦牟尼尊者已授下密令,玲珑宝塔与佛有缘,让哪咤认塔为父。你与哪咤再无父子干系,何来大逆不道之罪。」 「那我以塔镇压他又如何?」 金咤一刻也没迟疑,看他的眼神也尽是疏离:「不是不可,但?因果未成,你要自行承受其反噬。」 哪咤嗤笑一声,犹自抱着?敖泠就要离开,连一句话也不肯多说。 李靖脸色难看,众目睽睽之下,他不管不顾,只得?又去拉二儿?子木咤。 「你们?是我的儿?子...佛门禅修千年,千年间竟连一句话都不愿对为父说,难道这么久都不够了?结当年的怨吗?!」话至最后,竟也有一丝哽噎。 木咤却看也没看他,神色坦然,双手合十:「施主,佛门修行,六根清净。我早已看开,也望施主莫要陷入执念。」 当年封神大战之后,普贤真人闭关远游,木咤学成,肉身成圣,却再没有回过李家。 后佛门兴起,他拜在南海之下苦修,再不问?红尘之事。李靖寻了?他无数回,可他依旧坚决,昔日在总兵府立下的誓言,不愿再变。 「逆子,都是逆子......」李靖往后推开几步,已有了?些癫狂,「我有何错?!我所作一切都是护陈塘关安危,可你们?这些孽障,却如此?待我!」 他笑声癫狂,笑里又带着?痛,嘶声力竭。 「父亲。」金咤垂眼看他,抿着?唇沉声道,「你还记得?,当年母亲被你逼死之事么?」 如今只有金咤愿意开这个?口喊他父亲,可说出来的话却冰冷无比。这样犀利,并没有留任何情?面,就给他定了?罪。 逼死自己的夫人...... 在最讲究伦理道义?的众神面前?,说他有杀妻之罪,就像戳着?他的嵴梁骨说他罪大恶极,枉为天?神。 此?言一出,李靖脸色惨白,顿时僵在原地。 「母亲心善,为母慈悲,只是想维护自己的孩子,她又有何错。」 「哪咤当初才是为护陈塘关安危而死,可你是非不分,砸了?哪咤法庙,将母亲逼至绝路。她本是肉体凡胎,你破了?我的禁制,反噬伤了?她,她已是心灰意冷之际,才会重伤而死。」 金咤紧握双拳,说到此?处,眼中已是一片怒意。 他曾经那么维护自己的父亲,可是李靖薄情?寡义?,懦弱无能,先杀死了?他的弟弟,又想这样逼死他的母亲。 他是曾想忠,想孝,想义?。 第156页 可是,家已覆灭,人已离去,是他的父亲,亲手将一切都毁了?。 忠义?孝顺,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他的愚昧不堪,甚至成了?造成这一恶果的帮凶。 「你害死母亲,枉为人夫。」他一字一句,哪里还能看到半分对亲人的眷恋之情?,「你逼迫哪咤,枉为人父。」 「可你如今还能在天?庭任托塔李天?王之位,又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句句戳中李靖的心,字字刻入李靖的骨。 李靖的脸色已是煞白僵硬,他任托塔李天?王...... 他不由得?向表面一派宁静的云层间看去,那里仍有无数双眼睛在窥看着?,他一生所求仙途,度厄真人不愿给他,好在最终得?燃灯道人指引,点化成仙。 可是成了?仙又如何? 三个?儿?子早已在他的锦片前?程里撒满刀尖,每一步都是鲜血淋漓,遭人唾弃,金咤表面温和却尽是疏离,木咤一去南海再不归家,哪咤..... 他在天?不得?昊天?玉帝重用,不得?同僚尊重,明面上哪咤由他调用,实际却是他需得?攀附自己这个?逆子。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的笑话,看他做小?伏低,看他举步维艰,看他众叛亲离...... 即便到此?刻,他还要求得?哪咤原谅,因他被这东海龙女下了?禁术,梦魇千年未得?一日安宁,痛不欲生。 他们?毁尽了?他的仙途。 如今,还以此?来讽刺他。 「你...你们?......」 李靖脸色难看至极,想狠狠看一眼敖泠,又碍于哪咤的脸色不敢看,最终掐紧了?手中的玲珑宝塔,企图维护着?最后的尊严,转身离开。 敖泠一直躺在哪咤怀里,她心口的疼痛总算缓了?一些,听他们?说完这些话,心中也忍不住苦涩起来。 说不出为谁苦。 她只得?喃喃问?哪咤:「你的母亲......她......」 哪咤搂紧了?她的腰,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轻声回应她:「母亲一生悽苦,但?好在晚年已释然了?这些往事。」 敖泠一愣,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微微仰着?头去瞧他。 哪咤也低头看她,不过目色疲惫,却想到了?那一段往事...... 金咤骗了?李靖,不过是为了?要李靖愧疚,要其永远背负杀妻之骂名,永远不能翻身。 其实,母亲当年并没有重伤离世。 当年他的法庙被毁,敖泠为他报仇却一去不回,心如死灰的母亲独身一人离开了?陈塘关,后回了?娘家,闭门不出。 甚至连他都被金咤骗了?很久,只因金咤想藉此?来报復李靖,没有透露给任何人此?事。 后来,他还是探查到了?母亲的踪迹,彼时封神之战早已结束,已经苍老年迈的母亲却目光依旧温柔,让他不要再怪其他人了?。 「原本我已重伤不治,心灰意冷至此?,也想就此?一了?百了?。」母亲看着?跪在地上的他,轻声缓缓,「但?是金咤跪在地上求了?我无数日夜,他也说要为我报仇,为你报仇......他原本就是最顾念感情?的,你也不要怪他,哪咤。」 「伤你的说到底是我与你父亲,生你来世间,却对你未尽养育之责。」 哪咤未吭一声,那时的他仍旧未原谅整个?李家。 但?他提到,可以为母亲寻一条修仙求圣的路,渡她修为,佑她往后一生平安。 「你们?过得?好,我便算是无憾了?。」殷夫人却摇摇头,笑得?依旧温和,「金咤也与我说过此?事,但?我亦拒绝了?他的好意。我早已看开,这一世过得?悽苦,不愿再回想......下辈子,不想再这样累了?。」 人到晚年,殷夫人是真的看开了?一切。 所求不过是来世平平淡淡,再也不必经歷夫妻离心,幼子离世之苦。 哪咤却愣住了?。 「于我而言,做凡人一世短暂,却也短痛。」殷夫人将他扶了?起来,她一向是温柔的人,温柔对他嘱咐,「你的人生却还很漫长,切莫让仇恨执念蒙蔽双眼,哪咤......」 那时,他的神色却蓦然变得?迷茫起来。 他在那一刻想到了?敖泠,她说她这一生颠沛离苦,皆是幻梦,她痛苦至极心如死灰。 她想解脱。 「李靖无义?,但?金咤木咤依旧是你的家人,是我们?的家人。」母亲是这样说的。 再后来,已经年迈的母亲在他们?三个?孩子面前?安然离世,寿终正寝。 他们?三个?人跪在母亲面前?,沉默一室,又各自离去,可有些心境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 海浪潮声,敖泠看见远处依稀的身影已经往此?处而来。遥遥东海,如今近在咫尺,亲人明明就在身边,却像有一道天?堑相隔。 哪咤低头看她,想掩住她的脸,免得?她触景伤情?:「我们?回家。」 他的声音极轻,似乎没什么气力。 敖泠总算发现不对,从他怀中退开。她才站定,哪咤整个?人就脱了?力,几乎要栽到她身上。 金咤也看向哪咤,本想伸手去拉他一把,却见他微微避开,不由得?神色复杂万分。 心魔已生,哪咤强入迷障救下敖泠,定遭了?极强的反噬。 而且他果然猜中了?,这个?弟弟是真的敢反上天?去。今日若非他与木咤拦下,一柄火尖枪都快直指李靖了?。 第157页 若哪咤真反了?,天?庭恐怕不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 这本是天?庭特意给东海的下马威。 昔日敖沿挑衅天?庭威严,如今天?庭欲杀敖泠,为的便是以儆效尤。 故意设下迷阵,也是要告诉整个?龙族,纵然东海幻术高深,天?庭也一样能用迷阵杀人。 怀璧其罪,东海越是以幻术立命于世,天?庭便越要抹杀这份傲气,势必要十万里海域彻底俯首称臣。 哪咤一身血衣,眼中的火光灼热不灭,翻涌的三昧真火开始向四周蔓延,几乎要失去理智。 他自己将敖泠推开了?,火尖枪伫在地上,他死死攥紧枪柄,才堪堪稳住身形。 「哪咤。」久未出声的木咤开口了?,「不如随我去一趟南海,或许观音大士能想办法为你化解。」 「不必。」他紧咬牙关,不愿接受木咤的好意,可喉间忍不住咳出口血来。 敖泠急忙去要扶她,可她的手才触到他的发梢,灼烈的三昧真火就烫过她的肌肤。 那真的是深入骨髓的尖锐疼痛,灼烧的痛意漫过四肢百骸,可她强忍着?没吭声。 哪咤又撑着?往后退了?两步,这次冷着?声想斥退她。 「别?碰我!」 「你去南海吧。」她满目焦急,「心魔不是那么好控制的,佛门或许有办法。」 哪咤微一错愕,凝视着?她含着?关切的眸子:「你知道了??」 他自以为自己瞒得?很好。 可敖泠早就看出来了?,何况清晨走得?那么急,不是唯恐伤了?她,还能是什么。 她还没说话,敖丙已经走至他们?面前?。 「阿泠,我有话对你说。」 第56章 无路可行 「李哪咤心口有一颗定魂珠, 那本是你的法宝,如今为他所用,却是暴殄天物。」 「你这是何意?」敖泠蹙眉冷然, 去看逆在?光下?的敖丙。 映照在浪峰上的霞光犹如一片片燃烧的火焰,点燃了他的衣袖, 可?他偏偏清润如水, 丝毫不受霞辉影响。 他与哪咤像两个极端。 「定魂珠能造出?无上幻境, 亦能止无穷梦魇。」敖丙转过身去看她,「他本不会受心魔之苦,是他自己不会运转定魂珠, 才遭此劫难。」 海声晃荡如歌,潮起?潮落,扰人心神。 敖泠向远处看去,已是空无一人。 哪咤方才被心魔反噬, 昏厥过去。她趁金咤木咤心神大乱之时窥探了他们心神, 已知晓他们是哪咤的兄长,对哪咤并?无恶意?, 就由着他们将他带走了。 她也不小心触碰到了三昧真火反噬的烈焰,便痛彻入骨。 哪咤该有多痛呢? 「你有办法救他。」她笃定道。 这次敖丙沉默了很久,眼中的情?绪交织,逆光之下?,她却难明其中的深意?。 「阿泠,如果你恢復记忆,尚可?救他, 你愿意?么?」 「愿意?。」她回答地很干脆。 敖丙强撑的几分笑意?僵在?嘴角, 他喃喃道:「你不是害怕.....」 他读了她的心,知道她有多惊惧那些往事。 那些过往骯脏不堪, 曾经磨灭了她眼中的神采,将她逼得泣血哀鸣,走火入魔。 人心中总归会有好?奇,她也会好?奇从前,可?只要不再亲眼所见,至少能保留一分宽慰。 就连他,心中也还有一丝龌龊的心思,盼望着她不要恢復记忆,这样对他的怨气还能少一些。 「敖丙。」这次她喊得是他的名字,「你难道没从我心中看到,我与哪咤的过往吗?」 她指的是在?山谷中相伴而生的岁月。 敖丙的脸色白了几分。海族久居海底不见阳光,都是肤白盛雪的,如今却更显得他面色凄凉。 他自然看到了,是哪咤将她养大的,是哪咤陪了她这么久。 「在?我有记忆的十五年人生里,他的存在?早已不可?磨灭,这是谁也比不得的。」敖泠看着他,「我可?以?为了他放下?过去,也可?以?为了他拾起?过去。不管过往的真相有多残酷,只要是为了他都可?以?。」 待她的话说?完,敖丙的脸色已是惨白一片。 「你的十五年......」 一千多年前,东海之中敖泠的十五年,尽是虚伪与绝望。一千多年后,哪咤为她送来的十五年,却尽是温暖与期盼。 琉璃色的眼眸中尽是痛苦与懊悔,最后化作一片释然的妥协。 他轻声说?了句好?。 「你能寻到可?以?与之相伴一生的人,哥哥为你高兴。」 一声哥哥,所有往事在?他心中尘埃落定。 纵然李哪咤当年血洗东海,与龙族之仇不共戴天,他自己也曾死?于他手......可?只要是她欢喜,他又能如何?说?呢? 作为她的亲人,她的哥哥,即便敖泠不认他,但他依旧心知他亏欠了她良多。 「定魂珠是你的法宝,唯有你会使用......若你恢復记忆,或许还能替他寻到转机。」 李哪咤如今去了南海,可?是心魔终归是心中的劫,敖丙从一早就看出?来,此劫只有敖泠能助其渡过。 解铃还须繫铃人。 「有人助你重生,用的是一块龙骨一片龙鳞。但那人并?不知除此之外,还需在?海藏玄洞深处渡过龙泉眼,方能铸塑龙灵,得成真龙。」 第158页 龙族上古湿生,便是由龙泉眼而生。 昔日母族式微,雌龙便会被拖入玄洞之中,被迫与雄龙交/配。 这是龙族不为人知的秘密。他也是后来才知道,只有在?那处才能育生龙灵。 敖丙神色复杂,她也曾被拖入玄洞之中。 只是因当时敖广一心要取定魂珠,她又年纪尚幼,才算是逃过一劫。可?给她造成的伤痛,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敖泠点点头,在?听见这个地方时,心中不由得漫上痛意?,却没有表露:「那现在?就去吧。」 「此去便无回头路了。」敖丙提醒她,「若记起?来,也许真会带给你痛苦......」 她脚步不停,一步步走向海岸。 她的声音又轻又坚定。 「我要救他。」 ...... 南海普陀山中,烈焰方才燃过,便被玉净瓶中的露水所化。 润物无声,燎火又起?。 哪咤咳出?一口血,方才醒来,便强撑着不愿再躺下?。 「敖泠呢?」 木咤垂目不语,只是盘坐于蒲团上看着他。 「让我走。」哪咤已不耐烦,「她还在?东海,我不能丢下?她一人。」 木咤瞧着他的样子,总算嘆了一声:「你急火攻心,丧失理智,就算去寻了她,不也是在?伤害她?」 可?哪咤嵴背挺直,死?死?按在?床沿,挣扎起?身,是不肯退步的意?思。 木咤双手合十,看穿了他的心思:「你不是要去找她。」 「......」 哪咤如今伤着,受心魔控制,断然不会去找敖泠的。 只是不愿意?在?他面前,不愿意?在?他们这些所谓亲人面前而已。 「千年百态,你却一如当年。怨恨难消,煞气深重。」木咤一时心中不是滋味。 哪咤抬头看他,目如寒霜:「那又如何??李木咤,我没怪过你,你也不必拦我。」 木咤这次笑了,他已禅修千年,早不是稚子天真,可?这一笑却有些少年气勃然而生。 「我自然知道。」他的声音已有了几分看清尘世的豁达,「只有大哥,才以?为你会因为当年的事怪他。」 哪咤皱眉,费解道:「那你为何?不让我走?」 「我已说?过,你身上煞气太?重,伤人伤己。不如随我苦修个三百年,磋磨磋磨心中的火气。」 有什么思绪从他脑中一闪而过,哪咤已经反应过来,恼羞成怒。 「你诈我!」 木咤哈哈大笑,一如当年那个和善温良的少年:「我还真怀疑过你是不是怪我和金咤了,可?是转念一想,当年我也没惹你啊。」 哪咤的神色不太?自然,偏过头去:「如今还说?这个做什么。」 「你放心,弟妹没事,敖丙带她回龙宫了。」 不说?还好?,一说?哪咤的脸瞬间阴沉,咬着牙真站起?了身。 「你别急啊!」木咤在?他身后喊他,「一切讲究缘法因果,她与东海的缘分还未尽呢,只待这次彻底了结。」 哪咤已经跨步到门前,听了这句话才步履一顿,反问他:「彻底了结?」 木咤轻轻点头,已经转身去给哪咤倒茶。 「咱们兄弟俩好?久没说?过话,不如烹茶而谈?」 「没什么好?说?的。」 木咤握着壶柄的手一顿,揶揄道:「可?我瞧着你对弟妹倒是很多话。」 「......」 哪咤想说?你和她根本没可?比性,可?觉得这话不妥当,最后选择沉默以?对。 木咤倒是不急,犹自燃了茶炉。 茶香四溢,水声泠泠,原本是舒缓心神的好?氛景,可?哪咤终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当年她身死?魂寂,足以?抵了弒父之罪。」木咤不疾不徐,替哪咤斟了杯茶,「但缘分一事太?难道尽,许是你逆天改命为她復生,许是东海仍有牵挂她的人。因果牵扯不息,但她有心决断,便是今日了。」 一番话高深莫测,玄之又玄。 木咤没给他说?话的间隙,又继续问道:「说?起?来,一千年前她的死?,可?是天道已定的死?劫,你究竟是如何?令她復生的?」 哪咤不语,只是紧握成拳的手暴露了他的情?绪。 三昧真火在?焚烧他的灵识,滚烫灼热的灵力反噬,细密又尖锐的刺痛一点点烧化他的身体,让他有一阵恍惚,似乎回到了被玲珑宝塔焚身的那一年。 那灵火与三昧真火不相上下?,潮火滚浪令人无处遁身,灵魂躯壳皆困于塔中。 可?他凭着一腔不甘,硬生生扛了下?来。 后来塔火渐熄,一身皂道服的老者走至他身前,沉声对他说?了一句话。 「若能替你了却心愿,你可?愿放下?仇怨?」 他抬眼看去,李靖躲在?老者身后一言不发,那虚伪的嘴脸令人作呕。 三千灵识皆震盪,极致的愤怒让他攥紧了火尖枪,几乎就要挑上李靖的胸膛。 他什么也听不进去。 他要杀了李靖。 可?是燃灯道人语气淡淡,破开了他藏在?凛然杀气下?的秘密。 「我可?以?救敖泠。」 他的手一颤,枪/尖偏了一分。 第159页 再开口时,他都未发现他的声音是发抖的:「怎么救?」 「你身上还有未尽的使命,日后也会有无上造化。我无心逼你至死?,只要你答应今后不再生弒父的念头,归顺天道,效命天庭,我便会救她。」 封神之役兇险异常,玉虚仙首犯红尘杀劫,将有颓败之势。但天庭羽翼已丰,不日将承天道统宰三界。 燃灯道人已是看中了他的造化,想要顺应天命,为往后的天庭主宰送上一把刀。 「我为何?要信你?」 「你只能信我。」燃灯道人风轻云淡,「所有人都告诉你她的死?是定局,你已经走投无路了。」 燃灯说?得没错。 他确实无路可?行了。 太?乙真人无力救她,他寻遍天下?无门,甚至还曾深入东海寻龙族秘法。 可?是,什么也没有。 回天乏术,再无生机,没有人能救得了她。 可?他不能放弃她,他不能丢下?她。 哪咤弃了枪,一双手紧握成拳,站得挺直峭拔。 他浑身的生气早已在?玲珑宝塔的热浪中蒸腾殆尽,声音喑哑晦涩,低声应了一句。 「...好?。」他答应了燃灯。 只要敖泠可?以?回来,他愿意?放弃血仇恩怨,愿意?决断过去。 他甘心归顺天命。 只要她能回来。 「是一千一百四十三年。」 南海之中,露水氤氲,哪咤对正惬意?品茗的木咤沉声而道,恰如解释。 大闹东海之日,他破开海藏玄洞,替她寻回了失去的那块龙骨。 但敖丙已经送了一块龙骨给她,她没能用上,被他收了起?来。 后来干元山间,她又为他送上一片龙鳞。 一块龙骨,一片龙鳞。 他倘若少了其中任一,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可?万幸他有。 龙骨化身,龙麟凝魂。 他将龙骨与龙麟没入西岐的寂潭冰雪中。 燃灯告诉他,龙身三年一化生,他三年便需凝一回精血来供养她。 龙有三百八十一块龙骨,他看着一寸寸的龙骨生长出?来。 他等了一千一百四十三年。 木咤不明所以?,纳闷道:「什么意?思?」 哪咤却再没有回答,仇怨埋藏在?心中,是化骨难言的恨与平息。 南海的风漫过水气横生,是独属于海浪的清甜,其中还裹挟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 清脆悦耳的银铃声细微却清晰,飘入哪咤的耳畔。 他心中一紧,腾然起?身。 「哪咤,你去哪儿!」木咤搁下?茶盏,急急问道。 灼热的风掀过露珠,水落无痕,哪里还能看见哪咤的踪影。 第57章 在我心中 风火轮疾驰而下, 红衣沾染上普陀山的雾霭水气,浸湿了?少年的?袖袍,赤红几分重, 又顷刻被猎猎三昧真火蒸散。 原来此刻已是天色破晓。 南海和暖温润,日照的?辉光才方初启, 还有仍不知疲的流萤藏于枝叶葳蕤间。 一袭青蔓色罗裙的敖泠正伫立在海岸前, 鲛纱织就的?衫袍在?赤霞里舖开层层光晕透亮, 见哪咤向她看来?,她微微勾起唇角。 「哥哥,你看黎生为我挑的?裙子, 好?不好?看?」 哪咤屏声凝息,瞧着她那双如朝露般晶莹的?眸子,心跳不觉漏了?一拍。 他哑着嗓子,声音艰涩:「好?看。」 敖泠轻笑一声, 一步步向他走去。 胧胧薄纱, 似海水轻柔,随着她的?步伐轻晃, 裙幅如海浪,逶迤成清丽的?波纹。 他垂眸掩下难言的?情?绪,却被她发间流光的?银莲扰了?心神。 「既然好?看,怎么不看我?」她的?声音又娇又软,含着笑意,「还一副被人欺负了?的?委屈模样?。」 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中听。 哪咤一愣,倨傲的?少年气乍现, 咬牙切齿喊她名字。 「敖泠!」 「怎么了?, 小煞星。」 他顿在?原地,只觉得灵识一颤, 呢喃出声:「......你叫我什么?」 「叫错了?,不是?小煞星。」她眸光微晃,踮起脚凑到他耳畔边,「是?小郎君。」 这比叫小煞星更让人心焦。 哪咤心神一晃,惊觉她已离他那么近,终于忍不住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他搂得太紧,绷紧的?嵴背暴露了?他紧张的?心绪,甚至有一丝颤抖。 敖泠闷哼了?一声,似乎被他搂得不舒服,他又连忙退开。 「没弄疼你吧?」 敖泠轻轻摇头,浓重的?情?绪晃入她澄澈的?眸间:「你疼么?」 心魔妄念,灵识残寂,受灵力反噬之苦,一定很疼吧。 她忍不住想嗔骂他,也确实没忍住:「你是?不是?蠢的?,定魂珠在?你心口好?好?的?,你分一半给我做什么?」 她似乎很生气,可一颦一笑生动?