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风碎铁衣》 第1章 无锋庄 一蓬火花燃起一朵火云,天边残霞浓血般的绚烂,映红了一张狰狞的脸。尚在襁褓的婴儿被抓在枯木一般的手里呀呀哭泣,舞动的火舌争相在粉嫩的小脸蛋上舔舐,似乎霎时间就已经将整个襁褓烧得通透。 那只手往下一沉,作势要将婴儿扔进火海,婴儿却止住了哭泣,转而开心的笑。那只手停住,婴儿笑便停住,手继续沉,婴儿又笑。反复几次,那只手微微颤抖,将婴儿贴近狰狞的脸。 火光映在婴儿漆黑的眸子不住的跳动,刀疤如蚯蚓乱爬的脸上慢慢的现出笑意。忽然,干瘪的嘴唇倏地张开,发出阴森的怪笑。 “哈哈,也好!也好!留下你又何妨?” 一只乌鸦栖在半截枯枝之上孤鸣,远处的十几只乌鸦循声而来,眨眼间就已经黑压压的站满了光秃秃的树枝。 高耸的树下,枯黄的落叶四下散开,上面斑驳的红水惹人眼目。一个八九岁大小的黑衣男孩浑身血污,满眼血丝密布,双手伤可见骨,汩汩地流着血,却死命扼住了另一个男孩的脖子,任凭身下的男孩如何挣扎,那双血手始终没有半点松动,直到身下再也没有一丝动静。 “天字第九?” “不错。” “未料想能撑到现在。” “出手时机恰到好处,手段狠辣,却不肯轻易出手,不过但凡出手便是绝不容情,也在情理之中。” 男孩终于起身,他弓着背,眯着眼大口喘息着。脚下血水四溢,一双破败的布鞋露出泡的发白脚趾却又透着殷红,脚边则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身上千疮百孔,很多血已经流干,像是死去的枯瘦猪猡,均已不再动。 不远处一年纪稍大的褐衣男孩仍在挣扎,他半睁着眼,嘴里不住的喷出血沫,手不断的摸索,想要拔掉脖颈上插着的长柄匕首。 “天九!” 黑衣男孩茫然的回头。 “还有一个活口。” “他活不成了。” “了结他。” “他活不成了!” “他在受罪!” 黑衣男孩听了一阵颤抖,他强睁着眼,几乎是半爬着靠近褐衣男孩。 褐衣男孩好似并未察觉,手还是继续摸索。黑衣男孩叹口气,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死了倒比活着痛快,我送你一程!”猛地拔出了长柄匕首,顺势刺进褐衣男孩左胸。 血溅五尺,人却张口无言,双腿兀自蹬了几下,眼中泛出几颗滚烫的热泪,犹如滴在黑衣男孩黝黑的心田。他干咽了一口唾沫,而后颓然躺倒,只觉得百骸俱散,形神飘忽游离。 头顶的暮鸦呼啦啦鼓噪而起,向西飞远了…… 开封西郊,立一座无锋庄,人称江北第三大庄。庄内纳一山一水,拥万顷之地,百余间房,仆人过百,护院过千,高手不下五十。 庄主岳藏锋,少时习得百战刀法,二十岁刀劈塞外第一大盗鬼爪林飞一战成名,而后募成名铸剑师数十名,专为江湖豪杰铸造上好兵刃。 二十年间,财如江水汇海,年过四十已富甲一方。庄内藏稀世兵刃不可数计,岳藏锋为掩锋芒,起名无锋庄。不过,江湖人讲,一入无锋,万兵无光。无锋庄的名号反倒成了岳藏锋目中无人的招牌,惹得江湖人心中不忿。 风雨十年,安稳十年,而今的岳藏锋已是家大业大,心无忧虑。养尊处优之外,养江湖高手看家守业。贴身护卫中原七雄,持无锋庄专门打造的子母双刀,练就天网刀阵,保岳藏锋周全。 这一日,岳藏锋照例出门饮茶,中原七雄伴随左右,十四柄长刀铿锵密不透风。 悦阳茶楼外,三雄、四雄把住门口,五雄、六雄守在楼后,大雄、二雄一楼大厅端坐,七雄则守在二楼。 “绿袖这小娘子架子越来越大了,居然让庄主候她?” “无妨,无妨,岂不知等也是种享受?” “我粗人不懂这雅致,饿了就吃,渴了就喝,想女人了就睡她娘的,这才痛快!” 岳藏锋摇摇头,笑而不语,七雄却呵呵笑起来。 “我女人的主意你最好不要打。”岳藏锋忽然一脸煞气。 七雄喏喏道:“不……不敢,我这种人也就配玩玩五后巷里的婊子。” 岳藏锋忽然笑了,扔给七雄一锭银子。 “今晚,给你两个时辰,莫说我不给你女人。” 一顶小轿停在楼下,三雄一脸媚笑:“四弟,骚蹄子来了。” 红色珠帘微微一分,一绿衣高髻女人站在轿前。 “杨柳细腰小翘臀,走起路来扭三扭,三哥,要她陪你一晚,你腰都折了。” 三雄盯着绿衣女人隆起的胸好似摇摇欲坠,摇摇头:“为兄喜好放浪一些的,这种做作的还是留给你。” “两位英雄,近来可好?” “好好好,好得很,绿袖姑娘可好?”四雄向前一步,似要流出口水。 “托您的福,还好。岳庄主在二楼相候,奴家这就去了。” 方走几步,绿袖忽然啊呀一声:“拨片忘了,喜财,赶紧去取。” 一头戴黑帽的驼背龟奴正抱着琵琶,闻听此言脚步笨拙的转头便跑。 “你倒是把琵琶给我呀!” 龟奴停住,又拧着脖子费力的将琵琶递给绿袖,使劲甩着长手撒腿跑了。 绿袖抱着琵琶朝三雄、四雄微微一笑,眼里似是含着柔情蜜意。 二人咽了口唾沫,望着绿袖窈窕的背影对望一眼。 三雄咧咧嘴拍拍四雄的肩膀:“岳藏锋的女人,只是想想就该死。” 不消片刻,驼背龟奴急匆匆地赶回,三雄一摆手将他拦下满脸堆笑:“驼子,魁花阁的姑娘你睡了几个?” 驼子满脸涨红:“大爷说笑了,我躺不牢靠、趴不平,谁肯跟我睡。” 三雄、四雄仰头大笑,驼子却不知何时进了茶楼。 大雄、二雄正眯着眼品茶,看到龟奴并未理会。倒是守在楼梯口的七雄冷眼伸手将其拦下。 第2章 少庄主 “给我。” “好。” “你……” 七雄手拿拨片,轻飘飘的上了楼。 绿袖起身,笑吟吟的方要接过拨片,却听到劲风嗖嗖,自己却已无法动弹。只见七雄僵立在侧,侧目一瞥岳藏锋却在呜呜呻吟,两支银箭插入咽喉,眼见不能活了。 “闭眼!” 龟奴不知何时已到岳藏锋身侧,只是他背不驼,手脚也颇为利索,只是一眨眼,岳藏锋的头已不见,只剩上身扑在桌上,断颈中涌出浓稠的血,哗啦一声铺满了整张桌子,垂着的双手不住颤动。 “先到先得,得罪了!” 龟奴扫一眼绿袖,手提黑盒纵身穿窗而出,一瞬便没了踪影。七雄喉咙咯咯作响,绿袖却面沉似水,不露声色。眼前无头尸身已不再动,徒留一地鲜血,将白墙映红。 白日落山,黑影瞳瞳。 破败的山神庙内神像已倒,神龛开裂散落于地,墙角蛛网随风而动,如白帐飘起。 “门主果然没有看错。” 一黑衣人眼神慵懒,听罢随手将黑盒抛于对立蒙面人。 “岳藏锋做梦也想不到,在如日中天之时会身首异处。” “你今天的话有些多。” “是么?你可知你做了件如何耸动江湖之事?” “我只知杀人拿钱,其他的屁都不算。” “也对,从死人堆走过的人还在乎什么?” “风水,你的纸笔。” 蒙面人阴森森一笑,取出纸笔:“讲。” “四月初七,见岳藏锋第一面。此后二十七天观其起居出行,几无破绽。唯有见魁花阁绿袖之时略有差池。便扮一驼背混魁花阁做了九日龟奴。 今日,岳藏锋悦阳茶楼会绿袖,使几两银子顶了绿袖的龟奴,偷了绿袖的拨片,以送拨片为由上楼。 七雄拦我,点其穴道,藏于身后。上楼之时自七雄腋下左手发袖箭两支,右手点绿袖穴道,袖箭射中岳藏锋咽喉。” 风水眼眉凝重:“你忘了一件事。” 黑衣人冷哼一声:“规矩,你不问,我也不会多说。” “地煞……” “绿袖便是地煞。” “你如何知晓?” “鬼阴琵琶,迷魂香。” “怪不得,若不是鬼阴琵琶的迷魂香,岳藏锋如何轻易被你杀死。” “我早便看出绿袖是地煞,迷魂香片刻生效,恰是我上楼之时,若不是抢先出手,地煞定然得手。” “为何不杀了她?” “若是她肯出三千两,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风水一顿,冷笑一声:“此事我定会向门主禀报。”扬手一挥,一白纸如蝶飞出数丈,黑衣人右手展开,那白纸竟乖乖落在手心,却是一张聚丰钱庄三千两银票。 “十日之后或另有安排。” 话音未落,风水却已无踪迹。 黑衣人右耳一动,突地一抬手,两支袖箭电光一闪射向窗棂断落的后窗。 一声轻叱,后窗外疾速飞进数十点银光。黑衣人腾空而起,又是两支袖箭射出。袖箭打落几根银针依然射向后窗。后窗却已寂无声息。黑衣人一掌击破房顶飞身而出,却见一瘦影向西奔去。 黑衣人毫不迟疑,飞身跃起,如蝙蝠一般滑飞十余丈,落地之时距瘦影不足三丈。 瘦影轻功不弱,脚下发力,黑衣人一时间也无法靠近。十余里过后,瘦影略有喘息。 “阁下右臂中箭轻功尚能如此持久,在下佩服。”黑衣人冷冷道。 瘦影微微一颤,黑衣人力拔两丈竟逼近瘦影头顶,随即一掌拍出。 瘦影闷哼一声,止步后撤,手中器物轻轻一抖,漫天银光射出,将黑衣人罩住。 “鬼阴琵琶的漫天花舞,绿袖,果然是你。”说话间黑衣人扯下黑衣迎风疾抖,银针或碰衣坠落,或半途变向,无一中的。 只是黑衣人身形受阻,待要追时瘦影又放一黄烟弥漫,黑衣人畏忌有毒,不敢穷追。 “天罡,这笔账早晚会算!” 声音啸戾,阴气森森,黑衣人循声绕开黄烟又追了里许,终不见踪影,只好作罢。 月满挂枝,一地银光,西边天际却不知何时红光漫天。 黑衣人轻身飞至树尖远远观望,却是无锋庄方位,不由自语道:“岳藏锋一死,无锋庄便遭暗算,定是雇主所为。”方要向西赶去,却听不远处有几声人语。 “七弟,你太马虎,岳藏锋一死江湖仇家星夜围攻,害我们丢了饭碗不说,还差点丢了小命。” “四哥,这事也不能只怨我一个人,你们……” “都给我收声,这时候说这些有个鸟用!” 静了片刻,一人阴恻恻笑了数声。 “守着一个大金山,还恋着狗碗,可笑。” “三哥,你的意思是?” “二哥正保少庄主出逃,若是救出便在此会和。到时,我们逼他讲出无锋庄金库秘钥,还愁下辈子荣华富贵?” 几人低低哄笑:“还是三哥高见。那岳览晓养尊处优惯了,受不得苦,无锋庄金库已是囊中之物。” 过了片刻,西面传来传来嘈杂脚步声,数十人围着当中一男一女匆匆赶来,树下三人连忙提刀迎上。 “这下好了,少庄主安然无恙。” “多谢几位师父搭救,等风波一过,小侄定会重谢。”一白衣玉面少年躬身施礼,显的极为谦卑。 “庄主横死,我们兄弟也有过错,今日若不拼了性命保少庄主周全,中原七雄便无颜在江湖立足。”二雄微微一笑,又吩咐四下:“诸位弟兄,东南西北四面各一里之外盯梢,防贼人寻来。” 众人应诺,纷纷去了,只剩二、三、四、七雄守着无锋少庄主岳览晓与一貌美妇人。 “二娘,方才剑伤……” 岳览晓一脸关切,似是比自己中剑还要痛楚。 “皮外伤,不妨事。” 此妇人正是岳藏锋小妾,只见左肩殷红,青丝凌乱,但无惊慌之色。 岳览晓长出一口气,却听三雄一声清嗓:“少庄主,如今庄主已去,今后庄内事务自然以你马首是瞻。” 岳览晓干笑一声:“三师父有话请讲。” 第3章 反目 三雄应了一声:“虽说我七人曾授你武功,却也未正式收你为徒,少庄主以主仆相称较为妥当。“” 岳览晓哈哈一笑:“无论如何称呼,我岳览晓都将众位英雄当作自家人。” 三雄轻笑,随即正色道:“岳庄主生前待我兄弟不薄,曾许诺我等卸甲归田之时可去金库各取一件宝物。如今我几人心灰意懒,正是退出之际,这就去金库取了宝物,各奔东西。” 岳览晓不动声色,忽地一声长叹:“爹爹惨死,并未将金库方位、密钥交待与我,我也是无能为力。”话锋一转:“不过,小侄无量钱庄尚有万两存银,明日取出,几位英雄分了,算是小侄一片心意。” “我等舔刀饮血几十年,放过的血比你见过的水都多,少庄主还是不要说笑的好。” “秦老二!庄主尸骨未寒……” “小兰仙,想当年你赏花楼上为花魁,我秦某人也曾一亲芳泽,在秦某人身下千娇百媚,腰肢似蛇如柳,你可忘了?” “你……” 岳览晓一脸阴沉,双臂暴涨,正在四人淫笑之时悄然出手。四雄猝不及防一声嘶叫,口中喷出一口血雾,便被岳览晓一掌击在胸腹。 三雄恍然一惊,当头一刀劈下。 岳览晓身形游走,避过刀锋,手中无端多出一柄长刀,信手舞出一片光华。 三雄只觉左手一凉,方要举左臂短刀抵挡,只见左臂空荡,血喷如柱,左手紧紧握刀却已落地。 岳览晓反手一刀,三雄一颗硕大头颅便被削下,朝七雄飞去。 七雄大惊,慌忙用手去接,却被喷得满脸是血。 “七弟当……” 二雄话未讲完,岳览晓已然凌空劈下,将七雄斜劈为二。 中原七雄称雄江湖是因天网刀阵,十四柄长短刀联手,攻如疾风骤雨,守如铜墙铁壁,未逢敌手。 不过今夜七人未齐、刀阵未列,威力自然大减,转眼间便被岳览晓抬手杀了三人。 二雄大大小小见过百仗,今日见自家兄弟被杀却是头一遭,不禁手脚发软,心中猛然一惊,猛然嘶吼道:“为老三、老七报仇哇!” 四雄身受重伤,不过生死存亡之际也只好拼命搏杀,随即抽刀与二雄联手,将岳览晓围在刀光中。 四柄寒刀上下翻飞,刀风霍霍,将岳览晓衣角激飞。 岳览晓嘴角含笑,手中刀如虎生威,一刀战四刀仍不落下风。百招过后,岳览晓渐渐守多攻少,二雄有几刀险险砍到岳览晓,偏偏又被躲开了,不由心系一线,手下加紧。 恰在此时,忽听一声狂叫,倒下的不是岳览晓,却是二雄。 原是夫人捡了地下钢刀,趁二雄不备,一刀自后背刺进,前胸贯出。二雄猝然倒地,吐血暴毙。 四雄肝胆俱裂,虚晃几刀,转身便逃。 岳览晓待其跑出几十步,抛刀激射而出,将四雄一刀钉穿。 四雄惊叫,兀自狂奔十几步方才一头栽倒。 “无锋庄少庄主是吃素的?怪只怪自己不长眼。 二夫人一脚踢在二雄尸身,随即啐口唾沫。 “中原七雄自视甚高,却不知我请教武功只是为了找他们的破绽而已。” 二夫人轻跳,转身紧紧抱住岳览晓。 “晓儿,今后你我朝夕相对,奴家做你的娘子,给你生儿子,你想要几个就生几个。” 岳览晓抛下钢刀,一手捏住二夫人纤细的腰肢。 “小心肝,这些天想死我了!” “奴家这就给了你!” 两人干柴烈火,各自褪了衣衫,竟在残尸间行那云雨之事。二夫人秀峰玉体,当真是人间尤物,岳览晓看得呆了。 二夫人搂着岳览晓脖子,一双红唇灼烫,咬着他的耳根喘息:“我的郎君,你倒是来……” 岳览晓听后如狼附体,似要将身下女人生吞活剥,只听二人呓语喘息,久久才作罢。 “晓儿,娶我做夫人,你难道不怕?” “怕,如何不怕?”岳览晓整好衣衫,一脸笑意。 “那如何是好?” “与和武庄联姻之事你可知晓?” “你爹提起你和武庄独女薛真儿的婚事……岳览晓,我为了你贞节面皮都不要了!” 岳览晓抚着二夫人发丝柔声道:“如今爹爹横死,我羽翼未丰,若是不与和武庄联姻恐是凶多吉少。” 二夫人急道:“你先娶了薛真儿,你我之事容后再作打算。” “这倒……不过你终究还是要做我娘子的。” 二夫人心花怒放:“算你还有良心。” 岳览晓随着笑起,伸手轻轻摸二夫人雪白的脖颈,似是沉在方才颠鸾倒凤之境。 二夫人面腮红晕未去,方要温存,却觉喉咙一紧,一声脆响,已然被岳览晓扭断脖子。 “我的意思是,你终究是要缠着做我娘子的。”岳览晓将手上血迹在二夫人身上擦干,又道:“你说肯替我而死,怪不得我。” 岳览晓望二夫人一眼,长长地叹口气,摇摇头又扇扇鼻尖:“当真是污秽之地。”而后慢慢踱出树林。 黑衣人飘身而下,将二夫人圆睁的眼睛和用力张开的嘴合好,又扯下四雄的半截衣衫盖住尸身。 “这世上最险恶的莫过于人心,一颗藏在好看皮囊后的黑心,若是看出岳览晓对你有杀念,我说不定会救你。不过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你对岳览晓有情有义,却负了岳藏锋,该死!” 黑衣人忽地冷笑:“这世上人的生与我何干?我只管杀人拿钱,懒得理那许多。” 和武庄,江北第二大庄,庄内武林异士众多,庄主薛东来一把紫电宝剑更是罕逢敌手,人称江北剑术第一大家。庄院依水而建,似水上仙岛,亦称漫水仙庄。 庄内一水塘内白荷满池,水中央的金顶五角亭如卧水金龟,落日余晖下熠熠生辉。 厅内石桌如镜,镂空玉凳分列八角,一瘦高之人正躬身与一中年文士讲话。 第4章 地煞 “庄主,无锋庄虽说前夜遭袭,不过今日得报庄内并未伤及元气,少庄主岳览晓主持大局,已稳住阵脚。只是岳藏锋的小妾被杀,中原七雄死了四个,其余死的二十七人中无一成名人物。” 中年文士便是和武庄庄主薛东来,他少年成名尚在岳藏锋之前。使一百零八路风雷剑法连败当时九大用剑高手。 不过真正在剑术登峰造极还是自无锋庄得到紫电宝剑之后,剑法霸道配上神兵威猛,薛东来终在江北剑术称雄。是以十年之后,薛东来与岳藏锋缔结联姻,意在两庄联合,以图江北霸业。 “文奇,你看着真儿长大,虽说岳藏锋已死,但这婚约并未取消,依你看……” “无锋庄遭袭后能力挽狂澜,可见岳览晓青年才俊,兼有城府谋略,不在岳藏锋之下。” “这正是我忧心所在。” “这是为何?” “若是岳览晓不能挽回败局,此时求救于我,今后定会对我言听计从,对真儿也绝无二心;如今仅凭他一己之力,不等我人马赶到便已解了危机,日后想要控他怕是极难,自然也不会对真儿有所顾忌。” “再如何他也只是稚嫩小儿,不足为惧。再者,两庄联姻百利而无一害……” “你们两个老儿,嘀嘀咕咕,又想将本姑娘嫁给何人?” 粉衣飘动,面若海棠,肤如羊脂,发如黑瀑,和武庄凌波仙子薛真儿成名既借漫水仙庄的名号,自身也是貌美如花仙子羞,娉婷如娇玉荷立。 不知多少江湖名家慕名求亲,俱被薛东来一一婉拒。此刻,她似弱柳扶风、笑靥如花,正娇嗔而来。 文奇一笑:“遍数武林名门望族,配得上小姐的鲜有人在,老奴和庄主正为此事烦恼。” “既如此,本小姐倒落得个逍遥自在,一辈子守在你们两个老头儿身边便是了。” 薛东来佯怒:“终日嘻嘻闹闹,庄园偌大却也容不了你,早点把你嫁了,两个老头也清静清静。” “好个无情无义的老儿。” 薛真儿长袖一舒,向薛东来击去。 薛东来微微一笑,不为所动,单掌劈空,长袖如遇强风向旁处荡去。 薛真儿不依不饶,长袖轮转,如天降白幕,却总也近不得薛东来。来来回回几十招,也只是将薛东来逼退半步而已。 “不玩了!你凭内力欺负我,算不得英雄。” “若在江湖之上,你这一手幻天彩袖,一般的江湖好手却也无法招架,只是你爹爹内力浑厚,又深知此功妙处,自然应对自如。” 薛真儿笑逐颜开:“若是女儿独闯江湖,岂不是绰绰有余?” “女孩家家,打打杀杀有何好处,让你学武一为健体,二为防身,并非为争强好胜,贤淑温良,相夫教子才是主要。” 薛真儿一努嘴:“无锋庄有什么好?岳览晓长了几个脑袋?” “往日,你岳伯父赠我紫电,助我和武庄如今声势,再者,你与岳览晓自小定亲,可谓青梅竹马,也算水到渠成之事。” “岳览晓自小精于算计,一肚子坏水,对我也是不冷不热,总之这小子鬼的很。” 薛东来干笑一声:“如今你岳伯父横死,爹爹总不能行那落井下石之事。昨日真义已带人五百前去驰援。明日,你我少不得前去吊唁。”转头又道:“文奇,八绝与你留守,以防万一。” 文奇躬身应允,薛真儿脸上不知是喜是忧,飘身离去。 城外远郊的一家小酒肆,矮小的茅草房内酒气四溢,只是桌上的四碟菜早已冰冷。酒徒拿着刚刚烫好的一壶酒醉眼惺忪。 “你家的酒……酒……掺了多少水?” 一小老儿急忙忙应道:“客官真是醉话,若是掺了水,你焉能醉的如此?” “你这个……小老儿,我若是醉了还能与你交谈?”说罢笑吟吟,突地打个酒嗝,推翻酒壶,打烂了两个盘子,居然伏在酒桌沉沉睡了。 一个时辰已过,窗外已是墨色一片,人声全无,唯有虫鸣凄凄,夜风微微。 “客官,时辰已晚……” 酒徒忽地抬头睁眼:“小老儿,再来一壶!” 小老儿叹口气:“老婆子,再来一壶。” 少顷,一鸡皮鹤发老妇颤颤巍巍的送出一壶酒,酒徒接过,先是用鼻闻了闻,然后张口大笑:“原来你家好酒在这里!”说罢仰脖痛饮,竟将一壶酒一口干了。 小老儿和老妇看后微微一笑,酒徒却陡然跳起狂叫:“好痛!这酒有毒!” 作势朝二人冲来,不过只行三步便口喷鲜血,倒地不起。 小老儿尖声狂笑:“我道天罡如何厉害,原只是酒鬼脓包!添香,速速搜身,而后割了这厮头去复命。” 老妇咯咯一笑,竟如少女妙音般悦耳、清灵。只见她探手撕扯,硬生生将一张老妇面皮揭下,露出粉嫩的面庞,却是一貌美少女。 “他貌不惊人,如何在姐姐身上占得半点便宜?”添香一双杏眼春波流转,慢慢走近伏地酒徒。 小老儿已然变幻,赫然是绿袖所扮。 “今晚能一举将其杀死是你我的造化,要知天罡之人心思缜密,武功高强,俱是百中选一的好手。” “据说天罡每百人只活一人,不知真假。” “天罡初选百人,三年间众人互相角逐厮杀,只留一人。此人经十年苦修方可接单杀人,此事千真万确。” 添香冷笑,将酒徒尸身翻正:“可怜你这百里挑一,如今却成臭肉一堆。” 伸手在尸身搜了一遍,只搜出几两碎银和一张银票。 “左胸印有标记。” 添香依言,撕开尸身胸襟,左胸果然印有两字。 “天九!”添香转头朝绿袖说道,回头之时却不见尸身踪影,不禁骇然大惊。 绿袖忙于整衣却也未曾发觉,二人对望一眼,脊背发凉,冷汗涔涔。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叫声阴冷,似是地底而来,添香惧怕,手中短剑几乎撒手。 “莫要装神弄鬼!现身你我杀个痛快!缩头缩脑算什么好汉!” 绿袖虽怕,却知方才并未将天九毒死,二人身在明处,随时便被暗箭伤了性命,于是言语相激。 第5章 不是男人 “我现已成鬼!索命的恶鬼!” 声如鬼泣,戛然而止,屋内明烛随即被打灭一根,而后剩余两根同时被灭。 只听一声娇呼,伴有短促打斗之音,复又安静。不一会,急急脚步声响,又听一声狂呼,丁当之声不绝于耳,漫天火花乍现,复又安静。 暗黑中一朵火花开起,三根明烛忽地全亮,绿袖僵立屋中央,添香则躺在门口酒桌之上,俱是双眼圆睁,惊魂甫定。 方才酒徒却若无其事,坐于长凳,只是左肩有一血洞,鲜血淋漓。 “天九!你中了五毒云针,十二个时辰内必死!” 添香狂笑,嘴角却有血珠渗出。 天九冷哼一声,看看墙壁上密布的银针,随手将手中一物扔到添香胸腹。 “早便知有毒,中针之时已将皮肉剜下,你若想吃,我这便喂你。” 添香低目一望,果然是一块肉皮上插着一枚银针,不禁花容失色。 “快将臭肉拿开,若不然老娘生吃了你!” 天九冷笑,持短剑起身。 “算起来已有十日不食人肉,今日正好,二位皮娇肉嫩,却是下酒的好菜,来来来,先割了舌头解解馋。” 添香闻听,随即咬紧牙关,呜咽叫骂。 绿袖发急,吼道:“你敢!你……” 天九住脚,短剑虚指。 “绿袖,我且问你,如何知我行踪?” 绿袖不语,天九笑笑:“人舌算是食中佳材,清煮后蘸酱汁入口简直是人间极品,尤其少女之舌……” “嗜香蝶!” “什么?” “迷魂香香味奇特,嗜香蝶对此香味尤为喜好,可在十里之外觅得。” 天九低头闻闻身上气味,除了酒香便是菜味,想来那香味只有嗜香蝶才可闻到。 “如何除去香味?” “生姜汁涂抹于腋下即可。” 天九未有动作,绿袖心下稍缓。 “你如何识破我们?又为何饮那毒酒?” “二位年纪虽大,双手却滑嫩的很,我早便看出俱是同道中人,并无把握在二位手里活命,只好饮了那杯毒酒,存于咽喉,而后咬破舌尖喷出,诈死寻找良机。” “天罡果然厉害!” 天九点头,边走边道:“天罡地煞数年来并无瓜葛,二位今日如将我杀死,地煞恐要遭灭门之祸。” “既然如此,将我二人放了,天罡地煞相安无事。” 绿袖言语轻缓,似有求饶之意。天九并不理会,慢慢走到添香身前。 “天罡地煞最好相安无事,不过我与你们却有账要算。”天九停在添香身前,将其拉起。 “你做什么?” “你对我做什么,我就对你做什么,我从来不做赔本买卖。” 添香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却不知是怕还是恨。 天九举剑在添香面前晃了几晃,忽地轻手一划。添香惊叫,胸衣衫划开,酥胸圆润犹如白瓷袒露于天九眼前。 天九将衣衫扯开,看罢添香颤巍巍的左胸红豆失望道:“左胸原来是没有印记的。” 添香羞愤难当,一脸涨红,泪珠滚滚而落。 绿袖大惊:“添香!你怎么样?” “这份羞耻我会记住,来日让你百倍偿还!” 天九大笑,将衣衫扯落,露出精壮上身,虽坚实如铁,伤痕却如长蛇盘身,恐怖异常。 “你想怎样?” 添香惊呼,却无法动弹,任由天九贴近。 天九将脸放在添香鼻尖。 “好好记住我这张脸,很多人还未看清就已魂飞魄散,今天让你占个大便宜。” 添香果真瞪起双眼,死死盯着天九瘦削的脸,眼中喷出的火似要将天九化为灰烬。当触及天九眼光之时顿时如坠冰窟,一股寒意浸身,继而怒火泯灭、冷彻心骨。 她说不出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空洞中隐藏的阴冷让她绝望,混沌却凌厉的暗光让她胆寒。 同为黑道杀手,天九显然高深的多,他做什么事都不夹杂情感,就连娇艳欲滴的女人半裸着身子在他面前也如同一条剥完皮的死狗,根本提不起任何兴趣。 添香突然觉得天九不是男人,而是进宫无望的太监,她很想亲自动手摸一摸,这个男人胯下也许也就只有可笑而已。 她暗自笑笑,莫名的失落却袭上心头,就像是自己也不是一个真正的女人。 “若不是门主传信与不可与地煞争斗,今夜二位已成死肉。回去禀报你家门主,天罡地煞同时接单击杀同一人绝不是巧合,其中定有人故意为之,挑起两方纷争,坐收渔利。” 天九说完转头便走,行到门口复又问道:“那对老夫妇身在何处?” 绿袖冷冷道:“柴房。” 矮小的柴房黑的如同浓墨,天九潜入在墙角蹲了片刻才将火折拿出。 火光下两张苍老的脸居然带着笑意,亮光乍起,两人回头静静的看着天九。 天九见二人不出声便知穴道被制,走近右手看似一抬却解开了两个人穴道。 “壮士,要杀便杀我,只是莫要伤了老太婆性命。” “要死死在一起,独留我在世,你个老儿可真狠心!” 天九冷笑:“还有比活着更好的事?” “你当然不懂,因为你根本不是人。”老妇白发凌乱,凹陷的嘴巴里牙齿几乎掉光,不过声亢激昂,毫无惧色。 小老儿低声责备,老妇又大声道:“歹人恶毒,定不会留活口,此时何必怕他!” 天九不动声色,许久才道:“死在我手里的都是些江湖好手,大多武功高强,不过临死之前无不是肝胆俱裂,尿裤子也是常有之事。” 略一沉吟又道:“既然二位不怕死,索性杀了你们,一个抛到西面沙河,一个驮在马背东去千里,可好?” 老妇怒极,目眦欲裂,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畜生!你死后定要堕入十八层地狱,进油锅,躺刀山,扒皮去肉抱火柱!” 翌日一早,天九又一次醉倒在酒肆,不过这次是真的醉了。 “伙计!上酒!你他娘的少兑点水,老子这是第十一壶,怎地还不醉!” 正倚在矮门框看日头的伙计偷偷白了一眼,弯腰走过来。 第6章 醉卧街头 “爷,本店绝不掺假,您海量。再来一壶?” “废话,再来三壶!” 不一会伙计端了三壶酒上来,外加一小碟花生米。 “爷,慢用,外送小菜一碟。” “伙计,我且问你。” 伙计一脸不耐:“这位爷,尽管问。” “二选一,一是和你家婆娘一起死,二是活一个,你选。” 伙计一撇嘴:“爷,咱讲点吉利的多好。” 那人眼眉一横,伙计不由退了一步,立即赔笑道:“都活成么?” 那人伸出瘦长干燥的手指笔画了一个二。 “二选一,选!” 伙计嘿然一笑:“婆娘死了再续一个便是,若是我死了我那婆娘岂不要给我戴绿帽子?要是让我选,我就选活我一个。” 那人一拍桌:“果然,活着便是最主要,死了便一无所有!伙计,答得好!答得好!” 不消片刻,三壶酒汩汩下肚,天九立时醉得透了,趴在凌乱的酒桌呼呼大睡。 “一大早便醉的如一滩烂泥,当真是个酒鬼,盯紧些,酒鬼大都银子不多,今日喝了十几壶好酒,怕是付不了酒钱。” 酒肆掌柜摇着头嘱咐了伙计三遍方才宽心。临近晌午,那人猛地抬头来。 “我怎的醉了?” 伙计接道:“这位爷饮了我家十几壶好酒,再大的酒量也要醉了。” 那人抬眼看了看门外,已有几拨人进来吃酒,方要掏银子,内搭里却空空如也,突地想起十几两碎银已给了昨夜的那对老夫妇,就连那三千两银票也一并送了。 老妇不解,将天九看做疯子,亦或是傻子,呆了半晌才拉着小老儿的手逃了,那脚下生风的劲,哪有一点老态龙钟的样子。 “伙计,今日出门走得急,身上……” “身上没带银子?我就知道酒鬼穷命,方才还给老子充大户,我看你这厮就是找打!” 说完一把扯住天九衣领,扯开嗓子喊:“掌柜的,这厮果真是个白吃货!” 不一会掌柜提着算盘冲将过来怒道:“给我搜搜身上有什么值钱的玩意。”伙计挽挽袖子,在天九身上摸了一通。 “身上比我还干净!” 掌柜听后更是暴怒,对伙计道:“你闪开些。”举起算盘就要打。 天九不躲反倒笑了。 “今日打了我,酒钱就算结了。” 掌柜停手冷笑数声,转头看看几个平日里常来的泼皮。 “将他拖出去打,今日的酒钱免了。” 四五个泼皮哄然而应,七手八脚将天九抬将出去,拳脚相加。 天九四肢大敞,没有一丝闪避的意思,不一会便口鼻窜血,面目青肿。 几个泼皮混乱打了一通,个个手脚生痛。天九躺在尘土中,除了面目有些血渍,周身僵直似是黄铜浇铸成的睡佛。 领头的泼皮暗暗的搓揉手脚,回头望望掌柜。 “掌柜的,还打不打?”. “怎地不打,打得他求饶为止!” 领头的泼皮皱皱眉,吩咐身边的秃头泼皮:“把短棒取来。” 秃头泼皮取了短棒发与众人,领头的吆吆喝喝,几人抡圆了又打。 天九眯眼看了看,叹口气翻翻身子,棍棒如雨,纷纷敲在背上。 “你们几个,停手!” 声音不大,却有种不可违背的意味。泼皮轻蔑的回头,却看到一匹昂头阔马打着响鼻,全身黝黑光亮,没有一丝杂色。 天九霍地一下坐起来,对面说话的是一个白衣青年,端坐在马上泛着耀眼的阳光,看不清面貌。 领头泼皮探头一望,白衣青年身后尚有百余骑,立时软了。 “你……此人是泼皮无赖,欠了酒家酒钱,该打!” 白衣青年一笑:“若是一般的酒鬼,此时早便被打死了。” 领头泼皮醒悟,不由退了一步,天九已然拍拍尘土站起。 掌柜慢慢走出,众骑中一人下马扔给他一锭银子。 “酒钱我替他付了。” 白衣青年一笑,打马便走。 天九身形一瞬,掌柜的一锭银子却到了他的手中,接着反手一抛,复又飞到白衣青年手里。 “不必了。” “把帐结了,总比你挨打受辱好的多。” “挨打便是为了抵那酒钱。” “你一身武艺,居然甘心受辱,可悲。” “这只是我的事,你何须多管闲事?” 白衣青年语塞,身旁已有数骑探出,骑手拔刀在手,神情彪悍。白衣青年轻手一挥,人马退下。 “阁下日后若有难处,可到和武庄寻我,在下薛真义。” 天九暗道:“这便是了,和武庄今日为岳藏锋奔丧,身后的上百人马简直是耀武扬威。”想罢并不动声色。 “谢了!” 天九一拱手大步走出,转瞬绕进弄巷内不见踪影。 “义儿,数年江湖历练,眼光愈加犀利了。” 身后一个紫脸的汉子催马上前,大队人马逶迤而动,对薛真义说道:“且不说那几十棒打在身上如击厚革,但看一双手掌,骨节分明、干燥有力,握刀剑之兵少说十年。” 薛真义若有所思,那人一笑,又道:“因何要他寻你,他顶多算个落魄的武师。” “他的眼。他的眼中有种煞气,冷的要命,定不会是泛泛之辈。” 紫脸汉子沉吟片刻,对环视身后人马道:“咱们记住了,对他一定另眼相看。” 天九不知觉走了几条街,忽听一声如蚊鸣:“西半里破宅。” 向西行了半里,果然有一破败宅院,当中大屋已坍,四周石墙倒还坚挺。天九轻身跃进院内,只见一人灰衣飒飒,正负手而立。 “薛真义为何帮你?” “不知。” “三千两银票哪里去了?” “温柔乡里度日月,你管我怎么花。” “天九,你再如此,我可要禀报门主……” “风水,少拿他来压我,大不了一死!” 风水转身冷笑,伸手一摊,白纸凭空飞起,飘飘落下。天九伸手取过,却是张三千两银票。 “用命换来的银子,怎可胡乱给了不相干的人。” “你将那对老夫妇怎么了!” “天九,门主教诲你可记得?” “他们人在何处?” 第7章 身世之轴 “无情无义,无亲无故,无喜无悲,无怒无惧,天九,八无之戒你犯其五,已是大大的不妙啊。” 天九冷笑,手指骨节啪啪轻响。 “天九,要知无辜击杀风水,要受凌迟之苦……” 风水面色发白,音色颤抖,绷身戒备。 一阵清风袭面,天九短剑已抵在风水眉心。风水疾退,短剑如影跟随,依旧抵在眉心。 “何必为萍水之人伤了和气……” 话语之间风水不知如何动作,已飘飞两丈开外。 天九未加追赶,只是待在原地垂手而立,短剑却不知何时收回。 风水微微喘息,冷汗上眉,见天九不动方才稍稍松口气。 “我只是收回银票,教他们吃了忘忧散,将最近之事忘却罢了。”. “我的事与你无关,再若造次,门主也保不了你!” 风水打个哈哈,干笑几声。 “无论如何,你眼里还是有门主的。” “今日何事?” “尽快击杀此人,酬银五千。” 风水言毕,将一卷轴掷给天九,而后身形闪动,逃也似的去了。 天九打开卷轴,上画一人头像,旁有小字注解。画中人像为一老者,白须飘飘,左面下有一刀疤。 “此人现名曾卫,隐于峨眉山下东二里作一猎户,十五年前,江湖人称黑影杀,一手九幽白骨鞭杀人无数……” 天九默默读完小字面色凝重,此人虽默默隐于远山,武功却诡深莫测。思了片刻,天九忽地一笑。 “曾卫,你我或有一场恶战,或你死,或我亡,想必痛快之极!” 一处山林蔽日,双目灼灼有光。一张弓开满月,利箭如飞而至。 噗地一声轻响,长箭死死钉入麻羊脖中直没箭翎。麻羊四蹄空踏,哀嚎几声,慢慢没了动静。 一白头老者身形矫健,自浅坑处跃出面带喜色。 麻羊足有百斤,老者单脚一勾,麻羊竟腾空而起落在老者左肩。老者大手拍拍麻羊,自语道:“今日有你,两日不必进山,快哉!” 峨眉山山势巍峨,山下白石小屋更显奇小。屋内干柴火盛,正哔剥作响。白头老者手脚飞快,已将麻羊剥皮去骨,红红白白的煮了一大锅。不多久肉香四溢,老者脸色更是快慰,起身烫了一大壶酒。 “屋内可有人?在下赶路忘了时辰,可否借住?” 屋外突地有人问询,老者并不为意,峨眉山乃川内名山,游人络绎不绝,偶有迷路或观景忘情之人借宿也是常有之事,想必屋外之人定是其中一马虎之人,于是放下酒壶开了木门。 屋外是一短衣青年,正翘脚观望,老者此时开门倒把他吓了一跳。 “老夫家中简陋,恐是怠慢了你这小哥。” 青年一怔,随即哈哈一笑。 “此时这小屋便如皇家宫殿一般,怎能说简陋?老丈说笑了。” “既如此,里面请!” 屋内石墙平整,挂满鹿角兽骨。北面一松木座椅古朴,竟搭着一张硕大虎皮,青年托起虎尾轻轻抚摸。 “老丈好本事。” 老者微微一笑:“山野之人靠些粗笨把式糊口罢了。” “听老丈口音,并非当地人士……” “同为天涯沦落,为何还要询问出处?” 青年一怔,随即会心一笑。 “怪不得你不问我从何而来,来此作甚。” “今日来,明日去,匆匆一面便不可再见,何必执念来者何人?” 青年听罢不再言语,独坐在侧看着锅内翻动的红肉倒有些饿了。 半个时辰后,肉熟酒热,两大碗麻羊肉冒着腾腾热气已然在桌。 “小哥,山里面清苦,酒菜粗鄙,莫要嫌弃。” 青年稍一犹豫,慢慢起身道:“既如此,多谢老丈。” 二人对坐,老者将青瓷酒杯斟满。 “陪老夫畅饮一番,如何?” 酒杯如脂似玉,酒水在杯内若琥珀琼浆,散着浓郁的酒香。 “如此好酒,怎可推辞。” 青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老者一笑,随后饮尽一杯,大呼痛快。随后二人你来我往,喝酒吃肉,不觉间竟将一坛酒喝干了。 老者脸色微红,忽地肃然道:“我隐迹在此十余年,想不到还是被天罡寻到了。” 青年脸色苍白,漠然道:“你已知晓我身份?” “天字第几?” “九。” “天九,你我本是同门。” 天九微微一惊,复又平静道:“你便是天二?” 老者长叹一声,道:“老夫曾卫,天二早便死了。” “天二亦或是曾卫又有何区别?” “天二杀人,曾卫不杀人。” “不,天二杀人,曾卫杀过人。” 老者微微颤抖,一丝痛苦之情闪过。 “你因何知我是天罡之人?” “你我同门,行走立坐均有相似之处,加之手掌间磨茧之处相若,便知你是天罡中人。若不是方才你杀气毕露,你我还可再喝一坛。” “既然早便知晓,那为何不暗中将我杀死?” “曾卫不杀人。” “可我要杀你。” “你不必杀。” 青年冷笑:“在天罡之时,你可有不必杀之时?” “有。” “何时?” “十九年前。” “为何?” 曾卫面色发紧,似是不想提及此事,沉了片刻道:“天罡规矩你已知晓……” “哪条门规?” 曾卫稍一迟疑道:“得利之则第三,凡杀得五十人者可获身世之轴。” 天九面露狐疑之色:“我只知杀得百人者可获重生,未曾听闻此条。” 曾卫咦了一声,道:“未料想多年后门规居然有所变动。” “身世之轴是何物?” “你可知你身世?” 天九一怔,随即道:“我本就是无根之人,身世同为虚无缥缈之物,何须知晓。” 曾卫叹道:“世人皆有父母……” 天九冷笑:“天二,你我都是潜世的恶鬼,只为杀人而生,如何能称之为人?世人算什么!见了你我便如蝼蚁一般,任由宰割!” “人可变鬼,鬼亦可成人。” 天九冷道:“天二,你永远变不成人,那些你亲手变成鬼的人不会答应。” 曾卫脸色煞白,胸中翻腾犹如巨浪滔天,嘴唇蠕动却一句也讲不出,沉吟半响,终于一口鲜血狂喷,激起一蓬尘埃飞舞。 第8章 曾家父女 天九知良机已到,抬手袖箭如电射出,短剑亦分刺曾卫咽喉。 曾卫一声暴喝,右手雁翎刀扫断两支袖箭,左手抛出木凳,身子翻腾飞起。 天九侧头闪过,只觉左脸生疼,却被木凳劲风扫出几条血痕,短剑也随之刺空。 “且慢!” 曾卫大喝一声,犹若巨雷,天九只觉脑中轰鸣,不由停手。 “老夫早晚难逃一死!却不愿见你执迷不悟,再造杀生之孽!” 天九杀气升腾,被曾卫一喝却消了五分。 “天二,你今日必死,何须废话!” “既是必死,何妨可听我一二?” 天九冷哼一声,收剑不语。 曾卫长叹一声,道:“当年我杀得五十人之时,天罡将身世之轴交予我,照轴中记述,我乃开山神锏曾长千之子,多年前家父被峨眉卓清师太所杀。 文中言之凿凿,将家父如何被杀,我如何被收至天罡描述极为详尽。为此,我满腔仇恨,寻峨眉卓清师太报仇。” 天九截口道:“卓清师太临风覆雨剑高绝无双,内力浑厚更是少人匹敌,你找她寻仇……” “不错,卓清师太武功超绝我如何是她的对手,若不是她手下容情,我早便化为一片血雨了。” “她为何不杀你?” “杀一人不如教化一人。” “卓清师太果然有趣……” 曾卫颓然失色,单掌一拍木桌,青瓷酒杯未动,杯中酒却激射而起,流入曾卫口中。 天九不为所动,双脚微分,躬身紧绷,似要一跃而起。 “家父当年独霸一方,做过不少伤天害理之事。” 曾卫苦笑又道:“卓清师太为江湖除害与其交手。家父大败,竟将家母做要挟,以求活命。卓清师太大怒,誓要除去家父,未曾想他心狠如斯,将家母右臂砍去。” 天九眼眉耸动,不觉心下凄然。 “如此狠辣,倒算是个人物。” 曾卫徐徐又道:“师太无奈,假意纵家父离去,待家父转身逃离之时,一招离心归巢抛剑将其杀死。” 天九不语,心中似有一物堵塞,不得畅快。 曾卫沉了片刻,抬头望了一眼,道:“卓清师太将家母收治,伤好之后家母留信悄然离去。信中言道家父虽对她不义,但她腹中却已有曾家血脉,万不可再受师太恩惠……” 天九慨然不已,不由道:“好……” 曾卫惨然一笑:“之后如何进入天罡,我也无从知晓。身世之轴所言断然是不可信了。” 天九方要答话却听屋外脚步窸窣,正在分神之际,曾卫突地一刀劈来,势如电闪。 天九冷笑就如预知一般疾步后撤避开,左手掷出一枚燕形镖直奔曾卫左臂。 曾卫侧身闪过,天九趁机欺身而入,短剑暴涨一尺却成了三尺长剑直刺咽喉。 曾卫一惊,雁翎刀横斩如风,天九低头侧身,舒臂一展剑走偏锋刺中曾卫左手腕后全身而退。 曾卫手腕鲜血如柱,一声大吼:“昭然、韶娣,快走!” 刀风龙吟、如飞而至,天九堪堪避过,竟轰然一声钉入石墙,只露刀柄,激起大朵火花。 曾卫大喝,手中无端多出九节白骨鞭,森森白骨衔精钢镖头,如巨蟒吐信、摇头摆尾,怪啸而来。 白骨鞭怪啸刺耳,摄人心魄,天九却不为所动,不退反进,踏中宫出剑。 曾卫眼眉耸动,白骨鞭却如活的一般,凭空急转,奔天九后心袭来。 天九似是未曾觉察,剑光闪动,直刺曾卫胸前大穴。 二人赌命拼杀,谁快便可胜出,曾卫不禁咬牙暗道:“生死就此一招!” 内力催动,白骨鞭愈加迅猛,眼见便刺入天九后背。 天九突地俯身,右腿后踢正中白骨鞭最后一节,白骨鞭猝然腾空而起,曾卫回撤已然不及,只见剑如光闪、煞气凛然。 曾卫心知大势已去,闭眼受死,却听两声娇叱、铿锵数声,两柄长剑如蛇将天九手中剑缠住。 曾卫睁眼观瞧,两个少女翩然舞剑,如仙子灵动,将天九挡在身前。 “你们速速离开,不可恋战!” 曾卫一旁观望,白骨鞭投鼠忌器,无法加入战圈,不由厉声大喝。 二女并不答话,红唇紧闭、杏眼圆睁,双剑上下翻飞,剑剑不离天九要害。 天九冷笑一声,脚下幻步移踪、忽左忽右,手中剑指东打西,将二女双剑一一避开。 几十招过后,二女剑势变缓,已是攻少守多,天九则眼眉舒展,剑招愈来愈急,将二女逼退一步。曾卫心知不妙,抛了白骨鞭,挥拳加入战圈。 二女原本双剑合璧、守势严密,一时半会也不至落败,不料曾卫空手入白刃,加上左腕已伤,反倒打乱二人剑招。 天九登觉压力大减,专刺曾卫左侧。曾卫肉拳无法抵御,二女忙于解救,剑招已乱。 “撒手!” 天九一声低喝,一剑猛挑,左面少女长剑应声飞起,钉入房梁震颤不已。少女骇然大惊,急忙飞身取剑。. 天九一剑横封,逼退曾卫与右面少女,顺势左手一抬,袖箭破空而出,少女一声哀叫,已然中箭落下。 曾卫大惊,伸手去接,右面少女也剑招大乱,不几招,只觉脖间一凉,天九已将剑尖顶在咽喉之上。 “你自行了断吧!” 大战之后,天九竟无一丝喘息之声,只是眼中冷厉之色更甚,已泛出几多血丝。 曾卫恍然大叫:“手下容情,千万不要伤了她。” 天九不语,用脚一踏,将地上的长剑震起半尺,随后一脚踢到曾卫的手里。 曾卫信手抄起,低头看了看闪着暗光的长剑,又转头看了看在地上呻吟的女儿,缓缓举剑横在咽喉。 天九手中的少女嘶声呼叫:“爹爹!不要!你白白死了,这阴毒之人也不会放过我们!” 天九内心并无一丝波澜,只觉得眼前所谓的父女情深可笑极了,眯眯眼轻轻歪头冷嗤一声:“婆妈!” 耳边蓦然传来破空之声,只觉右肩胛骨处如受重锤之击,发觉之时前胸那处已经爆裂开来! 第9章 峨眉掌教 伤口好似牡丹花开,一股热血喷溅而出,直将少女满头满脸染得血红。 天九一声不吭,不敢回头,手中短剑竟还未松手。 不过这一击委实过重,手中只剩一分不到的气力,长剑飞快的在少女粉颈环了一圈,只留下半寸深的血槽,而后双脚猛然蹬出,喀拉一声撞开身前的木栏之窗翻滚而出。 他已经看清穿身之物,乃是一颗暗红色的佛珠。那颗佛珠透胸之后啪的一声又嵌入木柱之内三寸之深。 出手之人内力之强已臻化境,自己又是背身相对,情势极为凶险,只好先行冲出保命。 不知何时,门前站着一个灰衣佛帽的白眉尼姑,挡住了如水的月光。 见少女脖颈间血流如河,急忙道:“阿弥陀佛!韶娣……”刚要上前相扶,身后却有寒意袭来,长袖回身一摆,一股猛烈罡风劲吹而去,却全然扑空。 少女惊叫道:“上面!师父!” 天九左手持剑从天而降,眨眼便已刺到白眉尼姑眉心。只听铮然一声爆响,长剑应声断为三截,天九左臂剧痛酸麻。 原来又是一颗佛珠射来,任是目光如电,也未看清尼姑是何动作。千钧一发之际仍是不肯死心,弃了短剑左掌全力拍下。 白眉尼姑一声低吟:“我佛慈悲!” 电光火石之间举掌微吐,啵的一声闷响,天九身子如轻燕飞起,呼的一声冲破茅草屋顶。 少女手捂脖颈,指缝间渗出滴滴血珠,猛然跳起叫道:“我去追!” 白眉道姑轻轻摆手:“善哉善哉,他的身手匪夷所思,且困兽犹斗,追他不得。我看看你伤势如何?” 少女摇摇头,眼眸之中流出泪来:“不妨事,多亏师父出手相救,否则,韶娣这颗头算是保不住了!”伸出血红的脖子给尼姑看。 尼姑看了微微皱眉,心疼道:“怎么不碍事了,净逞能。”连忙取了绢帕轻轻擦拭。这时屋外传来众多女音,纷纷娇滴滴的喊着师父。 白眉尼姑轻声道:“快些进来照料昭然和曾施主。” 一群年轻的女弟子,或尼或俗,呼啦啦冲了进来,见三人受伤倒地,忙不迭的叫道:“快些!快些!取药……”还有几个扑簌扑簌的掉下泪来。 昭然左小腿中箭,贯穿前后,曾卫已挥剑将箭支斩断,不过血流渐渐变为微黑,众人见了惊骇不已。 “糟了,卓清师太这箭有毒!” 曾卫脸色惨白,望向卓清师太之时双唇颤抖不已,却见她面色发紧,脚下已然不稳,身前弟子上前相扶,慌乱说道:“师父,你怎么了……怎么了!” 卓清师太武功超绝,已经近百岁的年纪,众人何曾见过她有过一丝不妥?如今脚步不稳,岂不是天大的事情。 卓清师太扶额道:“老了老了,居然着了天罡小儿的道。” 说罢自点身上七大穴位,取出一小瓷瓶,倒出四颗丹丸,分别给了曾氏父女,自己也唌下一颗说道:“幸亏老身存着这几颗清风玉露丸。 不过为求稳妥,你们赶紧运功驱毒。”说罢自行寻个干净之处席地而坐,蹙眉运起神灯照经驱毒。 天九借势飞出屋子,落地之后向东狂奔,口中不住咳出血块。 左臂折断,胸前尚有一偌大血洞,刚才那一掌胸腹之内翻江倒海,便已知内伤极重,再要耽搁恐怕即刻倒毙。随即摸出一颗血红色的丹丸抛进口中大口嚼开。 丹丸之内乃是虎、豹、熊、鹿四兽之血,加上百十种霸道补气良药凝练而成的血精,叫做四兽回血烈丹。 丹丸裂开之后似是在口中炸开,浓郁的血腥之气令他头脑立时清灵,浑身痛感皆无,趁着夜色一口气奔出二十里地,寻一个荒草茂盛之处一头栽了进去。 此时所有精力耗尽,耳目嗡嗡鸣叫,浑身已无半分力气,挣扎几次也只是微微抬头罢了。 只能死死盯着着漆黑的密草缝隙,里面藏着一只同样奄奄一息的小虫,正翻过身子来努力地蹬着腿。天九笑了笑,眼皮渐渐加重,直至再也睁不开。 濒临绝境,天九心中反倒极为平静,嘴角一撇:“不靠烈酒,老子许久都没有如此困过了……好……的……很……” 而后便如沉入黝黑深湖,身子不断下落,无数的淡黄色水草摇摆着修长而细软的身子,就像是青麻那纤细的腰肢…… 一只长手忽然击破水面,娴熟的抓住天九的发髻将他从水里提起来,随意抛到一只鞋状小舟之上喝问道:“死了没有,天九!” “还没!” 天九随即笔直的站在湿冷的木底上,小舟晃晃悠悠,他却一动也不动。 提起他的乃是一蒙面的汉子,长手长脚、虎背熊腰,眉眼之间尽是冷漠,左手拿着一壶酒仰脖灌了一口,随手抛给天九:“数九寒天,你在湖里泡了几个时辰,再不喝点烧酒,恐怕是要风寒侵体了,喝!” 天九并不迟疑,将一壶酒一股脑的倒进嘴里,浑身极快的生起一股暖意,张口吐出一大串冰冷的白气。 那人见了哈哈大笑,指着舟头上的一大坛子酒说道:“你这兔崽子酒量比老子我还要大,再要这么下去,一坛酒恐怕是不够了!” 天九脸色木讷,淡淡地说道:“这酒是给我配的,你少喝一点一坛也就够了。” 那人面上一僵,打个酒嗝骂道:“你这狗东西,这要是寻死么!” 天九身形一闪,右手如箍,已经死死抠住那人的咽喉,小舟却并未沉浮,好像舟上的人根本没有动过。 “你陪我五年了,前两年你将我打得跟狗一样。第三年的时候我就可以和你打个平手。 只不过我还是和其他人一样,装作打不过你的样子。第四年的时候,我自信可以轻易将你杀了。 而如今,你在我手中已经成了阿猫阿狗,只要我手下轻轻发力,你便要变成哑巴,悄悄地沉入湖底,安安静静的待着,直至化成一堆枯骨!” 第10章 半夜野狼 那人不能言语,喉咙里传出咯咯咯的声响,从未有过的恐惧袭遍全身。眼前十四岁的孩子居然有如此快的身手和令人可怖的力量,这些都是他从未想过的。 天九看出他眼中的绝望和惊恐,将手松开又瞬回原处。那人捂着脖子半晌都不敢开口,直到天九说道:“时辰到了,回吧!” 小舟在芦苇荡深处无数狭小水道里无声穿行,在一处水闸前停住,有人在暗处说道:“天几?” 天九刚要答话,脖颈随即被禁锢起来,那人恶狠狠地对着天九的耳边吹着浓重的酒气:呼……呼……呼…… 天九啊了一声猛然惊醒,一张毛茸茸的长脸耷拉着血红的舌头,发出令人作呕的臭气,正向他脖子舔过来。 天九侧身避开,左手往回一抬,只听一声凄厉哀鸣,身后一只半人高的灰狼眼窝中箭,在黄草之中不住翻滚。 天九左手咬牙一撑,身子迅疾翻滚回去,咬牙在它耳根处扎了一刀,那狼流出汩汩热血再无声息。 天九俯身在它泉水一般的血口处贪婪地吸吮,咕咚咕咚的喝了五大口,这才龇牙咧嘴的半坐起来。 抬头望望夜空悬垂的明月,又看看自己耷拉的左臂轻轻摇头,自语道:“老尼姑看我不起,居然手下容情了。 若不然,那一掌早就将我心脉震断了!不过好心总会坏事,我的暗幽毒散总该见效了,你们现今不死也得丢半条命去。” 不远处窸窸窣窣之声传来,一股腥臊之气直透鼻尖,天九暗道还有一只恶狼寻味而来,索性眯眼躺下装死。 不一刻,一只比方才身形大一半的白狼,双眼闪着红光蹑脚靠近,见那头灰狼死得透了,上前用前爪扒拉几下,流着粘液的口中发出呜呜的哀叫,围着狼尸不住的转着圈,完全不将天九当回事。 也不知道转了几圈,白狼扭头看着装死的天九,忽然一声狼嚎,呲着牙疯冲过来。 天九动也不动,等白狼硕大的头颅抵近胸腹猝然出手,右手短刀直刺进其前腿之下,一举将狼心扎破,而后向外翻滚出去。 白狼吃痛,身形依旧前冲,扑通一声以头抢地,大嘴仍是用力咬了两下这才不动。身下血流如注,天九喘息甫定,伸手在白狼头上扇了两巴掌:“小狼崽子,谁让你惹老子了!” 身后传来奶声奶气的呜呜声,两只胖乎乎的白色狼崽子扭着圆滚滚的屁股,笨拙地跑了过来。见到真铁不仅不怕,还颇有兴致的歪头呆了呆,又低头看看倒毙的白狼。好似又变得极为快活,蹦蹦跳跳的钻到白狼肚子下面寻奶吃。 天九举起短刀停在半途,脸上显出迷茫之色,而后摇摇头:“今夜我是怎么了?杀个狼崽子居然迟疑。”索性不去理会因争抢吃奶位置而呜呜示威的两只小狼,弓身向东赶去。 天色微明之时,城门已然大开,真铁在路上抢了一个老丐的破烂衣衫换下血衣,甩给他一把碎银子,这才在守卫的喝骂声中混进城里。 锦城之内山路万千,属芙蓉巷最为热闹。不过此时鸡鸣狗吠声远,商铺全都关门闭户。 天九走到巷子尽头的一家客店,在门环上敲了七下,三短四长,门内传来低低人声:“可是远路来的客人?” 天九精疲力竭,煞白如雪的脸贴着黑漆漆的木门说道:“不远不近,却是老家来的天大的客。” 门内的人似乎吃了一惊,向其他人喊了一声:“天字号的,快!” 吱呀一声轻响,天九顺势趴到门内。里面有三人,两人见状蹿步出手扶住,另一人随即闭门,将天九架到内院西屋之内,掀开南墙的粉红色的床帐,从一处暗道之中下了台阶。 两人将天九扶到地下暗室的一张一丈有余的石床之上,一人转身吆喝道:“一眼死!一眼死!来客了,快来看看还成不成,天字号的!” 一人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走了进来,见石床上瘫如烂泥的天九啧啧两声:“活不成了,死定了!” 一人撇撇嘴笑起来:“哎哟哟!一眼死就是一眼死,只一眼就知道没救了!” 这时关门的那人脸色阴沉的快步走了进来,有些怒气地说道:“我告诉你齐松章,这可是天字号的,轻易到不了咱的地界,要是让他轻易死了,只怕门主会降罪你我!” 一眼死拍拍身上皱皱巴巴的锦衣,低头说道:“你是堂主你说了算……” 嘴角微动也不知嘟囔些什么,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掌扯起天九的左手把起脉来。 一双三角眼中的棕黑色眼珠上下转动,脸色忽阴忽晴,良久才说道:“按理说,他受了如此重的外伤和内伤,早就该死在半路了。不过怪得很……” 掰开天九的嘴巴用力闻了闻,旁边三人看了皱着眉头悄悄退了一步。 一眼死忽然大笑:“哈哈哈,是了是了!这小子居然有天罡秘制的四兽回血烈丹,若不是手下有五十条以上的人命,绝不会有这种珍品灵丹!而且一年也只给一颗而已。” 见三人脸色难看又不屑地说道:“这人吃了那灵丹,口中香得很,你们怕什么?不信过来闻闻。” 堂主白了他一眼,冷面问道:“究竟能不能活?” 一眼死得意地说道:“有我在,死不了的……” 堂主骂道:“方才你只看了一眼就认定他死定了,那之前有多少人被你这庸医害死了?” 一眼死哼了一声:“我看生死向来无错,只是这小子与众不同罢了!” 说完自怀中掏出一个油乎乎的皮袋,咬着牙在皮袋子里一阵摸索,终于捡出一个掉了瓷小黑瓶,胡乱倒出二十几颗小黑丸,扒开天九嘴巴一股脑的全倒了进去。 转头对三人幽幽的说道:“我说堂主啊,药我给他吃了,为的是化瘀通脉,不过此药效用凶猛,尚需内力守护,你们三个过来给他输些内力,越多越好。” 第11章 一股真气 堂主稍一迟疑,一把将两人推了过去:“此人的命,比咱们整个堂口人的命加起来都要金贵,耗费些内力怕甚!” 一眼死将天九扶起,三人跳上石床,三双手掌抵在后心为其输入内力。 三个时辰过后,一眼死睡眼惺忪的走过来为天九把脉,过了一会便轻轻一笑:“霸道!霸道!”转头对堂主说道:“好了,好了,这小子胸内淤血已化,筋脉也渐渐通了,停手吧。” 三人身上已有了淡淡的热气,闻言收掌暗自运功,纷纷吐出一口浊气。 一眼死等三人下床,举掌在后背嘭嘭嘭的连击三掌,又将铜盆放到天九身前。 只听哇的一声惨叫,自天九张口喷出一股黑血,而后浑身打了一个摆子,双眼豁然睁开,冷冷道:“谁是堂主?” 那堂主见天九眼中极寒无比,似乎蕴含着无尽的杀意,连忙颤声回道:“小的姚八鼎,便是青龙舵烟雨堂堂主。” 天九自觉内伤虽是平稳,但似乎有一股真气如长针一般在奇经八脉之中窜行,稍一运功那长针就转头扎在心窝,令他生不如死,不由怒道:“谁给我医的伤?” 一眼死搓搓胡子,懒洋洋地说道:“在下齐松章,您的伤便是我治的。” 天九见左臂已经被夹板绑住,伸出右手:“你再来替我把脉……” 一眼死眼珠一转,急忙上前把脉说道:“您可是有何不适?” 天九一脸冷峻,默而不语,一眼死不由心下惊慌,闭目仔细诊疗,足足沉了半个时辰才恍然大悟一般的说道:“好厉害的内力!” 姚八鼎脸色一变:“怎么回事儿?” 一眼死缓缓撤手,捋须说道:“看来,天字号大爷此次对敌的乃是一位绝顶的高人,虽是经我医治稳住了内伤,却……” 天九不耐:“却什么!” “您别焦急……我探出你体内多出一股子外来真气,在你体内恣意游走,且单凭你现今的内伤无法化解。但凡您一动用内力,那股真气便如一柄利刃直冲心脉,令你痛苦不堪……依我看,这是神灯照经所致。” 姚八鼎悚然一惊,脱口说道:“卓清师太!”又连忙啪啪扇了自己两个嘴巴:“小的该死,万不该透露大爷此行之敌!” 天九摆摆手:“无妨!此次我的确与卓清师太有过交手。” 几人听了无不惊异,姚八鼎瞪大双眼:“敢问大爷……乃是天字第几号?” 天九伸出右手比了个九的手势,转而问齐松章道:“你的医术尚可,可有法子祛除我体内的这道真气?” 一眼死看到九的手势与他人对望一眼,赞叹道:“我们几个还当天字号的九爷乃是中年的汉子,却未料想是个俊后生,可敬可敬!” 叹口气又说道:“只不过,我一眼死的医术着实有限,九爷此次内伤颇为奇特,也只有我师兄百草居士文昌虎可以一试。” “他现在何处?” “我师兄归隐深林、深入简出,在云顶山南麓的翠屏障隐居,九爷稍待……”转身去了外面取来纸笔,寥寥数笔、龙飞凤舞,写着:“此人为小弟好友,因受内伤弟不能医,特向吾兄求援,万谢!署名寒文。” 写罢将纸张双手递给天九:“他见到此书定然会出手相救,不过我师兄脾气古怪,你莫要多言,只管等他医你就好。” 天九接过纸张,左手指飞速摆动,一瞬便将纸叠成五星的形状放进胸搭之内。 一眼死等人只觉眼前一花,见了此等手法又是一惊,天九手指灵活便如变戏法一般,知道他真是深不可测,张着口不知该如何恭维。 天九左手一招,将纸笔哗的一声吸到掌中,而后俯身画起画来。 姚八鼎满脸堆笑,扯扯一眼死,耳语道:“九爷方才的手法你可看清了?” 一眼死低声回道:“九爷高深莫测,岂是咱们凡夫俗子这一双庸眼能看破的?” 姚八鼎嘿嘿一笑:“你这老小子,从未见过你服过谁,怎么今日对九爷五体投地了?” 一眼死胡子一吹:“能在卓清师太手下过招而不死的,当今江湖你找出几个来我瞧瞧!她的神灯照经已臻化境,除了世外五老之外,任谁也走不过一招!九爷不过二十岁的年纪,已然可与之对敌且全身而退,我老齐还能不服?” 两人谈话之时,天九眼眉微皱,边画边说道:“你们几个也不用太过高看,便在外间等候吧,半个时辰之后再来见我。” 四人依言悄然退出,天九跳下石床专心作画。半个时辰之后,五尺见方的宣纸上画满了图形。 忽然间,天九体内真气攒动,手中笔不自主掉落在地,一时间心窝剧痛、冷汗频频,险些跪倒在地,费力扶着床沿勉强站定,半晌才又慢慢平复。 “姚八鼎,齐松章……进来。” 四人就在隔壁候着,听了声响忙不迭跑进来。一眼死见他脸上苍白且挂着细汗,问道:“九爷……您无碍吧?” “我还能撑多久?” “九爷说笑,您内伤虽重,那股真气却不足以致命。只不过耽误的久了,那真气肆意妄为,会慢慢的将你的内力耗尽。” 天九点点头,左手一扫,将那张画纸扇起,飘飘落到姚八鼎身前。 姚八鼎慌忙接住,四人围拢仔细观瞧,许久才问道:“九爷,这些图……作何用处?” 天九将左臂袖子撸起:“我左臂上的袖箭弩、如意剑都被卓清师太震坏,身上的袖箭也所剩无几。 这些图乃是具体打造示意,你们寻个高明的铁匠给我再重新打造,这些银子你们几个拿着。” 将三千两银票扔给姚八鼎又嘱咐道:“再者,我去寻文昌虎这些日子,定要将我的事向你们分舵的风水禀报,要他半月之后此处等我。” 姚八鼎见了银票两眼放光,急忙捣蒜一般的点头说道:“一定!一定!” “可有酒菜?”天九顿觉腹内空空,又补充道:“烈酒!” 第12章 讨要宝物 姚八鼎一笑:“咱们堂口不缺的就是好酒,劳烦九爷在此稍等,我们几个上去制备,稍等……稍等……” 几人转身出了暗室,关了床板之后,一眼死上前伸手拦住姚八鼎说道:“姚堂主,要不是我将九爷救活,这银子能轻易到你手上?” 姚八鼎将银票收好,撇撇嘴:“他要是死了,身上的东西岂不是都是咱们的 ,你这话简直是画蛇添足了!况且这是九爷打造兵器所用……” 一眼死两眼一瞪:“天字号的大爷来此打造兵器,焉用自己出银子?此事上报舵主担了便是,这银子压根用不着!” 姚八鼎见无法搪塞,只好软声说道:“这银子要分……那也得是等九爷离去之后再行定夺。”双眼望向另外两人,其中一人附和道:“堂主说的是,先放在他那处,等九爷伤愈,回京之后咱们再分不迟。” 一眼死环望三人两三次才说道:“此事便先如此,若是反悔……我齐松章却也不是三岁的小儿!” 姚八鼎敷衍一笑,出门大声道:“老温!老温!赶紧炒几个拿手小菜,再热上一大壶西塘烧干,有贵客伺候。” 一老翁应了声,在柴房内丁丁当当的忙活起来。 岳藏锋风光大葬,江湖各派各自遣来要人吊唁,其中还不乏些官宦之人,光是吊礼的银子已过五万两之多。 岳览晓跪地叩谢不下千次,直将额头磕得乌青。好容易挨到岳藏锋入土,这才缓口气在无锋厅里闲坐。刚刚啜了口热茶,门外的青年仆人轻声说道:“少……庄主,和武庄薛少庄主前来拜见,想是要告辞回乡了。” 岳兰晓微闭双目才缓缓起身,示意丫鬟将茶撤下负手说道:“请到此处。”自己则走到门口相迎。 不一会,薛真义走路带风大踏步而来,腰间挂着一柄绿鞘长剑,吞口那处宝石星星点点,极为显眼,与一袭白衣玉带甚是相配。 岳览晓见了心下稍稍一动,细眉一弯,满口笑道:“大哥!近日来,劳烦您和师伯为家父丧事奔波,实在是惭愧。”说罢双腿虚跪而下。 薛真义当了真,急忙跑了几步伸手将他托举起来。岳览晓身形细瘦,面相也似女子。 薛真义膀大腰圆,乃是一条高大的莽汉,将岳览晓托得离地半尺才轻轻放下,不由道:“岳叔伯受人暗算枉死固然令人心痛,不过你也莫要太过伤心,定要保重身体。毕竟暗算之人尚未现身,无锋庄仍在危机之中,我与你师伯走后,还是要靠你一人支撑。” 岳览晓心道你这舅子哥气力委实大了些,也怪小兰仙这骚货,之前夜夜笙歌,将老子身子都掏空了,嘴上却连连称是,将薛真义往厅内相让。 薛真义轻轻摆手:“咱们自家人也不必客套。我今日来一是和你道别; 二是爹爹让我向你传达,你与真儿的婚事不会因此事而有何变故,只不过无锋庄遭此大难,此事需往后延些日子才好,你意下如何?” 岳览晓早便料定此事,随即回道:“全听师伯安排,小弟定会挑起无锋庄大梁,干出一番事业,那时再向师伯提亲才顺理成章。” 薛真义之前听旁人讲他荒淫无度,乃是一酒囊饭袋。岳览晓此番说辞极为妥帖,眼神之中俱是坚毅笃定之色,心中不免起了疑心,暗道人言可畏、众口铄金,满意地回道:“你能有如此心境,我便放下心来赶路了。家中诸事繁杂,这就与你告辞了,保重!” 岳览晓将薛真义送到大门外,直至几百人马转过路口,这才转身回庄。身后七雄之中仅存的大、五、六雄神情憔悴。 大雄身材魁梧,较岳览晓大上两圈。此时对立身前,更像是一座大山威压,瓮声瓮气的拱手说道:“少庄主,七雄保护庄主不周,令他……又在一夜之间折了四人!实是颜面扫地,无法在庄内忝面为宾,特向少庄主辞行!” 岳览晓击杀二雄等人之时,大、五、六雄正在庄内血战来敌,自然对此事无从知晓,只当四个兄弟死于敌手,更加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来。 因此岳览晓对这几人并无忌惮,装作极为可惜的样子啊了一声,双眼凄迷的摇摇头说道:“这十几年来,几位英雄为我庄立下汗马功劳,我爹惨死加上外敌来犯,你们恪尽职守,并无太大过错,依我看,你们还是留下,也省得江湖中人以为我无锋庄薄情寡义,引起非议。” 大雄面色一红,连忙说道:“说是我们七雄护院,其实是无锋庄令咱们七雄在江湖之中名声鹊起,实在是不敢当。 这几日以来对庄主亡去之事愈加悲愤,且经此浩劫,我几人心灰意冷、去意已决,少庄主也再别费心挽留,其中情谊我们几个心领了。” 岳览晓点点头,眼中落下几大颗泪珠,哽咽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便多言。我爹生前曾许诺各位,离庄之时要赠予每人一件珍宝。算上死去的几位师父便是七件,你们随我去暗库自行挑选,如何?” 大雄等的便是此话,与五雄、六雄对视一眼随即说道:“我看就不必了吧!” 岳览晓心道嘴上说不要,眼睛里的贪欲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男的女的果然都一样。伸手轻拉大雄衣袖:“无妨无妨,区区七件而已,几位师父何必见外呢?” 说罢领着大雄等人进了庄内,将三人请进一辆双马大车,自己则亲自驾车向暗库行去。 无锋庄占地万顷,庄内护卫家丁虽是众多,不过很多去处都设了关卡,且立了极为严苛的规矩,那些地方除了岳览晓父子可以随意跨越,谁人也不可擅自踏足。 因此,大雄等人虽然知道庄内的确有暗库这一说法,却从不知晓在何处。就连无锋庄引以为傲的铸兵厂,这么多年来,他们也只是为了保养子母双刀才去过三次而已。 第13章 湖水鼎沸 双马大车乃是铸铁打造,车厢内窗户悉数封死,就连车门也从外面封住,为的就是防止车内之人偷窥。 黝黑的车顶上镶嵌着一颗夜明珠,发出惨白的光亮,大雄借着光在车内来来回回摸了数遍,并未发现任何孔洞,不由低声说道:“想不到咱们今日便如坐了牢一般,不过能取到七份财宝也算是值了,待会咱们见机行事……” “大哥,咱们只取七份?” 大雄咧嘴一笑:“等到只剩咱们三个人,你想装多少就装多少!” 五雄、六雄听了竖起拇指笑道:“大哥高见!” 却听车内传来咔咔咔的声响,大雄脸色一变:“什么声响?” 三人面面相觑,猛然听见破风之声,车内上下左右、铺天盖地,无端刺出百十根钢刺,一瞬便将他们刺得通透。只可怜三人发财之梦还未做完,就成了千疮百孔的三滩肉泥。 车外的岳览晓打个哈欠,转身说道:“这是老子专门为你等打造的天地无门诛仙车。”而后在车身一处龙头轻轻一按,车内又传来咔咔咔的声响,车内吱吱嘎嘎,似乎将三人的尸首压得扁了。 片刻过后,岳览晓将双马大车驾到一处偏僻的深湖坝上,又在龙头那处按下。车底咔咔声响再次传出,缓缓探出一个一丈见方的柜子,里面装满了血水和碎肉,发出极为浓重的血腥之气。 霎时间,湖面之上波动不已,无数的鱼儿如听到号令一般跃出水面,乌压压的一片一片又一片,在水底如乌云重重围拢过来,整个大湖的水面就好似煮沸了一般,发出暴雨落湖一般的声响。 岳览晓嫌弃的捂着鼻子跳下车来,而后一脚踢在车身,柜子中的血水碎肉哗啦啦的倾泻而出,将半池湖水染得血红。 水下的鱼儿如疯了一般簇拥跳跃,发出震耳欲聋的击水声。不一会,血水变得淡了些,又过片刻,眼见湖水已经又变为碧蓝色。鱼儿此时变得极为安分,沉入水底纷纷游得远了。这一湖碧水又如刚来之时,静若处子,水平如镜。 天九与姚八鼎等人在密室之中连饮了两坛西塘烧干,这才有了微微醉意。姚八鼎与两名手下焉能是对手,早便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好在齐松章为了银票之事耿耿于怀,硬是一口酒也不沾。 天九看出他有心事,却也不想过问,将最后一杯酒一饮而尽之后问道:“我要的马匹和长剑可备好了?” 齐松章笑嘻嘻道:“回禀九爷,我等不敢怠慢,早就备好一匹枣红良驹,长剑则是百炼成钢的龙泉宝剑,挂在马鞍那处,便在后院马棚。” 天九起身熟络筋骨,胸上那处贯穿之伤虽是依旧疼痛,却尚能忍耐,不耽误赶路。只是左手臂骨断裂,对敌难免有些不便。 齐松章见天九已然行动自如,不由竖起大拇指说道:“九爷真乃神人也!短短半日,便从奄奄一息而到生龙活虎,若不是亲眼所见,我还当那些传言都是虚妄之语呢!” “什么传言?” 齐松章面有得意之色:“九爷不知?” 天九用酒瓶灌了些酒揣在怀里,满不在乎的说道:“我不过就是一柄杀人的剑罢了,更甚是索命的厉鬼,有什么好讲?” 齐松章摆摆手恭维道:“九爷过谦!天罡三十六部,天字号的乃是上上之人!九爷的名号在我们青龙分舵那可是响当当的!但凡出手便是一击必中,从未失手……” “我这次便失了手!”天九冷笑一声:“嘿嘿,那个糟瘟的门主说不定便让其余天字号的过来将我杀了!” 齐松章听了面色一紧,心中闪过千百个念头,心道若是果真如你所说,我们几个也必定受了牵连。 天九见他起了惧意,上前拍拍他的肩头笑道:“你莫怕,门主要杀我一人而已,与你等何干?大不了我死也不说曾见过你等,你们也当未见过我也就罢了。” 齐松章打了个寒战,口中却讲不出话来,任凭天九推门而走,这才一掌打在姚八鼎身上吼道:“九爷走了!” 姚八鼎睡得死猪一样,根本毫无反应,齐松章又骂了两句,一脚将身边的圆凳踢得远了。 天九取了马匹,扯缰踹蹬,趁着夜色尚明,一溜烟的出了城门向云顶山那处赶去。 到达山底之时已是日暮时分,云顶山高耸入云,山腰那处已升起浓浓的白雾,像是白龙环绕。山上满是翠绿的箭竹,恰逢清风吹起,竹涛之声由远及近,天九听了好不惬意。 正在仰视当口,恰有两个猎户自茂密的竹林之中穿出,见天九骑马远眺,马鞍上的长剑很是显目,知道来人并非寻常之辈,默默站在那处让出道来。 天九见他两人兽皮加身,各自背着几只野兔,知道是当地猎户,下马问道:“敢问二位,云顶山的翠屏障在哪座山峰?” 年纪稍大点的猎户将猎叉交在左手将尖处压在身下,右手指着东南方说道:“少侠,翠屏障在傲竹峰,乃是最后一座山峰了。距此地少说也有四十里地。如今暮色将至,山径难行,且这山中虎豹众多,我劝您还是明早再上山不迟,我两人亦可为您做个导向。” 天九轻轻摇头不以为意:“有劳二位替在下忧心,我有急事要去寻百草居士,耽误不得,多谢了。”说罢上马便走。 猎户连忙劝道:“少侠!少侠!你是要找云顶山的神医,这便更不能去了。此人脾气古怪,叫做不死不医,我看你不像是生了大病的样子。而且……生人闯入翠屏障,若是被他见了定是要吃些苦头。” 回头看了另外一个年轻猎户一眼又说道:“就在前年,咱们村里的老猎户田老七无意间闯入翠屏障,居然……遇到里面一只恶鬼,从一处棺材跳将出来,把他吓得屁滚尿流逃了回来,第二天一早就疯了,逢人便说翠屏障里有鬼。” 第14章 翠屏障 天九驻足,心道你们两人还真是好心,若是这世上有鬼,那我身后的鬼得有多少,不由笑笑说道:“我与百草居士乃是好友,二位不必担心。” 取下长剑抽出随手一挥,将身前一排十几丈高的箭竹拦腰斩断,只听雷鸣般的巨响轰在耳骨,那些竹子齐刷刷横窝在前处,像是城墙崩塌一般。 这一剑极为痛快,不过天九只觉体内真气乱窜,心上犹如钢针直刺而入,不由眼前一黑险些栽倒,终还是忍痛自若,笑道:“我身上也有些功夫在身,即便是遇到豺狼虎豹,也定能全身而退,告辞了!” 两人目瞪口呆,眼望天九纵马入林。 年纪稍轻的猎户上前仔细看了看箭竹的断口失声说道:“这人……莫不是剑仙?这一剑如何能轻易削断如此多的竹子?” 年纪大猎户脸色蜡黄,急忙说道:“此人不是剑仙便是大盗,咱们赶紧走!” 天九沿着猎户所指的方位,在崎岖山径之中走了许久。越是往上道路越是泥泞难行,枣红马几次跪倒在地,马腿已然发颤,不敢再走。 天九下马摸摸马鬃,放开缰绳一拍马屁:“你自行下山去吧,莫被老虎吃了!” 枣红马似乎听得懂了,扬蹄狂奔而下,一瞬便没在深沉的夜色之中。 方才一剑只是动了些许内力,体内那一缕真气却直冲心窝,险些令天九晕厥,神灯照经余威简直匪夷所思,不禁对卓清师生出几分敬意,加上曾卫诉说之中对她的崇拜之情,令他对昨夜暗施幽毒散之事有了几分后悔之意。 心说我手下亡魂不下百人,却都是你死我活的境地之下出手杀之。 卓清师太武功卓绝,这种名门正派的掌教身份定然不是什么暗藏歹毒之人,只可惜幽毒散几乎无药可解,此次我定然杀错了人,让曾卫轻易逃了,当真该死! 她的神灯照经故意对我留情,却又用这种法子封住我的内力修为,为的是要我不再杀人? 这种佛家中人果然迂腐,似我这般身披百条性命的恶鬼,你又怎能度化,简直可笑之极。 此夜乃是残月,像是一柄细钩散着淡淡地微光,挂在磨铁色的夜幕之下。 漫天暗黑之中繁星低垂,好似支手可摘。不过身在云顶山深处却只能看到身前的一片漆黑之色,莫说伸手看不到五指,就连手在何处都看不真切。 此种夜色对天九却并无一丝阻碍。九岁那年,他被关在一处暗室牢笼,对面三丈远处的漆黑墙壁上总是插着一根长香。 这种长香燃烧极慢,且香味很是独特,令人难以在无尽的黑暗之中生出一丝困意。 天九便坐在那处一动也不动,死命的看着微红的香头。 每隔两日,那扇铁门就会打开一扇小窗,蒙着脸的看守随手扔进几块粗饼和一小袋水,而后冷冷地问道:“香头多大?” 天九不敢说谎,因为之前有一个为早日出去而说谎的孩子,当着他们的面被生生扣去了两只眼珠,只剩下两个血淋淋的孔洞和令人心颤的鬼嚎。 等他浑身脱力,蒙面看守两只凌厉的眸子闪过一丝冷光,轻易地将他提起,而后抛进不远处的狗窝。 里面十几头饿了几天的大犬蜂拥而上,活生生的将他撕咬成条条碎肉,最后只剩下难以下咽的大腿骨,当做那群大犬无聊时候的玩物。 “还是一丁点大……”天九怯生生地说道。 那人骂了一句:“废物!后天若是再无精进,你这对招子也就无用了!” 天九听后浑身颤抖,眼中已然流不出泪来,小手颤抖着将粗饼缓缓捡起,仔细地撕成小块。只有饿的急了才敢吃上一小块。 那水更是少得可怜,每当有尿就直接尿在水袋里,不然那些水定然撑不到后日。 幸好蒙面人再来之时,天九已将香头看得好似手指头那么大,等蒙面人再次发问,迫不及待地回禀道:“回大爷,我已经看得好似手指头那么大了。” 那人呆了呆,说道:“你叫什么?” 天九那时根本就没有名号,只记得自小就有人叫他丧门鬼,脱口说道:“小的无名无姓,之前的大爷们都喊我丧门鬼。” 那人嘻嘻一笑,多扔了几块粗饼和两袋水:“这名字好得很,丧门鬼!后日我再来之时须看得更大些。” 此后每隔两日,天九便可将香头看得越大,直到可在三丈外用飞刀轻易将香头打灭,蒙面人这才放他出来与其他一同出来的孩子们比试。 最终十人当中三人胜出,天九出手十次打灭十次,其余两人也只是五个而已,而剩下的七人则只是三两个,之后天九便再未见过。 如今的山路之中多少还有些光亮,天九在其中曲折穿行更是轻巧迅疾,夜半三更之时已经攀爬到半山腰。 眼前一大片箭竹林在平坦的山地之上铺排,像是一堵高大的绿墙横列。 天九隐约闻到药香及烟火气,取出火折子俯身在这片山地上走了几遭,自语道:“看来这便是翠屏障,平日里极少有人踏足,频繁进出的有三人,一老两少,老为男,两少为一男一女,男的是个孩童。” 看到地上有不少的鞋印,其中不乏一些僧履,“不过今日颇为奇怪,白日里来了一群女子,且有几个尼姑……” 天九起身喃喃道:“尼姑?难不成卓清师太也来寻文昌虎解毒?我这副模样前去怕是自投罗网了。”想罢自怀中掏出一张薄薄的面皮,又胡乱的涂上炭黑,这才向翠屏障里行去。 不过翠屏障里小径众多,简直像是千蛇四散,根本无从下脚。天九微微站定,逐个小径观瞧,只见最南侧那处小径处绿草较其他几处稀少,不由轻轻一笑,在一旁竹子上刻下标记之后择此径而行。 每走百步便有一处岔路,天九照旧寻找青草较少那处行走。谁知在其中走了一个时辰,竟又回到做标记的那处竹子跟前,显是自己在其中绕行了一周。 第15章 竹林遇鬼 天九抱臂沉思,暗道自己此种走法并不为错,难不成文昌虎有意为之,造出小径有人行走的假象迷惑进林之人?不过其他小径青草旺盛,显是无人行走,这又如何解释? 想罢又仔细在各个小径之中仔细搜寻,半个时辰之后,在某个小径那处偶然间摸到青草之下竟有两寸深的细小圆洞,继续往前摸去,小圆洞绵延向前越来越密。 天九哑然失笑,原来翠屏障里面的人外出都是踩着较矮的高跷,一是怕留下脚印被人察觉,二是因竹林之内湿气极重,怕是鞋子上沾上红泥。而后在一些小径之上的青草之上做些手脚,令生人在其中绕行,好让他们知难而退。 察觉此情之后,天九沿着小圆洞的去向行走,一炷香的工夫,眼前豁然开朗,竟有一大片方圆里许的空地。 中央那处立着一个一丈多高的巨人,只见他双腿细长,头戴高帽,似乎张着大口,站在那处一动不动。手中环抱着一条蜿蜒向上的长蛇。长蛇口中吐出长长地信子,上面燃着青白色的火焰。 天九这才看清那是一具不知是什么材质的雕像,旁边还有一个巨大的棺椁,在青白色的冷光之下透出深绿色的诡异色彩。 一阵清风而过,竹林之中传来无数沙沙声响,像是鬼语吟吟。任是他胆大包天,此刻也有些许惧意,迟疑片刻还是持剑上前一探究竟。 距棺椁不足五尺之时,天九脚下一软,身子呼的一声向下坠落。好在进林之后浑身绷紧、极为警觉,下坠之时使了个倒挂金钟,长剑直刺而下,触底之后借力翻纵,瞬息之间便轻飘飘的飞回地上。 随后心头又是一阵刺痛,随即捂胸跪地,咬牙忍了片刻才堪堪平复。再俯身看那处陷阱,薄雾沉积之下足有两丈深,坑底倒未插些尖木之类的凶物,像是只求把人困住。 天九长出一口气,转身用剑在身前边试探边走,短短五尺足足走了三十步才到棺椁旁。伸手一摸,只觉棺椁冰凉坚硬,竟是青铜铸成。 天九心下惊异,这显然是千年前的青铜棺材,看形制及大小,里面躺着的至少也得是一方诸侯。 只不过原本该深埋地下的棺椁,如何会到了翠屏障里,成了文昌虎拒客的警示? 天九越来越好奇,心道这便是田老七看到的鬼,纯粹是自己吓自己,区区一具棺材,里面顶多还有一具枯骨,怕什么? 果不其然,天九推开上面雕有龙凤的弧形青铜板,露出两尺宽的缝隙伸头一看。一具白骨张着大嘴和空洞洞的眼窝,正静静地躺在里面。 不过里面里面透出的味道并非腐尸的臭气,相反倒有一些微微的香气,还有一股子新鲜的脚臭味道。 天九抽抽鼻子,又使劲闻了闻,自语道:“难不成诸侯生前也是一个大汗脚?” “嘻嘻……” 棺材里传来轻轻的笑声,天九头皮发麻,赶紧把头缩回去,环顾四下。不知何时薄雾已经渐渐升起,向此处聚拢过来,左手起了个苍松迎客的剑势,喝道:“谁?休要装神弄鬼,给老子出来!” “嘻嘻……” 这次,棺材里的笑声清晰得可怕,在竹林之中回荡,天九一脚蹬飞几百斤重的棺材板,迅疾的向棺材内刺了三剑。 只听剑身铮鸣,棺材之内火花四溅,三剑悉数刺在青铜璧上。 天九退了一步,笑道:“朋友,睡在棺材里装死鬼,当心真得变成了死鬼!” 棺材内忽然传来似哭似笑的声音,更像是小孩哭闹。天九冷汗涔涔,就连断裂的左臂都咬牙举起,将袖箭对准棺材。 棺材内许久都无动静,就当天九再要上前查探之时,那具枯骨却先露出一双孔洞的双眼,张着大嘴上下磕着为数不多的白齿发出哒哒哒的声响:“是谁?胆敢……” 天九左臂袖箭咻的一声激射而出正中骷颅,将其击得粉碎。一声哀嚎从内传出,无头骷髅居然忽的站起,自棺材内跳出向天九狂奔而来。 天九虽是惧怕,脚步却仍是从容不迫、不进反退,身形稍微一闪便已避过骷髅,回手一剑刺出,径直将骷髅前后洞穿。 骷髅发出一声惊叫:“哇呀!” 天九不禁一笑,心道这哪里是鬼,分明是人假扮,随即右臂一抬,最后一支袖箭噗的一声射中骷髅双腿之间破烂长袍。 那处传来啊呀大叫,一个模糊的矮小影子从骷髅双腿间极快的蹿出,一根熟铜短棒兜头砸来。 短棒携风而来,发出呜呜尖啸,来势之快几不可见。天九不及避闪举剑硬接,棒剑眨眼相交,溅出一捧耀眼的火花。天九略一歪头,右脚腾空飞踢,火花方灭竟已经正中影子胸腹,砰的一声将他踢飞两丈高。 只不过短棒力达千钧,要放在平时倒不足为惧,不过此时硬硬接下内力催动过巨,那股真气骤然向心口窜去。只觉一整颗心猝然间一动不动,眼前金星乱飞,看了一眼影子落地之处仰面栽倒。 那影子被踢中胸腹仰面飞出,屁股上还插着那根袖箭,若是如此落下,那袖箭自然要深入骨肉。影子知道其中厉害,怪叫一声拼命扭动身子,终是脸面着地,啊呜一声昏死过去。 竹林之外传来高亢女声:“鹰哥!鹰哥!你在做什么?”不一刻一个身穿青布麻衣的俏丽女子手拿烧火棍跳了出来,见地上一左一右两个昏死的男子,不由咦了一声,向矮小的男子跑去。 “鹰哥,你怎么了?”这个鹰哥原来是个极为矮小的男子,像极了四五岁的孩子。女子见到他屁股上的袖箭,皱皱眉将手放在他鼻翼下试探气息,好在气息微弱但总算尚存,知道他只是临时昏厥,不由放下心来。 又走到天九那处仔细观瞧,只见他脸色惨白、嘴唇乌青,暗叫一声不好,急忙上前一拳打在天九左胸处,继而趴在身上倾听。 第16章 命中之人 不一会咚咚咚的心跳声复又响起,女子脸色稍微舒展,口中说道:“好了,好了!”待要起身,却忽然看到天九身上有不少白毛,俯身捡起之后脸色倏变,眼中大颗泪珠滚滚而下,狠狠地说道:“白龙原来死在你的手里!” 说完飞快的跑出竹林,又极快的跑回,取来拇指粗细的藤绳,将天九绑得像粽子一样才作罢。 不远处的鹰哥幽幽转醒,坐在那处嚎啕大哭。 女子闻声喝道:“收声!爹爹正在救治卓清师太,已经到了紧要关头!” 鹰哥一双短腿不断的踢腾,指着天九骂道:“这个泼皮打搅老子睡觉,还把大爹的头打碎了,要他赔!要他赔!” 女子哼了一声:“碎了也好,省得你整天搂着他睡觉!你赶紧起来,回屋把你身上的箭支取下来!” 鹰哥这才觉得屁股那处火辣辣的疼,哎呦一声跳起来,跟着女子后面出了竹林。 而竹林之外则是另一番光景,一大片开垦的田地整整齐齐、四四方方的足有几十块,每块都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草药,周边则围起了一人高的荆棘栅栏。每块小田外沿都挖有水渠,此刻正有几块田里正流着潺潺的山泉水。 田地北面有五间高大的土坯砖房,依稀看到白墙黄顶,房顶铺着三重厚厚的白茅。 其中两间屋子的窗子射出淡黄色的烛光,屋外有两名女子站在一处轻声聊天,见一高一矮从竹林冲出,一人关切道:“文师姐,出了什么事?” 被叫做文师姐的女子一把将鹰哥提起,指着他屁股上的袖箭说道:“竹林里来了一个生人,鹰哥与他争斗吃了亏。” 那两名女子穿着灰衣长袍,竟是两个年长的尼姑,却不知为何要喊年轻的女子为师姐。此刻见了鹰哥龇牙咧嘴,想笑却又觉得不合时宜,只好赶紧背过脸去,又极快的上前帮忙。 被叫做文师姐竖起指头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两人不必出手,转身去了西偏房轻轻推开房门之后又轻轻关上。而后猛地将鹰哥扔在香气悠悠的小竹床上。 屋子中央是一张竹腿圆桌,桌面乃是一整张半寸厚的墨绿色玉石,玉石里面绿条如竹,点缀着无数白絮,真好似竹林飘雪。 桌子上一个巴掌大小的火炉文火彤彤,正煮着清香的青梅茶。女子随手取出一柄薄如蝉翼,只有五寸长的小刀放在炉火中,回身一把扯下鹰哥的粗布裤子,露出鲜血淋漓的半拉小臀。 “疼啊!你慢些……” 女子一脸愁容:“现在知道疼了!你中的乃是千爪袖箭,箭头上满是倒刺,想要取出怕是极难。我看你肉皮里面透着紫黑,这袖箭定然有毒,再要不拔,那毒怕是要侵入心脉了!” “哇呀呀!快去喊爹来!快……” “这当口怎么能打搅他?卓清师太乃是他最敬重之人,扰乱他的心神,耽搁了疗毒,你死上十回都不够!” “那咋办?我鹰哥连个婆娘都没娶到,哇呀,我不甘啊!” 女子噗嗤一笑:“那你得乖乖听话,等我医好了你,再去让爹爹给你娶个婆娘回来和你睡棺材!” 鹰哥听了连忙摆手:“你来医我?这些年死在你手里的水牛有三只,山羊六只,那猴头便更不用说了,我不要你医!” 女子不由分说,左手将鹰哥圆溜溜的头死死摁住,右手闪电般将袖箭连根拔出,而后将湿乎乎的草药捏出浓浓的绿汁滴在血洞处。 鹰哥只惨呼了一声,竟一动也不动。女子大惊,伸手一探鼻息,好在仍有温气,这才放下心来,将烧红的刀片摁在鹰哥那半团血肉上,只听滋滋轻响,原本淡香的屋子满是肉皮焦糊的气味。 三更时分,月已偏东,女子这才自西屋走出。那两个年纪较大的尼姑不安的问道:“鹰哥如何了?” 女子略有倦色,轻轻甩手道:“倒是死不了,不过恐怕要在床上待些时辰。” 尼姑竖掌捻珠,闭目喃喃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我爹爹还未出来过?” 一名尼姑甚是焦急,上前一步道:“文师姐,文施主不仅未曾出来,就连大师姐也不曾出来……劳烦……文师姐亲自进去探望。虽说出家人不得有贪欲嗔痴,我与师妹心中仍是担忧师父。” 女子面有难色:“爹爹不吩咐,我也万不敢轻易打搅。不过白日里他曾言卓清师太可救,那便是有十成把握。” 却在这时,堂屋吱呦一声轻响,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年尼姑轻步而出,长舒一口气:“阿弥陀佛!总算是吉人天相,师父平安无事!文施主真乃神医也!” 另外两个尼姑神色终是松弛下来,口中也跟着不住念叨阿弥陀佛。 老尼又温和道:“峥竹,文施主唤你进去。” 女子点头应允,轻跳着进了屋内。 屋内青烟缭绕,满是草药的苦香,卓清师太手持浮尘,就在烟气之中端坐,文峥竹看了有些恍惚,以为见了在世的菩萨,胸中砰砰直跳。 “峥竹,师太的毒虽是解了大半,不过仍有余毒在血脉中残存,你快去熬些圣疗玉水为师太服下。” 卓清师太听了微微睁眼,见身前的少女眼眉明净,说道:“这娃娃心思纯净,待人无欲,日后见了命中之人恐怕是要遭些苦头。” 文昌虎父女听了极为诧异,却又不敢怀疑。文昌虎踌躇半晌还是问道:“敢问师太可有良策?” 卓清师太微微一笑:“只需永葆此心,定然可以逢凶化吉。” 文峥竹并不在意,心道反正都可逢凶化吉,还有哪门子心可忧?躬身拜谢之后匆匆出门熬药。 圣疗玉水熬制工序繁杂,足有四十七道,所需药材更是众多,竟有一百零九味。五十余斤的药材,最后也只熬出半碗浓汁。 卓清师太依文昌虎之言,趁着热气共分三十六口才饮尽。 文昌虎发髻之下半白半灰,面色却是极为红润,一张口中气十足:“圣疗玉水需喝足七日才可完全解毒,师太便放心在此后疗养。” 第17章 缩骨之法 “出家人对生死原本皆抛往脑后,此番寻文医师解毒实乃无奈之举。” “师太言重了。即便是出家人之命也弥足珍贵,何况是峨眉派百年掌教?若是江湖人听说卓清师太在川中中毒而不能解,我这个百草居士岂不是颜面无存,当真要跳崖自尽以谢天下了。” 卓清师太虽是百岁高龄,但其面上莹润光洁,并无太多皱纹,不识之人定然只当她四五十岁。 “文医师大仁大义,实乃江湖之幸!”身旁的三名弟子也附和道:“多谢文医师仗义出手,我三人无以为报,只好在寺中日夜诵读经书,为施主祈福。” 文昌虎淡淡一笑:“我这个草莽大夫,在江湖之中被叫做不死不救,哪里来的高义,此次也只是运气罢了。” 文峥竹听了心中略有不适,说道:“我看爹爹也就别再客套了。不过能为卓清师太出些气力,我们父女诚惶诚恐,更是甘之若饴!” 卓清师太轻轻颔首:“文公子可无碍了?” 文峥竹心下一凛,暗道昨夜师太在屋中解毒,如何知晓?转念一想,应该是身旁弟子禀告,随即回道:“我哥哥并无大碍,只是身后中了袖箭,此刻正在床上昏睡。” 文昌虎专心为卓清师太解毒,对屋外之事并不知晓,闻听此言连忙问道:“鹰儿怎么了?” 文峥竹努努嘴:“他昨夜碰到了高手,被千爪袖箭射到……射到……肉厚之处,我替他拔了箭,又滴上些金银黄芪水,而后将皮肉烙住了。” 文昌虎听了面色微变,与师太告了辞,将文峥竹拉出门外才喝道:“胡闹!谁让你胡乱医治的?” 文峥竹不甘示弱,反问道:“我不治他,难不成要他等死?到时候你还不是说我害死了鹰哥,就像你说我害死我娘一样!” “你……好哇,你翅膀硬了,敢顶撞老子!若不是师太在此,我定将你打得……” 文峥竹挺胸上前:“你打!若是吭一声,我就不配姓文!” 文昌虎一只大手举到半空复又放下,扭头向西屋走去。只见鹰哥浑身血红,正在床上低声呻吟,急忙上前一探额头,皱眉道:“毒火攻上来了?” 又急忙查看创口处,只见除了焦黄并无异状,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转头说道:“你去熬些柴胡给鹰儿服下。”见文峥竹仍是一脸的怒色,叹了口气道:“你亏了你心狠,敢将袖箭及时拔出,若不然你哥哥这会早就寻你娘去了。”文峥竹听了流出泪来,扭头出了屋子。 田间鸡笼中的四五只铁爪大公鸡轮番叫了三遍,文峥竹总算将鹰哥滚烫的身子降了下去。一夜无眠且忙里忙外,日头轻轻一照便叫她睁不开双目。 文昌虎负手站在田垄,看了半天的竹林,这才想起昨夜还有一个生人闯进来,回身问道:“峥竹,昨夜的生人何在?可是被他逃了?” 文峥竹哼了一声:“那小子本身就深受内伤,与鹰哥争斗之后便晕厥过去。我在他身上闻到了狗血的味道,还有白龙的毛……”讲着讲着忽然大哭起来,站在那处使劲抹泪,断断续续地说:“白龙和苍龙都是死在他的手里!” 文昌虎听了勃然大怒,狠狠地道:“他人在何处?” 文峥竹玉手一指:“就在棺椁那处空地上,我将他绑了!” 文昌虎一声叫骂,迈起大步冲进竹林,文峥竹紧跟而去,却看到文昌虎正站在一团藤绳处发呆。那团藤绳并无断口,还是好端端的一整根,文峥竹咦了一声:“此人难不成会变戏法?我的手法是爹爹教我的锁虎之法,他是如何逃脱的?” “自然是缩骨之术,也罢,既然逃了便逃了吧。” “那白龙和苍龙的仇不报了?那不可!我记得他的样貌,这便去追!” “此人武功高强,鹰哥尚且不是敌手,你即便是追上了又有何用?” 文峥竹抽出一柄短剑横在胸前:“他内伤极重,左臂也断了,已成了半个废人,怕什么!” 文昌虎摆摆手:“白龙和苍龙毕竟是畜生,死了就死了,不必节外生枝。” “它们是亲手养大的,和我最亲,你当它们畜生,我当它们亲眷!你不愿报仇就算了,不用拦我!” 文峥竹满面泪水,文昌虎见了也只是张张口,而后摇头道:“你这脾性当真随了你娘去!总说也不听信劝告……” 文峥竹泪水更甚,便如断线的珠子噼噼啪啪的落在草地:“你和鹰哥总还见娘亲,而我却从未见过!你还将她的死赖在我身上!与我何干?我那时才呱呱坠地,与我何干!” 文昌虎听了一时语塞,支支吾吾地说道:“我何时……何时怨过你,我只怨自己医术不精……”说罢一行清泪滑过面庞,叹口气道:“罢了,你已然成人,为父之言你若听不得便听不得……你去吧。” 文峥竹呆了呆才说道:“鹰哥……” “你追不到便早些回来,还有师太的圣疗玉水。” 文峥竹点点头,自腰间取出一对竹凳套在脚上,疾步冲进竹林之中。 竹林之中薄雾缭绕,树顶的日头好似还未张开双眼,文峥竹一蹦一跳的在碧玉一般的竹节之中穿行。饶是她身形轻灵迅捷,也未曾寻到天九的一丝丝痕迹,直到日上三竿之时才悻悻的赶回。 竹林之外隐约传来一年轻男子的声调,文峥竹听了很是奇怪,急忙先探出头来观望。只见父亲正与一个高大的男子面谈,只是男子背对着她,看不得样貌。不过男子身上的血衣极为显眼,这不是杀死她两只大狗的人是谁? 文峥竹小脸涨红一声低吼,几个箭步已经冲上前来,短剑刷的一声抽出,如毒蛇探头一般出手疾刺。 文昌虎一声惊呼,待要拦截已是不及,但见男子脖子轻轻一歪,雪白剑刃擦颈而过,文峥竹的身子不由自主向上翻飞,一眨眼已经落在文昌虎身侧,手中的短剑不知何时已经到了男子的手中。 第18章 手擒峥竹 一张俊俏的白皙面庞之上俱是惊骇之色。要知方才那一剑乃是偷袭,且她所用招式乃是卓清师太亲传的折梅剑法中的杀招,叫做梅骨冰晶,无声无息,且去势极快。 莫说是背身,便是正面接剑,寻常的武林好手都是险象环生。眼前的男子却只是轻轻一动,伸手搭在手臂之上随意一抖,她的身子便如风中纸片一般飘飞而起,又稳稳落下,其中蕴含的武功简直高深莫测。 天九一张面皮上满是黑土,只一口白牙照眼。屈指轻轻一弹剑刃,发出峥然的翁鸣之声,剑尖颤动出无数幻影。 “这柄短剑好极了,斤两、长短、取材都恰到好处,应是御剑山庄出来的东西,是么?” 文峥竹心中不知起了惧意还是惊诧,壮着胆子举手狠狠一指:“你这恶贼,少在这里打秋风,你平白无故杀我家白龙和苍龙,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文峥竹与文昌虎早先交谈之时,天九早便使了缩骨术脱困,在竹林边上悄然隐着。 听到文峥竹提到是他杀了白龙与苍龙之后仔细回想,自己的确是在伤重之时杀了一白一灰,不过那是两头硕大的野狼,怎么就成了文峥竹的狗? 想罢不由问道:“在下于前夜,在山中露宿之时遇到过两头野狼,那时我身上流有残血,在它们狼性大发之前出手杀了,怎会是文小姐家中之犬。” 文峥竹呜呜大哭起来,文昌虎见了于心不忍,喝道:“好你个胆大包天的小子,你杀的的的确确是我家的看家之犬,白龙和苍龙。 它们也的确生得与狼有九分相似,不过早便被我家女儿驯养得极通人性。前夜碰到你定然以为你受了重伤,前去救你!未曾想你手下狠辣,轻易便将它们杀了!简直罪不可恕!你的伤我不会医治,你走吧!” “不许他走,我要他为白龙和苍龙陪葬!”文峥竹猛然跳起由飞身扑了过去,却忽然觉得腰间一股微风拂过,身形又不由自主落了回去。 “阿弥陀佛!这位小施主,不要以为换了容貌,老尼便认不得你!” 天九闻言一望,卓清师太不知何时已然竖掌站在文峥竹身后。那一双善目循循望来,却令天九心神俱震,恍似坠入一片柔光之中不能挣脱。 索性将面皮揭下,冷冷地说道:“师太,你也知道我乃是天罡门下,天罡要杀的人,就算是观世音菩萨都拦不住,莫说是你们峨眉派了。” 卓清师太身旁年纪稍大的尼姑叱道:“无耻小贼,你的口气大得可以去天上当风伯了!” 天九仰头一笑:“我当出家之人一心向佛,做的都是吃斋念佛的斯文之事,你们峨眉派的尼姑却为何要过问江湖恩怨,这岂不是有悖佛理?” 卓清师太温声说道:“向佛之人为的就是普度众生,曾卫是众生之一,而你也是众生之一……” 天九截口道:“师太错了!我和曾卫早已经是地狱之鬼,不信你问问十万阎罗,其中必定有我和曾卫的一席之地!” 卓清师太面沉似水,缓缓道:“小施主戾气溢于外表,心底却暗含生机,若不然曾卫和两个女儿,老尼也无缘出手相救。” 天九闻听此言心中如受猛击,暗付对敌曾卫父女三人之时可否真的留有余地?亦或是未尽全力? 思来想去也难以弄清,却听卓清师太又道:“你本意为之,又岂能是胡乱猜想可以通透的?任你想到海枯石烂,也未必明了,你究竟在何处何时曾为曾家父女容了情。” 天九听了极为恼怒:“你这老尼姑诓我!我天罡门下比虎狼还要冷血,又怎么会对不相干之人留情?简直胡说八道!” 卓清师太微微一笑:“你如此恼怒,便已说明一切……” 天九心道你个老尼姑工于心计,几句话便叫老子自我动摇,我才不上你的当,随口说道:“师太,你还是多想想自个,天罡的暗幽之毒可不是一朝一夕可解的。我这便出去,曾卫决计活不过明日。” “放肆!大胆狂徒,竟在我百草谷胡言乱语,你自行滚了,还是要老夫亲自出手!” 天九轻蔑一笑:“我天九来去自如,能困住老子亦或是驱走老子的还没出生呢!你个不死不救的老匹夫,试试看!” 文昌虎狂吼一声,自身后手扯过一柄七尺长的采药锄。采药锄很是奇特,不仅比寻常采药锄长了数倍,通体为精钢打造,锄头之上还有一根半尺长的独刺,应是他上山采药兼顾防身之用。 此刻文昌虎手持采药锄原本慈祥之貌一瞬全无,将长衫撩起系住之后竟有七分武将风范,昂头大喝一声:“小子看招!” 采药锄白光一闪,化作蛟龙携风奔来。天九冷笑一声不退反进,身子转个半圈便已闪过,眨眼间长臂舒展化指为剑,直点咽喉而去。 文昌虎吃了一惊,反手一推锄柄,只听铮的一声脆响,手中采药锄浑身晃颤不已,天九手指如铁点中采药锄之后身形疾走,卓清师太等人只觉残影飘忽,文峥竹却已被他用剑挟制。 文昌虎手下一软,慌忙道:“且慢!你若杀了竹儿,你的内伤绝不会有第二人可医!” 天九短剑轻轻一撩,文峥竹额前一缕青丝便落在剑身之上,淡淡地说道:“咱们相安无事,你家千金小姐自然是毫发无伤。至于我的内伤医治与否,也得看老子心意。 若是高兴,便要你来医,若是不高兴,将她带出百草谷与我同葬也是好的。” 卓清师太用内力抗毒早便所剩无几,加上余毒未消,任是百年内功修为,此刻也是无能为力。 见天九受了神灯照经的内伤之后仍可举剑拼斗,还轻易将文峥竹擒住,心中起了一丝波澜,不由语重心长的说道:“小施主,你背负上百条冤魂,再添一个虽说算不得什么,不过,你可知阴阳两界因果轮回、报应不爽的道理。” 第19章 为何不杀? 天九听了仰头大笑:“哈哈哈!师太,想不到你百年修为、看似神仙一般,却仍困在俗念之中无法自拔! 我之眼中所见,但凡是歹人无不是逍遥快活、荣华富贵,但凡是好人,无不是小心谨慎、穷困潦倒。 请问,报应在何处?我手下冤魂上百,你怎知他们哪个该死,哪个不该死?要我看,这些人都该死,若不然,又怎会死在我手?” 卓清师太略微一怔,一声长长地阿弥陀佛之后道:“小施主乃是修罗转世,纵使我礼佛百年也无能为力。 既然你有此业障执念,也只好靠你自行开化才好。你身上所受内伤乃是老尼所赐,与旁人无关。” 转头对文昌虎道:“文施主,他的伤乃是我有意为之,如今我半残之体难以化解,只能有劳你为其先行医治,善哉,善哉……” 天九听了心中一动,心道这老尼善心果然胡乱抛洒,似我这般浑身血污之人救来何用? 不由无奈一笑:“师太,你之意是要我好生活着,这样一来,你那报应一说岂不成了笑话?” 文昌虎心中不解,望向卓清师太,只见她微微颔首,复又紧紧盯住天九手中剑道:“你且放下心来,有师太之言我可保你不死,且此事与小女无关,你无意间杀了我家双犬之事亦可不去计较。” 文峥竹啐了一口:“爹,何必向此种败类卑躬屈膝!”歪头睥睨望向天九骂道:“你不动手便是乌龟王八,杀啊!”见天九一脸冷漠不为所动,又骂道:“无胆的孬种!” 天九闻到缕缕清香传来,竟让他心烦意乱,顺手一推将文峥竹推向文昌虎那边:“既然二位皆不愿我轻易死去,那恭敬不如从命,便索性在此住上一段日子!” 文峥竹听了气炸双肺,回身又猛然扑来,天九出手如电,剑柄猝然点中其右脖颈,令她骤然昏死,扑通一声浑身僵直如铁般摔在地下。 除卓清师太之外,其余几人均吃了一惊,天九出手之快平生仅见,纷纷暗自寻思,若是与他对敌,不出三合便要被抹了脖子。想罢眉间冷汗滴滴,暗道师太所言不差,此人正是吃人的修罗! 天九将短剑抛还给文昌虎,大踏步走进堂屋之中。不一刻文昌虎挎着鹿皮箱带着一脸倦容进了屋内,见天九盘腿坐于藤竹椅上闭目养神,刚要上前搭脉,却听天九冷冷道:“你一夜未寐,毫无精气之神,不如先去歇上两个时辰再来不迟。省得一不留神将我医死。” 文昌虎听了冷哼一声:“好得很,那你就在此候着吧!” 转身几步跨出屋子,一尼姑急忙上前,文昌虎问道:“慧真师父有何事?” 尼姑躬身道:“我家师父有请。” 文昌虎点点头,随着慧真进了东屋。卓清师太端坐于椅,只见脸色红润、精神矍铄,只是眼底那处有些黑紫之色。 文昌虎暗道自己疗毒见了成效,不由喜道:“恭喜师太,这暗幽之毒已渐渐消散,不出半月便可祛除。” 卓清师太起身回礼,道:“文施主医术高明,令老尼这副皮囊在这世上多行走数年,当真是感激不尽。” 文昌虎连忙摆手:“师太言重了,能为神尼医治,实乃我文某人的造化。” “文施主请坐。”卓清师太捻珠又道:“你一定也在疑惑,我因何会对天罡门下的亡命之徒另眼相待,还要尊驾救治。” 文昌虎一脸谦卑之色:“师太慈航普渡,对天下之人一以待之,岂是我等凡人可明了的?” 卓清师太手中念珠并不停顿,颔首道:“说到底,我卓清也只是一介凡人,若不然早便超然于世,似五老那般隐于世外,潜心修行去了。” 轻轻摇头又道:“这位天罡的小施主也是苦命之人,我一见他便知他所受磨难远超你我所能念及,出手杀人却只是被人操弄而身不由己,虽是由他出手,却不能独承其罪。因此与我对敌之时手下容情,也只是以神灯之力短暂封其内力罢了。” 文昌虎点点头道:“师太独具慧眼,他虽然是具杀人的行尸走肉,其后却定然隐着悲惨之事,文某人对师太之举颇为赞同!” 卓清师太眼眉含笑,道:“慧真、慧觉昨日曾问我,为何那时不一举将其杀死,而解救无辜苍生。 并非老尼畏惧这杀生之罪难以西见佛祖,而是他一生的孽障未了,颇具回头之态。轻易将他杀了,顶替他之人才恐是嗜血之魔,所造杀孽更是难以估量。” 文昌虎心中打鼓,似这种嗜血之人,又怎能在血海之中回头洗净? 卓清师太看透他心中疑虑,道:“此子天庭高阔、剑眉凤目,颇具王侯之相,却为天罡得力杀士,其中必有隐情,这其一不可杀; 我武功虽高过他,但论杀人手段远远不及他,我若显露杀意,也不能确保一击必杀,这其二不可杀; 他只杀指定之人,对旁人不自觉留有余地,可见其心中仍存善念,这其三不可杀; 我言他乃是修罗转世,只是无人为他指点迷津,令他脱于天罡之手,出家之人不可视而不见,这其四不可杀; 其五……” 叹口气又转目看向三名弟子才缓缓道:“神灯照经……可悲我峨眉派百年基业,传到我手中之后,众多弟子之中竟无一人可参透神灯照经奥义,致使神灯照经已有失传之兆。” 文昌虎心中一动,好似听出卓清师太弦外之音,却又不知究竟是何意,不由轻声道:“文某虽是不才,只觉师太所言极为深奥,不过师太禅心慧智冠绝江湖,高义凛然享誉四海,如此做法文某人双手赞同,一定将此人医治好。” 卓清师太眼中现出别样的神采:“文施主为人良善,老尼在此谢过。” 文昌虎起身回礼,见卓清师太不再言语,在慧真引领之下出了屋门。 文峥竹正在西房内横躺,鹰哥已然醒了,正靠在床边捂着屁股那处痴笑。 第20章 隐疾 见文昌虎推门而入,急忙尖声叫道:“二爹,那小子不仅伤了我,还伤了峥竹,这笔账咱们如何清算?总不能全听那些秃头尼姑的,便宜了他!” 文昌虎一改和颜面色,叱道:“你平日里装神弄鬼,总算叫你遇到真恶鬼,正好给你一个教训!峥竹为白龙和苍龙之死也要与他拼命,岂知连卓清师太都无把握将他一举制服,还要逞强为之,简直愚不可耐!你让开!” 鹰哥听了脸色铁青,口中嘟嘟囔囔、一条细腿小跳着闪到一旁。 文峥竹微红眼皮之下眼珠不住滚动,想是发了噩梦,口中呻吟道:“呜呜呜……还我白龙……”眼中竟滚滚流出两行热泪。 文昌虎叹了口气:“我心中又忍心它们被杀?”伸手轻轻擦去了泪珠,取出一土色小瓷瓶放到鼻尖之下。 文峥竹闻了大叫一声豁然睁眼,猛地起身环视四下,茫然道:“白龙呢?” 文昌虎慢慢放回瓷瓶,温声说道:“峥竹,事已至此,你也莫要太过执拗。他虽然有错在先,却也是因误会白龙和苍龙,罪不至死……” 文峥竹默然低头,良久才说道:“我学艺不精,杀他不死。不过此仇不报我绝不善罢甘休!我今后要拜卓清师太为师,努力修习武功,哪怕是二十年后,也要亲手将那厮刺死在剑下!” 鹰哥听了忘了疼痛拍手道:“妹妹说到做到!我听说峨眉派内有不少俗家女弟子,你去了之后,定要将其中最美貌的女子给哥哥带回来……” “胡闹!”文昌虎须髯抖动,又道:“一个不自量力,一个鬼迷心窍,我文家怎么出了你们两个不争气的东西!” 文峥竹冷面道:“怪就怪你自己教子无方!我一个姑娘家家,无才便是德,与我何干?难不成百草谷要我继承?” “你……”文昌虎一时语塞,摇摇头说道:“你可曾听过天罡?” 文峥竹哼了一声:“你将我困在谷中,我又能从谁口中听过天罡的名头?” 文昌虎微微闭眼才道:“天罡乃是黑道之中专以杀人为业的神隐之流,其中的杀手无不是在百人血战之中存活的孤狼,也就是说百人之中只活一人,其中所受之苦无异于地狱之火。 因此,此种人无论在筋骨外皮、精神气度、内功招式、暗器施毒、奇门遁甲,每项俱都是万中无一,何况兼而有之?莫说你二十年苦修,便是到了卓清师太的年岁,未曾在地狱之中淬炼成器,你也绝难匹敌!” 文峥竹听了心中波澜不定,对天九厌恶之心竟消去了几分,喃喃道:“他若是如此厉害,反刃天罡又有何难?” 文昌虎轻轻一笑:“天罡之下俱都是杀神,岂能毫无反制手段?反刃天罡无异于痴人说梦。” 语锋一转又道:“这几日我专心为其疗伤,峥竹,卓清师太尚需半月,圣疗玉水便由你亲手熬制。你若是想要拜她为师,为父也不好阻拦,今后天地之大任你遨游,只是莫忘了百草谷的所在就好了。” 文峥竹待要回口,文昌虎一脸暗淡推门而出。鹰哥笑嘻嘻道:“小妹,爹爹应了,我娶娘子的事你千万莫要忘却了!” “滚!这世上跟你睡棺材的人还没出世呢!”文峥竹抱臂坐在床沿生闷气,心中却举棋不定。百草谷似乎也并非一无是处,不过谷外又是何种光景,自己终究是要瞧上一瞧才甘心。 天九潜心打坐两个时辰,文昌虎径直推门而入:“时辰到了!” 天九睁眼伸手道:“请!” 这一只左手干燥而修长,指甲修剪的极为圆滑,但手背之上青筋暴露,爬满了弯弯曲曲的疤虫。 文昌虎见了微微皱眉,只觉天九左手四周满是煞气,但凡这只手轻轻一动,便可将其脖颈折断,伸出的手不由顿了顿。 天九看出文昌虎略有迟疑,淡淡地道:“我这只手的确杀死过不少人,不过,那些人大多都是穷凶极恶,除非有人肯出三千两银子要你的命……你若是医好了我就是与我有恩,低于万两纹银,我决计不会对你不利。” 文昌虎撇撇嘴昂头一笑:“我见过的生死不比你少,你杀人,我救人,实则你我都属一途,只是方向相反罢了。你不怕死,我亦不怕死,也不会怕你。” 天九不为所动,将手放在一旁诊桌之上,文昌虎正襟危坐于对侧,一脸肃然的把起脉来。只觉天九心脉极为有力,却是极为缓慢,较之寻常之人慢了不止五成。 文昌虎吃了一惊又观瞧天九面色,只见其红润有光,气血极为充足,不由喃喃道:“汝之心甚为强大,一跳之力胜过旁人四五跳,果真不同凡响。” 天九不动声色,暗自催动胸中之心,竟忽然停住不动。文昌虎默了半晌居然摸不到心脉,心下大惊,急道:“你……你怎的?你竟然无碍吗?” 天九吐出一口浊气:“我早就练就心跳自控之术,必要之时可止住不动,怎么?文大医师从未见过此功?” 文昌虎眼神骤然一凛,心道眼前之人深不可测,也怪不得卓清师太对其另眼相看,不由回道:“恕老夫孤陋寡闻,此等神功前所未见,佩服之至!” 天九面色极为冷漠,道:“自我记事起,濒死之境不下百回,每每总能起死回生,我以为,我这身子早便是半人半鬼,亦或是已全数是鬼,和死人并无差别!” 文昌虎心知他所言不虚,轻咳一声又兀自把脉。盏茶过后文昌虎面色变得极为冷峻,良久才启口道:“阁下不止内伤颇重,还有一多年隐疾,五年之内必将发病,到那时神仙难救!” 天九哈哈一笑:“五年亦或是百年有何差别?无非是无声死了,在这世上多添一捧黄土而已。” 文昌虎不由道:“叫阁下亡命之徒反倒是看低了你!你不惧生死,又随意掌控旁人生死,唤你杀神更为贴切。” 第21章 七星沉龙 “名号俱是过眼烟云,即便是喊我为畜生,我也不会轻易杀你,即便是你喊我天王老子,该杀的时候我也绝不眨眼。” 文昌虎心中不悦,道:“难不成你的血是冷的?你也只是一具肉体罢了。” 天九眼中毫无生色,唯有一望无底的暗影,缓缓将左手收回放在左胸那处道:“我终究还是肉体凡胎,虽是不怕死,却还以为活着或许会好一些……” “恕我直言,对旁人来讲,你早些死了便是皆大欢喜!”文昌虎自药箱中取出羊皮包裹的一套银针,在诊桌上铺开之后足有一尺长短,里面密密麻麻的装了百十根长短不一的惨白色长针。 天九不为所动,褪去了衣衫,露出犹如精铁一般的上身。文昌虎余光一瞥,只见其身上千沟百壑都是长短不一的伤痕,好似一张精钢铁板之上,雕满了深深地刻痕,恐怖之外又有几分可怜。 这具所谓的肉体当真已不是凡人所有,天九轻轻一动皮下筋肉看不出一丝丝的起伏,文昌虎脑中浮现出灵猫的样子,不由心下微微一颤,暗道:“好一个修罗转世,你便是杀上万人我不觉得稀奇。” 想罢取出一颗七寸长的银针道:“我这套针法乃是七星沉龙之法,接连刺入七大死穴,将神灯照经真气封在膻中穴,而后以醒龙推拿之术将真气强引至丹田那处,再由你自行化解。” 天九手中无端多出一支袖箭抵在文昌虎咽喉那处:“先小人后君子,你若当真下了死手,少不得要与你同归于尽!” 文昌虎哈哈一笑:“但凡银针刺中两处以上死穴,你身子立时瘫软无力,且昏睡不醒,你又如何与老夫同归于尽?” 天九淡淡道:“你尽管试试!” 文昌虎摇摇头,抬手刺进神庭穴,只见天九面色如常,并无一丝丝难过之情,随即又起身接连刺进百会穴、太阳穴、耳门穴。 天九依旧如常,道:“居士手段果然高明,小可并无痛感,那股真气已自心脉之中游走。” 文昌虎发须间俱是汗珠,又仔细看了一般银针所在,的确扎在了那四处死穴,不过天九双眼聚神、谈吐如常,不由惊异道:“阁下……当真奇了!” 而后低头取针之时手指略有颤抖,天九何其敏锐,道:“居士可缓上一缓,这四针下去小可也有异样,只是强撑而已。” 文昌虎长长吸了口气,瞪起双眼又将银针刺进鸠尾及巨阙两穴,只见天九眼目低垂,口中轻轻道:“最后一针是要刺在膻中穴?” 文昌虎皱眉道:“好个铁打的身子,这最后一针的确是要刺在膻中穴了!只不过这一针直达肺腑,你当心了!” 说罢一根九寸长针寒光闪闪,猛然刺中天九膻中穴,只不过银针便如刺中铜墙铁壁瞬时弯曲。文昌虎咦了一声,只听天九道:“且慢,刺针刺入之后我兴许立时昏死,还请居士代我向令嫒道个不是,小可自小从未杀过家犬,那夜当真是误会。” 文昌虎暗道,此人肌肤也可随心所欲化为钢铁,也不知其还有多少妖异之能,点点头道:“此事不难,不过想要小女不再怨你怕是极难!” 天九不语,文昌虎换了银针一举刺入,而后针扎处缓缓渗出几滴血珠。 又待了片刻,天九眼目呆滞,这才缓缓闭上,身子却依旧端坐、纹丝不动,手中袖箭仍是笔直举着。 文昌虎手心冒汗,随即将天九平放在内间竹床之上,取出两颗淡红色的药丸塞入口中,又在其背后用力拍下,等咽下之后便坐在身后,双手在其后背不断推拿拍打。 屋外白云如棉,缓缓飘过山谷。 天九发出低低呻吟,面色变得涨红,一双手攥如团铁,周身忽然绷紧如岩。 文昌虎知道时辰已到,连忙绕到身前,极快的将七个死穴银针取下,而后在其丹田处猛然一扎。 只听一声尖啸,罡气将银针激射喷出,又将内间房门猛然吹开,银针一闪之后夺的一声将木门刺穿。 文昌虎叫道:“撑住!”急忙点住天九膻中穴,自怀中慌忙掏出拳头大小的瓷瓶,急急倒出乳白的糊状药液,敷在掌上,随即封在天九丹田那处。 不过天九丹田那处气浪汹涌,文昌虎几乎难以封住,好在身子靠在身后竹凳才勉强站稳,直至不再有气息涌出。 文峥竹听到屋内动静,急忙推门而入,站在内间外翘首问道:“爹爹,什么事?你还好么?” 文昌虎气喘吁吁,道:“无……无碍,你且进来帮帮手。” 文峥竹只见内间的两扇门已然破碎,好似里面起了飓风一般,又见天九面如金纸、气若游丝,不禁道:“他……” 文昌虎身子瘫软,勉强站起道:“为父低估了神灯照经的威能,以为仅凭他自身便可化解。未曾想,这道真气太过霸道,进入丹田之后竟如飞龙入潭,搅得丹田波涛汹涌,险些将内力散尽!”摇摇头又道:“你先在此处照看,我去禀报卓清师太。” 文峥竹依言站在那处,天九狠狠皱起眉头,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你杀还是不杀!” 一柄短刀当啷一声被抛在脚下,天九稚嫩的面庞之上满是血泪,正失神的看着地下横躺的男孩。 “我……” “我要娘亲……不要……杀……” 地下的男孩一只眼只剩下空空如也的血洞,浑身溅满了红白的污秽。 他是天九第一个相熟的孩子,叫做刀奴,两个人被分在同一间屋子,习练武功半年之后被抛在一处荒岛之上,与其余十对互相厮杀。 现在已经过去了九日,他们两个结伴杀死了三对,今日碰到了仅剩的另一对。 相遇之时四个人身子已是伤痕累累,手中的短刀也早已发卷发钝,即便是砍中也根本杀不死对方。 四人只好用手、用脚、用头、用牙与对方死斗。最终天九咬住咽喉扼死了一人,刀奴虽然用布条勒死了另一人,一只眼珠却被人死命抠了出来,肚子也被钝刀费力的豁开一道一尺长的伤口,一团干瘪的肠子洒了一地。 第22章 刀奴 天九边哭边哆嗦,身后却聚来越来越多的蒙面人,这些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男有女、有说有笑。 一人道:“这娃子倒是凶悍,不知道门主可有意卖给在下,做个门童?” 一人阴森森一笑:“若是只当门童尚可,只怕你老小子动了歪脑筋……到时候如何死的都不晓得。” 那人听了笑声戛然而止,缓缓退到众人之后。 天九茫然地回头,原是那群人在他们登岛之时便在远处观望,并在天九杀死的那对男孩身上下了重注,只因那对男孩都生得高壮,理应活到最后。 如今天九异峰突起、反败为胜,令那些人赔了不少的银子,纷纷叫嚷道:“那个已然不成了,快杀了!省得我等枯等!”那柄锋利的短刀也是此时才扔到天九脚下。 天九看看刀奴,又回望满口污言的众人,猛地嘶吼一声,极快的拾起短刀向众人冲将过去。 人群之中爆发出声声惊叫,天九转眼便冲到近前。两名黑衣护卫跳出抽刀横在当前,天九奋力翻身一跃竟飞过两人头顶,落地骨碌碌一滚,举手一刀便刺中四散奔逃的最后一人的后臀。 那人圆滚溜溜,两条粗腿不足两尺,后臀那处倒比三年老母猪的还要厚实。因此天九这一刀虽是扎得直没刀柄,却也不足以致命,面门之上啪的一声随即被旁人一脚抽中,眼前一黑倒翻飞出。 一人急急道:“不可杀了他!此战之后他可进天字号营了!” 一人站定之后拍拍裤脚冷冷地道:“我自有分寸!将他架起来!” 两名护卫被天九羞辱,上前各自踢了一脚才将他架起来。 “再要不去杀了刀奴,今晚便将你的皮剥了做鼓!” 天九满嘴是血,笑道:“你们尽管杀了我!来啊!” 那人身形一瞬,单手扼住天九咽喉:“你这狗崽子,以为老子不敢?” 天九讲不出话来,只一双眸子射出不屑地神采,嘴角咧到极大,张口无声的骂道:“老子不怕,老子死了也不会放过你们这群杂种!” 那人听了忽地哈哈大笑:“这狗崽子有些骨气,若是杀了当真可惜。进了天字营之后我鬼眼要做你身后的影子,唯有胜过我,你才可出徒,你这丧门鬼敢不敢?” 天九哼了一声:“到那时,我必将亲手割下你的鬼头!” 那人放手,将又递给他一柄短剑:“唯有杀了他,我才答应做你的影子!” 天九目中含泪,神情依旧倔强,点点头狠狠地讲了一个好字。挣脱身后两人的束缚接过短剑,快走几步俯身一剑刺进刀奴左胸。 刀奴张张口,断断续续地道:“你杀我……我才不会怕……我去寻娘亲……好生欢喜……” 天九不由一声狂叫:“刀奴!” 文峥竹吓得一个激灵退了三步,天九猛地睁眼,恶狠狠地盯着文峥竹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们都该死!” 文峥竹听了心中打颤,以为他在说白龙和苍龙该死,壮着胆气骂道:“你这恶鬼,这世上唯你该死!你死一百次一千次,都不及我家白龙和苍龙!” 天九认清了眼前之人,咧嘴一笑:“原来是你……你家的狗我认错为狼,这才出手杀了,是为自保。若是我死后可令它们起死回生,你用这支箭刺入我左胸这处,叫我死得痛快些。” 抬手将那支袖箭扔到文峥竹脚边,发出极为清脆的叮当之声,声声如锤击在她的心间。 “你……你这无赖,明知我不会杀一个废人!” 天九摇摇头:“即便是我难以动弹,依然可以轻易将你杀了……” 话音方落,一道银光不知从何处飞出,自文峥竹左耳垂下一闪而过,将她碧绿的玉珠耳坠击得粉碎,而后砰的一声钉入身后的石墙,溅起一大蓬火花和白色碎屑。 “若我偏上三寸,袖箭便可射入你的左眼……” 文峥竹目中含泪,对天九又平添几分惧意,颤声道:“我……不怕你,你也是人,你终究不是!” “那我也不是废人,你动手吧!” 