又娇媚。 哪咤已然心知她是?恢復记忆了?,漆黑眸中流火窜动?,薄唇微抿,一张皙白清俊的?脸上几分不确定。 不确定她真的?如面?上平静。 不确定她会?不会?一如当?年心死。 当?年,她说过她很疼,他没有护好?她。 第160页 敖泠读不到他的?心了?,但她一双纤白的?手已经抚上了?他的?心口。 「凝神。」 她的?声音穿透他心底,一阵温凉的?灵气漫入他胸膛,淡淡的?莹蓝光晕隔在?他与她之间,就像生与死的?沟壑。 他眼中露出一丝戾气。 他不能与她分开。 三?昧真火似巨浪铺开,将周身的?绿意焚烧,火星游窜,将触碰到的?任何繁茂燃烧殆尽。 后来?,又成了?一片平静。 他垂眸不语,眼中的?火焰渐渐熄灭,漆玉一般的?眸子点点情?绵又有几分涩意。 敖泠带着凉意的?小手撩上他的?耳垂,顺势往上细细描摹,那冰凉的?触感将发烫的?耳廓暴露地一干二净。 「怎么又红了?耳尖呀?」她眼尾弯弯,真是?不经哄。 哪咤一噎,想将她的?手拂开,最后顿了?一下,倾身吻上了?她熠熠生辉的?眼睛。 她顿时不作声了?。 这是?她重生之后,她与他的?第一个?吻,带着无尽的?眷恋与旖旎。 他尝到了?甜头,犹觉不够,揽着她的?腰肢似乎又凶又狠,覆上她柔软的?唇时却缠绵又温柔。 唇齿相依,耳鬓厮磨,清雅的?莲花香撩人沉沦,又与她身上馥郁的?暖香混合在?一起。 她被吻得情?迷意乱,哼了?一声,下意识用牙尖咬了?一口他的?唇瓣。 哪咤的?动?作一顿,克制的?疯狂再也按捺不住,扣住她的?颈脖,深深索取。最后到两人面?红耳赤,才肯罢休。 敖泠的?脸上红晕娇艷,犹如春日杏,嗔了?他一句:「登徒子!」 他眉角一挑:「再说一遍?」 「登徒.....」眼看哪咤又要来?一次,她慌忙去捂他的?唇,「说正事。」 他没什么正事了?。 他将她养到这么大,正正经经,什么不正经的?事都没做过,所以现在?想做的?就是?正事。 敖泠从他愈渐如墨深邃的?眸中看了?出来?,错开视线,假装没看到般正了?正神色。 「你体内的?心魔尚未完全消除,往后我会?常为你施术化解。」 哪咤抿着唇,这才有几分窘迫地咳了?一声。 方才走火入魔,神志不清,他见她穿了?一身龙族的?裙装,那样?如海幽深的?蔚青,她已经鲜少会?穿,一时他竟怀疑她会?离他而去。 「原本定魂珠就可以止无尽梦魇,你却将其一分为二,执念压制不住,才会?滋生心魔。」敖泠忍不住嗔他。 千年前,她从东海脱身,也曾陷入过梦魇之中。 幸而定魂珠流转不息,她才能在?白日有得几分清明?,不至于完全沉沦于梦中失去心智。 况且后来?,哪咤又用尽了?灵力助她消劫。 可是?如今他生了?执念,却只知道自己抗,她都难以想像有多难熬。若不是?她恢復了?记忆,这个?小煞星真的?会?将自己折磨至死的?。 「幸好?这是?我的?法宝,就算如今放在?你心口,我也能使用,不然大罗金仙都不一定救得了?你。」 她嘆了?一声,心中有些?心疼,被哪咤捉了?手腕。 他的?大手紧紧裹住她的?手,眼中的?情?绪翻涌:「这是?你的?法宝。」 又来?了?。 又要开始了?。 你的?我的?,有什么好?在?意的?,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怎么也算扯平了?吧。 执念太深,还需要好?好?治才行。 敖泠抿着唇,一言难尽此刻的?心绪。 她深入东海海底,与敖丙一起站在?玄洞时,敖丙给了?她一枚玉牌,嘱咐她道:「阿泠,若是?其中真相令你难以承受,就捏碎玉牌。」 她不解地看着他。 「玉牌间有我一抹灵识,我会?用幻术笼罩玄洞,助你脱梦,将那些?不好?的?记忆一併遗忘。」 她笑了?,落在?敖丙眼中,他能读出她的?心,顷刻明?白她的?意思。 他的?身子微僵,想要再解释,可敖泠已经回答了?他。 「我向来?决定了?,就不会?退缩。」 读人心声,窥人心神,可他竟是?从未真的?了?解过她。 后来?她入玄洞之中,说不惶然是?不可能的?。 刻入骨子里的?记忆只是?藏在?心中,只等一颗新生的?龙珠带她撕开蔽障,并非真的?失去。 她在?漆黑又压抑的?梦境里浮浮沉沉,再次醒来?的?时候也谈不上平静。 敖丙一直守在?洞外?,等她出来?。 可她一眼也没再看他。 她恨他,恨他害死了?她的?侍女,恨他害她被拖入海藏,深受折磨。 她恨整个?东海龙族,从未变过。 最后,她去了?一趟角元殿。 四角翘起的?屋檐缀了?铃铛作响的?铜铃,虽是?久未住人的?宫殿,在?灵气瀰漫的?东海龙宫中也不会?蒙尘,敖丙特意将黎生安排在?了?这里等她。 一看见她,黎生就笑逐颜开地向她奔来?:「阿绫,敖丙说宫殿里的?衣裙都是?为你备下的?,我替你挑了?一件,你看看喜不喜欢?」 敖泠眼中朦胧雾气,红裙子的?姑娘在?泪水的?遮掩下渐渐变得模煳,又似印在?她灵魂深处,与她记忆中的?人愈发重合。 第161页 好?像听涟正在?哄慰她,手里拿了?她爱吃的?虾糕,声音轻柔。 「公主,您别哭了?......」 有人牵起了?她的?手,她乍然惊醒,是?黎生拉着她进殿,依旧在?絮絮叨叨。 转世轮迴一千年,音容俱变,再无从前的?痕迹。 可她知道,她的?听涟真的?回来?了?。 只是?昔年听虹在?龙宫替她挡下了?敖广的?一击,魂飞魄散,湮灭三?界,终究留下了?遗憾。 她换了?那身黎生为她选好?的?裙子。 她在?心中对自己说,往后,她来?做黎生的?姐姐。 等她要出东海之时,敖沿闻声赶来?,问了?她最后一句:「小九,我会?向天庭陈情?,恢復你东海龙族的?身份。你不止无罪,还能从头开始,做东海最尊贵的?长公主,可以么?」 敖丙就在?他身后凝视着她,一双淡若琉璃的?星眸如今却满是?黯淡,神情?悲恸。 两个?哥哥明?明?就在?她身前,隔着的?却是?再也回不去的?恩怨。 她摇了?摇头。 「我不想再做龙族了?。」 ...... 山岚青雾霭,忽而远处传来?动?静,是?木咤御风而来?。 哪咤的?风火轮太快,好?不容易追上,木咤甫一落地,视线就不免落在?两人相执的?手上。 顿时是?神色复杂,一言难尽之色。 「此乃佛门清修之地……」你们能不能收敛点。 南海天光初亮,晨雾蒙蒙笼罩着云涛斑驳,但空山灵树却是?被烈火灼烧后的?痕迹。 木咤眉心抽动?,心知肯定是?哪咤这个?不省心的?弟弟糟蹋的?。 哪咤的?神色也不太自然,正欲开口,敖泠却一把将他拉到身后,自己言笑晏晏迎了?上去。 「二哥,是?我没管教好?他,对不起。」她装乖讨巧一向是?得心应手。 「......」木咤无语凝噎。 哪咤与她相握的?手紧了?紧,丝毫不在?意她的?戏嚯,心间是?绵长又难以言喻的?笑意,失而復得的?喜悦在?这一刻无限放大。 她还是?她。 一直都是?她。 日照初霞是?水润的?暖金色,指尖透过的?是?循循微光,他掩眸向木咤低声说了?一句话,便揽着敖泠离开了?南海。 天暮渺渺,云雾淡淡,梵音云峰渐渐落成一个?小点。 敖泠偏头问哪咤:「你和木咤说了?什么?」 哪咤面?色未变,不肯回答。 「肯定是?说什么灵树我会?赔你......唔。」剩下的?话被他充满热意的?手捂住。 哪咤有一丝被人看穿心思的?窘态。怎么明?明?她已经读不了?他的?心了?,还能猜这么准。 敖泠微睁着眼,潋滟的?眸子顾盼生辉,他又松开了?手。 「想知道我为什么猜这么准?」她靠在?他的?怀中,声音都是?娇柔的?,「定魂珠是?我的?,我自然什么都知道。」 哪咤一怔,想起了?先前还未说完的?话。 「定魂珠是?你的?法宝。」他的?语气很轻。 低头看她,她的?眉眼在?云雾中如烟雨飘渺,可又那么鲜活。 他说出了?后半句:「如今在?我心中,如你也在?我心中。」 他向来?不会?说什么深情?的?话,一向是?孤傲不驯的?。 没得到过多少爱的?人,要怎么学会?爱人。 可是?当?年陈塘关初见,她入了?他的?梦,又带他入了?她的?梦,命运两相交合,总归倾了?心。 敖泠攥紧了?他的?手,笑意绵长下含着情?意,隐藏不住动?容。 三?千里往西,有山谷间的?漫野飞花丛,香迹踏花重。 或许过往不曾缺席,来?日也是?如此。 他捏了?捏她温凉的?手心,与她十指相扣。 「我们回家。」 -完- 第58章 西游番外一:拜我为师 近日?的天庭有一桩令众神仙津津乐道的传闻, 哪咤三太子与他养在人间的小蛟精吵架了。 起因大抵是昊天玉帝好心下令赐婚,让二人早结连理,原本是好?事, 可三太子却不知怎得迟疑了一瞬。 这一迟疑,把姑娘家直接惹恼, 头也不迴转身走了。 三太子也?是个死脑筋, 不去追人, 一个人领了军令去他处巡逻妖洞。 鎩羽而归的天兵仙娥回到天庭,讪讪復命,端坐高?台的昊天玉帝一言不发, 忿然作色。 可若要问当事人敖泠此刻是什么想法。 那就?是没想法。 海风微晃澄澈,静澜的光落在赤红的裙袂上,她微一抬手?将飘来的灵笺展开,上面只有两个字。 「安好??」 轻笑一声, 敖泠都能想到哪咤在那头想问又别扭的模样了。 不过分?开三天, 三天却送了五封信,该问的都问过了, 想不到什么要问的了,也?要说?句安好?来。 敖泠微微偏着头一沉思,以灵力为引,提笔回信:「一切都好?,已行至傲来国边境。」 黎生一家徘徊在东海海岸,最终往南而下,在一处名为傲来国的小国边境定?了居。 前日?天庭降旨前一刻, 黎生正好?来信邀她来此游玩, 她本来就?是有想法来的,听来是定?居在一座海中高?山, 当地人都称之为花果山。 第162页 与哪咤装模做样地吵了一架,两人就?此分?开,她也?正好?有了时间来找黎生。 只是可怜兮兮三太子,做样子都不会做,吵起架来别扭又好?笑,最后扭头走的时候,脸黑得活像她欠了他一千年的债。 从前那样犀利冷冽的模样,如今是寻不到半分?了。 清晨正是退潮之刻,海浪平缓循循,露出一大片被海水浸湿的沙岸来,敖泠往前走去,随意捞了只小螃蟹问路。 「花果山怎么走?」 小螃蟹大惊失色,龙族是海中霸主,通常居于深海渊底,鲜少出入浅滩,更何况此片远离水晶宫领域,他还从未见过龙。 面前娇媚妍丽的姑娘一身?龙息,压得它颇有些喘不过气?:「公公公主......」 敖泠微微挑起秀致的眉:「叫我?什么?」 小螃蟹吓得口吐白沫,生怕自己讲错了话:「......王后娘娘?年年殿下?」 东海龙族现如今唯有两条雌龙,一是从西海嫁来的王后,二是唯一的小公主敖年年,一尾是白龙,一尾是青龙。 小螃蟹分?辨不出龙的真身?,只能瞎猜。它暗自腹诽,王后看?着能有这么年轻么?还是说?敖年年不喜欢别人喊公主? 敖泠:「......」 她松开抓着小螃蟹的手?,按捺住想揉揉眉角的冲动:「直接说?花果山在哪儿。」 「此处往前,海中直行三十里便可至!」小螃蟹畏畏缩缩。 「谢了。」 敖泠走出几步,想了想又回过头将小螃蟹捞了起来,送它入海。 小螃蟹心里感激,声音一扬:「谢谢公主。」 她一顿,点了点它的壳甲:「我?不是公主,你在此片海域多?走动走动,别让其他水族将我?错认成年年。」 天庭一事还不知何时能息,她是有打算在花果山多?留一阵子的,敖年年如今已在南海观世音身?前修行,无端有了来花果山的谣言也?不好?。 小螃蟹摸不着头脑,但水族向来是听龙族调遣的,便直接答应了。 敖泠一路入海,三十里不过转瞬,再至山前,便见削壁奇峰凌绝,四处是漫漫珍花瑶草,青松翠柏长春。 果真是个好?地方,才?刚靠近,便能感觉到山中的灵气?氤氲缭绕,灵禽玄鹤在此盘旋而生。 天地灵力由此聚盛,天道化生的灵场。 黎生俏生生站在一处海上断崖前,瞥见她的身?影,忙向她招手?:「阿绫,这里!」 敖泠笑了,才?一落地,小姑娘就?开始絮絮叨叨。 「这儿好?吧?我?与爹爹娘亲可是寻了很久很久,才?发现这么一座灵力充足的风水宝地,往后在此修行一定?事半功倍。我?带你去看?我?的新家,在一处幽静的瀑布下,潭中也?有很多?像我?这样的小鱼哦!」 说?到此处,黎生突然一顿,才?发现敖泠是一个人来的,不由问道:「哪咤呢?」 敖泠回想了一下,昨日?她让哪咤自己去玩。 哪咤的灵笺上好?像回復着西牛贺洲有妖洞异常,他要去一趟。 「他有事要做。」她含煳回应黎生。 小煞星的除妖范围早已从陈塘关变成了整个人界,黎生也?是精怪化生,怕直说?让黎生不舒服。 黎生点了点头,并不纠结此事,牵着她的手?便要往水帘洞去。 水帘漫漫飞泻而下,恰似帷幕,四周的藤芽撩起水花晃荡,一起一落皆是灵力震盪,是天生福瑞的宝地。 「最近总觉得天有异动,阴风阵阵的,花果山上的小猴子们?各个都躁动。」恰是一阵风,黎生抖了一抖,「你有没有觉得天气?阴凉了?」 敖泠想了一想:「没有。」 惠风和畅,很是宜人。 但锦鲤通灵,或许真有什么事要发生也?未可知。 敖泠又细细感应了一下,摩挲着手?指,下了定?论:「要下雨了。」 原本温静的潭水泛起涟漪,空气?中悬浮着雨前焦躁的闷意。 黎生还未来得及说?话,忽而山顶传来一声巨响,地动山摇间,惊鸟勐兽四散崩逃。狂风骤雨瞬息而至,折倒了四周的藤萝草色,将繁密的桃树果实都倾数砸了下来。 「阿绫......」黎生抓紧了她的手?。 敖泠早已施了避水咒,又用灵珠拢出一道结界护住两人。 「这不是东海下的雨。」她沉声判断,想来是天地异动降下异兆,「之前有过这样的暴雨么?」 黎生缩在她怀里摇了摇头。 等到一切都平息之后,她松开揽着黎生的手?,若有所思地看?向天边山顶:「去看?看?吧。」 她来时,便见顶峰断崖上,有一块平平无奇却灵力磅礴的石头,如今异动又是从山顶传来的,不可谓不蹊跷。 丹崖怪石错盘而上,青障濛濛,翠藓堆蓝,断崖上白云浮玉,方才?震天撼地的动盪消失无余,只剩了一派平静。 与一只平平无奇的猴子。 敖泠定?睛一看?,倒也?不是那么平平无奇。 猴子眼中两道精光,似乎开了灵智,行动十分?轻巧,犹如人身?,这会功夫就?已经在四处巡视了,仿佛这一片都是他的领地。 「小猴子,你从哪里来?」 其实敖泠已经猜到了,四周碎石崩裂,原本屹立的巨石已无所踪。 第163页 尘埃才?将将散去,这是只天生地养的石猴。 小猴子胆大心细,极为机灵,眼睛骨碌碌一转:「先问先说?,你先报上名来。」 敖泠轻笑了一声,望着他的眼睛,想读他的心却被强大的精神力挡了回来。 「你要作甚?」石猴呵呵一笑。 他明明初识慧明,却无比通透,这是与哪咤多?年磨砺的心性不同的纯然心灵。 她沉默了一会,倒是黎生对突然冒出来的小猴子很感兴趣:「你从哪里来的呀,是从我?家那边的山涧过来的吗?」 「为何这么说?。」 「那儿就?有很多?猴子。」黎生笑意盈盈,「还有很多?桃子,各个味道鲜甜,你想不想吃?」 小猴子来了兴趣,一昂头:「去那儿看?看?。」 花果山处处仙桃,灵力滋养的果子不似寻常凡物,敖泠一路行来已经看?到许多?初俱灵识的猴子,想来此处猴子多?,天地孕育出来的仙石也?是只石猴模样。 正想着,黎生已经带着小猴子往回走了。 小猴子回过头来看?了敖泠一眼,似乎有些诧异,最后却挠了挠头没说?话。 敖泠由着他们?自己折腾,毕竟她只是来花果山暂住一段时间。 倒是几日?之后,哪咤又传了灵笺过来,说?是他与杨戬一起去了西牛贺洲,原来异动是玉鼎真人出关,想来太乙真人出关的日?子也?将近了。 敖泠倚在树下,又回了一封信,说?起在花果山目睹了一只石猴出生,很是蹊跷,让他有空也?来看?看?。 正回信着,忽然听见四周喧闹,有许多?猴子围了过来,在窃窃私语着什么。 「这瀑布看?着好?是惊人,哪一个有本事的,钻进去寻个源头,又不伤身?体者,我?等即拜他为王!」 猴子拜王,有点意思。 她也?起了身?,往那处看?去,却见前几日?的小石猴从猴群中钻出身?来,应声高?道:「我?进去!我?进去!」 黎生已经与他建立了友谊,很是担心,去捂他高?高?举起的手?:「你别闹,很危险的!」 这瀑布湍急,水声震耳欲聋,犹如千军万马奔腾,稍有不慎就?可能直接顺着水流被冲下去了。 「别担心。」石猴拍了拍黎生的手?,很是跃跃欲试。 随即,他咬紧牙关,紧闭双眼,纵身?一跃便跳入了瀑布中。 敖泠本想帮上一帮,又想见识一番这只小石猴的本领,便也?等着。 龙族对水再熟悉敏锐不过,她用灵识探去,已知道其中有一处帘洞,却见小猴子没有莽沖,而是一点点探寻着水少落脚之处。 不过少顷,便已踏入洞中,确然是个胆大心细的。 黎生在外头心急如焚,敖泠去拉她的手?她都不乐意,已经气?坏了。 「这莽撞的猴子!」 「你这是在养孩子呢?」她笑黎生。 黎生一噎,还欲说?话,就?见小石猴已从水幕间钻了出来,兴高?采烈地去招唿着猴子们?一同随他进去。 黎生脸都气?红了:「你怎么不喊我??」 小石猴身?形一顿,诧异道:「你是小鱼精,你不知道这里头有个洞?」 「......」黎生不想理他,偏过头去。 「走吧,一起进去呗?」小石猴总算邀请她,敖泠也?拉了她一把。 等别别扭扭进了洞,黎生总算不气?了,也?开始四处观察着。 「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敖泠念了出来。 洞内宽阔,无水无波,里头竟有许多?石器做成的家具摆件,小猴子们?正争先恐后地抢占喜爱的物件。 敖泠见小石猴不慌不忙,要众猴兑现方才?在洞外的诺言,话说?得有理有据,让猴子们?皆俯首称臣,拜其为王。 石猴确实是个聪慧机敏的,天生通识,或许以后真的会有一番造化。 她心中隐隐有了一个想法。 天地间上古而生的生灵太多?,龙族湿生而来,人族胎生而化,可天生地养化生的生灵,她却是头一回见。 无所依託,而自然藉业力生出者,超脱三界。 想到此处,敖泠一把拉过沉浸在众猴高?唿「美?猴王」里的小猴子,笑意吟吟:「小猴子,我?瞧你根骨清奇,不如拜我?为师?」 第59章 西游番外二:实在可怜 小猴子同意了。 翌日, 开始修行前,顺便?问了她一个她还未回答的问题。 「你从哪里来的?」 敖泠笑意更甚,她观察了他好几日了, 黎生日日带着他去四处晃悠,他却一副早已见惯的模样, 料想是千万年化形间就以将灵识扎根在花果山中。 她是?才来的, 因此这小猴子尤其好奇她的来处。 很机敏, 很聪慧,很适合做徒弟。 「三千里?往西,浮花谷。」她手腕一抬, 一柄冰蓝透彻的剑凝在她手心?,又递给了小猴子,「试试看。」 「浮花谷是?什么?」小猴子显然不知道,但也没太纠结, 就着她的手将剑接过。 长剑寒凉玉润又纤细, 小猴子才握入手中,就抖了一抖, 顺势甩开。 他龇牙咧嘴:「不好使。」 「......」 敖泠被?他一噎,又从身上取了一件法器:「那你试试这个。」 第164页 他又甩开:「不行,握在手上没劲。」 来来回回好几次,敖泠被?惹恼了:「你怎么挑三拣四的。」 小猴子呵呵一笑,挠了挠头:「师父,主要你这些都是?母猴...女?人使得?玩意儿,俺用着确实感觉不行。」 敖泠细细一想, 确实哪咤当初为她选的法器, 件件都是?契合她的,造型精巧别致还轻便?, 放在一只毛茸茸又粗犷的猴子身上确实不合适,有种诡异的滑稽。 最?后她索性?带着小猴子去砍了棵树苗,削成一根手腕粗的木棍递给他。 「这个绝对适合你。」她很满意,拍了拍手中的木屑,一扬下?巴,「现在可以开始了。」 小猴子表情扭曲,但迫切寻求本事的心?让他平静了下?来。 一练一整天,小猴子悟性?极高,让她越看越是?惊喜。 最?后他手中的木棍往她剑身一击,他的力气很大,震得?她虎口发麻。将要打落长剑时,她虚晃一招,袖中的干坤圈飞出?,稳稳地套住了木棍。 敖泠侧身迴旋,手间的琉璃刺打了个转,横在小猴子喉间一寸,笑意绵绵。 「输了。」 猴子龇牙无?语:「你玩阴的。」 敖泠才不管,她是?打不过哪咤,难道还打不过才出?生的小猴么。 欺负小奶猴也挺有意思的。 「你懂什么,这叫出?其不意。」 「就是?阴的。」 「不是?。」 「就是?。」 敖泠怒了,这个小猴子一点也不懂惹谁也千万不要惹怒女?人的道理。 说到底她埋骨千年?,又不是?直接长到一千岁,没那么大的气量,当下?犟脾性?就上来了,要再?来比划一番。 但这边将要吵起来,另一边水雾瀰漫,水帘洞前的瀑布映出?粼粼青光,一看就是?有龙族将要现身。 敖泠这才放下?握着琉璃刺的手,嘱咐小猴子让他自己玩去,一个人找了个僻静地方?,布出?一道结界来,迎接将要到来的人。 来的是?年?年?,一身流光溢彩的裙幅摇晃,笑得?明媚,唤得?大方?:「姑姑。」 「你怎么来了?」敖泠若有所思,想来是?先前寻过小螃蟹,到底走漏了风声。 却不想年?年?的回答并非如此:「我?问了黎生,她说你在这里?。」 「是?找我?有事?」这她倒是?有点讶然。 年?年?点头,正了正神色,又很是?踌躇,贴近了她的耳朵才细声问她:「我?听说你和哪咤姑父吵架了,怎么回事呀?」 「......」看来这次消息传得?广泛,连南海普陀山都知道了。 「木咤托我?问的。」年?年?怕敖泠生气,又退开两步摆摆手,「不是?我?,我?可不敢八卦姑姑。」 敖泠笑得?眉眼潋滟:「吵架不就吵架了。」 这番话?说得?太轻巧,年?年?不理解。 「可是?......」 敖泠指尖的琉璃刺转了个圈,转移话?题:「倒是?说说,你与木咤如何了?」 年?年?瞬间不再?吭声,一张皙白的俏脸飞上红晕,连耳朵都染上绯红。 当日在东海海畔,天庭设下?迷阵,木咤受观音之命前来,一是?授下?佛门口谕,救下?哪咤,二?便?是?观世音忽感东海之中有与佛有缘之人,令其前去相救。 被?木咤救下?的便?是?年?年?。 后来因?着这层缘法,年?年?便?去到南海,在观音座下?修行,做了随侍龙女?。 木咤是?来山谷找过哪咤几次的,几番都提到年?年?,每每都笑得?开怀。 「我?....」年?年?吞吞吐吐,憋不出?来半个字。 小猴子要寻过来了,敖泠心?知年?年?走这一趟还要回东海见敖沿,便?不多留她:「无?事便?回水晶宫吧,年?年?。」 她与东海的旧怨,并不想迁怒到新生的小公主身上。 可她才走出?两步,却听年?年?鼓着勇气忧心?劝她:「姑姑,我?今天来是?因?为听木咤说,哪咤是?个脾气倔不听劝的,要是?决定了的事就不会改了。你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 小姑娘忧心?的事还挺多。 敖泠微一挑眉,起了逗她的心?思:「怎么了?」 年?年?想说又不敢说,将脸憋得?通红,最?后下?了决心?直接一些:「他不会真的不回头吧?」 传闻当日两人不欢而散,一个往东一个往西,谁也没理会天庭的法旨。 她听木咤讲述,越听越心?惊,连忙去了一趟浮花谷,果然不见人,又传信给黎生才知道敖泠在此处。 而且哪咤果然不在这里?,是?真的吵架了。 敖泠瞧着她的模样,故作?沉思:「那要不……我?也不回头吧?」 年?年?瞠目结舌:「不是?…姑姑…不至于……」 不至于闹成这样啊。 敖泠实在忍俊不禁,抬起手来捂唇,笑得?眉眼弯弯,杏目顾盼生光。 因?着动作?,素色袖口往下?滑落,纤白的一截手腕露出?来,年?年?这才看见她还戴着哪咤的金镯子。 「你们……」 「别忧心?了,顺其自然就是?。」她安抚年?年?,「我?在花果山还有事,就不送你了。」 第165页 敖泠本是?想将原委始末道与年?年?的,但她担心?年?年?心?地单纯,容易被?人套了话?去,遂决定还是?不节外生枝了。 当日天庭赐婚,法旨上刻意写得?是?凡间孤女?与中坛元帅三太子的婚约。 天庭云楼宫中,李靖虽明面上是?天庭三军统帅,居于四大天王之上,但明眼人都知道他的权力早已被?哪咤架空。 哪咤才是?真正手握重权之人,又尚未结亲,本就是?许多仙家的姻亲选择。 天庭已向西天允诺不动她,不能杀她,干脆先下?手为强赐下?一桩婚事。 既断了仙家联姻的路,又能警告她与哪咤。 她不过是?孤立无?援的人间孤女?,哪咤娶了她也无?济于事,天庭不会有任何损失,又能限制权臣,确然是?一把好算盘。 但这个顺其自然在年?年?听来却是?别无?他法的意思,清丽的眉皱得?像一座小山,最?终决定还是?听姑姑的。 「那姑姑我?先走了......」 敖泠嗯了一声,望着年?年?离开的背影,不觉有些出?神。 龙王庙前,她破不开年?年?身上的禁心?咒,可如今恢復了记忆,读出?心?声便?是?轻而易举的事。 年?年?是?真的在忧心?,可敖泠却不禁在想,难道她和哪咤的关系在外人看来就有这么脆弱。 哪咤会不会不回头了? 她从未认真想过这种问题,因?为她心?里?有答案。 他心?口是?她的灵珠,流转不息,所有的心?意她很清楚。 他是?她的人。 知心?知人,她没有害怕过。 不远处传来枯木折裂声,是?小猴子走了过来,略略瞥了她一眼,故意扯了嗓门:「黎生让你回去吃饭了。」 敖泠抿着唇,夺了他手中的木棍,想再?比划两下?,猝不及防打向他的腰侧,却被?他眼疾手快截住。 小猴子眼珠子一转,顽劣地咧开嘴,才喊了声:「师父。」 她赞许地点了点头,心?中却在惊讶小猴子的悟性?,比她想像中还要高了几分。 黎生今天忙着指挥猴子们摘野果采野花,将水帘洞装扮地像模像样的,看见她和小猴子回来,眼睛笑得?似月牙,招唿着他们坐下?。 「我?发现后山还有一片果林,花果山真的是?丰饶,比起浮花谷还要好得?多。」黎生递了一个鲜嫩的桃子给她。 再?次听到浮花谷这个名字,小猴子不动声色咬了口桃:「你以前也在浮花谷啊。」 黎生点了点头。 「怎么就搬来花果山了。」他继续问。 「这就说来话?长了,因?为......」 黎生才开口,敖泠就用手上的桃子捂住了她的嘴,回身去看小猴子,敖泠笑意浅浅:「吃桃子,哪来那么多话?说。」 小猴子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笑得?无?所谓,又凑去猴群里?闹腾了。 黎生瞪大了眼睛:「这是?怎么啦?」 敖泠摇摇头,她经歷了太多事难免容易起疑心?,见小猴子明目张胆要套话?,这样聪颖又胆大的性?格她很欣赏,但又心?知这样很容易给他遭来祸端,不如先磨砺磨砺他的心?性?。 不该问的少问,不该做的少做,毕竟锋芒要在最?合时宜的那一刻展露。 一顿饭吃得?还算愉快,后来小猴子带着一帮猴子猴孙去后山耍,敖泠便?想着自己出?去散散心?。 天庭的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了结。 宣旨之时,她心?里?没太多念头,见哪咤也抿着唇似在沉思,一下?便?想好了怎么应对。 只要吵一架,做足样子给天庭看,天庭定然知道哪咤那种倔性?子,闹成这番,谁又能强求他。 天庭要做什么,她偏不让他们如愿。 正想着,天边突然卷过热风,是?赤焰缭绕的风火轮裹挟的热气迎面扑来,她还没动作?,红绫已经缠着她的臂膀将她拉到一旁的巨石后。 少年?一身清贵的缠银红袍,眉如墨画深邃,眸却清亮,将她圈在方?寸之地,却抿着唇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快。 天庭的法卷本不可违,虽是?做了一场戏挡了下?来,近日也最?好不要见面才是?。 可她看着哪咤有些僵硬却挺拔的身子,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安抚地笑了笑:「怎么了?」 哪咤倾身抱住了她,清雅的莲香萦绕在身侧,他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抚慰了她被?夜风吹凉的身子。 他很久才开口:「......是?不是?委屈你了。」 「.......」又在瞎想什么。 他从前哪里?会说这种心?软的话?,千年?前在陈塘关的时候可是?凶神恶煞的,偏偏那天在天庭面前与她吵架还别扭得?很。 她的小手轻拍着他的嵴背,温声细语:「乖,是?委屈你了。」 哪咤侧目不解,与她拉开了些微距离,正好能看清楚她的神色。 她眸清似水,偏偏是?灵动的光,将手环在他的脖子上,眼尾笑得?微微弯起。 「委屈我?家小郎君要受相思之苦了,实在可怜。」 他这才发现被?她逗了,却不生气,反而有些好笑,扣住她的手腕,细细摩梭着她手腕上的干坤圈。 第166页 他点了点头,神色认真,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是?挺可怜的。」 敖泠诧异地看着他。 「这么可怜,不如满足我?一个要求。」他凑到她耳畔,声音放得?极轻。 她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往后缩了一下?:「什么?」 「叫声爹爹来听?」 「......」 第60章 西游番外三:急不可耐 哪咤今日来是有正事的。 那日她与哪咤传信, 提及东胜神洲这只天地所化的石猴,引起?了出关?的玉鼎真人注意。 阐教仙首多有智谋取胜者,神机妙算之人甚多。 玉鼎真人心知天地间从未有如此机缘者, 或许往后会有一番惊天动地的大造化,便?托哪咤来问一问敖泠, 愿不愿让猴子去拜他?为师。 最好让猴子自己寻着去, 经歷些磨难坎坷, 磨砺磨砺性子,也好瞧得猴子是否有可教的意义。 敖泠思索了一会,答得有点不情不愿:「可是...我已让他?拜我为师了。」 哪咤的笑意僵了一分, 一句话说得颇有几分咬牙切齿:「几日不见,你就收了个徒弟?」 信里也未见她提及。 动作还真快。 她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错开?哪咤的视线, 点了点头。 「他?很聪慧, 是个好苗子。」她牵了他?的手,若无其事一般, 就要带他?去见猴子。「这?样的可造之才,我见了自然也眼馋。」 哪咤没挣脱她的手,更是一咬牙,她眼馋什么?眼馋。 他?的思绪不自觉飘去很远。 虽说是只公猴子,但也只是只猴子罢了。猴子就是猴子,怎么?也不可能是人。 可当他?见着与黎生?在?篝火前笑嘻嘻的猴子时,还是没忍住心里不爽。 这?猴子分明通人性, 竟然还会哄姑娘家。 不是一般的猴子。 夜色苍茫, 他?与敖泠一同立于昏暗漆黑的桃林之下,定魂珠已布下一层敛人气息的结界, 结界中寂静无声,谁也发现?不了他?们。 敖泠挠了挠他?的手心,轻声询问他?:「觉得小猴子怎么?样?」 不怎么?样,他?很烦,不想看猴子。 但他?也不想让她察觉自己莫名其妙的心思,佯装认真看了,点了点头。 「确实?通人性,有灵根。」 得了他?的回?答,敖泠却忍不住轻笑出声,唇角的弧度越来越大:「你在?想什么?呢?」 她是靠在?他?怀中的,他?只瞧得到她的发顶,看不见她的神色。 「在?想他?已拜你为师,玉鼎师叔那边该怎么?说。」哪咤答得勉强,语气都含着一丝烦闷。 她这?下真忍不住眉欢眼笑,憋得辛苦,终于惹得他?侧目:「你笑什么??」 她的声音一向娇软,挠得人心发痒,说句话也是直入人心的:「哥哥,你是不是吃醋了?」 「我没有。」他?哪里会承认,他?怎么?会吃醋,吃一只猴子的醋? 敖泠笑声如玉铃轻摇,细细碎碎,扣在?人心间。 「我都听到了。」她面对他?时很娇纵,又很得意,好似真能看透他?的心。 无关?读心术,她就是这?么?了解他?,偏执的少年?等了她一千年?,苦熬的岁月会让人患得患失。 她都明白。 她会用心去抚慰他?的焦灼不安,化解他?郁结于心的执念。 敖泠反手去勾他?的小拇指,温凉的指尖蹭过他?的掌心,让哪咤又靠近了她一些。 她整个人倚进?他?怀里,闻见他?身上清绻的莲香,安神又绵长。 「别吃醋啦。」她在?撒娇,声音又软又细,「谁能比得过你。」 这?次,哪咤顿了很久。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他?凝视着她的发顶,眼中的情绪连绵不绝,最后化成星星点点的笑意。 他?顺势抱住了她,回?答很简短,带着点到为止的骄矜。 可他?知道,这?是他?一千年?不肯放手的执念,引他?沦陷,又赠他?救赎。 「好。」他?全都听她的。 哄好了哪咤,之后的一切都是水到渠成,敖泠答应了会和?小猴子说拜玉鼎真人为师的事。 毕竟她修的是龙族之法,读心术与幻术都是东海龙族与生?俱来的本领,并不与外族相?通。若论招式术法,她实?在?也没太多能教小猴子的。 小猴悟性极高,根骨极佳,真要拜她为师也是埋没了天纵之才。 隔日,哪咤藏于定魂珠的结界之下,没有现?身。 天庭或许正有人在?盯着他?们,少一个人知道此事,多一分安稳。 敖泠知道小猴子正是迫切汲求本领之事,便?问他?更想学些什么?。 「什么?都行,没啥特别想学的。」猴子吸了吸鼻子,似乎嗅到了什么?味道。 她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 猴子咧唇一笑,没什么?所谓:「不如教我点长生?不老之术吧。」 「为何想学?」 「花果山这?么?好的地方。」小猴子偏着头,说的话很直接,「还想多快活个万万年?。」 敖泠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我教不了你这?个。」 猴子挠了挠鬓边的毛,似乎不太开?心,又有些烦恼。 第167页 她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说:「不过,阎浮世界古洞仙山之中,多有神佛现?世,你去拜其为师,就能窥得不老长生?之法。」 猴子勐地往她身上一嗅,惊得她又想往后一步。 「你身上哪来的莲花味?」他?神色古怪,似有察觉,「你昨天去潭里洗澡了啊?」 只有水帘洞下,黎生?所居住的潭里开?了几瓣白莲,因是初夏,自然没有这?样馥郁芬芳的清香。 而藏在?暗处的哪咤黑了脸。 敖泠敲了敲猴子的头,话说不下去了:「你到底去不去?」 小猴子是个心思通透的,虽不太明白怎么?他?前两日才拜了师,今日敖泠就让他?去另寻高明,可也隐隐明白敖泠的本领确实?不太适合他?。 他?点了点头,又开?始嬉皮笑脸:「那等俺拜个神仙当师父,学得本事回?来保护花果山,让你和?黎生?做俺妹妹。」 敖泠眉角一抽,下意识想侧头去看哪咤,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她知道猴子是在?说玩笑话,也就没回?应这?点,见他?是个决定了便?要做的性子,就领着他?去打点下山的事宜。 花果山断崖峭立,却有一条曲径沿着陡坡而下,直通东海。 娇嫩芽白的水仙花从崖上绽放,被?黎生?採下一朵别在?木筏的藤绳上,黎生?吸了吸鼻子:「小猴子,你要快点回?来啊。」 黎生?素来是活泼性子,与谁都能交好,敖泠在?一旁看着,又拿了手帕替她擦眼泪。 「知道了,小鱼精妹妹。」小猴子正在?指挥猴子们搬水果,自己手里也拿了一串香蕉,顺手就塞黎生?手里了,「等俺学成归来,封你和?前师父做美猴王的亲妹子。」 黎生?翻了个白眼,嗔他?:「你才多大,休想占我和?阿绫便?宜,要做也是做姐姐。」 猴子们奉了许多香果,叽叽喳喳围着他?祝词,瓜果飘香间,敖泠抬眼看了看东海浪潮的风向。 「此时风平浪静,正是启程之时。」 小猴子这?才停下来看她,似乎起?了坏心思,故意用毛乎乎的手扇了扇风,又嗅了一口:「好好好,前师父,不过这?股莲花香,怎么?就不得散呢?」 她猜他?是真发现?了什么?端倪,心中无端生?出点心虚的感觉,一脚踹了木筏,将筏子往海中推去。 这?一去,跋山涉水,坎坷万难。 小猴子走后,四处的猴子们也都散去,黎生?心里失落,敖泠陪着说了好一会的话,直把暗处的哪咤看得不耐烦。 得了个空隙,哪咤终于一把将敖泠拉进?结界里,问她之后有什么?打算。 他?不想分开?,当日浮花谷中,她故意与他?吵了一架,毫无默契可言。 其实?按照他?离经叛道的性子,是打定主意直接抗旨的。他?对天庭没什么?尊敬可言,天庭算什么?? 昔日陈塘关?饿殍遍地,浮尸三千,敖广不顾人族性命,生?喰人肉,害得百姓离苦万难。 可他?上传天庭的法卷没得来一次回?音。 后来四海龙王水淹陈塘,明明天庭同意了阐教的上书,却翻脸不认。金咤劝他?等天庭庇佑,可天庭却作壁上观,纵容海族肆意妄为。 那日又死了多少无辜的人。 蜉蝣之命,在?天庭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如此天庭,自然也不值得他?敬重。 天庭要左右他?,也绝无可能。 井水不犯河水罢了。 但是敖泠是个心思多的,她寻到了更迂迴?的法子,他?便?顺了她的心意,陪她做了一场戏。 戏也唱完了,现?在?也不想再装模做样了。 「和?我一起?游歷人间去。」他?捏了捏她的手腕。 敖泠犹豫了一瞬:「如今恐怕不太合适......」 「很合适。」他?怕她忧心,补充道,「有定魂珠的灵力为引,天庭没那么?容易发现?。」 「可是......」 「你还没去过大漠吧?大漠夜里的星辰最是璀璨,还可以骑着骆驼,在?风沙之间穿行,很有意思。」他?在?引诱她。 「......」有一点心动。 「还有一望无际的草原,入目只有青碧的草色,那碧野犹如海浪,又与海浪截然不同......」 敖泠忍不住想,蔚蓝色的海浪已经够美了,若是十里草原翩跹铺就的海又是什么?样呢。 「怎么?样?」他?仍在?怂恿她,将尾音咬得很轻,很是温柔缠绵。 她觉得可以。 二人为水帘洞设下法阵,免外妖侵扰,又拜别黎生?,便?踏上了行程。 但在?云捲云舒间,敖泠忽而偏过头问他?。 「你不是领了天庭的军令,要去除妖?」 哪咤点了点头:「一路上若是瞧见,顺手除去便?是。」 这?么?多年?,他?嫉恶如仇这?点是从没变过,敖泠存心逗他?:「可是我也是小蛟精,哥哥,这?可怎么?办呀?」 「......」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嘴欠的毛病还是没变。 这?话说得佯装又娇又怯,带着敖泠惯常得意起?来的那点小挑衅,哪咤心里清楚得很。 他?搂在?她腰间的手重了一点:「只有为非作歹,祸害四方的妖,我才会动手。」 第168页 「昔日的陈塘关?三公子,不是向来逢妖必杀?」她不觉想起?往事,昔日陈塘关?初见,他?扣住她的手腕,语气冰寒,凶得像个煞星。 可到底人是会变的,哪咤也从嚣张不可一世的少年?,变得稳重起?来。 哪咤沉默了一会,他?似乎也回?想起?了那时:「罪大恶极的,有时也非是妖。」 妖也好,人也罢,抑或是神佛,只要生?了妄念,无人不成魔。 敖泠牵住他?的手,刚欲开?口,反被?他?攥紧了手腕,让她更加贴近他?。 「至于你这?只小蛟精。」他?的声音凉淡,手心却很温暖,「我自然有惩罚的手段。」 什么?? 前几日平地一声雷的爹爹让她至今难忘,她很警惕。 这?样漫不经心又含着点戏弄的语气,连看着她的眼神都是意味深长的。 「今日床榻之上,便?会让你瞧见。」 她瞬间红了脸,要从他?怀里退出来,却被?哪咤按稳了身子,偏偏他?还故意逗她:「别动,怎么?急不可耐了。」 谁急不可耐了! 第61章 西游番外四:海藏之渊 小猴子最后真的拜入了玉鼎真人?门下, 得了名字为孙悟空。 打破顽空须悟空,是个极好的名字。 哪咤和敖泠去看过他,天生地养的石猴, 却有一个七窍玲珑心,学起本事来勤勉刻苦, 又聪慧异常, 一点便透。 连哪咤都忍不住欣赏起他。 混天绫猎猎作响, 盪出一阵烈焰扬扬的风,敖泠伸手扯了一把混天绫,原本用来除魔卫道?的凌厉法器, 在她手上?却犹如轻纱温柔解意,丝毫没有反抗她的意思?。 她维持着定魂珠的灵力,让哪咤快别那么张扬。 「快别释放灵力了,就这么手痒?」就这么想打架, 真是个肆意较劲的性子?, 千年百年都是这样?。 哪咤臂弯的混天绫落了下来,有一抹绫边还垂在了她袖间, 他仍在看猴子?。 她看着他,明知故问:「你觉得你和他谁更厉害。」 哪咤挑了挑眉,清俊的脸上?满是骄傲自得,回答也是恣意的。 「自然是我?。」这猴子?才练多少年,再有千年,他也千年,还是比不?过他。 火尖枪上?燃着的三昧真火肆意又灼烈, 点亮了哪咤一双漆玉般的眼眸。 敖泠看着他的火尖枪若有所思?。 「师父也要出关了。」哪咤却忽而顿了顿, 「你可?愿随我?一起去一趟干元山?」 他昨日才得了太乙真人?的信,还没来得及和敖泠说。昔日五莲池前, 太乙真人?让她以身救他,他一直怕她心中有芥蒂。 可?显然是他想多了,敖泠神?色自然,还觉得他莫名其妙,反问他为何?不?愿意。 她救他是自愿的,若是她不?愿意,别说是太乙真人?,就算是如今的天庭压着她在哪咤面前,她都会当?着天庭面自毁定魂珠。 谁都不?能威胁到她头上?。 哪咤笑了一声,这下不?再纠结,将她抱在怀里往干元山而去。 昔日的干元山未变,依旧有霞光四?泻,浮尘在云雾间盪出微痕。 太乙真人?似有所察,已立于峭崖之上?,抬眼看见他二人?,也没有太过惊诧的表情。 「歷经磨难而后生。」白?发苍苍的仙道?者难得有了笑意,「好得很。」 他上?一次见到敖泠,她疲惫至心,眉目见不?着一丝神?采,如今那双澄澈的眸子?里总算有了光亮。 往事不?说尽散,至少得了重来一次的机缘,放不?下的事总归有了释然的机会。 哪咤与敖泠将这些年来的许多事悉数相告,因着才从?玉鼎真人?处来,难免说起玉鼎先出关的事,又提到玉鼎收了只?石猴做徒弟。 太乙真人?沉思?片刻,掐指一算,是喜忧参半。 「石猴如今拜了玉鼎为师,可?顽石难造,不?知是喜是忧,将来或许有缘肉身成圣,也或许会闯下泼天大祸。」 这番演算,玉鼎真人?一样?算到了,特意为自己取了个化名叫须菩提祖师,就地设了道?场,便是为了瞒住孙悟空,日后不?许他提起师从?何?处。 太乙真人?对此不?置可?否,只?笑了一声,去看向敖泠:「你可?与他有什么机缘?」 敖泠一愣,说机缘其实也谈不?上?,可?若说没有也不?是,最后迟疑地点了点头:「我?正巧去了他出生之地,见他生得蹊跷,让他拜我?作了几日师父。」 其实当?时她是有别的心思?在的,可?是小猴子?生得纯然不?知事,反倒让她不?愿将他卷进俗事中。 后来她与哪咤也在外?面游歷了将近十年,心境开?阔了许多,也就更没想这个打算了。 但?一提到拜师的事,哪咤哼了一声,敖泠只?