文峥竹低头看了看地上的袖箭,闭目俯身捡起紧紧握在手中,双脚却怎么也不敢再往前一步,好似天九身前立有无边的铁幕阻隔,原先的怒火俱被他身前寂灭的冷意消磨殆尽。 “你爱死不死,莫要拉我动手!”文峥竹转身要求,文昌虎快步进屋,虎着脸道:“你要做什么!” 文峥竹甩手道:“这人是疯子,你还要救他?” 文昌虎见文峥竹浑身发颤,宽慰道:“师太吩咐,爹爹唯有照做。难不成你觉得卓清师太的话也会有错?” 文峥竹愣了一下才道:“自然……自然不会有差,只不过他……委实骇人,方才我险些死在他的飞箭之下。”说罢转头望向墙上的箭羽有些失神。 文昌虎看了勃然大怒,骂道:“好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老夫拼命医你,你却对峥竹下手!” 天九默而不语,文峥竹连忙道:“他只是吓吓我罢了,若是诚心杀我,早便死了。” 文昌虎脸上露出极为繁复的神情,看看文峥竹又望望天九,良久才道:“罢了……竹儿,你且去歇息。莫忘了为师太熬药。” 文峥竹如蒙大赦,几步跨出屋子。 “文居士,我自觉丹田受损、真气外溢,难不成那股真气逼入丹田之后,我自身难以化解?” 文昌虎眼眉一动,不由暗叹他心思缜密,虽有怒气,却不好再行发作,不耐道:“你当真是明察秋毫,只怪老夫医术不精,险些令你武功尽废……惭愧之至。” 天九缓缓坐起身子,只觉丹田那处虽是隐隐作痛,但又清凉舒适,知道文昌虎为他敷了灵药,道:“死马当活马医便是,我这命虽贱,却也颇硬。” 第23章 噬心虫 文昌虎叹口气,复又摇摇头:“卓清师太的神灯照经甚为玄妙,早年间我曾医好过一人,也为师太吩咐。想是她老人家这十余年来功力大有精进,而我亦已老迈,已然无法医治。” “既如此,我这便出谷,手中还有一要事去做,死之前做了才能安心去死。”天九腾身下床,起身就要迈步。 文昌虎慌忙摆手:“你稍安勿躁,我不能医,尚有卓清师太在侧。我已向她求来医治之法,你遵照去做,不出十日便可好个七七八八,到那时再走不迟。” 天九对卓清师太之举很是疑惑,道:“却不知出家之人,对我这等人物为何动了怜悯之心?我自觉还不如鸡狗,当真奇了。” 文昌虎肃然道:“师太眼中,普天之下众生平等,你亦为生物,她一以待之,乃是天大的善念,无论如何,你自当领情。” “领情?我如何领?此生恐怕难了,天道轮回,待我下辈子再领不迟。” 文昌虎知道不该将天九当做寻常人对待,不再多费口舌,将十数张带字宣纸递给他后道:“你按照此法运功,前两张为第一重,需三日三夜潜心修习,若不然前功尽弃便毫无医治之望了。” 天九接过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字,却听文昌虎又道:“我曾讲你体内藏有隐疾,你可还记得?” 天九满不在乎的说道:“无妨,随它去吧。” 文昌虎道:“不可,在你心尖之上有一肉瘤,依我看足有十年之久,这数年来愈长愈大。如若再大些,必将你一整颗心挤走,令你暴毙而亡。如今你身子虚弱,定然令它疯长,恐怕连两年也撑不过去了!” 天九不为所动;“你可知这隐疾并非我天生,乃是有人早年间便已种下,为的就是挟制于我,恐怕文居士也无能为力。” 文昌虎自语道:“难不成是被人下了虫蛊?” 捋须走到走到西墙木架之上取出一本糟烂的旧书。 书页之间细小麻绳大多已然腐败断开,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散页归拢成册。眯起眼翻到最后面几页,轻轻念了几句不由喜道:“寻到了!寻到了!老夫记性尚可,的确有……你且来看!” 文昌虎端着旧书凑到天九跟前,轻声读道:“在此处,心之蛊篇。长针带孔,将噬心虫卵放于心尖之上,此虫前十年饮血,十年后成核桃大小肉包,虫体渐已成形,择机破肉而出,蚕食人心。噬心虫成形后少则一年,多则三年内宿主心竭而亡。” 天九十岁那年的确被一老者使一根三尺长银针穿胸插入,自此左胸之内偶有蠕动之感,不过自己体力、气力及机敏却豁然提升数倍,便不去在意胸中为何物。 如今听文昌虎一言后脊背发冷,恨不能伸进手去将噬心虫一举薅出才解恨。 “文居士,为何身上被中上噬心虫之后气力大增,修习武功事半功倍?” 文昌虎神秘一笑:“天罡门内的确有高人,这噬心虫虽是于人有害,终是要将人杀死。不过其在体内所排出的汁水却是奇丹猛药,可令人功力大增! 既可让门下之人功力突飞猛进,又可暗加挟制,真可谓一石二鸟之法。只可惜,你遇到我文昌虎,自然可将体内的噬心虫除去。 再过一年半载,那噬心虫恐怕便已成形,那时它可随处游走,自然无法轻易除掉了。” 天九心中竟有了几丝喜悦,不由道:“文居士之言倒令我心中从未有过的快活,不知要如何除掉噬心虫?” 文昌虎接着念道:“解救之法:可向左胸内植入蚴虫一只,此虫可啃食噬心虫肉包,三月之后可啃食殆尽。那时蚴虫也因噬心虫之毒缓缓发作而亡,中蛊之人至此无碍。” 天九脸色稍变:“竟如此简单?” 文昌虎道:“蚴虫好寻,只是下针送虫之事极难,分寸差一些便不能将它植入噬心虫肉包之内,普天之下也便是老夫敢试上一试。 我看如此,你现行按照师太所传运功疗伤,我去野外寻那蚴虫,三天之后我再来为你种入,如何?” 天九点点头,心道我掌控他人生死,岂不知自身早就被人定下寿限,两三年后我定然已杀足百人,那时必然要离开天罡,他们又怎会放心让我离去?只需待我无心之后悄然死了便可万事大吉了。 卓清师太与文昌虎倒显得仁义得多,却不知噬心虫解除之后究竟要往何处?天罡神通广大,即便是逃到天涯海角又能怎样?想罢心下黯然,心不在焉的盯着纸张发起呆来。 晌午时分,竹林站定不动,蝉鸣高亢刺耳。 鹰哥扭着身子推门而入,见天九闭目打坐,将一碗糙米饭和青菜小炒随意扔到诊桌上,低声骂了一句:“装神弄鬼!”转身便要离去。 天九心烦意乱,并未入定,笑道:“你个小鬼!昨夜装鬼的难不成是我么!” 鹰哥听了脖子一梗,喝道:“你说谁小!老子年岁比你大,脑袋比你大,哪里小了!” 天九一本正经的望着鹰哥,只见四肢短小、一脸童相,穿着并不合身的绿裤红衣,像极了善财童子,不由佯装恭敬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喊一句鹰哥给您赔个不是……” 鹰哥掐腰仰视天九,嘴角一撇,咯咯笑道:“你这娃娃也算得懂些礼数,你可知这百草谷方圆五十里,都是我鹰哥的地盘,你擅自闯进来,总要给老子上贡! 若不然,老子半夜将你拖到青铜棺材里陪我大爹……”说罢突地大哭起来:“呜呜呜……我大爹被你……被你……若不是老子打不过你,今日就取了你的狗命!” 天九想起那骷髅被他击碎了头颅,心道此人不仅身材似孩童一般,脑子也不太灵光,随口宽慰道:“我倒会些修补之术,实在不行,你将它带到此处,在下将其复原,可好?” 鹰哥听了破涕为笑,拍手叫道:“好得很,我这便将大爹搬过来,你好生候着!” 第24章 地狱淬炼 天九随即后悔口不择言,不消片刻,屋外传来喀拉拉的声响,鹰哥抱着那具骷髅冲进屋内,小心翼翼地放到天九身前:“喏,我大爹交于你手,务必将其复原,到那时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鹰哥一双小眼转了三转:“天机不可泄露,你赶紧动手,小妹还在等我用饭,午后我自会来取,今夜便可带你前去,如何?” 天九心道这小子虽是行事诡异,不过讲话倒还算实诚,定然不会骗我,于是满口答应。取出天罡秘制愈肌油蜡作为黏合之用,蹲在地上将骨头碎片一片片的找补起来。 转眼间日过中天,屋内满是长长地竹树影子,天九躺在修补的七七八八的骷髅身旁道:“我若死了,不如一把花烧成灰烬,省得被人扒将出来把玩,死了也不得安宁!” 骷髅偌大的眼孔如深渊一般,只是头顶中央那处缺了小儿拳头大小的一块头盖骨。天九无奈,见竹椅上的竹腿尚新,用短剑唰的一下削下一块补在上面。 只不过一不小心贴得反了,绿色竹皮露在外面,乍看起来头皮之上冒着绿莹莹的微光,天九看了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他大爹,当真对不住了……” 天九这才得以仔细观瞧,这具骷髅身形颇长,生前应是高壮之人,且身穿黑蓝相间的西域服饰,腰间挂满了各式兽牙。 松垮的腰带更为显眼,上面镶满了指甲盖大小的翡翠石和火红的玛瑙石,中间竟还有纯金打造的方形带钩,上面刻满了蝇头小文,却是异域字形。 身边骷髅生前定然不是寻常之人,看身上服饰尚未腐烂,与青铜棺材的年份不相匹配,天九见了来了兴致,又仔细查看骸骨。 只见其肋骨那处有几多断痕,胸骨那处也残余四五处凹痕,应是生前曾与人死斗,前胸也曾被弓箭射中。 腰间杂乱的兽牙之中竟还藏有一柄半尺长的弯刀,刀柄之上刻着一颗利齿外露的狼头。 天九吃了一惊,缓缓翻开左手掌,在掌根处也有一颗差不多样子的狼头。这颗狼头藏得极为隐秘,十四岁之前就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想来这颗狼头极小,等到他身形长开之后便显现出原有的样子。 天九眉头紧锁,忽然觉得骷髅仿似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刚要将骷髅抱到太阳底下仔细查看,鹰哥却猛然推门而入,见骷髅已补得极为完整,欢叫道:“你小子还真有两下子!” 伸手极快的搂在怀里,极力压低声音道:“半夜,你记住了,半夜我来敲门,三长两短为信,你自行出来寻我。我带你去我大爹死之前住过的地方,那个地方我爹都不曾告诉过他!” 天九暗道那地方定然还有其余线索,于是定下心来道:“到时咱们不见不散,鹰哥!” 鹰哥神秘地点点头,叫道:“大爹好了!大爹好了!”转瞬便跑出屋子。 天九无奈,复又拿起纸张仔细研读起来。此次却与之前不同,竟坐定之后在不经意间浸入其中,初始便是无边黑暗,而后忽然好似坠入无边深渊,身形不住下坠,直到眼前显出一片七彩光华,身形这才悬浮停住。 惊魂未定之时,身边幽幽传来诸多低语之声,或低泣、或呻吟,不住在周遭环绕。 不知过了多久,低语之声缓缓袭面而来,声响亦变得极为嘈杂,充斥着哭嚎、叫骂,犹如在耳边炸响。 天九听了身子打颤,双目却怎么也无法睁开,只觉前后左右阴风阵阵,来回在身上窜来窜去。 不消片刻,身子便如坠冰窟一般,眼眉那处极快的结出冰霜,刺骨的寒风夹杂利爪般的嵌肉刮擦令他生不如死,身上的皮肉好似被生生撕下,又胡乱地抛在四下诡异的虹光之中。 此种苦楚片刻难捱,耳边却传来刺耳的骨裂之声,身上每一寸骨头好似俱被揉碎,一丝一丝、一寸一寸…… 此间痛苦更加无以复加,便好比被碾碎千次万次,又被揉捏成形,再被碾碎一般。 如此循环往复不知多少次,身子忽然不再痛了。天九心中欢喜,长出一口气,不过依旧无法睁眼观瞧,只求早些醒来。 四下热浪渐起,耳边传来呼啸之声,一团亮白色火焰凭空而发,将天九身子包裹其中。无数火苗自耳鼻窜入体内,似是将血脉脏器全数点燃。这种烧灼之痛较之前苦楚更甚百倍。 天九昂头长啸,却发不出一丝声响,直至身子好似化为一缕青烟冉冉升起,这才睁开双目。 只见一具火红的身子仍在火中淬炼,那身子赫然便是自己,只不过脸上并无一丝痛苦之色,任由白火环绕。 时光凝滞,白火炎焱,不知过了多久…… 那团白火终是渐渐散了,化成眉宇间一盏耀眼之灯,已为青烟的身子被那盏灯火倏的一下抽取过来,天九啊了一声猛然睁开双眼。 “醒了!” 文昌虎惊叫一声,奔出屋子,卓清师太正面目含笑,点点头道:“老尼果然没有看错,小施主的悟性奇高……” 文昌虎还未开口便听到卓清师太此言,不由问道:“师太,那些纸张所写是什么内功心法?” 卓清师太摇摇头:“四日已过,小施主定然饥渴,还望文施主为他熬些米粥。” 卓清师太并不回答,文昌虎心中虽是疑虑却也不再追问,转身出门要文峥竹熬了半锅粥饭,自己则又回到天九屋中探望。 天九好似通体生光,肌肤变得白腻红润,身上的疤痕之印竟较之前淡了些许,文昌虎见了啧啧称奇,不由道:“你……你可知你身子起了变化,好似脱胎换骨一般。” 天九眼中阴冷之气全无,神情变得极为淡然,道:“卓清师太的解救之法当真折磨小可,入定之后从内到外似是被火炼过一般,更甚是死过了千次万次,倒比少时受的苦更加可怖,若不是腿脚瘫软,此时便要向师太问个清楚。” 第25章 四日四夜 文昌虎心中大惑不解,卓清师太所写分明就是极为高深的内功修习之法,怎会轻易就传给了他? 不过据他所讲,入定之后所受磨炼寻常之人定然不能承受片刻,他却硬是撑过了整整四日才醒来,不由对天九起了钦佩之心,恭恭敬敬的道:“老夫先行替搁下把脉,可好?” 天九不语,伸出的却是之前断掉的左臂。文昌虎略一迟疑上前坐定把脉,只觉得其脉相极为平稳,便如静海之面,其下暗涌之能却可滔天。 之前卓清师太那股真气尚存,只不过似是已在丹田那处不动,且威能已大大缩减,不由道:“想不到四日入定内修,已令你内功大涨,神灯照经的那股真气也似已驯服。再就是那噬心虫蛰伏不动,不过想要彻底清除,还需照古书所载之法。” “四日?”天九就如在梦中一般,根本不知自己入定了多久,喃喃自语道。 “那夜鹰哥不知何故到房内寻你,久叩不应之后闯入,却见你眉头紧皱,浑身便如被大雨浇湿了一般,被骇得呆了,连滚带爬将我寻来。 我只道你是走火入魔,连忙向卓清师太求援,她却极为欣慰,言你初窥门径,乃是小成之兆,三日之后必然自行苏醒,命我放下心来,替你看护便好。想不到,你这一坐便是四日四夜!肚子定然是饿极了……” 天九听了饿这个字,肚子咕噜噜叫了三声,道:“的确如此……” 片刻过后,文峥竹端着一碗热气升腾的米粥走了进来,见天九气色极佳,就连整张面色都好似变得极为温和,原本煞气也不知去了哪里,不由问道:“你这四天四夜,难不成是被神仙请去遨游天府去了?” 之前淬火之惧猛然袭上心头,天九颤声道:“神仙未曾见到,地狱之火倒是烧了我许久。”鼻尖传来米香,不由道:“这米好香!好香!有劳文姑娘……” 天九言语急切,且口气极为软糯,如此说法倒令文峥竹面色一红,将碗交于文昌虎轻身离开。 天九不以为意,接过米粥轻轻吮吸,缓缓将一碗米粥喝尽,腿脚之间渐渐有了些许气力。 文昌虎见他神色颇为满足,暗道此人较之前简直如换了一人,那一身阴冷杀气俱都烟消云散了,这究竟是为何? “小可腿脚临时不便,有劳文居士替在下向卓清师太道谢,明日我登门当面致谢,也好向她讨教。” 文昌虎恰好要向卓清师太询问此种缘由,应了一声出门便去寻卓清师太。 卓清师太似乎早已等候,见文昌虎一脸疑虑,淡淡道:“缘分不分善恶,善恶也只是一念之间。他习过神灯照经初章之后,之前杀伐欲念已然有所消减……” 慧真等人吃了一惊,齐声道:“师父!本门绝学为何竟传给了他?这……” 文昌虎早便猜出一二,不过此时听卓清师太亲口讲出还是大受震动,静听她如何说法。 卓清师太双眼微闭,道:“神灯照经虽为本门绝学,却也并非一家之功。追根溯源,创建此功法之人也并非峨眉中人,而是我门第三代掌教无意间拾得。我卓清也曾一心想将此功传于你等,只不过……” 慧真等三名弟子对望一眼,慧真颤声道:“师父……您老人家何时曾教过弟子?且此功法唯掌门才可习之……” 卓清师太摇摇头:“慧真,你可记得每隔五年,为师便半夜唤你到后山参悟台助你入定,二十年间足有四次。每次不过半个时辰便惊慌而醒,最长亦不过一个时辰。” 慧真豁然想起此事,师父的确曾四次将她领至参悟台入定,且在一旁诵经。入定之后则犹如坠入万丈冰窟,冷风如刀身不能受,且耳边传来鬼哭狼嚎,不过半个时辰已是大汗淋漓,不由自主睁眼醒来,便如死过一般。 想到此处,慧真跪拜在地,泣道:“只怪弟子那时不能领悟,白费师父一片苦心……” 嘴上如此说法,心中却极为懊恼,暗道若是那时师父可告知所练乃是神灯照经试炼,定然能咬牙撑下去。 却听卓清师太和蔼道:“慧真,你莫要着恼……你与一众师妹具有根基只之人,都似你这般,为师全数试过,你尚可撑上些时辰,已算上上之人。只不过神灯照经择人极为苛刻,莫说是万中选一,更甚是百万、千万! 为师当时也只是晕厥过去,侥幸过关罢了,因此我之神灯照经威能也只是十中之一!并未将其发挥极致,实乃我门之憾!阿弥陀佛……咱们出家之人自然不可强求,神灯照经此种绝学实则本不该在佛门之地!这些年来为师勘破此种执念,便找寻门外具此种悟性之人……好巧不巧,那小施主便是万中无一之人,为师也只有一试。” 慧真抬头颤声道:“只是……那人杀孽无数,师父称其是修罗转世,又怎能轻易被咱们度化?若是他习得了神灯照经武功大进,反倒在世上掀起风浪,四处杀伐,那……” 文昌虎也正是此意,不由附和道:“慧真师父所言极是,他是天罡门下,恐怕……” 卓清师太微微抬眉:“此种担忧也是人之常情。不过,神灯照经并非普通武学,你等不曾受教不知其中奥妙。但凡入定之后经其淬炼,筋肉根骨、意念精神便如涅盘重生一般,定可超然于世,心境也极为高远,又怎会成了旁人杀人利器?文施主,依你方才所见,小施主有何种变化?” 文昌虎脸色稍缓,道:“据我所见,其肤色莹润、眼光柔和,言语之间杀伐之气淡了七分之多,便如师太所言,真好似重生了一般。” 卓清师太似是心有宽慰,似笑非笑道:“神灯照经总算后继有人……老尼也可放下心来,安心西去了。” 众人听了惊愕不已,慧真与另两名弟子连忙跪倒,泣道:“师父……您老人家佛体康健,定能长生不老……” 第26章 强敌来袭 卓清师太笑道:“神仙之体尚不可长生不老,何况我这凡人之躯?近日在禅修之时,为师依稀见到西方佛光耀眼,圆寂之日应是将近了。因此,将神灯照经仓促传于天罡之人也与此有关。 今夜,或有客不请自来,为的便是这神灯照经。我身上尚有神灯照经整卷,到那时,我若能胜敌,便可保住此经书。若是敌他不过,索性拱手交出便是,切不能连累他人。文施主,今夜或极为凶险,劳烦你与子女先行躲避,待天明之时方可赶回。” 文昌虎心知卓清师太口无诳语,有意要走,却又自觉如此太过胆小怕事,不由道:“无妨,谅那些贼人在我百草谷也不敢造次!” 卓清师太轻声道:“此番来敌非同小可,文施主万不可掉以轻心。到那时若你一家人尚在左右,倒令老尼陷入两难之境,还请见谅。” 文昌虎心下稍宽,只好借坡下驴道:“既如此,我们三人即刻便走……还有那……” 卓清师太道:“他与此事有缘,且以他脾性,也决计不会轻易离去,便留他在此处好了。” 文昌虎脸色严峻,与卓清师太道了别,奔到院子中招呼文峥竹与鹰哥聚在一处,简单收拾之后,又去天九屋内将此事对他讲了。 天九已恢复七八成的气力,起身道:“文居士尽管离去,我留在此处看戏就好。” 文昌虎听了并不阻拦,却听鹰哥叫道:“我也要看戏,你们走吧!” 文昌虎怒气冲冲骂道:“你这顽劣之徒!哪里有你看戏的份!到时怎么死的都不晓得!还不赶紧随我走!” 鹰哥见文昌虎当真动了怒,缩缩头吐吐舌,与天九低声道:“等我回来……”随着文昌虎向山阴那面走得远了。 天九心道与鹰哥之约倒也算趣事一件,缓缓起身走到屋外,也等不到明日再见,站在卓清师太门前朗声道:“师太,小可不耻求见,还请赏脸。” 慧真推门而出,脸上罩着冰霜,见天九果然与往日不同,精气神竟变得摄人心魄,不由气道:“也不知你小子哪里来的福分!居然习得本门绝学,还望你多念师父善行,别再胡乱杀戮。” 天九一怔,心中已然明了。 慧真又道:“你且进来吧!”转身走在身前,天九整整衣衫,待她走出五尺这才紧跟而入。 卓清师太长眉舒展,竖掌道:“阿弥陀佛!小施主的内伤可好些了?” 天九见卓清师太和颜悦色,心中戒备又消去了几分,躬身一拜道:“多谢师太教授疗伤之法……小可习练之后,所受痛楚当真难以名状,还望师太赐教。” 整间屋子香气四溢,天九心道出家之人又不曾擦些胭脂水粉,哪里的香气? 蓦然发觉,那香气竟源自卓清师太,只见她清澈的眸子好似秋水深潭熠熠生彩,拂尘轻轻换在左肩温声说道:“实不相瞒,你所习练乃是峨眉派内功绝学神灯照经,历数峨眉数百年传承,真正学成的寥寥无几。 我卓清忝为五者其一,不过也只练到四重罢了,屈屈第一重老尼便用了二十年光阴。小施主所练为初章涅盘之境,入定愈久,其中领悟则愈深,将来内功之境也便愈高! 我习练初章那年三十有二,真正入定涅盘之境却已经是五年之后,且在境中只苦守了两日一夜,比起小施主四日四夜淬炼差得远了!” 天九想起在其中骨肉似被碾碎及烈火焚烧之苦,不由颤声道:“这四日四夜真好似万古长夜,我若醒不过来,定然被困在其中,永世不得超生!” “你身形完好,即便是受过万种折磨,其余人并不能感同身受。因此,在旁人看来你并未进过涅盘之境,久而久之,你亦会怀疑,涅盘之境是否真的存在。” 天九摇摇头:“非也!涅盘之境确确实实,便如天罡之内,无数孩童死在其中,旁人亦会不知,但天罡仍在江湖,那些死去的孩童我也一一记在心里,永不磨灭!所谓恶魔人间,地狱空空……” 卓清师太眼中潮润,许久才道:“老尼空有百岁之龄,人称无敌之功,却也救不得这世上受苦之人的万中之一,当真罪过,善哉!善哉!” 天九一笑,道:“想不到卓清师太佛法高深,却也有如此执念!据你们所讲,天庭之上仙佛足有万众,这世上之人仍是受苦受难,难不成那些仙佛便不是仙佛了? 我以为世上之人自有自己之苦,能受便多活些时日,不能受早死早投胎,早些进轮回转生也是好的。 便好似小可,虽为天罡之下杀人的魔,却也受得了世间所有的苦。因此老天爷让我在世上多受些苦,本就是天注定的事情。” 慧真听了很不服气,怒道:“你这无妄之徒,反倒教训起师父来了,简直不知好歹!” 卓清师太微微一笑:“慧真,稍安勿躁,咱们出家之人又怎能轻易嗔怒?这位小施主言之有理,倒叫为师有醍醐灌顶之感。尽人力而听天命,我今日才勘破此语,也怪不得我不得超然世外。” 天九对慧真之言不加理会,径直问道:“不知师太为何传授神灯照经,似我这般半人半鬼,习得此功您不就怕危害江湖?” 卓清师太手中拂尘寂而不动,沉声道:“此功只赠有缘之人,也便是说,此功只挑可练之人。我峨眉近千众弟子无人可习。 你我那夜交手,老尼手下虽是留情,神灯照经五成功力也应令你立时瘫软,你却仍可奋力奔逃,便知你与此功甚是相容,那股真气才得以在你体内留存。” 天九闻言又是一拜:“我虽不惧生死,但的确有未了之事,多谢师太饶我性命。” 卓清师太颔首问道:“今后,你可还要杀人?” “自然要杀!”天九回答的极为干脆,慧真听了勃然大怒,刷的一声抽出长剑厉声喝道:“好你个吃人的恶鬼,果然是冥顽不灵!师父,趁其还未成气候,这便杀了免留后患!” 第27章 故人之后 “慧真,你这般急躁,待我走后如何将峨眉掌教之位传于你手?” 卓清师太言语之间略有严肃之意,慧真听了面上一红,颤声道:“弟子知错了……只是……此人杀气太重,若是他日在江湖之上用神灯照经四处杀人惹祸,恐是要败了咱们峨眉派的威名。” 卓清师太缓缓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他若是在江湖之上肆意妄为,定会有天收他。” 天九听了轻轻一笑,道:“师太,我在天罡二十余年,虽屡造杀戮,却只是身不由己。 我早便厌烦血腥之气,原本打算杀足百人之后,可令天罡放我远走高飞,虽不盼自己再变成人,至少可以做个自在的鬼。 如今看来已成奢望,遇到曾卫之后我幡然醒悟,天罡绝不容我离开之后多活片刻。因此,自今日起,小可便自行脱离天罡,此后自然会遭人截杀,到那时我不杀人又岂能全身而退?” 卓清师太面色略有沉重之意,道:“除恶亦是行善,你有此悟老尼也算是心安了。只望你无论天涯海角或是江湖飘泊,谨记你我今日之语,以防再次坠入无边炼狱。” 天九不知心中如何感受,曾卫为保命虽是狡猾,但其言语之间满是恳切,知晓身世之后便悄然隐匿,这也似乎预兆着他今后的路,躲躲藏藏之后的末路!一人对抗天罡岂不就是死路一条? 想到此处天九苦笑道:“师太,若是我活得久一些,今日之景便要记得久一些。若是早早便被天罡寻到丢了性命,只盼来世做个峨眉山的猴子,反倒逍遥快活一些。” 卓清师太听了难得一笑:“小施主的话也不无道理,有时,畜生倒比人活得轻快……不过,天罡寻你之前,今夜便有强敌来袭,你若是不走,老尼也要劝你暂且躲避,不到万不得已,不必参与其中。” 天九何种场面未曾见过,只不过卓清师太有了吩咐自己也不便反驳,道:“小可那便听师太吩咐,在竹林某处躲避观望,若需小可出手尽管吩咐便是。” 慧真望望卓清师太,见她颔首而应,心中不由忐忑不安,暗道师父圆寂在际,今晚定是凶多吉少。我这个峨眉新掌教恐怕片刻也难以接任.,白白便宜了慧芷师妹。 不过她若是在身边,我俩联手倒可以阻挡一阵,想罢连忙道:“师父,我看差慧芮师妹去峨眉山求援,慧芷可多带些弟子前来……” 天九见慧真与卓清师太商议今晚对敌之事,自行悄然退出屋子。 卓清师太拂尘轻摆:“慧真,你我此刻便是在峨眉派中亦阻挡不住来敌,为首之人武功之强为师也无完全把握,如今胆敢来犯,亦是知晓我中毒之事。” 慧真心中生疑,道:“师父中毒之事仅本门弟子知晓,难不成咱们弟子之中出了奸细?” 卓清师太轻轻摇头,道:“曾施主遭袭那夜,你我如何知晓,且及时赶到的,你可还记得?” 慧真蹙眉一想,道:“那夜是韶娣慌忙前来求援,还是弟子去寻你,其中并无蹊跷之处。” “那韶娣又是从何得知?” 慧真轻轻吸口气:“嘶……弟子不知,未加详问。” “韶娣乃是自一猎户口中得知,以小施主的身手,曾卫如何撑得到你我到场?那猎户分明是早已知晓此事,将你我故意引到那处。” 慧真不解,问道:“那是为何?难不成天罡不想曾卫死,反倒要咱们联手将门下之人杀死?” “也对,也不对……”卓清师太会心一笑,又道:“天罡此举,便是发觉小施主已是无法全然把控,本就是令门内两大杀神对垒,要的就是两败俱伤,亦或是一死一伤。而引你我前去的并非天罡所为,而是另一伙人,为的是借刀杀人。” 慧真一笑:“谁人可动得了师父?简直痴心妄想!” “引我们前去之人定然对小施主之能甚为了解,因此才斗胆赌他可伤及为师。果不其然,为师中毒,那人赌的赢了!因此,我才预知,今夜或是明夜那人必来。” 慧真等人听了心中大奇,同声问道:“那人是谁?” 卓清师太双目远眺屋外,许久才道:“应是我年少之时的一个故人……” 慧真喃喃道:“故人?是男还是女?” 卓清师太收回目光,似是回忆尘封往事,许久才道:“那人是为师一世的冤家,却也想不到如今还耿耿于怀,咱们静观其变也便罢了,今夜我二人总要将一世仇怨化解。” 师徒四人静静打坐,只待来敌。 是夜,皎月如镜,将百草谷百亩药田照成白昼。 竹林似海,此时却极为静寂,只几声虫鸣稀疏,在众人耳边随微风而逝。 一曲清亮笛音悠扬,不知自何处缓缓飘出,似是仙女手握神剪将眼前如水的月色裁为两段,一段在竹林之内的静谧,另一段则是在竹林之外药田之上的暗涌。 轻风乍起,十六名束发的黑衣女子身姿曼妙,自竹林之尖飘飞而落,身上的裙摆不住摇曳,像是风中的十六朵黑色牡丹。 一名高挑的红衣女子,脸罩黑纱自众女子身后款款走出,手中的银色长笛随意转动,在月光之下闪着银辉,口气极为轻佻地说道:“卓清老尼,还不出来见客?” 慧真按耐不住,自屋中跳将出来,喝道:“哪里来的野娃娃,要知我师父已然百岁之龄,简直毫无家教!” 红衣女子并不着恼,呵呵一笑道:“你这半大的尼姑,礼佛那么多年,怎么还是如此暴躁的性子,看来卓清老尼教徒也只是马马虎虎!” 慧真听了更是气恼,却不知道如何反驳,清香袭面卓清师太已站在身侧,红衣女子见她眉目舒展、面沉似水,自出现之后异香扑鼻,虽是百岁的年纪,却看不出苍老的痕迹,竟令她二十出头的大好年华有了自惭形秽之感。 “卓静是你何人?” 第28章 天花迷仙阵 卓清师太声音不大,却直透心田,令人自然而然生出崇敬之感。 红衣女子一听之下不敢造次,轻咳一声回道:“我家祖母早便不用法号了,她六十年前便已还俗,师太难不成忘却了?” 卓清师太道:“原来她是你家祖母,那时她对俗家身世讳莫如深,老尼实不知她另外的姓名。小施主姓甚名谁,今夜来所为何事?” 红衣女子原本不想告知,不过卓清师太话语似是有种不可违背的魔力,原原本本的答道:“小女子名曰汐笛,今夜造访是要向师太讨要一样东西。” 卓清师太道:“汐笛?你家祖母少时的确精通乐律,我两人也曾在峨眉山涧中合奏琴笛,现今想起恍如隔世……你此次来,可是替你家祖母索要本门绝学?” 汐笛娇声说道:“我家祖母时常对我讲,与你在峨眉之时情同姐妹,一同礼佛修行也算得逍遥自在。 谁知某日你为继承掌教之位对我祖母暗自下毒,令她痛失修炼神功之机,此后还假意传授此功,险些令她走火入魔!以致她心灰意冷,返俗出走峨眉,这等不堪往事……卓清!你忘了?” 卓清拂尘一甩,竖掌低头道:“阿弥陀佛!想不到一甲子的年月如镜花水月,她还是无法自拔。既然她认定那日掌门召见我俩之时,乃是我从中作梗,老尼也是毫无办法。” “你身居峨眉掌教之位,自然可呼风唤雨、颠倒黑白,我祖母受了这么多年的屈辱,今日也该到了偿还之时!” “她还好吗?为何不亲自登门?”卓清师太眼中显出落寞之意。 汐笛仰头一笑:“你且放下心来,我家祖母身体康健,好得很!你别忘了,她小你十数岁!今夜差我前来,乃是不愿与你兵戎相见,我看你还是将神灯照经乖乖交了出来,免得佛门见血!” 慧真大喝一声:“好狂的丫头!我们虽是佛门中人,但谁若是胆敢欺上门来,亦不会坐地待毙!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 身旁两个师妹也不甘示弱,不约而同的怒目圆睁、咬牙抿嘴,单脚啪的一声重重踏在青石台阶之上,长剑在手挡在卓清师太身前。 汐笛抚笛轻笑:“师太,当真要试试我家的天花迷仙阵?”言毕回望一眼,身后的黑衣女子随即身形一幻,围成一朵黑色巨花,花中之蕊乃是三十二柄赤金色双钩。 卓清师太赞叹道:“此阵天衣无缝,定然是你家祖母自创,也怪不得敢叫你前来讨要神灯照经。” “你的意思是便是要试试此阵了?”汐笛手中银笛终是停下,在手中敲了三下。 “请师太赐教!” 十六名黑衣女子齐声娇喝,回音在谷中不住环绕。 慧真横剑在身回头朗声道:“师父,我三人去便可!” 卓清师太目光深邃,口气却颇为欢喜:“还是老尼会上一会,也算是和故人打个招呼。” 慧真心中焦急,却知难以阻拦,不由流下泪来。 卓清师太脚步微动,身形却已移出数丈,手中拂尘在其内力催动之上根根马尾白毛炸起,犹如钢刺一般。 汐笛见了退到一旁,暗道卓清老尼内功浑厚无匹,难不成中毒乃是掩人耳目? 却听一阵铿锵乱响,数不清的双钩砍在卓清师太拂尘之上,居然崩出无数花火。 卓清师太瞬时便被围在阵中,双钩如花瓣堆叠,上中下三路纷纷钩来。 只听卓清师太一声轻喝:“退!” 抬右脚猛然踩下,身边凭空起了无形之力,竟将身前少女如浪打落花一般悉数推飞。 少女们齐声惊叫,前排虽是后退一丈,后排四名却奋力飞起,八柄长钩闪着金光向卓清师太头上罩落,似是金浪翻涌,眼见将其淹没其中。 卓清师太略一抬手,拂尘随即化为柔蛇,电光火石间在少女手腕处一一拂过。 天九只听惊呼娇叫之声不绝于耳,八柄长钩呼的一声几乎同刻翻飞而起,四名少女撒了长钩仰面倒纵飞起,险些与后排女子撞在一处。 天九暗道卓清师太神灯照经当真是刚柔并济、随心所欲,什么天花迷仙阵,在她面前倒如孩子跳舞一般,简直不堪一击! 却听汐笛轻叱一声:“二变!” 黑衣少女止住慌乱的步子,两人胳膊互挎为一组,握紧双钩在外身形极快轮转,一瞬变为八个车轮急速滚动,如水流一般纷纷冲向卓清师太。 卓清师太面含笑意,手中拂尘搭在左手,淡灰色长袍忽然涨起,长钩纷纷砍中之后竟如泥牛入海,并无半点声息。少女疯转轮流袭扰,卓清师太岿然不动,远观之便如流水磐石、落花流水一般,煞是好看。 汐笛见了恼羞成怒,喝道:“三变!” 黑衣少女们眉间已然渗出细汗,闻听号令暗自咬牙,三人组成箭头之状,一排三组轮流冲杀过去。 不过此番冲杀蕴含多种变化,每组三人双钩或上或下,或左或右,每一钩均是全力施为,且次次不离上身要害之处。 卓清师太面色微紧,天九已然看出她出手之间不忍伤了那些个女子而大留余地,因此这一番凌厉杀招自然更难对付,正在思量要不要出手相助。 却听汐笛笑道:“卓清,你若是再要手下留情,这三变之下恐怕极为凶险!你与祖母相识一场,若是留具残尸,祖母定要怪罪!” 卓清师太仍是不为所动,只是手中拂尘白毛悉数紧紧束在一处且直直竖起,好似一杆龙胆银枪,在她手中幻出无数雪影。 黑衣少女长钩上下翻飞形成匹练一般的金色光幕,声势极为骇人。 众人只听铁断之声不绝于耳,黑衣少女手中双钩触及拂尘便即折断,只是一瞬之间,十六柄长钩变为一堆废铁各处纷飞,少女双手虎口开裂,四下散开瘫倒在地。 汐笛看似并不吃惊,淡淡道:“祖母所料不错,神灯照经之下天花迷仙阵也只能沦为儿戏。卓清老尼,你果然厉害! 第29章 移踪幻影 我还当你峨眉派多年来从不与其他门派争锋,定然是神灯照经徒有虚名。现今看来,倒是小瞧了你们峨眉。 也怪不得祖母这么多年耿耿于怀,非要我见识见识!只不过你峨眉派胸无大志,如若祖母练就此功,早便称霸江湖! 什么少林武当、天罡地煞,统统归顺门下!这江湖岂不早就是和风细雨、风平浪静之景了?” 卓清师太收回拂尘,一声阿弥陀佛后道:“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绝世武功、武林至尊,你要知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百年江湖之中,你可曾见何人站于顶峰而不被风摧?又有几家门派统御江湖而不受天谴?三十年前圣道盟盛极一时,号令江湖莫敢不从,却不料在一夜之间,总盟圣坛被人所毁,盟主郝天纵尸骨无存。你如此年岁竟有此邪念,当真令人不寒而栗!” 汐笛抚笛冷笑一声:“若是可称霸江湖,号令千万众,哪怕只是一日又有何妨?便如郝天纵,莫说三十年,便是百年之后仍有江湖中人记得,且尊一声江湖霸主!这岂不快哉?” 天九心道这小女子口气极为狂傲霸道,想必手下定有几分功力,若不然方才阵法早便料定不敌,又何来底气讨要神灯照经? 慧真嗤笑一声:“你这娃娃好大的口气,如今什么天花迷仙阵业已被破,还不赶紧退出百草谷,和你家祖母禀报,神灯照经强取无望,要她趁早死心!” 汐笛眼眉一弯:“你这急性子当真要命,你莫忘了我汐笛也会些功夫,祖母临来之时千叮万嘱,一定要卓清老尼指点一二,现在下逐客令尚显早了些!” 慧真跳将出来,挥剑叫道:“我来领教便是!” 汐笛冷冷道:“你还差得远!” 卓清师太道:“慧真,稍晚勿躁。为师倒想瞧瞧,卓静调教之下,究竟是何龙凤。” 汐笛稍一拱手:“如此甚好!” 一抹红影拖尾,汐笛眨眼间竟已闪到卓清师太近前。手中银笛径直点向双目。 卓清师太面色严峻,失声道:“移踪幻影!”身形疾退,堪堪避过。 汐笛笑道:“你还算识货!”话音未落,红影已到身后,银笛直落后脑那处。 卓清师太叫声好快,身形如蛇游走平平滑出五尺。 银笛落到半途变为直刺,咻的一声好似刺破夜幕。 慧真惊叫一声却难以上前驰援,只因她只看汐笛身手便知,即便是三个弟子一同上前也决计沾不到她衣衫半分。 天九面色凝重,只见卓清师太脚步似有凝滞,暗道她余毒未消,方才破阵之时看似轻描淡写,实则耗费大量真气,此时恐怕真气不济,当真要败下阵来。 不由悄然走出竹林,右臂袖箭那夜遇到鹰哥之后再也无法放箭,只左臂还有三枚可发,屏气站在不远处举起左臂以防万一。 当真如天九所料,卓清师太真气已有凝滞之感,神灯照经此时更是难以发动,只靠轻功先行闪避。 汐笛一手银笛为剑招式极为高妙,配上至高轻功步法移踪幻影威力惊人,仅仅十招过后,卓清师太已然只躲难攻。 只见银笛似剑翻飞如雪、汐笛如虹轻纵如电,将卓清师太困在其中。 汐笛见状眼眉含笑道:“卓清老尼,你神灯照经不灵了!” 银笛猛然戳向卓清师太耳根。 “呔!” 此一声如春日焦雷直透天际,汐笛只觉胸腹巨震、眼冒金星,脚步之下略一停顿,手中银笛立时被拂尘紧紧缠住,一股劲风扑面袭来! 汐笛看也不看,急忙撒手向后翻飞,卓清师太一掌打空站在原地,将银笛握在手中看了看道:“你这套笛法和步法似曾相识,难不成是燕断横所教?” 汐笛并不服气,手中多出一柄雪白长剑,稍有喘息道:“你眼力不赖,我的功夫的确是燕老亲授,若不然怎敢独自与你对敌?” 慧真喝道:“你已然失了兵刃便是败了,还不自行退出百草谷!” 汐笛轻蔑一笑:“我此番前来乃是讨要祖母之物,又不是擂台比武!况且,我也并未落败,为何不能再战!” “可笑!” 天九自暗影之中走出,众人均吃了一惊。慧真更是惊骇,只因她早便知晓天九在竹林中隐藏,却仍未发觉他是何时出林的。 汐笛听了脊背发寒,天九讲话之时已在身后不足两丈,自己却并未发觉。 他若是出手刺杀,此刻便已横尸当场了,不由柳眉倒竖、恼羞成怒,骂道:“哪里来的杂碎!此事与你何干?滚!” 天九面色冷漠,左臂抬起对准汐笛:“我数三下,你们退出百草谷,若是不肯,我这袖箭便要钉在你白兮兮的面皮之上了!” 黑衣少女尚有六个可战,持着残钩冲将上来,纷纷道:“不得对小姐无礼!” 天九右手一抬,七八颗石子如电射出,各自击在少女下颚那处,六人一声也未吭便扑倒在地。 汐笛见了怒冲脑际一跃而起却不甚高,长剑直刺而来。 天九果断放箭,却见汐笛身形一幻闪避过去。长剑变刺为劈,对脖颈斜斩而下。 天九脚步一错,肩头不闪反迎,啪的一声撞在汐笛小臂,而后反手一掌掴在面门之上,就好似严父教训不孝儿一般,直将汐笛击飞丈余,吧唧一声落在芍药田中,滚碌碌压倒了一大片绿苗。 天九并不追击,冷冷道:“你这移踪幻影的路数早便被老子看透了,以此对敌简直笑话!” 卓清师太吃了一惊,方才与汐笛对战之时颇为艰难,一是因余毒未消,破阵之后真气有所不济。二则是因她脚步轻灵奇诡,招式也疾如闪电,若不是积攒真气放出佛音退魔,输赢尚未可知。可即便是如此大敌竟在三招之内被人轻易击溃,当真是匪夷所思,连忙道:“阿弥陀佛!小施主某要伤她性命。” 汐笛挣扎半晌不能起身,黑衣少女们连滚带爬纷纷过去帮手,许久才将她缓缓扶起,只是原本面上的黑纱已然飘落,甚是狼狈。 第30章 影子 众人只见她半张小脸可怜兮兮,天九长长的四指血印横贯左右,且鼻口窜血、眼窝青肿,已然看不出如此妙龄的女子原本是什么样子。 慧真见此惨状也不忍嘲笑,软声道:“他……并非峨眉派的弟子,也不知怜香惜玉,我劝你还是早些退出百草谷,速速疗伤去吧。” 汐笛双眼赤红,咬牙道:“你是何人?为何坏我好事!” 天九冷冷道:“老子的事你少管,此时还要在此啰嗦可还是要找打?” 汐笛听了身形不住一颤,口气还是颇为强硬,嘶声道:“好的很!今夜是我败了,你留下姓名,改日再上门讨教!” 天九怔了怔,虽然知晓对女子的追问原也不必答。只是天九的名号乃是天罡所赐,便是不答以后若是入了江湖,不再躲在暗处杀人,也是要有个名字混迹。 想到此处,他居然羡慕起曾卫,他虽苟活多年,终还是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姓名。而他浑身上下如今可信的也只有掌根处那只狼头而已。 汐笛见他愣在那里,擦干鼻孔流出的血渍笑道:“怎么,不敢讲?还是你本便是无名的鼠辈。” 天九白了她一眼颇为不耐,抱膀不屑道:“手下败将,除一张利口之外简直一无是处!我本就无名,你被无名之辈打得如此凄惨,便莫要再逞强了,回家寻你祖母替你出头便是!不过老子此后浪迹天涯,也不会在此处候着你等。” 汐笛听了眼中流出一串泪珠,她自小在多位名师之下指点武功,加上天资聪慧,从来都是鹤立鸡群、教训旁人,何时受过半分难为? 今日之耻来得委实太过凶猛。原本打算咬牙硬撑,怎奈便是嘴上也沾不得半点便宜,憋了半晌才颤声道:“你有胆便等着我,总有一日!咱们还会再遇,那时……” “我劝你到那时带张铁脸才好!” “你……” 汐笛接连受辱,简直无地自容,嘤咛一声便要离去。 却听卓清师太温声道:“你是卓静的孙女,老尼也当你为自己孩儿。此番不远千里前来讨要神灯照经,总也不能让你空手而回。” 汐笛眼泪汪汪,甩开一旁四五双扶着的手道:“卓清,你还要羞辱我吗!” 卓清师太叹了口气,道:“老尼实是不愿你祖母对早年之事耿耿于怀,为表清白,我将神灯照经初章交于你手。 此乃我与你祖母共同之师亲笔所写,上有她老人家的心得小注,你祖母一见便知真伪。只是初章修炼之时极为凶险,当年我以口传授她时才误以为我诓骗于她,险些令她走火入魔。如今她功力或许已然超过我甚多,再行修炼之时想必能参破玄机,消除多年心魔。” 说罢自袖中取出一本麻线缝制的薄本,随后远远抛出。汐笛只听得破风之声,书本便已然落到手中,见书皮之上写着一行隽秀小字:神灯照经初章……凡悠手抄。 卓清师太又道:“至于其余章节,你祖母若是有心修习,可在三年之后再去峨眉派索要,那时我派自将双手奉送,决不食言。” 慧真等三名弟子很是疑惑,暗道明明已然大败来敌,为何还要将神灯照经双手奉送? 汐笛若有所思,将书收好,瞥见天九冷漠望来,眼中随即满是愤恨之色,又狠狠瞪了他一眼才哼了一声拧身离去。 芙蓉巷里光洁如水,黑白的影子斜长错落,巷子中的百十间屋子似是俱都睡得极为深沉。 不知何处蓦然传来几声狗吠,引得更远处的狗引脖呼应。只是声音悠远缥缈,倒让屋子和人睡得更加香甜。 绣香阁里二楼的姑娘临窗而立,身上随意披着淡绿的披风,身后的香帐之内鼾声冲天。 西面三里外的屠户胡大金已经连续包了三夜。今夜又折腾了半宿,幸好被她多喂了几角酒,这才依依不舍的睡了。临睡之前还不忘叮嘱她,四更之时将他唤起来,还要大战三百合。 想起此事,姑娘长叹一声,正要暗骂一声老色鬼,却看到巷子口有一个瘦长的黑影猛然插了进来。黑影如魅,几个瞬息便已倒了窗下。 姑娘心中惧怕,刚要伸手关窗,那黑影忽然站定,一双冷厉的眸子射来,令她失声喊道:“啊!你做什么……” 一只冰冷的大手捂住颤抖的红唇,姑娘耳边传来低沉而又尖利的声音:“什么名字?” “莹……玉” “谁!敢抢老子的女人!”胡大金胡乱的自帐内滚将出来,见眼前黑衣人的诡异装扮和背上的长剑立时软了,连忙起身满面堆笑道:“深更半夜,这位大爷是要莹玉相陪……” 胡大金话音未落,肥嘟嘟的胖脸瞬间僵硬顿住,不过依旧是笑意满满的样子,只是眉心之上无端多出一个细小的孔洞,缓缓地流出红白色的浓浆。 莹玉吓得呆了,脚下一软便要坐倒,却被那双大手拎起扔到床上,只觉腰间一凉,腰下衣物被轻易地齐齐扯下,钻心的刺痛自那处猛然袭来…… 漆黑的门前站着一个黑衣拖地的人,正用苍白的手拍打冰凉的门环,且只拍了两下。 门内随即传来警惕的声音:“何处来的客?” “影子……” “啊!”门内传来惊恐之声,脚步声急促跑得远了。 不一会脚步声凌乱传来,门忽然打开半尺,黑衣人便如游蛇一般滑进门内。 姚八鼎一脸惊恐,哆哆嗦嗦道:“烟雨堂堂主姚八鼎参……参见……影子大爷。”堂主的主字咬得极轻,好似唯恐影子听到了一般。 被叫做影子的黑衣人头上的斗笠甩了甩,自黑纱露出一颗棕褐色的眼珠:“你们可曾见了天字号的人前来疗伤?” 姚八鼎不敢隐瞒,连忙答道:“六日之前的确来过,也大约是这个时辰。” 影子尖声一笑,好似刻意为之,只是笑声极为短促,随即冷冷问道:“他伤势极重,可是死在此处了?” 第31章 绣香阁血案 姚八鼎刚要答话,齐松章抢功一般的答道:“九爷虽是受伤极重,不过小可的医术尚可,堪堪保住了性命,而后让他去了翠屏障寻我大师兄……再行……再行医治,现今应该好个七七八八了。” 影子哦了一声,姚八鼎眼前一花,好似白光一闪,齐松章只觉脖颈间微微一凉,待要用手去摸,一股热流却自那处喷薄而出。 齐松章灰白的嘴极大的张开,两眼瞬时发黑,转身逃了半步便扑面栽倒,脖颈间血柱犹自不停。眨眼之间,身下一丈长宽的青砖便已铺满了血水。 姚八鼎等人张口无言,只是牙关咯咯作响。 影子道:“目无尊卑,死有余辜。” 姚八鼎手脚发冷,颤声道:“大爷说的是……该死,该死!” 影子又道:“那厮何时回来?” “谁……” 影子默而不语,姚八鼎恍然大悟,道:“天九……他曾叫小的将本舵风水唤来,半月之后在此相见。” 影子听了转身便走,巷子里却猛然传来女子惊骇的尖叫:“杀人了!杀人了!” 芙蓉巷好似忽然被唤醒了,随即站满了睡眼惺忪的男女老少。 只见绣香阁的老妈子跪在门前大口呕吐,几个衣冠不整的鬼奴一旁伺候着,还有一个捂着头顶黑色布巾飞快地跑着去报官。 布店的老板刁老西儿也是绣香阁里的常客,眯着三角眼、提着裤子问道:“齐妈妈,谁把谁杀了!” 齐妈妈好容易喘口气,骂道:“天杀的胡大金,杀了我家莹玉……我的玉儿啊,这才刚开了一年的市,昨夜就死了……这胡大金不是人,临死拉上莹玉垫背……” 刁老西儿听了嘴角一歪,险些死过去。 天际微明,衙门的捕快纷纷赶来。领人的捕头生得五大三粗,是个浓眉大眼的中年汉子,边走边命人将芙蓉巷前后堵的严严实实,自己则和两人挎刀快步走近。 “他奶奶的,给老子滚开!”路边看热闹的癞痢头挡在路中央,正猥琐的看着绣香阁那群衣衫单薄的姑娘流着口水,被捕头一脚踢出两丈远。 齐妈妈见捕头赶到,连忙叩头泣道:“还请汪捕头为小女子做主……” 汪捕头嘴角一撇,骂道:“你这老瘟的臭婊子!净给老子惹事!还不赶紧如实讲了!” 齐妈妈听了立即起身抹泪,喏喏道:“回官老爷,是胡大金杀了我家莹玉,就在楼上……哎呦,我的命好苦哇……” 汪捕头身后的青年捕快听了大惊失色,噔噔噔几步飞上二楼。汪捕头摇摇头,不紧不慢地的上了二楼。 二楼之上弥漫着一股子奇怪的味道,年轻的捕快已然从莹玉屋子里捂嘴冲出。 汪捕头一把扯住衣领,骂道:“没出息的东西,随我进去!” 汪捕头也算是方圆百里有名的差官,手下有几分功夫,也曾破过几桩案子,见过不少的凶案场面。 不过今日莹玉闺房里着实诡异,胡大金光着下半身子跪在地上以脸伏地,莹玉光洁的玉体在桃红色的床铺上静静躺着,两条细长滑腻的双腿微微岔开,通体看起来并无明显伤痕。 胡大金额头那处则有一滩浓稠的血水,看起来像是自行抢地而亡。也怪不得齐妈妈以为是胡大金杀了莹玉,继而自己碰地而死。 青年捕快将咽喉处的隔夜酒菜又硬硬咽下去,不想又呛咳了几声,这才带着哭腔说道:“大哥,莹玉……的确是死了?” 汪捕头转头看了他一眼,冷冷道;“秦峦,想不到你小子竟对烟花女子动了情。你家老子若是知道了还不打断你的狗腿!” 青年捕快极快的拾起地上淡绿色的披风盖在莹玉身上,双眼泪如泉涌。 “莹玉并非一般的烟花女子,她只是身不由己罢了,却也只是二八年华……” 汪捕头面色严峻,上前一脚踢在胡大金肥硕的屁股将他僵硬的身子踢翻在地。只见他面含微笑、双眼微睁,若不是额头的孔洞留有残血,真好似随时便要笑出声来一般。 “你这厮也是该死!”秦峦骂了一声止住哭泣又道:“大哥,他额头的伤应是锐器所伤。” 另一名捕快这才进屋,见到胡大金的死状捂嘴啊呦一声道:“这厮当真是个屠户,死了也如死猪一般。” 汪捕头点点头吩咐此人道:“刘其善,你去封住门口,谁人也不可进来!” 刘其善转身走到莹玉那处,伸手便要掀开披风,却被秦峦伸手拦下。 “你小子,拦我作甚!” 秦峦面色涨红:“她光着身子,不便示人。” 刘其善听了撸撸袖子怒道:“秦峦,你能看得,我就不能看得?她又不是你女人,你管我那么多!” 汪捕头怒斥一声:“胡闹!再要吵闹都给我滚出去!” 刘其善听了悻悻的点点头,指着秦峦的鼻子低声骂道:“你小子日后莫要栽倒老子手里!”而后转身出了屋子 。 汪捕头俯身观瞧胡大金额头的伤口,只见出血之处窄而细,且不偏不倚处于额头正中,面色渐渐冷峻起来。 秦峦一旁道:“我看此处应是剑伤,不过据我所知,咱们锦城之中并无用剑高手,除非是城外的峨眉派和青城派。” 汪捕头不语,又转头看向莹玉。只见她苍白却稚嫩的脸上仍有惊恐之色,所见之处却并无伤痕,吩咐秦峦道:“你去看那处可有伤痕……” 秦峦怔了怔,还是掀开披风埋头观瞧,片刻过后秦峦起身道:“未经明显伤痕,死前应是未曾被他人强……过。” 汪捕头似是自语:“胡大金花了大价钱,自然不至于用强……”转头看到敞开的暗红色雕花窗子道:“此窗临街,按理说夜里断不能轻易打开。我看那人定然是自窗内飞进,轻易将两人杀了。” 秦峦道:“房内并无翻动迹象,不为求财,那人为何随便杀人?” 汪捕头冷冷道:“兴许便如你一般,爱而不得,索性杀之!” 第32章 捕头断案 秦峦听了慌忙摆手:“大哥,此事可开不得玩笑,我原本攒了二百两银子,昨日又向家父求了三百两,原本打算这几日便要替她赎身。” “区区五百两银子,齐老瘪怎会轻易放了发财的宝贝?你若当真要赎,恐怕一千两银子她也不会松口。” 秦峦听了神色黯然,道:“现今五百两一千两已然毫无差别,我买具尸身总花不了多少银子。” 汪捕头上前向莹玉肚腹之上轻轻一按,双腿之间随即流出汩汩血流。 秦峦吃了一惊,道:“这是为何?” 汪捕头冷眼观望,淡淡道:“出手之人剑法高妙,只一剑便自那处刺入,便将其脏器悉数搅碎了,你自然看不出来。” “好狠……好厉害的剑法……”秦峦也不知是怒还是怕,眼中之泪又是滚滚而落。 “你去将仵作叫来收尸,到时你再将尸首葬了吧。若是自齐老瘪手里讨要,少不得又要敲你一百两银子!” 两人又在屋内搜寻了许久,却也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只好出屋再做打算。 齐妈妈在屋外翘首等候,终见汪捕头推门而出,上前问道:“汪捕头,胡大金杀了莹玉,我得去他家里问他婆娘赔些银子,到时还望大人帮忙。” 汪捕头面上一僵,骂道:“好你个老婊子!胡大金死在绣香阁,乃是与莹玉一同被人所杀,你还要旁人赔你银子? 依老子看,客人死在你处,你等均要受罚!一是收监,二是向胡家赔些银子!晌午之前便去衙门受审!莹玉及胡大金尸身也要带至衙门作为证物。” 齐妈妈一声嘶叫,假意昏死过去,汪捕头哼了一声,给刘其善使了个眼色。 刘其善上前死死掐住齐妈妈人中,直将她掐得惨呼一声:“哎呦我的娘来,我醒了!醒了!” 汪捕头抱臂道:“还有什么话要讲?” 齐妈妈踉跄起身,道:“莹玉的身子……老身不忍她成了孤魂野鬼,已然为她寻了合适的去处……” 秦峦听了大喝一声:“老不死的,莹玉的身子你也卖了?” 齐妈妈咂咂嘴:“什么卖不卖的,刁老西儿从未婚配,对莹玉一往情深,他肯出一百两银子将莹玉葬在刁家祖林,待他死后做个阴间夫妻,这可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老破鞋,老子宰了你!”秦峦双眼赤红,抽刀就要上前。 汪捕头伸手拦下,道:“都闭嘴,一会仵作前来收尸,谁要阻拦杖刑伺候!” 齐妈妈不再作声,汪捕头又吩咐道:“你们两个看紧了,我去巷子里寻一寻,料想必定还有什么踪迹。” 刘其善白了秦峦一眼:“大哥你放心,小的绝不让心怀鬼胎之人靠近尸体!” 秦峦知道他诚心讥讽,手中刀并不回鞘,一脸冷煞的站在门口。 汪捕头站在绣香阁楼下往上观望,而后沿着巷子缓缓走去。走到一家小客店之时停住脚步,却见整个巷子之内,只他这一家尚未开门,不由站在那处喝道:“来人!开门!” 门内并无动静,汪捕头清清嗓子:“官家查案,我看哪个不识相的装死!” 不一会黑漆大门徐徐打开,伙计低眉顺眼,弯腰拱手道:“原来汪大人,小的们未曾起床,怠慢了,还请恕罪,恕罪……” 汪捕头并不理会,径自进去。只见青砖地上满是水渍,像是下过一场大雨一般。 “伙计,昨夜你这店里可是下了场大雨?” 伙计满面堆笑:“大人说笑,咱们锦城之内昨夜乃是满月晴天,哪里来的雨水?” 店里的掌柜迎上前来,拱手道:“汪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汪捕头冷冷一笑:“老姚,我且问你,平白无故,为何要冲刷砖地,可是地上有血?” 姚八鼎竖起大拇指笑道:“不愧是锦城第一捕,这地上的确满是红血。” 汪捕头咦了一声:“你小子还算实在,说吧,人是什么时候杀的?” 姚八鼎慌忙道:“杀的确是杀了,不过是三只大肥羊,这才流了满地的血。”回头喊道:“老温,老温,将那三只羊抬出来给汪大人瞧瞧!” 一个矮胖的厨子和一个瘦小的少年接连抬了三次,才将三只肥羊抬到院子里。 汪捕头看着白嫩的羊若有所思,许久才道:“方才绣香阁的齐老瘪大声叫嚷,你们几个是聋了吗,为何不出门瞧瞧?” 姚八鼎嗨了一声:“我们几个胆小怕事,怕是沾染上无妄灾祸,我这才叫伙计锁好门,任何人不得去看这种热闹。敢问汪大人,谁被杀了?” 汪捕头微微一笑:“你这番说辞倒是天衣无缝,那莹玉和胡大金的死,定然和你等无关了?” 姚八鼎肃然说道:“汪大人明察秋毫,果然是一代神捕。为我们锦城百姓日夜操劳,我等小民很是感激。待会,我差伙计将这三只羊给汪大人送到府上,聊表心意。” 汪捕头哈哈一笑,随即面上一僵:“送到县衙便可,定要走后门!” 晨光熹微,早鸟轻鸣。 百草谷内白气氤氲,似是仙境一般。 自汐笛等人离去之后,众人各自回去歇息了少许时辰,此刻慧真已按耐不住,早早起身候在卓清师太屋前。 卓清师太轻声道:“慧真,你且进来吧。” 慧真听到师父言语心中宽慰,赶忙跨步而入,见到师太端坐竹椅,不知为何双目流泪,道:“师父,弟子总也无法安睡,只怕再也见不到你老人家。” 卓清师太微微一笑:“慧真,你是我的首徒,也可说亦师亦友。当年你自断红尘拜我出家,老尼也是满心欢喜,说起来已是五十年了。” 慧真不住抹泪:“师父说的是,若不是您老人家开导,那会我定然自峰顶一跃而下了。” “有聚有散,乃是天数,你又何必如此动情?师父近日便要西去,你应为老尼心悦,又为何悲伤?” 慧真忍不住泣道:“弟子以师父为靠那么多年,一想到您要驾鹤西去,心中便甚为胆怯,唯恐无法担起峨眉派重任,尤其是弟子未习成神灯照经……” 第33章 拜师峨眉 卓清师太听了取出神灯照经全本道:“昨夜,我将师父手抄本送给汐笛,要她转送卓静,为的就是化解多年旧怨。 这么多年来,我虽然自旁人口中得了卓静的消息,却也无法寻她。如今她差人寻我,一是为神灯照经,二便是向老尼询问当年之事……” 慧真不由问道:“师父,当年你二人便是那女子所讲?这其中定然有误会。” 卓清师太轻轻摇头:“想不到,百岁之年,每每想起当年我两人决裂之事,心中仍是隐隐作痛。” 顿了顿又道:“你师祖当年修炼神灯照经多年亦为成功,于是便暗自打破只有掌门可修习的禁制,挑选我和卓静修炼神功。那时我二人年岁虽相差十二岁,不过同刻出家,甚为投机,可谓无话不谈、形影不离。 师父将此事告知我二人之后,令我二人修身养性,七日之后三更天去参悟台寻师父修习。 便是在第七日白日,师父差人送来两副草药,令我二人煎服。那草药交于我手,而后才给卓静。 谁知我二人各自煎服之后,我不仅安然无恙,且耳目清灵,周身甚是舒爽。卓静则恰恰相反,不仅头晕目眩,便是床也下不了了。 因此那晚也只我一人去了参悟台,侥幸过了初章之后,师父忽言心愿已了,将掌门之位传于我手之后,便在众弟子面前坐化。”讲到此处,卓清师太兀自道:“阿弥陀佛!” 慧真不敢打搅,卓清师太停了一会才又说道:“卓静因此事大骂我为争夺神灯照经和掌门之位对她下毒,闹得峨眉上下不得安宁。 为师无奈,只好将神灯照经初章亲自传授与她,并在她身前诵经护佑。 岂知她心中杂念过重,在初章之中难以承受片刻,加上身子虚弱,便有了走火入魔之感。至此对我大加戒备,加上门内尚有不服之众从中挑拨,她居然在半夜对我出手。 因她乃是带艺出嫁,原本我武功不是她的敌手,幸好神灯照经之功,我总算将其击退,自此卓静杳无音信,直到五年前我自旁人口中得知,她已成显贵之人。” 慧真不敢追问,道:“慧真这才明了师父为何要将师祖手抄本送给那女子,乃是为了她不再袭扰咱们峨眉。不过,若是她当真习练有成,三年之后必将上来讨要其余章节,到那时又将如何应对?” 卓清师太道:“人之资质天定之后,再要突破难于登天。卓清少时无法突破,现今也是同样。 除非她将此功再传于他人,只不过人海茫茫,便如小施主那般悟性之人便如大海捞针,三年又三年,也未必可寻得到。因此,她有生之年,明了当年我对她并无加害之意之后,对峨眉派很难再动心思了。” 慧真放下心来,道:“师父深谋远虑,弟子当真是多虑了。” 卓清师太将神灯照经交于慧真之手,道:“你去唤起慧芮、慧芙,待文施主归来之后咱们便赶回峨眉。” 