好揪着他的衣摆晃了晃。 太乙真人?瞧着哪咤的模样?,实在没眼看。 他知晓了敖泠的机缘,復又对着哪咤开?口:「你如今已是天庭的中坛元帅,我?知你心不?忿,但?千年光景过去,总该稳重些。」 当?众驳了天庭的面子?,是他这个小徒弟会做的事,也不?知算教的好还是不?好。 「过去这么久了,你虽领了军令在身,也该回天庭一趟了。」他劝哪咤,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 第169页 哪咤不?愿意。 只?觉得来自师父的念叨,过去千年,既熟悉又让人?头髮紧。 可?太乙真人?早已猜到,拂尘一掸,端是高深莫测:「哪咤,凡事做得太绝,对你对敖泠都没好处。」 这是算准了哪咤的软肋。哪咤神?色一滞,才不?太情愿地答应了下来。 因着他松了口,太乙真人?开?始赶人?:「你现在就走,敖泠留下。」 「为何??」他皱眉。 「我?有事与徒媳相商,你不?便听。」 「不?行!」他要去拉敖泠的手,千年前伴生灵珠的事让他耿耿于怀。 那日他什么也做不?了,一团魂体躺在冰冷的莲池中,听着她答应了师父救他,他想拒绝,想反抗,可?他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去。 敖泠反握住他的手,哄着他:「没事,没事的。」 定魂珠泛出淡淡蓝光,她不?动声色牵引着他的手抚上?他的心口,声音轻柔。 「别担心,真人?只?是与我?商量些孙悟空的事,我?与小猴子?尚有几分机缘在,不?是什么别的事。」 她读到了太乙真人?的心,知道?太乙真人?要说什么,也有试探哪咤心魔可?有大好的意思?,所以她也没有多说,谁知道?哪咤反应这么大。 哪咤双目猩红,很是执着,紧紧扣着她的手腕:「不?行。」 她轻嘆一声,定魂珠的灵气悉数拢上?他的衣袖,才让他终于平静了几分。 「回去天庭一趟吧,我?会传信给你,届时你来找我?便是。」 ...... 太乙真人?与她说了许多,关于哪咤的心魔,关于孙悟空的机遇,最后撂下一句话。 「石猴好歹拜你做过师父,虽然只?是几日的缘分,总归有几分因果在,不?如回花果山看看吧。」 她若有所思?,答应了下来。 再回花果山,小猴子?已是有名有姓的孙悟空。 他应是从?玉鼎真人?那里学得了筋斗云的本事,十万八千里,脚程极快。 待她到时,孙悟空已经赶跑了一波来滋事的妖精,正坐在水帘洞中吃桃子?。 黎生在一旁气得满脸通红,不?停地向他告状,说起那些烦人?妖精是怎么一波又一波地贴着地界挑衅的。 「好了小鱼精妹妹,往后没人?敢来了。」孙悟空吞下一个桃,本想用毛乎乎的手给黎生顺口气,又觉得手上?黏答答,最后还是作罢。 他正是去水帘边净手的空挡,没看见敖泠,但?黎生看见了:「阿绫!」 敖泠走到黎生面前,小姑娘原本是气得要哭出来,这下眼中满是惊喜,也不?向孙悟空告状了,贴到她身边。 「你和哪——」咤去哪里玩了。 敖泠这次总算来得及捂住她的嘴,缓缓摇了摇头,让她别说出来。 「我?走前,不?是在水帘洞外?布下法阵了?」敖泠把话题转了回来。 哪咤的法阵威力巨大,降伏个千年妖精都不?在话下,谁能阻拦。难道?是天庭...... 说到这事黎生也觉得莫名其妙,撅着嘴道?:「本来一开?始好好的,可?是随着时间长了,法阵越来越弱,如今已经快崩散了。」 「看来前师父的法阵是不?太行啊,还是俺老孙去弄个新的。」孙悟空凑过来,丝毫没有生分的意思?。 敖泠放出灵识一探,四?周的法阵确实已经十分微弱。 她想到了一桩事。 昔日天庭为了制衡东海,将太上?老君炼制的一方法器投入海藏之下。入海封灵,至此东海之域凡有灵者,皆会被吞没灵力,直至灵气枯竭。 花果山是个宝地,天地灵力凝聚于此,她原本就没往此处想,却没想到原来花果山的地界也一样?会被影响。 天庭此计确实狠绝。 孙悟空已领着一帮猴子?猴孙去外?头忙活法阵了,她想到太乙真人?对她说的话,心中已有了一番思?量。 她又与他比划了两下,发觉如今的他确实不?是从?前的小奶猴了。 他的招式又随性又狂妄,和哪咤正统阐教出身的打法完全不?一样?,想来是玉鼎真人?知道?他的性子?,刻意栽培的。 每一招都落在她意想不?到的地方,又每招都出奇制胜。 敖泠一双澄澈潋滟的眸中浮现重重心事与惊喜,又被她尽数压抑下。 最后一式,他已经嬉皮笑脸地扣住她的命脉,她腕间的干坤圈金光大盛,将他的手重重弹开?。 是哪咤的灵识留在她身上?,下意识会护她无虞。 孙悟空倒是表现得没什么异常,本也是练练手而已。 只?是待到夜间,他一个人?挂在树上?,抓耳挠腮着似乎睡不?着。 她这一次能浅浅地读出他的心了,不?知道?是他没设防,还是一朝十年,心也渐渐纷杂。 「小猴子?,在想什么呢?」 「哦,前师父,你来的正好。」孙悟空瞥了她一眼,伸了个懒腰,「我?总感觉缺了件东西。」 她见他手腕转了一下,拳头还虚虚握着,似乎猜到了他缺什么。 「什么?」 孙悟空在树上?翻了个身,正好可?以与她对视:「你看你满身叮叮噹?当?的玩意儿,虽然不?算威风,也有那么点排面。」 第170页 「......」 「但?俺老孙吧,连件趁手的兵器都没有。」 他不?是问敖泠要,敖泠那些姑娘家的法器他不?感兴趣,只?是真诚地发问:「你知道?哪里有好武器吗?」 敖泠眼尾弯起,露出一个笑来,直直盯着他的眼睛:「怎么就晓得该问我?。」 他确实很聪明,很敏锐,虽然看上?去问得直接,但?一句话听起来又像试探...... 但?猴子?只?是咧着嘴笑:「我?这齣去十年,还真没遇见像你这样?满身法器的人?,不?问你问谁。」 她被一噎,忘了这茬了,晓得是自己草木皆兵,思?绪太多了。 「你倒是个聪明猴。」敖泠感慨。 猴子?耿直:「是你想太多,哪有那么多需要琢磨的事。」 临海而生的花果山气候温润,暖风徐徐,即便月色下也无甚寒冷之意,夜鸣虫纷杂嘈闹的声音浮在树间,敖泠回头看着他。 「你没经歷过什么事,哪里能明白?,这世间要思?虑的事多了去了。」 往远眺去,东海海面一轮月色沉浮,影影绰绰,摇摇欲坠。她便曾于这表面平静的东海之下步步为营,踏错一步便是深渊,箇中滋味谁能明白?? 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更不?可?能叫他明白?。 但?猴子?却笑了笑,看似随意的语气,又想得很通透:「一生遇到的事多得很,件件都要未雨绸缪,那坎儿就都能跨过去了?徒增烦恼罢了。」 敖泠一怔,眼神?渐深。 半晌她笑意盈盈,引他回话:「我?看,你倒是挺想来个坎儿跨一跨了。」 「这话说的。」猴子?翻了个身,仰面靠在树上?,「俺不?在意。」 「明日告诉你,休息去吧。」她打定了主意。 孙悟空还要追问她今日为何?不?可?说,但?她怎么也不?肯说。 因为,她要先向东海传信。 海光粼粼,她清早便去了东海边,这次没再思?虑很久,她挥袖施诀,将年年赠与她的飞灵笺送了出去。 昊天玉帝要海域俯首称臣,要三界皆在其统领之下,还要杀她以儆效尤。 可?她凭什么屈服? 不?若放手一搏,赢了都分一份功劳,输了也不?过多几分磨砺。 再回水帘洞,孙悟空已经醒了,黎生也正打着哈欠从?潭里游出水面。 黎生昨日才与她说,明明花果山是灵山福地,可?在此修行却不?得精进,遇到瓶颈之时还会有倒退之象。 很快便不?会了,她走到孙悟空面前,随手从?石碟中拿了个桃子?给他。 「东海深处,有海藏之渊,其中尽是稀世珍宝,你不?如去那儿挑上?一件。」 孙悟空来了兴趣,从?椅子?上?翻到她身边来:「果然还是你见多识广。」 敖泠转移了话题:「你可?会闭水之法?」 「我?学了十年道?,这有何?难?别说入海,上?天也可?得。」 他口气不?小,骄傲狂妄的样?子?倒很像年少时的哪咤,敖泠唇角微勾,笑意清浅:「那且去吧。」 孙悟空是个说干就干的性格,当?下就起身,临到洞门又折回来问她一句。 「既然那海藏异宝甚多,你可?要去?」 之前黎生说他不?知道?管别人?来着,这便管管。 敖泠可?没兴趣,她摇摇头,又叮嘱了一句:「据我?所知,海藏之下有一物唤定龙神?柱,也叫定海神?铁,是天生圣人?太上?老君所炼制。」 孙悟空目不?转睛盯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想来是难得的宝物,可?去寻上?一寻。」 孙悟空若有所思?地应了声好,才看向黎生,黎生就说自己不?喜欢打打杀杀的,不?要什么奇怪的武器。 他这才风风火火走了。 第62章 西游番外五:覆海大圣 哪咤才回?天庭, 昊天玉帝便行?令叫他练兵备战,是不想让他再下界私会敖泠的意思。 如今三界皆息宁,由天庭统管, 哪有什么战可备。 敖泠折回?头给黎生递了个桃子,蓦地问了一句:「往后都打算在花果山定?居了?」 黎生才醒没多久, 眯着眼打了个哈欠, 眼里还洇着倦倦的一点泪, 闻言又笑?着道:「阿绫,我肯定?也会回?去浮花谷看你......」 这便是的确打算在花果山长住了。 「好。」敖泠轻轻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 之后?, 她走出水帘洞,望着日出微露下宁静的山野风光出神。 玉帝是心中有疑罢了,她在心中冷笑?。 当日浮花谷抗旨,若真断了他二人的缘分自然最好, 即便断不了, 也不想叫哪咤好受。 得知哪咤被诸事拦在天庭,她写了好几封书信哄了很久, 哪咤才压下甩手不干的怒火。 但她知道,哪咤虽然信守承诺,答应了燃灯真人效命天庭,可一向是个不服管的,他对天庭有怨怼不甘。 不过没关系,待契机而至。 花果山仍是一派平静,猴子猴孙们在蜿蜒无?尽的翠碧间?肆意嬉戏, 灵鸟仙鹤在层叠的枝桠中横渡而行?, 桃李已结了满山,飘香十里。 孙悟空是个闲不住的, 从东海取了定?海神铁之后?,将花果山周围七十二妖洞横扫了一遍,唬得各洞妖王都磕头礼拜,又重封了花果山地界,便腾云驾雾去四方遨游了。 第171页 她倒没什么所谓,陪着黎生在山里晃悠,时不时给哪咤寄封家?书,也算很是清闲。 但这一日,一壮硕威勐的大妖找上门来,口若血盆,齿排铜板,只?端站着便如恶鬼修煞。 因是人身牛头的模样,更显得骇人。 敖泠冷着神色站在最前面,持了剑问他:「何方来犯?」 身后?的猴子猴孙们都被震慑住,往日叽叽喳喳的声音渐熄。 「这是哪里来的仙子,竟生得如此貌美?」 来人丝毫不在意她的冷言冷语,只?是大笑?,笑?声如厚钟,又显得轻浮,震得人耳膜刺痛。 她冷笑?一声,当他是来滋事的妖,手上的剑寒光渗人,便要破空刺去。可那人不是善茬,力大无?穷,竟能徒手捉住她的剑身,将她往他面前带。 她身上的法器在颤鸣,战了几回?,她眼中的狠戾一闪而过,抽身往后?退去。 「小美人,怎么不打了?」 敖泠抬手捏诀,振聋发?聩的水声轰鸣,水帘洞下瀑布似有了生命,游窜的水柱如龙笼罩天穹,尽数向那人而去。 哪咤在她身边时,她极少施法,更极少使用水灵之法,可这妖实?力不容小觑,不得不用。 龙生来有运水之力,才能成为?海域霸主,使得万千水浪崩腾,滔天巨势。敖泠天资卓绝,从前便是东海的少有之才,自也是控水之术的翘楚。 来人也收了调笑?的心思,成了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孙悟空便是此时来的,金箍棒飞窜而来,挡在二人身前。 「大哥,你怎把人惹恼了?」 敖泠施诀的手一顿,水流分落而下,渐渐止息,瀑布依旧是瀑布,不过是一瞬息,全然看不出方才的干戈。 孙悟空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她,却没多问,而是向她引见了来人。 是他一路游歷认得的大哥,四海有名称混世?的西方大力牛魔王。 敖泠抿着唇没说?话。 后?头又来了几个精怪,加上孙悟空一共六个人,乃人界各路有名的妖王,如今来花果山要一起结拜为?兄弟。 「这位小仙子是?」见敖泠冷淡,牛魔王去问孙悟空。 孙悟空一顿,正不知如何作答好时,敖泠开?口了:「我只?是寻常的一尾蛟精,没什么名讳,也并非是仙子。」 「美人误会了,方才得见你一手控水之术,料想也是个有神通者,便想邀你一同?结拜。」牛魔王笑?了笑?,仍转回?去问孙悟空,「贤弟,你觉着如何?」 孙悟空觉得可以,但敖泠并不那么想,她瞧着此人举止轻浮,不像是个忠义?之人。 可牛魔王却不退步,似乎是非要和她扯上些关系才罢休。 「大哥,她不愿意就不要强求了,我们几个兄弟一起结拜便是。」 孙悟空没看出什么端倪,只?是觉得她是个姑娘家?脸皮薄,不想与?他们一堆男人凑一起,自然劝了一声。 「贤弟,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是看美人有如此本?领,不该埋没。何况今日结拜,往后?也多个照应不是。」 「我照应她就行?了。」孙悟空有点烦了,兇相已露了一半,又忍着压回?去。 敖泠才发?觉他一身披挂穿戴,威风凛凛,原本?的小奶猴如今已是初显一方妖王的风骨桀骜。 牛魔王却不买帐这个说?法,一时气氛有些僵持。 再这样闹下去还拜个什么兄弟。 不想让孙悟空为?难,她心里也自有别的打算,便顺着牛魔王的话应下来了。 一场结拜声势浩大,但孙悟空算不得高兴,敖泠对结拜这事其实?并没什么所谓,她只?是单纯看不顺眼牛魔王而已,便想叫他难堪几分。 想来,她便劝了劝他:「小猴子,你也不必恼,我只?是孤身一人惯了有些不适应,结拜一场也没什么。」 反正她现在就说?自己孤身一人,哪咤在天庭也不知情。 孙悟空这才松了神色。 看来他也是个护短的主,自己花果山地界的唯恐让人欺负了去。 众人要按年龄排辈分,牛魔王先去问她,她晓得他已五百多岁,刻意说?自己已千岁有余。 牛魔王本?是个牛脾气,得个好妹妹的愿望要落空,语气冷了几分:「我已开?得天识,能窥得精怪修为?。你至多百岁,休要框人。」 敖泠说?起千年前这凡界发?生的事,连昊天玉帝得证天道受过哪些苦难都说?了出来。 龙族从前假意向天庭称臣,她日常修学时,学过关于昊天之事不止一星半点,如今就成了她千年前便出生的证据。 但她本?也没多大兴致与?他争,话头一转:「罢了,在座都是各路妖王,我不过是名不见言传的蛟精,还是唤你一声大哥妥当。」 这样一说?,又像是牛魔王仗着自己本?事大,刻意胡搅蛮缠了。 见几个妖王神色各异,牛魔王的脸色也不好了起来,敖泠仍还笑?着:「大家?这是怎么了?瞧着没点结拜的兴致了。要我说?,大哥神通最广大,往后?许是还要领着我们一搅天庭,分封四洲四海呢。」 话吹出去了,各方妖王都是桀骜狂傲的主儿,纷纷应和起来。 最后?,几人各自称圣,敖泠顺着牛魔王的辈分下来,做了二大王。孙悟空称齐天大圣,也为?她想了个合适的名号。 第172页 「齐天覆海,这便天地都凑齐了,你本?是蛟精,不如就叫覆海大圣。」 敖泠不禁想笑?,小猴子给她取的称号还真相宜。 她是没少做覆海的事,昔年大闹东海杀了敖乙,又令敖广敖泯父子相残,命丧深渊,覆海......也算当得这个名头。 唯有牛魔王,脸色愈来愈黑。因众人皆来问他,何时一攻上天庭,由他带头。 虽然都是妖王,但有些妖王却无?甚见识,真以为?天庭是什么好惹的地界,牛魔王虽在西牛贺洲占山为?王好不威风,也不敢如此叫嚣。 现在却全成他是挑头人了。 一边眉眼娇柔的敖泠反倒像个无?事人一样,她偏偏八面玲珑,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叫谁都喜欢她。此刻若动怒反驳,全然成了他自己是笑?话。 筵席布好,便是结义?开?宴之时。如今的花果山已是富饶百态,琳琅满目的珍馐铺成长席,猴子猴孙们为?众人满斟椰液萄浆。 黎生正躲在不远处的树后?看着,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过来。 敖泠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她的怯意,众妖妖气凛然,又凶神恶煞,确实?不适合她过来,便摇摇头让她尽快回?潭中去。 那牛魔王是个难缠佻薄的,小猴子只?知道看本?事修为?,却还未懂心才是最难识清的。 正想着,牛魔王果然端着酒盏就过来了。 「二妹,你可是咱们之中唯一的女妖精。如此深的缘分,大哥敬你一杯。」 敖泠面色不改,只?是眼底没什么笑?意,与?他举了杯。 牛魔王又道:「还不知妹妹闺名是何?」 她的杯沿斜了点,正好磕在他的手上,洒出了些琼浆,让他愣怔了一下。 再回?神时,敖泠那双潋滟如流光的眼眸正含着笑?意,与?他对视,令人痴醉。 「兄弟几个皆在这里,大哥怎么单问我的名字?这可该罚酒一杯了。」 她才不要和他喝,牛头人,她拒绝。 她读到了他的心,原是个娶了妻的,还想四处留情,卖弄风骚,真是痴心妄想。这种不守德义?的男人就该堕下冥府地狱中,受鬼焰焚身之苦,不得超生才是。 牛魔王还欲再问,被孙悟空一把拽开?,拖到别处去寒暄了。 一顿饭吃得兴味索然,宴席结束之时已是深夜。 月明星稀,周围渐渐开?始安静下来,众人皆已喝得酩酊大醉,四仰八叉地躺趴在桌上地上。 她饮得不算多,犹自起了身想去散散酒气,这酒也不知是谁酿的,后?劲着实?有些大,叫她也有几分醉了。 原本?还想去找黎生,但这些结拜兄弟还不知何时会走,黎生法力低微,被谁缠上都算是麻烦。 她最后?抬起手想为?池潭施一个敛息诀,可酒劲让人晕乎乎的,法诀才凝起便消散,让她无?端有些烦躁。 哪咤便是此时来的。 他来得无?声无?息,轻巧落在她身后?,揽住她的腰肢将她拉进定?魂珠的结界里。 「好敖宝儿,你做什么了。」 他的语气听着漫不经心,可若是敖泠此刻清醒,便能知道平淡下压抑的不快。 她没在意,睁大眼睛才看清他,如实?相告:「我喝了酒。」 「......」她倒实?诚。 哪咤扣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她身上的清冽的幽香混合着酒香,让人沉醉,还让人火大。 孙悟空学艺归来,确实?很有长进,花果山下布的法阵对他来说?不算麻烦,可要悄无?声息进来,还是要费些时间?。 他想了她很久,想到心里已经烦躁不堪,再也无?法忍受。好不容易才得了清闲,就立刻避过天庭的耳目来找她。 她倒好,和孙猴子还有一帮男妖设宴喝酒,还喝得醉醺醺的。 想到这里,哪咤心下的躁郁越来越重,但他强忍着,深唿吸一口气。 「和他们喝的酒?」修长的手指一指,落在一堆不省人事的醉鬼身上,怎么看怎么心烦。 敖泠点点头,比任何时候都坦然:「对,还结拜了兄弟。」 「......你跟他们拜兄弟?!」哪咤咬着牙,脸色更差了。 她本?是想把前因后?果都跟他说?了,可是意识迷煳,前言不搭后?语:「是呀,今日小猴子来,带了他们过来,我做了他们二姐......以后?我就是,覆海大圣蛟魔王!」 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太烦了,她絮叨的话听得更烦了,终于忍不住扣住她的下巴,吻上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世?界清净了。 不过,敖泠的确当得「覆海」一词,当年他们一起大闹了东海,将深渊海底的龌龊事一併搅了,搅得不得安宁。 是他们一起,这样想着倒是好受了一分...... 但哪咤没忍住咬住了她的唇瓣,似惩罚一般轻咬了一口,厮磨着她的唇不肯罢手。谁晓得喝醉了的敖泠比他还凶,几乎贴着他的舌尖咬出了血。 「嘶....」人很烈,刚自圆其说?灭的火气又起来了。 「你欺负我,哪咤。」她先委屈上了,仰着头从他怀中退开?,「登徒子,无?赖!」 他被气笑?了,眼中的怒火在凝聚。 「我不在的时候,你倒很是潇洒啊。」 「我没有,我一点也不潇洒。」她却想哭,想撒娇。 第173页 面对他时,敖泠真的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 她眼尾微红,眼中已经氤氲满了将落不落的水雾,是旖旎又娇柔的模样。 哪咤的脾气再也发?不出来了。 夜风有些清凉,葱郁枝叶露出轻弱的风声,他压下眼底的情绪,替她擦了擦眼泪,轻声哄着她。 「别哭,敖宝儿,这是怎么了。」 是不是有人欺负她了,若有人敢欺负她...... 他握紧双拳,眼中的寒意稍纵即逝,藏在心中。 陪她长大的十五年里,他已经学会了很多耐心。 他牵了她的手,陪着她去崖边吹风,等到她眼中渐渐恢復清明的时候,才耐着性子又问了她一遍怎么回?事。 敖泠白皙的脸还有些微红,回?想起方才傻兮兮的模样,一丝窘迫开?始在心里蔓延。 正了正神色,因信中早已与?他说?过回?花果山的原委,她便只?说?到今日的事。 「孙悟空云游四方,今日才回?花果山,他在途中结识了许多妖王,便想一起结拜为?兄弟。有人相邀于我,盛情难却,便同?他们一起结拜了。」