慧真一惊,急忙道:“师父余毒未除,还需要些日子在此疗养。” 卓清师太道:“时日将近,我只愿在峨眉山处安息,莫要再劝了。” 慧真随即明了,眼中清泪长流,只好出了屋门去唤另两师妹。 白阳当空,竹林清雅。 文昌虎手持采药锄拨开茂密的竹林向外望去,只见天九正百无聊赖的仰望浮云,回头唤道:“影儿,峥竹,我看已安然无事,这便出来吧。” 天九已然察觉竹林内的响动,心知文昌虎三人归来,静静望向那处。 文昌虎一扫自家药田,除几处有人踩踏之外并无大碍,不由心下释然,启口问天九道:“昨夜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天九淡淡道:“半夜来了十几名妙龄女子,向师太讨要神灯照经,祭出什么天花迷仙阵。不过俱被师太击退,也可说是铩羽而走。” 鹰哥听了垫脚一跳:“什么?那么多妙龄的女子?哇呀呀……爹,昨日我便讲了要留在此地看戏,你就是不肯,如今好了,全跑了!”又冲着天九埋怨道:“你身手不错,怎地不留下几个给我瞧瞧。” 天九轻轻一笑:“留下做什么?给你家浇地么?” 文峥竹自身后高高跃起,在鹰哥脑后用指背狠狠凿了一下:“你不嫌丢人,我们还嫌丢人!再要喊着找婆娘,将你赶出百草谷。” 文昌虎怒而不语,强压火气,又问天九道:“师太可安好?” 天九待要答话,慧真走出道个阿弥陀佛:“文施主安然归来,当真幸甚。师父昨夜虽迫于无奈出手对敌,却也是毫发无伤。”看了一眼天九又道:“我佛慈悲……也幸好小施主肯出手相助,一举击溃来犯之首,我峨眉派在此谢过二位。” 天九不语,文昌虎倒是颇有些意外,笑道:“只可惜老夫鼠胆,未在昨夜瞻仰师太风采,当真是一大憾事。” 慧真竖掌躬身道:“阿弥陀佛,连日来,文施主为师父解毒之时费力操劳,我峨眉派门人感激不尽。只可惜,师父今日便要离谷返派。”取出一张银票上前按递出道:“区区银两聊表心意,还望文施主笑纳。” 文峥竹上轻轻挡回,文昌虎关切道:“师太之毒完全清除还需些日子,现今离去恐是留有后患……” 慧真面露难色,望一眼屋内才无奈摇头道:“师命不可违,慧真不敢多言。” 文昌虎听出慧真之意,乃是要他进屋去劝,点点头伸手一让,慧真立时会意道:“师父,文施主这便进屋面谈。” 卓清师太听出端倪,知道慧真之意,等文昌虎进屋随即轻声道:“文施主好意老尼心领了,只不过我时日无多,终还是思念峨眉山及众徒儿,势必要到三霄洞追随恩师而去。” 文昌虎闻言已知不可再劝,只好道:“我家峥竹对师太仰慕已久,立誓要拜您为师,还望师太准许。” 第34章 古林森森 卓清师太面目含笑,道:“峥竹要入峨眉,实乃本门之幸!只不过老尼大限将至,实不能再收新徒。倒不如拜在慧真门下,做个俗家弟子。” 文峥竹做事麻利、行事果断,且武功受过卓清师太指点,悟性奇高,慧真早便对她生出欢喜之情,如今听师父一说不由心花怒放,转头问文峥竹道:“峥竹,你可愿意?” 文峥竹知晓文昌虎的用意,乃是去峨眉派为卓清师太熬药,不过自己也曾言称要深修武学,也不好再说什么,随即回道:“弟子全听师太和师父吩咐。”说罢分别向卓清师太和慧真叩头。 文昌虎虽是不舍,但唯恐对卓清师太照料不周,佯装欣喜道:“峥竹今日便随师太和慧真师父回峨眉,我明日寻了驮马将草药送到。” 慧真又是千恩万谢,文峥竹去了屋子收拾穿衣用度,鹰哥跟在身后絮絮叨叨:“若是碰到貌美的俗家女弟子,一定择机带回来给哥哥瞧瞧。” 文峥竹低头白了他一眼,敷衍道:“小妹给你多带几个好了,到那时你自行挑选。” 鹰哥听了欢呼雀跃,直呼文峥竹懂事。 日上三竿之时,文昌虎送卓清师太等人出了竹林,站在山腰那处注目相送。 见文峥竹渐去的背影心生落寞之情,之前夫人难产死去之时亦是同等心境,不由喃喃道:“思秋,咱家女儿大了,总不能终生困在这百草谷中,峨眉派乃是江湖大宗,且女弟子居多,她拜在慧真师父门下老夫放心,你也要放下心来才好。” 天九不知为何,竟也出了竹林相送,眼见众人走远,反倒对此后之事起了惆怅之意,站在那处若有所思。 文昌虎看出天九窘境,不由道:“你……却不知你如何称呼?” 天九昨夜被汐笛所问之时便不知如何作答,如今文昌虎又问再次令他猝不及防,索性随意答道:“吾本无名,只是天罡唤我天九,也懒得更改,文居士还是唤我天九便是。” 文峥竹走得匆忙令文昌虎心境不佳,也不去计较天九为何还是要沿用此名,随口道:“天九……也好,我看你一时间也别无他去,便在百草谷待些日子。明日……若是你闲来无事,明日便随鹰哥将草药送到峨眉派,可好?” 天九心道汐笛可寻到此处,天罡定然也会寻到,不过我有意脱离天罡之事此地风水还未知晓,等到与他见面之时再行离开倒也不迟。 想罢满口答应道:“小事一桩。” 文昌虎闷头回了百草谷将自己锁在屋内至夜黑也未曾出来,鹰哥饿的急了,随意弄些干肉脯和米酒送到天九屋中,与他在诊桌之上畅饮起来。 想不到鹰哥看似如孩童一般,酒量却大的可以,十斤的米酒坛子,两人用黑陶海碗一碗接一碗,不觉间竟喝得一干二净。 五斤米酒下肚,天九眼前略有摇晃,鹰哥则醉眼朦胧,大叫道:“今夜!就在今夜,我领你去那古墓……嘻嘻,这墓中简直好极了,各处金光闪闪,还有些娇艳的女子……想不想跟我前去?” 天九早便要去那处找寻狼头相关的踪迹,笑道:“自然要去,咱们何时启程?” 鹰哥勉强起身,哆哆嗦嗦的竖起三根手指:“三更天,我自然领你前去开开眼界……”说罢踉踉跄跄推门而出,自行回到房中呼呼大睡。 天九此刻也颇有些醉意,关门之后躺在竹床之上渐渐睡去。 月出西山,风摇东窗。 夜间之气还是有些凉意,天九虽是大醉,却只睡了不足两个时辰便已醒来。只是这一觉睡得极为踏实,并未有梦境缠身,起身之后头脑颇为灵光,不由自语道:“二十余年了,这一觉简直比以往加起来睡得都要舒坦。” 起身将神灯照经初章复又看了三遍,自觉已然了如指掌,可一字不落的写出,这才点起油灯将其烧了。粗略看了看余下纸张,尚有九章数千字,只觉言语精炼却蕴含深意,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参透,加上时至三更天,鹰哥若是起得来,想必也快要叩门。 正想到此处,却听叩门之声已然响起,三长两短之后并无动静。 天九将纸张收好,轻身推门而出,门外浓重酒气扑鼻,鹰哥正靠在墙上打了一个酒嗝。 见天九推门而出,低声道:“随我来,千万莫要声张……” 天九点头不语,随着鹰哥自北面竹林蜿蜒小径传林而去,径直向山顶走去。 山路虽是弯曲陡峭,却有迹可循,像是之前被多人走过一般。半个时辰之后,前路一大片古林望不到边际,俱是三五人环抱粗细的古老松柏。 夜风渐起,这片古林却如铁幕一般一动也不动,唯有寥寥虫鸣若有若无。 天九见了不由驻足,七年前他刺杀西洲太子之时便是埋伏在古松柏林之中。那时太子骨力达甚为暴戾,时常怕仇家来寻,身边护卫森严,因此天九蛰伏半年之后也无法下手。 若不是提前知晓为西洲王贺寿,各世子打猎献礼,恐怕再过半年也毫无机会。七月初三这日,天九早便进林将飞禽走兽赶进深林之中。日近中天之时太子仍是一无所获,天九将一匹俊美梅花鹿放生于林前,太子正与众侍卫打猎至此,见到梅花鹿心花怒放,情不自禁地舍了亲卫放箭追猎。 天九则暗自在树冠之中牵引梅花鹿极快的窜进林中,待骨力达放箭中鹿,正在窃喜之时自身后一剑取了他的首级。太子百名护卫赶到之后只见太子头颅不翼而飞身子尚且在马背之上颠簸,知是死罪难免,纷纷策马逃命去了。 想到此处天九暗自回想此事,心道自己刺杀太子一事令西洲国局势动荡,却也令西洲国百姓暗自窃喜,也着实不比杀死岳藏锋引得江湖震动来得小。 鹰哥见天九脚步略慢,不由回头责备道:“脚步快些,若不然明早赶不回百草谷恐是被爹爹责打了!” 第35章 泱泱战车 天九一笑,脚下加快紧跟他进了古林。 一进之下月色皆无,鹰哥却如夜能视物一般,反而比之前还要快些。 不消片刻两人走到一足有七八人环抱粗的参天古柏树前,近尺厚的树皮之上满是墨绿色的苔藓。 天九看了不由叹道:“此树如此高大,便如神树一般,少说也得有千年之久了。” 鹰哥嘿嘿一笑,眨眼却没了踪影。天九只顾仰望树顶,再要找时却寻不见了,不由道:“鹰哥,莫要嬉闹,这林中很是古怪,在下着实怕了。” “你当真怕了?” 天九听声辨位,觉察到鹰哥竟是在树中讲话,知道他小孩心性,乃是要他认输,不由道:“当真怕了,你且出来吧。” 鹰哥听了颇为得意,呼的一声从树中窜出,咯咯笑道:“你决计想不到,这巨树本是空心之树,且入口极为隐蔽,寻常之人终其一生也难以发觉。”说着牵着天九的衣袖向树上一块格外黝黑之处一冲,两人豁然进了一处偌大的平坦之地。 鹰哥取出火折将室内照亮,天九只见树洞之内地铺满渐已腐朽的木板,四周居然还设有十几张简易床铺。且借着古树作为墙壁,上面凿空之后放置了各类杂物。 再望向深处,则见到一个个的土堆,好似一座座的坟头。鹰哥将东南角处的油灯点亮,将天九带到众土堆的中央那处,指着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说道:“此洞足有几十丈深,你敢随我下去么?” 天九伸头望了一眼道:“这乃是一处盗洞,里面便是你那青铜棺材所在的古墓,对么?” 鹰哥点点头,笑道:“看来你也做过摸金盗墓的事……” 天九摸摸鼻子,道:“我倒是从未做过,只不过在天罡之时有高人专门传授过寻龙看山之术。” 走到土堆之前用脚翻了翻土,又道:“看土质,这地下当真有座古墓,且年岁较为久远。但看那具青铜棺椁,少说也得有千年。” 鹰哥拍拍手道:“你讲得对极了,大爹曾告诉我,这座大墓的确已有千年之久,且丝毫不逊色于帝王之墓,里面财宝不计其数,够我娶一百个婆娘的。” 天九想不出这荒山野岭为何要葬下什么帝王,不过鹰哥所谓的大爹定然曾在此盗掘古墓,却不知为何命丧于此。 鹰哥自怀中取出一根儿臂粗细的白蜡,点燃之后在深洞前随意一瞧:“敢不敢?有种就跟我下来!”说罢扑通一声跳进洞里。 天九吃了一惊,连忙上前探头一看,只见鹰哥站在洞壁一处方形小洞处正仰头望来:“看好我的落脚之处,我往下跳一下,你再跳到我原先的所在,咱们足足跳够三百三十三次之后便可落到洞底。” 鹰哥手中虽是拿着巨蜡,光亮却也只能勉强照射不足三尺之深,余下的俱是无尽的黑,若是一个不小心,身下几十丈的深渊,任天九钢筋铁骨也要摔成一滩烂泥。 想到此处,取出青钢剑以备不测,待鹰哥又跃下一层之后轻身落于那处小洞。只觉洞口处极为干燥,且十分坚固,应是当年打出盗洞之人用于攀升之用。 鹰哥见天九跟来欢叫道:“有趣,你的胆子果然不小!跟紧了!” 说罢又跃下一层,天九也不含糊,跟着跳下一层又一层,不过三百三十三层也着实无穷无尽,天九自觉好似一只脚已踏进黄泉了一般。 鹰哥越下越快,当天九数到三百三十三之后,鹰哥啪的一声安安稳稳的落到洞底,声响在洞底反复回荡,声响渐小好似有人低语一般。天九也顾不得洞底究竟有些什么,心道反正终是到了洞底,也跟着一跃而下,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这洞底原来是个巨大的石洞,洞顶高耸且绵延数里,全是十分光滑的穹顶。借着烛光可隐隐看到,上面竟画着上百个身着各色薄纱轻衣的仙子,个个柳眉弯眼、唇红齿白。 仙子白皙丰腴的身子在纱衣之下若隐若现,神态或魅惑、或端庄,或小口微张、或红唇娇羞,神态各异,就连手脚之上佩戴的链子也各不相同,简直栩栩如生,正围着火红的烈日飞舞。 只可惜他们落地之处头顶的穹顶,有个被人凿开的巨大孔洞,那处的三个仙子只剩下长直的双腿。 鹰哥指着穹顶仙女说道:“将来我寻的娘子,定然要比这些仙女还要美貌才好。” 天九看了不禁想起青麻脚踝处清脆的铜铃,含糊的答道:“若是你取了这墓中的财宝,世间貌美的女子任你挑选。” 鹰哥拍手大笑道:“我既然肯领你来此,这其中的宝物你也可以任意取拿,反正仅凭咱们二人定然是拿不尽的。” 两人身前尚有一堵巨大石墙,石墙两个一侧雕有青龙弄日,一侧则雕有凤飞九天。这两幅龙凤长尾汲地,神首则直达洞顶,足有八丈有余。因此两人在石雕面前显得极为渺小,更衬得这座古墓恢弘异常,而这龙凤石墙之后必然是古墓的所在了。 鹰哥指着中央一处巨石道:“这便是我大爹生前所住的青铜棺椁的所在。据他讲,之前他们进墓的人足有十几个,先是合力将青铜棺吊了出去,之后也不知为何……只剩下大爹一人,且他还腿脚不能行走。棺材里面原先躺着一名持刀的大将军,你看这一排,都是他统领的青铜马车,细细数来足有五十余架,马匹数都数不过来!” 天九这才看到,放置青铜棺椁的巨石之后便是一道巨大的坑洞,里面整齐地立着数不尽青铜马车,只是绿色铜锈斑斑如癣,车前的战马也只剩骨架和散落一地的铜制配饰,唯有战车尚还屹立不倒。 战车之上站着四名梳着高髻的陶俑兵士,分别手持铜戈,正气势汹汹的目视前方。 墓主人陪葬兵马之宏大令人咋舌,单单墓道之中已是耗费巨大,何况墓室之中? 天九见了心下大奇,好似听到金戈铁马之声,望着泱泱战车不由大喝一声:“杀!” 第36章 黑毛死鬼 鹰哥听了吓了一跳,奋力跳起,双腿攀住一条大腿捂住天九之口道:“你小声些!这墓里除了死人,还有一头黑毛死鬼……” 天九从未怕过什么鬼和怪,笑道:“在旁人眼中,你便是翠屏障里的鬼!” 鹰哥摆摆手道:“非也,我那是假扮吓唬生人的……”而后双眼惊恐地望着石墙之后颤声说道:“这石墙后面,墓室当中……当真有一只恶鬼。还记得我曾讲过拿刀的将军吗?便是他……” 天九双眼一横:“也怪不得你小子肯好心带我来到此处,原来是领我前来送死!” 鹰哥揉揉鼻子讪然一笑:“我是邀你前来助阵的!你身手不凡,又新练成神灯照经,不会连一只死了千年的老鬼都怕吧?” 天九低头仔细打量鹰哥,怒斥道:“你少在这里给老子灌迷魂汤,我的身手全是对付活人的,要对付死鬼,你得去崂山请那些牛鼻子老道前来应付!” 鹰哥白了天九一眼:“也算我看错你了,没成想你也只是胆小怕事之徒,什么手上百十条人命、背负百十个阴魂。依我看,你就是互吹大气、招摇撞骗!什么天罡门下,我看你是裤裆门下!” 天九听了不怒反笑,讥讽道:“你胆子大,你为何不去除掉他?” 鹰哥撸撸袖子道:“自大爹死后,老子前前后后进墓室不下百次,与那死鬼将军打了也不知多少次,怎奈何这厮硬如钢铁,寻常刀剑根本无法伤他,老子可从未怕过他!” 天九心道你这小子胆子倒大得可以,说道:“如此看来,这死鬼将军也只是平平常常罢了,若不然早便把你吃了。”随即又恍然大悟道:“你这小鬼,方才据你所讲,原先跟随你大爹的十几个人都不知去向,你大爹也成了半残,原来俱是被这死鬼将军杀了!” 鹰哥听了一时语塞,良久才说道:“也不尽然……这十几个人虽说是跟随大爹而来,却也不算是他的部下,他曾对我讲过,他乃是西洲国的一员大将……” 天九听了一颗心跳到嗓子眼,连忙问道:“他是哪里的将军?” 鹰哥笑了笑:“西洲国……怎么,你知道?” 天九喃喃道:“西洲国……”而后长出一口气道:“早年间我的确去过西洲国,不过……”将掌根处那颗墨蓝色狼头给鹰哥看了看,问道:“你可曾见过这颗狼头?” 鹰哥咦了一声:“你怎么会也有一颗一模一样的狼头?我大爹金腰带上也有一颗,我曾问过他这狼头是什么玩意。他笑了笑,神秘兮兮的对我讲,这乃是他在西洲国当将军之时,所在主将麾下大军的纛,也便是军旗之首。” 天九听了心神俱震,暗自道想不到身上所纹的狼头居然是西洲国某军之下的军旗,这简直匪夷所思,更为巧的是居然在古墓之中知晓此事。 这便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自己因刺杀曾卫遇卓清师太,又恰好来到百草谷遇见鹰哥,见误打误撞见到到那具骷髅,这简直是天有安排,半点由不得人。看来,日后定然要去西洲国再探究竟了。 想罢又问道:“你方才讲那些人不全是被那将军所杀,那究竟是被谁杀了?” 鹰哥啧啧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任谁见了墓室里的财宝都要大受震动,从而生出非分之心。 那些人三五成群暗自结盟,自进了墓室之后便暗自争斗厮杀,一夜之间便死了七八个人。 剩下的各自为战、人人自危,幸好大爹从中调停斡旋,这才平息内斗。谁知青铜棺椁里的将军却不知所踪,也不知谁出的破点子,说是将他老巢移走便可令他再次沉睡,将青铜棺奋力吊出古墓。 谁承想黑毛将军归无定所大开杀戒,将一众屠了个干净,只剩下大爹一人。” 天九冷冷一笑:“依我看,出主意的定然是你大爹,为的就是将其余人悉数除掉,自己再独享宝藏。” 鹰哥不以为意,道:“那又怎样?这也乃是人之常情。可惜就可惜在他身上那些驱魔之物毫无用处,这才令他受了重伤。” 天九戏谑道:“当真是活将军敌不过死将军。不过黑毛将军如此凶悍,你将我骗到此处或许也是毫无用处。” 说到此处却听到石墙之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天九贴耳倾听,石墙极厚根本听不真切,转头低声道:“按理说那黑毛将军早就该化成枯骨了,你是不是看错了?又或是你大爹怕你觊觎财宝有意吓唬你。” 鹰哥不屑道:“你还真是孤陋寡闻,难不成你不知道五百年白毛僵,再五百年黑毛僵的说法?再说我在里面也的确与他碰过数面,我这根铜棒敲在后脑根本毫无作用。” 天九无奈的摇摇头:“依我看,这世上最可怖乃是人,害人最厉害的是人心,什么僵尸鬼怪,有哪一个是在青天白日下害人的,他们害的都是似你大爹一般的掘墓的贼!” 鹰哥听了瞪大了双目,怒气冲冲地说道:“你若是怕了便讲你怕便是,在这里胡乱嚼我大爹的舌根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老子这便进去和那老黑毛大战三百合!你这鼠辈赶紧缩头逃命去吧!” 说罢自腰间抽出熟铜短棒在石墙边上奋力一敲,一块尺许长宽的长石轻轻一动,用铁钩挂在长石上的铁环,口中念念有词:“今日定能旗开得胜!给老子出来!” 而后将那长石徐徐拉出,天九一看长石窄长足有九尺,也怪不得他如此费力。 此时石墙之上露出尺许的方洞,鹰哥将头塞进去又拿出来狠狠道:“你还在此作甚!” 天九一笑:“我是怕你死在墓里,好替你收尸,免得你爹爹唯我是问。” 鹰哥起身笑道:“既然你有此好心,倒不如随我进去,兴许那黑毛将军见了你便俯首称臣,金银财宝咱们随意取拿也说不定呢!” 第37章 石墙之后 天九佯装被其说动了,轻轻击掌道:“还是鹰哥想得深远,我这榆木脑袋决计想不到,黑毛将军也会怕死。既然如此,你当前带路,看我不将他打的哭爹喊娘!” 鹰哥正色道:“你当真?我刚才之言都是谎话,黑毛将军怎么会怕你?你进去之后丢了性命可不能怨我,半夜里再来寻我晦气!” 天九忍住不笑:“那是自然,我要进去也是为开开眼界,杀不死咱们便逃出来,怕什么。” 鹰哥将信将疑的看了看天九,突地低低叫了一声:“哎呦!你身形高大,你看这洞口如此狭小,如何随我进去?” 天九扭扭脖子,发出密集的噼啪声响:“我会些缩骨的功夫,这洞也不见得小,定能来去自如,你带路便是了。” 鹰哥脸上一喜,急忙将头塞进方洞里听了半晌才轻声道:“那黑毛定然不近前,跟紧些!” 天九哼了一声:“跟紧些好将你排出的臭气吸干净些么?你我相距五尺,你快些!” 鹰哥嘿嘿一笑,钻进石洞里奋力前爬,天九等他爬的远了,才扭动身子如游蛇一般滑进洞中。 只是他在洞中不靠手脚,只能腰腹扭动便极快的前行,竟比鹰哥手脚并用还要快些。 鹰哥听到身后急速的沙沙声响,自裤裆下低头一看,只见天九正如大蛇一般扭动前行,借着昏黄的烛光看起来真好似巨蛇来袭,直将他吓得肝胆俱裂,张口慌忙叫了一声:“蛇!蛇!” 天九听了气不打一处来,轻叱道:“你两只眼珠子是用来出气的么!哪里来的蛇!” 鹰哥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的趴在地上喘息了半晌,将面前的千年尘灰吹得四下纷飞,良久才又颤声问道:“你当真不是蛇精变得?我听我二爹曾讲过,早年他在山里采药之时便遇到过一条美人蛇,险些被她迷惑,成了腹中之物。” 天九听了颇为不耐,道:“你哪只眼看到我是女子了?” 鹰哥听了松了口气:“那倒也是,二爹看到的那只美人蛇会讲人语,藏在一人高的芦苇草中,不住的对我爹爹喊:来呀……来呀……他听了还以为有女子落了难,赶紧上前去搭救……” 天九截口道:“想不到文居士道貌岸然、一脸正气,遇到此种情景却也见色起意。” 鹰哥听了咯咯笑起来:“你与我想的一样,我也觉得这老小子以救人为幌子,好在荒山野岭弄些好处……” 天九噗嗤一笑:“那可是你家老子,你居然也如此想他,该打!” 鹰哥哼了一声:“如若换成是我……兴许早便跳进芦苇草里和那美人蛇打起滚来!” 天九伸出青钢剑在他背上拍了一下:“快讲,最后你爹如何将美人蛇收服的?” “收服?”鹰哥捂脸一笑:“丢人!我爹远远看到芦苇草中果真有一个肤白貌美的女子游荡,张口便问可是遇到了麻烦。那女子不答,依旧来呀……来呀……的唤他。此刻他心智好似被这声响迷住了,不由自主向美人蛇走去……” 便在这时,远处洞外传来沉重脚步声响,天九轻声道:“莫要做声……” 只听洞外不知何物在洞口之前来回走动,时不时的发出低吟咆哮,在狭长的石洞内听得格外清晰刺耳。 天九暗道,幸亏这石洞狭长,即便是那东西发觉也决计钻不进来,想罢闭目养神,直到那脚步声渐渐远去,复又等了约一炷香的时辰才提醒鹰哥赶紧往前爬去。 鹰哥不敢再行耽搁,连忙埋头向前爬,不一会鹰哥将头伸出洞外悄然观瞧,确定并无黑毛将军,才钻出身子等候天九。 天九紧跟而出,却见与鹰哥正凌空站在洞口,身下尚有十几丈高。原来这座古墓要较石墙之外低上十几丈,即便是打通了石墙,稍不留神也要坠地而亡。 两人俯瞰整座古墓,只见神道向里延伸极远,两侧整齐排列独角或双角的石首,看似为虎形,个个张牙舞爪、威风凛凛。 除此之外,还立有十几根乳白色的石柱,上面无一例外地蹲坐着辟邪的小兽。在神道的尽头影影绰绰,好似窝着一头巨大的猛兽,这应该就是那座主坟茔。 古墓依山而建,不同的是建在了先天溶洞之中,天九一见之下甚为惊骇,除神道极坟茔之外,这其中林林总总足有百十间房子,好似一座鬼城一般。更为蹊跷的是,这座鬼城之中湿气极重,阡陌交通的并非街道,而是潺潺而流的水道。流水之声哗哗轻响,在巨大洞腔之内来回萦绕,像是半夜三更的催眠之曲。 “咱们顺着绳子爬下去便可,若是见了黑毛将军,别忘了跑向这处,那鬼东西不会攀爬,我这才能屡次逃脱。” 鹰哥言毕顺着身前粗绳呲溜一声滑到地面,仰头向天九招手。天九有意在鹰哥面前卖弄身手,身子腾空翻下,待头距地不足五尺双脚在绳子上轻轻一勾,身子如飞燕一般翻纵而起,双脚轻轻落于地面,竟无半点声息。 鹰哥见了吐吐舌:“你这身手当真了得,黑毛这下有得苦吃了!” 天九示意其莫要废话,沿着神道旁的石兽矮身向坟茔那处走去。 脚下俱都是青石板路,上面满是阴阳刻画,大到牛象,小到鸡狗, 且上面人无更众,在街道之上摩肩擦踵,简直处处人满为患,好一派盛世之景。 天九边走边瞧,心道这场景便和现今场面也并无差别,未料想千年之前古城中便已是如此模样。 两人蹑手蹑脚行了半里,前路传来极为浓郁的腥臊臭气,鹰哥捂鼻道:“难不成前路有死狗死猫?这臭气熏天的毁人兴致。” 天九借着烛光远远一望,去见前路密密麻麻的俱是圆形黑土块,不由皱眉道:“我看前面俱是老鼠粪便,不过委实大了些,这些老鼠少说也有三尺长短!”转念一想又问道:“你来古墓几百次,此处竟未见过?” 第38章 巨蟒来袭 鹰哥摇摇手:“虽说有上百次,不过每次运气都差得很,未等走上百步便被黑毛将军追了出去,此次乃是最远的一次。” 天九听罢斜了他一眼,抽剑道:“好得很!依我看,这墓中已有巨鼠为巢,见了咱们必定群起而攻之!你先躲到我身后,免得碍手碍脚。” 话音方落,只听头际传来嘈杂声响,阵阵劲风猛然袭来。天九抬目一望,漫天的黑影压将过来,发出刺耳的吱吱怪叫。天九一手夺过白蜡,抬腿将鹰哥踢飞出去,远远落在石兽之后。 鹰哥待要喝骂,自己落地却极为平稳,天九这一脚说是踢倒不如说送,知晓他情急之下只是为保他性命,便不再讲话。只见天九长剑寒光一闪,扑到近前的四五只黑色怪鸟便没了头颅,噗噗噗地坠了下来。 鹰哥看了不由轻轻拍手,低声叫好。不过怪鸟数目庞大,如潮水一般冲击过来。 天九将白蜡含在口中,背靠巨大石柱以防腹背受敌,专心对付身前怪鸟。 远远看去,黑幕之中这一丝光亮却如同射出万丈光芒,将一个又一个黑影闪电一般的斩落。 盏茶过后,吱吱怪叫渐渐停了,三五只怪鸟好似知晓天九剑下并无活口,知趣的飞的远了。 天九躬身戒备不敢怠慢,片刻过后鹰哥缓缓走上前来,只见天九满身俱是浓血,已然看不清面目,瞪大双眼怯生生的问道:“你……你无碍吧?这一身的血都是怪鸟的不成?” 天九取下白蜡塞给鹰哥,张口淬出一口血,甩甩头道:“这哪里是什么怪鸟,都是生着狗头的蝙蝠!” 鹰哥低头一看,地面堆堆叠叠满是黝黑的皮肉翅膀,百十颗狗头龇牙咧嘴的四处滚落,还有几颗头颅仍在张口乱咬,令人不寒而栗! “这是什么狗东西?”鹰哥抖如筛糠,暗道此行若不是天九跟随,此刻已然变成了一具带血骷髅,不由颤声道:“多亏有你,不然我顷刻间就要惨死这里。” 天九轻轻喘息,将脸上的浓稠血浆匆匆抹去甩在地下,用剑挑起一颗狗头仔细观瞧,只见狗头张着大口,只是口内尖牙利齿却只有寥寥数颗。 方才杀的痛快,只是青钢剑此刻已多了十几处缺口,好似变成锯子一般。天九看后心下一沉,若再要深入古墓见了黑毛将军,手中并无趁手的兵刃,到时也难以招架。 不过已到此地,再要退缩倒显得懦弱,想罢正正身子又仗剑而行。 鹰哥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又走了百十步,蓦然见石柱座下躺着一具骸骨,说是骸骨,却也只是破烂衣衫和骨头胡乱散落在地。不过身上的衣衫并未腐败殆尽,应是只死了十数年。 天九心知这便是之前盗墓之人,连忙上前查看。只见此人胸骨已然全数塌陷,好似生前受了重击,且一击致命。 天九暗道此人之伤虽重却死得毫无痛楚,即便是自己也难以将整个胸骨打得如此粉碎。又见其衣衫并非西洲国的装扮,反倒是中原人士,不由心生疑窦。 西洲国的将军到此地盗墓怎地会寻他国之人助手?鹰哥口中的大爹究竟是为国盗墓,亦或是辞了将军之位为己盗墓? 若是第二便极有可能在江湖之中寻些亡命之徒,众人这才在发现古墓财宝之后各怀鬼胎,最终自相残杀。 不过此人心机极深,若不然怎会最后死去?只是低估了墓中黑毛将军的本事,这才令自己半残,从而无法将古墓盗空。 正想到此处,鹰哥咦了一声,指着地上一柄长剑道:“好巧不巧,这里有一柄长剑,我看你的长剑已然发钝,莫说是杀人,便是切肉也是极难,不如捡起来瞧瞧还能不能用。” 天九警觉的环视四下,吩咐鹰哥道:“你跳到石台之上好好观望,说不定那黑毛会从哪处跳将出来。” 鹰哥依言轻轻一纵便跃上一丈有余高的石台,轻功倒也不弱。天九这才放心低头捡起长剑。 此剑尚未出鞘,剑鞘之上蒙着一层厚实的鳄鱼皮,鞘口、护环、云纹剑镖及名牌都为纯金打造。名牌那处刻着一行小字,鹰哥仔细一看,写着:十年磨一剑,谁有不平事?秋白持剑平天下,洒尽热血笑苍狗。而鞘口那处则刻着断意的字样。 天九心下一动,秋白剑客成名已久,江湖剑客十大家他排在青城紫云剑廖安拙之后,位居第五。难不成眼前骸骨便是秋云剑客慕秋白?不过慕秋白一向自视甚高,怎会成了盗墓的贼人?不过近些年来,此人便如泥牛入海不见踪迹,眼前之人十有八九便是他了。 天九又去翻动此人衣衫,绸布零碎依稀看出乃是华贵锦衣,云头靴头也仅剩一只。其余则看不出端倪,只好抽剑来看。 只听一声龙吟,断意剑应声而出,此剑一出寒光森森,剑身之上闪着七彩光晕,且蕴含着无数道水纹。 天九听声便知此剑可称之为宝剑,又见剑身乃是万锻成器,当真有吹发可断之利,自语道:“此剑在手,黑毛之鬼又有何惧?” 却听鹰哥断断续续的颤声说道:“蛇……蛇……” 天九听了待要斥他胆小如鼠,却猛然闻到腥臭之气,身后深冷传来,头也不回跃上石台一手抄起鹰哥飞身跃出三丈开外。 落地之后回身一看,那具骸骨之处之上,自石柱之上垂下一条木桶粗细的黑红色巨蟒,正昂头吐信向两人望来。 鹰哥牙关咯咯作响:“这……美人蛇……” 天九冷冷道:“放屁!这就是寻常的大蛇,只是年岁长了,长得大了些。咱们不去惹它便是。” 那巨蟒倒好似听懂了一般,五六丈长的身子围着石柱转了几圈,忽地纵身飞下,蛇头之下居然张开巨大的红色肉翼,如飞龙一般朝两人俯冲而来。 天九吃了一惊,身子一矮反倒向巨蟒冲了过去。 鹰哥失声大叫:“你疯了不成……啊呀呀…… 第39章 还有一只 天九抿嘴不语,飞蛇抵近之时猛然后仰出剑,电光火石之间断意剑自蛇腹之下狠狠划过。飞蛇周身鳞甲如巴掌大小,断意剑虽是锋利,却也只是刺进四五寸深,划过五六尺之后剑尖又被鳞甲挡出。 饶是如此,巨蟒腹中还是流出滴滴血流,不等落地那一对红翼轻轻一扇呼的一声又向上飞起,在石柱之上盘旋上升,张开血盆大口嘶嘶叫了数声。 天九身上毫毛根根竖起,低声道:“不好,这飞蛇是要召唤另一只前来助战,若是等它赶来我一人决计无法应对!你速速寻个隐蔽的所在,我先去斩了这一只!机灵些!” 说罢放下鹰哥,举剑脚步如电冲巨蟒而去。巨蟒见了微微歪头,以往碰见两条腿的都是仓皇逃了,怎地这个竟要自行送上门来? 庞大的身子缩成一团,天九左冲右突来回绕行,巨蟒想要一飞而落将他一口吞下,却总也无法对准。 巨蟒硕大的头颅不住晃动,一对碧眼变得极为呆滞,正在犹豫如何下口之时,天九猛然抬手一指:“着!” 两支袖箭如奔雷一般左右射来,只听噗噗两声轻响,巨蟒双目便如送到袖箭来路一般,眨眼之间各自插中一只袖箭,两股血流如注,顿时汩汩而出。 鹰哥也不知躲在哪处,发出一声欢叫:“射得好极了!” 巨蟒吃痛身子骤然绷紧,张开大口发出极为瘆人的惨嘶之声。 天九身子并未停顿,身子一瞬便绕到石柱之后单脚踏地,身子如流星一般窜飞而起,而巨蟒七寸之处恰好盘在石柱之后。 天九早便是如此打算,断意剑借雄厚内力看似平平常常刺出,却是携着风雷之势! 鹰哥在石兽之后露出半张脸,只见天九手中寒光一闪,长剑无声没入巨蟒鳞甲密布的身子。 天九由衷地叫了一句:“好剑!” 巨蟒身子剧烈抖动,直将巨大石柱摇得东倒西歪。 天九抽剑倒纵飞走,那石柱终支撑不住轰然倾倒!激起一阵狂风白烟。 巨蟒并未立时死去,身子仍在碎石堆中疯狂扭动,蛇尾来回猛扫。无数飞石四下飞射,将周边石柱石兽打得伤痕累累,发出雷鸣般的巨响,这千年古墓、万年洞穴,好似随刻便要塌了一般。 天九躲在石柱之后,只觉无数飞石重重击在上面便好似万斤巨锤击在胸膛,一时间头晕目眩,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隔夜饭。 好在巨蟒挣扎片刻终是寂然不动,天九悄然探出一只眼望向那处。 这一看不打紧,只见一条比方才巨蟒还要长出两丈的纯黑色巨蟒,瞪着一双如灯笼一般绿光莹莹的蛇眼,围着死去的巨蟒不住游走,身子与地面摩擦发出瘆人的沙沙之声,好似墓中下起瓢泼大雨,口中则发出低沉的呜咽,若是只听不看,还以为有几百个怨妇在夜中哭泣。 这条巨蟒鳞甲如盆,且看起来更加厚重,天九见了心中无来由的生出阵阵恶寒,心知自己难以抗衡,隐在石柱之后缓缓向鹰哥靠拢。 鹰哥见了这条巨蟒吓得腿都软了,根本无法动弹,只能低声道:“九哥……九爷,我这双腿恐怕是不成了,走不动了!” 天九眉头紧皱,连忙问道:“怎么,方才摔断了?” 鹰哥低头看看身子底下那一汪水,满脸涨红的说道:“并未……只是我吓破了胆,也吓破了尿脬,一步也迈不出去了。” 天九心中同样惧怕,也难怪他吓得呆住,只好脚下加紧,身子化作一团黑影,经过鹰哥之时探手一抓,提起衣领向方洞冲去。 黝黑巨蟒蛇尾呈现金黄之色,好似震天巨锤一般咚咚咚的敲打地面,整座古墓之中巨声回响,好似带着某种阴魔之力。 天九连忙运功相抗,鹰哥内功不济片刻也难以支撑,眼见双目泛白,口舌歪斜。 天九暗叫不妙,在其耳边急急喝道:“赶紧捂住双耳,这巨蟒之尾可扰人心智!” 不过为时已晚,鹰哥牙关咯咯作响,已然发出嘶嘶怪叫。天九见状剑柄击在面腮之下令他昏厥过去。 饶是如此,那巨蟒仍是发觉两人,蛇尾呜的一声飞起横扫,将身前双角的石兽的巨大虎头击得粉碎,无数碎石如离弦之箭,铺天盖日地的向天九落脚之处飞去。 身后劲风无数,天九大叫一声:“吾命休矣!” 双脚落地之后随即向左弹飞,那无数飞石发出呼呼飙风之声自右边身子擦飞而过。 但凡有一枚碎石中的也可令他半残,天九暗叫一声侥幸,身子若在半空更是难以躲避,因此不敢再纵飞而起,身子几与地面贴近,在神道左右迂回奔逃。 巨蟒眼见不中,迅疾攀爬至石柱之顶,蛇头之后金色羽翼完全张开大如遮天的金旗,庞大的身躯自石柱之上弹飞而起,口中吐出阵阵白气,真如云中巨龙腾云驾雾,眨眼之间距天九两人已不足五丈。 天九口咬断意剑,腾出左手忍痛连发几十枚燕子镖。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燕子镖纷纷射中蛇头,却悉数弹得四下纷飞,简直如蚊叮一般。 头顶劲风抵近,那腥臊无比的臭气令天九昏昏沉沉,心知仅凭两条腿定然跑不过飞蛇,旋即拧身一转发足向后狂奔。 飞蛇尚在空中自是无法急停回转,直直滑飞七八丈才掀动皮翼划个大圈兜风回来。 天九已然逃出五六丈且藏在一只石兽双腿之间,渐渐平复喘息,一动也不敢再动。 飞蛇在空中转了一圈,俯瞰神道左右并未发现天九踪迹,不禁狂性大发,落在天九对面的石兽之上,张开血盆大口肆意啃咬。喀啦一声巨响在古墓之中回荡如雷,一举将石兽头颅咬下半颗,碎石哗啦啦落到地上,声势好不惊人! 天九心道任你将神道中所有石雕都吃了老子也绝对不会出来了!你终究是兽,等你累了倦了自然要自动离去,那时再走不迟! 第40章 两兽争斗 想罢索性靠在石兽脚趾那处歇息。飞蛇按耐不住,沿着石兽蜿蜒而下,伸出猩红的信子在神道一侧游走探查。 天九趁它蛇头向前之际,悄然潜到被咬掉半颗头颅的石兽双腿之下。 不一会,飞蛇已将神道四下探查一遭,仍是一无所获,双目绿光更甚,昂头立在那处四处观望。 也不知过了多久,古墓那处传来脚步声响,且越来越近,飞蛇转身探查,发出示威似的嘶叫,像是命令那东西退回去。 不过示威声响并无作用,只见一个丈余高的黑毛立在死去的飞蛇那处昂头吼叫。 飞蛇和黑毛你嘶叫一声,我怒吼一声,来来回回不下几十遍。 天九暗道:“那黑毛便是那死鬼将军了,应是对飞蛇并不惧怕,这才站在死飞蛇那处,看样子是要吃肉果腹。只不过这只飞蛇不答应,这才争吵起来。依我看,你们不如动起手来,我或是趁机逃了,或是渔翁得利,当真美滋滋!” 那黑毛在阴暗之中,天九只觉这东西虽是双腿站着,却不似人形,比起人来可要宽阔多。再听其吼叫,若是再低上一些,与自己十五那年对上的黑熊别无二致。 天罡天字号营门下十六岁之前被称之为钝刀,要想开刃接单杀人须要闯过兽、器、阵、绝和人五关,而这兽字关却是第一关,也是最为简单的。 天九第一关的兽便是一头三岁大的黑毛白胸的食人熊。一人一熊被困在一处高院之中,四角之上俱是持着强弩的护卫,一旦人或兽中途要逃,自然要被射成刺猬。 天九被扔进高院之时手中也只有一柄匕首,还有三袋水和六个干饼。而那黑熊则被饿了半个月,且刚刚吃过三斤人肉之后才放入高院。 因此黑熊见到天九这块香嫩人肉之后兽性大发,四足发疯一般的冲锋。一时间高院之中黄烟弥漫,天九在黑熊巨掌之下穿行游走,看似凶险,却总也伤不到他半分。 两个时辰之后,黑熊已然口嚼白沫,全身黑皮血红之肉翻开流血,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最后也只能是踞坐在地,胡乱的挥舞爪子虚张声势。 天九游走之时出了三十次匕首,刺中二十七次,自己也已精疲力竭。不过此刻脑中却愈加轻灵,知晓只要自己再撑半个时辰,那黑熊血流不止,早早晚晚要自行躺下。 实则不足半个时辰,天九见黑熊已无再战之力,轻易绕到身后将匕首接连刺中耳根和咽喉,黑熊即便是哀嚎也是绵软无力,被天九割下了熊头。 监战之人记下:天九,身形奇诡、不知疲惫、斗志卓越、谋略纯熟、几无破绽。杀熊用时两个半时辰,乃是天字号营盘最速之人! 黑毛吼得累了,索性趴在地上疯狂啃食死去的飞蛇。另一条岂能作壁上观?嘶吼一声,粗长且柔软的身子绕行在石柱和石兽之间,张口喷出一阵白雾,又自白雾之外绕到黑毛侧后张口就咬! 黑毛刚刚扒开鳞甲,张口撕了一大块蛇肉下来,庞大的身子跳起足有两丈避开飞蛇之口。 黄金巨尾猛然甩起,砰地一声甩中黑毛后背,在黑暗之中绽开一朵巨型花火。 天九此时才看清黑毛全貌,只见其周身竟穿着明晃晃的甲胄,四足之上各有五支钢爪,长约两尺。就连面目之上也带着一副面甲,露出一双血红之眼和奇长无比的口鼻。 飞蛇甩尾声势何其惊人,不过黑毛受了重击也只是在地上翻滚数下便起身举起双爪疯狂怒吼。好似并不愿与飞蛇开战,只不过肚子饿了,无论如何要将死蛇吃了。飞蛇毫不示弱,极快的贴地爬行冲黑毛而来。 黑毛索性不再吼叫,俯下身子专心应战。飞蛇又是一大口浓郁的白雾飞射而来。黑毛有所忌惮,反身跳上一旁石台,随即如一团黑色闪电一般越过白雾俯冲而来,竟比飞蛇还要快些。 飞蛇只道它不敢硬拼,黑毛却已经贴脸扑来,两道如瀑寒光左右一划,蛇头两侧鳞甲应声而裂、掉落些许。 黑毛身子则急坠而下,四足死死抱住蛇腹,张开巨口大肆啃咬。飞蛇吃痛不已,低下蛇头却总也咬不到黑毛半分。 天九心道这黑毛如此聪慧,且身上俱是铠甲,定然不是古墓之中所谓黑毛将军,倒像是有人豢养的异兽,从而带到古墓之中。以鹰哥所讲,将它带到古墓之中的人定然就是大爹,首要便是过河拆桥除掉众人,其二应是由它作为载具而用,向外运出宝物。 飞蛇吃亏又岂能坐以待毙,身子扭动不已,长尾翻卷上来将黑毛圈圈围住,而后立时收紧。 只听刺耳的咔咔声响传来,黑毛身上铠甲渐渐塌陷,发出哀嚎之声。 蛇身渐渐收紧,不过黑毛身上铠甲很是坚固,它仍有力挣扎。一蛇一兽陷入僵持之态,但凡谁要松口气,定然要被对方杀死。 天九看得心惊胆战,却又很是欢喜,照此下去它们最低也是两败俱伤。此时便更不能离去,只待渔翁之利。 忽然,鹰哥浑身打了一个摆子,睁开呜咽道:“快逃!九爷救我……” 天九捂住他嘴,低声道:“收声!你看那处。” 鹰哥顺手一望,只见飞蛇盘住黑毛正死命收紧,浑身又是一个哆嗦。 “你我只需在地静候,等这两只怪物两败俱伤之后我再过去一一杀了,而后便可去古墓那处取宝,如何?” 鹰哥掰开天九的手喘息道:“依我看还是命要紧些,咱们还是趁机溜了。” 天九松开鹰哥道:“你既然如此惧怕,自行爬到洞口那处观望,若是我死了,你便赶紧爬出去。若是它们死了,你再下来不迟。” 鹰哥听了觉得也有些道理,点点头飞也似的跑回,沿着绳子爬回小洞那处露头观望。只是白蜡早便灭了,飞蛇与黑毛争斗根本看不真切。 天九练就夜视之能,不过在这古墓长年无光,在之中也极其有限,远远地只能看个大概。 第41章 坐收渔利 此时鹰哥已不在身边,索性悄然出来几个蹬踏飞到石兽脊背,又接连飞跃五只石兽,趴在虎头那处向下观望。 此时天九距离两兽争斗不足两丈,将情势看得一清二楚。只见黑毛挣扎之力渐渐弱了,正是败局之相。但见飞蛇仍是凶猛异常,暗道黑毛这时死了飞蛇仍有一战之力,不如帮黑毛一把。 想罢施展壁虎功从石兽身上无声滑下,又施展屏气凝息之术一瞬便移到飞蛇身后,见蛇身之上有几处鳞甲脱落,一招千浪如峰,一瞬便在蛇身上刺进七剑。且每剑刺入手腕急抖,便如旋风一般绞肉而出。 这一招很是凶狠,但凡寻常高手中一剑便可致体内脏器尽毁,立时毙命。 飞蛇虽是庞大,这七剑之创也难以忍受,回头嘶叫一声冲天九喷出一股白气,不过较之前白雾淡了不少,收紧的身子也松了些许。 天九倒纵翻飞而起落在五丈之外,那股白气落在地面 贴地而走,像是流水一般。 黑毛顿觉身子豁然轻松,双爪腾出空来一举刺穿鳞甲深入蛇身之内。 飞蛇浑身颤抖,天九七剑与黑毛巨爪之痛接踵而至,令它战力减了五成不止,再要僵持定要死在黑毛手中,随即松了身子就地向古墓那处逃去。 黑毛一旦得势又岂能轻易饶过?落地之后略微喘息之后发足狂奔,青石之地竟轻易被其划出几十道深深刻痕。 飞蛇游走极快,一路之上尽是涌出的蛇血。黑毛见了血更是躁动,狂奔百十步腾空跃起在空中滑飞数丈,眼见就要落在蛇背之上。 飞蛇猛然察觉,蛇尾慌忙竖起挥动正中黑毛身子,只听砰然一声闷响,直将它击飞出去。 黑毛在地上翻滚数圈又是蹬地猛追。飞蛇听到动静好似有些慌了,竟慌不择路一头撞在古墓之前,大殿两侧一个巨大石狮之上。 一时间乱石纷飞,黑毛冲破弥漫的白尘一头重重撞在蛇腹之上,将飞蛇撞得仰头倒地。未等它翻身,黑毛巨口已然咬中蛇头之下。 天九暗叫一声好,却听飞蛇发出凄厉嘶叫,黄金巨尾飞起重重敲在黑毛后背。 黑毛好容易咬中要害,岂能轻易松口?吃此剧痛更是发疯啃咬,飞蛇此刻唯有蛇尾可用,便不断飞起蛇尾一下又一下敲在黑毛后背。 天九心中默数,足足四十七之下之后蛇尾渐渐无法抬起缓缓放在地面,而后不住颤动。 又过片刻蛇尾寂然不动,飞蛇绿眼已是暗淡无光,黑毛这才渐渐松口,发出摄人心魄的吼叫,好似在宣告在古墓之中已然称王。 天九几步跃到石兽之上打了个呼哨,大声道:“想在此处称王,还需问问老子答不答应!” 鹰哥吓了一跳,低声骂道:“你这厮简直疯了!不消片刻便被黑毛将军吃个干净,我也毫无办法!” 黑毛闻听此声转身一瞧,只见一人站于高处正向它挑衅,方才大获全胜正处极度亢勇之时,随即调转身子狂奔而来。 鹰哥不由大叫道:“快逃!这东西简直会飞的!” 天九回头淡淡一笑,道:“信不信我一招之内将其杀了?” 鹰哥出洞慌忙摆手:“我不信!你快逃哇!” 天九不慌忙不忙,站在那处像模像样的念起咒来,黑毛沉重的脚步逼近,声声巨响似是次次击在胸膛。 鹰哥不敢再看,闭眼等候天九被撕成碎肉,却听黑毛狂吼一声,不由又睁眼观瞧,只见它自地面腾空飞起眼见便要跃上天九所在的石首脊背。 千钧一发之际,天九蓦的举剑一指:“着!” 黑毛在半空忽的全身抽动,自口鼻之中喷出汹涌血流,呼的一声自天九头顶飞过,直直坠向地面。 轰的一声闷响,黑毛庞大的身子将青石路砸出丈许的大坑,四足胡乱的挣扎踢腾了半晌,终是一动不动,那坑内少时便注满了鲜红的血水。 鹰哥见了一脸惊异,失声道:“九爷,你当真神人也!方才那一剑是剑气还是法术,竟将黑毛将军轻易杀死?”边说边从粗绳上落下,欢快的向天九跑来。 天九一跃而下,收剑淡淡的道:“什么黑毛将军,简直不自量力,我这柄断意剑乃是秋白剑客的宝剑,单单剑气便可隔空杀人!” 鹰哥边走边道:“既是如此,方才为何要逃,你只需如此一指,那大蛇便如黑毛将军一般死在当场。” 天九听了轻轻一笑:“亏你还是神医之子,黑毛和大蛇大战之时被蛇身束紧多时,便是一身盔甲也被压得扁了,黑毛如此大的身躯变为水缸粗细,体内脏器定然受了极大内伤。何况那蛇尾猛击在背数十次,它未能立时毙命,乃是困兽犹斗意识尚存,强撑罢了。” 鹰哥恍然大悟,拍手道:“怪不得你引他狂奔过来,是要它跑动之时脏器震动,从而大量出血,这样一来便一命呜呼了……不过,若是它仍不死岂不是大大的不妙?” 天九走近黑毛,一剑刺进后脑快速一搅之后道:“此事我已算准,怎会有错?一旁观战之时早已听到它肋骨那处七八次碎裂之声,总有几根断裂肋骨刺入脏器,决计活不了的。” 说罢上前信手挥剑,将黑毛面甲劈作碎片露出本来面目。原来这所谓的黑毛将军的确不是什么千年的僵尸,赫然是一头巨大的黑毛熊罢了,只是这黑毛熊颇有些不伦不类,似熊又像狼。 不过它身形之大闻所未闻,且浑身铠甲,若是在江湖或是战场之上简直所向披靡。若不是今日碰到飞蛇毙命在此,死在它手上的人恐怕将难以数计。 鹰哥这才敢上前观瞧,他较小的身子在面前便如蝼蚁一般,奋力一拳打在熊头之上道:“咱们斗了上百次,今日如何?”转头对天九说道:“此熊如此巨大,那熊胆自是不可多得,你若不要,我取了送给我爹。” 第42章 迷魂阵 天九将断意剑递给他道:“用此剑快些,不仅熊胆,便是熊掌、熊肉也定然好得很,多取一些咱们明日煮来吃。还有那两只飞蛇,蛇皮蛇胆也都是不得多的的珍宝,趁着新鲜都扒下来才好。” 鹰哥费力的割开熊肚,过了许久才从里面拽出一颗如酒坛大小的熊胆,喜滋滋的道:“古墓便在前路,咱们这便去瞧上一瞧,剩下的等看完了再弄不迟。” “已然到了此处,古墓定是要看,先拿些好拿的宝贝,剩下的以后再来取便是。”天九远望古墓,吩咐鹰哥拿起白蜡,自己在前路缓缓走去。 只是天九这一路不走直线,而是忽左忽右,鹰哥不解,问道:“这路平坦极了,为何划着弧行走?” 天九兀自前行,道:“我所走的乃是黑熊所经之地,它未曾碰到陷阱,咱们自然也碰不到,可懂了?” 鹰哥脸上冒出冷汗,道:“你说得对极了,若是咱们胡乱过去,说不定此刻已中了这古墓的陷阱,那岂不是很冤枉?” 古墓越来越近,流水之声更是声声入耳,片刻过后两人踏上一座汉白玉堆砌的过水小桥,白色栏杆之上蹲坐着形态各异的麒麟小兽。 桥下则流水潺潺,水道之中绿苔密布,水质极为清澈,鹰哥当即便要俯身用手舀水。 天九轻叱一声:“你做什么!” 鹰哥正身道:“我看这水清冽可口,喝几口水解解渴也好。” “你看那处是什么?” 鹰哥顺着天九所指一望,只见不远处河道边上散落着不少骨架,像是之前的狗头蝙蝠。 鹰哥眼珠一转,道:“你的意思是这水有毒?” 天九点点头:“按理说,这地下之水如此清澈应是活水,且已是千年之后,不应有毒才是。不过水中除青苔之外并无活物,咱们还是小心一些,渴便渴,总比死了要好。” 那古墓便在诸多小桥之后,墓前列着一尊巨大的黑色石碑,上面雕刻着金色古文大字。只不过那些字并非中原汉字,而是如小蛇一般的长短弯曲之线随意组合,根本无法辨认。 两人在小桥见古墓在前,脚下加紧在诸多小桥之间来回穿梭。谁知走了半个时辰,原本距古墓已不足半里,再站定一瞧,古墓便好似生腿跑了一般,竟已变得更加远了。 鹰哥咦了一声:“方才明明已然近了,怎的又如此远了?难不成咱们往回走了?” 天九一笑:“看来,咱们这是闯入了迷魂阵,看似往前行走,实则在小桥之间转起大圈子。” 鹰哥道:“这有何难?咱们施展轻功路数,一路向前飞将过去便是。” 天九道:“设下此阵之人定然也料到此招,因此直直向前之路上定然不设任何落脚之处,不是落到水中毒发身亡,便是迟早落到陷阱之中。” 两人正在思量如何脱困,却听不知何处传来咔咔之声,古墓之上缓缓升起巨大的夜明珠,一瞬便将周围照得雪亮。 鹰哥惊叫一声:“鬼……鬼哇……”撒腿便要逃离。 天九伸手将其抓住侧耳倾听四周,良久才道:“莫要妄动,再等等看。” 又是一阵嘈杂的咔咔之声四下响起,鹰哥已是周身打颤,桥边的百十间屋子的门窗竟慢慢的一一打开,发出刺耳的吱呦之声。 不一会咔咔声响又自响起,门内竟先后走出百十个男女老少,眼中放出或红或绿的诡异光芒,又过一会头颅纷纷转动起来。 鹰哥一见之下骇得呆了,口中喃喃道:“鬼……好多鬼……死了,咱们死定了……” 天九焉能不惧,只能强装镇定抽剑戒备。咔咔之声复又响起,窗子那处又有百十个人探出身子。 鹰哥噗通一声跌坐在地,捂着头哆哆嗦嗦的低声呻吟。 天九借光仔细观瞧,只觉这些人姿态僵硬,不像是活人,不由道:“你莫怕,这些都不是人……” 鹰哥听了惊叫一声:“定然不是人,都是鬼,鬼啊!” 天九一把将他提起:“这些也不是鬼,全是彩陶,是假人罢了!” 鹰哥听了缓缓睁开眼,只见最近的屋子门口是名布衣老者。再仔细一看,只见他眼眉极其稀疏,面目已然分辨不清。 窗子那处是个长发女子,眼眉也不真切,整张脸像是蒙了一层白皮一般,此刻站在那处动也不动,只是一颗头缓缓转动,像是木偶一般。 鹰哥终是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全是彩陶做的假人,只不过这些彩陶为何能自行出来,头尚且能转动自如?” 天九轻轻一笑:“方才咱们听到数次咔咔之声,这显是机关启动之声。 其实想来也并非难事,能建此墓定时有诸多能工巧匠,利用水流推动其中机关,先后启动白日升起,百姓出门的景象,便好似这古墓活了一般。千年之前的奇思妙想着实惊人,竟建了如此宏伟的地下古墓,当真叹为观止!” 鹰哥哭丧着脸道:“这其中缘由是清楚极了,只是现今咱们困在其中不能出去,自进洞至今已然耗费了四五个时辰,眼见天便要亮了,即便是现在出墓也要被爹爹一顿毒打。” 天九不语,定定心神环顾四下,复又思了良久,忽的轻拍手掌:“有了,有了,咱们要想出阵也非难事。” 鹰哥急忙问道:“如何出去,快讲,快讲!” 天九不紧不慢地道:“工匠再巧、再聪慧,也难以更改水流来去之向,对么?” 鹰哥想了一会才道:“自然可以更改,这水道蜿蜒崎岖,岂不是已然更改了流向?” 天九摇摇头:“你只看到片面之处,那大江东去浪淘尽,焉能改为向西奔流到海?” 鹰哥讪然一笑:“那自然是不能。” 天九点头道:“咱们站得高一些,便可慢慢看清这水流是从何而来,知晓水流源头之后,自然便到了过水桥阵的边缘之处,岂不便走出去了?” 鹰哥拍手叫好:“还是我家九爷聪明绝顶,竟在经历如此险境之后尚能想出对策……” 第43章 山上金树 “你少在那处胡乱拍我的马屁。”天九拍拍肩膀又道:“还不赶紧上来看水流之向。” 鹰哥跳到栏杆又跳到天九肩膀,天九则又跳到栏杆之上,由他看水流之向。 鹰哥看了不停吩咐道:“向左……再向左……不对不对,应是再向右……” 两人一看一走,足足用了两个时辰才走到古墓东南处,这处仅有一个拱桥,桥下乃是一个幽深的墨绿之潭。 鹰哥欢心不已,道:“果然不出所料,过了那桥咱们就算是出了迷魂阵了,快些!” 天九将鹰哥放下之后并不急着前去,思了片刻道:“那处本不用再建一座拱桥,因此十有八九便是一处陷阱,我们绝不可上桥,你我若是盲目登桥恐怕就要掉落深潭,再也无法出来。” 鹰哥已对天九五体投地,因此不再反驳,只等他想出办法。 天九左右看了一会,指着桥北一处空地说道:“以我轻功,一鼓作气飞出五丈便可落于那面。我先行飞越过去,并无陷阱之后再接你过去。” 天九运功于脚,深吸两口气之后一脚后蹬栏杆提纵而起,眨眼之间便飞出五丈。 眼见便要落地,却猛然发觉前路地面很是奇诡,竟起了丝丝涟漪,暗叫一声不好,这哪里是地分明是一汪水池。 水底插满长满铜锈的尖刺,尖刺周边铺满了不知名的绿色晶石。因此远远看起来,这处和寻常地面并无差别,唯有近前才能发觉。 天九连忙运功提气,将衣衫撕扯而下扔于水面之上,随即单脚一踏,又飞起两丈,堪堪落到池岸。 鹰哥见天九平稳落地,急急道:“九爷,还有我……” 天九自怀中取出一根细绳,绳头之上乃是一枚寒光闪闪的镖头,对鹰哥说道:“你尽管向此处飞来,待你力竭之时我自然会将你拉到此处。” 鹰哥气沉丹田,轻叫一声:“有劳了!” 身子在自栏杆之上奋力跃起,飞过两丈之时身子已然呈下坠之势,天九随即身子一斜抛出绳镖,镖头绕过鹰哥细腰,绳子便如蟒蛇缠身,在他身上转了几圈。而后天九手腕一抖,鹰哥身子猛然拔高一丈,如风筝一般飞了四丈之后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鹰哥手心出汗,喘息道:“好险!好险!” 古墓如山便在眼前,天九持剑敲击前路,两人慢慢走到石碑那处。到了近前两人才发觉,这石碑之后并非古墓,赫然是一座人工堆砌的假山。 鹰哥看了喃喃道:“这……墓在何处?” 天九指了指山后,道:“应是在假山之后,这古墓主人生前定然是不愿入土,这才命人造了一个洞内之城,好让他死后仍可治国天下。” 鹰哥嗤笑一声:“他自以为乃是祖龙皇帝么!也唯有他可如此。” 天九道:“你莫要将他和中原那处相比,此地千年之前也属蛮荒,其中自然大有差别。此人生前也应为一地之王,若不然陵墓怎会有如此大的阵仗,咱们再往前去看,假山之后定然又是一番景象。” 两人小心翼翼正要绕过假山,鹰哥走到一半忽地大声叫道:“我的老天爷爷,王母娘娘!你看那山顶是什么物件?” 天九抬头一望,只见山顶之上长着一棵金灿灿的大树,从树干到枝叶俱都是金光闪闪,而茂密的金叶之间不时闪出各色光彩,好似里面隐着各种奇珍异宝。 这一大棵金树足有两人环抱粗细,其上金色枝条不可数计,单单这一棵树便已是价值连城。 鹰哥按耐不住,沿着假山小径飞快的向上爬去,天九待要阻止已是不及,急忙跟在身后以防不测。幸好一路之上并无陷阱,两人片刻之间便已登上山顶。 山顶之上只有一棵金树,金树四下则是一汪池水,呈现琥珀之色。池岸距金树还有十丈开外,仅凭轻功绝难飞跃。鹰哥见池水清澈,不由问道:“这池水不会也有毒吧?” 说罢便要俯身去看,天九急忙将其提起:“这一池未必便是水。” “不是水又会是什么?” 天九鼻尖微微一皱:“你未闻到一股微酸之气?” 鹰哥鼻子使劲抽了抽:“的确有股子酸气,好似谁半月不曾冲澡一般。” “这便对了。” 天九掏出一枚燕子镖投入池中,只见池中并未起多大涟漪,却见燕子镖沉没那处竟咕嘟咕嘟冒出无数气泡,眨眼间便化为乌有。 鹰哥见了吐吐舌道:“这……这池子当真不是水,像是绿矾油!乖乖,若是咱们俩掉进去,不出片刻连个渣渣都不剩了。” 天九笑了笑,道:“不愧是名医之子,这的确是绿矾油,且在我腿膝之下俱是毒气,你方才若是凑近池子,恐怕早被毒死了。” 鹰哥听了赶忙昂起头来,慌忙道:“九爷……有个不情之情,还请……恩准。” 天九随即答道:“你且上来,省得死了无法和文居士交代。” 鹰哥笑嘻嘻跳上天九双肩,叹息道:“只是这一树的金灿灿只可远观之,可惜,可惜……” 天九道:“这个好办,你去那些彩陶人屋舍之中拆两张门板便是,将门板放在池中垫垫脚,我便可跃到金树之上,先拿些宝物出来,免得待会出了变故,咱们入宝山却空手而归,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鹰哥使劲地点点头,待要一路飞跑下去,却被天九叫住:“你若独自进了桥阵定然出来不了,将绳镖拿着,远远地拉下便是。实在不行,木窗也可。” 鹰哥恍然大悟,接过绳镖飞奔而下,随意挑了一间较近的屋舍,将绳镖射中门板只是轻轻一拉便整张拽下,而后又将另一扇门拽下,兴冲冲地背了上来。 “不辱使命,不辱使命!这门板看似结实,实则已然糟烂,不过勉强能用。”鹰哥将门板靠在身上,朝着绿矾油池中央那处丢去。幸亏者绿矾油较水重的多,门板落于中央借着冲力又往前窜了些许便不再动了。 第44章 谷内之变 天九嘱咐道:“待会你看池中门板,若是动了,便再将手中门板抛下,以防万一。” 鹰哥点头答应,眼见便要拿到宝物,心中甚是动荡,脸上涨红不已。 天九轻拍其肩,转身腾空而起,在池子上空如大鸟一般划了一道大弧,单脚轻轻点在门板。门板轻轻一沉,池中绿矾油半点未溅到正面,如燕的身子复又弹起,轻飘飘落在金树枝丫之上。 鹰哥看了拍手叫好,天九唯恐金树有毒,手戴鹿皮套,撕下一截衣袖捂住口鼻,这才放心观瞧。 原来此树看似金子铸成,实则只是在树皮之上贴了一层金纸。天九单指一点便将金纸戳破,金纸底下也并非真木,而是青铜铸成。 再往金光闪闪的枝叶之中看去,上面挂满了各种宝石,真可谓是红橙黄绿青蓝紫,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在天罡之时,也曾有人传过宝石辨别之法,一看便知这其中宝石大多都为珍品,价值不菲。 天九一眼扫遍金树上下,其中青玉翡翠数目稀少,品相个个都属极品,当下便专拣翡翠来拿。 自树顶一路扫荡至树底,除翡翠之外还摘了些大颗珍珠猫眼之类,顺手撸下几百枚金叶这才罢休,放在身上足有百斤。 百斤重物在身怕是极难再飞回岸边,远远喊鹰哥道:“我扔些宝石你用衣衫接住,千万莫要手碰,恐是有毒!” 鹰哥二话不说脱下衣衫兜起,四五十个宝石和诸多金叶纷纷落到衣衫之上。 天九这时再看之前门板,果然已慢慢飘回岸边,吩咐鹰哥将另一块门板抛下,这才一鼓作气站,自树枝之上轻纵而起,一个起落之后飞回鹰哥那处。 鹰哥双眼瞪得极大,颤声道:“发……发财了!我听爹爹讲过,一颗鸡蛋大小的珍珠便可买下半座妓院……” 天九听了骂道:“放屁!文居士岂能说出此话?我看你是想妓院想多了。” 鹰哥脸上一红,讪然道:“是是是,九爷你见多识广,等咱们出墓换了银子,你带我去妓院如何?” 天九哼了一声:“你先去问你家老子和妹子答不答应,省得惹上了花柳病,你家妹子再找我寻仇,我二人恐怕是要死一个。” 假山之后乃是一座偌大庭院,远远看去像是宫殿一般,方才鹰哥取门板之时天九已然看了良久,眼见身上宝石珍珠已然不少,再要去那处宫殿寻宝也难以全数带走。 再者,那宫殿之中青烟弥漫,且好似隐着凶险大阵,两人若然冒冒失失闯了进去,恐怕也难以全身而退。 想罢说道:“你看那处宫殿,实则那才是墓主人真正的所在。你可知这金树是何用意?” 鹰哥低头看满衣衫的宝石兀自道:“便是墓主人财大气粗,且喜好摇钱树。” 天九若有所思,许久才道:“依我看,这棵金树如此显眼,一是要盗墓之人来此取宝,而后莫要再打山后宫殿的主意;二是警示盗墓之人,再要深入宫殿,那其中尚有比绿矾油池更为凶险的陷阱相候,好叫人知难而退。” 鹰哥听出天九的话外之音,急急道:“那宫殿之后定然有无尽的财宝,咱们至此而归,那岂不是成了傻子?” 天九转身敲了一下鹰哥的头:“你身上这些个宝石珍珠个个价值不菲,若是全换成银子,你三辈子也花不完。” 鹰哥喏喏道:“话虽如此,不过咱们九死一生才到了此处,哎呀!当真可惜!” 天九指着那处阴森森的宫殿道:“那处宫殿阴森无比,一看之下便觉得后背发冷,远比飞蛇和黑毛要恐怖得多! 谁知道里面有多少机关陷阱,但凡咱们一个不小小便要葬命于此,什么金银财宝、半家妓院,统统成了泡影。那时便成了孤魂野鬼,万世不得轮回,你我便在此间游荡,饱受冷凄之苦,难道你不怕吗?” 鹰哥听了双腿又微微打颤,终是点头道:“此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咱们拿着这些财宝出去便可享荣华富贵。待某日若是不幸败光了,咱们再一同进墓取宝。到那时咱们什么山珍海味、宝马女子悉数享用过了,死便死了,反正也再无憾事,可好?” 天九微微一笑:“讲得好,当是如此。咱们这便出墓,省得文居士寻不到你我发起急来。” 鹰哥随即说道:“我家老子脾气大得很!这便走了,快快!” 两人达成一致,快步下山之后沿着原路返回。经过飞蛇之时,天九取剑将两张蛇皮极快的剥下,自蛇腹之中取出两颗人头大小的蛇胆这才攀绳进洞, 两人一前一后拖着蛇皮财宝,勉勉强强出了石洞。又费力的自盗洞之中爬出。 此时已是日上三竿,两人脚步不停,飞也似的跑下山去。 百草谷内静寂无风,鹰哥不见文昌虎在田地打理药田心有有些奇怪,方要开口喊爹,天九连忙将其拦下,极快的拉回竹林深处后低声道:“按照往常,文居士应在外侍弄药田,此刻却不见踪影。再者谷内鸡鸭也寂寂无声,其中大有异常。” 鹰哥心中忐忑,不由道:“爹爹昨日曾讲要为卓清师太备好草药,要你陪我下山去送,难不成他等不及自行去了?” 天九又仔细观望片刻,忽地一脸煞气,道:“定然是出事了,你可曾闻到一丝丝血腥之气?” 鹰哥茫然道:“我鼻子一向不灵,只闻到药草之味。” 天九警示四周后道:“你先躲进竹林之中,千万莫要出来。待我确认之后,仿三声鸟叫便是要你赶紧逃离,若是五声便是平安无事,你方可出林,懂了?” 鹰哥点点头道:“九爷当心些。” 天九将宝石等物扔在脚下随即在林中游走,眨眼之间已悄然绕行到屋后,在屋后待了片刻并无异状,这才轻身一纵落在文昌虎居室之顶。 轻轻拨开屋顶茅草侧耳一听,隐隐听得呻吟之声。 第45章 酷刑之伤 天九暗道不妙,将洞拨得大了一些凑过眼去看,只见文昌虎浑身是血的坐在竹椅之上,身上似粽子一般捆着藤绳。 再一细看天九大为惊骇,暗道一个惨字!文昌虎一双眼目只剩两个血洞,两只手十指尽断,只剩薄皮相连,且裆下也是鲜血淋漓,应是被人将那话儿切了去。 天九心中汹涌,静静看了一会,屋内并未藏人,只是房梁之上放着四具机弩,与房门以细丝相连,若是他与鹰哥推门而入,定然会被当场射杀,根本无从闪避。 文昌虎如此惨状天九在天罡之时见得多了,只不过那些孩子与他并不相熟,心中虽是可怜,但胆怯之念早便将此情掩盖。 文昌虎为人良善,肯屈驾为天九疗伤,于他有恩,已算是熟人。如今受此酷刑,除了追问自己的下落想不出其他缘由。因此天九心中五味杂陈,心道再要如此小心,恐怕文家父子不能见最后一面,急忙抬手出镖将四根长丝切断。 只听弓弦之声嗡嗡大作,上百根弩箭如黑云一般射向屋门,直将一对木门射得粉碎。 天九又静待一会,竹林内外并无动静。应是那人对天九尚有惧怕,不敢轻易现身,又或是知道此法难以轻易杀死天九,远远地逃了。 天九飞身而下,怕是文昌虎不久于世,连忙对着竹林五声鸟叫将鹰哥唤来见最后一面。 鹰哥以为平安无事,连忙从竹林中蹿出,刚刚跑出二十余步,身后劲风来袭,天九听声辨位知晓那人竟还隐在竹林之中,大叫一声要遭。 只见鹰哥身后三根弩箭如电追来,噗噗噗三声闷响,直将他推得双脚离地,飞出丈许方才落地。 天九抬手便是十枚燕形镖,身子疾追而去。只听窸窣之声传来,那人随即发足狂奔,一瞬便没了踪影。 天九心中愧疚,不由道:“鹰哥!鹰哥!万不该唤你出林,你死的好冤!” 却听鹰哥发出呻吟之声,低声道:“谁在身后给了我三脚!痛死老子了!” 天九心下稍宽,原是鹰哥出林之时不忘背着自己那张蛇皮,那弩箭射中蛇皮却并未射穿,鹰哥这才觉得有人重重踢了他三脚,将他踢得飞起。 天九上前将他扶起:“文居士出了事,你快些进去……” 鹰哥见天九一脸肃然,急忙丢了宝石蛇皮奔向屋内,见文昌虎如此惨状噗通一声跪地大哭:“爹!爹!谁人害你!谁人如此歹毒!爹啊……” 文昌虎听了张张口,口内空空如也,一口白牙被颗颗拔掉,舌头也只剩下短短的一截。 天九见了微微闭眼,喃喃道:“此人太过阴毒,若是被我追到定然加倍奉还。” 文昌虎气若柔丝,张口无言无指的双手却来回摆动,不知要交代什么。 “爹,你要做什么?要告诉我谁人害你?” 文昌虎听了摇摇头,鹰哥又问:“是要我好生继承百草谷,也做一个济世名医?” 文昌虎又是摇头。 天九道:“文居士可是要见令媛?” 文昌虎又是摇头。 鹰哥放声大哭:“我爹口不能言,手也被人断指,这可如何是好?九爷你快救他……” 天九心下黯然,除了刀奴和青麻,这是第三个令他心中难过之人,不由低声道:“鹰哥,文居士伤势过重,已是无力回天,你节哀吧。如今最主要是猜对他的遗愿。” 鹰哥趴到文昌虎脚边哭诉:“爹爹,孩儿不孝,孩儿不孝!你莫要死,我一定潜心学医、济世救人!” 天九听到济世救人心中一动,问道:“文居士可是要鹰哥将草药送到峨眉派?” 文昌虎好似有了气力,用力的点了三次头,复又将右手向药箱那处指了指,又指了指胸口之上。 天九想起文昌虎曾承诺为其祛除噬心虫一事,不由道:“你是要在下自行注入蚴虫,而蚴虫便在药箱之中?” 文昌虎费力的点点头,抬手放在鹰哥肩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血淋淋的头忽然偏向一边,天九上期一探鼻息和经脉,已然气绝。 鹰哥躺在地上满地打滚、失声痛哭,天九任是铁石心肠也于心不忍,却也不知如何宽慰,唯有站在身旁静静等候,鹰哥哭得累了倦了,慢慢坐起,而后起身出门打来一桶清水,喃喃道:“爹爹生前最喜干净,我来替他……好好洗洗,再换上新衣,再送他上路。劳烦九爷……我爹爹没了舌头,就连那……都被人割了去,这可如何是好?” 天九轻声道:“你安心在此为居士换洗,我各处去寻。” 鹰哥心中多少有些慰藉,道:“好,那便多谢了。” 天九轻叹一声,起身先在屋内找寻。只见文昌虎脚下满是白牙,先将几十颗牙一一收好。又沿着血迹慢慢找寻,在西墙边寻到一颗眼珠,又在东墙角寻到另一颗,只是这一颗碎了一半,也一并收好。 又在屋内仔细着了半晌,舌头与那话儿都无法寻到,只好推门而出,在偌大药田之中仔细翻找。自晌午寻到日薄西山仍是一无所获,只好悻悻回屋。 鹰哥已将文昌虎尸身收拾妥当,将眼珠放回眼眶,白牙也颗颗搬来竹床摆在屋中央。床前点起香烛,自己则换上一袭白衣头扎白布痴痴地跪在那处。 见天九进门,泣道:“看来那人将爹爹舌头和那物什扔得远了,再也寻不到了。” 天九不语,良久才道:“我看如此,我出谷寻个首饰铺子,用金叶铸好,再将文居士下葬。再者,你妹妹尚在峨眉,顺道将她带回,明日再送文居士远行。” 鹰哥双眼血肿,道:“全凭九爷吩咐,小妹也劳烦你带回,我在此多陪陪爹爹。” 天九心知可用如此手段对付文昌虎的也只有天罡门下,只不过自己要脱离天罡之事也只是刚刚谋划,且还未与本地风水会面,天罡之人不应知晓,怎会忽然要追杀自己?自己手刃多人,按理说仇家众多,不过他每次杀人极为隐秘,谁又能知晓乃是他所杀?因此仇家来寻也无可能。 第46章 峨眉之行 思来想去也理不出头绪,只好不去想他,临走之时交代鹰哥道:“我走之后,你某要待在屋中,可去山上或竹林之中躲避,那人见未杀死你我,或许会卷土重来,定要当心。四个时辰之后我必赶回,那时还是五声鸟叫。” 鹰哥应了,为文昌虎上了一炷香,又念叨:“爹,孩儿也是不得已,等九爷回来再伺候您老人家。” 天九目送鹰哥隐在竹林之中,自那人逃走方位一路寻去。进了竹林,只见一处杂草已被压平,那人应是在此等候。从此处远看文昌虎住处极为清楚,也怪不得鹰哥方才跑了几步便被弩箭射中。 周边竹子之上插着几枚燕形镖,又向前走了几步,共计寻到八枚,还有两枚寻不到了。天九看了冷哼一声,也怪不得那人逃得如此之快,应是中了两镖。 到山下小镇之时天已有些许墨色,镇街中央那处有一个当铺,旁边则是一间小小的首饰铺子,一个黝黑的木牌之上写着金银巧工的字样,原本的金漆只剩下星星点点。 弓背的黑衣老者正慢吞吞地插着门板,天九朗声道:“老丈,且慢!有大买卖!” 那老者见天九几乎光着上身,手里胡乱拿着破衣禁呲牙一笑:“你这烂衣的泼皮,能有什么买卖?可是偷了哪家大户?我老头子决计不敢收!快滚!” 见天九不理,仍是上前,不由喝道:“阿宽!阿宽!有人闹事,将他赶了!” 门内瓮声瓮气的应了一声,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手中拿着一卷饼露出头来,见天九高瘦虎着脸道:“你这细麻杆子,还不赶紧滚了,耽搁老子喝酒!” 天九不动声色,前脚已踏到店前。 大汉咦了一声,将饼塞到嘴里,蒲扇大小的巴掌兜头打来:“你找死!” 天九双手不动,只是一脚踢在大汉面门,直将他踢得飞起,扑通一声穿过门板落到店里,当即昏死过去。 老者昏黄的眼珠露出惊恐的神色:“大爷!原来大爷身上有功夫,我老头子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得罪了!” 天九一把薅住衣领将他提起走进店里,扔到火房之中道:“你店里可有造金器的师傅?” 此时店内闻声已出来了五六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老者指着一中年的灰须汉子道:“这便是店里最好的师傅……许师傅!还不赶紧过来见过大爷!” 许师傅四下看看,一脸疑惑的上前道:“大爷有何吩咐?” 天九自破衣之中抖出四五十个金叶:“用这些金叶打造两件东西,会不会?” 众人看得呆了,这四五十个金叶足有七八斤重,这座小镇加起来恐怕也值不了这些金子。 许师傅暗道此人定然是犯了大案,若不然哪里来那么多的金叶,颤声道:“大……大爷,你若是赃……自旁出……借!借来的,小的决计不敢碰,还请放过小的。” 天九哼了一声,左手拔剑一挥即收,许师傅咽喉那处微微一凉,一道血线缓缓露出,渗出滴滴血珠。 众人看了胆战心惊、手脚哆嗦,纷纷盯着许师傅咽喉处。 许师傅不知为何,却见有血滴在胸前,这才发觉已受了剑伤,扑通一声瘫坐在地。 天九冷冷道:“你等退回屋内,只留许师傅在此便可!” 其余人等纷纷退回屋子,天九叱道:“你且起来,只要你按我画的样子去铸便是了,其余的不要多问!” 许师傅爬到火炉前,扶着炉墙才缓缓齐声。天九自行寻了纸笔,在上面仔细画了舌头和那物,递到许师傅面前道:“一个时辰,若是铸不成,再一剑也是要掉脑袋的。” 许师傅听了慌乱的拉起风箱,复又看看纸上的图案,看看天九又不敢出声。 天九上前接过风箱,吩咐许师傅将那些金叶全数取来熔炼。这许师傅手下也着实有些本事,不消片刻的工夫金舌等的都锻造成形,还余下二十几个金叶。天九取了三枚悄然塞到许师傅袖口之中大步离去。 出门走了半里地,前路蓦然蹿出一众短衣打手将他团团围住。 一面白无须的俊俏公子哥一身淡蓝色锦衣,脚踏方口白底皂靴摇扇而出,道:“兄台留步!你方才胡乱闯入我家首饰铺子随意打人,又劫走十几斤黄金,这便要溜之大吉吗?” 天九心下冷笑,居然有人打他的主意,骂道:“不长眼的兔崽子,滚开!” 公子哥面上一僵,大骂道:“你这狗娘养的!给我打!打死再去报官不迟!” 一干人等个个手持长棍长枪一拥而上,天九剑不出鞘,每走一步便戳中数人,这一众三十八人,天九也只走了十二步便全数点到。只剩下公子哥目瞪口呆,打也打不得,逃也逃不得。 天九走过其身前淡淡道:“你等须忘记我这张脸,若不然等我长剑出鞘,你满门之内俱是血海,可懂了?” 公子哥嘴角抽动,手中万里江山一点红的龙骨扇再也把持不住,飘飘落在脚边。天九已然走得远了,他依旧不敢回头,骂道:“一群酒囊饭袋!区区一人……区区一人便如打狗一般……你们可记得此人模样?” 打手才有寥寥几人醒转,一大汉朗声道:“化成灰也记得,再要碰到……” “忘了!一定忘了!下次再见到此人躲得远远的……” 天九在镇里走了片刻,终是寻到一间马舍,一个金叶换了一辆马车,打听好了峨眉派的所在,顺道买了些丧葬之物,独自驾车星夜前行。 至峨眉派山门之时已是一更天,只见山门两侧挂着素绢,不由心下凄然,暗道卓清师太竟也圆寂了。 下了马车徒步上山赶去,峨眉派外一片素白,门口站着两个小尼,正默然流泪,见天九向派内走来,一年纪稍大的小尼轻声念了句阿弥陀佛,道:“施主,峨眉派内今日不便接纳香客,还请回吧。” 天九道:“可是卓清师太圆寂?” 第47章 子欲孝而亲不在 小尼听了又流下泪来:“正是……” 天九听了心中波动,沉了片刻才道:“那今日不便打扰,只是贵派新收的弟子文峥竹家中出了变故,有劳小师父前去通禀。” 小尼呆了呆,问道:“文师妹家中出了何事?” 天九回道:“文居士病重,要见自家女儿。” 小尼喃喃道:“既如此,云泥,你快去找慧真师父,要师妹赶紧出门。”又道:“施主乃是文师妹何人?” 天九一时语塞,终是说道:“乃是友人,白龙是也。” 另一个小尼匆匆出了,不一刻文峥竹疾跑而来,见果然是天九赶忙问道:“我爹怎么了?” 天九将她引到远处,直接了当的说道:“文居士昨夜被人杀死,你哥哥等你回去下葬。” 文峥竹见天九一脸正色,脑中轰然炸响,瞪大双眼愣在那处。 天九一旁又道:“文居士死得凄惨,这便回百草谷去吧。”转身走在前头。 文峥竹眼中饱泪,跟在天九身后问道:“我爹爹与世无争,谁会如此歹毒,要杀一个当世名医?” 天九并不回头,淡淡道:“那人应是对我而来,逼问我的下落才将他杀了。” 文峥竹听了破口大骂;“你这瘟神!昨夜不竟不在谷内,害我爹惨死!简直罪不容诛!” 天九道:“随你如何想,文居士与我有恩,此事因我而起,定然要为他讨回公道。等我寻到仇家替他报了仇,你若是还不解恨,再将我杀了不迟。” 文峥竹听了不再言语,登入马车之后终是无法忍耐,捂面嘤嘤哭泣。 天九扬鞭策马,借着月色向翠屏障赶去。 马车到山腰之时众多大块山石密布,马车颠簸难行,已无法再上,文峥竹跳下马车将罗裙撕下大半胡乱扔了,撒开双腿狂奔上山。 天九将马栓牢,取了丧葬之物紧紧跟在身后,抽剑护在文峥竹左右,唯恐那人再来偷袭。 两人穿过竹林之时朗月当空,将文昌虎那大片药田映照得如霜满地。 只是药田犹在,主人已去。 文峥竹看了更是嚎啕大哭,天九一步跨到屋前,探查并无陷阱埋伏之后放了五声鸟叫。 竹林之中窸窸窣窣,鹰哥快步奔出。见文峥竹后失声泣道:“妹妹,爹爹死得好惨!” 文峥竹站在那处红眼道:“也幸亏你昨夜不在谷内,若不然我变成了孤身一人,不如也死了算了。” 鹰哥只当她会责备其昨夜并不在谷内,经此一说心下稍宽,颤声道:“妹妹,你不怨我昨夜贪玩,令爹爹……” 文峥竹上前摸摸鹰哥头顶;“哪里的话,你即便是在又能如何?事到如今,咱们也只有好生送他最后一程,也不枉爹爹含辛茹苦将我们养大成人。” 鹰哥抹泪正色道:“妹妹,你放心,此仇不报非君子!此事交给我和九……九哥,早晚将那贼人碎尸万段。” 文峥竹听了心中不知如何滋味,爹爹或因天九而死,但她兄妹二人却并无报仇的本事,且他也曾许诺替父报仇。 现今也无法再出言伤他,只好转身一个万福,道:“我兄妹二人武功平平,家父之仇便有劳九哥。家中还有些许银两,到时你全数拿上以备不时之需。” 未等天九答话,文峥竹拉着鹰哥踉踉跄跄地走进屋子,见文昌虎静静仰卧,面上蒙着一张黄纸,心中猛然剧痛,再也支撑不住双膝跪倒,清泪夺目而出,悲愤道:“爹爹,女儿来迟了!” 天九只见文峥竹之泪便如断线珍珠颗颗掉落,在月光之下闪着清冷之光,像极了那时的青麻。 也唯有那一次,天九险些流下伤心泪水,却不知道怎的,那泪水只在眼眶之中,总也落不下来。 如今想起心中仍是自责,为何那时心如死灰,却总也无法流泪,让青麻以为他只是一具杀人的傀儡,没有一丝丝情感。 天九默默退出屋子,站在如水的夜色之下反复思量,暗道自己究竟还有几分人气?脱离天罡之后又能如何? 或许悄然隐在某处深山老林静静死去才是最佳归宿,不过那些倒在他面前的孩子又岂能瞑目? 他豁然想起青麻离去的那晚自己暗自立下的誓言,那时或许还有些孩子气,不过现今想来,那时的自己倒比今时更为果决。 十年之后的他已知晓天罡的强大和无孔不入,或许自他杀曾卫失手之后天罡已对他失去耐心。若不然怎会差人前来寻他。莫说一人剿灭天罡,便是独自苟活恐怕都难于登天。 想罢天九眼中显出茫然之色,望着西边之月喃喃道:“那人寻不到我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昨夜中了两镖暂且疗去了,顶多再过三日便又会卷土重来。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我去寻他。到时我自会了结此事,而后便去西洲国走上一遭,兴许便可知晓我究竟来自何处,因何被送到天罡……” 屋内兄妹二人哭声渐渐平息,传来鹰哥不住安慰文峥竹的轻语。 月走西天,竹影东移。 天九不知不觉站了一个时辰,鹰哥起身走到身前道:“九哥,家父义舌和……可备好了?” 天九自怀中取出交于鹰哥道:“放置妥当之后,咱们便在谷中选个风水宝地,好为居士安家。可需在下给众亲友报讯?” 鹰哥听了又默默流泪:“便和我娘葬在一处便好……” 思量一会又道:“家父手中救过无数之人性命,却从不在乎这些个繁文缛节,什么亲朋好友,来了又能如何?他一向偏爱清净,明日一早便将他好生葬了也便罢了。我兄妹二人也只好心中常念,时常祭拜。” 天九点点头:“那样也好,不知你娘葬在何处? 鹰哥道:“便在东山一处坳地,你我昨夜赶回时也曾看到过”。 天九的确记得曾路经那处,那片平坦之地邻水靠山,且月照满地,一个土坟石碑孤零零立在那处,按照风水来讲算是块宝地。” 鹰哥见了那两个金件做工精良,足足有四五斤重,不由道:“有劳九哥费心,我鹰哥无以为报,唯有给您叩头。” 第48章 终须一别 说完跪地磕头,天九扶起道:“咱们之间何须如此?你且去吧,我这便去那处掘土。” 天九在屋前取了锄头,独自向东山那处走去。 山中常年潮润,那土也极为松软,不消一会墓坑便已挖好。又去各处寻了不少石板铺满墓坑,将四周竹子杂草除去。 歇了一会还觉得差些什么,复又各处寻来碎石,铺了里许的一条小径,爬到山中寻来九棵碗口粗细的柏树种在周围,这才赶回百草谷。 兄妹二人已将文昌虎抬入棺中,将采药锄药箱之类放在身侧,两人则跪地烧纸。见天九赶回,一身的湿泥,鹰哥转身叩头,文峥竹见了稍一迟疑,也跟着叩头,说道:“爹爹前几日曾对我讲过,为祛除你身上旧疾四处寻那蚴虫,且将注入之法也一并告知。方才收拾药箱之时见了蚴虫和银针,待将爹爹安葬之后,我再为九哥注入蚴虫。” 天九满手干泥不便去扶,道:“二位不必多礼,蚴虫倒也不急……那处已收拾妥当,咱们何时动身?” 鹰哥千恩万谢,又对文峥竹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咱们再伤心也得让爹爹早些入土为安,之后常常去探望便是了。” 文峥竹又趴在文昌虎尸身哭了半晌,起身又看了两眼不舍道:“爹爹,前日一别未曾想竟是诀别,女儿纵有万般不舍也须放手,令你早些去陪娘亲……”说罢起身便要和鹰哥抬棺。 天九道:“子女莫要抬棺,我一人抬便好了,你兄妹二人跟随撒些纸钱。” 说完上前轻易将棺木举过头顶扛在肩上,缓缓走在两人前头。 原本文昌虎那处坟茔十分荒僻,鹰哥粗枝大叶从未修整,文峥竹也因文昌虎暗地怨她令夫人早死而存有心结,极少独自前来。 如今天九修整之后小径通幽、墓地之内柏树林立,且所挖墓坑也以石板铺好,文峥竹见了对天九消去了七分敌意,不由上前喏喏道:“多谢九哥费心……” 天九淡淡道:“无妨,文居士待我不薄,理应如此。” 三人将棺木放进墓坑,兄妹二人又跪地哭了良久,这才将墓坑填土。 三人回谷之时已是日薄西山,依旧是天九先行探查,兄妹再行进入。 文峥竹含泪去了柴房炒了几样小菜,在屋外支了桌子招待天九。 鹰哥捧来一坛陈酒道:“这坛酒本是我爹十年前泡的药酒,原本盼着我兄妹二人谈婚论嫁之时再喝……如今……”又哭将起来,文峥竹接过酒坛道:“今晚咱们好生招待九哥,莫要再哭了……”说罢为天九倒满了一碗酒。 天九数日未曾饮酒,肚内酒虫一时间按耐不住,借着小菜连喝了五碗。不过心中仍有戒心,若是喝得醉了万一那人回转难以应付。加上兄妹二人哭了一天很是疲累,便称有些醉了各自回屋歇息。 屋内诊桌之上放着一根银光闪闪的空心长针,旁边还有一个封瓶的瓦罐。天九心道瓦罐之中便是蚴虫,上前打开一瞧,一股一股腐臭之味传来,里面放着一小颗不知的兽心,已然发臭,一条细长的无色虫子正四处爬行,似是要避开臭肉。 天九心下一动,将空心银针放在瓦罐底部,过了一会,那虫子自行寻到银针小洞,慢慢爬了进来。 天九心说与其他替我扎针,倒不如自己来的痛快,想罢待蚴虫完全进入之后脱了那件自马舍淘换的粗布旧衣,一抬手便将银针刺入左胸之上。 一股钻心刺痛传遍周身,天九打个哆嗦还是稳稳站住,只觉噬心虫的所在隐隐有蠕动之感,这才将银针拔出。只见银针孔洞之内空无一物,心道成了。 翌日清晨,天九早早起身打坐修炼神灯照经,不知觉间已是红阳东升。文峥竹在外叩门,问道:“九哥,你可醒了?” 天九起身推门,见文峥竹双眼血肿,显是一夜未寐。 “九哥,我这便替你注入蚴虫,昨夜脑中纷乱,倒把此事忘却了。” 天九一笑,道:“不必麻烦了,昨夜我自行扎针,蚴虫已然在我体内安家,我那旧疾算是有的救了。” 文峥竹清瘦面庞稍起云霞,心道男女授受不亲,若是她动手扎针也颇为难为情,此人虽说屡造杀孽,此时倒也算正派。 想罢道:“九哥果然艺高人胆大,小女子佩服之至。” 天九也不客气,道:“似我这般在刀尖火海行走之人,不狠也不足以苟活如今。实不相瞒,我今日便要去天罡分舵寻对居士下毒手之人,你与鹰哥也莫要在此久留,先行去峨眉派避祸,待我将那人除去之后再回百草谷不迟。” 文峥竹不解道:“你曾讲要脱离天罡,再要去那处岂不是有性命之忧?” 天九淡淡地说道:“无妨,我自小经历生死无数,若是老天收我,咱们定然也无法相识。我此次去分舵也并非前去决断,能拖几日算几日,要天罡以为我还要为其卖命,我才好远离。你且放心,我天九虽是鲁莽粗劣,脑子还算灵光。事不宜迟,我这便走了,事成之后我自然将那人头颅送去峨眉派,好祭奠文居士。” 不待文峥竹多言,天九已然大踏步走出,快至竹林之时鹰哥在身后大喊道:“九哥!九哥!你莫忘了包袱!” 天九回头,鹰哥将一个蓝布包袱举到天九眼前,道:“这些财宝幸亏有你才能取回,你怎能不带走?” 天九笑笑:“我留这些东西又有何用?” 鹰哥眨眨眼;“你用不用我鹰哥无法去管,不过我爹从小教我,该是谁的东西便是谁的,多一点我也不能留。” 天九无奈道:“那好,我也去西洲国的打算,或许会用得上,那便多谢了,保重。” 鹰哥依依不舍,道:“实在无处可去,便回百草谷!我鹰哥等着你。” 天九拍拍鹰哥臂膀:“一言为定!” 第49章 铁匠铺子 锦城南街西头有家铁匠铺,铺里的铁匠人称铁篱笆,自诩锦城第一。 天九一路打听而来,只见铁匠铺外青烟袅袅,一矮壮的赤膊汉子正躺在躺椅之上,一脸悠闲地吃茶,茶桌之上摆着几样糕点。 天九有些饿了,上前捏了一块枣糕送进嘴里。 赤膊汉子斜眼一瞧,见他一身粗布衣衫,像是下苦力的外乡人,不由喝道:“你这瓜娃子,连你铁爷爷家的东西都要抢着吃!不想活了?” 天九随即又捏了一块绿豆糕吃了,拍拍手道:“你是铁篱笆?” 赤膊汉子腾的一下站起身来,粗壮的身子比天九大了两圈,只不过硕大的肉头只到他胸口那处。 “铁篱笆是你叫的?” 天九一笑:“我是来取东西的,大约半月前有人托你打造的弓弩、袖箭等物可打造好了?” 铁篱笆忽地哈哈大笑,指着天九的鼻子骂道:“他奶奶的,你和他是一伙的!昨日那瘟神便将东西取走了,一个铜钱都没留下,怎么,今日是来送银子的?” 天九心道姚八鼎等人在此久居,铁篱笆定然不会不相识,来取物的定然便是残杀文昌虎的人,必然也去过烟雨堂。 这才知晓我要他们打造的物件,先行一步将其收走,再图暗中对付我。想到自己多年都是猎杀他人,如今却成了旁人的猎物,暗自笑笑。 想罢问道:“那人生得什么模样?” 铁篱笆牛眼一瞪:“你们不是一伙的么!何必废话,快将银子交了,总计五十两,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天九淡淡道:“那人自你铺里抢了我的东西,你反过来向我要银子,这是什么道理?” 铁篱笆很是不耐,张开满是老茧的黑手就要抓天九的衣领。天九一脚踢在小腿那处,铁篱笆哎呦一声便要扑倒,又被天九用剑柄轻轻一拨便骨碌碌滚在地下,库里咔嚓的将满桌的茶水点心摔了一地。 那茶壶乃是紫砂壶,应是十分贵重,铁篱笆顾不得满头满脸的茶水,捧起碎成瓦片的茶壶骂道:“这把壶值一百两银子!总共一百五十两!你赔!不然老子抓你见官!” 天九不去理他,径直进了铁匠铺,只见铺里有两个半大伙计正卖力的拉着风箱,炼炉里的火炭冒出红蓝色的火苗,整间铺子便好似都烧了起来,满满的热浪翻滚。 铁篱笆跟了进来,天九方才轻易之间便将他雄壮的身子带倒,知道他并非凡人善类,只好在身后继续叫嚷:“你这外乡来的蛮子,居然跑到我铁篱笆铺里撒野,简直不要命了,二虎!快去请汪捕头!” 其中一个拉风箱的伙计转头擦擦汗,道:“衙门也不是咱家开的,我恐怕请他不来。” 铁篱笆破口大骂:“放屁!他汪敬之敢不给我三分面子?” 门外有人轻咳一声:“铁篱笆,我汪敬之何时不给你面子了?” 天九回头一望,暗道此人身手不差,已到门前我竟未察觉。 “汪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您真是锦城百姓之福,小的心心念念您之威名为小民做主,您便已然到了,这简直好比是雪中送炭……” 汪敬之看了天九一眼道:“你少拍马屁……你是何人?来锦城所为何事?” 天九见他一身官家的打扮,手扶刀柄脸色不善,随即回道:“回禀大人,我乃是去峨眉山游览的过客,闲来无事到铁匠铺随意看看。” 汪敬之哦了一声:“要买一件趁手的兵器,再行杀人?” 天九心中一动,道:“锦城的铁匠铺子,未有官家的监视就可随意打造兵器?恕小的孤陋寡闻。” 铁篱笆听了满头大汗道:“没有汪大人的指示,小的绝不敢随意打造兵刃,那可是天大的死罪……” 汪敬之微微一笑:“铁篱笆,你那些勾当只当我不知道么!只是乡里乡亲不便下手罢了。你如实讲了,此人在此处要什么兵刃?” 铁篱笆眼珠一转:“此人前些日子逼着小的打了些手弩和弩箭,不过昨日被他一伙的另一个黑衣人给夺了去。今天这厮又来向我讨要!我看他鬼鬼祟祟定然有见不得人的勾当,这才想要寻汪大人前来审问。” 汪敬之脸色微变,握刀之手紧了些许,对天九叱问道:“你满嘴胡话!要手弩和弩箭做什么!如实讲了,不然老子手中的钢刀只认血可不认人!” 天九不动声色,淡淡道:“肃闻峨眉山上有豺狼虎豹,小的带着手弩一可防身,二可打猎,可是有违哪条刑律?” 汪敬之哼了一声:“铁篱笆,手弩可有图纸?” 铁篱笆自一旁木柱之上取来天九所绘手弩等物图样交于汪敬之,天九面色微微一动,双脚悄然微分。 汪敬之一看之下大为惊讶,再一细看面色亦变得阴晴不定,问道:“这是你画的?” 天九一笑:“正是小的手绘,大人若是喜欢取走便是。” 汪敬之大怒一声:“放肆!这手弩和阴阳剑都非寻常之物,你哪里来的图样?” 天九上前半步:“小的自小好些奇兵图样,这便是自一些古书之后临摹而来,不信大人可自行去查。” 汪敬之仓啷一声抽出长刀:“随我回衙门!” 天九轻声道:“恕不从命……”话语之间已侧身滑到汪敬之身侧,其中的“命”字出口,已到了汪敬之身后。 汪敬之后背发冷,矮身反手一刀直削后脑,天九身形一瞬已到门口。 汪敬之也不愧是锦城第一的捕头,身形一转弓步前冲,长刀化削为刺,直奔天九后背。 天九头也不回,左腿向上一撩,鞋底正中刀身,呼的一声将汪敬之持刀之手踢得向上扬起,身子极快的轻起一转,右腿如影借势穿心踢来。 汪敬之大喝一声不好,左手奋力一挡,只听砰然一声闷响身子平平飞起,噔噔噔退了七八步才止住身子。 天九边走边道:“你身手不错,死了可惜,莫要再追了!” 第50章 夜斗 汪敬之在锦城巡行几十年,何时碰过如此扎手的?心中不甘提刀猛追而出,身形左冲右突, 方才两人交手电光火石,铁篱笆只觉得眼前一花,天九已走出七八丈开外。汪敬之一怒之下身形也极快,一眨眼便追到天九身后,手中抛出一段铁链,哗啦啦向天九飞去。 天九叹了口气,断意剑铮鸣出鞘,汪敬之眼见铁链之间寒光一闪便断为三截,心下大惊,那道寒光却并未收敛,眨眼之间便到眼前,慌忙使了个青山断流式封住门户,却还是晚了半分,长剑已然挑落头顶的子瞻帽。 汪敬之呆在那处,慌忙道:“近日锦城之内出了一个冷血杀手,专杀年轻女子,且手段极其卑劣!我看你武功上乘,定然不是那人,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天九不为所动,道:“此事与我无关,便是你们官家的事!”而后几个起落便不见踪影。 铁篱笆一旁更是目瞪口呆,上前道:“那厮手中剑乃是神剑,也怪不得汪大人吃了亏。” 汪敬之细汗微微,刚才那一剑足可取了他的命去,心中焉能不后怕,略微一沉才道:“你倒识货!那柄剑定然大有来头,莫不是御剑山庄出来的?” 铁篱笆啧啧嘴:“御剑山庄里的宝剑少则千两,那厮不似富户,定然不是。依我看,他便是近日的采花大盗!” 汪敬之收刀回鞘,方才几招全数受制,自己便好似那人手中的玩物,顿觉心灰意冷,黯然道:“他若是,方才老子便血溅当场了……此事万不可外扬,懂了?” 铁篱笆慌忙摆手:“小的知道……知道!” 入夜后的芙蓉巷,除了绣香阁尚有灯光人语,其余各处均是人眠灯灭。 绣香阁原先莹玉的闺房已然换了主人,新主人乃是豆蔻之年的娉婷少女,正一脸不安和娇羞,端坐在满桌酒菜的红布圆桌之旁为天九斟酒。 天九面沉似水、一言不发,自进屋之后已连喝了三壶好酒。等到第四壶酒滴完了最后一滴,少女起身便要再去倒酒,引得两根红烛不断摇曳。 天九道:“不必了,你且去开窗,只是站在那处便可。” 天九来时似是老气横秋的老夫子,不过饮起酒来将高帽一摘,竟露出一张瘦削冷峻的俏脸,尤其一双眼目黑白分明、顾盼生辉,少女见了忽然便动了春心。 此时他开口讲话,语调慵懒撩人心田,少女对他更是消去了胆怯之心,问道:“大爷,您花了大价钱也不问我姓名,只是要我陪你饮酒?” 天九这才看向少女娇嫩的脸庞,见她杏眼桃腮,身子婀娜有致,也怪不得老妈子要他二百两银子买少女这第一夜。 “你叫什么?” 女子听了很是欢喜,起身一个万福:“回大爷,小女子叫做浅韵,也会些琵琶,大爷要不要听?” 天九道:“赎你要多少银子?” 浅韵面上一僵,道:“大爷真有此意?我听妈妈讲了,我尚未开……千两银子不卖。” 天九一笑:“这个不难,只要我活过今夜便来赎你。你便依我之言站在窗边就好。” 浅韵听了不知喜还是忧,若是被赎了做了他的娘子那当真是天大的福分,想罢连忙到床前等候。不过这一候便是两个时辰,此时三更已过,浅韵已经打了几十个哈欠,回头看看,那人双目有神,依旧紧紧盯着窗子那处。刚要启口想问,却觉一股凉风袭来,转头之时一个黑衣人却已站在眼前。 浅韵刚要出声,大手却已封住口鼻。 “叫什么名字?”声音极为尖细。 浅韵呜呜呜道:“浅……韵……大爷莫要杀我。” 黑衣人嘿嘿一笑:“好名字,今夜怎的无客?” 浅韵惊恐的回头,哪里还有人影子,就连桌上的酒菜都已不翼而飞,方才那人要赎他的话还犹在耳边,此刻怎的不见了,莫不是梦? 想罢喏喏道:“我……也不晓得……” 黑衣人单手环过浅韵纤细的腰身:“去床上脱衣我看……” 黑衣人的话似乎有种不可抵抗的魔力,浅韵慢慢走到床边,将衣衫一件件的褪去,露出白瓷一般的肌肤。 黑衣人喉咙之中发出咯咯怪声,又道:“一件不剩,分开双腿……” 浅韵不敢有违,一丝不挂的躺在床上,那两个雪白的兔儿饱满颤动,黑衣人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浅韵双目紧闭,慢慢打开双腿,却听一声惨呼,黑衣人肚腹那处居然穿过一柄长剑。 黑衣人随即挣脱跳窗而逃,出剑的人自然便是天九,侧身道:“今夜我死不了!”说罢飞身便追。 黑衣人轻功不弱,几个起落便已是十丈开外,天九并不紧追,他身后远远跟随。 只听破空之声不断袭来,黑衣人胡乱抛射暗器弩箭,俱被天九轻易避开,两人一前一后、起落追逐足足一个时辰,前路现出远山雾霭,已然出了锦城,一路向西而去。 天九这一剑着实不轻,黑衣人虽是点穴止血,却仍是仍有血流出,心知再要奔逃也是死路一条,不由在一处破庙之前驻足,回身喝道:“天九!你这狗崽子,可知道杀影子的罪过大过于天,天罡绝不容你!” 天九在暗处轻轻一笑:“我猜得没错,果然是你!”声音忽左忽右,影子手中毒蒺藜无法射出,阴森森道:“你知道我是谁?” “你是谁?当年是你要做我的影子,以为我过不了你这关。若不是天罡不许你死,你能苟活至今?” 影子粗声喘息,道:“你错了,当年是天罡不许你死!才令我手下留情!” 天九不为所动,笑道:“你这颠倒黑白的本事当真有趣?方才那一剑我未当场杀你,可不是听你扯谎的。” 影子身子一颤,嘶声道:“方才那一剑,为何不将我杀了?” “一剑杀了有何意思?便似你当年,是如何折磨我和其余少年的?你都忘却了?十五岁那年,我们一十六人,被放在密林之中被你等随意杀戮践踏,当时擒住他们三个为何不一剑将他们杀了?而是如猪狗一般折磨?当着我们的面烘烤吃肉,那人肉好吃吗?” 第51章 密林之暗 影子身子一颤,当年密林之中那些隐秘往事又袭上心头,当年将三个少年擒住,而后将剩余少年召集起来已经是三天三夜之后。 那十六个影子未曾想耗时如此之长,已是饥肠辘辘。索性架起篝火,将三个少年洗净放血,用山上的红泥封好,在火上烤了两个时辰。而后影子将娇嫩的人肉分而食之,又逼剩下的十三个少年每人吃下一块肉。 天九至死也不会忘记红泥敲碎之后的景象,三个少年变得发红发胀,一双眼球已然爆开,双眼、鼻孔等处肆意冒着灼灼白气。 影子便如疯了一般争抢小腿,只是轻轻一折,那腿骨便啪的一声碎裂开来,抢到的人不顾滚烫,张口吮吸断口中的骨髓。 想到此处,天九随即反胃啐了一口,道:“记起来了?” 影子原本隐匿的双眼终是露出慌乱的光彩,天九看了那对眸子身子不由一颤,却听影子嘶哑道:“那日出主意的并非是我,而是……” 天九脸色倏变:“是谁!”见影子不敢再讲,冷冷道:“你老老实实讲了,待会杀你的时候可少受些苦!” 影子昂头一笑,道:“你真敢杀我?” 天九摸摸腮边青色的胡茬:“你是我的影子,你最该清楚,我自开刃起已经杀了八十九人,且个顶个的俱是极难对付的角色。 尤其是后面这九人,几乎是要我去送死。你以为我不清楚天罡如此的安排是我自行消去?曾卫曾为天二,天罡以为论他的武功比我强,但他们忘了,这我对付曾卫是要他死,而他对我是要活命,他焉有胜算? 若不是卓清师太赶来,他早便死透了!我重伤未死天罡虽有预料,却无万全之策,只是要你择机杀我,那夜我逃离之时堪比困兽,你却失了踪迹,对么!” 影子肚腹间的血流终是缓缓止住,心中多了些底气,道:“那夜卓清师太能去曾卫那处,也是老子通风报信,为的就是令你和卓清老尼两败俱伤! 曾卫已然毫无用处,死或生都可,我此次来的确只有一条,那便是择机杀你。 怪只怪你这些日子浑浑噩噩,且对银子女人都毫无兴致,天罡长老会商之后便觉你七情六欲近似决断,之后便绝难掌控,这才将你引至曾卫那处,由我亲手将你杀了。 不过即便是我杀不了你,你身上也有致命之疾,领不到天罡的解药,也活不过明年!” 天九豁然明了,道:“你我这么多年,你有多少次想将我杀了?” 影子咬牙道:“无时无刻都想杀你!” 天九脸上露出寂冷之色,沉了半晌终是问道:“青麻是你杀的?” 影子在破庙屋脊的阴影之处露出凶狠神情,自怀中取出一个杏子大小的六角铜铃,放到鼻尖深深一嗅,极为享受的说道:“青麻……这名字我喜欢,我先是问了她的名字,而后便脱光了她的衣衫,分开她的那双如脂似玉般的双腿……不过那宁死不从,说他是你天九的人……哈哈哈” 影子将手中的铜铃使劲摇了摇,发出清脆的鸣响,天九听了便如受了重击,捂着胸口痛苦不已,喃喃道:“青麻!青麻!” 影子嘿嘿一笑:“原来青麻才是你的命门!”话音未落便猛然抬手,两枚弩箭咻的一声分射而去。 天九闻声就地一滚,反手飞出五枚燕形镖。影子并不恋战,转身一跳一跃便钻进破庙之中。 影子困兽之斗,天九不敢冒险跟进,一个跟头飞过破庙以防他从后门遁走。 影子进庙之后再无动静,天九只好在绕着庙墙来回游走,不住喝道:“我记得你这双眼,青麻的确是你杀的!” 影子咯咯笑道:“这妮子在床上疯极了!就是不肯,说要为你保住清白之身,当真可惜,遇到老子又岂能轻易饶了她,只好将她两只手折断了,那双玉腿还是不肯,只好又将两条腿也折断了……” 天九听了盛怒不已,双目之中泪流不止,哑声道:“影子!我天九定要将你千刀万剐!你千万不要自行了断,等着老子!老子要杀!要杀!要杀你!啊……” 影子心道这厮已然疯癫,这便要冲将进来,蹲在房梁那处,一双手竟可握着四支手弩对着门窗之处。 果不其然,东窗那处喀啦一声爆响,一个黑影破窗而入,影子狂叫道:“老子等的便是你!” 十六支弩箭几乎同刻射出,纷纷射中黑影,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响,影子心道:“中了!” 庙门那处却又蹿出黑影,劲风扑面而来,待要闪避已是不及,二十七枚燕形镖如云而至,全数钉在其胸腹之处。 影子一声狂呼仰面载落,天九飞速上前,剑鞘砰的一声点中其睡穴,令他立时昏死过去。 这一切俱在眨眼之间,天九停手之后,庙内积尘尚在月光之下飞舞。 破庙之外有人轻咳一声:“九爷,你当真要杀他?” 天九吃了一惊,随即平静道:“你们是谁?” 一人哈哈一笑:“我不开口,你怎会知道还有第二人?” 天九冷冷道:“你当我耳朵聋的吗,汪捕头!” 庙外之人顿了顿,许久才道:“我们乃是青龙舵的人,那影子行事也并非当真是接了天罡的令,许是擅自非为,我劝你还是回到总坛复命,省得起了误会得不偿失。” 天九道:“你是风水?” 那人回道:“正是。” 天九又道:“那汪捕头便是舵主了。” 一人打个哈哈,道:“九爷果然厉害,咱们区区见过一面……” “铁匠铺子能接下我几招的能是寻常捕头能有的?”天九截口又道:“你们两个也不怕坏了规矩,风水与舵主又岂能同刻出现?” 汪敬之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要想劝你回头首先要保住性命,仅凭一人在此能在你手底下过几招?” 天九冷笑一声:“你们两个联手又能撑几招,快滚!” 风水道:“影子在我俩地界上被杀,天字号的九爷也在我们地界上反叛,这岂不是要了我们两人的小命?既如此,还不如九爷给我们一个痛快!” 第52章 黄毛丫头 天九道:“好得很,等着!” 一道黑影冲门而出,只听庙外弓弦之声大作,四面八方的弓箭如雨射来,直将黑影射得如刺猬一般。 汪敬之轻轻击掌颤声道:“得手了?” 风水定睛一看,只见那黑影竟是泥塑的金刚,不由惊叫道:“糟了!” 一道黑影已然自破庙后窗飞出,汪敬之远远喊道:“射!射啊!” 远处的弓手均未放箭,原来汪敬之自异族那处借来百十名不懂汉话的蕃兵弓手助他们剿杀两人,只不过他一时忘了蕃语,等他再喊出蕃语,天九早已趁机逃入夜色之中,再也寻不到了。 风水一旁叹了口气:“此事已出,咱们定然脱不了干系,待天罡怪罪下来……” 汪敬之笑了笑:“此事干系重大,你我定然无法全盘接下……烟雨堂那处人手已不齐整,依我看舍了倒也不可惜。” 风水轻声一笑:“舵主的意思是……” 汪敬之转身挥手将远处弓手撤了,又向前走了五六步才道:“此事交由你去办,不用我教吧?” 风水肃然道:“舵主放心,这便是自己的事情,必然天衣无缝!” 一辆马车在夜雾之中徐徐前行,赶车之人面上满是泪痕,应是哭了许久,眼中布满血丝。 马车之中一人浑身失血,喘息之声却极为平稳,只是周身五花大绑,就连那张嘴中也含着一根粗大的麻绳。 马车行至山腰,赶车之人跳下车来,掀开灰布帘子,扯住绳头将车中之人拉下车来拖地而走。不一会便进了竹林,而后走进一片药田。 药田地垄边的堂屋亮着烛火,里面传来低低的啜泣之声。听到屋外传来的沙沙声响,一女子问道:“谁?” 屋门忽的打开,鹰哥手持熟铜棒跳了出来,喝道:“有种的过来!” 只见天九拖着一人缓缓走来,像是失了七魂六魄,鹰哥喜道:“九哥,你回来了?这人是谁?” 天九缓过神来:“你们不在峨眉派,便知道又回到百草谷,也好,我将此人带来了,好为文居士,自然也为我报仇雪恨!” 文峥竹闻言跳了出来,泣道:“仇人寻到了?” 天九点点头,一脚将影子口中的麻绳挑断,问道:“这里的主人可是你杀的?” 影子狞笑一声:“文昌虎是他杀的,他乃是天罡杀人魔王!” 鹰哥猛然跳起呼的一声在影子额头上敲了一棍,直将那处敲起一个紫黑的肉疙瘩。 “你放屁,九哥整晚都和在古墓之中搏命,你还在这里挑拨离间!九哥说你便是凶手,那定然就是!” 文峥竹站在呆呆地站在那处,杀父仇人便在眼前,锋利短剑也在手中,却怎么也挪不动步上前去。 天九看出文峥竹迟疑之心,宽慰道:“你兄妹二人均未杀过人,此事便由在下代劳,便在家中等候,等用这厮人头祭奠文居士和……其余亡者之后你们再去拜祭不迟。” 鹰哥又一棒敲在影子小腿,直将他敲得咬牙切齿,愤声说道:“我不才怕,便由我来割头!” 文峥竹听了心中一颤,忙道:“你莫忘了咱们是名医之后,岂能做杀人的事?” 天九道:“峥竹姑娘讲的有理,你们还需留着一双清白之手济世救人,你便在此候着吧。” 鹰哥听了一时语塞,良久才咬唇点点头道:“那便依了九哥之言,有劳了!” 影子听了嘶声道:“你二人任凭旁人杀我,与亲手杀我有何区别,你们枉为名医之后!” 文峥竹正色道:“你根本就是枉为人,还指望旁人替你求情,简直可笑至极!若是留你在世更无异于残害生灵,这才莫大的罪过!” 影子听了哭笑道:“我不是人,你们口中的九哥那便是妖魔,是恶鬼,我该死,他更该死!” 天九蹲下道:“我也该死,只不过今夜死得是你。”说罢单手将他提起,向东山那处走去。 是夜月照玉溪,天九已然在水边待了良久,手中的六角铃铛早也没了青麻的香气,只剩土腥铜锈气息。一阵惬意的凉风吹过,铜铃依旧发出悦耳的叮当之声,天九心中又是一痛。 初见青麻那时天九刚满十五岁,她还是只是个发丝枯黄的纤细丫头,是进天字号营赏他的第一件东西。天九不知道要这丫头有何用处,便问送她过来的蒙面之人:“我要这丫头做什么?” 那人淫邪的笑了半晌,许久才回道:“等你夜里那话儿想尿了便用得上了。”说罢摇摇头走得远了。只剩他和青麻站在那处。 天九并不理她,兀自到房前屋檐之下,借着流下的雨滴磨剑,一下又一下,青麻则在一旁默默地数,直到天九停手,那柄剑已然寒光闪闪、摄人心魄。 青麻拉着长呛幽幽说道:“三千七百一十三下。” 天九眉毛拧的紧了,奇怪的问道:“你当真数了?” 青麻露出白贝似的小虎牙,笑道:“我自然是数了,你中间停了七次,我便续数了七次。” 天九这才起身道:“你来此作甚?之前在何处?” 青麻忽然目中含泪,道:“我原本在京城里学变文,也不知为何,师父嫌我蠢笨,将我一两银子卖给了旁人,那人又三两银子将我卖给一个怪人,而后便和一众小姐妹封在一辆马车中到了此地,说是要给你做娘子,洗衣做饭……” 天九冷冷道:“你讲的这些老子都会,要你做什么?且我屋子狭小,只一张床罢了,你睡在何处?” 青麻大颗泪珠落下,沉了良久才哽咽道:“来的时候那怪人讲了,若是你不要我,便将我拆了喂狗,求你收了我吧。” 天九哼了一声:“在此处我见得多了,先把你拆了倒是对你好些,有许多活生生的便被大狗撕了,那又怎样。” 第53章 一日之变 青麻听得心惊胆战,眼中只剩惊恐已无泪可流,天九吹吹利剑心中快活极了,瞥见青麻呆了一般冷冷道:“死又什么可怕?我早便死过几十回了!你若真怕死,便随我来吧!” 青麻挪了两步,看着天九挺拔的背影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了进去。 天九的屋子不大,只一桌一椅,一柜一床,其余起居物件均放置的规规整整,青砖地面之上也毫无尘土。 青麻见了轻声问道:“你要我在此住下了?” 天九头也不回:“那不然呢?总不能舍了你去喂狗。你若是会做些饭菜,便去屋外柴棚生起火来,那墙上挂着几块牛腱子肉,煮来吃了。” 青麻听到肉的字眼,肚子之中咕咕叫起来,天九听了回头道:“进天字号营之前,我也是每日都饿着肚子。” 天九此话倒是解了青麻的窘迫,轻轻一笑跑进柴棚,轻易升起火来,将牛肉熬了一个多时辰。天九闻到肉香,取了两个黑瓷碗递给青麻,青麻盛了满满的一碗肉和一碗清汤端到桌上,站在一旁不敢再动。 天九并未动筷,将一双筷子放到青麻跟前,又出门拾起一半截树桩放下道:“你也坐下吃。” 青麻慌忙摆手:“我不敢,自小到大从未在桌前吃过东西,便是多看一眼桌上的饭菜,不仅爹爹要打,师父打得更加厉害。” 天九叹口气:“我既不是你爹爹,也不是你师父,你若是要在此长居便听我的。”说罢将自己碗中的牛肉拣了三块大的放到那碗清汤里又道:“这肉多得很,你吃些便是。” 青麻怯生生的坐下,看着一碗的牛肉不住流泪。天九极快的将碗中的牛肉吃了,起身道:“我去练功,你慢慢吃。” 青麻虽是饿极了,但胃口却小的很,复又将两块牛肉还了回去,也只是吃了一块牛肉便觉得饱了。听得屋外叮当之声不绝于耳,悄然站在门口看天九习武。 自初晨至午后,天九先后将弩箭、暗器、轻功、剑法一一练得纯熟这才有停手的意思。 青麻端着水罐给他倒满了水送到眼前,天九瞪了她一眼冷冷道:“我习武之时眼中全是劲敌,你悄无声息地跑来误伤了你怎么办?” 青麻听了也不着恼,温声说道:“想不到你小小的年纪竟是一身的本事,不像我,变文尽心学了两年还是上不了台。” 天九一口饮尽清水,擦擦嘴道:“你学变文是为了糊口,实在不行便去换别的学,这又何妨?而我习武乃是为了多活一日,若是稍稍落后于人,说不定明日便被人砍了头去,不可同日而语。” 青麻听了心中一缩,许久才说道:“你武艺如此高强,定然能长命百岁。” 天九笑了笑:“长命?你可知道我心中所盼的是什么?” 青麻茫然地摇摇头,天九将碗还给她笑道:“我只盼死之时痛快些便好。” 青麻听了呆在那处,天九则又取了绳镖去了远处又操练起来。 日照偏西、暮雾蔼蔼。 天九绳镖练了千招,射落几十个蝙蝠之后不住喘息,身后传来清脆悦耳的铃声,回头一望,青麻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小跑着奔了过来。 天九只见她破烂的裤脚之下戴着一个六角铜铃,随着她小脚的跳动发出阵阵铃声。 天九稍一调息,道:“这是何物?” 青麻笑了笑停住脚步,道:“这是我娘临死前留给我的,一直放在身边舍不得戴。你方才讲怕误伤了我,今后你若听到这铜铃之声便停下,可好?” 天九看到了六角铜铃,也看到了青麻白皙的脚踝,还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心中起了一丝异样,不自主的向前走了一步,咽了口唾沫才说道:“好,今后我听到这铃声便知道是你来了。” 青麻听了面上一红,将热碗递给他后转身回了屋子。 这一日下来,天九习练了六七个时辰,已然浑身湿透精疲力竭。回到屋前之时,柴棚那处的木盆已然盛满了热水,青麻理了理垂下的湿发指了指木盆,而后径直退到屋后。 未有过的暖意自天九心中从悄然升起,仅仅一日时光,青麻好似已填满了他十几年冰冷的沟壑,这种感觉太过奇怪,来得也太过突然。 他不明白天罡为何此时要送给他这样一个黄毛丫头,他忽然想到天罡如此的做法乃是要考验天字号少年的意志,意在不断消磨,谁若是一不小心沉迷于这种无谓的舒适,那他离死便不远了! 想到此处天九持剑而起,心道也唯有将她杀了才能安心习练!毫不犹豫地走向屋后,便在此时屋后传来悠扬委婉的歌声。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天九脑中忽然显出一望无际的嫩绿之原,一人纵马而行,青丝飞卷而起,马铃之声飘向天际。 天九听了歌声,又看到脚边温热的水,心中杀意渐渐消散,暗道这女子杀了着实可惜,今后我专心习练便是,与她又有何干系?想罢收了利剑,痛痛快快地冲去一身尘埃,擦净之后朗声问道:“这曲儿倒是好听的很,哪里学的?” 青麻远远地回道:“一年前我戏班里遇到西洲国来的女子,说是什么安远公主,到京城觐见皇帝老儿。可是待了十几日也不曾见到,便带着随从到戏园子听曲。我上不得台,便在台上倒些茶水,她见我俩差不多大的年纪,使了一两银子给师父,要我在一旁陪她说话。谁知我们格外投机,教了我这首曲子不说,还送了一根金钗给我……只可惜后来被师父要了去,还打了我几尺子……” 天九第一次听到什么西洲国,还有什么公主,不由道:“想不到你这小丫头见过的世面倒比我多,你过来吧,等入了夜好好给我讲讲……”顿了顿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青麻……” 第54章 冰雪消融 “青麻……” 天九虽是如此说法,待青麻走回屋前,已然在椅子之上静静打坐。只见他双眼紧闭,一脸的严峻,青麻不敢打搅,转身将水盆倒了,待天黑之后躲在荒草之后悄悄洗了身子才敢进屋。 屋子之中俱是黑暗,青麻四处寻了半晌也未见灯烛,只好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等天九醒来。谁知几日几夜车马颠簸的疲累,在沾床之时一股脑地袭上脑际,只是一会的工夫便沉沉睡了。再睁眼之时天已大亮了,天九光着脊背在屋外走梅花桩,青麻起身洗漱完了,天九仍是专心走桩。 不一刻远处走来三个蒙面之人,其中一人见了天九条条筋肉便如铁打的一般,不由向身后两人道:“天字第九号一向如此么?你们两个可曾见过他出手?” 一声略微躬身道:“我倒是未曾见过,不过听分舵送承之人讲过,这小子脑子极为灵光,来之前身子远未有现今如此雄壮,却总能击杀较他勇猛之人,且几乎次次都是一击致命。不过以我看,也只是虚有其名罢了。” 领头之人淡淡一笑:“天罡出来的杀手又岂能是鹤立鸡群?你越看不出他的本事,他便越有可能杀你!” 天九听了几人交谈,走下梅花桩垂手而立,领头之人走到近前昂头道:“你和这丫头昨夜可曾同房了?” 天九并不懂同房究竟是何意,只当是在一个屋中睡觉便是同房了,随即老老实实地答道:“昨夜已然同房了。” 青麻虽是小,不过在戏班之中这种事见得多了,自然知道同房是何意,不由满脸涨红。 三人不怀好意的看了青麻一眼,随即发出淫邪笑声。领头之人道:“想不到你小子还懂些门路,好得很!你若昨夜不同房,今日少不了要挨顿鞭子!今后这丫头便是你的娘子,便留在此处伺候你,你们好自为之吧!” 三人随即转头离去,青麻脸如火烧,结结巴巴小声问道:“昨夜……你碰了我?” 天九怔了怔:“我碰你作甚?” 青麻听了更是奇怪,问道:“你可知道同房究竟是何意思?” 天九哼了一声:“我自然知道,便是将你留下,在屋子当中同住。” 青麻不由笑了笑,暗道你原来便是个孩子罢了,使劲点点头道:“你说的对极了,不过那人要我做你的娘子,你可认了?” 天九白了青麻一眼道:“那人便是天字号营中的神,执掌生杀大权,我若不认,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也只有勉强认了。” 青麻听了很是生气,将手中汗巾甩给天九道:“好得很,勉勉强强。” 天九不以为意,转身走上梅花桩兀自习练起来。 初来还是草长莺飞,转眼便已是大雪封山。 十个月的朝夕相处,天九与青麻已变得极为熟稔。 天罡原本半月便送些米肉,不过雪路难行,已然一个半月未能送到。 天九无奈。习练得疲乏之时,两人便在这片山林之中四处游走,猎些鸟兽充饥,青麻则用皮毛做了几件过冬的兽皮衣衫。 这一夜冷风呼啸、天寒地冻,屋内虽是生了柴火,青麻在床上还是冻得哆哆嗦嗦。 天九静心打坐至半夜,睁眼仍看到她身子轻轻颤动,起身添了柴火问道:“你怎的如此惧冷?” 青麻并未入睡,起身道:“女子和你们男子如何能比?何况你有功夫在身。” 天九道:“你是怨我未传些功夫给你?” 青麻气鼓鼓地回道:“我不稀罕!你好生习练便是,省得落人于后,有性命之忧。” 天九面无表情,将身上的鹿皮脱下扔到床上。青麻随即又扔回:“你若不是不在床上睡,不穿鹿皮也不怕冻死。” 天九看了一眼跳动的火焰刚要回口,却蓦然明了青麻的意思,起身走到床边挨着青麻躺下。 青麻一脸惊愕,道:“你要做什么?” 天九一把将她搂在怀里:“自然是要我家娘子暖和暖和,若是冻死了,之后我一人岂不是无聊透顶。” 青麻待要挣扎,却觉得身前的天九如同火炉一般,便再也不能推开,只好求饶般的说道:“你莫要……莫要……” 天九将脸贴近,闻着青麻诱人的体香那处不知怎的,便如柏树枝条冻僵了一般,喘息变得急促,呓语一般的道:“莫要做什么?” 青麻动也不敢动,天九黑白分明的眸子满是火,轻声说道:“我是你娘子,你自然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说罢轻轻闭眼。 天九努嘴狠狠印在青麻唇上,只听她一声娇呼,喃喃道:“原本我打算……将身子再留些日子给你……” 天九并不知男女之事,喘息道:“你的身子……怎么给我?” 青麻面色红透,将天九的手放在柔软的胸脯之上道:“这便是你的,你要不要看?” 天九只觉手指间传来莫名悸动,小腹那处如同烧起火来,问道:“平日里你洗澡之时从来不让我见到,今夜这是怎么了?” 青麻眼中流出泪来:“我冷,你只管脱了衣衫将我抱的紧了便是了。” 天九此时便如听话的孩子,乖乖脱了衣衫,青麻温热而光洁的身子在薄被之下散发着叫人发狂的气息,天九扑倒青麻身上,发狂了一般的说道:“我便要了你……” 那夜的血滴是天九见过的最少的,青麻颤动的身子和滚烫泪,令他比杀过的所有人都记得深刻。这血是青麻的,也是天九的。 冰封解冻之时,山上的溪流带着碎冰顺流而下,流进青麻手中的瓦罐,她捡起一块薄如蝉翼的冰片含到口中,身后传来脚步声,以为是天九来寻她,刚要起身相迎,却听到一个冰冷的声音:“带走!” 两个蒙面人快步上前一拳打到青麻小腹令她昏死过去,三人极快的穿过残雪星布的古林,消失在摇曳的万千枝条中。 