她没特意说?牛魔王的事,晓得哪咤的性子,若他知道了定?不会善罢甘休。 敖泠想的是,孙悟空得了五个兄弟,若日后?他真闯下什么祸端,至少能有人帮衬着。 倘若这些妖王真有点能耐,能靠得住的话。 可哪咤皱着眉,还是抓住了关键点:「谁叫你一起的?」 他其实?更想说?,究竟是谁欺负了你。 她沉默了一会,最终轻着声道:「昊天玉帝为?你我赐婚,却讽刺我是凡间?孤女。哪咤,如今我便不是了。」 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脑海里似乎有什么轰地一声炸开?,让他唿吸一滞。 很久以后?,他才反应过来,愧疚与?懊恼一丝丝漫上心口:「......是我考虑不周。」 他从没有在意过这些,是东海的公主也好,是蛟精也罢,对他来说?,她就是她。 她是他的珍宝,是深藏心中的人。 可他却不曾想到,原来别人已经在看轻她。 但凭什么看轻她。 敖泠抿着唇摇了摇头。 「与?你无?关,你很好。」 感觉话有点说?重了。她本?来不想说?的,其实?真没有那么在意。 龙族公主的身份与?她而言都是可有可无?,怎么又会在意这些虚无?的称号。只?是她或许真会欠下孙悟空的,还是早些打点的好。 哪咤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她环着他的嵴背略略松了口气。 好歹算是哄过去了。 清晨之时,他们已说?了一夜话,哪咤看了看天色,这才不情愿地回?了天庭。 敖泠一个人在崖边目送他离开?,思索了很久。 这段时间?,她给哪咤寄了十一封信,都是些日常琐事,但每封信的内容她都刻意留心过。 可其中有三封信所言,哪咤却不知道。 信被人截走了。 她起身回?了水帘洞边,孙悟空已从洞中起身,只?是脸上的怒意与?不快还未褪去,像是刚与?谁打过一场架,眉眼中藏着深深戾气。 他侧目瞥见她,怒容消了,却是一怔愣。 敖泠不明所以。 孙悟空直勾勾盯着她,顿过半晌,那双眼睛似有精光:「我昨日睡过去,被幽冥界的小鬼卒勾了魂去,说?我阳寿已尽。俺老孙天生地养的,阎王算什么东西,凭何管我?便捣了那破冥府,将生死簿上一干名字都划了。」 是真的。 她从他的眼中读了出来,心中不免一咯噔,晓得此事不能善了。 如今三界无?不是天庭管辖之地。她能打好招唿,让孙悟空去东海取了如意金箍棒而不被人察觉,可他若惹了冥界,天庭一定?会知道。 「我还找了你和黎生的名字。」孙悟空仍看着她,目光炯炯,「可是寻遍生死簿,只?有黎生,根本?没有你。」 「你真的叫阿绫么?」 第63章 西游番外六:心比天高 她没有回答孙悟空的问题。 就算回答了又如何, 叫阿绫也?好,叫敖泠也?罢,生死簿上都不会有她的名字。 她是伴生灵珠转生, 只因天道变故而来,本不该有投生的转机, 一命便是一命。 只是哪咤以归顺天命的代价相?抵, 为她重塑了新生。 她唯有此?一生。 不过这?事她倒不是很在?意, 左右她如今很惜命,到底是哪咤替她换来的命,但当初哪咤的命也?是她给的就是了。 如孙悟空所说, 畏手畏脚也?不一定能度过这?道坎儿,她想的是......此?事的发展比她原本打算的还要快。 不久后,果然不出她所料,天庭派了使臣而来。 敖泠不受天庭待见?, 也?不想看见?天庭的人, 敛了气息在?林间等着。 不过见?只有一人到访时,她还是略微松了些气。 天庭此?番是要招安孙悟空, 让他上天拜受仙禄。又是与昔年招安四海一样的手段,先给甜头?,叫人做天庭的入幕之宾,既然做了,便受天规所限,由天庭摆布。 天威之下,何人能不向他天庭称臣, 何人敢不称臣。将人拘束此?间, 若受天命还好,若违天命, 便是无边惩处。 第174页 看过了的招数,没新意,敖泠冷笑。 不过她本以为以孙悟空那自由洒脱的性子,是不愿意归安天庭的。却?不想这?小猴子到底年岁小,他没看穿天庭的意思,答应地很是爽快。 她都没机会和他说上一句话,他已?是大笑着与仙者纵起云头?,升在?空霄之上。 敖泠无奈蹙起眉尖,她怎么算都觉得这?小猴子才是最?大的不定数,手中凝了一个搜神诀,想要送去孙悟空身边。 这?是哪咤教她的咒术,与追踪符的效果类似,却?更加隐蔽稳妥。 可她才抬起手,还未飞远的仙者忽地转过头?来,略带深意地瞥了一眼她的方向。 那人目光如炬,只是往花果山看了一眼,却?是一副瞭然于心的淡然模样。 他是故意看过来的,是天庭早已?发觉她在?花果山了。 敖泠眉间一冷,手间的法诀立刻熄下,原本还打算传信给哪咤的念头?也?绝了,她已?经知?道,再传信也?不过是给天庭留下把柄罢了。 她在?林间思考了许久,一个念头?才灭,另一个念头?又起,直到终于打定主意。 直到起晚的黎生来询问她孙悟空的踪迹,她才定了定心,语气没什?么起伏:「他被天庭招安,已?去天庭了。」 黎生瞪大了眼睛:「我?方才便听猴子们讨论,还以为是玩笑话,竟是真?的!」 是真?的。 可孙悟空是闹了冥府,勾了生死簿,做了这?样震天骇地的事,才被天庭注意的。 道貌岸然的事天庭做的多?了,谁知?道此?番又是多?少?虚情假意呢。 「哪咤三太子不是也?在?天庭吗?」黎生想了想,「让三太子照看照看小猴子吧。」 敖泠轻嘆了一声,有些无奈,又含着深意:「倒也?不必。」 她本也?是有这?样打算的,可信已?经传不出去了。抠抠峮丝二尔二伍旧亦司七整理本文上传她已?被天庭截了三封信,虽然信中没有刻意提孙悟空,但天庭一定已?有所察。 罢了,以孙悟空那狂傲反逆的性子,天庭又能拘束他几日。 天庭察觉便察觉了,察觉了更好,攻心之计,总得有些目的浮于表面,有些计谋沉于心底才有意思。 果不其然,不过十?数日过去,孙悟空就怒气沖沖地从云头?飞下来,一落到花果山上,便厉声高喊道:「小的们!老孙来了!」 他看上去气得狠了,一双眼睛尽是戾气,咧着牙兇相?毕露。 敖泠方才坐在?水帘洞中与黎生闲谈,见?他来了,问他这?是怎么了。 「玉帝轻贤,封我?做个什?么『弼马温』!俺老孙修的也?是仙圣之道,岂容那等不识抬举的轻贱。」 黎生问道:「弼马温是什?么官?」 「不说不说,天庭都是一帮恼人的玩意儿!」 黎生不知?道,可她知?道,不过是个天庭的未入流之位。果然是故意以个破落官来羞辱人,就如讽刺她是孤女一般。 敖泠轻笑着,眼中却?是起了一丝冷意,顺着他的话道:「是呀,你在?花果山称王称祖,却?为他天庭做个下贱活,他们也?配?」 孙悟空摔了碗,火冒三丈:「就是这?个理,天庭算老几!」 他那日见?太白金星此?般谦卑,才给出一丝薄面去天庭瞧瞧,却?不曾想那宵小天庭这?么摆他一道,叫他难堪。 日日待在?那破马棚里餵马,全给人看了笑话! 敖泠替他端了杯新茶,见?他气红了脸,怒气滔天的模样,又嘆了一声劝他:「罢了罢了,就在?花果山做个齐天大圣,岂不快哉?」 绝了他再去天庭的想法也?好,省得再惹什?么事端。 有些事,她还没太想好,猴子咋咋唿唿的,别到时候一个俩个都成不定数了。 孙悟空却?叫人去取了旌旗来,往石桌上一铺,提了笔给敖泠:「快替我?写上『齐天大圣』的名号,张挂山前,叫那帮天庭之徒好好看看!」 他是个和哪咤一样的执拗性子,不顺着他的心意反而会一团糟,敖泠依了他的意思,将四个大字写了上去。 她本不会写凡间的字,一手字都是哪咤所教,笔锋苍劲有力,悬针收笔时亦是清逸洒脱,与她柔弱的长相?全然不同?。 孙悟空展开旌旗,夸了一声:「好好好,果然是你字写得好!」 他拔下一撮毫毛,吹了口气,便化出数十?一模一样的旌旗出来,又唤猴子猴孙去山中立竿张挂。 可敖泠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不过三日,天光破晓,外面隐隐有混杂的轰隆声,修行之人耳力极好,她甚至能听见?兵刃摩擦的尖锐声音。 她在?池潭之间,被略微浮躁的水声惊醒。 行到水帘洞下,孙悟空一身威风凛凛的战甲,金玉冠,赭黄袍,将一方妖王的肆意狂狷衬得更加明晃晃,正持着金箍棒在?大笑。 「你来得正好,且看俺老孙怎么将那帮不识抬举的神仙,打个落花流水!」 他心高气傲,心比齐天,金箍棒往地上一杵,震开数道裂痕,就要往天上飞去。 敖泠神色渐沉,眼中一抹晦色一闪而过。天庭还有几个能打的,除开哪咤便是杨戬,今日来得必定有其中之一。 第175页 「别去!」她作势要拦他,被他拂开了手。 「二姐。」他们几个结拜一场,但他还是第一次这?样喊她,「你莫慌啊,天庭有什?么好怕的?」 桀骜难驯的猴子哪里会听她的劝,他是真?的没在?怕的。 「你照顾好黎生就是了,让那个胆小的在?潭中别出来。」他撂下话,筋斗云纵身一翻,已?是在?云间。 她想出去,要是哪咤倒也?无妨,哪咤晓得分寸的,但要是杨戬......她不知?道杨戬会不会手下留情,应当也?会的吧,毕竟孙悟空也?算是他同?门师弟。 正想着,却?有一道坚不可摧的水幕从水帘洞起,往外不断蔓延,将周围地界一起围了起来。 孙悟空确实很厉害,这?是她教他的术法,比起一般的结界更加难破。 可她是凭藉灵珠的灵气才能做到如此?,他却?一点?就通,仅凭自己的灵力就能布下这?样的阵术。 敖泠的脚步顿住了,心中不由闪过一个念头?。 他一人或许就可以杀上天庭。 以他如此?的能耐,真?的需要她帮衬么? 而此?时,云层间已?是天兵压境,白云雾障后是乌泱泱一片攒动的盔甲。 哪咤看着巨灵神与孙悟空斗在?一处,一个棒举却?如龙戏水,一个斧来犹似凤穿花,可不过片刻,巨灵神便落败而归。 李靖怒而要杀巨灵神,斥其是先锋官,哪有落败而逃的道理。 哪咤瞥了李靖一眼,李靖皱着眉握紧了手中的玲珑宝塔,又气又惊,语气下意识低了些。 「看我?作甚?」 「何必拿巨灵神撒气。」哪咤冷笑了一声,讽刺他,「我?去。」 那猴子打法狂妄,招招出其不意又狠辣,没几分像同?门师兄杨戬的。可他隐隐有些雀跃,连带着火尖枪上的烈焰都明炽了几分。 风火轮疾驰而下,他飞身至水帘洞不远处,侧目睨了一眼漫天水幕围成的结界,正站定在?孙悟空面前。 他顿了一下,看着满山旌旗,上头?清隽的「齐天大圣」四个大字分外晃眼,心里蓦地有些不爽起来。 这?分明是敖泠的字。 她信里哄着他,说她乖乖的,每天都在?独自修行。独自......小骗子,分明还有时间给这?只小猴崽子写字,字还是他教的。 哪咤越想越不爽利,越不爽利面色便越来越沉。 孙悟空也?正瞧着哪咤,一身红袍肆意,骨秀隽清,没什?么笑意的脸上端是肃杀冷凛。 最?重要的是,才落地就带起一阵熟悉的莲花香,是他曾在?敖泠身上闻到过的。 孙悟空忽而想起结拜那日,敖泠立于水帘洞前,挥手捲起滔天巨浪,那时她的眼底也?是这?样如出一辙的冷彻。 眼前人与敖泠的关系定不一般,她还说她孤身一人惯了...... 「你是何人,闯来有何事干?」孙悟空不耐烦地将金箍棒一扫,但语气到底比对巨灵神客气些。 哪咤面寒如冰,眼中却?是明亮灼烈的火焰在?窜动,他的红袍翻飞,捲起烟火肆意。 他可没半分觉得孙悟空客气,火尖枪挡开金箍棒,就着棒身的力道一划,凌厉的枪尖刺上孙悟空左肩。 孙悟空侧身躲开,目光狠辣,毫不留情地噼头?一棒。 两人都是神兵利器,飞身空中,战了数回,激盪的灵力掀开,劲风颳过茂密的丛林,将花果山的飞鸟灵鹤惊得四处窜起。 「好白面小相?公,天庭是没人了么!」孙悟空笑得狂妄,「连你这?种奶娃娃也?要上战场了?」 敢骂他是奶娃娃。 哪咤的面色沉如寒冰,这?就是敖泠信中说的乖巧小猴子。 真?是和她一样的「乖巧」。 他眸光阴沉,心中腾起一股怒火,下手更是凌厉无边。混天绫破空而出,飞窜如蛟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缠上金箍棒,死死绞住。 孙悟空也?认真?了神色,是棋逢真?对手的快意与嗜杀。 「奶娃娃,小白脸,再来!」 金箍棒从混天绫中打了个转,法器纠缠在?一起,丝毫没阻挡孙悟空的攻击。他幌一幌金棒,变出三根扑面向哪咤抡来。 哪咤显了三头?六臂的法相?,金身威目肃杀,六臂间持着武器,件件寒光,衬得他神色寒彻入骨。 三昧真?火灼焰跳动,盪开一阵又一阵喷薄的激扬烈火,他怒极反笑:「小妖猴,你敢再叫一声?」 这?泼皮猴子,敢如此?出言不逊! 若不是看在?师出阐教的份上,他一定会下死手。 孙悟空没什?么不敢的,呵呵一笑:「没规矩,还不叫你爷爷一声齐天大圣!」 哪咤拎着枪直直刺去,再战在?一起已?是地动山摇。 孙悟空并不惧,只张扬大笑,却?往后退了一步,错身绕到树上,眼中有一抹深意闪过。 此?人和他那前师父倒是真?像,身上的法器一个比一个多?。 他平常也?会与敖泠过个几招几式,她一手双刺凌厉无比,刺入空中后就再无迴旋,就如此?人的枪法一般,只要出招,绝不往后退一分。 「我?且留你的性命,不打你。」他往树间一靠,眉眼轻狂,「回去告诉天庭,你只看我?旌旗上是什?么字号。拜上那玉帝,道我?一声齐天大圣,便再也?不须动众,我?自皈依。」 第176页 一说旌旗,哪咤冷笑一声,火尖枪指上孙悟空面门,燃烧的三昧真?火甚至燎上孙悟空的袖袍。 孙悟空再一次感慨这?两人可真?像极,这?不罢休的模样也?一样。 他翻身而下,眼疾手快地拔了根毫毛,化作本相?,手挺着棒打向哪咤。 真?身却?纵身一跃,赶到哪咤脑后,着左膊上一棒打来。 混天绫死死缠住金箍棒,锁死了法器,哪咤极熟稔地转身躲过,眸间昧暗不明。 「孙悟空,你还会使阴招。」他寒声开口。 谁教会的,显而易见?。 哪咤与敖泠拆过的招数不胜数,他教她如何起势出力,她教他如何出奇取胜。 若非是她一手阴狠的打法他太清楚,今日不一定能躲过孙悟空这?一击。 她教了孙悟空,伤得却?是他。 孙悟空笑嘻嘻看着他,似乎故意呛他:「怎么的,小相?公没见?过这?种打法?」 哪咤紧握双拳,三昧真?火带着遮天蔽日的气势,卷过一草一木,烧成枯木焦藤,却?在?触及冰凉的水幕时熄下。 他下意识向水帘洞看去。 孙悟空察觉了他的目光,却?没直接指出来,好整以暇看着他。 「万事俱休,莫要惹事,否则花果山中生灵皆要为你陪葬。」哪咤警告他,声音冷冽。 孙悟空盯着他的眼睛,突然大声笑了起来,满不在?乎,狂傲得很。 「是你怕了天庭吧?」 哪咤神色又冷了几分:「我?怕什?么?」 「你若是不怕,怎出此?言。」孙悟空笑完了,扯过被红绫缠上的金箍棒,漫不经心地靠回树上。「又怎会任由她待在?花果山却?无能为力,甚至不能明目张胆见?她呢。」 空中蔓延着焦土呛人的味道,风吹起硝烟,但孙悟空那双眼睛生得明亮似金光,直能看穿人心。 「这?话究竟是对我?说的,还是对你自己说的?」孙悟空的声音铿锵有力。 哪咤狠狠一皱眉,指骨被他掐得作响,一时竟是有些沉默。 原来,他已?经会说出这?样的话了。 他无端想到年少?时血洗东海的那天。 那时他是无惧无畏的封神先行官,镇守在?陈塘关,誓要为陈塘关报仇,屠恶龙,证世间正道。 即便要他自刎于陈塘关前,他也?没有过一丝惧意。 他有什?么可怕的,屠龙宫,杀李靖,甚至要为敖泠向天庭讨一个公道,桩桩件件离经叛道的事,全都做了。 他自己都说过,天庭不仁不义,他定要一个公道。 可是后来,他还是为天庭卖了命。 被天庭制约,被扣住命脉。不回击,不争斗,因为牵一髮便是动全身。 原来,他竟已?不敢再反抗了。 孙悟空瞧着他的脸色,打了个哈欠,神色惺忪,似乎没把谁放在?眼里:「好了,你且回去告诉那玉帝老儿,若不亲口夸称我?为『齐天大圣』,我?定要打上他的灵霄宝殿!」 哪咤抬起头?来看他,眼中的微光忽明忽暗。 良久之后,又成了一点?笑意,带着破开重重迷雾后的锋锐。 「好。」他笑了一声,笑容倨傲,一如当年,「你若不敌,喊声大哥来听,我?便作陪。」 第64章 西游番外七:何敢妄言 偃旗息鼓, 浩浩荡荡的天兵天将来时气势如虹,退时却悄无声息。 孙悟空得胜归山,面?容恣意潇洒, 全然没?什么所谓。 敖泠站在水帘洞前等他。 才看见他,按耐住焦急, 她扮出一副只关心他的模样:「你可有大?碍?」 孙悟空别有深意地瞧了她一眼:「我?倒是没?有, 就是来得那方天庭之人, 伤得颇重。」 敖泠不动声色道:「来得何人?」 他金箍棒挑在肩上,似乎在思考,哎哟一声:「是个俊俏小哥, 被我?敲了一棒子,吓得都哭出声了!」 敖泠没?说话。 「好像叫什么哪咤来着......」他故意盯着她的眼睛,想观察她的神情。 可她没?有错开视线,倒是轻笑了一声, 笑意不明?, 如是漠不关心?。 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笑, 笑声娇柔,似会勾人魂魄的妖精一般。 孙悟空却正了神色,忽而有一丝提防。他顿了一会,语气笃定:「你会读心?。」 那个叫哪咤的,只是瞧见旌旗上的字迹就气得牙痒,打起架来却是点到为止。 不像是打生死架,反而像是来比试的。 况且他在她身?上闻过那股莲香, 绝对不会错, 定然与她有什么关系。 哪咤他都试探出来了,可反观敖泠却这么镇静。再结合她平日?里总是一副事事瞭然于心?的模样, 傻子才猜不出来什么。 敖泠没?否认,问他之后什么打算。 他坐到宝座上,将脸凑近了瞧她,这下?饶有兴致:「读不出来?」 她抿着唇往后退了一步,面?色无波无澜:「你有心?防备,我?还?能读出什么。」 透底,但不全透底,敖泠一贯是这样的。 孙悟空放松了紧惕,笑得张扬,唤小猴去取了酒。 「二姐不必忧心?,今日?你的相好便会去回禀天庭,给俺老孙一个正经的『齐天大?圣」当。」他满上两盏酒,给她也递了去,「届时,我?捎带上你,让你与他在天宫团聚。」 第177页 不太明?白人之间的感情,那个哪咤不过长得白嫩些,分明?是个小白脸模样,也不知她瞧上了哪点。 不过既然她喜欢,做个顺水人情也未尝不可。 敖泠一口酒没?喝下?去:「什么相好,什么团聚......」 在天庭团聚?想想都受不了,她情愿在花果山自在。 其实她倒有点想回浮花谷了,那里才是她的家。 孙悟空却误会了她的意思,只当她还?有忧虑:「你如今也是那覆海大?圣,多响亮的名号?况且有我?照应着,何须忧心?天庭。」 敖泠摇摇头,放下?手中的酒杯,玉杯搁在石桌上发出脆响,结束了这场的交谈。 「你去看看黎生吧,她很担心?你。」黎生是将他当真朋友的。 她倒当不上。 孙悟空被迫中止了谈话,刻意呛了一声:「看来你不太担心?俺老孙了?」 敖泠一个人起了身?,听言顿了一步,没?有多说。 这花果山中,众人皆忧心?他的安危,只有她最没?资格担心?,因为她的心?永远向着自己,也向着哪咤,既然纯粹不下?来,也不必求他的真心?。 ...... 天穹晦蒙,是乌云在空中盘旋密布,浓厚的深雾似在人眼前?铺开,直让人心?慌。 敖泠手中捏了一封家书,无关紧要的信,正在思考究竟要不要尝试送出去。 不过大?抵是不可能送出去了。 天庭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花果山立于海中,被东海而围,自成困阵。 她想到,若是天庭命东海围困花果山,再上演一次水淹陈塘关的戏码,这次有谁能拦下?呢。 天庭早已?不是千年前?的天庭了,如今势力遍布三界,已?有只手遮天的权势。只要冠冕堂皇些,挂上平患妖邪的名义,没?有人能为花果山平反。 海潮涌上石崖,撞出激烈白沫,溅起的浪花送来了晶亮青贝,她拾起一个来,状似心?不在焉地握在手中。 大?海是会说话的,她听得到。有不属于东海的灵力顺着潮汐爬上岸边,正悄无声息地侵蚀着花果山的地界,犹如附骨之疽,扎根于此。 这是天庭的警告。 敖泠在沉思,也不知此番究竟是冲着她来的,还?是冲着孙悟空来的。 于是,她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孙悟空。 以他的脾气又会如何。 是忍辱负重,韬光养晦......还?是直接杀上天庭,留下?把柄。 不远处脚步声顿起,一步步踩在石砾上,磨出尖利牙酸的声音。是孙悟空来找她,见她正眺望远方,不明?所以:「你想哪咤了?」 敖泠是有点想了,但她摇摇头:「来做什么?」 她想明?白了,她不能赌,稳扎稳打才是上策。 「看来是找不得你了。」他笑了一声,无知无畏,「黎生找你不到,让我?来看看。」 敖泠应了句好,没?有多看孙悟空,而是径直要离开,孙悟空却拦住了她。 他的眼神含着探究,语气也比平常严肃了些:「近来躲着我?作甚?」 心?明?眼净,七窍玲珑,孙悟空生来没?有一颗人心?,却很容易看穿人心?底在想什么。 「谁躲你了。」她错开他目光如电的瞳仁,敷衍着,「亏你那日?在花果山一战,黎生担心?得紧,这几日?可安慰好了?」 「她胆子小,见识了一番俺老孙的神通,便放心?了。」 她嗯了一声,便要继续往前?走,谁知孙悟空半分没?让,又问了一遍:「何故躲我??」 他将敖泠当成小半个师父,又结拜一场。更?是做了人情,想带她上天去与相好团聚。 可自花果山一战后,她心?神不宁,他还?特?意问过她了,可她言语躲闪,日?日?躲着他,似乎是要与他撇清关系。 