天九习练得累了,回到屋内去寻青麻,屋子空空荡荡余香留存,只是没了青麻的影子。 第55章 五道关 天九有些慌了,大雪封山肉粮匮乏,他唯恐住在附近的其他杀手擅自闯了进来将她掳走吃了,疯狂的在周遭找寻。 果不其然,在溪边寻到了破碎的瓦罐,还有在下游恶狠狠盯着他的另一个少年。 天罡绝不许相邻少年有一丝丝的接触,这少年擅自闯了进来天九完全可将其杀了,不由怒道:“你来此作甚!是不是掳走了我家青麻!” 那少年脸上有一道极深的疤痕自眉骨斜贯至嘴角,手中紧紧握着一柄长刀冷冷回道:“我不知道什么青麻,你是不是曾到溪对岸掳走了老子的女人!她现在哪里?” 天九哼了一声:“你擅自闯到我的地界已是违背了天罡的规矩,你可知我可将你杀了?还要在这里向我要女人!我的女人也不见了!” 那少年恶狠狠地道:“我要去你屋子里去寻,你莫要拦我!” 天九虚剑一指:“滚!” 那少年怒声骂道:“你这厮找死!”抬手射出两枚弩箭。 天九早有防备,脚步一幻便已偏头闪过,那少年已然一步纵跳而来,长刀迎面劈下。 天九丝毫不慌,脚步一错身子转个半圈便已闪到身后,长剑猛然刺出。 长疤少年眼前一花,背后劲风来袭,半空之中连忙拧身使了一个张果老倒骑驴,只听刀剑猝然撞在一处,天九手中剑刺在刀身,直将那少年击飞出去。 长疤少年虎口开裂,衣衫亦被剑风撕得粉碎,露出白净的身子。 天九并不追击,冷冷道:“你懈怠了!不出十招你必死!” 那少年愣在那处,眼前之人着实高明得多,仅仅一剑便破了他的刀势,自己决计不是敌手,只好软声道:“我只是来寻人罢了,真若是不在此处,我自行离开便是!” 天九不动声色,道:“我的女人你可曾经见了?” 那少年骄纵之色全无,老老实实地回道:“我在林中的确听到一女子闷哼之声,因此方才以为是你掳了我女人,这才过溪查看。如今看来,被掳的女子应是你口中的青麻。” 天九眼眉一动,恍然道:“你我的女人都被人掳走,定然是天罡所为,你我也不必再寻了,回去吧。” 少年听了心下一沉,极为警觉的往后退去,到溪边之时才说道:“如此看来,你我的女人都凶多吉少,不过也是毫无办法的事,就当她从未来过也便罢了。反正立春之时,你我均要经五道关开刃,到那时还不知谁能撑到最后,随他去吧。” 天九手脚发冷,自入了天罡以来从未有过的绝望袭上心头,喃喃道:“从未来过?” 长疤少年轻轻一笑:“不如此,又能如何?天罡肯给咱们女人,便可将她收了回去。” 天九道:“话虽如此,不过你对她便未有一丝情义?” 长疤少年摇摇头:“情义算什么,能比命金贵么?便如你所讲,因为有她,我沉迷在温柔乡里,的确懈怠了不少,不然方才交手我也不至于如此狼狈。她没了也好,这段日子潜心习练,立春之时便见分晓!”说罢极快的越过溪水,生怕天九再来追击。 天九愣在那处,青麻走了便好似将他整颗心剜了去,胸中已然空空荡荡,手中利剑也觉得毫无趣味,索性回到屋内,躺倒床上,将青麻枕过的崖柏枕头紧紧搂在怀中。 翌日清早,屋外有人喊话:“天字第九!立春将至居然还有心思久睡,可是不要命了?” 天九听了缓缓走出屋子,冷冷道:“你们将青麻带去了哪里?” 屋外依旧是那三个蒙面之人,领头之人见天九所言不善,残眉一挑叱道:“你居然如此对老子讲话!” 天九抽剑在手,淡淡地说道:“我对你讲话是因你还喘气,若是不讲你便已死了!” 领头之人心下一凛,喝道:“怎么!你要造反?” 天九口咬剑身竖起散发后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要青麻!” 那人打个哈哈强装镇定:“青麻现今决计不可给你……” 天九手一抬,嗖嗖嗖三枚袖箭分袭三人,身子同刻猛然窜出,身形之快只剩残影,长剑却已递到那人咽喉不足五寸之处。 那人堪堪避过袖箭,咽喉那处冷风如百针乱扎,连忙闭目仰面倒纵,身后两人见状抽刀去拦,两刀与长剑瞬时绞到一处,只听铿锵之声炸响,两人户口顿觉钻心剧痛,手中刀把持不住,呼呼两声飞到半空,天九飞起两脚奔心而去。那两人知道这脚的厉害,侧身收臂抵挡,只觉清脆声响自臂膀传来,两条臂膀立时耷拉下来。 “且慢!你想青麻死么!” 那人见天九已近癫狂,眼中杀意冷彻周身,连忙喝止。 天九长剑已刺到半途,随即轻轻划了一个半圈又收回横身变为守势,如此境地尚能手法自如,三人见了无不惊骇。 “我如何才能见到青麻?” 天九口气颇为平淡,就好似方才杀气冲天的并非自己一般。 领头之人点点头:“好!好得很!未曾想你小小的年纪便可以一敌三,令我等如此狼狈!日后技艺超越门主也并非难事!” 天九不为所动,继续问道:“如何才能见到青麻!” 领头之人伸手下压,示意天就莫要再出手,连忙道:“你应知晓,立春之时便是你等钝刀开刃之时,到那时便有五关要过,青麻便在第四关的绝字关中,你若有本事便将她救出,若是本事不济,也只好眼睁睁见她离你而去,再也寻不到。” 天九心知此刻将三人杀了也无济于事,好在总算知晓青麻并无性命之忧,尚有月余可活。到那时自己或许真能将其救了,想罢收剑道:“你们走吧,到时我自然要将她救下!开刃之后便带她出林。” 领头之人拍拍手道:“既如此,咱们便祝你旗开得胜,早日抱得美人归!”说罢三人极快的离去。待走出一里多地,一人长出一口气道:“这小子当真凶狠,若不是大哥出言将他镇住,咱们仨今日都得交待在那儿!” 第56章 闯关 领头之人正色道:“这个天九绝非凡夫俗子,你二人臂膀无碍吧?” 一人苦笑道:“我两人臂膀都已然断了,幸好他立春之后便可离开冷山,若不然梁子结的太深,咱们早晚要被其杀了。” 领头之人沉了片刻才道:“如今也只有影子可克制此人。” 一人听了点点头,道:“钝刀开刃要经历兽、器、阵、绝和人五关,这人字关,莫不是便是这影子?不过钝刀和影子,任是谁死岂不都可惜的很?” 领头之人四下望望,低声说道:“你们两个来得晚些不明了其中奥秘,所谓开刃也只是门主挟制他们的手段罢了。 经历五道关也并非真要其经历生死,而是进一步消磨性子,令其日后接单杀人再无顾虑。而第五关与影子之斗乃是要影子更加了解此人,日后若是无用之时,影子出手更有把握。” 另两人听了似懂非懂,不过哪里有人肯承认自个儿蠢笨,不约而同点头称是。 天九废寝忘食日夜操练,冰雪终是消融,松柏枝头已然昂起头来。 那三人脚踏松软湿泥之地,发出清脆的吧唧之声,自林中传到天九耳中。 “你等又来作甚!” 三人还未出林却听天九不耐之声传到耳边,均惊愕不已,互望一眼之后又走急走了六七十步才出了林子,天九已然昂头而立,眼中冷煞之意倒比数九寒天还要冷上三分。 “你莫要误会!”领头之人想要拱手,不过眼中闪过一丝不忿,到半途又收回道:“我们过来乃是告知你,再过三日便是立春之日,到时自然有人领你前去闯关。第一关乃是兽字关,你当心了。” 天九抽剑凭空一削,眼前那一段溪水竟忽然断了流动。三人见了面面相觑,佯装未曾看到转身离去。 领头之人叹口气道:“想不到老夫浸淫剑法多年,竟不如一个自行修习的少年。方才他那一剑,剑风凌厉霸道,可令溪水断流,简直匪夷所思。” 天九这一剑也被隐在对岸林中的长疤少年看在眼中,待那三人走后轻轻击掌道:“你的剑风可令溪水断流,也怪不得那日剑风轻易便撕裂了我那一身旧衣。” 天九并不回头:“你的刀法若不是疏于修炼,应与我不相上下了,又何必故意奉承。” 长疤少年轻轻一笑:“你太过高看在下了,即便是我习武不辍也难以在你剑下存活,天资这东西又岂能是后天可弥补的?我只盼日后再也碰不到你。”说罢再无动静,想是走得远了。 三日之中天九还是苦练,饿了便喝口溪水,只盼可早日将青麻救回。三日之后天九轻便遇到兽字关,将黑熊击杀之后算是过了这一关。 第二关乃是器字关。 天九被人带到一幽深狭小洞穴,先是飞蝗石、镖、飞针等暗器如雨来袭,在洞中几无可避,等其挨过十余拨之后,身上已然中了几十样暗器,好在悉数避开要害,也只是多流了些血罢了。 撑到略微宽阔之处,却见洞顶乌压压俱是巨大马蜂窝群,马蜂如黑烟一般出出进进,每只竟有拇指大小。 见有人擅闯,震耳欲聋的嗡声大作,如漫天乌云一般的马蜂追刺而来。天九见状容不得半分惊慌,使出浑身解数,飞镖、袖箭乱射,不过也撑了只片刻便射了个干净。 马蜂仍是数以千计,无奈之下只好满地翻滚,手中长剑竭力斩杀,剑风过处,马蜂噼噼啪啪成群掉落。仍有不少马蜂穿越剑风,将天九面上、手上叮得满是血红色的大包。 一炷香工夫,马蜂还余三四百只,无奈双眼肿胀根本无法睁眼,只好听声辨位挥剑斩杀,又咬牙将身上所中暗器一一拔出全力飞射。 又过一个时辰,满洞的马蜂已被他全数杀死,自己也如猪头一般仰躺在地不住喘息。 几人进洞见满地马蜂尸身,又见天九的模样谁也笑不出口,站在那处愣了半晌才有人道:“天九,这么多年,马蜂全数被一人除掉,那当真还是头一遭,你硬的很!” 天九鼻孔出气哼了一声:“器字这一关仅凭暗器根本毫无胜算,我用剑杀了上千只,算不算过关?” 那人负手正身,幽幽说道:“你手中的长剑也算得是器,当然算过关。这一关就是要将你们逼到绝境,用尽全身解数过关,即便是拳脚头牙,都算是器,全看你等如何运用。经此一关你已身受重伤,再过三日去第三关。” 天九随即问道:“我女人青麻在第几关?” 那人听了哈哈一笑:“她嘛,在绝字关。不瞒你说,那道关卡极难,你需在水中憋气许久,才能过第一道卡,而后是滚刀、飞木和地火,只要你足够快便可将你女人救了,若是晚了……那女人也只好被旁人糟蹋了,而后便再也见不到了!” 天九听了豁然起身,一剑将那人耳朵削去了半只,骂道:“你们这些下流之辈,个个该死!” 那人长刀才抽到一半,耳朵却已经掉落在地,暗道此人仅凭声响便可削掉我半只耳朵,我几人绝不是他的敌手,也顾不得疼痛,只好佯装大怒道:“五道关设置之人乃是门主,你这是要反了吗?” 天九长剑并不沾血,冷冷道:“在天罡杀人吃人都是家常便饭,削你半只耳朵便是反了?荒谬!五道关我定然一一闯过,省得你们在我耳边聒噪!”那人听了捡起残耳扭头便走。 三日之后天九已好得七七八八,只是面目还有些青肿。几人将他带至一处庭院之后道:“一个时辰,若是可从前门入,后门出便是过关了。” 这乃是第三关阵字关,这庭院之中定然是隐着不少阵法和机关埋伏,不由加些小心,使长剑探路。 果不其然,这一路之上的青石板路之上满是机关陷阱,不是深坑便是绳索,哪怕走错一步便要被困住,好容易过了半里长的青石板路,前面现出一道极为狭窄的石墙小巷,周边并无可绕之径,这石墙之巷便是必经之路。 第57章 阵绝两关 石墙两侧及地上还不知有多少机关陷阱,不过半个时辰已过,也容不得他迟疑。深吸口气、舞剑为盾,单脚轻点飞身纵跃而起,施展壁虎功,在石墙之上极快爬行。身后风声骤起,暗箭火舌纷纷而出,头顶摆锤利斧贴着后背一一擦过。盏茶过后,终是穿过石巷小心翼翼地落在前路。 只听一声轻喝:“无间炼狱……” 八名黑衣少年从天而降,各自手持儿臂粗的赤红色双锏,长约四尺二寸。这八名少年个个身高八尺,生得剑眉星目,手臂之上青筋条条看似颇为强悍,见了天九纷纷露出不屑之色,冷冷观望。 一人远远道:“此阵唤作无间炼狱,八人十六锏,劈、挑、滚、压、搂、旋、撩、刺、崩、扫、滑、粘、脱,招招致命,间不容发,你好自为之!” 天九用长剑对敌此时定要大大吃亏,若是暗器袖箭,这八人十六锏挥舞起来密不透风,自然也难以破阵。索性收了长剑取出绳镖,在八人身前慢慢游走。 片刻过后,八名少年已然难以忍耐,其中一人轻叱一声:“围!” 八人脚步同刻而动,天九双脚一点呼地一声飞过八人头顶,绳镖却自他腋下飞出,直射号令之人。 绳镖快如流星,那少年猝不及防,幸好身旁有人抢上前去挥锏格挡。 天九手腕一抖,那绳镖却如灵蛇一般偏向一边,噗的一声射中另一人后背。那少年啊呀一声,绳镖随即抽出,一时间血流如注,扑通一声扑面栽倒。 八人无间炼狱之阵对敌无数,上来便折了一人还是首次,剩下七人心中惊骇,反身便向天九冲去。 天九身子轻轻落地倏然向左一弹,七人见状脚步凌乱,已有三四人碰在一处,号令的少年大声喝道:“莫慌!莫慌!” 天九却已然再次出手,绳镖化作游蛇极快的缠绕住一人脚踝。那人只觉得大力传来,惊叫一声已然被天九扯出阵中,一人见了慌忙上前去救,一股劲风扑面袭来,抬头一看,三支袖箭已到了近前,大喝一声横锏格挡。 只听三声脆响,赤红色长锏之上火花四溅,三枚袖箭转而更快地飞向别处,身后有两人躲闪不及,袖箭分别射中臂膀胸腹,吃痛撒了双锏滚在一处。那被绳镖掳走之人见状也吓破了胆,手中双锏胡乱挥舞,砸在绳镖之上却是毫无用处,眼睁睁看着被扯到天九身前。 那人心知到了跟前必死无疑,大喝一声猛然掷出双锏,呜的一声闷响如雷而至,天九身子滴溜溜一转便已闪过,一脚踢在那人下巴,直将他踢飞三丈有余。 “撒手锏威力如斯,当真骇人!”天九几个起落翻飞出去,将钉入砖墙两尺的双锏拔出在手中掂量,道;“这东西有些份量,用起来倒显得气盖山河,好得很!你们四个可还要再战?” 剩下四人愣在那处,原本孤傲之色已然飘到九霄云外,只听远处那人骂道:“简直是群酒囊饭袋!此战门主对你等寄予厚望,竟如此不堪一击,还不赶紧退下!天九,你此阵已过,莫要再出手了!” 那四人这才敢上前将受伤之人抬走,天九道:“可还有阵?” 那人摇摇头道:“此关对你来讲,简直易如反掌,老夫还有何颜面再要你过阵?你可知无间炼狱之阵罕有敌手,乃是门主亲自操练,未曾想在你手中便如小孩子一般。你这以柔和刚的法子果然厉害。” 天九道:“门主亲自操练也不过如此。方才我若是用长剑硬闯便是自投罗网,那长锏无坚不摧,且密不透风,我在其中唯有挨打的份儿,也只有远攻,引他们主动追击而出纰漏,如此以来才有可乘之机,却未料想如此轻易。” “天九,咱们都是天罡的人,你如此厉害,老夫自是高兴,门主也定然另眼相看。”那人似笑非笑,说罢便要离去。 天九道:“既如此,你们放了青麻,我自然好生为天罡效命!” 那人听顿了顿才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你虽是厉害,却也无法倒反天罡,命该如此,老夫不敢违背。” 天九听出那人的意思,喝道:“你等若是害了青麻,我天九自然要倒反天罡!” 那人哈哈大笑:“为了区区一个女子,便要和天罡作对?你莫要以为轻易过了几道关便可横行无阻,这世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永远不会知道,若是与天罡为敌将是一件如何可怕的事情。” 天九不以为意,道:“那咱们便走走看!” 那人轻笑一声:“天九……好得很!” 绝字关也是三日之后。 有人将他领他到一处江边深洞之中,指着一处溢水之泉道:“你自这水洞钻进,潜游片刻便可寻到出口,便算是过了第一关,余下的自行去探便是。” 天九身上暗器众多,如此下水便直直沉入水底,再也无法上来,只好取出放在水边,深吸几口气扑通一声跳入水中。这泉水极深,沉了十几丈才依稀看到一处水洞。 水洞狭窄只容一人钻过,且极为幽深,看不到里面有些什么,不过青麻便在此关,想也不想便钻游进去。 手中一柄短刀在洞壁之上刻划,如游鱼一般快速前行,盏茶之后才堪堪出洞。 头顶之上显出点点火光,胸内之气残余极少,双腿摆动如浆向上攀升。此时耳中尖鸣不断,心肺好似要炸了一般,双目之中也已然变得灰暗,心道不妙,好在出口在际,终于在半昏半醒之间跃出水面。 天九缓缓游向水边,坐在石地之上喘息不已。出口乃是一汪深蓝色的水潭,水质清澈无比,却也幽深无底。也顾不得歇息太久,起身向洞内走去。 半里之后火光隐隐,前路现出一条燃着红火的火炭之路,火苗摇曳、绵延一里开外,周边石壁极为光滑,并无着力之处。 一人远远道:“此为火炼之路,你若有胆便赤脚走了过来。你若无胆,可跪地给老子磕九百九十九个响头。只不过你的乖巧女人恐怕等不了许久。” 第58章 真真假假 天九听了随即脱下靴子运功于足,在火炭之上狂奔起来。 一时间火烟四起,身上衣衫呼的一声发起熊熊大火,脚底则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响,满鼻俱是皮肉焦糊之气。 待衣衫烧到大腿那处,天九猛然一跃飞出五丈,落在前路一个水坑之内,总算将身上的火扑灭,这一关也算过了。只是脚底肉皮已然焦糊,看了一眼刷刷两剑便将创处削去一层,露出鲜嫩的皮肉。 远处那人见了心中一惊,暗道此少年当真果决,点点头道:“前路乃是飞雷木,上有巨木,下设尖刺……” 不待他讲完,天九已然站在飞雷木前,只见一个幽深窄巷之中上挂来回摆动巨木,且其上插满利刃,其下乃是细木削尖而成的尖刺,密密麻麻延伸至巷口。 此关要过绝无取巧之处,只可算准巨木扫荡后空当,在尖刺之上翻滚而过。 天九略微看了看,心中默念巨木扫荡之后的时差,运起金钟罩气一头钻进巷中,算准时机滚过第一根巨木。尖刺虽是锋利,一时间也难以刺进。 只不过这巷子极长,恐是有里许,天九滚至中央那处金钟罩气已然消耗无几,尖木已慢慢刺进体内,又咬牙滚过十几根巨木,木桩尖刺之上已然鲜血淋漓,浑身上下除头脸、双臂及小腿之外千疮百孔、血肉模糊。 天九心中默念:青麻便在前路!不可懈怠。复又强打精神,一声不吭的滚过剩余尖木,终是翻身落在平地。 远处那人击掌良久才道:“好得很!你可稍微止血,再向前行。” 天九并不理会,扯下破衣在身上胡乱一擦,那破衣变得湿湿嗒嗒,不住往下流出血线。 前路一片开阔之地,铺满金黄细沙,天九暗道此关看似寻常,倒比前几关凶险得多了,一旦落入流沙之中焉能再逃出生天? 那人道:“此处乃是流沙之河,你千万当心,可用一旁木片为桥飞身而过,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那人口中木片只有区区五片,这片流沙宽却有足足五十丈。天九寻常轻功一跃五丈开外不在话下,只是现今血流甚巨,加上流沙之上不敢着力,一次三丈也未必能行。 正在踌躇之际,想起身上带着绳镖,连忙将绳镖两头各捆好一个木片,先掷出一头,身子飞身而起轻点木片,再抛出另一个木片,将手腕一抖,又将身后木片抛到前方,如此往复,终在体力耗尽之前越过流沙。 那人看了哈哈大笑:“你轻功不弱,且脑子也够用,这一关过得极为精彩,老夫佩服!” 天九喘息道:“少废话!还有最后一关,我要青麻!” 那人忽地言语冰冷:“那只能看你的本事!这最后一道关乃是刀山,你且上来!” 天九走了几步见前路已断,现出一十几丈深的大坑。大坑之内有一块巨大山岩,其上钉满了锋利双刃,无任何下脚之处,一旦盲目跃下定然是刺透双脚。且山岩之上已然泼满黑油,光滑至极,即便是不插满利刃,仅凭双手双脚也难以攀过。 天九心下焦急,也知太过鲁莽连自己也要死在这刀山之上,又何能再救青麻?稍加思索之后,取出长剑咬在口中,先以壁虎之功爬到坑底,站在事先看好的那处凸起,气沉丹田一声大喝,身子如燕飞起,快要落地之前用剑一点山岩翻纵飞起两丈,再要落地又是以剑为脚弹飞而起。 这山岩高有二十余丈,天九起落三十余次方到顶端,再要下山倒显得轻松,十几个起落便越过山岩,又用壁虎功攀升到坑边。 抬目一望,只见远处有一间屋舍亮着昏黄之光,里面传来凄厉惨呼,天九心下剧痛,那惨呼不是旁人,正是青麻传来,也顾不得形神俱疲飞奔起来,口中大叫道:“不可伤她,谁要伤她,老子让他永不超生!” 屋内再无声息,等天九破窗而出,只见一张木床之上残余斑斑血迹,一黑衣人自后门而出逃得远了。 天九一声嘶吼:“还我青麻!” 黑衣人回身冷冷望了天九一眼发出凄厉怪叫,眨眼间便不见踪影。 天九满腔期盼顷刻间化为乌有,周身伤痛便如洪水破闸一般席卷而来,一举将天九击倒在地。 一人远远道:“你可知道此关为何叫做绝字关?你可知为何要给你送女人?” 天九以手捶地砰砰作响,骂道:“天罡!你们都是畜生!都该死!” 那人轻轻一笑:“当真可笑,青麻原本就不是你的女人。她早便是门主的小妾,门主玩的腻了才送到你身边,你还当真了?她陪你这一年也只是逢场作戏!为的是那几百两银子和自由之身。” 天九听了仰头大笑:“你放屁,我才不信!那夜……她分明流了血,青麻是我天九的女人!” 那人听了便如听了天大的笑话,笑了半晌才说道:“那是她提前预备的鸽子之血,为的就是骗你这种雏,为的就是让你动情,你当真是个呆子!” 天九听了近乎癫狂,狂叫道:“这绝无可能!绝无可能,你叫她出来,我们当面对质,当面对质!” 那人冷哼一声:“你莫要痴心妄想了,她怎么会再见你?” 天九爬到床上,双手抖如筛糠摸着斑斑血迹,骂道:“我不信,方才那人分明将她杀了,他是不是我的影子,我要杀了他!杀了他!碎尸万段!”无意间却见到在床角之处竟有一块血肉,天九连忙取来观瞧,却是一断裂的阳具。 天九见了疯笑起来:“青麻将影子那话儿扯断了,好得很!好得很!” 那人听了微微一怔,暗道此事如何能有,只好道:“这绝字一关为的就是让你等从绝境到见到转机,再到绝望,最终还是无法救出青麻,再者即便是救出,青麻也定然不会跟一个杀手度过余生,这便是你们命中之绝,你懂了吗?” 天九撕下床布,将那话儿包好,笑道:“我命中之绝,也便是他人之绝!我也不信青麻对我如此绝情,待我杀到百人,若她尚在人世,我定然要见她一面!” 第59章 三千七百一十三 天九自怀中掏出干瘪的肉干望了望远水之上粼粼的月光,起身走到影子跟前将那肉干放到他眼前道:“你看,这是什么?” 影子起先并不睁眼,不过天九手中的布条很是熟悉,睁眼看了看浑身晃颤不已,嘶声道:“还我!还我!” 天九冷冷一笑:“还你什么?” 影子张口嘶嚎:“啊!!这是我的宝……我的宝……” 天九将布条缓缓打开,露出一小撮灰黑色的肉干,道:“听你讲话的语调我便知道你是!”伸手将影子裤裆刺啦一声撕开,露出比女人下巴还要干净的裆部,笑道:“你不应该叫做影子,你该叫公公……” 影子听了失声狂呼:“杀了我!快些杀了我!” 天九不为所动,问道:“青麻究竟死了没有?” 影子一怔,喃喃道:“我方才早便讲了,我扯断了她的双臂双腿……” “但你就是不讲她到底有没有死,因此你还有事瞒着我,若是你如实讲了,你的宝贝我便还给你,等你死了一同葬了也是好的。” 影子听了喉头咯咯作响,许久才道:“她自然是……她那时气息微弱,定然是活不成了,你又极快的过了刀山,我便在半路将她扔了,不过天罡一直有人跟随,以防你追来,将她尸身收走复命去了。” 天九半信半疑,道:“天罡送给我们的女子俱是门主的小妾?” 影子摇摇头:“或许是,或许不是,不过对你们都是虚情假意此事确实是真真的。” 天九骂道:“青麻若是对我虚情假意,又怎会拼命抵抗,还扯断你的脏东西!” 影子听了好似想起极好的往事,笑了几声才道:“这女子与众不同,只是很会演戏罢了……”舔舔嘴唇又兀自道:“不过,你小子当真是艳福不浅,自青麻之后我再也未沾染过女人,我时常寻思,即便是我身体健全,恐怕也对其余女人也是……食之无味……” 天九面沉似水,静静说道:“你的话我信,除了青麻,这十年间我从未对其他女子动过情欲,如此看来,我倒和你差不了许多。只不过,这些年来你糟蹋了不少的女子,简直天地不容。”顿了顿又道:“我且问你,天罡总坛在何处,门主又是何人?” 影子苍白的长脸上细纹骤起,奇怪地看了看天九徐徐道:“你简直疯了,难不成你不知天罡每一层级俱是单线相联,且互不相识。便是分舵与分堂之间也并不认识,靠的是纸张传令。我区区一个影子如何知晓如何核心之事?再者,便是知晓,仅凭你区区肉体凡胎又能如何?我看你还是早些对老子动手,省得麻烦……” 天九取出短刀在臂膀之上擦了擦道:“看来唯有对你动手,你才肯如实讲来。” 影子忽地狂声大笑:“来哇!” 砰的一声闷响。 天九猝然一拳击在影子左胸,他只觉一颗肉心被这一拳击得扁了,几乎难以跳动,张口便要叫骂,却又被天九点中哑穴。 “三千七百一十三,这便是青麻初见之时对我讲的话,如今用在你身上恰到好处……若是你肯讲了便点点头,讲完之后必然给你一个痛快。若是不讲,以我的手段,莫说三千多刀,便是六千刀也不在话下!” 影子双眼激凸,死命摇头。天九见了将他拖到树边,扯下衣衫绑好,使双脚距地一尺有余无法挣扎,随手便在其左胸割了一刀。一铜板大小的肉皮迎风飞起,又飘飘落在树下。 怪的是影子伤口那处一丝丝血也未流出,天九见了露出罕见的笑意:“万事开头难,咱们这第一刀着实好极了。” 说罢出刀如电,并在口中默默数数。影子片片皮肉如雪飞舞,在文昌虎夫妇坟前纷纷飘落。眨眼间五百刀已过,影子胸前只剩一片红黄之色,且缓缓渗出血珠好不骇人。 天九收刀在地上用脚划了一个一后点开影子哑穴问道:“我刀法如何?” 影子呲牙一笑:“你刀法果然高明,我虽是中了五百刀,却仍快活得很!再来!” 天九顿了顿才道:“不肯讲?” 影子惨然一笑:“横竖是死,何况老子如何知道天罡的确切消息。” 天九冷冷道:“那你是如何进了天罡,又是如何上岛监视我与当奴厮杀的?” 影子似是想起尘封已久的往事,叹口气道:“那时我还算得好人,乃是相府里的首席侍卫。只因张大宰相那夜被人刺杀,我拼死御敌,无奈势单力薄,致主子一家老小全数殒命。逃出之后向禁卫求援之时,反倒被禁卫将军下令捉了,定为刺客内应扔进死牢。 也不知怎地迟迟不曾提审,半年之后便被人押着到了岛上,糊里糊涂便进了天罡,命我等十余人监视你等捉对厮杀之事,现今想来也是一头雾水……” “好人?”天九轻轻一笑:“好人难做,谁还愿意去做好人?你那时不会也是个傻子!不过这番话倒也算老实,再来五百刀!”随手又点了影子的哑穴。又是一片光华乱舞,影子两条臂膀皮肉被齐刷刷削去一层,满是红血青筋,正不住颤动,清风袭来,影子无皮之肉发起疼来,还是咬牙硬挺。 天九气息极为平稳,问道:“你本名是什么?”刀柄顺势一推,点开影子哑穴。 “好刀法……遥想当年我如你这般年纪,若是与你交手,决计不是你的对手……” “叫影子叫长了,连本名都忘却了?你和我一般,无父无母、无妻无子?” 影子听了浑身颤抖,道:“我……我自然有!不过我不能认,亦不能告知我的本名,不然你寻了去将他们杀了,那便要糟了……” 天九哼了一声:“我杀的人不少,却也不是谁人都杀,杀了他们有什么好处?他们值几个银子?” 影子忽然哈哈一笑:“你说得对极了,人命才值几个钱?” 天九自怀中取出一个竹筒,在耳边轻轻一晃,发出极轻的沙沙声响。 第60章 千刀万剐 影子听了裤裆顿时湿了一片,哀声道:“你我俱是杀人成瘾的主儿,何必对我如此阴狠?” 天九面色如常,咚的一声脆响打开竹筒塞子后道:“你杀的都是些无辜女子,且数目比我只多不少。而我杀的大多都是江湖豪强、皇家贵胄,他们手中的血污一点也不比我少。因此,咱俩比起来,我好似要强上一些。 我看再问下去也是徒劳,你也全然抱着必死之心,之后我也不必再问了!”话音未落已然点了影子哑穴,将竹筒之内的大颗盐粒用手指碾碎,一点点撒在影子创口之上。 影子顿觉周身剧痛无比,好比是亿万只蚂蚁在身上肆意乱爬,不由得浑身扭动,面目变得极为狰狞,已经看不出一丝丝人的样子。 天九缓缓走到文昌虎坟前默默站了一会道:“文居士,您医者仁心,定然见不得此种场面。不过此人对你也曾有过非人蹂躏,加上他手中尚不知多少妙龄女子的无辜冤魂,今夜,我缓缓将他折磨死去,还望您莫要怪罪。” 身后传来脚步声响,天九双耳微微一动,知道是文家兄妹已然赶来,朗声说道:“我劝二位还是莫要再过来了,此人我几乎将其剥皮,你们见了怕是难以承受。” 文峥竹远远看到一个血人在父亲坟前的柏树上极力扭动,腹内立时翻腾不已,哇的一声吐了。 鹰哥何时见过此种场景,也随着文峥竹哇哇大吐。 天九淡淡道:“还有两千七百一十三刀,估计得到三更以后,你们先回吧。” 文峥竹起身厉声道:“你一剑将他杀了便是,如此折磨有悖人伦天道,收手吧!” 天九兀自道:“他对文居士所做所为,你兄妹二人俱都看在眼里,且他还杀了数以百计的少女,一剑杀了才是有悖天道轮回。若是我哪天被人捉了去,也应是这种死法,我绝无怨言。” 说罢绕到影子背后肆意挥刀,鹰哥愣在那处默默数数,到五百次之时天九停手,见文家兄妹还未离去,又是一个五百刀挥完,影子身子已不再扭动,只剩微微颤抖。 文峥竹不忍再看,对鹰哥说道:“他虽是狠了一些,却也是为爹报仇,只不过我不敢再看,这便回了。” 鹰哥看得胆战心惊,连忙道:“小妹所言极是,这便回吧。”转头对天九道:“九爷!有劳有劳!我和小妹在家中备好酒菜等你……” 天九听了酒字心中起了一丝希冀,背身摆摆手,又举刀在影子双腿挥舞。 三更时分,天九已在影子身上割了三千七百一十二刀,他仍吊着一口气息,一张惨白的脸皮被整个剥下,挂在一旁的树杈之上。 而影子全身已变得无皮血红,血珠滴滴答答如细雨一般的落下,将柏树下的地皮浇成一洼红水。 天九身上干干净净,竟未落下一点点血迹,问道:“影子,下辈子可还要如此作恶?是不是要找我寻仇?” 影子无力摇头,断断续续地道:“有……此……一遇,再也……再也……不见……还有两刀,快……” 天九心中倒有了一丝怜悯:“你居然还为我数刀,只可惜你少数了一刀,眼下只剩一刀,你要我刺向何处?” 影子发出咕咕怪笑:“咯咯咯……心……” “好得很!”这一刀随“很”字的尾音刺入影子左胸,影子霎时不再颤动,总算圆满去了。 天九将那块肉干塞入影子口中,将其拖到远处山坡之上,而后缓缓赶回百草谷。 鹰哥正在翘首等候,见天九不紧不慢地走来,迎上前去道:“九爷,那人……” 天九好似略有疲惫,双目微睁:“三千七百一十三,一刀不落,已然气绝了。” 鹰哥吐吐舌,略有不安的问道:“他虽是罪大恶极,却也不必劳烦您赐他凌迟之刑,是为……是为了何事如此动怒?” 文峥竹远远听了,手中炒勺轻轻一顿,只听天九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传来:“他是我在天罡的影子,为的就是暗中监视,一旦反叛天罡便要暗杀。 再者这厮十年前欺负我的女人,令我现今也寻不到她,且此后十年间,死在他手下的妙龄女子不可数计,于是这口十年恶气便化作今日千刀万剐…… 不过他总算是解脱了,而失去至亲而苟活的行尸走肉却要忍受一辈的孤苦。如此看来,倒便宜他了。” 鹰哥听了眼中流出泪来,喃喃道:“九爷所言极是,每每想起爹爹生前训斥,鹰哥心中便隐隐作痛,这种哀伤恐是要伴我终生了。” 文峥竹听了低低啜泣,默默地将酒菜摆好,踌躇的站在屋前等候天九。 鹰哥将天九引到桌前,安顿其坐下后拉着文峥竹跪地叩拜,口中泣道:“我们兄妹二人在此叩谢九爷,为爹爹报仇雪恨!” 天九看了眼神冷漠并不阻拦,等两人磕了三个响头才淡淡道:“文居士与我有恩,此事义不容辞。不过我杀人从来都是三千两,我看你二人也承受不起,三个响头便是付了银子,起来吧。” 文峥竹听了冷脸将鹰哥拽起,道:“你虽是睚眦必报,却不失为公平之辈,那便以你之言,酒足饭饱之后咱们便再两清了……” “两清也好,再无瓜葛也罢,今后咱们只当从未见过,免得天罡对二位不利。也望二位守口如瓶,不透露在下半点消息……”天九一脸肃穆冷峻之色,文峥竹看了怔了怔,心道此人如此面目倒令人生畏。 桌上荤素菜品有八,浓烈药酒则有五斤。 一夜三千七百多刀已耗尽气力,肚内空空如也,闻到酒菜之香早便按耐不住,取出银针一一试了这才大快朵颐。 一阵风卷残云,菜吃了一半,那一坛五斤的药酒已然喝得精光。 天九浑身燥热,褪去了上杉,露出伤痕密布却又精壮如铜的半身。身上的汗珠在伤痕之中肆意流淌更显得孔武有力。 文峥竹只是略了一眼便只觉胸中突突作响,暗道这男子当真可怕,我决计不敢看第二眼。 第61章 与虎谋皮 天九酒足饭饱,却未有一丝丝的醉意,起身到药田内的清冽水井兀自打了一桶水,一股脑的浇在燥热如炉的身子上,甩甩湿哒哒的黑发说道:“此地不宜久留,你们还是去峨眉派避避风头,自此咱们绿水青山,有缘或许还能再见。” 鹰哥一脸惋惜之色,许久才喏喏道:“九爷说的是,鹰哥只盼这一别咱们都能吉人天相、逢凶化吉!后会有期!” 天九大踏步进屋取了断意剑,拱手与文家兄妹辞别,转瞬之间便已出了竹林。半山腰处马车的所在远远传来异响,天九暗道不妙,隐在一处大石之后窥望,只见拉车的马儿倒在地下,红彤彤的血水铺了满地,一大一小两只黄皮之虎正在肆意啃食。那马儿下半身已然了无踪迹,小虎正将头塞进马腹中大快朵颐。 天九倒是不怕这两只老虎,原本打算绕道行之,又恐鹰哥走到此处碰到猛虎无法全身而退,抽剑自大石之后走出,一声大喝:“好大的胆子,居然吃了老子的马!” 大虎原本吃得饱了,仰在那处闭目养神,听得此声豁然起身,发出低沉咆哮之声,露出亮如匕首的虎牙,猝然拱起背来,黑色斑纹之上长毛乍起,模样好不吓人。 天九不以为意,呲牙嗤了一声:“滚!” 小虎跟在大虎身后张口虎啸,只是叫声奶声奶气,并不骇人。 天九抽剑而行,边走边道:“给老子滚!不然剥了你们的虎皮!” 大虎歪歪脑袋,只觉眼前之人高大无比,好似不是敌手。不过眼前大餐得来实属不易,又岂能轻易退缩,身子略微一退,随即虎跳飞起,两只蒲扇大的大爪扑面抓来。 天九身子一矮,脚下如轮刷的一声自大虎腹下蹿过。大虎落地之后长尾一掀,虎身一扭便要再上,却听吧唧一声轻响,肚腹之下血水横流,那些个五脏六腑呼通一声全数掉落在地。 大虎一声嘶吼,四肢不自主的行了几步便无力躺倒,一行浊泪自无神的虎目之中流出,依依不舍的看向小虎那处。 小虎看得呆了,被天九横在那处无法近前。 “滚!” 天九一声暴喝,小虎终是惧怕撒足狂奔而逃,大虎红舌半吐,渐渐没了声息。天九上前,用剑轻易将整张虎皮剥下,这才下山而去。 天九打算用虎皮换些盘缠,用藤蔓捆在身上进了锦城。城中人烟熙攘,见了如此虎皮纷纷驻足观望,有好事之人近前伸手便摸,天九冷冷道:“若是不买,便莫要动!” 那人听了不屑道:“我看你这虎皮乃是假的,不然你铺开来大家来看!”身边之人越聚越多。 天九身上虽是有些奇珍异宝,但在此地一时间也无法换成银子,意在早些将虎皮卖了,索性将虎皮解开铺在地下。 众人之见这虎皮长宽各有近两丈,那硕大虎头威风凛凛,便好似随刻择人而噬,俱都看得心惊胆战。 一老翁问道:“这位英雄好本事,这只巨虎可是你杀的?” 却听人群之外一人骂道:“你这小贼,居然敢偷了咱们的虎皮,找死!” 一身高九尺的须髯汉子一把将人群推出缺口,十几个凶悍青年的猎户鱼贯而入。 天九心知这是要抢他的虎皮,回口骂道:“少在此处放屁,识相的滚远些,莫要耽误老子的买卖!” 大汉怔了怔,心道此人毫无惧意,莫不是身边有些帮手。不过又仔细一瞧,天九乃是生人面孔,且身旁并无他人,不由打个哈哈道:“你这腌脏贼子,趁着咱们疏忽,兀自偷了新杀的虎皮便逃!不想被咱们这便追上了!还不赶紧还了,大爷可饶你不死!” 天九不怒反笑,道:“你唤唤这虎皮,看它答应不答应!” 大汉抽出一柄笨重斩山刀,其余猎户也纷纷亮出钢叉朴刀等物,叫叫嚷嚷。 天九不语,却听人群之外有人喝道:“谁人在此聚众闹事!” 天九听了心中一动,来人却是汪敬之,只见汪敬之挎刀而进,手中所拿铁镣铐正叮当作响。 天九一脸不屑,汪敬之见了心下一惊,暗道这魔神怎地还在此地?也怪不得天罡到处寻不到他,昨夜还向分舵内传信,要他和影子的下落。此种境地却也容不得他退缩,只好硬着头皮又向前走了几步。只是他双目不敢直视,转而对猎户领头的大汉喝道:“铜头骨!你这厮又闹事,非要老子将你抓进牢里不成?” “汪大人,你也知晓我铜头骨的名声,今日这小贼窃了咱的虎皮,咱们这是要他物归原主,有何不妥?” 众猎户听了哄声而应:“大哥讲得对极了!这虎皮乃是他偷的!” 汪敬之已然心中有数,哼了一声道:“我看未必!这位生客本事大的很,怎会去偷?”说罢向铜头骨眨眨眼,示意他莫再生事。 只是围观之人众多,铜头骨又岂能轻易退缩,面上一绷,拍拍胸脯叫道:“汪大人,你也知道此人乃是生客,我铜头骨在锦城之内也算得上小有名气,你怎地信他不信我,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放肆!你敢对老子如此讲话?”汪敬之听了破口大骂,手中铁镣铐不知怎地便已铐住铜头骨,一把将他扯出人群。 猎户见了纷纷冲出人群,将汪敬之团团围住要他放人。 秦峦抽刀骂道:“你们这群破落户,可是要造反了!还不赶紧退下!” 汪敬之将铜头骨扯到身前耳语道:“此人你们几个惹不起,但凡他要出手,你们早便被抹了脖子!听我老汪一句,赶紧散了!” 铜头骨一听来了兴致,问道:‘那小子是何人,只要大人如实相告将他放了又有何妨?’ 汪敬之听了冷冷一笑,低声道:“我只知此人武功卓绝,死在他手下的绝顶高手不计其数。似你这般,武功也算勉勉强强,不过在他面前便如三岁小儿一般。” 铜头骨听了心中不忿,不过见汪敬之言之凿凿也便也只好点头应了,领着猎户散了。 第62章 刘家府上 天九则趁机走出人群,眨眼间便已是半里开外。 汪敬之舍了众人远远跟了过来,天九在一个无名胡同拐角之处等候。 汪敬之小心翼翼露出头来,只见天九冷冷的眸子正盯着他,不由哈哈一笑,道:“你这便要擅离天罡吗?” 天九收了断意剑倚墙淡淡地说道:“是又如何?” 汪敬之竖起大拇指,而后才说道:“你胆敢如此,在下极为钦佩。只不过一入天罡门下,便终生为奴,那夜之战咱们也是无可奈何。 大战过后我也已知晓,以区区青龙分舵之力根本无法将你留下,也只好求九爷莫要在青龙舵地界生事,我只当你早已离开锦城,咱们此后两不相干便是了。 ” 天九摸摸虎头:“你家风水可是和你一个心思?” 汪敬之手指微动,朗声道:“我们二人自然是一个心思。” 天九一笑:“满口胡言!方才你手指颤动,显是说了谎话!不过我也不去计较,即便是风水去天罡报信,一时半会儿也无人敢接杀我的差事。” 汪敬之心下打突,强装镇定后道:“您的意思是……不与我青龙分舵为难?” 天九不屑道:“你青龙分舵有何用?杀了你和风水又有何用?你安心在此做官就好了,我去烟雨堂取了东西便离开锦城。下次若是再见……” “九爷放心,下次小的定然躲着您走,便是再也见不到咱们了!”汪敬之连忙截口说道。 天九听了扭头便走,边走边问道:“哪处有富户,将虎皮卖给他。” 汪敬之眼眉一动,道:“此去东南五里有个刘府,可谓家财万贯,他家主子好些文玩奇物,你卖与他便是。” 天九听了径直往刘府赶去,不一刻一处深宅大院横在眼前,五丈高的门楼之上四个鎏金大字写着海纳百川。 门楼之下站着两个半大的门童,一个倚门昏睡,一个张口打着哈欠。 天九走到近前两人仍未发觉,启口问道:“你家刘老爷可在府上?” 两个门童着实吓了一跳,睁开睡眼惺忪的双眼上下打量来人,一稍大的门童问道:“你不是咱们刘家亲眷,也非锦城人士,来刘府作甚?” 另一门童指着他身后的虎皮吃惊地说道:“这……这新鲜的虎皮是从何而来的?” 天九道:“自然是我杀了之后剥了皮,今日要卖给你家老爷,还不快去禀报?” 年纪稍小的门童面上一喜,道:“老爷前些日子还念叨此事,说是要收个虎皮做个虎皮椅子来坐,好得很,你等着,我这便去请老爷前来定夺。” 天九听了将虎皮铺排开来,另一门童见了如此巨大虎皮腾地一声从门台上跳下,嘴上啧啧啧之声不绝,许久才问道:“这只巨虎如此雄壮,单凭你一人如何将它杀了?简直匪夷所思!” 天九不语,门童又说道:“我看阁下武艺超群、万中无一,恰好我刘府正要寻个武林高手做上门女婿,依我看,你不如到府上与我家教头比试一番,若是胜了便一步登天,做个上门女婿岂不是快哉?” 天九听了微微一笑:“这好差事你怎么不去?” 门童叹了口气:“我家小姐贤良淑德,又生得貌美如花,锦城之内的男子谁人不想?怪只怪自己学艺不精,那点微末伎俩在陆教头手下过不了两招便被棒子敲得满头包,罢了!罢了!” 天九不为所动,不一刻一行十几人浩浩荡荡的涌了出来,见天九脚下的虎皮俱都瞪起眼来纷纷称奇。 一个子中等,身子却极为雄壮之人哼了一声:“这虎皮从何处来的?” 天九听他语气不善,问道:“你是刘老爷?” 那人听了面上一僵,随即摆手道:“非也!”指着一个身着锦衣的微胖男子又道:“这才是我家老爷!” 天九不去理他,径直向刘家老爷问道:“这虎皮乃是在下清早刚刚剥下的,刘老爷上上眼,若是相中了价钱倒是好商量。” 刘家老爷生得白白净净,八字胡须修剪得极为顺滑,双眼不大却是熠熠生光,见了虎皮心中欢喜,脸上却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努嘴道:“这虎皮成色虽是不错,只不过乃是一张母老虎的皮……”摇摇头又道:“哎呀……差点意思。” 天九也不废话,俯身将虎皮收起抬腿便走。 刘家老爷慌忙道:“好汉留步!” 天九恍似并未听到,方才出言不逊之人一个腾跃落到天九身前,转身道:“我乃是刘家护院教头陆大彰,还请阁下留步。” 天九不语,转身看向刘家老爷,他已然笑嘻嘻走下台阶,拱手道:“好汉误会了,老夫并非嫌弃你这张虎皮……” 天九冷笑一声:“你无非是想压压价罢了,这只母老虎虽不是我猎过最大的,也数得上前三了……” 陆大彰听了噗嗤一笑,道:“阁下口气大的很!好似这猛虎便如猫狗,随你杀戮一般。” 刘家老爷听了半信半疑,身后几个年轻女子听了叽叽喳喳,悄悄地对天九评头论足。 陆大彰见了有些恼怒,质问道:“我看阁下也是习武之人……” “陆教头,你不是在下的敌手,省省吧!”天九知道他有意试探,索性不去理他,对刘家老爷道:“你若是诚心想要便出个价,若是无心在下这便走了!” 刘家老爷轻捋胡须,沉吟片刻,举起白胖粗短的右手比划了三的手势:“三百两纹银!” 之前天九也曾卖过若干虎皮,最贵的乃是在漠北野林杀的一头吊睛白额的大虎,那张虎皮被一过路镖局的总镖头瞧上了,出了两千两银子。眼下这张虽是小了些,要个一千五百两也差不多。 谁知刘家老爷鼓鼓劲才出了三百两,天九听了快步离开。陆大彰不愿令主子难看,伸手便去抓天九肩头。 众人只见天九肩头轻轻一抖,陆大彰便如受了重击一般,身子猛然疾退,险些踉跄摔倒。 第63章 刘府比武 陆大彰看了一眼那几个女子,面色变得涨红,喝道:“老爷,方才小的只是轻敌,未吐露真本事。现斗胆向这位好汉请教!” 陆大彰手下的确有些本事,只不过酬劳不低,且近些日子刘家大小姐待字闺中,四处寻觅武林好手为配。 陆大彰年过而立之年尚未婚配,对刘家小姐垂涎已久,其觊觎之心闹得路人皆知,对前来应征之人手下绝不容情,害得刘家树了好几个仇家。 因此刘家老爷正愁如何将其遣走,见眼前天九正是可替代之人,且样貌年纪都比陆大彰强了不止百倍千倍。 听陆大彰要主动与其交手,随即回道:“好得很!这位好汉若是肯比,谁若胜出,我刘久利愿出五百两银子!陆教头,咱们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你输了,我刘家也不留无能之辈,还请自便。” 陆大彰听了气得七窍生烟,心道我为你们刘家得罪了不少的武林中人,今日见了这厮便要喜新厌旧?我若是输了,便一不做二不休,先将你家刘月心奸了,再一把火烧了刘家府院! 天九冷面道:“陆大彰,你可想好了?” 陆大彰撇嘴道:“这有何可想,就问你有种还是无卵!” 天九晃晃脖子,道:“拳脚或是兵刃,你选。” 陆大彰咬咬牙,点头道:“好得很!你等着!”回头又道:“你们几个给老子取枪来!” 几个护卫闻言小步跑回院内,不一刻三人肩扛一柄铜杆银头的八丈大枪出来。 陆大彰见了颇为得意,一把抄起大枪抚摸枪杆道:“我这柄红铜银龙枪长八丈三寸,重五十七斤,枪下少说也有百名败将,不知你用何种兵刃?” 天九负手而立,淡淡地说道:“我用一柄长剑便是,莫再废话,进招吧!” 陆大彰听了勃然大怒,手下早便按耐不住,一招巨蟒出洞刺出,只听枪杆嗡的一声颤响,银枪头竟幻出几十朵雪色枪花,只一瞬便在天九眼前绽开。 天九稍一提气,脚下灵动而移,身子斜跨两步舒臂一指,剑鞘如电飞出,眨眼间便到了陆大彰面门。 “哎呦嘿!”陆大彰一声惊叫侧脸堪堪闪过,面上却被剑鞘罡气划出一道五寸长的血槽,急忙抖枪回身护体,极冷剑气却已然自腋下袭来。 陆大彰肝胆俱裂,根本看不清天九来路,以枪支地向前翻飞而出,背后却又有强风袭来。耳听啵的一声闷响,背后传来绵绵剧痛,一身练功黑金缎袍砰的一声鼓风炸飞,身子则直直飞出五丈方才落地,那根所谓红铜银龙枪却已然落在天九手中,便如一根稻草一般随意挑弄。 众人并未看清天九是何动作,只觉一道黑影在陆大彰周遭随意闪现,轻易便得了大枪站在原地。 刘久利见天九身手如此了得不禁心花怒放,击掌道:“好汉果真是好本事!这五百两银子老夫给得心服口服!” 陆大彰衣衫散乱、须发如草,胸中气血翻腾,只得奋力运功强压,许久才渐渐平复。 天九见后将大枪抛还,转头道:“银子和马匹这便取来。” 刘久利笑逐颜开:“那是自然,还请好汉到府上稍候。” 陆大彰张口欲言,见刘久利已不去理他,起身缓缓道:“我陆大彰学艺不精,这便取了衣物离开刘府,咱们绿水青山,有缘再会!” 刘久利轻轻摆手:“那便不远送了,陆教头一路好走……” 几个少女偷望过来,天九不以为意,大马金刀的进了刘府,坐在迎客大厅内饮茶等候。 刘久利一旁赔笑,问道:“不知好汉贵庚,老家何处?” 天九茶杯不离手,随口答道:“方过弱冠之年,家居京城之地。怎么,刘老爷这是要给在下谋个亲事?” 刘久利一笑,道:“好汉痛快,老夫的确有此意。我刘家家大业大,只是苦于膝下之儿尚幼,女儿却已待字闺中多年,乃是刘某人一桩心事……” 天九哈哈一笑:“此事我听你家门童讲了,方才你家千金也在,有幸一瞥芳容,只觉肤白貌美,算得上是大家闺秀。不过在下浪迹天涯,到处惹是生非,此刻委实不便成家,刘老爷心意在下领了。” 刘久利面露难色,却听身后一女子娇滴滴声音传来:“你们这种所谓英雄好汉,莫不是将江湖二字时时挂在口中,实则都是些登徒浪子,不肯被困在一处罢了。” 刘家长女刘月心身着鹅黄轻纱长裙款款而来,一双杏眼黑白分明,翘鼻小口,居然生得七分仙气。 在府外之时天九便见她鹤立鸡群,在众女子之中灼灼生辉,知道她便是刘家千金,却不知竟是如此大胆,竟敢抛头露面,对自己有所恶评。 “刘小姐讲得对极了,似我这般江湖的浪荡之人,的确不愿在某处逗留过久,一是极易喜新厌旧,二是恐怕仇家找寻,三是对于儿女私情也看得极为淡薄。因此才驳了令父美意,实在是罪过。” 天九一番话将刘月心讲得面红耳赤,沉了片刻才喏喏道:“我此番越礼之举也是无奈,陆大彰为人小肚鸡肠,且三番五次对我不轨,意图霸占我家产业。方才被爹爹赶走,我只怕他会择机转头报复,这才出言不逊,还请好汉救我刘家于水火。” 刘久利叹了口气:“都怪我刘久利引狼入室,若是不赶走陆大彰,他对小女垂涎已久,以他的功夫早早晚晚要将我刘家霸占;若是当真赶走了,又怕他卷土重来,我刘家也将永无宁日。” 天九轻轻一笑:“也算你们父女有些头脑,我看那陆大彰并未死心,且怀恨在心。莫说是卷土重来,只恐怕他再进刘府之时会带着刀枪,到那时你们稍有不从便会引来杀身之祸。” 刘久利听了腿上一软,嘶声道:“这可如何是好?若是报官也无济于事,那衙门又不是为我刘家而开,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这位好汉,你既然看出其中险象,万万不能见死不救……” 一旁丫头赶紧倒茶,天九一饮而尽,道:“我原本就是生意人,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陆大彰的命虽是不值钱,只不过你们刘家人的命却值钱。 第64章 烟雨堂 我看如此,你放出消息,说是刘府招了乘龙快婿,不日成婚。陆大彰知晓之后定然按耐不住,三日之内必将夜袭刘府。到那时我将其擒住或是索性将其杀了,全凭刘家老爷吩咐。事成之后我只取纹银三千两便好了。” 刘月心好似放下心来,轻声道:“此事甚好,爹爹,你看如何?” 刘久利捻须思了片刻才道:“我刘府之上绝不可出了人命,陆教头若是当真来犯,你替我将他赶走,在外处野地了结便好,老夫愿付五千两,好汉意下如何?” 天九弹弹裤脚尘土,起身道:“那便依了刘老爷,此事之前,咱们先将虎皮的账目清了不迟。” 刘月心面上一冷,刘久利则连忙吩咐道:“快些将银票和马匹牵来,好让好汉宽心。” 不一刻一灰发老奴带了银票前来,一匹高头青马轻轻扬蹄,在厅外发出嗒嗒轻响。 天九接过银票轻轻瞟了一眼,起身道:“我去取些兵器以备不时之需,此后隐在府上等候陆大彰便是,还请你们做些嫁女的场面,诱他前来。” 刘久利连连称是,天九飞纵上马,盏茶之功便已到了芙蓉巷,敲开烟雨堂木门,开门的伙计吃了一惊,颤声道:“九爷……何故还要驾临此地?” 姚八鼎听到九爷二字腿下一软,连忙招呼伙计将天九请到院中,躬身一拜脸色惨白道:“九爷……您的伤全好了?” 天九面沉似水,道:“正是,齐松章何在?” 姚八鼎叹口气道:“他死得冤枉,前些日子被……影子所杀,那影子还扬言寻你,你们可曾碰面了?” 天九暗道这师兄俩倒也算有缘,俱是死在影子手里,只好道:“我已将影子杀了,姚八鼎,前几日要你打造的东西被影子藏在何处?” 姚八鼎听了心下一惊,复又平复道:“被影子一股脑扔进水井之中,不过已被小的捞出,为的就是等你前来取拿。”转头喊道:“老温,将九爷的东西取来。” 不一刻,老温弓背而来,颤颤巍巍走了几步拱手将一包袱送了上来。 姚八鼎眼色稍变,方要开口讲话,却听包袱之内砰的一声闷响,布片四下翻飞,一股浓绿烟雾四射开来。 姚八鼎与伙计躲闪不及,双双挺尸在地,七窍之中流出浓稠血线。 老温的身子在眨眼之前长了两尺,向后翻飞落在屋脊之上四下观望,轻轻笑道:“想不到天字号营出来的当真有些本事,方才毒弹居然不能伤你分毫!” 方才看出老温眼中凌厉之色,加上姚八鼎狐疑神情,便已猜出老温并非泛泛之辈,那包袱之内藏着风险。因此天九早一步便斜跨而出,随即借着毒雾遮蔽纵飞而出,此刻已然在老温身后隐匿。 老温只当天九忌惮毒雾,自然是往后飞逃,取出一柄银光闪闪的青钢弩朝着前方,一旦天九发出任何响动便要扣动机关,将他射成刺猬。 天九凝息屏气,修长的身子如柔蛇一般在屋脊之上游动,长剑轻轻伸出抵在老温后脑之上才道:“老温,你手上的家伙乃是飞字号营里的霹雳万花弩,用来对付在下恐怕是大材小用了!” 老温身子一颤,天九在身后他竟无一丝丝察觉,不过口中还是强装镇定,哈哈一笑道:“九爷果然是好本事,你这声东击西的法子令人防不胜防!” “天罡让你杀我?” 老温轻轻摇头,低声道:“老温收到一纸追杀密令,若可将你活捉赏金千两,且可获自由之身。九爷,你看此种密令谁人不心动,还望你海涵!” 忽然,脑后劲风来袭,天九身子翻滚之时仍是一剑刺出星点,将老温双臂一举刺成重伤,令他双臂之下无法再用。 原本攀爬那处四五支弩箭瞬时钉在屋瓦之上,天九回身一望,只见屋下一粗布少年怒睁双目,手中弩机嗡嗡作响,又是五六支飞箭袭来。 天九动也不动,长剑轻轻一挥便幻出十几道剑影,只听噼啪声响乍起,那些飞箭悉数折断落在四下。 少年吃了一惊,颤声喝道:“天九,我爹爹接到密令捉你也是身不由己。今日一见,你武功盖世,我二人难以匹敌,还请自便,放过爹爹。” 天九冷冷一笑:“你当真好本事,打不过便要求饶,这种面皮倒也少见!再过数年,你恐怕便成了一方枭雄也说不定!我天九从不杀羸弱之人,你算一个,你爹爹勉强也算一个!你去将我打造之物寻来,便饶你们爷俩不死!” 少年闻言脸色忽红忽白,咬牙丢了弩机去后院取来沉甸甸的包裹,铺在地上打开让天九来看。 天九看罢,里面的确是打造的手弩、阴阳剑和弩箭等物,身子轻轻一跃,便如清风一般掠过少年。 少年心下大惊待要开口,包袱非但被取走,天九身影也在大门前一瞬便已不见,不由双眼流泪道:“爹爹,咱们终其一生也不是他的敌手,我苦修十几年……又有何用?” 老温艰难起身,双臂垂在身前,长叹一声道:“天字号营中的天九实乃上上之人,你天资虽是不错,不过即便是再苦修几十年也难以望其项背。这便是命,任谁在天九面前注定翻身不得。今日若不是他并无杀意,咱们爷俩便如猪狗一般被其杀了……” 刘家府上张灯结彩,一派喜庆祥和之气,一猎户打扮青年策马而过,下马之后悄然奔到刘府门前,见一仆人出门张贴红纸,有意无意问道:“你们刘家有何喜事?” 那仆人上下打量猎户,笑道:“刘家老爷今日觅得良婿,明日便要促成好事,小哥可是要送些贺礼?” 猎户轻轻一笑:“那是自然,最迟明日,咱们定然有大礼相送,还请你家老爷好生候着。” 仆人一拱手道:“我代我家老爷谢过小哥,明日定将好酒好菜相候!” 猎户点点头,复又看一眼红彤彤的灯笼自语道:“明夜,老子或能发了横财,好得很!” 第65章 夜袭 说罢急急纵马而去。不足两个时辰,锦城夜色小径之上一众黑影瞳瞳,身上俱都拿着长短各物,轻手轻脚的向刘家府院走来。 临近院门之时,一人低声道:“四下散开,一个蚊子也不能飞出去,此事重大,必须干得利利索索!” 众人听了分成五拨,将刘府前后左右围了个水泄不通,大前的则有十人,自刘家正门闯进,门童惊叫一声:“谁?深夜到此有何贵干?”见来人俱是黑衣蒙面,且手中兵刃寒光闪闪,门童边问边退。 一人低声道:“将刘久利喊出来受死,老子今天要他的命!” 门童听了撒腿便跑,黑衣人中有人搭弓要射,被那人拦下道:“若是无人认得我,便少杀几个,省得惊动京师之地。” 早先那猎户询问之时被天九看在眼中,除了留下几个胆大的门童和护卫,实则刘府之人早在半个时辰之前俱都自地道逃得远了。 门童跑到后院,天九刚好饮尽最后一杯酒,起身伸伸懒腰,而后轻轻挥手,示意其余人赶紧躲藏,自己则起身迎敌,徐徐走到中院,在半月之下拉出长长的斜影。 黑衣人见了立时驻足,一人骂道:“怪不得刘久利如此放肆,原来是你这厮给他壮了胆子,那金龟婿便是你了?” 天九打个酒嗝,叹口气道:“陆大彰,何必如此装束?咱俩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受刘家之托防你来犯,若是知难而退,咱们都不必麻烦……” 突听另一个黑衣人骂道:“你这外乡乱飞的臭虫,老子今日来岂能空手而归?你若识相,跪下给老子磕几个响头,说不定老子心软,教你死得痛快些!” 天九双耳微动,道:“铜头骨?也罢,今夜之战看来是再所难免了。” 说罢抽剑随意摆了个苍松迎客的架子站在那处,陆大彰索性摘下蒙面,笑道:“今日老子并无兴致与你单打独斗,哥几个,咱们长弓张张眼,好教这厮吃些苦头!” 八个人随即取弓搭箭,只听得嗡声大作,八支利箭去势如电破风飚飞。 再看天九却岿然不动,手中剑竟幻出一丈光轮,劈里啪啦之声随即响起,八之箭顷刻间断羽而落,便好似儿戏一般。 陆大彰等人心下凛然,暗付天九用了妖术。铜头骨气急,取下一九尺长弓喝道:“此弓乃是三石之弓,老子看你如何应付!” 说罢手搭三支利箭,弓弦之声响彻大院,铜头骨一声暴喝将箭射出,长弓在长箭离弦之时猝然一抖,三支箭竟在空中划个半弧激射而来。 黑衣人齐声叫好,天九点头道:“你这一手倒也不错了!” 只见他身子飘忽不定,猛然间向后一仰,好似喝醉了一般。 众人只当他中了箭,待要击掌,三支长箭却不知为何倒飞而来,铜头骨慌忙用弓去挡,只见一篷火花炸开,一箭咻的一声斜飞墨色夜空,另两箭则噗噗两声射中两人肚腹,两人一声不吭随即弯腰倒地,再无一丝动静。 陆大彰等人心下大惊,颤声道:“你究竟是何方高人?我与师弟铜头骨,乃是擎天太岁亲传弟子!” 天九冷冷一笑:“擎天太岁乃是世外五老中老不修的徒儿,名头大得很,只不过在我看来俱是虚名……” “你……”陆大彰听了一时语塞,不过眼前之人武功卓绝,绝不在师父之下,如今进退不得、骑虎难下,不由望望铜头骨,低声道:“师兄,今夜之事……咱们该如何应付?” 铜头骨咬咬牙:“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咱们合力也未必是他的对手,也只好服软……” “你们师兄弟商议的如何了?要战便战,若是要走,便留下些东西再走。” 铜头骨听了昂头道:“咱们认栽了!向高人赔罪。”说罢率众人深深一拜,又道:“还望高人大人大量,放咱们一马,日后定当效犬马之劳。” 天九收剑回鞘抱剑而立:“不必等到日后,今夜你等自断一指,且留下字据,日后不再到刘府生事方可离开。倘若日后刘府有事,我自当寻到各位,再一一将你等杀了便是了。” 天九将此事讲得轻描淡写,众人却是听得胆战心惊。仅就方才断箭抛箭之能,想要杀他们任何人俱都轻而易举,心中忐忑不已,纷纷向铜头骨望来。 