猴急脾气的人,事情总想干脆些,要问个究竟。 但敖泠最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偏偏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孙悟空。」她第一次认真喊了他的名字,顾盼生辉的眼眸里一点暗色,「我?早便告诉过你,不该问的别问,不该做的别做。凡事追根究底,只会给你引来祸端。」 谁知孙悟空笑得恣意潇洒,似乎从未认识过她一般。 「你原是和那哪咤一样啊。」 敖泠沉默着。 「天庭究竟哪里让你们惧怕了?」他嗤了一声,身?上的赭黄袍被海风吹得鼓动,反有几分嚣张,「你的老相好叫俺莫要惹事,你也如此。怕他作何?要俺老孙说,谁惹得我?不快了,一棒子打过去便是了。」 孙悟空觉得,哪来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事。 也是,有勇无谋者为莽,孙悟空是天地化?生,眼明?心?净,非是莽夫之识。敖泠愣了一瞬,这倒是她看的不够清了。 「好好好。」 贊同他,但她对他的高谈阔论还?是没?表现出太多看法?,却见空中一抹金星闪过,是有天庭之人前?来。 电光火花间,她反应了过来:「太白金星找过你了?」 孙悟空一挑眉,神色坦然:「天庭认了我?这齐天大?圣的名号,我?自给出几分薄面?去听个赏。」 「你——」她还?欲再言,孙悟空却已?腾云去了花果山另一头。 第178页 因是知道她不愿见天庭的人,只叫她若没?事去找黎生便是。 早说他才是最大?的不定数。 人来去如风,她没?孙悟空那筋斗云一翻几万里的本事,拦也拦不住他。 而此时,天庭却是另一番风雨欲来的景象。 那日?花果山旌旗高挂,四个大?字苍劲狂放,非是石猴能有的笔锋,昊天玉帝只需稍稍探查,便知道那字肖像哪咤的字迹。 灵霄宝殿前?,玉帝召哪咤觐见,问得丝毫不留情面?。 「朕给足你颜面?,亲封你为三坛海会大?神,着你下?界擒拿妖猴,你却与妖孽勾结,可曾将天威放在眼里!」 哪咤嵴樑挺直,没?有丝毫惧意,冷笑了声:「万岁可有证据,是我?勾结妖猴?」 天威之下?,昊天玉帝法?相庄严,空渺高贵,见他如此,声音带上灵压,震得人心?骇动,直刺耳膜。 「李哪咤,你受归天庭,限于因果,你若滋事,自当受惩。」玉帝声音冷寒,「你是不敢,那下?界的东海孽障却敢。」 哪咤拧眉,眼中翻滚着惊涛骇浪,已?是双目赤红,寒声彻骨。 「你敢动她?」 灵霄宝殿上,无人能动兵器。 他是卸甲而来,可游窜的三昧真火却在他周身?翻扬,映衬着殿上浓浓的云雾也染了红光。 「放肆!」玉帝的声音高阔明?晰,带着上位者处尊显居的渺视,「你是臣子,朕为天尊,何敢妄言?!」 最后一句话森然寒意,是天庭胜券在握的警告。 「你以为,朕不知她在花果山?」 剑拔弩张的气氛在殿内蔓延,殿外却有仙官来报,说是太白金星已?带着下?界妖猴来见。 昊天玉帝没?有说话,目光阴沉地看着哪咤,也没?叫他退下?。 许久后,玉帝恢復了平常的语气:「宣他进殿。」 孙悟空原是石猴化?生,没?那么多规矩礼数。大?摇大?摆地走进灵霄宝殿,一眼瞥见了哪咤,却晓得分寸,未言敖泠,只道:「这不是那日?与我?斗法?的小哥,可是也到殿前?听赏?」 玉帝没?应孙悟空的话,一派淡然,唤他到身?前?。 「今宣你做个『齐天大?圣』,官品极矣,但切不可胡为。」 孙悟空但笑谢恩,没?什么所谓,听玉帝命工干官去云楼宫后处,另起高地建作齐天大?圣府,才露出一丝迫不及待。 等诏书念完,已?是转身?要去看新府邸。 「慢住。」玉帝冷声喝住他,先是带着深意看了眼哪咤,才看向孙悟空,「你该向哪咤三太子道声谢,若非那日?他在朕面?前?为你陈情,未必有你今日?荣光。」 语焉不详,说得似是非是。 哪咤神色冰冷,双拳已?是死死紧握。 孙悟空眼睛一转,这话听来让人不觉着舒坦,明?里要谢,暗里像在讽刺谁。 可念在哪咤与敖泠的关系上,他还?是拱了手作揖:「多谢哪咤三太子了。」 哪咤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眸中情绪翻涌,已?是怒火中烧。 孙悟空皱眉,还?未多想,便被众人簇拥着离了宝殿。 殿内重归平静。 昊天玉帝的眼神重新回到哪咤身?上,端是清平安详的语气:「你勾结妖猴,但天道有情,朕且恕你无罪。可你若敢再犯......」 未尽的话,可谁又听不明?白。 第65章 西游番外八:师门密令 孙悟空是个多洒脱肆意的性子。 昊天玉帝或许真有过招安于他的念头, 可?他桀骜难管,先是不满弼马温的官职,反下天庭。后回天宫, 仍是云来云去,行踪不定。 玉帝又拿哪咤为他陈情的事宣召他, 叫他执管蟠桃园, 孙悟空本也闲得?慌了, 才想下界去,一听有事可做,便应了下来。 哪咤见孙悟空恣意快活, 没?有多管,反而去了花果?山。 花果?山前?,阴沉的云已萦绕半月,经久不散, 山前?莹润的灵气被深深束缚, 泄露不出半分。 他进不去。 沉雾瀰漫山头,窥不见其中半分。 他眼中戾气凝结, 右手?一扬,火尖枪带着磅礴灵气飞刺而去,却被翻涌的厚重灵气阻碍,近一分,神兵震鸣一分。 少顷,有熟悉的炽热灵力缓缓而来,破开雾障, 激得?混天绫飞舞。他心中一紧, 更是发了狠要破开重重结界。 可?漫天金光下,只有干坤圈向他飞来, 意外地穿过?了结界,绕向混天绫之上。 这两件法?器本是一对,互相吸引,灵力相当,才会受到指引绕开结界。 这是敖泠送来的。除此之外,再无声?息。 哪咤的神色很冷,眸间的寒意经久不散,他还想再探一次,却见干坤圈阵阵轻鸣,似有灵性。 他这才注意到金圈上缠了丝帛,展开来看?,是一封信。 「回去。」 是让他回天庭去。 他攥紧丝帛,将料子都碾皱了,眼中恨然,尽是不甘心。 凭何。 孙悟空明明已归安天庭,凭何圈封此地。究竟是冲着孙悟空去的,还是冲着敖泠去的! 手?中的火尖枪凝起滚滚灵力,他手?臂上都燃开三昧真火,扑腾而飞纵,却有云楼宫三道急召命他回天庭。 第179页 哪咤冷笑一声?,挥手?拦开送来的灵笺。 当日,是师父劝他,凡事做绝会伤及敖泠,他才回了天庭。 可?他明明听了天庭行令,换来的结果?却是天庭咄咄相逼,浮花谷降旨,花果?山遭难,凭什么再听天庭调遣! 又是三道急召,这次阐明了来意——孙悟空闹了蟠桃宴。 哪咤皱眉,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丝帛绕指间,绵柔的触感却牵动着他的心。 天庭根本就?不信任孙悟空。 招安几分真假,究竟是想让孙悟空投诚,还是另有所图,想让其闯下大祸,好名?正?言顺擒拿。 他在此刻,似乎想明白了。 今日那猴子闯了祸,遭殃的就?会是整座花果?山。 风火轮疾驰唿啸,哪咤咬牙,转身回了天宫。烈焰莹莹下,他手?中的火尖枪藏着锋凛。 天宫一片混乱,来去的仙官仙娥神色慌乱,行色匆匆。甚至有人不小?心撞到了他,连一句道歉都说得?胆颤却匆忙。 向来是死气沉沉的天庭,哪有过?这般喧嚣纷杂的样子。 哪咤面色冰寒,一路去了瑶池。 原本琼香缭绕,瑞霭缤纷的仙台,跌了酒,溅了碟,满目狼狈不堪。琼浆玉液洒了满地,蜿蜒流入瑶池底。 孙悟空醉醺醺返道而归,手?里拿的正?是兜率宫中才有的仙丹瓶。 哪咤漆黑的眼眸中尽是怒火游窜,混天绫破空而去,犹如利刃,便要卷上孙悟空的衣角。 孙悟空灵活躲过?,瞧见是他,手?上的玉瓶一偏,存着试探的心思向哪咤抛去。 清脆的玉裂声?响起,残碎的瓷片斑驳飞溅。 哪咤神色冷凝,如玉面修罗:「随我回花果?山。」 喝醉的孙悟空摆摆手?,错开几步,几分狂傲。 「你是怎么能在这破天庭待着的?」避开哪咤要来拉他的手?,孙悟空大笑,「尽使唤人做些低贱事,俺老?孙守那蟠桃园,却连口桃子都吃不得?,憋屈,憋屈!」 「回花果?山。」哪咤寒声?又重复了一遍。 「回去!待俺将那灵霄宝殿踏平了,便回去!」孙悟空似乎气得?狠了,生来顽劣,哪里服得?了天庭这般管教。 酒还未醒,任情乱撞,誓要闹个底朝天。 「玉帝老?儿又框我一回,既没?招我做官的意思,何必在殿前?说些胡言!既然说了不作数,我便打得?他作数!」 便是此时,四大天王并着天兵将要追来,瑶池外的脚步声?阵阵如雷鸣。二人都是耳力超群,闻声?便已知晓。 「花果?山被围,你还闹得?下去么?」哪咤冷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终于?让他酒醒了几分。 孙悟空愣怔了一瞬:「何人围了花果?山?」 浩浩荡荡的天兵已先脚踏入瑶池,□□手?整装待发。 「走。」哪咤拉了他一把,并未多言。 定魂珠盪开坚不可?摧的结界,干坤圈飞搅过?混乱的战场,将天箭激得?四处离弦。孙悟空总算反应过?来,也是一脸戾气肆扬,一撮猴毛散开三千猴兵棍棒。 瑶池灵台内,一时兵刃相接,混乱不堪。 他们一路反到西天门,既按云头而下,哪咤收了干坤圈,灿华的金镯敛入袖间。 孙悟空眉头紧皱:「这是阿绫的镯子?你已去过?花果?山了。」 云层滚滚,前?方的迷雾一层又一层,障人耳目,难以拨开云月。 哪咤没?有回答,目光一直在前?。 「俺老?孙不过?才闹蟠桃会,天庭能有此能耐预卜先知?」孙悟空犹在思索,「哪咤小?太子,你当说道说道吧。」 「天庭的天网密布,非一日能成。」哪咤冷笑一声?,满布阴霾的眼冷冷盯着他。「孙悟空,你在山中那么多时日,从未察觉么?」 孙悟空凝视着他,似在回想。敖泠日日在崖边眺望,不与?人言语,心神不宁的样子,在他脑海中渐渐清晰。 「你......」的相好,他前?师父,好似是发觉了。 他想告诉哪咤,但哪咤犹自陷在情绪里。 「你初上天庭时被封作弼马温,却反下天宫,自封为王。」哪咤的声?音很冷,却带着怒意,「天庭岂能容你,从始至终,昊天从未想放过?你。」 哪咤也是才想明白。 那日他应了孙悟空,回去向昊天转达了孙悟空的话,本以为天庭不会容许此等事,他倒是想就?着这个机会,痛痛快快与?天庭打上一场罢了。 谁晓得?昊天欣然应允。 可?隔过?半月,却又对他发难,直指当日花果?山旌旗之事。 原来早就?布局,原来早等这场祸事。 原来不能臣服天庭之人,就?该被抹杀。 「原是如此。」孙悟空呵呵一笑,也反应了过?来,眉眼中翻腾着怒火。 可?哪咤更在乎的是敖泠的安危,花果?山受胁迫,敖泠还在山中,愤怒与?不甘让他发狂。 「今日蟠桃盛宴,你闹了这么一场,置花果?山于?何地?!」 「你在怪我?」 孙悟空的性子,比哪咤还要顽劣无理些。噼头盖脸被质问,脾气立刻就?上来了。 「俺老?孙近日广交众仙,可?是听说千年前?哪咤太子大闹一场东海,也没?好到哪里去。」孙悟空哼了一声?,「听得?你削骨割肉之事,还道一声?好血性。怎么死过?一次,反倒束手?束脚,什么都怕了!」 第180页 哪咤怒极反笑,晓得?是天庭故意引孙悟空入局,也要呛一声?:「昔日我能自刎,你敢么?」 他们是一样的人。 旗鼓相当,脾性相似。几句针锋相对,也没?真起龃龉。 「你就?晓得?我怕了?」孙悟空龇牙咧嘴,不过?他觉得?自己比哪咤聪明些,才不会愣头愣脑自刎呢。 花果?山已至眼前?,而身后遥遥未至的,是天庭穷追不捨的天兵。 哪咤还晓得?,李靖也会一同追来,时间紧迫,他要孙悟空与?他合力破开结界。 「一起。」 火尖枪上金光漫漫,愈演愈烈,哪咤握着灵力翻腾的枪柄,向结界刺去。孙悟空手?中的金箍棒也是锐意无比,一同飞身而下。 东海海岸的巨浪被灵力激至扑腾,扬在礁石上,潮湿的水雾越来越多。 结界渐渐薄弱,花果?山的迷障消退了不少,可?便是这时,追兵已至。 为首的果?然是李靖,天王披甲戴盔,威严森森,怒喝道:「哪咤,妖猴大闹天宫,我传三道急召命你上天护驾,你非但不听,竟还敢与?他勾结!」 哪咤充耳不闻,李靖惯常喜欢在众神面前?虚张声?势,以示父威,天庭何人不清楚,徒惹人笑话罢了。 但孙悟空不晓得?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眼睛一转,嘿嘿一笑,还觉得?哪咤有点惨。 「小?太子,看?来你来这一趟,摊上不少事啊。」 天兵杀至眼前?,九曜星率当先锋,孙悟空丝毫不憷,掣开铁棒,幌得?对方难以招架。 那九曜星将要退去,仍在高喊:「妖猴,吾等奉玉帝金旨收降你,你再敢顽抗,就?屣平此山!」 此话一出,哪咤充满戾气的眼扫了过?去,周身法?器俱出,下手?丝毫未留情。 「哪咤,你敢反!」李靖吓得?大惊失色。 哪咤要是反了,他也要被牵连。 但哪咤才不在意这些,他为何不敢?法?器直指天兵,三昧真火燃开,所向披靡,压得?众人连连往后退去。 他是燃灯挖空心思,甚至不惜泄露天机来为敖泠逆天改命,也要送去天庭的尖刃。未出鞘时是悄无声?息,既出鞘便能挡千军万马。 没?人能动花果?山。 灵珠子降世,石猴化生,都是天地投生的异才。 孙悟空大笑了几声?:「好好好,小?太子,可?算使出些真本事了!」 李靖的玲珑宝塔高罩空中,这本是专用来对付哪咤的法?器,但孙悟空看?了出来,迎头与?李靖战上。 畅快淋漓的一战,配合得?默契。 一时间,花果?山外各路兵器神通,混战惊人,只杀到日落西山。 日薄微暮,木咤奉观音之命前?来,瞧见的便是哪咤与?孙悟空自立一端,天兵天将守成另一端,僵持不下。 他嘆了一声?,飞身向哪咤而去。 「今日该带大哥来,他惯会运筹帷幄,说不定能给你想个好法?子。」 弟弟又反天庭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清朗的少年抬头望天,觉得?后面有很多烂摊子要收拾。 哪咤战了一日,但注意力始终从未离开花果?山,天网下的迷障时浓时淡,什么也看?不见。如今见木咤来了,也是垂眸未言。 「二郎真君一会儿也会来。」木咤提醒好弟弟,「天庭不信任你了,哪咤。」 他无所谓,天庭的信任算什么?天庭又何时真的信任过?谁。 孙悟空收了毫毛,也一个窜身跳了过?来,似乎犹打得?不过?瘾:「还有谁来?」 正?说着,杨戬带着梅山六兄弟腾云而来,拨开重重天兵,玉立云端,瞧过?孙悟空后,似笑非笑。 「你这泼猴子,怎称得?起齐天之职?」其实他觉得?这个师弟还不赖。 孙悟空笑嘻嘻的,眼下却没?什么笑意,将金箍棒掣起,高叫道:「你又是何方小?将,敢在你孙爷爷面前?叫嚣!」 杨戬一噎,又是个不听话的师弟。 他又侧目向哪咤看?去,哪咤目光坦然,手?中的火尖枪死死握紧,似要与?他一场恶战。 但他来这一趟没?有真想与?谁斗一场,孙悟空是同门师弟,哪咤是同他从封神大战走来的兄弟。 他早已与?李靖说好,无论输赢,天兵天将都不得?出手?帮忙,他要亲手?解决这件事。 孙悟空与?梅山兄弟战在一起,他抽空在哪咤身前?,火尖枪横挡住他,哪咤眼中的火焰跃动狠煞,盪开的三昧真火萦绕周身。 「师弟,不可?让心魔控制了你。」三尖两刃刀错开枪尖,他倒是许久未与?哪咤战过?一场了,还有些想念当初切磋的时候,「你明目张胆反了天庭,定会引得?玉帝大怒。」 至少要隐蔽点吧......来一手?借刀杀人,或者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种。 「那又如何?」哪咤眸间的火焰明明灭灭,混沌一片。「敖泠还在花果?山中!天庭虚伪无义,言而无信,我凭何不能反?」 果?然,哪咤是学不会这些计谋的。难怪如今还没?人能拦着他,原是小?弟妹也在花果?山中......不过?小?弟妹怎么会在山里? 她在山里,怪不得?哪咤这么疯。 杨戬心中闪过?一丝异常,敖泠他不算相熟,但昔年能一举将东海搅乱,令父子相残,东海大丧三十?三天的人物,想来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样无害。 第181页 趁哪咤此时神志不清,杨戬看?准间隙拉住了他:「不要莽撞,我有法?子。」 哪咤一顿,闭目躲开,调息了几个来回,才按捺着胸腔间不住腾起的烦躁。 「还能如何?」 天庭纵孙悟空闹了蟠桃宴,顺理成章出兵捉拿。如今木咤也来了,便是佛门也在探查虚实。 他今日必须守住花果?山,不能让天庭的人踏入。 杨戬却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无奈道:「你挡在这里又能如何?天庭若真传下法?旨,请如来尊者来相助,你还能拦下么?」 如今天庭与?佛门分庭抗礼,佛门甚至更甚一筹。不到万不得?已,天庭是不会请如来出面的。 哪咤冷笑一声?,并不贊同这个说法?。 杨戬只得?又道:「我此番除了奉天庭旨意,还听从了师命。师门让我擒下孙悟空,投去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中。」 哪咤皱眉不解,下意识向天边正?斗得?淋漓的孙悟空看?去。 「玉鼎真人既收了他为徒,为何要如此?」 「孙悟空本是石猴化生,天生一对明目金光,却因凡间浊土闭塞了灵识。」杨戬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天庭也知道此事,但怎会助他圆满?如今他闯下滔天大祸,也正?好趁此机会,重炼一双金光火眼。」 擒下孙悟空,保下哪咤。 这不只是玉鼎真人的命令,也是太乙真人的命令。 为何要如此做,杨戬隐隐猜到了一些,如今阐教式微,无法?再与?天庭抗衡......可?师门永远是师门,在他心中,从未更改。 于?他与?哪咤是如此,于?师父一辈更是如此,师门密令,便是整个阐教的密令。 「擒住他,我会向天庭奏请,撤下花果?山的天网。」 第66章 西游番外九:为何不反 杨戬是正人君子, 不会以师弟的性命开玩笑。 哪咤松了口,他相信杨戬,却不愿意回天庭。他要守在这里, 要亲眼看到敖泠平安。 杨戬欲言又?止。 天庭如今已是震怒,蟠桃宴会被孙悟空所毁, 身为?天庭领将的哪咤却不在天宫护驾, 若此番还不回去, 恐会真的降罪。 可?哪咤不屑一顾,执拗得很,怎么也不听劝:「我听了他的令, 可?他仍是围困了花果山,还有什么可?回的。」 真的回了天庭,鞭长莫及,哪有守在花果山前妥当。 心知哪咤也是个?不听管的, 杨戬在心中?嘆了一声, 只能去追孙悟空。 这是封神大战千年后?,众人与天庭的再一次博弈。 哪咤在花果山外等了很久, 内心煎熬,怒火中?烧,可?他掩在袖间的手却有些发抖。 是不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他以为?他可?以与天庭井水不犯河水,听归天庭,一向领的是除妖铲恶的军令。 可?他那日听从天庭法令,下?界捉拿孙悟空算是什么呢? 何?时,他成了天庭的帮凶。 这场祸事, 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呢。 后?来, 云雾褪去,天光拂晓, 若隐若现的赤红衣角从雾中?显现出来,是敖泠正在崖边望着他。 海风颳得凌冽,她?一身妍丽浓稠的红衣,被风吹开的时像燃烧的艷冶火焰,燎过幽蓝的海浪,将海色都压了过去。 她?一向是锋芒尽敛的,看似没有任何?攻击性,所以显得人很娇柔,他常怕别人欺负了她?,怎么都放心不下?。 哪咤似乎松懈了一口气,风火轮比他意识先?一步腾起,带着他行至她?身前。 他紧紧拥住了她?。 还好她?没有事。 敖泠沉默着,回抱住他,纤白的手环住他的腰侧,雾蓝清凉的灵气缓缓向他渡去,其中?还有一个?隐蔽的法诀。 「我没事。」她?开口了,声音又?轻又?柔,是她?惯常的态度,「哪咤,你别动怒。」 他周身的烈焰一点点被她?压下?来,渐渐变成余烬,星星点点的燎火终归为?平寂。 但敖泠知道,他的心魔还未除尽。 只差最后?一拱火。 「回天庭去吧。」她?语气平常。 可?就是这点平常,没有了哄慰他时的笑?意,在一场生死劫难前显得太过平淡。 哪咤身子一僵,皱起清俊的眉:「为?什么?」 她?知道这半月,天庭发生了什么吗?他与她?视线相对,她?目色纯粹坦然,没有一分才?从花果山脱身的惊慌。 明明她?读不了他的心,可?他却觉得,她?好像什么都知道,每一次都是这样。 「去帮孙悟空,天庭要害他。」她?松开了环住他的手,微微使力,是推开他的动作,「天庭连整座山的生灵都不放过,更不可?能放过他。」 他没有想到这点,愣了一下?,心里却诡异地腾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涩意。 「为?何?你要如此帮他?」 敖泠目色平静,佯装不解地望向他:「不帮他,你难道要帮天庭?」 他怎么可?能帮天庭! 她?怎么会这样想他。 他面色渐渐冷了下?来,眸间燃上点怒意。 却没有发觉,他已经一点点绕进了她?的话里:「天庭要害你,我怎会帮那等无义之徒!」 第182页 敖泠沉默了很久,她?垂着眸子,将那点潋滟的波光尽数敛下?,哪咤看不到她?眼底的情绪交织。 最后?,她?缓缓从他怀中?退开,开口说中?的正是他不甘的心声。 「是了,他们逼你,又?要害我。」她?语气缓缓,「如此天庭,为?何?不反?」 她?说她?会去干元山等他,等他救出孙悟空后?,去干元山与她?会合便是。 哪咤心中?那股莫名的郁气还没灭,心里算不上舒坦。 敖泠无奈,又?牵过了他的衣角,嘆了一声:「哥哥,你要护好自己。」 她?也会护好他。 ...... 太乙真人方出关时,哪咤带着她?去过一次干元山。 她?与太乙真人避开哪咤,谈过一场话。 那日薄蓝的雾气消散,哪咤离开干元山,太乙真人神色复杂:「你真有把?握,能彻底消除他的心魔?」 敖泠抿着唇,似乎也在思索。 千年的阴影太过凝重?,纵有定魂珠在,可?哪咤本就是个?执拗性子,比起一般人更难想开。 其实也不是不能,只是可?能要耗费很长的时间,才?能替他一点点疏解。 一千年的执着,或许真的要用一千年来化解。 太久了,她?不想他受这么久的折磨。 「不如下?剂勐药吧。」太乙真人摸了摸鬍鬚,咳了一声,「你想做什么,顺着心意做便是了。」 她?微微挑眉,知道太乙真人向来是阐教门人中?的神算子,许是已猜到她?之前想做什么。 「孙悟空由灵石化生,超脱三界,自然也不受天庭管束。」这个?想法其实已经淡下?了,但復又?被太乙真人挑起,她?也明说一番,「天庭要置我于死地,即便已向佛门应允,可?昊天玉帝不想放过我......此仇不报,难消怨恨。」 天地化生,无业力约束者?,自然比哪咤更适合捅破这天。 原本,她?便是打算着让孙悟空去闹上一闹的。 太乙真人笑?了一声,已是瞭然:「敖泠啊,你其实比起哪咤更狠些。」 哪咤是锋锐却不晓得留有余地的性子,常常将自己逼至绝路也不肯退半步。她?却是个?懂得事事周旋,以柔克刚的人。 她?比哪咤的心更狠,又?知道万事不能做绝,诸事求稳妥,懂保全。哪咤与李家决裂,失了为?他谋划的左膀右臂,敖泠却能比李家人更能助他。 当然,哪咤也是敖泠的那把?锋锐的好刀,是她?一人的刀,唯她?可?驱使。 原来天道的一颗伴生灵珠降下?,还配了这么一出相辅相成的好戏。 敖泠不置可?否。 她?从前是个?睚眦必报的德性,谁要害她?,她?都不能教他好过。 而如今,天庭要她?死,要她?随着东海千年前的丑闻一起死,可?她?凭什么要如天庭的愿。 其实,她?是有些嘆息的,她?曾想让那些污秽消散于世间,直到最后?她?自己手上也染满鲜血。 利用孙悟空,教唆他去天庭造反。这样狠毒的想法,生在心间便在滋长,她?也只是俗人,妄欲在蚕食良知,直到最后?一刻才?清醒了几分。 她?是有了牵挂,不敢放手一搏。可?孙悟空呢,他没有自己的牵挂么? 可?太乙真人目光炯炯,开口却告诉她?,闹上一番也未尝不可?。 那便放手一搏了。 她?其实读了太乙的心,垂下?眸却装作几分诧异:「即便我会助他,可?天庭如今统领三界,不是那么好对抗的。」 孙悟空可?能落不得一个?好下?场。 太乙真人大笑?,又?摇了摇头道:「你以为?玉鼎真会撒手不管?化个?须菩提祖师的名头,徒弟真出事了他还能不急么,欲盖弥彰而已。」 敖泠看着太乙那藏隐锋锐的目光,顺着他的话,也笑?了起来:「真人这是算计上自己师弟了。」 干元山依旧是千年前的模样,可?时过境迁,三界更迭,昔日阐教的荣光不再,反而是天庭成圣,统管三界。 对此心中?不忿的人有太多了,想推波助澜,拉天庭下?台的人也太多了。 太乙真人的目光渐渐深了起来,看着天边,正色嘆了声:「鼎盛之时,也该是颓败之时。」 天庭极权一千年,也够久了。 「风水轮流转。」敖泠也侧目去看,「既然真人已明言,我便顺势而为?了。」 太乙顿了一下?,虽然敖泠到底比哪咤行事稳妥点,但也是个?狠心的主,他想要叮嘱一声:「哪咤性烈,你......」 可?要把?握点度,别真给天庭留下?什么把?柄了。 敖泠想了一想,唇角笑?意浅浅。她?是了解他的,憋了一千年的气,不发泄出来怎能舒坦。 「他想做什么便去做吧。」她?似乎想到什么,又?像是早有预谋,眸光落在太乙身上,「毕竟真人也是个?护短的,总不会不管他吧?」 太乙真人一噎,才?发觉被摆了一道。 ...... 哪咤回了天庭,敖泠去与太乙真人会合。 干元山上,她?等了七七四十?九日。 太乙真人与她?打发时间,说了很多哪咤小时候在干元山的事情。 千年前在总兵将军府,在法庙之中?,木咤和殷夫人也都与她?说过一些,但都是他七岁之后?的事。 第183页 她?如今才?知道,原来小时候的哪咤还要更加孤单。漫漫巍峨山脉,干元山的道场只有他一人苦修。 从没得到过浓烈的爱意,所以当年陈塘关中?,她?明明是在哄骗他,在他面前曲意逢迎。他却傻兮兮的,早早开始将她?看进心里了。 其实那日被捉的换做别人,谁会对要杀自己的人笑?脸相迎?可?偏偏是最懂装乖讨巧,绵里藏针的她?。 因?缘际会,有时也确实妙不可?言。 第四十?九日,太乙搁下?茶盏,让她?随他一起去天庭收拾残局。 她?问了一声:「佛门会来人吧?」 太乙的脚步一顿,有些绷不住高深莫测的脸。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她?但笑?不语,晓得昔年的玉虚仙首到底有些守旧的风骨在,什么都拆穿也没意思,便不再问了。 如今的阐教到底式微,但昔日许多门人已转投了西方佛门。太乙真人要帮的是哪咤,自然不会请天庭的人出面,只有西方尊者?可?託付。 此战,也会是佛门得利。 极天之地,由海边而上,途径东海时,却见海中?异动。 太乙真人往花果山的方向看去,层层巨浪盘旋住了整座高山,海浪之外,还有漫天的金色幕网闪烁微光。 他皱眉沉吟:「此番是天庭又?命东海......」 如此场景,与当年水淹陈塘关何?其像。 「不是天庭,是我。」敖泠也看了过去,那双淡如海浪的眼眸里情绪一闪而过,「东海是在护着花果山。」 太乙真人一愣,三千灵识外放,再临近花果山些,果然如她?所说。东海的滔天巨浪只是笼罩,丝毫未向里头而去,反而成了一道固若金汤的结界。 「你......」是做了什么? 「真人,昔年上演过一次的戏码了。」她?笑?意吟吟,「重?来一次,怎能再让其得逞呢。」 当年水淹陈塘关,究竟谁是棋子。是携了阐教密令的哪咤,是被迫元气大伤的东海,还是犹如蜉蝣无力的人族。 往事千章,浮沉万里,皆随着岁月湮没三界中?,不可?追,犹可?忆。 正因?可?忆,这次便会落子成了天庭握在他们手中?的破绽。 「三界众生平等,无人能一直高高在上。」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东海,语气无波无澜。 她?与东海做了一场交易。 千年前,定龙神柱压入海藏,蚕食东海充盈的灵力,直至海底灵气枯竭,再难起势。 东海的不甘早已不是一时,敖沿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绵弱可?欺的七太子。 三界生灵,各有各法门。龙族上古化生,寿比同天,生来亦是仙胎,为?何?要受限于天庭,被昊天玉帝踩在脚下?,永不得翻生。 是故,她?让孙悟空深入海藏之下?,将制衡东海龙族一千年的定海神铁连根拔起,再不受天庭压迫。 她?助东海脱身,交换的条件便是若他日孙悟空闯下?大祸,东海誓当鼎力相助,护住孙悟空,也护住花果山。 敖沿欣然答应。毕竟其实他早已做过选择,敖年年拜投佛门,已表示了他的立场。 花果山立在东海之上,自成困阵,也是守阵。如此天时地利人和,天庭布下?多少阵术也无济于事。 她?又?岂会真的拿自己的命,黎生的命,还有花果山数千生灵的命去赌? 那日,漫天迷雾看似困封花果山,只会是天庭作茧自缚,逼了哪咤和孙悟空一把?而已。 「你啊......」太乙真人捋了捋鬍鬚,笑?得无可?奈何?却欣慰,「东海臣服天庭千年,如今是又?获新生了。」 她?想起千年前,太乙也如是说道。 只不过那时她?在恨,如今她?没再恨了。 第67章 西游番外十:大闹天宫 七七四十九日, 太上老君开炉取丹之时。 哪咤早已立于兜率宫前,有仙童要来拦他,被他周身激盪的灵力震开, 一时破开仙门,四周混乱, 他却如入无人之境。 「三?太子, 您这是何意!」 「这是兜率宫, 未禀明老君,您不可擅闯!」 哪咤拎起火尖枪,目光冷煞, 窜动的三?昧真火灼热无比,众人没有一个敢上前。 他一路行至丹炉殿,腕上的干坤圈飞出,轻易砸碎了玉石门, 直直撞上固若金汤的八卦炉。 轰的一声, 丹炉被撞倒,炉盖被掀飞, 偌大的火势勐地窜上殿中,孙悟空满身杀意,从?炉中飞身纵出。 「无耻天庭,敢如?此对你孙爷爷!」猴子才出来,从?耳中掣出如?意棒,迎风幌一幌,便要杀出殿去, 「此仇深重, 不共戴天!」 六丁神火沸腾炽热,却?如?流动的烈水, 只消一刻,游曳漫上天际。 燎过满殿的硝烟里,孙悟空一双眼明光烁亮,直能射穿人心?,正是?杨戬对哪咤说过的火眼金睛。 才踏出两步,孙悟空又停了下来。 他瞧见了哪咤,怒意滔天,一棒子便抡过去:「好小子,你当日为何不帮我!」 是?没帮。 但?七七四十九天,哪咤也一直守着?。 一边守着?孙悟空,怕他真有点什么?危险,一边又在想敖泠为什么?袒护他。 想得越来越烦,觉得浮花谷抗旨时,就该把那帮天兵打回去,怎么?就任由敖泠去花果山了,认识了这么?一个泼皮猴子。 第184页 虽然猴子是?挺能打的,但?还是?不要认识的最?好。 火尖枪挡开金棒,两人战了数回,哪咤单手将金箍棒锢住,金箍棒纹丝不动,他神色冷凛。 孙悟空比他少了千年的磨砺,哪里真的能打过他。 「别气了,走吧。」 「走哪儿去?!」孙悟空气得一双眼赤红,眯着?眼瞧他,怒气翻腾。 哪咤寒声冷笑:「那日蟠桃宴,闹得哪叫痛快?今日不如?直接将天宫掀了吧。」 敖泠没有想错,归顺天命是?昔年他与燃灯做的约定,既然答应了本不该反悔,可他的退步却?让天庭更加肆无忌惮。 他不甘心?。 他不甘心?臣服这样的强权,他凭什么?被左右! 天庭算什么?! 孙悟空错愕了一瞬,瞳孔中的金光渐渐褪去,融入了眼底。 「你认真的?」 哪咤哼了一声,松了金箍棒,径直要离开:「走不走?」 孙悟空眼中的戾气与狂妄乍现,凶相毕露,金箍棒拿在手中,随着?哪咤一同杀出门去。 「走!」 天庭的清平被搅乱,九曜星被压得节节败退,四天王被打得无影无形。 与此同时,孙悟空从?前结拜过的几大妖王纷纷闯上天来,只不过还未至南天门又被众神打了回去。 只除了敖泠没来。 孙悟空心?中有点异样,不知该问谁,于是?问哪咤:「我那几个结拜兄弟,你叫来的?」 当日敖泠与众妖结拜,将诸事都告诉了哪咤,但?哪咤一心?只放在她哪来这么?多好哥哥好弟弟身上,压根没注意听。 此刻一皱眉,哪咤也莫名其妙:「什么?叫来的?」 他打架,用不着?几个不够看的角色来帮衬。若不是?敖泠叫他带上孙悟空一起,他连孙悟空都不想带。 一个人掀翻这天庭就挺好,一人做事一人当。 谁晓得孙悟空似看穿了他的心?事,嘿嘿一笑:「小太子,你可别说大话。」 原是?正逢李靖携了玲珑宝塔而来,李靖已是?一脸大惊失色,兜头就要罩去哪咤身上。 哪咤冷笑,漆玉般的眼眸沉如?寒冰,眸光扫过去,是?要鱼死网破的狠厉。 「李靖,你敢动手,今日可没有人挡在你身前了。」 手持宝塔的天王骇然无比,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呢喃着?:「你敢反天庭......」 「反不反,关你这缩头龟脑的老爷子什么?事!」孙悟空一扬眉,金箍棒往前一送,「再不滚,就用你那塔砸烂你的头!」 无人能拦。 杀神降世,哪咤莲花化身,非血肉/体质,三?头六臂百战不殆。 灵石化生?,孙悟空超脱三?界,无业力约束,七十二?变锐不可当。 他们一路打到通明殿里,灵霄殿外。 白玉台铺就的长阶上血流成?渠,处处扬起惨叫惊唿,再无人敢上前。 孙悟空杀红了眼,抽出空隙却?用手撞了下哪咤,问道:「小太子,话说你真怕那破塔?」 哪咤看他像看傻子,不想理会,反倒是?说起另一件事:「当日说了,喊我声大哥,我便陪你掀了灵霄宝殿。」 火尖枪往前一送,拨开拦在宝殿前视死如?归的天兵。 「叫吧。」 孙悟空都能斗过那塔,他怎么?可能斗不过。 一千年,东海的龙王都换了一番,沧海桑田,他又怎可能还是?千年前的模样。 李靖没敢动过玲珑宝塔。因为李靖心?知,束缚他的不是?塔,而是?他在燃灯面前许下的承诺。 「打了再说!」孙悟空一甩手,幌出三?根金箍棒,直飞宝殿顶,将玉瓦琉璃砸了稀碎,「不过看你骁勇,俺老孙卖你个面子,先喊你一声二?姐夫。」 混天绫艷得如?似火光,灵力拂过之处,掀起一片三?昧真火染就的汪洋。 哪咤轻笑了声,二?姐夫这个称唿倒也不赖。 勉强不计较她这些?个哥哥弟弟了,因为他晓得,她最?在意的永远是?他。 他们一步步踏进?灵霄宝殿。 昊天玉帝端坐高台,怒目自威,一片玉瓦从?殿顶砸下来,更是?让高台之人怒上一分。 「你们二?人好大的胆子!」天庭祥和清平了千年,何人敢如?此在宝殿放肆。 可孙悟空的金箍棒挑上玉台,将剔透辉光的台阶砸出个深坑:「你敢框我,害我花果山,我还没说你这厮胆大,你还反咬一口!」 昊天明目一凝,已是?怒极:「妖猴,你敢扰乱天宫,此乃十恶不赦之罪。」 「谁定的罪,你定的?」孙悟空又上前一步,一身赭黄袍染了血色,倒是?耀眼惊人,「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你快快下来,待我坐上宝座,也定你一个泼皮无赖之罪!」 殿外,天兵天将被哪咤布下的结界所?拦,兵戈之声却?未绝过,无数喧嚣,振聋发聩。 可接连不断的兵马疾驰而来,再坚韧的结界也会溃不成?军。 昊天将眼神转到哪咤身上,凝声沉吟:「三?太子,朕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只要你将这泼猴擒住,今日大闹天宫之罪,昔日护驾来迟之罪,一併免除。」 哪咤嗤笑了一声,那双灼亮的眼眸里似有火焰蹿动,压抑下滚滚怒火。 第185页 火尖枪上的血迹一滴滴落在玉砖上,蜿蜒成?一滩沉寂的血水。 他已经数不清这一路杀过来,伤了多少天兵了。倒是?让他隐隐回忆起,当年水晶宫中的血海汪洋。 「你凭何命令我?」 「你!」 那柄火尖枪上紫焰缭绕,他的眼眸辉光半沉,一身红衣浴血,却?亮的惊人。 哪咤他用火尖枪指上了高台威立的那个人。 「你渡亿劫,始证玉帝,受人间信仰之力而生?。可陈塘关中,你却?罔顾人命,纵容东海残害人族。」 千年往事遥遥,逐渐在眼前清晰,曾经他每年都上书为达天听的法卷,要除去恶龙,还陈塘关一场太平,可天庭没有给过一次回信。 只因当年天庭根基甚微,还需要四海的势力,便不作为,任由陈塘关被大水淹没。 「你只为坐稳这个位置,就不顾人间安宁。」他的眼神越来越冷寒,「如?此道貌岸然,凭什么?让我臣服!」 「好,说得好!」孙悟空笑得前仰后合,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原来还有这么?一出,那这泼皮无赖的罪,我更要给他定上了!」 「李哪咤,你敢反天,你自当受因果之惩!」 「天?」哪咤眼中的戾气浓重得化不开,他冷笑,「你也算天么??」 因果是?天道所?定,岂是?天庭能左右的? 天庭一样受限因果轮迴,昊天也配代表天道? 言罢,他再也忍耐不下胸腔中的怒意,火尖枪就要送到昊天眼前。孙悟空早等他动手,纵身一跃,也蹦到玉帝宝座之上。 ....... 太乙真人才带着?敖泠行至殿前,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只觉一颗沧桑无波的心?被人整个掐住了,还谈什么?心?如?止水的仙家之态。 「哪咤,不可!」他一声惊唿。 这就是?他叮嘱敖泠的,把握点度吗? 他那好徒儿的枪/尖,都快刺到昊天玉帝的眉心?了。让他们这番闹上天宫的意义是?卸下天庭的滔天权势,不是?直接杀了昊天啊。 这要是?一□□下去,乱了因果秩序,受业力之罚,别说他护不住人了,佛门也未必护的住啊。 敖泠就在太乙真人身边,一脸无辜,似笑非笑:「真人,您没有叮嘱吧。」 「......」明明她什么?心?声都读出来了。 正是?此时,杨戬的三?尖两刃刀破空而入,势如?破竹,挡开了火尖枪的攻势。 殿外的结界被人化解,天兵天将一涌至前。 与之而来的,还有急得满头大汗的玉鼎真人和一旁心?平气和的杨戬。 「哎哟我说你这猴子,你在惹什么?事啊!」 玉鼎真人气喘吁吁,听太乙说这泼猴又要闹天宫,忙拉着?杨戬来劝架,此刻真是?想当场就将殿上的猴子拉下来骂一顿才解气。 孙悟空看了过来,面上一喜,一句师父将要喊出声,又想起当初拜别灵台方寸山时的承诺,只得佯装怒道:「你又是?何方仙士,与你何干?」 玉鼎真人黑了脸,他倒还不知道这猴子这么?较真。 「赶紧给我下来!」 孙悟空金箍棒一晃,不知认真还是?做戏:「你说下来就下来?」 昊天玉帝仍站在高台之上,衣冠齐楚,一双冰冷的眼死死盯着?他们。天兵列阵,硝火瀰漫中的宝殿总归有几分肃杀,众人也是?神态各异。 哪咤在尘烟滚滚望见了敖泠,眉眼中浮起一丝错愕。 他看清了她在对他说话,让他过来。 心?里的那些?躁郁冲动渐渐褪去,她生?动地站在他面前时,他好像总不能反驳什么?。 因为她不会害他。 「哥哥,够了。」她看着?他迎面走来,笑意中带着?安抚,「你辛苦啦。」 她冰凉葱白的指尖触碰到火尖枪,哪咤下意识熄灭烈焰,怕伤了她。 「辛苦了?」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困惑。 太乙真人咳了一声,面上一派高深莫测:「哪咤,如?今可解气了?」 孙悟空还在与玉鼎真人争口舌,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吵得不可开交。哪咤向高台看去,眼底的郁气稍纵即逝。 「杀了他,不然难消我心?中之恨。」他握紧了枪柄,似乎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敖泠用手覆上他的手背,体内温凉的灵气一点点涌进?他的身体,就像从?前初相识时,他总会为她渡去灵力一般。 她察觉到了,一直萦绕在他心?口经久不灭的心?魔煞气,终于将要殆尽。 「杀他会伤了你,我不想你受伤。」敖泠轻声抚慰他,玉石俱焚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昔年她在东海之争中,本也可以直接杀了敖广,可她选择了让敖泯动手。 弒父之罪,有违天道,但?天道的罚从?来不是?她承受。她为自己寻到了一线生?机,如?果不是?哪咤金身被毁,她是?绝对能全身而退的。 经歷了那么?多事,生?死之间,哪咤选择在燃灯面前放下仇恨,她也选择在仇恨面前护下哪咤。 况且,天庭如?今被搅得大乱,伤亡惨重,天已经要变了。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殿内混乱,殿外却?有佛光大盛,是?西方释迦牟尼尊者自灵山而来。 第186页 敖泠知道,还要熬过最?后这一场宣判,此事才能了结。她筹谋了很?多,可终局到来时,还是?有了几分紧张之意,不免手下使力。 哪咤察觉了,反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让她安心?了几分。 他可以不听任何人的话,但?唯独一定会听她的。 太乙真人没眼看,抬头望天:「如?今知道怕了?都说看着?点哪咤了。」 敖泠说了声没事的。 四十九天前,花果山一别,她在哪咤身上种下了搜魂诀,近日发生?的事她都清楚。 她是?算着?时候来的,两个煞神一路从?兜率宫杀到灵霄宝殿,当下正挫了天庭的傲气,又不会真伤了昊天。其中一环扣着?一环,她不会为了怨恨将哪咤陷入险境。 这样一个小姑娘,面上笑得和柔温顺,可太乙真人知道她心?里盘算的可多了。 「真人如?果不是?为了哪咤,何必来这一趟。」果不其然,敖泠再开口很?是?笃定,「也只能是?为了哪咤。」 阐教联合佛门,这样的事不能搬到明面上来,太乙与玉鼎来天庭这一趟,只能是?为徒弟讨个情。 先进?殿的非是?佛祖真身,而是?金咤木咤二?人。 敖泠的心?又定了几分。她已猜到金咤木咤不会袖手旁观,一个灵山前部护法,一个南海护法行者,身后都代表着?佛门的立场。 二?人上到殿前,一左一右,与昊天玉帝相谈,却?见昊天玉帝脸色越来越差,到最?后已是?大怒。 哪咤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敖泠猜他是?不想让自己兄长帮忙,哄慰了一声事皆有因法。 从?头至尾,此事根本不只是?孙悟空哪咤与天庭的私人恩怨,更多是?天庭与佛门的一场较量。 「如?此妖猴,降生?便为混世魔王,怎能——」昊天玉帝面色阴沉。 金咤神色淡漠,语调无波无澜:「此乃天机。」 