铜头骨向前夸了一步,道:“此事因我而起,与手下兄弟无关。我看如此,我今夜留下一掌,我等再一同立下字据,立誓绝不再为难刘家,近看如何?” 陆大彰听了噤声不语,天九稍加思量,道:“如此也好。”自身上取了纸张用手一抛,只见那纸张便如生了翅膀,竟在空中飘然飞过七八丈,这才缓缓落在铜头骨脚边。 众人见了此种手段更是心惊,陆大彰轻声道:“师兄,委屈你了。” 铜头骨低头拾起纸张道:“无妨,只怪咱们晦气。”将衣衫褪了露出赤膊口咬刀柄,自陆大彰手中接过一柄利剑,怒目圆睁一声大喝,刷的一声将左手掌斩落。 其余人七手八脚替他止血捆扎,而后铜头骨忍痛以手指蘸血,在纸上立下誓言,不再袭扰刘府,否则全家五雷轰顶云云,其余人也纷纷在纸上蘸血写下名字。 铜头骨拿着血书向天九展开,缓缓放在地下转头要走,却听天九道:“我看你身上纹有狼头,可是西洲人士?”方才铜头骨赤膊之时,天九远远见他臂膀之上纹有狼头,且与他身上那颗颇为相似,只待他立了字据这才问道。 铜头骨一怔,看一眼臂膀上的狼头道:“这狼头我自小便有,也曾问过我娘,据她所讲,我那早死的爹爹便是西洲人士,还一再叮嘱莫要对他人讲起。咱们死都不怕,还怕旁人知晓?” 天九暗道那老妇人定然知道些什么,这才要铜头骨莫要声张,隐在锦城之内躲避,不由道:“我与西洲颇有些渊源,你家老母可还尚在,我有几句话要当面相询。” 第66章 边关守将 铜头骨神色颇为狐疑,上下打量天九许久才道:“所为何事?” 天九招招手,令铜头骨走近,露出自己身上的狼头。铜头骨见了吃了一惊,低声道:“你……莫不是也乃是西洲之人,咱们这算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了。” 天九面色如常,淡淡道:“西洲之大也有汉地一半大小,其中人烟众多,咱们也可能时是友,亦可能是敌,谁又能知晓?也唯有见过你家老娘才能辨别一二。不过你且上下心来,现今可放过你等,之后只要你等不再与我为敌,便不再找你等的麻烦。” 铜头骨虽是砍掉了手掌,对天九却已是五体投地,更加知晓与他为敌并无半分好处,随即回道:“我等败得心服口服,今后定然不愿与你为敌。你若是想见我家老娘,我铜头骨现今便可带你前去,可好?” 天九点点头,将血书回手一抛,便如红蝶一般飞到后院中央落下,道:“你带路便是了。” 一行人出了刘府,几十匹人骑方要离去,却听四面八方喊杀之声传来,数百兵马呜呜泱泱将刘府围住,当头一单手持长刀的将领一声大喝:“呔!哪里来的山贼,竟敢半夜入城袭扰,还不快快弃了兵刃束手就擒?” 铜头骨隐隐识得此人,像是锦城之外的边关守将游墨回,忍着手掌之痛拱手道:“咱们乃是山中猎户,听闻刘家今夜有喜事,特来讨杯水酒喝,并非前来生事,还望游将军明察。” 游墨回咦了一声,哈哈一笑:“你小子居然识得本将,也算得有些路数。不过今夜刘府并无喜事,乃是请君入瓮之局,若不然,你左手掌是如何断的?”转口又道:陆大彰何在?” 陆大彰与游墨回在刘府之中见过数面,被他灌过几次大酒,对此人也是心怀不满,却不知刘久利为何能请得动他为刘府出面,见到数百兵将,刀枪弓箭森森,满面堆笑道:“回将军,小的在此。” 游墨回捋须一笑,道:“你小子对刘府将你辞退之事心怀芥蒂,这才纠集这帮山贼前来报复,是也不是?” 陆大彰见游墨回面色阴沉,不由正色道:“将军言重了,小的便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刘府生事,还望将军高抬贵手。” 游墨回冷哼一声:“你小子牙尖嘴利……倒也无妨,你等若是肯放下兵刃,本将军自会从轻发落。” 铜头骨心乱如麻,此番若是动武,区区二十几人恐是死无全尸,肉手束手就擒,问个抢夺之罪,即便是不死也要被发配极北寒地充军,不由回望陆大彰一眼,又瞧瞧天九,长叹一声方要启口,却觉眼前黑影一瞬,游墨回在马上一声惊呼,那杆黑虎吞口的沉重大刀已被人抢了去。 众兵士吃了一惊齐声发出惊呼,一时间刘府四下如春雷炸响,齐齐看向游墨回那处。只见天九一脸阴冷,则将剑刃横在游墨回脖颈,徐徐道:“你等莫要轻举妄动,你家将军之命在我手中。” 游墨回何时受过此种挟制,便是在边关与异族守将交战之时也从未落过下风,刀下少说也有五十条大大小小的将领之命,不由喝道:“你小子简直胆大包天,你可知挟制本将该当何罪?” 天九剑刃轻轻一抬,游墨回只觉左耳处一凉,天九手中便多出一只肉耳,一股子热流立时淌到面上。 游墨回疼得龇牙咧嘴,低声道:“你……稍安勿躁,稍晚勿躁,你要如何我依你便是。” 天九在其耳边轻声问道:“你可是受了刘久利之托前来对付陆大彰?” 游墨回点头称是,天九又问:“这其中定然是要将我也一网打尽,对么?” 游墨回稍一迟疑,见天九面露阴狠之色,这才压低声讲道:“你便是售卖虎皮之人……你自刘久利手下得那么多银子,若是除了陆大彰还得五千两。他寻到本将,说是银子到你手里,倒不如孝敬本将,又言原本那虎皮便是给本将所买,因此……本将便率兵到此,不想惊扰了阁下,还望海涵。” 天九轻轻一笑,低声道:“算你老实,你要这些兵士让出道路,我与这些猎户有事要办,出二十里地便将你放了。” 游墨回慌忙答应,道:“各将士听令,分列两侧,待本将军将这些……送出二十里地便再回来,你等莫要跟随。” 兵士听了呼啦啦分列两队,天九策马而动,带着其余人等狂奔而走,不一刻便跑出二十里地。 到一处密林外围,天九将游墨回扔在地下,又将耳朵抛还给他,俯身说道:“你回去转告刘久利,这笔账我便记在他身上,待某日得出空闲便要登门拜访,叫他洗好脖子等着在下!” 游墨回默而不语,只是微微点头。 铜头骨骂道:“你这天杀的糟兵!”说罢便要跃下马来动手杀了。 天九冷冷道:“今日老子不想杀人,你等谁也不准动他。若是边关守将横死,那异族岂不是要随意攻城?” 铜头骨听了复又跨上马来,道:“胜者王、败者寇,此刻全凭你老人家吩咐,这便走吧。”说罢拔马便走。 一行人入了密林,又向西山之上行进,只见西山之上古林森森,一眼望不到边际,到半山腰之时天已微亮,天九回头一望,只见千万绿林隐在雾气蔼蔼之中若隐若现,那火红彤日在云海之中轻轻跳动,好一番壮丽之景。只觉胸中阴霾俱被眼前之景荡涤而净,顿觉轻松不已,开口道:“若是只在山上做个猎户也好,你等为何又要到山下生事?” 铜头骨伸个懒腰,道:“山中自然美不胜收,只是咱们觉得清苦,且管不住裤裆里的玩意,也只好带着弟兄下山讨些钱财。昨夜与你交战,岂不也是陆大彰动了刘月心的心思?”转口又道:“陆大彰,这刘月心……你小子莫不是已然尝过了?” 第67章 山寨 陆大彰脸上忽然露出得意之色,舔舔唇边才说道:“似这般小家碧玉,常年窝在深居之中,那思春之心早便飞到墙外去了……” 铜头骨听出陆大彰之意,张口骂道:“你这老色狗,耗费老子如此气力,竟早便被你占了先机!” 陆大彰嘿嘿一笑:“怪只怪这女子春心躁动,小弟也只是轻轻触碰便已是春水泛滥……”看一眼天九又恨恨道:“只可恨这女子喜新厌旧,前些日子便要与我一刀两断,当真气煞我也!” 天九心下微动,暗道也怪不得初见刘月心之时便觉得此女颇有些魅惑之色,原是早便尝过了甜果。此番借我之势将陆大彰赶走便是刘家顺水推舟。不过又怕陆大彰前来报复,这才临时起意令我作刀降住。 不过刘久利财迷心窍,思来抢去给我几千银两心有不甘,这才又暗自将那游将领引来一网打尽。如此看来,这刘久利的手段倒也算是高明,竟将我戏耍如斯。怪也只怪我求财心切。好在刘家暂且搬不得,那些个银两要向他讨回也不是难事。 思量之间,众人已自松林小道之中行出,眼前一处山寨傍山而立,三丈高的石墙之上绿苔斑驳,左右各立着两处塔楼。 马蹄之声回荡在山寨之前的开阔草场之上,两座塔楼窥窗之上有两个身着皮甲的小兵闻声探出身子,见乃是铜头骨带人回寨,连忙回身吩咐守门之人将高大的黑漆木门缓缓打开,发出空旷的吱呀声响。 天九见此阵仗倒也吃了一惊,这铜头骨也并非自己口中的猎户,而是占山为王的头领。乍看山寨的阵仗,这一处地势高耸,前有十几丈深的干沟,里面布满了尖利的乱石,任谁摔落也是九死一生。一座仅容一马而过的吊桥缓缓降落,大队兵马难以同时而过。山寨的石墙之上青苔遍布,且厚而湿滑,显是为防人攀爬而有意为之。山寨之后乃是陡峭山崖,高逾百丈,整座山寨可谓易守难攻,若是驻上百名兵士,便是戍边之兵来了也是无能为力。 铜头骨见天九脸色有变,心中洋洋得意,手指山寨朗声道:“这寨子乃是我那短命的爹爹所建,若是我铜头骨在山寨内死守,莫说是游墨回,便是朝廷大军也未必奈我何!” 天九点点头:“此处倒是个佳妙之地,我看令尊生前应是会些寻龙看山之术,这才令山寨数十年屹立不倒。” 铜头骨听了脸色微变,正色道:“想不到,九爷竟有未卜先知之能,我爹的确留下不少老旧罗盘等物,只可惜死得早了些,咱们一丝丝也未曾学到。早就闻听这锦城周边深山之中有座旷世古墓,若不然早便是我铜头骨的囊中之物。” 天九依稀察觉,这铜头骨之父便是那鹰哥口中大爹,不由说道:“看来令尊之死,便是与那座古墓相关。” 铜头骨一拍大腿,断掌那处传来锥心之痛,张张口才说道:“您还真是料事如神,听我娘所讲,我爹临走之时的确讲起乃是去寻那座古墓去了,之后便杳无音信,自然是死在找寻古墓之事。”此时吊桥落下,铜头骨驱马在前,天九胯下马儿则长腿打颤,小心翼翼过了吊桥。 山寨之内则是石屋林立,俱都是白墙黑瓦。屋舍之间黑石铺地,其中点缀黄绿色如指甲盖大小的玉石,在潮润之中闪着微光,蔓延十里不见尽头。 路上则站满了男女老少,见铜头骨归来,纷纷笑脸相迎,口中唤着寨主恭安云云。有眼尖之人见铜头骨左手那处空空荡荡,不由捂嘴惊诧。 “寨主左手丢了!”一稚嫩童音忽然响起,众人发出轰然惊骇之声。 铜头骨举起左臂哈哈大笑:“咱们技不如人,为活命这才断手,那高人便是九爷,我等心服口服,你等莫要惊异,还不叩拜九爷不杀之恩。” 众人听了更是诧异,自家寨主孔武有力,好似山熊一般,竟败在一身材单薄之人简直不可置信。不过寨主有令,也只好纷纷跪地道:“多谢九爷……” 天九不为所动,在他看来世间所谓跪拜等礼虚妄透顶,便好似猛虎呲牙,看似笑脸相迎,却是要食人性命,简直荒唐至极。 铜头骨见天九颇为冷淡,不由舍了众人,径直引他去老娘那处。在白墙之间逶迤穿行,铜头骨在一处寻常石屋之前停下,下马在屋外喊道:“老娘,铁熊回来了,你且看看我少了什么?” 屋内传来轻斥之声:“你又去山下生事!可是被人割了耳朵?” 铜头骨推门而入,白墙之内竟有一处闲庭小院,院内香气扑鼻,满是兰桂之株,一银发老妇正背身而立,手中水瓢倒出的水线笔直得落在一株暗紫色的兰花根茎之处。 “他是谁?好足的杀气!”老妇并不回头,淡淡地说道、 铜头骨一笑,道:“这位乃是九爷,我等便是败在他的手下。孩儿自愿断掌,以示心悦诚服。” 老妇叹了口气,缓缓转身道:“天九……难不成你爹爹乃是赌徒不成,竟起了如此的名号。” 老妇面色红润,身形挺拔细高,双眼伶俐有神,若不是一头银发,倒也看不出她多大的年岁。手中水瓢不知何时已在一旁水缸之中打着急旋,神态则颇为淡然,即便是儿子断了手掌也不曾有一丝波澜。 方才老妇抛送水瓢的手法天九俱都看在眼中,心知眼前老妇并非寻常妇人,手下暗器的功力在江湖之中可算得上乘。加上铜头骨断掌并未扰乱她一丝心神,更是加了提防,随即回道:“人之姓名也只是虚设,便如你家铜头骨,手掌岂不也被轻易断了?” 老妇闻言脸上一紧,冷冷道:“我曾听我那短命的夫君讲过,在京师之地有天罡之流,其下杀手以天字为首的武功奇高,可杀人无形,便如鬼魅一般。铁熊败在你手中倒也算不得亏,对么?” 第68章 霹雳火 天九不为所动,愈加笃定眼前老妇多年前也定然是江湖中人,回道:“老人家竟也对天罡有所耳闻,在下也不必再加隐瞒。晚辈之前也曾是天罡中人,不过前些日子得罪了天罡,已然脱离……” “哈哈……原来只是死人一个罢了……”老妇面色忽白忽灰,眼神之中闪过一瞬杀机,天九俱都看在眼中。 铜头骨不解,问道:“九爷武功超群,在我看来不啻于世外五老,怎么就成了死人?” 老妇眼神一凛,道:“天罡之事我也曾对你讲过,便是惹了阎王,也不可招惹天罡。今日你竟将天罡叛逃之人领到寨中,可是要毁了咱们?” 铜头骨一笑:“天罡又如何?” 老妇冷哼一声,指着天九斥道:“咱们与你天罡也曾有世仇,二十年前我与铁熊的爹爹自西洲……”话到嘴边又戛然而止。忽听砰然一声爆响,老妇双袖之中冒出两团青烟,一蓬火雨喷薄而出,天九暗叫一声不妙,急忙矮身急转。 只听噼啪之声乱响,后背传来钻心刺痛,竟中了十几颗暗器。幸好身上背着断意剑护住了心肺等脏器,十几颗暗器俱都射中肩头,虽是极痛,却也无性命之忧。 铜头骨瞠目结舌,娘字还未出口,老妇又是信手一抄,漫天的针雨闪着奇诡的白蓝之光罩了下去。 再要闪躲已是不及,天九急忙运起神灯照经内功抵御。老妇嘴角一咧,看似便要得手,却见天九周遭猛然亮起淡黄色光晕,针雨猝然触及即刻哗的一声悉数弹飞,不由得略微一怔。 便在这一瞬之间,老妇眼中闪过一道白光,只觉双臂略微一震,咽喉那处轻轻一凉,天九已然面色生冷的站在面前,且断意剑横在下巴之下好似银蛇盘颈一般。 “此剑是……是……”老妇声颤不已,铜头骨慌忙道:“九爷手下留人,我老娘人老眼花,行事也极为疯魔……切莫动手,切莫动手……” 天九肩头鲜血直冒,咬牙道:“你这老妇倒也有几分本事,方才所放暗器竟用了火药,难不成你乃是西洲霹雳火的门下?” 老妇面色一紧,接着咯咯一笑,道:“你竟也知晓西洲霹雳火的名号?” 天九见老妇并无畏惧,索性将剑收了,道:“据我所知,四年前天罡携了重金,三番五次向西洲霹雳火寻求火器图样,怎奈门主西门胜屠为人执拗,简直水火不浸硬是不交。这才命我去西洲霹雳火派中杀之……” 老妇双眼血红,喝道:“你将他杀了?” 天九摇摇头道:“算那西门老儿命大,亦或是我露了行踪。我到西洲之后不久,他便将图样交出。不过,顶多再给我两日,我便可将其杀了。这老儿每隔半月便要去祖林那处祭拜,几乎雷打不动。那处四下立满了西门家的墓碑,他的火器投鼠忌器,自然心有顾忌,我要杀他简直易如反掌。” 老妇好似松了一口气:“西门胜屠也并非只火器上的功夫,他一手霹雳大悲手已臻化境,你那时也就十几岁的年纪,谁杀谁尚未可知,口气当真不小。” 天九仔细看了一眼老妇,心中好似有些明了,问道:“你和西门胜屠眼眉之间竟有九分相像,且身形都是细高,依我看你二人只怕是兄妹!” “你……”老妇听了心神大震,双唇惨败颤动不已,许久才说道:“天子号的双眼果真毒得很,想不到我西门胜英在这西南边陲山寨之中隐了二十年,竟被你轻易察觉。当真是天要亡我……” 天九取出金疮药,对铜头骨一招手。铜头骨随即会意,现今母子二人合起来也不是他的敌手,只好乖乖上前为他撒药止血。 肩头之上撒药之后血流稍缓,那火辣辣之痛轻了些许,天九这才吐出一口浊气道:“我已离了天罡,自不会轻易杀人。方才你对我杀气冲天,若不是闪得快一些当真要死在你的手下。若按以往,方才那一剑便要你头身离断,血流当场!” 铜头骨急忙道:“多谢九爷不杀之恩!我娘也是一时糊涂,并非有意为之。” 西门胜英啐了一口,骂道:“想不到我家铁熊今日变为狗熊,你当为娘怕死么!天九,你尽管来杀!” “三千两……”天九收剑伸手,又道:“我杀人便是三千两,你若出得起便杀,若是出六千两,你二人也可一同赴死。” 铜头骨满脸堆笑:“老娘,我自然不怕死,我只怕您老人家先我而去,为儿的难尽孝道。” 西门胜英闭目一笑,道:“你这油嘴滑舌倒像极了你家舅爷,我们兄妹二十年不见,他定然以为我早已死了,这才时时祭拜。 ” 天九心知她西门胜屠极为思念,故意说道:“也怪不得他每次去都要向碑位最低的那座坟包祭拜,有时……”天九讲到此处故意不讲。西门胜英听了急急问道:“他说什么?” 天九冷冷一笑:“方才你讲到你与夫君自西洲……便突施冷箭,我自然也无法讲下去。” 西门胜英眼珠转动,斜眼向铜头骨看去。铜头骨连忙道:“九爷身上也纹有一颗狼头,说是与我身上的相仿,便讲我乃是西洲人士。我不知道狼头来历,这才回寨找你相询。” 西门胜英面色涨红,脱口问道:“在何处?” 天九道:“在掌根处。” “这绝无可能,你定然是天罡来的奸细!你回去禀告天罡,我家死鬼早变死了,大古墓之处也无处可寻!”西门胜英讲到此处好似恍然大悟,忽然又道:“不对!你手上宝剑乃是……乃是断意剑!它……如何会在你手里?” 天九笑了笑:“你家可曾养过也一头黑面巨熊?” 西门胜英听了更是抖若筛糠,喃喃说道:“黑将军……黑将军!你怎么会知道此事?它在何处?你定然已去过古墓,为何还要寻咱们母子,你要作甚!” 第69章 西门胜英 天九沉了沉才道:“自然是在那座古墓之中,他究竟是何人?姓谁名甚?” 西门胜英面色愈加难看,眼珠在眼眶之内胡乱窜动,喝道:“那座古墓乃是他历经万难才寻得,连自己的婆娘都讳莫如深,你不愿讲便是要独得古墓巨宝,当真令人齿冷。” 天九轻蔑一笑,道:“讲来讲去,他也只是鸡鸣狗盗之徒,不仅害得自己枯死墓中,便是那些同去的帮手也化为枯骨,你还要在此耻笑他人,这才令人可笑。” 西门胜英听罢目中浊泪翻滚而下,灰白双唇翕动不已,好似低吟又好似哭诉。 铜头骨见了心中伤悲,上前宽慰道:“咱们母子相依为命,早便当爹爹已然死了,如今得了确信,你也莫要太过伤心……” 西门胜英听了嚎啕大哭,骂道:“铜绫智,你这杀千刀的,害得我们母子好苦!你死了托个梦给我也好,为何这二十年来杳无音信,随意将我们母子弃在这荒蛮之地,待我到了地下,定将你撕得粉碎!” 天九心道原来鹰哥口中的大爹唤作铜绫智,这与铜头骨之名相比可谓悬殊,一智一莽。这铜头骨随了西门胜英无疑,铜绫智能在古墓之中活到最后,且尚能教授鹰哥武功,可谓机关算尽。铜头骨数次谋面都是莽夫行径,与他老子当真差得远。却听铜头骨怯生生的问道:“我爹……死在何人之手?” 天九回想起古墓之中凶险之境,至今还心有余悸。如今西门胜英已将自己身世讲出,也不便隐瞒此事,自然要将鹰哥认父之事隐去,启口道:“他并非死在他人之手,而是那墓中藏着三只凶兽,且机关重重,他深受重伤腿不能行,便枯死在其中。” 铜头骨听了脸色黯然,暗道自家老子死了,连个仇家也未曾留下,当真窝囊。 西门胜英渐渐平复,脸色虽是难看,口气却已变得寡淡,问道:“那断意剑是从何而来?” “你自然知晓这断意剑的主人是谁?”天九反问道。 西门胜英眼神闪烁,似是欲言又止,缓缓道:“我自然知晓,断意剑乃是秋白剑客的佩剑,他也死在了墓中?” 天九隐隐觉察其中有些蹊跷,却也无法讲出,有意无意地说道:“他……哎……居然死在……” 西门胜英双面含泪,脱口道:“被他杀了?” “谁?谁会杀他?”铜头骨忍不住问道。 天九轻轻一笑:“秋白剑客应是死在你们口中黑将军巨口之下。不过这事便奇了,秋白剑客应是与你家铜绫智同去墓中,为何又死在黑将军手里,难不成是自相残杀?” 西门胜英身子一抖,颤声道:“他们……定然是到了绝境之中……黑将军终归兽类,发起狂来六亲不认。” 天九佯装信了,点点头道:“我只是不甚明了,据我所知,秋白剑客乃是清高之人,且屡行仗义之举,为何会随着你铜家进墓盗掘?” 西门胜英转过身身子自语一般的道:“老妇不知,不知……” 天九心道你这老妇心中绪事繁杂,二十年前铜绫智如何领人进墓好似禁忌一般,这其中定然还有不少隐情。只是今日之事已了,无论我是不是古风吟,都要去西洲国走上一遭。所谓灭门之仇、杀父之恨,我心中毫无波澜,这去不去又有何用? 西门胜英转身缓缓进了屋子,铜头骨心中并无太大悲伤,开口道:“九爷,如今你身世已明。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今夜便在寨里安榻,咱们不醉不休,如何?” 天九听到“醉”字心中微微一动,道:“烈酒才好……” “烈酒、好肉、女人!我寨子当中样样不缺!” 铜头骨好似来了兴致,吩咐左右煮肉上酒,又在两人耳边低语了几句,这才拉着天九走出院子。 两人行沿着寨墙圈行,墙上火炬数目众多,将寨子映照如昼。那寨墙之上足有五十余个哨位把守。每个哨位配有两人,一人持长兵,一人持长弓,望向无边黑幕,显得防御极为森严,并不输于军营要塞。 铜头骨显摆山寨之坚之后,又领着天九向西行了半里,那处有一处平坦土坡,上面立着一处不大的红墙院子。周边松柏林立,遇风沙沙作响,好像女子耳语一般轻柔。 院内灯火通明、香气四溢,堂屋之内两边各放着两张红檀长桌。其中上座两张桌子之上,两只铜锅之下火炭呼呼而燃,锅内冒着咕咕白气。还有两名妙龄女子蹲坐在一旁温酒。 铜头骨伸手一指,天九并不迟疑坐在东面桌前。 温酒女子身形婀娜,路过之时体香如兰,起身道了一声万福,温声道:“小女子爱莲见过大爷。” 天九并不理会:“倒酒。” 爱莲脸上并无不快之色,依言倒满牛角杯,天九举杯道:“承蒙款待,干!”说罢一连三满杯烈酒下肚,热气倏然升腾起来。 爱莲则在一旁择机喂肉,两人风卷残云一般,一人一坛烈酒喝得干干净净。 铜头骨已然大醉,侍奉他的女子将他扶起,亦步亦趋的走出屋子。天九脸色红润,却也只是七分醉意。此时肉虽仍有半锅,那酒却无了,自觉索然无味,起身便要出门。 爱莲上前软声道:“寨主吩咐了,咱们便在东厢房安歇,小女子好生伺候大爷……” 天九摇摇头,道:“随你……”说罢推门而入,一头扎在软榻之上。爱莲连忙进屋,为天九脱了鞋袜,又端来温水为他洗脚。她双手细长无骨,揉搓之时极为小心,天九只觉双脚舒爽,不由道:“你的手法倒像极了一个人。” 爱莲轻轻一笑:“定然是你的意中之人。” 天九听罢一阵酸楚袭上心头,那时每当入夜一身疲乏之时,青麻便烧水替他洗脚,难不成也如爱莲一般,只是逢场作戏?不自主问道:“你甘心为我洗脚,心中可有何怨言?” 爱莲怔了怔,上手微微一顿:“大爷要听假话,还是实话?” 第70章 西行 天九心下略微惊异,暗道这女子不似寻常烟花娼妓,不由道:“自然是实话。” 爱莲面色微红,轻笑道;“九爷生得俊朗,小女子平生仅见。便是那铜寨主都对您百般服帖……奴家更是钦佩不已,因此能为九爷侍奉洗脚乃是天大的福分,自然是甘心情愿。” 天九听了心中竟生出几分快意,脑中却想起影子的话,随即冷冷回道:“你这些话倒像是假话。似你们这般烟花女子,又有几个是自愿为之?” 爱莲听了目中泛泪,许久才道:“大爷讲得对极了,爱莲也曾是正经人家的女儿,只因家道中落,爹娘无奈,这才卖身青楼。这些年来也见过了人世沧桑,唯有今夜对大爷……是心甘情愿。”说罢取来锦帕为天九擦干双脚,又取来盐水让天九漱口。 天九念起青麻心中又起波澜,索性闭目不去理她。又过片刻,一阵香风袭来,爱莲轻手上榻,伏在天九耳边细语道:“九爷,你此刻可愿要了奴家?” 天九心中烦乱,却也起了春水涟漪,口中却道:“要你作甚?” 爱莲一手环在天九脖颈,胸前那两团温热紧紧贴在后背,呓语一般的道:“你莫嫌奴家身子脏,今夜全是自愿,还请九爷成全……” 天九小腹之中竟生出热意,只是一昧强压,反手点了爱莲的穴位令她动弹不得,回头却见爱莲光洁如玉,竟是一丝不挂,身上每寸肌肤就好似乳白脂玉。又加上她层峦峰起、异香飘飘,小口微张、杏眼迷离,口中娇娇滴滴:“九爷,你见我这般光华,竟也不动心吗?难不成的你的心是铁打的?你的长枪乃是泥捏的不成?” 天九听了胸中起伏,恨不能一口将爱莲生吞,连忙暗自运起神灯照经,令自己心智清灵,这才开口道:“爱莲,你当真是人间尤物,竟比我家娘子还要妩媚一些。”说罢伸手抚在爱莲后背,只觉滑腻如缎,又开口道:“我之心,乃至整个身子俱是铁打的……” “那便要奴家来试……什么铁打的,早晚化成水……” 爱莲语调轻挑魅惑,天九听了双耳便如火烧,就连神灯照经也懒得运了。 “你当真要我?” “自打初面相见,便想要你……” “我原本打算这便出寨,此地兴许再也不回,即便如此,你仍是如此想?” “嗯……那又如何,便是与你朝露之情,也胜过一世为奴,九爷,你来……” “你……”天九不知如何应答。只听爱莲一声轻哼,软榻之上春光大泄。 屋外虫鸣戚戚,伴着两人喘息之声在夜风之中缥缈。 天已蒙亮,天九已然纵马出寨,唇齿之间余香盘绕,爱莲那娇羞模样挥之不去,不由自语道:“青麻……爱莲……我为何今夜轻易失守,此事当真奇怪……” 天亮之时天九已然回到刘府,门前一白发老奴正翘首望来。天九倒也认得此人,乃是刘府的老管事,姓安名顺,安排过天九起居之事。 安顺见天九纵马而来,一脸阴冷,向前挪了两步深深一拜:“九爷,老奴在此恭候多时了……” 天九见门前车马之印杂乱,且车辙之印较深,纵下马来道:“刘久利可是连夜逃了?怕我取他性命?” 安顺双腿打颤,又是一拜:“九爷的本事老奴也曾有幸见识,我家老爷自知对不住您,这才无颜相见,携老小去了别处,只留老奴守家,也是为等候九爷。” 天九念在安顺曾照顾自己,也不愿纠缠,问道:“可是为我留了银子?” 安顺听了喜笑颜开,竖起干枯的拇指夸赞道:“九爷料事如神,的确是留了五千两银票,也可谓是言而有信,还望……还望您大人大量。”说罢将银票颤巍巍地递了过来。 天九也不推脱,接过银票之后平地翻身一纵飞落马背,道:“我与刘家已然两清,今后再无瓜葛!”而后策马而走,去钱庄取了二百两纹银在身,出城之后直奔西洲国而去。 胯下之马脚力上佳,日渐偏西之时已然行了四百里,只听气喘吁吁,身上大汗淋漓,再若疾行恐是累死,天九勒马慢行,天黑之前寻得一平原小镇投宿。 镇子不大,只百余户人家。镇外挂着一角褪色旗子,上面写着客栈二字,天九见了直奔而去。 店家小二乃是一瘦高的老汉,见了天九招手道:“客官一路劳苦,可来店中饮酒歇息……” 天九上次去西洲国之时便打尖住过此店,店中烧酒虽是粗劣却也浓烈,这才不自主赶到此家。 那老汉看清来人连忙上前牵马,一脸褶子堆叠起来,殷勤道:“我说白日里喜鹊迎门,原来是贵客驾临!” 这些个店家小二记性都不会太差,上次天九在店中一连饮了两坛烧酒,临走还多给了一两银子,那便愈加记得牢固,心中更是发起欢喜,回头朗声道:“掌柜的,备酒!备酒!” 天九闻到酒香,一路疲乏便自消失殆尽,择个空桌兀自饮起酒来。 小二也不多问,三斤牛肉、五斤鲤鱼焙面上桌,又去搬来一坛烧酒。 店内客人见天九背负长剑,乃是江湖中人,不敢直视,纷纷草草完事悄然离去。 不一刻两坛烧酒下肚,醉意猛然袭来,天九撇了一两银子去了后院客间倒头便睡。 这一夜睡得深沉,却也发起梦来。梦里他又回到那间木屋,屋外白雪皑皑,屋内火炉冷清,周边都结了厚冰。 “青麻!青麻!你怎地不烧火?” 只听屋外传来北风呼啸之声,天九推门而出,青麻一身单衣站在雪地,冷冷的道:“爱莲好,还是我好?” 天九苦笑,道:“你们如何能比?” “为何不能相比?我俩都为女子。依我看,爱莲较我好得多了,若不然你怎会和她行那云雨之事?” 天九语塞,张张口讲不出话来,许久才诺诺道:“你骗我在先,我才如此,此事你不可怪我。” 青麻听了仰头冷笑不已,质问道:“你如何知晓我骗了你?” 第71章 慕氏奇剑门 天九听了更是讲不出话来,目中径自流出泪珠,却听青麻又道:“我陪你在这极寒之地受了那么多苦,为你做了那么多事,身心俱都给了你,你好比是一介之囚,你来讲讲,我如何骗你?” 天九只觉浑身冰冷刺骨,往前一步道:“我好想你……” 青麻脸色清冷,继续道:“你想我什么?你只是想我的身子罢了,便好像你昨夜对爱莲一般!”说罢拧身便走。 天九抬脚便追,却只觉腿脚沉重,总也无法飞奔,眼睁睁见她隐在远处雾霭之中。 咚咚咚! “店家!店家!” 天九头痛欲裂,隐隐听到前院有人敲门,推窗望向屋外。此时天际微明、红阳低垂,清晨便在不久之后,暗道此时有人打尖住店定然非寻常百姓,不由起了警觉,赶紧起身取了家当隐在房梁之上。 店家小二睡眼惺忪,随手抹去眼角黄泥,磕磕绊绊走到门前应声道:“来了,客官,稍安勿躁,莫要搅扰了他人沉眠。” 随即吱呀一声响,枣红色木门徐徐展开,迎面站着八个负剑的江湖人士。其中六男两女,打头的乃是一灰须白面、身形瘦高的的中年汉子,拱手低声道:“店家,我们连夜赶路人困马乏,好容易寻到你家客栈,还望海涵。” 回头对一青年剑客一脸肃穆,低声道:“一柏,凡事不可鲁莽,若是那人便在此间住店,如此动静岂不是打草惊蛇?” 青年剑客不以为意,摸摸剑柄之后冷冷道:“咱们还怕了他不成?若真是碰面手底下见真章!我慕一柏保管要他剑下求饶!” 店小二唯恐两人吵将起来,连忙侧身一让,道:“还请诸位英雄入内,我去烧些茶水,上些酒菜为诸位洗尘。”众人听了不再言语,一一轻身进了店内。 天九虽是听不真切,却隐隐听得那青年剑客自称慕一柏。慕家且用剑的江湖门派,除了秋白剑客所在的慕氏奇剑门哪里还有别家? 复又看一眼断意剑,暗道此事巧得很,我在山寨之中显露断意剑,又在此刻偶遇慕家,且看情形应是追逐什么人。无论如何我须小心些,不可与他们谋面,这便悄悄走了便是,省得节外生枝。 想到此处,天九轻身跃下,留下一两银子之后翻窗而出飘飘然落在后院之中。 方走几步,却听身后小二叫道:“客官何故跳窗而出?可是要……可是要……” 天九暗道不妙,前院随即传来嘈杂脚步声响,此时再要遁走恐是慕家之人定然紧追而来,只好站在那处淡淡道:“银子已留在房内,我偏好走窗,又如何?” 此时慕家人等已然全数奔到后院,领头之人上下打量天九,眼神忽的迸出凌厉之气,朗声道:“我乃慕氏奇剑门掌教慕春雷,敢问阁下贵姓?” 天九一扫慕家来人,只见八人俱都神情冷峻、双臂紧绷,其中六男八女、两老六少,显是有备而来,不由客客气气的回道:“在下姓马,单名一个青字。” 慕春雷眼珠一动,哦了一声:“我看阁下包裹之状乃是一柄长剑,可是西陲边关万星剑门下的马家子弟?” 天九心道,万星剑门下俱都是强人贼子,较天罡虽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在江湖之上的狼藉名声却不遑多让。不过此刻也不容他迟疑,随即回道:“回慕掌门,在下的确是万星门弟子……”话锋一转:“据我所知,万星门与慕氏奇剑门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平白唤我何事?” 慕春雷见他语气不善,即便是众人来围也毫无惧色,不由心下嘀咕,此子如此镇定,并非善类,打个哈哈道:“咱们两派之间自是并无仇怨,只是……只是昨日有人潜入我派,盗走了本派至宝,其身形与阁下极为相似,情急之下这才冒昧相询。” 天九面上一僵,怒道:“你家丢了宝贝与我何干?身形相似之人何止千万?我看咱们两人身形也极为相似!兴许是你派中有人监守自盗!” “好个大胆的小贼,竟敢与慕家如此讲话!你这是活的腻了!”慕一柏仓啷一声豁然抽剑,三两步便冲到近前。 其中一名女子待要阻拦,却被慕春雷以眼神制止。慕一柏如同得了圣命,虚剑一指:“快快将包裹打开来看,若不然,莫怪我慕一柏剑下不留神!” 天九轻轻一笑,道:“娃娃,你不是对手,还是请你家掌门亲自来验。” 慕一柏勃然大怒,轻斥一声:“找死!”唰的一剑便刺到面门,剑势奇快无比。 天九倒有些轻敌,这一剑险些得手。幸好脚下灵动,也只移出半尺便已闪过。 慕一柏嘴角含笑,此剑虚实难分,无端的化刺为横,直奔腰际而来。剑到此处跳也不是,蹲也不是,眼见便要将天九拦腰斩断。 众人却只觉眼前一花,天九猝然间僵直扑倒。慕一柏十成内力施为,满心以为一击必中。此时长剑落空,身子被剑势带起,向前扑了两步。 慕春雷暗叫一声要遭,连忙抽剑上前。只见慕一柏咽喉那处一团火花砰然炸响,慕春雷扯住慕一柏,两人噔噔噔退了四五步才堪堪站住。 慕春雷只觉手臂发麻,剑身发出嗡鸣之声震动不已。众人见了吃了一惊,若不是慕春雷出剑相救,慕一柏此刻便成一具死尸。 天九身子并不停顿顺势跃上屋顶,见前院拴马桩那处有八匹骏马,其中一匹白毛如雪,几个起落便落到马背之上,一剑挑开缰绳催马狂奔而走,只剩小道之上一溜黄烟。 慕春雷随即飞起追来,上马之时哪里还有所谓马青的影子?不由破口大骂:“小贼,哪里逃!你等快些!”沿着黄烟一路追去。 剩下七人这才自院墙跳出,纷纷上马去追,只剩一名妙龄女子愣在那处,急急喊道:“雪儿哪里去了?” 年纪较大的女子连忙勒马,失声道:“那小贼偷走了雪儿!快上马,咱们一同去追!” 第72章 白马奔驰 那女子眼眶泛红,跳上马背之后泣道:“娘,我看那人武功高强,便好似鬼魅一般,咱们即便是追上也未必降得住他。” “溪儿,咱们好容易有了你爹爹的讯息,即便是不敌也要拼上一拼,若不然……”话未讲完已然是泪眼婆娑。 女子小嘴一瘪连连点头,宽慰道:“若是那人果真拿了断意剑,溪儿便是死也要和他搏命!” 庭院深深,落叶仍是微绿。 一面皮极为白皙的女子满脸倦容,正在屋檐之下仰望西边微白的天际。她的双眼并非黑白而是蓝晶之色,远远看去似是幽蓝宝石一般的夺人心魄。 此时骄阳初升,一缕光照透过鳞云射在她倾国之面,头顶的飞凤珠钗轻轻抖动,数颗泪珠儿无声滴落,口中喃喃道:“草地上的花应是败了,草儿也应是黄了,平地里起了寒气,阿爸阿妈莫忘了添件披风……” 院子西面屋门轻轻打开,发髻高耸的侍女打着哈欠踏步而出,见那女子一袭白衣,背着她亭亭而立望着西面发呆,不由轻声说道:“主子,往年这时,咱们定然是要随着王爷们驰骋草原古林,打狼猎鹿,那时候别提多畅快了!” 白衣女子破涕为笑,转头嗔道:“你这丫头!还记不记得有一回……咱们碰到几头野狼,你的马儿惊了,将你甩将下来。也算你倒霉透顶,小脚挂在马镫之上,被马儿拖着跑出半里多地,火红的罗裙都褪到脚跟那处了,露出……” 侍女听了面上一红,捂面说道:“羞都羞死了!也幸好那日是金昭将军陪同,不然丢了脸面是小,小命都没了。” 白衣女子听到金昭二字神色黯然,许久才道:“临走之时他骂我是贪慕虚荣野蹄子,至今犹在耳边。骂便骂了,又能如何?” 侍女听了暗自垂泪,上前软声道:“公主,他怎会不知皇命难违?他也只是故意如此说法,好令你对他绝情罢了……哎,想来十年已过、物是人非,恐怕咱们有生之年也无法回乡了。” 白衣女子闭目流泪,却听院外有人道:“太子驾临……” 一人龙行虎步极快地昂首而来,见白衣女子泪眼朦胧,叹了口气道:“你这又是何苦?我堂堂当朝太子,继承大统之后便立你为后,到那时你便是万万人之上,统领后宫,你还不满足么?” 女子止泪,摇摇头转身便要进屋。 太子紧走了几步扯住她的衣袖,一把将她拉进怀中,一股异香扑鼻而来,他眯了眯眼才道:“嘉儿,这几日我忙于公事,对你日思夜想,难不成你对我未有一丝丝挂念?” 女子动也不动,兀自道:“我在这处深宅之内独居,你也只是每月来上一次半次,我挂念你又有何用?我便好似笼中之鸟,简直毫无趣味。” 太子听了面上一喜,暗道既然有怨,便是也夹着爱意,不由讨好般的道:“也怪本王俗务缠身,根本就是分身乏术……”继而环顾四下,见侍女早便识趣的躲到自己房内,侍卫也在院门外守候,这才又低声道:“父皇年老体衰,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我若是不做些完全的准备,若是某日他驾崩而去,我太子府势必成为众矢之的,” 女子点点头,眼目如星点一般,仰面道:“我也知你日夜操劳,只盼你早日登基,号令天下……西洲国可有何消息?” 太子听了更是喜不自胜,将女子抱起走进屋内,轻轻放在床榻之上才道:“我若此时讲了,怕你再无兴致……” 女子面上一红,颤声说道:“你讲了便是,嘉儿定然竭尽全力侍奉太子。” 太子听罢魂都飞去了女子眼中一汪春水之中,连忙道:“探子上月来的信,太子骨力达被人杀了……” 女子听了悚然一惊,愕然道:“大哥被人杀了?是你家皇上差人杀的?” 太子面上一僵,道:“什么你家我家的,父皇自然不会如此。十年前你前来和亲虽是被人所拦,西洲国却出了变故。骨连维篡位你父之后,随即向我朝送了降表,且年年上供。两国已然多年未曾征战,父皇为何要杀死他国太子?这与理不通。” 女子若有所思,沉了片刻才道:“我阿爸阿妈可有消息?” 太子轻轻一笑:“依旧被囚在漠北荒滩之地,只不过……” 女子一脸慌张,连忙问道:“你讲……” 太子叹口气:“唉……骨力达一死,你家大伯自然将此事怪在他们头上,我只恐会对他们不利。” 女子双眼凄迷,起身搂住太子腰身道:“还望太子保我父母性命,奴家定然感恩戴德,终生忠于太子。” 太子一脸怜爱,将她轻轻扶起,在其额头之上亲了一口:“你且放下心来,我已命人传令西洲密使,骨连维定然不敢动他们一指头。” 女子笑中含泪,道:“多谢太子,你来……” 两人相拥倒在床榻之上,太子呓语一般的道:“我的心肝,你可知寡人多想要你……” 一抹白影如雪,在黯黑色山脊之间飘飞。 天九咧嘴大笑,俯身轻抚马脖:“好马!好马!我天九御马无数,你乃是首屈一指,快哉!” 白马似是听得懂了,四只马蹄更是疾纵,便如一道白电狂奔向前。马背周围之景已然看不真切,便如幻影一般。天九方要勒勒马缰令它慢些,却听马儿一声嘶鸣,后腿猛然上撩,直将天九送上半空。 这一变故委实太快,天九回过神之时身子已距山崖三丈开外,脚下则是黝黑的万丈深崖,连忙掏出绳标向白马抛去。 谁知白马往后疾退,马鼻甩了甩,喷出两缕白气,那绳标鞭长莫及扑了空。 天九目瞪口呆,身子已然掉落,耳边好似传来白马讥笑之声,不由骂道:“你这畜生成了精!居然害老子,你等着……”耳边却已传来马蹄哒哒之声,身子呼的一声直冲而下。 第73章 被捆 山崖之下白雾升腾,好似坠入云海之中,冷煞之气将身子紧紧裹住,双眼也是难以睁开,只剩两道缝隙。 冷气如刀却趁机窜进眼目之中,天九只觉刺痛难忍流泪不已,暗道白白死在此处岂不是冤枉,甩动绳标向两侧黑影处抛出,接连抛了三回均是无功而返。 此时身形已然是坠如流星,大喝一声抽了短剑在山壁之上猛然刺去。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短剑应声断为三截,身子却也轻轻一顿,也恰在此时一团黑影便在头顶,转瞬便化为黑点,绳标又是落空。 眼见白气稀薄,已看到崖底白石森立,天九暗道不妙,只好胡乱的抛出绳标,好巧不巧挂在一处崖柏之上。天九心说有道是坏人活千年,老子又死里逃生。 却怎奈那崖柏乃是死物,早便腐朽不堪,只听喀拉一声脆响应声而断,身子依旧坠落而下。 不过下坠之势减去了五六成,天九翻身向下砰的一声撞在一处凸岩之上,直撞得眼冒金星,半空勉强使了一个鹞子翻身,却又被一柏树枝子缠住足踝,随即摔了个倒栽葱,一头撞在山岩缝里的厚泥之中。 一声闷响传来,猝然惊起一大片休憩的黑鸟,一时间乌云压顶,唧唧乱叫的飞向崖端。天九只觉昏天黑地,吭也未吭便昏死过去。 此刻身子倒立,只留两条细长的大腿在外,自骄阳中天至黑影朦胧足足昏睡了四五个时辰还未醒转。四五只硕大的山狼自下风处闻味而来,只见一双腿卷曲在石缝之外,在远处静静看了片刻,头狼这才缓缓靠近。 天九裤子已被撕成布条,一双腿上满是擦痕血迹,头狼耐不住上前便要啃咬。只听得嗡的一声弦动轻响,一支利箭破空射来,夺地一声正中头狼双目之间。 头狼发出一声凄厉哀鸣,双腿发动仍是要逃,只是头先于身子而亡,奔了两步便扑倒在地,其余山狼见状纷纷逃了。 远处传来嘈杂人声,十几团火光不住跳动。 只听一人道:“爹爹射术果真赛过李广,百步之内简直不留活口。” 一人轻笑道:“你少在此处拍老子的马屁,昨夜鲁莽之事还未家法处置。” 一娇嫩女音如灵鸟穿过云际,道:“二叔可不能怪罪哥哥,我看那人已然被雪儿摔死在那处了。” 不一刻火光如昼,众人纷纷到了天九这处,原来是慕氏奇剑门悉数追来。见他只一双腿一动不动,队尾有两人上前将他提起放到山石之上。 慕春雷连忙上前点了天九七大穴道,又取出蛇皮绳将他紧紧捆了,这才俯身一探鼻息。只觉他喘息平稳有力,且有灼灼热气,不由咦了一声,啧啧道:“这小子果然非同小可,百丈之颠落下居然毫发无伤!” 众人听了无不惊骇,慕一柏将信将疑,上前一探心脉,咚咚咚有力颤动,不由起身踢了大腿一脚,仰头看看山崖之上惊异道:“此人属猫的不成,若是换做我早成了一滩烂泥了!” 慕春雷轻斥一声:“胡说八道!既是未死,这便搜上一搜,待其醒来再来询问。” 慕一柏将其身子翻了过来,自背后抽出长剑,撕开布裹一瞧,慕春雷与年纪稍大的女子异口同声道:“断意剑!” 慕春雷看向女子那处,颤声道:“大嫂,咱们功夫不负有心人,今日总算是寻到了!一柏,快将断意剑拿来给你伯娘!” 那女子目中含泪,嘴角却含着笑意,接过断意剑后抱在怀中喃喃道:“秋白……我只当你已然回到我身边了……” 说罢清泪长流,将少女揽在怀中轻声道:“这便是我对你日日提起的断意剑,你爹爹当年用它打败无数江湖高手,得了秋白剑客的美名,在百器名门榜剑客排名之中也可排在前五之列!” 少女双眼生光,边泣边道:“这便是断意剑……这便是爹爹的佩剑……我们找的好苦哇!” 慕春雷长吁一声:“苍天庇佑!总算寻到本门镇派之宝!大嫂,此处山狼众多不宜久留,我看咱们还是寻个安适之所从长计议。”女子点点头,双臂依然紧抱断意剑,一干人等极快的离开此处,向山上行去。 这一酣梦太过恬适,天九足足睡了七个时辰才悠悠转醒,睁眼见到白色帷幔,暗道这是被人救回何处?方要开口询问,却听一声冷哼:“你小子,终是醒了!” 天九只见一灰衣持剑的青年汉子站在一侧,笑道:“你们慕氏奇剑门当真是阴魂不散,平白将我绑了是何用意?” 那人冷面道:“你少废话!老老实实地躺着!”向门外喊道:“五师弟!去将师父他们唤来,这小子醒了!” 门外有人应了一声,不一会慕春雷、慕一柏与另两名母女疾步而入。 慕春雷对守在床边的弟子肃然道:“若池,你与其余弟子在门外守候,不经我许谁人也不可靠近,懂了?” 那弟子见慕春雷神色冷峻,连忙躬身道:“弟子知道了!”转身便出了屋子,将屋门轻轻带好。 中年女子急切问道:“我乃是秋白剑客慕秋白的结发之妻蔡蕴娴,这是我二人之女慕君还。你手中的断意剑乃是慕秋白的佩剑,敢问阁下是从何而来?” 天九只见这两母女俱都生得俏丽端庄,尤其是慕君还,双目含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又见身旁慕春雷父子两人虎视眈眈,不由冷冷道:“你等问便问了,将我绑成粽子一般是何用意?” 慕春雷听了打个哈哈,道:“那日客栈之时你夺路而逃,且盗了君还的马儿,此时还要多此一问,简直笑话!” 天九撇撇嘴,道:“那日你等气势汹汹,我当真要抢我身上的宝物,这才盗马奔逃,你当真是强词夺理!” 慕一柏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喝道:“你这破落户比叫花子强不到哪里去,能有什么财宝?” 天九动动身子,自袖搭之中哒哒哒滚出一颗翡翠珠子,发出碧绿耀眼之光,努努嘴道:“我这颗珠子便可买十匹良驹,你等将我捆了不是为财还能是什么!也亏你们慕氏奇剑门在江湖之上自称名门正派,依我看都是狗屁!” 第74章 死讯 慕一柏见了两眼生光,伸手拿起来看。只见这颗珠子晶莹剔透,闪着极为耀目的绿晶之光,不由道:“想不到你竟有如此上品。” 慕春雷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喝道:“放回去!咱们慕家可不是鸡鸣狗盗之徒!” 慕一柏摇头一笑,随手将珠子扔在天九身侧。 天九坏坏的一笑:“慕少爷,你若想要便送给你,我身上多得是,就当是交个朋友。” 慕春雷气得极了,摆手道:“你少在此处搅浑水,我慕家的断意剑你究竟从何而来?” 天九佯装若有所思,许久才恍然道:“我记得了!此剑乃是我从某处捡来的。” 慕春雷知道他故意隐瞒,上前一步冷冷道:“你若是不如实讲来,咱们少不得要用些手段!到那时莫怪我慕春雷不留情面!” 天九双目微闭,而后叹口气道:“你若是不将我松绑,再给老子弄些酒菜伺候,即便是将我杀了,我也不会讲。” 慕春雷怒极反笑,道:“反正断意剑已经物归原主,你讲或不讲又有何用?况且即便是你讲了,咱们也难断真假!如此看来,倒不如一剑将你杀了,再丢回山崖之下喂了山狼来的方便!” 蔡蕴娴急忙道:“二弟!万万不可!这关系到你大哥的下落,不可鲁莽。” 慕春雷回头眨眨眼,张口无音:“我在唬他……” 谁知天九便好似听到了一般,笑道:“我早便知道你在唬老子,还不快去弄些酒菜!” 慕春雷顿了片刻才咬牙道:“好!一柏,你去备些酒菜!”转头又对天九道:“你武功高强,我还不至于傻到为你松绑!你等着吧!”天九不语以示默认。 过了一会,慕一柏端来四碟小菜和一壶酒,上前将天九扶起,胡乱夹了菜塞进口中,又拿起酒壶咕嘟嘟灌了半壶进去。 天九吃得香极了,嘴角边满是酒水。慕春雷竟看得咽了几口唾沫,终是忍不住道:“菜也吃了,酒也喝了!咱们君子一言,你总该讲了吧!” 天九咂咂嘴:“这断意剑的确是我捡的,不过是在峨眉山一处山坳之中。” 慕春雷皱眉不语,疑惑道:“峨眉山?这绝无可能!我大哥是……”话到嘴边又住口不语。 天九听出慕春雷话外之音,他应是知道慕秋白是为找寻古墓而走,且应将大体方位告知过慕春雷,因此应是知晓慕秋白最后消失在翠屏障周边,而并非峨眉山。 天九已然心中有数,这慕春雷找寻断意剑和慕秋白并非只为手足之情,倒更是为了古墓的所在,不由心生不屑之意,反问道:“不是在峨眉山,那慕门主我来问你,断意剑应是在何处?” 蔡蕴娴和慕君还一同看向慕春雷,好似对慕秋白找寻古墓之事并不知情。 慕春雷干笑一声:“峨眉山人烟众多,若是他在那处早便被人发觉了,何故二十年间杳无音信?” 蔡蕴娴听了也觉得颇有道理,道:“二弟说的是,那断意剑在江湖中颇有名气,若是早被你捡到,我慕氏门怎会一点消息也未曾听闻?小兄弟,此事与我母女干系极大,还望你莫要再行隐瞒。” 天九隐隐猜得这四人乃是各怀心事,思了片刻才道:“要我讲实情并非不可,你们慕氏门也应有些诚意,先将在下穴道解了,这绳子暂刻不解也罢。” 慕春雷双眼直盯天九,只觉他双眼之中并无狡诈之色,这才点点头,上前一连解开天九六个穴道,只剩气海穴解了五成,将其内力悄然压制。 天九焉能不知?只是他暗自运起神灯照经,这处穴道片刻间便已解禁,这才放心说道:“我若讲了实情,将对慕大侠威名有所损害,你等还是要听吗?” 蔡蕴娴与慕君还面面相觑,却听慕春雷随即回道:“此屋中并无外人,我等怕什么?你讲来便是!” 天九暗道你对兄长当真“重情重义”,不屑道:“既如此,你等听好了。我乃是在一处古墓之中无意间觅得断意剑,慕大侠便是死在其中。” 蔡蕴娴停了手脚冰冷、头晕目眩,捂面险些栽倒,许久才喘息道:“秋白,终是……死了……” 慕君还听了默然流泪,她自小未见过慕秋白的样子,只是听母亲讲他如何英武潇洒,只盼他有朝一日可安然归来,如今自天九口中得知死讯,二十年期盼瞬间化为乌有,眼泪不自主的倾泻而下。 暮春雷见母子二人悲戚不止,劝慰道:“大嫂也不必太过伤心……大哥乃是极为顾家之人,二十年不曾有信,其实咱们心中已然有所察觉。今日得到确切消息,也算德解脱。” 蔡蕴娴点点头,颤声道:“烦请小兄弟详实讲讲,你是如何见到秋白的。” 天九自然不愿将古墓的所在透露,待母女二人不再哭了才道:“那处古墓凶险异常,恕在下无法向你母女细说所在。不过慕大侠的确是死在古墓之中,且只剩一具枯骨,且他胸骨粉碎,依我看应是墓中凶兽所为。在下也曾遇到那凶兽,乃是极为厉害的黑毛巨熊,在其爪下九死一生,能逃出生天已是侥幸。” 天九故意将击杀黑将军之事隐去,也是警示慕家莫要再打听古墓的下落。 慕春雷听了脸上阴晴不变,慕一柏忽的问道:“你这翡翠珠子便是自那古墓中带出的,对么?” 慕春雷并不阻拦,天九笑了笑:“的确,不过进墓之人不单单是我一人,那古墓财宝已然空空如也只剩凶兽,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再打它的主意。” 慕春雷哈哈一笑:“我大哥的尸骨尚在墓中,且墓中已然被盗空,那我们慕家更要知晓古墓的所在,好为大哥安葬。” 蔡蕴娴面色苍白,神情极为悲伤,上前一步几乎是半跪在天九申请恳求道:“小兄弟,我母子二人盼他盼了二十年,如今他客死古墓更是悲痛至极,还请您大发慈悲,将古墓的所在告知,好让秋白入土为安。” 第75章 略施小计 天九不为所动,淡淡地说道:“那古墓的所在我决计不会对你等讲,你们还是死了这条心!” “狗东西!我看那墓中定然还藏有财宝,若不然你怎会不讲?” 慕一柏言毕作势抽剑,天九见了冷笑一声:“你们慕家究竟是为古墓财宝,还是慕大侠尸身?” 蔡蕴娴慌忙道:“自然是为了秋白,什么金银财宝,我一介妇道人家要了又有何用?” 天九见慕春雷并不答话,心道你这老小子心怀鬼胎,好多次均是隐而不发,定然是在憋什么糟心的点子。 不过现今自己身为鱼肉并不能轻举妄动,只好说道:“慕夫人,你对夫君的情谊堪比金坚,在下很是佩服……唉!也罢!我虽不能告知你古墓的所在,但只要你将我放了,待我自西洲国归来,再到古墓取了慕大侠骸骨送至慕府,你看如何?” 蔡蕴娴听了举棋不定,却听慕春雷冷笑一声:“阁下属实精明,您若是自此一去无踪,试问我等何处寻你?” 天九嗤笑一声:“在下也只是偶然拾得断意剑,想来也并非死罪,况且宝剑也到了诸位手中,已算是完璧归赵再无罪过! 你慕家再要寻慕秋白的尸骨理应对我好言相对、以礼相待!怎么!此处难不成是强盗匪窝?不仅胡乱绑人,还要在下无端替你等效命不成?我试问慕门主,我与你们慕家素无来往,为何要为你等寻慕秋白的尸骨,这究竟是何道理?” 慕一柏听了恼羞成怒,喝道:“放肆!就凭你擅盗古墓,便可拉你去见官!” 天九哈哈大笑:“既如此,那你们一再追问古墓的所在又是为何?只为了慕大侠的尸骨?简直令人笑掉大牙!” 慕春雷不怒反笑,沉了沉才道:“信或不信俱在于你,此刻咱们既然谈不拢,便许你些时辰细细考量,待你想得通了咱们再行商议!” 说罢摇首示意众人离去,蔡蕴娴虽是不甘,但见慕春雷眼神极为果决也不好再驳,只好带着慕君还出了屋门。 方才守卫的弟子复又推门而入,骂道:“你小子定然是不招,不然师父面色也不至于如此阴沉,当真该死!” 上前踢了天九腰间一脚,又骂道:“你这狗贼!害得老子睡不安稳,再要不讲一剑将你杀了!”偶然见桌上还有些酒菜,呲牙一笑连忙端到近前大快朵颐。 天九轻咳一声:“这位仁兄性子急得很,你家师父乃是要我带他去古墓寻宝,我焉能轻易讲出口?” 那人听了放下酒杯,一脸狐疑之色,许久才颤声道:“什么古墓?那里面有些什么?” 天九心中暗喜,道:“自然是座旷世古墓!不知仁兄姓谁名谁?” 那人眼神捉摸不定,终是干笑一声:“在下姓杜,单名一个平字,乃是慕氏奇剑门入室弟子,排行第七。您口中所讲古墓……真有其事?” 天九听了随即皱眉道:“那是自然,我前些日子方才出来。只是那时去的匆忙,加上人单力薄,也只是带了些珠宝出来。”说罢身侧猛然一压,将那个翡翠珠子弹飞,直接落到杜平掌中。 杜平双眼放光,放在鼻尖仔细观瞧,良久才道:“这珠子……好得很,值多少银子?” “银子?少说五百两!” 杜平听了身子一震,双眼瞪得如同牛铃,张张口道:“五百两?这……” “你在慕家一辈子能挣多少银子?” 杜平低头沉思,缓缓道:“我现今一年六十贯钱……也便是六十两银子,这一颗珠子便是我十年所得……” 天九摇摇头道:“这种珠子在古墓中随处可见、何止万千?你去了随便拾上几袋,这辈子便可享荣华富贵了!” 杜平啊了一声浑身颤抖,胡乱地端起酒杯啜了一口赶忙道:“你竟有如此好心带我前去寻宝?” 天九道:“要我带你前去……便是要你背叛师门悄悄将我放了,你可有此胆量?” 杜平脸色苍白,摆摆手道:“我胆子小的很,自然是不敢背叛师父。” 天九轻轻一笑:“你也曾见过我的身手,但凡我可脱困,莫说是慕春雷,便是慕秋白在世也非我的敌手,定然可保你周全。 更何况,你只需轻轻在这绳上割上一剑,我便可自行崩开,慕春雷决计不会发觉此事。事成之后,再过些日子我自会寻你,到那时你再告个假,咱们取了财宝再回慕家。如此一来,神不知鬼不觉……” 杜平听了心中颤动不已,无数烦乱思绪袭上心头,不由低声自语:“如此好得很……不可,不可!不过……如此……如此,师父定然难以发觉,顶多责备几句……”想到此处不由咯咯笑了几声。 天九不动声色,索性闭目养神。杜平想了半晌猛然抬头,却见天九好似睡着了,又唯恐他要变卦,赶忙起身轻轻拍打:“兄台……兄台……” 天九佯装不耐,问道:“我看你优柔寡断,定然不能成事,此事就此打住,就当在下未曾讲过!” 杜平连忙俯身软声道:“兄台莫要生气,此事干系重大,我自然是要考虑周全。我看如此……我将你身上的绳子悄悄割上一剑,你脱身之后将我打伤再行遁走。 如此一来我也好向师父交代。再过些时日你定要来慕家寻我,我也好帮你多搬些财宝,哪怕少分一些也好。咱们一言为定,如何?” 天九暗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果然是亘古不变之理,不由正色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颗珠子便送给杜兄,姑且当作咱们之前约定之礼,我自西洲国归来之后便去寻你,咱们一同再去古墓,多取些金银财宝来分。” 杜平心花怒放,笑道:“兄台果然痛快,既如此咱们按约定行事,你将头偏将过去。”说罢出剑在绳子之上轻轻割了一下,只将绳子割了极小的豁口。 不过如此一来蛇皮绳韧性已去了大半,天九再要将其悉数崩开已然易如反掌,待要运功发力,却听屋门猛然推开,一人喝道:“杜平!你用剑做什么!” 第76章 内斗? 杜平吃了一惊,手中剑颤抖不已,吞吞吐吐道:“他……少掌门,这厮方才挣扎想要起身,我这才上前用剑阻止。” 慕一柏白了杜平一眼:“这绳子乃是百年青龙巨蟒之皮所制,想要挣脱难于登天,你怕什么!我有几句话要问他,你先行出去远些等候,待我唤你方可进来,可懂了?” 杜平略微一怔,悄然斜眼看了看天九才颇为不甘的道:“全凭少掌门吩咐。”说罢一步一步地走出屋子,在屋外歪头啐了一口:“你这狗儿好大的威风!” 待屋门紧闭慕一柏这才抢上前去,又点中天九胸前大穴。只不过他功力尚浅,加之天九神灯照经在体内运转,点中之穴也只是轻轻一麻,复又缓缓自行解了。 慕一柏放下心来,一脸鄙夷之色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身上尚存多少宝珠?咦?方才的珠子哪里去了?” 天九懒懒的说道:“那珠子滚落在地,被你家七师弟捡了去,便是送他又何妨?” 慕一柏面色涨红,怒道:“这厮也配!” 天九一笑,身子轻轻一抖,不知自何处又滚出一颗亮晶晶的白色珠子,啪叽一声滚落在地骨碌碌滚到慕一柏脚边。 慕一柏一脸阴沉倏然变得和颜悦色,俯身捡起珠子啧啧称赞道:“我自小对宝珠颇有见地,这颗明珠乃是南海的银唇珍珠贝所生,乃是珍珠之王,很是金贵!” 天九轻轻一笑:“若是少掌门肯将在下放了,这样的珠子我再送十颗,如何?” 慕一柏听了仰头大笑:“你当我傻的吗?你如今也只是阶下之囚,身上东西我悉数取走你又能如何?”说罢抽剑在手又恶狠狠地说道:“还有那古墓的所在,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的讲了,不然我一剑一剑将你切成肉片喂狗!” 天九佯装大惊,颤声道:“你如此作为,便不怕慕掌门家法处置?” 慕一柏摇摇头,诡秘一笑:“你猜是谁让我来的?”沉了沉又徐徐道:“各大门派潜心习武,在江湖之中扬名立万为的是什么?为的岂不就是荣华富贵?而这荣华富贵的底子便是金银财宝。 我大伯当年为了却爷爷心愿,将慕氏奇剑门发扬光大,这才顶替我爹去了古墓取宝。怪也只怪他时运不济,竟然死在墓中,令我慕家这二十年来举步维艰!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你持了断意剑闯了出来,我慕家又岂能轻易将你放了?” 天九隐约听出端倪,当年要去古墓盗掘的应是慕春雷,慕秋白发觉之后便觉此行凶险,代他而去,谁知竟是一去不复返。 至于断意剑被慕家发觉一事应是与西门胜英相关,将此事悄悄告知慕家,想罢不由问道:“你们慕家与西洲霹雳火是何关系?” 慕一柏眼神一凛、眼珠一转,笑道:“你倒聪明的很!西门家与我慕家乃是姻亲,我母亲便是西门胜姿,西门胜英乃是我大姨母!