佛言孙悟空身负机缘,日后将行西路,护取经人渡世,广传佛法。 佛光当头,已是?压了天庭风光几分。 「朕传令游奕灵官请佛老出世,不是?为了这等结果。」昊天冷目以对,连声冷笑,「西方如?今是?真不将天庭放在眼中了。」 孙悟空神通广大,十万军中无敌手,若日后皈依佛门,又会为西方教增添一员大将。 天庭被这么?一闹,少员少将,伤亡惨重,元气大伤,佛门却?能得利。 他已明了今日荒唐,究竟有多少人插手其中。 「天尊息怒,如?来大法自会给出交代。」 殿前气氛冷滞,昊天面色森寒,突然侧目看向哪咤:「孙悟空是?超脱三?界外,不受业力影响,朕可以交由如?来处置。但?哪咤是?天庭之人,前部护法总不必相护吧?」 金咤这才神色一僵,合十的手掌指尖几分发白。若按因果道法来说,佛门的确无权再管,可那是?他的弟弟...... 「上天有好生?之德......」 孙悟空也看了过来,再不顾和玉鼎真人耍泼,金箍棒一扬,已是?快一步跳到昊天面前:「你这泼皮无赖的老儿再说一遍?」 「放肆!」昊天忍无可忍,抬手一挥,天兵天将终上高台,原本已经平寂的战场又开始躁动。 佛祖梵音已至,喊声震耳,殿前一片润净的灵力扬开,无人再能动。 「教众人停息干戈,叫那大圣出来,等我问他有何法力。」 玉鼎真人拉过孙悟空,欲言又止,最?后嘆了一声:「圣者非杀掠而能成?,若你真想成?圣得功,且去应外间如?来大法一声。」 世间圣人谁没遭过万般磨难才能超脱世外,昊天渡亿劫才得玉帝之位,如?来累积善因千万桩才得正果。孙悟空天生?地养,却?陷于世中,也有自己的劫数。 昔日懵懂却?心?细的小猴子已在尘世滚过一遭,见师父如?此正色,收了肆意顽劣的念头,心?里已明了许多。 他笑了一声,很?是?直率:「那俺老孙便走这一趟!」 「孙悟空!」身后昊天喊了一声,怒意沖沖,是?想要反悔,却?被金咤木咤所?拦。 孙悟空走得很?急,步下生?风,与敖泠错身而过时,却?顿下一步,眼中金光辉辉,一眼便能窥见任何人的真身。 「原来你也是?条青龙啊。」他那双明目一眯,无端让敖泠有种被看穿心?思的错觉,「难怪会知道东海有秘宝。」 敖泠嗯了一声,孙悟空也没再多说,径直奔向殿外。 外面喧嚣并未停,是?有东海之人前来,华盖星君早已得了风声,在南天门将东海龙王敖沿迎来了殿前。 敖泠与二?人目光相错,谁也没有多言。 她其实?没有料到东海会直上天庭,却?明白他们的来意。两个哥哥是?想来探探如?今天庭虚实?,再表明东海的态度。 或许,也是?想帮她护下哪咤。 昊天玉帝最?终屏退了众人,只余下佛门中的金咤木咤,阐教仙首太乙与玉鼎,还有东海龙王敖沿及华盖星君,一起在灵霄宝殿内商酌对哪咤的惩处。 站在殿外的,唯独剩下哪咤和敖泠。 六丁神火染就的赤红天色渐渐淡下,混沌之色豁然褪去后,浓云涌动,薄雾缭绕。 第187页 哪咤握紧了敖泠的手,直到此刻才有些?后怕,他怕的不是?自己,至始至终怕的都是?累及她,伤了她。 敖泠侧目去看他,他垂着?眸子,那双清亮孤傲的凤眸浸满了她的影子,含着?寸寸柔情。 她恍惚觉得,如?果有一天她真的让他去死,他也会愿意吧。 但?她永远都不会害他。 「往后,你要照顾好自己。」哪咤的声音带上涩意,他终究还是?闹上了天宫,不能善了。 「......」她正出神,没想到这傻子果然开始交代后事了。 原本还有些?紧绷的心?绪,因他这一句话反倒松懈了几分,敖泠眼尾微弯,忍不住露出点点笑意来。 「可是?,没有你,我怎么?能照顾好自己呀?」 哪咤的心?一紧,因是?垂着?头,没能看清她的神色。只觉得更浓烈的苦涩涌上胸膛,扣着?她温凉娇嫩的手,很?是?捨不得,开口也艰涩无比。 「你会好好的......敖泠,你很?好,我不在你也会很?好。」 「我不好。」 「你很?好,你会很?好的.......敖宝儿。」 哪咤开始语无伦次了,眸间甚至露出一丝哀恸脆弱。 敖泠一顿,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玩太过了,忙止了话头,勾了勾他的小指。 他这才心?觉有异,下意识去看她的眼睛。 她的眸子波光潋滟,极为清澈,每每都能让他的心?静下一分。 她轻声缓缓,语气笃定:「天庭如?今伤亡极重,孙悟空将皈依佛门,昊天不能再动你。」 哪咤立过誓言,归顺天命,效归天庭。 他本不该闹这一场,可局势推人动。天庭想一统三?界,佛门想信徒遍世,甚至连阐教都想从?其中分一杯羹。无数人想赢,却?非所?有人都能赢,赢的前提只有保存实?力。 如?果昊天动了哪咤,天庭又会损失一员大将。 杀哪咤,就等于自断羽翼,圣人称道,攻心?善谋,昊天决计不会做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 不然天庭当年也不会一贯作壁上观当个看客了。 一件事,便能看出诸多事的行事章法,况且太乙玉鼎,金咤木咤,甚至东海都周旋其中,也会最?终逼昊天一把。 她没有再说太多,事情错综复杂,众家掺和,凭她一人之力窥见的,其实?说到底也不过是?冰山一角。 这场谈判的时间或许不长,又或许很?长。 最?后灵霄宝殿的玉门娓娓推开,昊天玉帝神色冷凝,着?天官颁下法旨。 「传天尊法旨,哪咤三?太子玩忽职守,放任妖猴大闹天宫,犯下天规戒律。」 敖泠的指尖下意识微微颤了一下,却?是?松了一口气。给哪咤定的是?玩忽职守的罪,不是?忤逆叛乱。 她谋对了。 「天尊慈悲,着?从?轻发落,命其即刻下界,看守五行山。」空灵飘渺的声音平静无波,一切尘埃落定。 她一颗不自觉揪着?的心?也一併放下,不由得看向哪咤。 哪咤也在看她,那双点墨清隽的眼中映衬着?她的面庞,原来危机四伏中,他们首先会想到的从?来是?对方。 有得便会有失,想与天争也要付出代价,至少也算是?全身而退。 这是?最?好的结局了。 第68章 西游番外十一:大婚之喜 五百年, 并不是转瞬即逝。 当敖泠陪着哪咤去到五行山时,还是不免有些?涩意。 狂妄的齐天大圣被压在山下,身不能?动, 原本鲜亮的猴毛上沾了尘霾,只有那双眼睛金光锃亮, 炯炯有神。 一看见他们?二?人来时, 却精气神十足, 吼了一声:「好小子,很?不错,还晓得来看你孙大圣!」 哪咤一顿, 他一路而来原本是沉默着,见孙悟空如此精神,心里的阴郁才消退些?。 「来看你五百年。」 她和哪咤,就这样在?五行山守了五百年。 后来黎生听闻此事?, 也从花果山搬了过来。 黎生是个热情?性子, 谈天说地?,什么都能?聊, 很?合孙悟空的意。毕竟他天天发愁,很?是不想看哪咤和敖泠两人腻歪来腻歪去,甚至想赶他们?俩走人。 敖泠听闻一噎,手?上凝出的雾蓝灵气熄下一瞬:「你说真的?」 东海幻术无双,带人坠入梦中,身临其境,平日里是蛊惑人心的咒术, 此时倒成了解闷的法子。 孙悟空好歹还记得她这个二?姐的辈分, 嘿嘿一笑?:「假的假的,今日咱们?来看些?什么?」 敖泠曾与?哪咤游歷十年, 走遍山川河海,四大部洲,何处都曾到?过,凝出如实的幻境轻而易举。 可今日孙悟空看腻了,眼睛骨碌碌滚了一圈,有了新?主意。 「还没看过你相好当年封神之战,入他的梦看看吧。」 一旁正在?擦拭火尖枪的哪咤:「......」 敖泠也没见过,其实也想看。但哪咤是个无心之人,无魂无魄亦不惧摄魂,她也没办法。 哪咤无奈,他已经很?好看清她的想法,见她眼中满是好奇,想说又不说的样子,翻袖递了一个灵笺出去。 「我去请杨师兄来,那时他常与?我一起。」 她如愿以偿地?看见了,她曾答应过与?他一起,却缺失的那些?年月。 第188页 有时他是一人在?战火中穿行,红衣猎猎,飒飒火焰,神色肃杀又冷冽,比从前她见过的模样都要冷。 有时又是一人在?西岐的皑皑白雪中枯坐,手?里握着她送他的荷包,孤寂又落寞。 她看得心里不是很?舒服,好不容易一个大团圆的时刻,众人月下对坐,温馨快活,如今也叫她不是滋味了。 孙悟空咧着嘴,一句话就打?破了所有的沉闷,并且这话对哪咤而言还有点煞风景。 「小太子,比我想像的还是差了点啊。」他嗤了一声,「就这样罢了?」 「......孙悟空!」哪咤咬牙切齿,深觉这孙猴子嘴欠的毛病是不是和敖泠学的。 「喊你孙爷爷何事??」 「对姐夫该尊重些?!」 ...... 后来,五百年真的转瞬即逝。 哪咤和敖泠看着取经人揭开金字压贴,五行山轰然倒塌。 昔年的齐天大圣重出世,得名孙行者。此次西行,是真将皈依佛门,修得真圣。 敖泠替他施过净咒,将特意打?点的新?衣递给他,笑?意明媚:「此去西行,如遇危险,便去浮花谷找我和哪咤。」 「多?谢二?姐。」孙悟空接过衣服,晃起展开,是一件虎皮赭黄袍,眼前一亮,「不过别小看了俺老孙,一点劫难算什么。」 敖泠听了一笑?,也不置可否。路途九九八十一难,佛门与?天庭皆插手?其中,或许又是一场博弈。 但天庭势力早已不如往昔,此行尚安。 孙悟空向众人辞行,临到?最后,却往一处山头看去。 其实,暗地?里有许多?人来送他此行,玉鼎真人与?杨戬便在?那儿。孙悟空自然察觉了,可只是笑?笑?,什么也没说。 敖泠不由想到?,当年玉鼎真人收他为徒,却没有传授正统的阐教术法,是不是早已料到?今日。当年大闹天宫的那一次联手?,佛门与?阐教之间?又究竟是何时达成一致的。 往事?皆已逝,重要的是如今,他们?都有了归途。 看着孙悟空渐行渐远,哪咤牵过了敖泠的手?,将她揽进怀里,要带她回家。 云寰千重,纵使天地?间?的万物皆轮转,亦亘古不变。她看着山河景致不断变换,惊觉原来她已与?哪咤一起走过这么多?岁月。 哪咤将干坤圈戴进了她的腕间?,拨弄了一圈,动作却极轻柔。 当年这个金镯像是枷锁,后来却成了守护。 他唤了一声敖宝儿,唤得很?是柔情?,可敖泠却从中听出了一丝紧张。 她抬头去看他,却惹得他嵴背紧绷起来,双瞳漆黑如玉,眼底情?绪微晃。 「怎么了?」 「......我想与?你,成亲。」 其实他们?早已是长相厮守,可哪咤想起五百年前昊天玉帝颁下的法旨,心里已经琢磨这件事?很?久了。 他想与?她以夫妻的身份在?一起,从此生死同?契,执手?一生。 如今看护孙悟空的事?已了,没有了碍事?的猴子和小鲤鱼精在?旁边,正是吉时。 敖泠怔愣了一瞬,笑?了起来。 「好。」她应得很?是自然。 ...... 浮花谷内,初日杏花繁。 嫩白如雪的枝头缀了妍丽红绸,将喜色衬得更为艷灿。春风浸满杏花香,随着窗棂送入庭院中,将燃烧的红烛托得轻微晃动。 杏花纷纷扬扬,娇蕊花瓣落在?胭脂盒里,黎生轻轻吹了口气,将沾了胭脂红的花瓣吹开。 「阿绫,你今日真好看。」黎生替敖泠点上胭脂,笑?盈盈将铜镜挪到?她面前。 她长得很?是娇弱气,眉眼缱绻又娇柔,很?容易让人陷进她似秋水的眼眸里,勾人心魄。 如今红妆盛衣,添上几分明艷。 「哪咤呢?」她在?这样的日子里,也开始有几分紧张,下意识去问人。 黎生在?笑?,笑?的是她:「日日在?一起,就离这么一会儿都不行啦?」 才不是呢。 敖泠今日盘了发,露出了白皙的耳廓,此刻觉得有些?耳热,又不好承认。 「好啦,他在?外头等着呢。」 得了黎生肯定的答覆,敖泠的紧张略微缓了几分,发间?的凤冠灿华生辉,是哪咤特意跑遍四洲,寻了许多?灵宝来打?造的。 如今冠上垂落的玉珠,随着她偏头的动作摇曳,叮铃作响,很?是好听,让她想起角元殿四角缀着的彩贝。 黎生也陪在?她身边,真好。 今日来参加喜宴的人不算多?,但都是曾经陪着她和哪咤一路走来的人。 有意思的是,牛魔王本来也想来参宴,扬言自己妹子成婚为何不能?来,哪咤黑着脸将他打?了出去。 她早看不惯牛魔王那种三心二?意滥情?的妖,昔日是顾念着孙悟空,大闹天宫的那一日,她特地?施了咒叫这群妖王上天相助孙悟空一番,可惜其中没一个能?打?的,如今也不晓得是真不能?打?还是假不能?打?了。 五行山下五百年,也没有一位当日的结拜兄弟再来看过他。 那还谈什么结拜之情?。 她又顺手?种了一个梦魇之术,滥情?薄情?之人活该噩梦缠身,再无快活之时。 孙悟空自西天取经回来,成了斗战胜佛,威风凛凛,还带了师父师弟来,此刻正在?堂前高谈论酒。 第189页 一瞥见她,搁下酒盏笑?了几声,他转头去看堂前嵴樑挺直的哪咤。 哪咤穿着朱红婚衣,与?他平日惯常穿的是一个颜色,可今日看来却格外灼艷。昔日的那一点乖戾尽数收敛,显得沉稳了许多?。 孙悟空没开口,自有他的师弟接茬,猪八戒顺着师兄的目光看来,看热闹不嫌事?大。 「新?娘子来了!」 一时间?,庭院里喧闹声四起,也不知是谁还在?得哄,惹得敖泠一时真有些?羞涩了。 她持了一柄绣金莲花的合欢扇,是年年特意找了绣娘为她制成的。哪咤还在?上头特意施了法咒,团扇一挡,谁也瞧不见她嫣红一片的脸庞。 凤冠霞披,十里红妆。 杏花飘香清绻,有几片嫩白的花瓣,落在?她层层繁复织龙纹的衣袖上。 她想到?,其实哪咤还为她做了许多?。 昔年她曾想要的四时景致,春杏夏莲,秋桂冬梅,哪咤皆为她做到?了。 浮花谷飘香遍野,何处无花。 他真的很?好。 让她忍不住想去看他。 一偏头,却是哪咤已经握了她的手?,替她将团扇扶稳了,带着她一步步踏入高堂中。 「夫人,别将扇子落了。」 他的声音极好听,清冽又带着一丝张扬,牵住她的手?也是暖意融融的。 他喊她夫人。 还没拜堂呢,喊得这么急。 但一切顺理成章,主持婚礼的是太乙真人,平日里总是一脸淡漠的仙人,如今终于?是绷不住笑?意,眼底尽是欣慰。 他们?一起拜了天地?,又在?众人的起闹声中拜了堂。 在?最后那一刻,哪咤紧紧攥着她的手?,她唇边含着笑?,哪咤又勾住她的小指摩挲着。 「笑?什么呢?」哪咤轻哼了一声。 她在?他弯腰拜堂的那一刻,回了他一声夫君。 一切藏在?朱红色的衣袖间?,两人的手?相握缠绵,执子之手?,永不离弃。 众人都是笑?着的,金咤木咤并着杨戬都来了,好几个人喊她「弟妹」,让哪咤小心些?扶着人,快送进洞房去。 在?一堆大同?小异的称唿里,她却听见有人轻喊了她一声「小九」,轻声温言,像海浪缓缓,落在?人心弦。 她知道是敖沿,他带着年年一起来的。 带着东海的祝福,愿她往后能?一切顺心,无拘无束,年年日日,岁岁长安,过上自己喜欢的日子。 她不由得想到?当日灵霄宝殿前。 法旨降下,哪咤却沉默无言。 昊天玉帝从高台一步步走下来,华贵不苟的衣摆拖在?玉石阶上,那时的圣人似乎还没真的到?体验失去权力的滋味,带着高权者的傲气,死死盯着哪咤。 「你想与?天争?朕让你亲眼去看——」 「天尊无量贤德。」她知道昊天想说什么,拦在?哪咤面前,「何必纡尊降贵,再来说上一次。」 哪咤去看守五行山,是昊天想要哪咤亲眼看着孙悟空受罚,要哪咤亲手?做那个处罚之人。 但敖泠不想让哪咤这样认为。 昊天冷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睥睨着她:「东海罪女,殿前岂容你多?言?」 「你敢说她?」哪咤寒声彻骨,眼里的怒火又开始翻腾,长/枪一指,翻脸不认人。 敖泠压下了他的火尖枪,心里对昊天的话没有一丝波澜,甚至有些?想笑?。 「天尊若觉得多?喊一声罪女,心中便会舒坦一分,自然可喊。」 一句话能?改变什么? 输得不是她。 天庭被分出去多?少权力,尽在?昊天自己眼底的怒火中。 「万岁息怒。」敖沿也从灵霄宝殿出来,言语恭敬,目色却没那么谦卑,「是臣疏忽,忘上表书。敖泠是臣胞妹,多?年来却在?外颠沛流离。前日臣已按东海习俗让她重归族谱,封为东海长公主了。」 敖沿那身如海浪波涛的龙袍盪开,早已是一海之主的风范,对上昊天玉帝的眼神也丝毫没有惧意。 「东海未启奏天庭,何来公主一说!」昊天勃然大怒。 敖泠抬眼去看他,他面容冷峻沉稳,昔日的那点稚嫩褪尽,却让她想到?了当年东海之下,他还是她七哥时的那些?温言细语。 敖沿行得是东海礼数,双手?一覆叠,语气温淡,自带着傲气:「此为龙族家事?,万岁勿怪。」 天地?间?再也造不出另一定海神铁,东海也再不受限于?天庭了。昔年敖沿为她陈情?,得罪了昊天,现如今她也将完好的东海还到?他手?中。 一切将会向荣新?生。 ...... 如今在?浮花谷中,哪咤牵住她的手?,她在?暖意融光的赤红色里,瞥见了那片雾蓝的衣角一闪而过。 她淡彻的眸中流光潋滟,最后掩下目光,轻声回礼。 「多?谢七哥。」 究竟什么是重新?开始,其实很?难说。 但婚书上依照她和哪咤意思,没有多?写什么前缀,只写了他们?的名字。 她是东海公主也好,覆海大圣也罢,都无所谓了。 她其实只是她,哪咤也只是哪咤。 这是他们?的大婚。 众人将他们?拥簇到?到?洞房里,猪八戒看热闹不嫌事?大,非要拉着哪咤喝酒,被哪咤随手?扬起的结界挡开。 第190页 黎生气得去拉孙悟空解决:「你快快管好你师弟!」 「你这呆子,扰人家好事?做什么!」孙悟空难得好说话,装模做样去扯猪八戒耳朵。 笑?声一片里,敖泠更是下手?快,抬手?施了法诀,莹蓝灵气从哪咤胸口开始蔓延,是定魂珠的无上结界,比任何结界都坚固,将整间?屋子笼罩。 周遭终于?安静了。 她听得到?宾客的心声,虽然都是好话,可再调侃她,她脸上的绯红就真遮不住了。 哪咤眼中深意涌动,那双眼瞳却极是明亮璀璨,看着她似笑?非笑?。 敖泠不明所以地?抬头他。 刚要开口说话,又被他一撩腿弯抱了起来。 「夫人,怎得总如此急不可耐?」他俯下身凑在?她耳畔轻声细语。 这人怎么这么无赖。 每次有机会就揶揄她。 她惊唿一声,忽然的失重感叫她揪紧了他的衣襟,娇嗔道:「快将我放下来。」 发间?的凤冠在?摇晃,泠泠叮噹,煞是好听,合欢扇抵在?他胸膛,而她倚在?他怀里,眼尾的嫣红格外灼人。 桌上置了澄红的喜果子,还有缠了红丝绦的合卺酒,在?长明灯下里晃出细绵的光晕。 明明只是几步路,哪咤偏要抱着她走,在?她额间?轻啄了一口,才肯将她放到?喜凳上。 敖泠细看哪咤的衣襟,都被她揪乱了,露出一点皙白的肌肤与?锁骨来。 这个登徒子......他故意引诱她。 「夫人。」才想着,他又这样唤她了,眼中的柔情?绵长。 她心中一暖,应了一声。 哪咤似乎不满意,挑了挑眉,手?中的合卺酒晃到?她面前,却不端给她。 「叫哥哥。」 她还是笑?,眼尾微微弯起,声音温软:「哥哥。」 「叫夫君。」 「夫君。」 哪咤不免一顿,本是想逗她,倒没想到?她这么好说话。 敖泠抬起那张光华明艷的小脸来,笑?得明媚,反倒取笑?他来:「还要听几声才满意呀,夫君?」 哪咤抿着唇,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可是眼底的笑?意越发明朗起来。 他还想听一辈子。 合卺酒杯被她从他手?中取下,她澄澈的眸间?微光晃动,侧目瞥得是他赤红一片的耳朵。 「夫君,别害羞了。」她反将酒杯递给他。 被说中心事?的哪咤捉住她的手?腕,与?她交臂饮下了那杯酒。 他和她从此是夫妻了。 歷经一千五百年,走过劫难与?苦楚,从此执手?一生。 敖泠搁下酒杯,合卺酒上的红丝绳不小心缠在?了她纤细的腕上,又被她拨弄开来。 室内的温度被长明灯烘得很?暖,让她脸上的红意越来越深。看哪咤一直盯着她,心中突然漏了一拍,有些?羞怯。 她只好装作漫不经心,不过眼尾旖旎,语气含娇:「你为什么辈分这么小,金咤木咤,还有杨戬,大家都喊我弟妹......」 哪咤晓得,她在?紧张时就喜欢说些?不相关的事?来掩饰,因此他更是瞧着她,见她眼波潋滟,朱唇润红。 原来,她是这样紧张。 她长得本是极好看,在?暖黄灯影的勾勒下愈发勾人心魄,撞入人心帘,撩拨他沉沦。 哪咤的眼神渐深,稠丽红绫悄悄攀附上她的腰肢,渐渐绕在?她的袖口。 从今往后,她就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了。 他会永远护好她,会将所有交予她。 此刻......先将混天绫交给她。 她才挑开了合卺酒杯上的红丝绳,丝毫没有注意到?,又有一抹红稠重新?覆盖在?她的腕上。 「你看,我好歹还有个侄女。」她可算是姑姑辈的了,他就没个小辈的。 敖泠嘆了一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得哪咤的亲友喊她一句长辈,一句话说得是打?趣他也是撒娇。 得意的神色才扬起,她才说完,又撞入他那双熠熠生辉的眼中,他眼中晦暗难明,含着情?愫。 手?腕被什么扯了一把,她还有些?懵。 低头一看,是混天绫锁住了她的手?腕,轻柔又撩拨。 哪咤已经搂着她的腰,将她带入床榻间?。 「你......」 她身上那股幽香涌动,与?清隽的莲香缠绵交织,暖榻间?倏然生起缱绻的暧昧之意。 哪咤轻笑?了一声,附身凑到?她耳畔,嗓音喑哑,笑?意绵绵。 「没关系,我也很?快会有个孩子。」 「......什么?」她怎么一下没明白过来。 哪咤却没回答,长明灯被风熄灭,他替她将明珠璀璨的凤冠卸下,用指尖将三千青丝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