可懂了?” 天九心中已然明了,笑道:“也怪不得断意剑显露之后你慕家便已知晓,俱是西门胜英所为。如此看来,今日我若不讲出古墓的所在便是难逃一劫了。” 慕一柏面露得意之色:“正是如此,你若是如实讲了,兴许还会留你一条性命,你若是不讲……哎呀呀,那也只好勉为其难……” 天九点点头,问道:“你大伯母亦是如此?” 慕一柏哼了一声:“妇人之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不是她们娘俩在眼前碍事,我早便拿你开刀了!如今咱们莫要再废话,你讲还是不讲?” 天九露出难为之色,道:“古墓所在极为隐秘,仅凭我一张口如何说得清楚?倒不如你取来纸笔,令我腾出一只手细细画来,到那时你们慕家有了地形图便莫要再杀我了。” 慕一柏听了也觉有些道理,暗道你穴道受制,加上青龙蛇皮绳捆着,谅你也作不了妖! 想罢双眼一弯,温声说道:“你当真要画?” 天九脸露诚恳之色:“我自然是想要活命。” 慕一柏心下大喜,往外走了两步回头道:“你等着!我取纸笔来!” 待慕一柏出门,天九立时坐起运动,只见身上蛇皮绳随即绷紧,轻声一喝:“开!” 只听嘣的一声爆响,蛇皮绳碎成百十截漫天飞舞,将屋内五根火烛吹灭,屋内霎时化为墨黑。 杜平远远见到此景知是他已然脱困,又等了片刻,只见一抹黑影窜出屋子这才上前。 天九一笑,劈面给了杜平一掌,直将他打出丈余,躺在青砖地上昏死过去。 天九已然在屋内摸索了一番,慕春雷只顾着捆绑并未将身上暗藏手弩、阴阳剑等物取走,心道与他慕家也不再过多纠缠,离开此地也便算了。 想罢一跃而起,直直落到南屋屋脊之上,却听第二重院中一间偏房之中传来失声惊叫,好似在说着:“二弟!你……” 天九心道蔡蕴娴像是受了重创,看在断意剑也曾救过我之性命便救上一救,想罢身子疾坠而下,砰的一声击飞窗棂落到屋中。 只见蔡蕴娴已然倒在床铺之上,腰腹那处血线直流,慕春雷与慕君还斗在一处,且慕君还身上已然多了几处剑伤,眼见便要死在剑下。 慕春雷回头一望,见天九立在明烛之前,庞大的黑影将屋内遮蔽,不由心中一惊,喝道:“你这厮怎的逃出来了!”天九不语,抬手便是两枚弩箭射出。 慕春雷剑法着实不弱,电光火石之间一剑将慕君还劈退,回身挥了两剑又将弩箭磕飞。 慕君还已是气力不济,撒了长剑坐倒在地,却见天九已然欺身杀到,手中短剑一瞬间便穿过长剑向慕春雷腋下刺来。 慕春雷惊呼一声抬腿便踢,天九一掌击在其脚面,身子则腾空而起,落在慕君还身前将其护住。 慕春雷见机纵出屋子,回身扔出三颗黑不溜秋的圆球。只见火光乍现,圆球落地之后轰然炸响,一颗恰在蔡蕴娴脚边,直将她炸成数块四下横飞,一颗头颅则呼的一声飞出屋外! 第77章 五雷轰顶 另两颗则在天九面前五尺处同刻炸开,便如五雷轰顶,直将天九震飞而起,连带身后慕君还重重撞在墙面。 慕君还嘤咛一声昏死过去,天九有神灯照经护体,虽是受伤不轻却也不足以致命,一手提起慕君还便向北墙破洞那处飞出。 此时慕家弟子纷纷提剑而出,屋子已然火光冲天,慕春雷一时间看不真切,只是隐约知道有人自屋中窜出,边纵跃而起边喝道;“那人杀了大师母,掳走了君还,还不拦住他!” 弟子见火光之中冲出一浑身冒烟的黑脸一时间吓得呆了,听到慕春雷喊叫这才打起精神提剑上前阻拦。五柄长剑齐齐杀到,两剑直刺,另三剑则是分三路横削而来。 天九暗道慕家剑法倒也算是上乘,不过此刻不可恋战,出手便是全力,手中短剑陡然长了两尺,在身前极快的画了一个半弧。 只听对面五人惊声喊叫,五柄长剑竟应声撒手,天九一脚踩在一人肩上又是一纵,转眼间便飞出三丈。 慕一柏取了纸笔,听到爆轰之声连忙跑出,恰好与天九打个照面,大骂一声:“你这短命的畜生,哪里逃!”奋力跳起一剑力劈而下。 天九哼了一声,抬手便是一弩箭射中其右臂,复又一剑挑落其长剑,提起慕君还一头顶在其胸腹,将其撞得翻落在地。 慕一柏知道天九的厉害,落地之后连忙翻滚,天九待要出剑身后却有疾风来袭,也只好收剑侧跳闪避。 一柄长剑随即叮的一声刺入砖地,原是慕春雷见慕一柏有难,急忙掷出长剑驰援。 天九则趁机几个起落飞跃两重院子,如一抹黑影消匿无踪。 慕春雷喝骂不止,沿着天九狂奔方位追了五里地也不见踪影,终是甩剑长叹一声,暗道此人遁走成了心头大患,也不知慕君还是死是活。 天九实则并未逃远,静静隐在一处土丘暗影之处待慕春雷等人疾奔而过,复又悄然返回客栈马棚那处,将慕君还放在白马之上,自己则跳上一匹枣红马儿一同向西纵马而行。 两人两马一口气奔出五十里地,自觉慕春雷等人根本无法追来,这才寻个隐蔽林中钻了进去。 入林之后听到水流之声,又驱马向深处走了半里,赫然见一四五丈宽的溪流正哗哗奔腾。 此刻人困马乏、口干舌燥,天九跳下马来在河边掬水而饮,又唯恐慕春雷追来,下水试了水深,将两匹马死命拉进浅水之中,缓缓渡到对岸,这才放下心来。 慕君还一路颠簸竟也未醒,天九只当她已然死了,淡淡说道:“想不到你家二叔竟对你母子动了杀心。不过死了也好,总好过日日被人算计。” 不想上前一探鼻息还有些温热之气,闭眼摇摇头道:“我这是何苦救你?”双手将她抱起,寻了一处软草之地放平。而后又撕了半截袖子蘸满了水浇在她口中。 不一会慕君还轻声呻吟,闭眼牙关紧咬,一手捂着头顶,另一只则手捂着左肋那处。 天九伸手一摸,只觉左肋那处略微塌陷,便知她肋骨断了数根,好在并不很重,便上手为她接骨。 不过天九接骨之法乃是看医书之后自行研习,只为自己接过数次,因此手法颇重,咔咔对好错骨之后慕君还只觉剧痛无比,张口便要出声。 天九眼疾手快捂住其口鼻,此时慕君还已然完全醒了,见自己衣衫被翻到前胸凸,再往上一丝丝便是私密之处,不由张口咬住天九手掌,急忙拉下衣衫眼中流出大颗泪珠。 天九吃痛不语,静静看慕君还默然流泪,嘴角流出红血。 慕君还见天九眼中并无色欲之光,松口怯生生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天九收手,取了湿布擦干血流才道:“帮你接骨,你肋骨断了三根,若不然翻你衣衫作甚。” 慕君还泪流不止,颤声道:“我以为……你……污了我的清白……” 天九哼了一声:“女人我见得多了,似你这般瘦弱在下未有一丝丝念想,你且放下心来。” 慕君还低头看看身子,心中不知怎的竟闪过一丝失望,许久才道:“我娘……现在何处?” 天九想起蔡蕴娴四分五裂之景,好似那颗头颅飞了过来,喘口气道:“我劝你还是不要打听的好。” 慕君还方才梦到娘亲嘶声狂呼要她快些逃了,心中已然有数,强装镇定颤声问道:“她……她是为护我而死。” 天九起身道:“慕春雷要杀你们母女,定然是为了断意剑。” 慕君还奇怪的看着天九,眼神摇摆不定,道:“你怎会知道?” 天九去水边洗了洗面,暗自运动调息片刻已知内伤倒不算重,只是衣衫烧得发卷,且上面满是孔洞,用手轻轻拍打下摆那处经碎成布片落下。 这才回到慕君还身旁说道:“据我所知,当年秋白剑客与御剑山庄庄主厉野芒相约比剑,激战千合不分伯仲。 最后两人惺惺相惜,而后一同开怀畅饮整夜,厉野芒大醉,将断意剑赠予秋白剑客,也便是你的爹爹。 不过,慕春雷在索要断意剑之时竟将它称之为镇派之宝,此种深意便已明了,那时你与母亲俱都在场,难不成未曾听出?” 慕君还听了脊背发凉,暗道那时二叔的确曾讲过此话,只怪自己太过信他,竟未听出其中含义。不由对天九起了些许佩服之意,问道:“马大哥,你为何要救我们母子?” 天九暗道马大哥便马大哥,今后走江湖也方便些,点点头道:“断意剑曾在古墓之中救我性命,秋白剑客便是与我有恩,我逃离之时听到令母惨呼,隐约猜到遭了毒手,这才出手。其实你也不必谢我,要谢便谢你死去的爹娘。” 慕君还听到死去的爹娘,自己已成孤家寡人再也忍不住捂面失声痛哭。 天九见了冷冷道:“慕春雷兴许已然追来,你哭便哭,只是莫要出声,省得麻烦。” 慕君还将头深深埋在臂弯之中,身子不住颤动。 天九自知此种痛楚便如同刀奴之死和青麻丢了一般,谁人也无法劝解,不自主的起身护在其身前,以防慕春雷等人偷袭。 第78章 东路出逃 溪水潺潺,不时有鱼儿逆流跃出,带起阵阵涟漪。 天九看得呆了,想起与青麻在山林之时,那条溪水也是如此奔流。 自己习练疲乏了,便坐在青麻身旁,拾起石子将水中鱼儿打晕,令她拍手叫好,一路小跳着去拾鱼,两人在孤冷的夜里熬鱼汤取暖。 那一双莲藕般嫩白的小腿犹如眼前,天九伸手去碰,却搅碎了满眼的浮光掠影。 “马大哥,你有何打算,依旧要去西洲国?” 天九回过神来,回头见她脸色惨白,一双杏目哭得红肿,反问道:“你有何打算?” 慕君还略微一怔,喃喃道:“我?这转瞬之间,我居然连家都不能回了……” 水中一抹暗影蹿过,天九探手一抓,一只肥美胖头鲤鱼便被捉出,身子不住摇动却也是毫无办法,最后只剩鱼嘴一张一合。 天九用手背将鲤鱼敲死才道:“的确,你二叔已经成了杀母仇人,现今定然在四处找寻你我,自然是不能回了。不过按慕春雷城府,还不至于对你们母子立时动手,忽然之间,你们究竟为何反目成仇?” 慕君还叹口气道:“也怪我太过倔强,那时二叔……慕春雷找娘亲商议断意剑之事,大意便是断意剑如今失而复得,放在我们母子身边怕是难以保全,要将其代为保管。 那是家父唯一信物,娘亲自是不愿,便婉言谢绝。慕春雷即刻翻脸,言说这些年来全凭他照料,我们母子忘恩负义。不顾慕氏门日后兴旺。 闻听此言我再也难以忍耐,若不是爹爹威名,我们慕氏奇剑门又何来如此多的弟子? 况且还有不少产业也是爹爹一手打造,这二十年来,慕春雷已将这些产业掌管之人渐渐换成亲信,这些我们娘俩权当视而不见,只求相安无事。 因此我当时便要暮春雷交出账目清算,看看究竟谁才是受益之人。他听了之后恼羞成怒,张口便骂我有悖伦理,管长辈的闲事,要我闭嘴。 我自然是气不过,又将他悄然立慕一柏为少掌门之事和盘托出,脱口说出此事已引得诸多师叔不满,回派之后定然联络各师叔将此事重新商议。 此言一出便似是拂了他的逆鳞,抽剑要挟我们母女二人,若不答应便要动手。我也是气昏头脑,抽剑与其对峙,谁知他已然动了杀心,我娘替我挡了一剑……” 天九听了轻轻一笑:“慕春雷看似道貌岸然,倒比我好不到哪里去。倘若你是男子,恐怕早便将你暗暗杀了。如今他容你们母子多年,你竟想要动他的根基,焉能饶你? 这才一鼓作气索性将你们杀了,再嫁祸给我,回去之后糊里糊涂搪塞过去,那断意剑和慕氏门便顺理成章成了他的囊中之物。不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如此做法也是江湖中人常用之法,并不奇怪。” 慕君还听了脸色阴沉,许久才道:“你若是慕春雷,也是如此作为?” 天九哈哈一笑:“我便是我,我成不了慕春雷。不过我若是如此境地,或许比他还要狠毒一些。那我问你,你们母女二人若是与慕春雷父子互换,辛苦二十年得来的东西,肯轻易让给他人么?” 慕君还听了一时语塞,终是说道:“若是如此,我们必将好生照料他们……” 天九冷冷一笑:“好生照料?令他们再掌慕氏门?而后他们为防你们反复,再将你们除去,如此一来最终死得还是你们母女。” 慕君还听了难以反驳,厉声道:“这世上便没有好人了?” 天九摇摇头:“好人死得快些,坏人则活得久一些,因此,好人难见,坏人逍遥,这本就是江湖之道。” 慕君还啐了一口:“我呸!这江湖简直乌烟瘴气!那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天九将鱼剖腹去鳞,静静地说道:“时好时坏,我也不甚明了。比如我救了你,于你来讲我便是好人,于慕春雷来说便是大大的坏人。再比如,方才我若是把持不住污了你的清白,那你来讲,你杀我,还是不杀我?我是好还是坏?” 慕君还听了闭目叹息,幽幽的说道:“照你所讲,这世间简直毫无趣味,倒不如死了清净。” 天九起身道:“当是如此,我之前便是为人解忧之人。” 慕君还暗道此人武功高深莫测,说他是万星剑门下弟子倒算是低估了他,如今听他一语更是奇怪。 想罢不敢过多追问,走到白马身前摸摸马鬃后道:“你若是去西洲,咱们便就此别过。我看慕春雷定然已经离开那间客栈,我悄悄回去将我娘尸身收了……”话到此处又是泪如泉涌。 天九已然取了干柴,生起火来烤鱼,眼见鲤鱼金黄酥脆、香气四溢,慕君还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两声。 天九轻轻一掰,将大半个鱼身和鱼尾抛给慕君还道:“将鱼吃了,咱们一路便是。”说罢兀自啃食起来。 慕君还闻到鱼香只好含泪缓缓吃了,泪光莹莹道:“马大哥,你为何还要帮我?” 天九将柴火用沙土填了,边洗手边道:“我原本便是要西去,咱们这一路向东乃是为了躲避慕春雷追杀。我看你我伤势并不算重,便绕个道再向西去,想必不会再碰到,因此咱们也只是顺路罢了。” 慕君还点点头,此刻她六神无主,唯有眼前之人可以托付,至于他出于何意也不便计较,只好点头道:“那自然是好极了。” 只见他甩甩手大踏步走来,一脸坚毅果决之色,心中无来由生了心安之感,脱口叫道:“马大哥……多……多谢!” 天九面色如常轻轻一纵跳上马背,勒马转头淡淡道:“慕小姐不必多礼,举手之劳而已。我看此地不便久留,咱们先行向东沿少草之地行上半里,再寻个草木茂盛之地转头向西,约莫天黑之前便可回到客栈。” 慕君还跳上马来,俯身轻轻道:“雪儿,娘亲已然不在,咱们今后便相依为命了。”驱马跟在天九身后。 第79章 火烧客栈 两人向东绕行一里有余,画个大圈向西慢慢赶回。一路之上人烟稀少,并未遇到慕春雷等人。 慕君还暂刻放下心来,天九则一言不发,两人好似陌生路人一般。 不久之后前路传来焦糊气味,汩汩青烟飘然而起,天九道:“想不到慕春雷竟如此决绝。” 慕君还不解,问道:“他又做了什么?天九极目远眺:“自然是将那家客栈全数烧了,那店里的掌柜伙计也已然化成灰烬了。” 两人话语间已赶到近前,偌大的三重院子已然化为满目焦土,不少百姓浑身漆黑站在难处不住叹息,想必是乡里乡亲,见客栈失了大火纷纷前来灭火。 只可惜这场无妄之火来得匪夷所思,烧得更是奇快无比,也只是片刻便已火光冲天,一个时辰过后二三十间屋子化成一片瓦砾,冒着阵阵青烟。 天九两人骑马观望,远处一衙役大声叫嚷:“你们两个,来此作甚?” 天九下马拱手道:“回了官家,我二人原本要来此地打尖住店,谁知客栈烧成灰了。” 那衙役一脸络腮胡子,生得干瘦矮小,一柄镔铁刀挂在腰间甩来甩去,似是随刻将他麻杆子腰折断了一般。 “我并非问你,而是问这小娘子!你来讲讲,你这匹白马是何处来的?” 慕君还下马道:“此马乃是本姑娘自小养大,自然是我的。” 衙役回首招了招,又唤过两个衙役,撇嘴笑道:“客栈发火之前,便有一众江湖人士住进店中,这其中便有一匹白马良驹。之后这客栈离奇起火,且在二重院偏房之中有几具残缺骸骨,你可知情?” 慕君还强压悲伤之情,肃然道:“小女子并不知情,乃是自东面路经此地罢了。” 衙役捋捋颌下胡须上下打量她,又抬眼紧盯天九质问道:“我看身着打扮,你等也是江湖中人,何门何派?” 天九见此人较为难缠,索性道:“万星剑门下的马青,这位是我师妹马素。” 衙役笑了笑:“万星剑门?这当真是奇了!你等自东面而来,可是要回派?” 天九顺着他说道:“自然是回派。” 衙役眼眉微动,道:“你师承何人?” 天九只知万星剑门五年之前的掌门乃是马万江,随即回道:“师父乃是掌门马万江。” 衙役咦了一声:“那便奇了,据我所知,马掌门亲传弟子只有三人,两个儿子和关青山,且三年之前便已封门,不再新收弟子……”说罢仓啷一声抽刀在手喝道:“给我绑了!” 身后两人闻言便要上前,天九无奈瞬时暴起,一掌劈在衙役面门,直将他震晕在地。 另两人惊得呆了,两根水火棍也不知何时已被天九使刀劈断。 “我二人与此事绝无干系,且火中无辜枉死了亲眷。你们两个去将其中女子尸骨挑拣出来,可保你们平安无事。” 两人只觉眼前万星门弟子武功高强,轻易便可要了小命,只好去了那间屋内。 衙役多少懂些仵作之术,且大火趋势较快,一些个大骨并未烧碎,便将看似女子的尸骨挑挑拣拣,半个时辰后装了半包袱跑了过来,道:“依您的吩咐,这便是女子的尸骨。” 那时蔡蕴娴头颅飞得极远,按理说不应在火中焚毁,将尸骨交予慕君还之后借口要去方便,独自向头颅所飞方位走去。 走了片刻便见到一片土丘如巨人之腹仰面向上,上面立着百十棵黑皮杨树,其中一棵树顶落着黑压压一片乌鸦,天九暗道应是此处。 俯身捡了十几颗小石头向上打出,只听吱呀乱叫,漫天黑羽胡乱飘落,乌鸦如黑云一般飞向天际,还有十几只坠地而亡。 天九脚蹬杨树瘤状疙瘩,几个起落便到树顶。只见蔡蕴娴一颗头颅自下颌那处断开露出上颌白牙正死死卡在树杈之间。 只可怜她生前端庄得体,如今一头青丝烧得只剩一团乌黑,双眼已然被乌鸦啄了去吃了,便好似恶鬼一般好不吓人。 若不是那时见了她头颅飞出,还有一柄玉钗别在头颅,谁人也难以认出。 天九虽是死人见得多了,此种惨景却也是头一遭,且蔡蕴娴生前从未有过恶言恶语,又是为救女而亡,算得上是心善之人,心中竟渐渐生出了怜悯之情。轻叹一声:“慕小姐安然无恙,慕夫人还请安心去吧!” 说完此语,蔡蕴娴眼皮居然缓缓合上,将无珠之眼盖住。 天九并不惊慌,轻轻拔出玉钗,取了一口布袋将头收了一跃而下,在空中滑飞了近七八丈方才飘然落地,一旁百姓见了仰头赞叹,发出一阵惊呼之声,纷纷称是天人下凡。 两个衙役也未曾见过如此轻功,更是莫敢妄动,目送天九两人上马而走。 两人走出三里地,天九将玉钗交予蔡蕴娴道:“这应是慕夫人所用玉钗,对么?” 慕君还见了清泪长流,捂在心口泣道:“正是,这是娘亲与爹爹的定情信物。方才你……你去寻了我娘的……” 天九点点头道:“已然寻到,你也莫要再看了。” 慕君还瘪瘪嘴,强忍泪水道:“有劳马大哥……此地距外祖父家不足三百里……” 天九道:“在何处?” “我外祖父江湖人称仁义百胜刀,现居咸阳。” 天九暗道蔡栩倒算是号人物,曾是旋风开山刀门下二当家。现居咸阳应是养老去了,那地虽也不顺路,倒也不算太远,这母女二人如此凄惨,不如索性便送她去。 想到此处问道:“你是想将慕夫人暂且葬到外祖父那处?” 慕君还含泪点头:“除此之外,我不知该去向何处?更何况如此血海深仇,仅凭我一人之力一时间也难以去报。” 天九心道原来这世间之事远非只是生死这么简单,死得痛快,活着的却一世受累。似我这般死了便是死了,无人挂怀伤感,倒也利索。 “马大哥,劳烦您送我到咸阳,我外祖父定然会重金答谢。”慕君还唯恐两人自此分道扬镳,只好以金银诱之。 天九正愁如何答应此事,听慕君还如此讲来随即道:“如此甚好,慕春雷寻不到咱们,说不定便要先去你外祖父那处生事,我护送你去最为稳妥,若是赚些酬劳也是极好的。” 慕君还听了慌忙道:“你的意思是慕春雷会对外祖父不利?” 第80章 咸阳城下 天九暗道这岂不是自然之事,殊不知慕君还涉世江湖不深,何来天九这种头脑。 “慕春雷寻不到你我的尸首,自然以为咱们仍在人世,你唯有外祖父家可去,他恐怕你将此事告知,那时旋风开山刀自然要去慕家寻仇,也只有先下手为强去咸阳寻你外祖父。” 慕君还听了瘪嘴流泪,哽咽道:“我外祖父武功高强,必能将其杀了,为我娘报仇!” 天九笑了笑,道:“武功高不一定杀得死人,要知道杀人和比武乃是两码事。你外祖父若是毫无防备,即便是武功比慕春雷高上些许也毫无胜算。” 慕君还身子抖动,随即纵马疾行,将天九远远甩在身后。 天九摇摇头紧追而去,两人一前一后,在官道上行了五六个时辰,两匹马已显疲态,天九在后喊道:“再若跑下去,恐怕你家雪儿便要倒毙而亡了。我看前路有个平坦之处,咱们在那处歇脚饮马,待明月出来之时再走不迟。” 慕君还听了轻勒马缰,白马缓缓驻足,天九自后缓缓赶上前来。 只见慕君还满面风沙,双眼之下沾两道极厚的沙土延伸至嘴角浑然不觉,喘息道:“我恨不能插翅而飞,将慕春雷碎尸万段!” 天九并不喘息,跳下马来道:“所谓欲速而不达,若是将马累死了,仅凭两条腿更是难以抵达,你且安下心来……” 慕君还方要下马,却觉双腿无力打颤,啊呀一声眼前一黑,一个跟头栽下马来。 天九早便料到她虚脱无力,自然是要摔下马来,边走边向她走去,恰好伸手托住其纤细腰肢,便如鸿毛一般将其举起扶正,轻轻放在马前。 慕春还只觉腰间一热,身子不知怎么的便立了起来,胸中一阵莫名悸动,脸上立时变得火热。 天九见她面红并不理会,转身道:“你先在此歇息,我去饮马,再让它们吃些野草。” 慕君还听了一股无名热火烧到耳根,低头抿嘴道:“好……多谢……” 天九兀自将两匹马牵到一处水洼,取出羊皮酒壶一口气将半斤烧酒喝干了,又灌了一壶清水缓缓走回慕君还那处。 慕君还选个干燥之地席地而坐,见天九一脸淡然大踏步走来胸中砰砰直跳,小手暗自掐在大腿处自责道:“娘亲方才惨死,外祖父又身处危机之中,我却在此……在此对他起了莫名之感,实时不该!” 却听天九道:“你若不嫌弃便用我这酒壶喝些水,我看马儿还需些时辰歇息。” 慕君还怔了怔,面色总算恢复如初,心道你又不是恶鬼夜叉,喝你的水又怎样。想罢故作镇静接过酒壶仰面喝了一大口。 天九笑了笑,道:“其实你不必在乎我这等人,只当我是拿钱办事的傀儡便好了。” 慕君还放下酒壶,许久才道:“你也并非万星门弟子,对么?” 天九到一丈开外盘腿坐好才道:“自然不是。” 慕君还心生忐忑,轻声道:“不过你乃是正人君子,并非奸恶之徒。” 天九听了哈哈大笑,拍手道:“正人君子?慕小姐讲话着实有趣,你若以为我乃是正人君子,那我便做上几天又何妨?” 慕君还低声道:“无论如何,你心存善念,遇事难以隐藏。” “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为善而行恶,是善吗?为恶后向善,是恶吗?” 慕君还叹了口气:“唉……这岂不也是你心中之困惑?” 天九不置可否,取了一块粗粮干饼扔给慕君还道:“我之困惑唯有一个,那便是……人为何而活?其余皆不计较。” “无论如何,你肯帮我,便是与我有恩。”干饼粗劣难咽,她也只是轻轻咬了一口。天九则不再答话大口啃咬,三五下便将干饼吞下肚中。 远处孤月悬天,如镜一般映照林地。 两匹马交脖互蹭,已然不再吃草,两人不约而同地起身互望一眼,转身上马前行。 马蹄之声在官道之上清脆响起,继而在山谷之中久久回荡,便如慕君还此刻心境,双手将缰绳握得紧了,直将指甲嵌入肉中,渗出滴滴血珠。 天亮之时两人总算临近咸阳城下,远远见城郭背阴之处有一众人马,似是方才出城,一人背身而立,正对眼前众人昂头训话。 慕君还眯眼观瞧,不足三十丈地时欢欣道:“那人好似舅父,想必是接我而来。” 天九抽剑在手,道:“他如何能知道你于今日到咸阳城?自然是慕春雷相告,且看情形他与你外祖父并未动干戈……我看来者不善。” 慕君还叹口气道:“那是我家舅父,怎会对我……” 话未讲完,却听那处一人叫道:“溪儿!是溪儿!” 慕君还目中含泪,连忙回道:“表哥!表哥!舅父……” 训话之人猛然转身却一脸的冷漠,喝道:“你这不孝之女!焉有脸面到咸阳来?” 慕君还听了如同巨雷在耳,勒住马儿颤声道:“我……舅父,娘亲之死的确是孩儿鲁莽所致……” “你住口!你为儿女私情,居然连亲娘都不要了!今日我便替她清理门户!”说罢抽刀便要上前,却被身后一俊朗青年死死拉住。 “爹爹,你和祖父为何要偏信慕春雷?孩儿绝不信溪儿会做出如此倒行逆施之举!” 天九暗道那人便是蔡栩之子,人称霸王刀的蔡函谷,一手七十二式旋风刀也算是武林高手。 蔡函谷啪的一掌将青年推开,喝道:“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你们两人之事老子绝不答应!” 天九隐约猜出慕春雷所使奸计,定然是将蔡蕴娴之死说成慕君还所为,不由笑道:“蔡函谷!你当真可笑?这世上哪里有女儿杀母亲的事?慕夫人明明死在慕春雷的剑下!” 蔡函谷冷笑数声:“你便是万星剑门的假弟子马青!依我看,你这姓名也是假的,哪里来的底气为她讲话?难不成……你两人?” 青年听了勃然大怒,骂道:“姓马的,你少在那处蛊惑表妹!”语气又变得温和,道:“表妹,你快些过来,此人,并非善类,只要你回心转意,我……我……” 第81章 清理门户 蔡函谷啐了一口,骂道:“贱婢!这马青是何人?为何要与他同行?简直不知廉耻!” 慕君还脸色茫然,低声道:“他……他……那日慕春雷要杀我们母女夺取断意剑,他偶然遇到出手相救,溪儿这才与他同来咸阳,为的就是怕慕春雷对外祖父不利……” “胡说八道!你看这是什么!” 蔡函谷一脸鄙夷,将一柄长剑举在半空。 慕君还定睛一瞧吃了一惊,蔡函谷手中长剑赫然便是断意剑,不由张张口哑声道:“断意剑……” 蔡函谷脸露得意之色,点点头道:“你言之凿凿,称慕掌门要夺断意剑,殊不知他已将断意剑赠予我们蔡家!难不成他为了将断意剑相送,便要杀了你们母女,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天九暗暗啧舌,心道这慕春雷攻心之计好生厉害,断意剑曾是御剑山庄厉野芒的佩剑,不仅价值连城,亦可因此与他结交。 要知道厉野芒当年送剑之时乃是酩酊大醉,酒醒之后很是悔恨,只是碍于情面不便再向慕秋白索要。不过世人皆知这断意剑的尊贵,可称为当世前三的名剑。 慕春雷肯将此剑送给蔡家乃是莫大的情分,至于他讲些什么已然不重要,最为重要的是蔡家不费吹灰之力便有了断意剑,至于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和外甥女的死活与清白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慕君还心中不甘,大声道:“我也是蔡家的血脉!舅父,你为何信一个外人!无论如何,溪儿也万万不会去杀娘亲啊!” 青年脸露焦急神色,软声道:“爹!我与表妹自小长大,她的品行你知我知,又怎会对姑母痛下杀手?这其中定有误会!” 蔡函谷冷哼一声,道:“你姑母?”说罢将衣衫解开,露出雄壮的上半身子,在右胸那处有一道近一尺长的可怖伤疤,他胸膛一挺,厉声道:“你等看好了!我这伤疤便是我那亲妹妹蔡蕴娴所赠!” 青年随即道:“爹,此事我知晓,当年你们之间有些误会,姑母也只是无意为之……” “辛焱你好生易诓!这俱是你祖母为息事宁人编造出来的谎话!当年你姑母与慕秋白私定终身,盗了家中一尊金佛便要私奔而逃,我骑马足足追了两天两夜才将两人追上。 那时日暮西山,与慕秋白话不投机便动起手来。我两人武功本在伯仲之间,一口气拼了千招以上。慕秋白自知理亏,渐渐趋于下风,眼见便要被我伤在刀下。 胜局已定,我只是意在要他知难而退,并无半点杀心。谁知你姑母眼见心上人落败,上前假意相劝却猝然出手,一刀劈在我身,险些将我一刀劈死!为了慕秋白,她便胆敢对兄长如此薄情寡义,当真是不知廉耻!因此你表妹为了野男子伤生母一事必然也能做得出来!” 慕君还听了目瞪口呆,她也曾自母亲口中听过此事,只不过据她所讲,那时慕秋白本可一举获胜,不过拐了他家女子私奔心中委实理亏,手下处处容情,因此不知觉中两人缠斗了半日。不过慕秋白虽是剑法高妙,无奈内力稍逊于蔡函谷,千招之后渐渐不支,几次险些死在刀下,她这才不得已上前相救,情急之下伤了蔡函谷。 想罢不由嘶声道:“那时明明是我爹有意忍让,是你咄咄逼人,我娘无奈这才出手误伤了你……” “你这荡妇!居然信口雌黄,今日我便替蔡家灭了慕家的野种!” 蔡函谷恼羞成怒一跃而起,手中金柄雪花镔铁刀舞出一片光轮杀将过来。 天九上前一步道:“如此看来,蔡家已然容不下你,我那酬金也难以到手了。” 慕君还面色惨白,喃喃道:“烦劳大哥待会儿替我收尸,将我与娘亲葬在一处。我身上还有些细软首饰,你拿去当作酬劳便是了。” 眨眼间蔡函谷已到近前,天九挡在慕君还身前头也不回:“收尸有些麻烦,倒不如打一架来得痛快,我来会会这霸王刀,你且远一些。” 说罢轻轻一推,慕君还身子不自主往后退了几十步,但见天九头顶一大捧火花四溅,蔡函谷已然倒纵翻飞。 天九手中却只是一柄二尺长的断剑,无事一般含笑而立。 蔡函谷手臂发麻,手中刀嗡嗡直震,骇然道:“你究竟是何人?师承哪家门下?” 天九双目微微一睁:“你还是不要知晓的好些。” 蔡函谷打个哈哈,强壮镇定,心道我这一刀用了八成功力此人却岿然不动,内功之深厚远超所想,口中却道:“难不成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天九不为所动,打个哈欠道:“你若想打便莫要再费些口舌,婆婆妈妈便如老妇一般,简直无趣至极。” 蔡函谷听了勃然大怒,长刀半空抖了三抖,便好似幻出十几个刀影,大喝一声:“小子,我要你的命!” 天九双眼一睁,双脚之下忽地腾起一股青烟,身子如飞箭一般猛然射出。蔡函谷长刀刺到中途,却见一黑影扑脸而来,连忙收刀横在胸前。 叮的一声刺响好似直冲脑际,众人慌忙捂耳,只见蔡函谷一声闷哼仰面后撤。其子大叫一声要遭,咬牙提刀跳起,一招劈山断流呼的一声向天九头际杀来。 这一救委实及时,若不然但凡天九递上一剑蔡函谷已然是生死难料。不过此刻天九也不打算轻易饶他,左手射出弩箭正中其肩头,右手举断剑贴在刀身轻轻一拨。 蔡辛焱只觉右臂不听使唤,便如麻花一般被搅在一处,右胸那处重击袭来,好似被闷雷劈中一般,张口喷出一道血箭倒飞而出。 蔡函谷顾不得肩头剧痛,一刀削断箭羽纵跳向前去接,伸开臂膀眼见便要接到,却听胸腹那处喀拉一声脆响,仰面向后翻滚而去。 原是天九快如电闪,钻心一脚踢中蔡函谷,令他打了十几个滚方才停住。蔡辛焱则轻易被天九擒在手中,只剩下半条命在。 第82章 御剑山庄 “大哥手下留情!”慕君还赶忙上前拉住天九衣袖,泣道:“表哥……他方才替我讲话,你莫要再伤他了。” 天九淡淡道:“他自行寻死,也怪不得我。你若要他活,那我便放了他。”说罢将蔡辛焱丢在地上。 蔡函谷支刀而起,口中血流不止,清咳数声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插手我等之家事!” 天九笑笑,手中断剑此刻不知隐到了何处,冷眼望着城楼之上的军旗缓缓道:“我与慕君还乃是路人,只是闲来无事,原本打算护她到你们蔡家赚上些银两。 谁知你们为了断意剑反目成仇,宁信外人不信自家,我也是迫于无奈才出手。如今胜负已分,且你令郎在我手中,还不快快将断意剑双手奉还?” 蔡函谷一招手,后面弟子纷纷上前护住左右,低语了几句方才回道:“断意剑已然是我蔡家之物,谁人也莫要再将其夺走!辛焱学艺不精,杀了他又有何用?悉听尊便!”说罢竟兀自上马,头也不回地逃回咸阳城去了。 天九愣在那处,看了许久才道:“想不到你们蔡家之人俱都似我这般绝情无意……看来你家老子是要赌我的耐性,既是如此,咱们也不必再等。”说罢断剑在手就要杀之。 慕君还张开双臂挺胸横在天九剑前,软声道:“表哥为人良善,且与我青梅竹马,还望大哥手下留情。” 慕君还体香传来,天九心中却生出一股异样的烦躁之感,轻轻一拨便将她弹出丈余,蔡辛焱脸色冷峻,骂道:“你算什么东西,胆敢欺我表妹!” 只听仓啷一声脆响,慕君还提剑在手,颤声喝道:“马大哥,你再要上前,莫怪妹子拼死……相搏!” 天九转头看她,作势便要将蔡辛焱刺死。 慕君还满面泪水、嘶声尖叫,挺剑猛然刺来。 天九一脚踏在蔡辛焱胸腹,信手一剑刺中剑尖。 慕君还只觉大力自臂膀传来,又见长剑啪啦一声碎成白片四下纷飞,一条手臂剧痛不已立时垂落下来。 天九哼了一声:“你二人青梅竹马之情可谓天地动容,只可惜我瞧着恶心至极!”唰的一剑向蔡辛焱咽喉那处刺去。 慕君还啊呀一声不由眼前一黑,随即昏死过去。 蔡函谷一路狂奔,不一刻便已回到蔡府。只见府前停着一架红漆铁轮的驷马香车,车前笔直站着一十六名周身红绸长衣的剑客。 蔡函谷吃了一惊,连忙跳下马来问道:“你们可是御剑山庄的贵客?” 在蔡府门前当头站立的乃是一个豹头环眼、身姿挺拔的中年汉子,只见他面色寡淡,胡须修整得极为顺滑,也唯有他乃是一身黑衣。 听到蔡函谷问话,挠挠头后才回头瞥了一眼蔡函谷道:“想必是人称霸王刀的蔡大侠,我等的确是御剑山庄的仆从,御剑山庄少主子今日冒昧到访,还望海涵。”说是冒昧到访,口气当中却没有一丝丝客套之意。 蔡函谷已然猜到御剑山庄来意,只是不知他们如何知晓断意剑在蔡府之事,只好问道:“原来是飞剑小神通大驾光临,却不知是哪位公子?阁下如何称呼?” 那人这才转过身来,略一拱手道:“在下单赤心,见过蔡大侠,今日来的乃是三公子。” 御剑山庄厉野芒的三个儿子并称飞剑小神通,三儿子厉斩荒年纪虽小,却早已在江湖之中崭露头角,乃是世外五老之一仙途一剑的关门弟子。 御剑山庄之子,再加上仙途一剑关门弟子的名号可谓声震九州,只是不知手下究竟有多少真章。 蔡函谷听说是最小的厉斩荒前来,心下略微宽心,心道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小孩子,谅他也兴不起风浪。不过这个单赤心倒曾有耳闻,当年也是崆峒八剑之一,排行第二,却不知为何到御剑山庄甘心做了仆从。 蔡函谷拱手笑道:“原来是崆峒八剑的单二哥,久仰大名!既是到此,又何故在此久候?快快入府饮茶歇息。” 单赤心微微变色,随即摆手道:“御剑山庄的规矩,俺们仆人在此等候便是,蔡大侠请便。” 蔡函谷见他略有不快也不再虚让,点点头进了府内。 一个头戴银冠、粗眉细眼的瘦高青年迎上前来,见蔡函谷身上血迹斑斑连忙问道:“爹,是谁伤了你?”又往后看去急切道:“辛焱哪里去了?” 蔡函谷不耐,斜眼道:“是溪儿的姘头所伤!辛焱也被其掳走了!” 那青年眼眉耸动,啊了一声道:“我去救他!” 蔡函谷厉声喝道:“站住!我二人尚且不是敌手,你去了又有何用?” 青年脸色铁青,手指骨节攥得啪啪作响,咬牙道:“要死也是我死,我去换二弟回来!” “放肆!你的意思是我见死不救?辛焱亦是我的亲骨肉!”话锋一转又温声说道:“你且放心,溪儿虽是受了旁人蛊惑,但辛焱……绝不会对其不利。咱们先去寻你祖父从长计议,找些帮手再去救他不迟。” 青年无奈,叹口气又道:“御剑山庄的三公子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消息,想来是为了询问断意剑的下落,祖父正在厅内与之周旋。” 蔡函谷脸色倏变,蹙眉道:“断意剑非同小可,慕家行事不拘小节,想是手下弟子走漏了风声。既如此,咱们也只好会上一会。” 青年露出踌躇之色,终是说道:“那辛焱……” 蔡函谷扯下外袍打头便走,不耐道:“我自有盘算,你也一同来见见飞剑小神通。” 蔡家一重院里矗立着三阙楼宇,二层挂着行侠仗义四个烫金大字。一楼屋门四敞大开,厅堂硕大直通二层,其间摆满了古色桌椅。 首座乃是金丝楠木的树根雕刻出的床榻,靠背精雕细琢,刻着数不清的金兰花,花瓣之上金光闪闪,俱都描着金丝。 之上坐着虎背熊腰的白发老者正满脸笑意,捋着颌下飘飘白须道:“令尊近来可好?经年不见,老夫很是思念。” 第83章 好言逐客 座下少年双眼冷厉,笔直的身子坐在客椅之上。只见他生得鼻梁高挺、唇红齿白,一张瘦脸便如刀削一般,模样极为俊俏。身着白色锦袍,巴掌大的方形水绿翡翠闪着夺目之光围在腰间,显得极为扎眼。 蔡函谷远远看到他丰神秀逸不由暗自道:“江湖人称御剑山庄夫人惊为天人,乃是百年江湖数一数二的大美人,今日见其幼子便可一窥端倪。” 只听厉斩荒清声说道:“前辈仁义百胜刀的名号响彻江湖,今日得见果然是老当益壮不减当年!我爹也曾在晚辈面前多次提及,令我心驰神往,今日恰好途经此地,这才斗胆造访,还望前辈莫要怪罪。” 蔡栩一听之下心中微微一震,心说这小小的娃娃讲起话来可谓滴水不漏,我与厉野芒也只是泛泛之交、数面之缘,到他口中反倒好似熟人一般,倒令人难以抗拒。也只好笑着点头道:“少庄主言重了!我蔡家地处偏隅,已然远离江湖是非多年,还令厉庄主挂怀当真是羞愧难当。” 蔡函谷走进厅中接口道:“正是如此,厉少庄主大驾光临,亦令我蔡家蓬荜生辉!” 厉斩荒知是蔡函谷归来,只见他一身紧身短衣的打扮,且肩头那处似是不敢晃动,便已知他在外起了争斗,且吃了大亏。脸上却装作不知,起身拱手笑道:“晚辈厉斩荒,见过前辈,这位是?” 蔡函谷心道你居然知道我乃是何人,将青年引至身前道:“犬子蔡清洋。”蔡清洋依言与厉斩荒打过招呼,各自就座。 蔡函谷打个哈哈,问道:“不知少庄主途经此地,是要前往何处?” 厉斩荒叹口气道:“实不相瞒,前些日子家父闻听断意剑重现江湖,这才命我四处打探,好巧不巧路过此地,这才斗胆前来叨扰。” 蔡函谷面色发紧,抿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蔡栩朗声道:“据我所知,断意剑乃是多年以前……厉庄主赠与秋白剑客的大礼。谁知二十年前他猝然消匿,至今生死不明。想不到此时断意剑竟重出江湖,如此看来……这柄神剑岂不成了无主之物?” 厉斩荒笑了笑,道:“前辈有所不知,当年家父赠剑之时乃是大醉之后神志不清,醒酒之后很是后悔,便与慕剑侠约法三章,人在剑在,人亡则剑回御剑山庄。因此断意剑仍是我山庄之物。” 蔡函谷面色阴沉,略微沉吟才道:“这其中原是有此情由。” 厉斩荒觉察出蔡函谷心绪不宁,问道:“我看……前辈肩头好似中了箭伤,可是被人暗算?” “家门不幸!”蔡函谷自知无法隐瞒,复又说道:“小妹蔡蕴娴,也便是慕秋白之妻,前日被其女所杀,我乃是出城清理门户,不成想被她姘头暗算,还掳走了二子……” 蔡栩听了站起身来,怒道:“辛焱被人掳走?溪儿身边之人是谁?你尚且不敌?” 蔡函谷面上一红:“那人来路不明,武功路数极为繁杂,尤其手臂之中暗藏弩弓,令人防不胜防。” 蔡栩随即冲厉斩荒拱手道:“家中突生变故,还望少庄主见谅。你在此稍坐,我父子二人到后堂商议对策。” 厉斩荒起身道:“如若不嫌晚辈唐突,可助前辈一臂之力!” 蔡栩慌忙道:“少庄主当真古道热肠,只不过此事乃是家事,万万不能劳烦贵客。” 厉斩荒心知这是要逐客了,佯装同情道:“好吧,还望令子安然无恙,我这便告辞了!” “何不稍待片刻,了结此事之后咱们畅饮几杯!”蔡函谷心道你走了倒好,省得啰嗦。 厉斩荒焉能不知蔡家只是虚让,道:“今日有所不便,晚辈改日再来。”说罢快步出了厅堂,蔡清洋则追着送出蔡府,目送他上了马车。 马车内清香四溢,一个束发的白净少女正托腮等候,见厉斩荒进了车内轻声问道:“三哥,断意剑要来了吗?” “白费口舌!”厉斩荒随手拣了一颗酸梅糖扔进口中。 少女双眼顾盼生辉,努起粉红小嘴笑道:“三哥口舌如簧,竟也败下阵来?” 厉斩荒双腿搭在懒架儿,身子靠在西域来的真丝软垫懒懒的说道:“我也是遵照爹爹的意思先礼后兵,并未开口索要断意剑。 谁知蔡家父子便好似未曾见过断意剑一般,又加上今早蔡函谷被人所伤,儿子也被人掳走了,我又如何还能再待下去?” 少女瞪大眼睛道:“竟有这等事?蔡函谷在江湖中有些威名,勉强算是一流的高手,谁人能轻易伤他?我看此事八成与断意剑相关,咱们悄然跟着便是了。” 厉斩荒伸手刮了刮少女白皙的鼻子,笑道:“这其中……这其中之事很是不堪,你女孩家家还是莫要掺和了。” 少女哼了一声,举起细长白腻的小臂敲了厉斩荒一枣栗道:“你只比我大不足盏茶的工夫,充什么大头鬼?我偏要去看!” 厉斩荒摇摇头,低声说道:“我听蔡函谷讲,慕秋白的夫人被其女所杀,他是去清理门户,却被外甥女的……相好的暗算。” 少女啐了一口,骂道:“好一个弑母的畜生!此事咱们更加不能坐视不理,断意剑是小,惩恶扬善是大!” 厉斩荒诡秘一笑:“我倒想看看究竟是怎样一对男女,居然做出如此荒诞不经之事。” 少女拍拍小手:“好得很,咱们换个装再去!” 慕君还呓语连连,口中不住道:“杀!杀!不是溪儿,不是溪儿,娘!娘!” 天九回头一瞧,她双眼圆睁猛然起身,颤声道:“你杀了表哥?” “你表哥是谁?”天九盘膝而坐,刚刚自入定中醒来。 慕君还环顾四下,正身处一座破败茅屋之中,不远处躺着一男子,定睛一瞧正是蔡辛焱,连忙起身扑了上去。 天九鼻子哼了一声:“他死不了!” 慕君还一探鼻息,见他果然未死,惶恐问道:“你那时岂非已将他杀了?我不是做梦吧?” 第84章 西行? “你哪一只眼见到我杀他了?刚才我摸了一通,你身上的银子还不足二百两,离三千两还差得远。只有玉佩、玉坠和头上的金簪值些银子罢了。” 慕君还听了脸上发起烧来,天九方才的意思分明是将自己浑身上下摸了一遍,心里却总也发不起火来,只好佯怒道:“你这下流的胚子!竟敢辱我的清白!” 天九不以为意,翻翻眼皮道:“城下之时你信誓旦旦,说是死之后将身上之物赠我,我倒想看看你究竟有些什么,何来辱你清白?世间女子的身子我见得多了,你么……” 慕君还心道你占了便宜还要瞧不起我,目中忽地流出泪来,骂道:“你这负……登徒浪子,今后……今后……” 天九起身伸个懒腰,斜眼睥睨道:“一拍两散?分道扬镳,还是势不两立?” “你……你……也太无礼了!你虽于我有恩,我毕竟是姑娘家家,你……” 天九不语,自她身前走过,俯身在蔡辛焱胸前猛然一击,只听他一声呻吟,随即吐出一口浊气缓缓醒来。见眼前站着表妹和她所谓之姘头,气不打一处来,骂道:“狗男女!” 慕君还听了清泪长流,颤声道:“表哥,你我青梅竹马,连你也不信我?” 蔡辛焱怒视天九,咬牙道:“你家二叔携众弟子赶到府上,六人十二张口,俱都讲你鬼迷心窍,为将断意剑送于野汉子,竟失手将姑母杀死。我原本不信,但今日得见你两人如此行径,也由不得我不信!” 天九嘿嘿一笑,道:“你们蔡家也是奇了,放着自己亲人不信,反而去信外人,当真可笑!” 蔡辛焱浑身剧痛,想要起身却总也无法,慕君还不忍上手去扶,却被他一把甩开:“这是我们家事,你算什么东西!我与表妹自小长大,你才来了几日!便要将她抢走,你先问问我的刀答应不答应!” 天九摸鼻一笑:“你忘了,你的刀咱们已经试了,毫无作用。若不然你会躺在此处无能狂吼?” 两人搏杀也只是一个照面便被重创,蔡辛焱心中挫败之感平生未有,不禁鼻子一酸,险些流下泪来,用力捶地之后默然不语。 慕君怀唯恐再惹了他,温声道:“我与这位马大哥乃是萍水相逢,他出于侠义之心出手助我,我二人清清白白,表哥你千万不要再生误会。” 蔡辛焱红着双眼,凄迷道:“当真……清白?” 天九截口道:“清白得很!” 慕君还哎呀一声,跺脚叫道:“你莫要添乱了!” 天九听了也觉得有些无趣,暗道你这对鸳鸯还不知今后如何,扭头缓缓走出十丈远,站在那处掏出干粮兀自吃了起来。 慕君还见天九走得远了,连忙道:“表哥,我若是杀了娘亲,焉还有胆子来咸阳寻外祖父?” 蔡辛焱听了也觉得颇有些道理,许久才道:“你也知道爷爷的脾气,他一生被仁义百胜刀的名号所困,又如何能轻易放过你? 加上对姑母少年之时与姑父私奔之事耿耿于怀,这才轻易信了此事。再就是……那断意剑着实害人不浅,凡人见了均不能抗拒,祖父和爹爹也不例外,因此,仅凭你一人之言难以翻身洗白此事……” 慕君还听了心如死灰,喃喃道:“那倒也不算什么,只要表哥信我便好。” “我……那人究竟是谁?慕春雷讲他并非是万星剑门下的弟子,只是为掩人耳目胡乱编造的。且举目江湖,此人武功路数寻不到门派踪迹,定然不是名门正派。慕春雷还讲他会些魅惑人心之术,这才将你哄骗了……表妹,你千万莫要再随他走了。”蔡辛焱讲话之时左顾右盼很是小心,唯恐天九听到。 慕君还听了心中起了疑心,暗道他对我虽是未曾用强,却也屡次三番对我动手,我非但未动怒气,反倒如逆来顺受了一般,这简直匪夷所思。想罢脱口冲天九喝道:“你……过来,我有事问你。” 天九缓缓转头,悠悠的吐出两个字:“何事?” “你究竟是何门何派?” “此事我不打算对第三个人讲,你若是要听,只好委屈一下你家表哥。” 慕君还略微迟疑,与蔡辛焱对望一眼,终是趁其不备奋力点了他的睡穴后道:“你讲吧!” 天九打开葫芦喝了一口水,淡淡地说道:“我曾是天罡门下的人,前些日子退了派。” “天罡?”慕君还心中莫名发冷,天罡的名号自然是听过,只不过它便好似是海市蜃楼、空中之城一般并不确切。且门下的杀手个个都是拘命的阎罗,本应该都是青面獠牙,最不济也应是满面伤疤的鬼样子。 不过眼前所谓天罡门下却只是武功高了一些,模样生得并不惹人厌烦,不由反问道:“我听说天罡之人从来就是无法自行退出,任他再厉害,最终也逃不过魂飞湮灭的命数,你又何德何能,竟来去自由。” 天九心道原来与人讲话竟比杀人自在的多了,却不知我为何非要告知她这许多事,想来我天九杀人的剑钝了,人也变得婆婆妈妈。 想罢自嘲一般地道:“我原本就是一个贱胚,被人踩在脚底年岁太长了。你讲得对,无人可自天罡之中独活,我亦不例外。我只是想斗上一斗,像是被破腹的鱼在热油锅里翻滚一般,总得把热油溅到厨子身上才好安心去死。” 慕君还心中生出一丝悲凉,沉了片刻才道:“你肯帮我……” “我肯帮你一是我闲来无事,二是想着赚些银子。想来也怪,我身上在珠子价值连城,要银子做什么?本末倒置!我看,你外祖父之处葬母之事已不可行,不如寻个地方先行葬了,咱们也好分道扬镳,就当从未见过。” “你……你要去哪里?” 天九奇怪的看着慕君还,一本正经的说道:“在天罡之时,上面的人讲些什么话,但凡落下一个字便要受削耳之刑。我要去何处早便和你讲了,为何还要再问?” 慕君还不自主的向前走了几步,将双手扣在腰间,自口齿中挤出几个字:“西洲国?” 天九默然不语,慕君还又道:“那里远不远?” 第85章 同行 天九眯眼向西眺望,远处灰色残云似是破败棉絮一般,毫无生气的挂在天边,百无聊赖地说道:“远极了,足有千里之遥。” “你一人前去?” “一人多快活,想快便快些,不想走了便寻个去处歇上些日子。” 慕君还微微点头,轻轻喘息了一声道:“我自小被圈养在家中,从未出过远门,如今我无处可去……” 天九收回目光,静静地看着在茅屋呆立的她。 午后的天光透过破败的屋顶照射到她修长单薄的身子。天九好似看到慕君还的脸上发着莫名的光彩,一颗硕大的泪珠儿映照着光亮落在尘埃密布的土地,更令他觉得这女子遭遇着实有些可悲之处,不由启口说道:“你的意思是要随着我去西洲国?” 慕君还不语,天九又问道:“为何跟着我,你可知我今后境遇极为凶险,谁知道能活得过几日。” 慕君还悄悄抹了抹眼泪,低头道:“你我都已是了无牵挂,你不怕死,我亦不怕死。因此我才想着随着你西行,死便死了,省得苟活不堪。” 天九转过身子,十年以来从未有过的紊乱交织在心中。而后两人默然不语,也只听到蔡辛焱微微的鼾声和远空隐约的鹰鸣。 许久过后,天九转过身子说道:“也罢,反正你有宝马一匹,便一路同行。我若是死了,定然也会带着你,黄泉路上依旧是个伴儿。只不过,你这青梅竹马的表哥可要恨死在下了。” 慕君还摇摇头:“我和表哥自小长大,我只当他作哥哥,从未想过与他有些其他纠葛。只不过杀母之仇不能不报,我只求你在路上……教我些杀人的法子,今后早早晚晚都要将慕春雷杀了。” “你不杀慕春雷,自有人来对付他。再者说,等你学艺有成,他也已垂垂老矣,再杀他岂不是多此一举?倒不如你攒些银子,三千两足矣,由我出手杀之,那杀母之仇也早日得报了。” “银子对你来讲如此重要?” “银子算什么?我从未稀罕过,这只不过是瘾罢了。天罡每每讲三千两买谁的命,我脑子这才活络过来,身子不自主的前去,凝心静气,想方设法,再将一举将人杀了,若不然,我在这世上又有何用处?” “这更像是被人下了咒、中了邪,你杀人之事也是为天罡所操控罢了。” 天九听了呵呵笑了起来,许久才拍手道:“你讲的对极了,这的确是咒,的确是咒。” 凉风渐起,涣散的日头已然偏西,一股莫名的气息扫过鼻尖。 天九眼色一凛:“我看时辰不早了,你若要随着我,咱们这便向西去。蔡辛焱便放在此处,你家薄情的舅父不久之后便会寻来。” 慕君还赶紧上前将摸摸了蔡辛焱鼻息,低声道:“表哥,你的并伤无大碍,便在此歇息。你切记,大可不必因我与舅父他们反目,日后有缘再见。若是无缘,便将溪儿全数忘了吧。” 随后上马跟在天九身后,两人转瞬便奔得远了。 不消片刻,茅草屋前赶来大队人马,当头骑马的有五十余人,身后还跟着百十名刀手,正是蔡家召集的追兵。 蔡栩马鞭一指:“去五个人探探究竟。” 蔡函谷吩咐左右,从马上跳下五个人来,蹑手蹑脚走到屋外,一人自破窗探头看了看屋内,随即环叫一声:“二师兄!寻到了!寻到了!” 蔡函谷冷冷问道:“是死是活?” 那人仔细瞧了瞧,见胸腹之间仍有起伏,喜道:“活着!活着!” 蔡清洋跳下马来,叫道:“五师弟,还等什么,快将你二师兄抬出来。” 那人复又看了一遍,确认屋内无人之后才进屋将蔡辛焱抬出。蔡清洋连忙上前,见他气息平稳,猜出他乃是被点了睡穴,赶紧推拿解穴。只一会,蔡辛焱猛然转醒,大声道:“表妹和那厮逃了!逃了!向西!这对狗男女!” 蔡函谷蹙眉道:“至此,咱们蔡家与慕君还再无瓜葛,再若见到定将她就地正法,你等可听清了!” 蔡栩虽对蔡蕴娴存有芥蒂,但慕秋白终是成了江湖十大剑客,慕氏奇剑门这些年来也算得上名门。因此蔡栩与蔡蕴娴间隙略有缓和,慕君还自少时得以时常来蔡家小住。 蔡府上的弟子大多对她很是熟稔,加上她生得貌美如花,且脾性极为温和,成了大多数弟子心中娘子的不二之选。蔡函谷心中有数,这才对众人如此说法。 蔡栩沉了半响才道:“家门不幸!母女一般模样,见了心仪的男子什么礼义廉耻、家风门第全然不顾了!既然辛焱无碍,咱们赶紧上前去追!将两人捉回来点了天灯!” 天九与慕君还一去便是三十里地,不远处有一个青葱翠柏的小山,山前一条清水长溪蜿蜒而过。慕君还停下马来,指着好似一颗巨大虎头的山头说道:“这座小山唤作虎墩山,少时我与表哥他们曾来踏青,山上怪石嶙峋、松柏秀丽,风景很是佳妙……” “你是要将慕夫人葬在此山?” 慕君还点点头:“此山也是爹爹与娘亲初会的地方,葬在此处也算适合。” 天九远远一望,又观瞧日落之处道:“此处虎踞龙盘、依山傍水,倒也算是风水宝地了,只是紫气过剩,若是子嗣命格偏软,恐是承受不起。” 慕君还抬头笑了笑:“我命比纸薄,哪里来的子嗣?随他去吧。” “既如此,这便上山挖墓。我看天已渐晚,葬好之后便在山中露宿一夜,明日再走不迟。” 两人商定之后驱马上山,在山腰以上寻了一处松柏林地将慕夫人头颅葬在其中。 慕君还终是悲痛不已,跪在坟前嘤嘤哭泣,天九则循声去了一处石泉处取水。走到石泉溪流之下,方要接水,却听一娇嫩笑声传来,只见一红衣少女赤脚跳进石泉眼中大叫道:“好凉的泉水!” 天九略一皱眉,暗道日薄西山,寻常家的女子何敢在山中逗留,不由心生戒备。不过方才挖土之时口干舌燥,总不能喝她的洗脚水,只好朗声道:“娃娃!这泉水乃是人喝的,待在下接满了水你再洗脚不迟!” 第86章 泉水之争 那少女面上一僵,一对极为灵动的眸子射出迫人的神采,张开粉红小口哟了一声,道:“你这人好生无礼,竟偷瞧本姑娘洗脚!” “姑娘误会了,我自下游取水,并未留意,还望行个方便。”天九心道你这女娃子倒会无理取闹,口中却还是颇为客气。 少女索性蹲坐在泉边光滑如同墨玉一般的顽石之上,一双白皙娇小的玉足欢快的撩起水来,并不再理会天九。 天九心中不悦,心知她定然是故意寻事,又见她穿着打扮极为奢靡,单单是腰间长剑吞口金龙的纹饰便已价值不菲,更别说剑鞘之上镶满的淡青色晶石。 身怀巨财又是独自一人的少女,竟然在暮色野山之上与人生事,其身后的靠山自然大得惊人。 天九想到此处不由道:“敢问姑娘是何门派?咱们素不相识,何必为难在下?” 少女歪歪头,轻轻擦去溅在玉脂一般面的水滴,抖了抖细眉慢悠悠的说道:“你管不着!”见天九无可奈何地站在那处,回过头咯咯笑起来,再转头看时已没了他的踪影。 “姑娘好大的口气。” 眨眼之间已到了身前,少女吃了一惊仰面脱口道:“你是人是鬼?” 天九不由分说一把拎起少女将她向上一抛,令她直直落在一旁四五丈高的柏树叉上,接着俯下身子将泉水轻轻打了一掌。 只听啵的一声,泉眼之中的水流似箭,向下游射出去五六丈远,待泉水澄清之后用酒葫芦接满了水,仰脖吨吨吨的喝了半壶,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松柏林中脚步声起,十数人自林中冲出。 一人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小姐无礼!” 天九又灌满了一壶水,转身见一持剑的汉子满脸凶悍,周身真气充盈,气势着实惊人。 “我向来不愿惹麻烦,这便向仁兄及小姐赔罪。”说罢躬身一拜,转身便要走人。 “我乃是御剑山庄座下单赤心,阁下留步!” 天九隐约记得这个名字,五年之前在研习江湖门派人物谱之时读到过,不由微微闭目一想,自语一般的道:“崆峒有八剑之杰,铁胆忠心、浩然长存。薛中铁、常剑胆、黄一忠,单赤心……对了,你便是崆峒八剑里的单大侠,失敬失敬。” 单赤心拱拱手:“阁下是何门派,” 天九回个礼:“万星剑门下,马青。我看今日乃是误会,咱们就此别过。” “你休想轻易走了!”少女腾的一下跃下树来,又道:“单伯伯,去摸摸他的底!” 单赤心应了一声,道:“马兄弟,得罪了!”唰的一剑向天九后脑刺去。 这一剑看似平平无奇却蕴含多种变化,天九之前读过崆峒剑招图示,知道此招叫做松柏残雪,说道:“松柏残雪!” 此剑招极为繁杂,刺削横挂皆可变化,委实难以闪避。天九身子向后一躺倒纵而去,便如灵蛇一般闪到单赤心剑下,出手如电便要夺了剑去。 单赤心用此剑招对敌无数,却从未见过有人胆敢以退为进,且不知如何便到了眼前空手夺剑,不由心下大惊,大喝一声;“好!”手下却丝毫不乱,剑柄下压直击面门。 天九双脚猛然弹起,鞋底正中剑身。众人只听一声刺耳铮鸣,长剑猝然向上疾走,带动单赤心长臂往上挥动,脚步也随之后撤,但觉胸腹那处掌风刚劲袭来,慌忙递出左掌去挡。 砰然一声闷响,单赤心身子便如风中之草疾步狂退了十余步,只好用剑反手刺中乱石方才止住,嘴角间已然渗出滴滴血珠。 “阁下好强的内力,再来!”身后碎石纷飞,起了一股烟尘。身子却又飞起,长剑在半空抖抖出三朵剑花。 天九方才起身,三朵剑花已将头顶死死罩住,手中断剑隐而不发,夸赞道:“这招三花聚顶俊极了!只可惜……”话未讲完断剑猝然刺出,极为轻巧的正中单赤心手腕。 “只可惜慢了些!”天九言毕,单赤心吃痛撒手脸色惨白,长剑已落入天九手中,捂手退在那处。 少女惊声尖叫,慌忙道:“快些为单伯伯止血,快!” 单赤心惨然一笑:“多谢小姐挂怀,老奴无能,惭愧!” 少女目中泛红:“单伯伯哪里的话,此人……此人路数诡异,胜之不武!你莫要灰心。” 天九二指拂过长剑,剑身水纹密布,在剑柄之处刻着御剑追风、登峰造极的字样,便已知对面的确是御剑山庄之人,再看气度,那少女应是厉野芒的小女,佯装客气道:“原来当真是御剑山庄,还恕在下鲁莽。” 少女唰的一声抽出长剑,发出一声龙吟,虚剑一指:“你讲得轻巧,今日便由本小姐会一会你们万星剑门!”作势便要冲上前去。 单赤心连忙将她挡在身前:“此人并非万星剑门下的弟子,小姐莫要着了他的道。” 少女面色一红:“哎呀,单伯伯,管他什么门派,咱们御剑山庄焉能……”话音未落轻身侧身闪过单赤心,脚步更如灵猫一般灵动。 只一抹红影闪过,天九便觉咽喉那处冷风来袭,少女长剑已差三寸便要刺中。 少女面上轻笑,如夜中之梅艳压枯树。 天九笑道:“姑娘美极了!只是剑还是慢了些!”长剑斜挑而出直刺腰间,竟后发先至,眼见便要将其刺穿。 单赤心紧跟在后大喝一声:“当心!”左手持剑鞘奋力一挡,但觉左臂那处巨力传来,身子仰面飞起,扑通一声落入泉水之中。 少女那一剑则毫无阻滞,长剑轻轻一滑好似刺中了,身子却不自主往前一窜,肩头那处已然挨了一掌,眼中金星直冒,胡乱地飞起一脚往后蹬出,竟无意间踢中天九胯下那处,直将他踢得龇牙咧嘴,许久也未曾起身。 众人上前将少女扶起,其余人将单赤心自水中捞出,站在天九对侧与之对峙。 天九竖起大拇指:“行走江湖十余年,你是头一个令在下受此大辱的女子,御剑山庄果然名不虚传!我看今日之事咱们就算是两清了,此后井水不犯河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如何?” 第87章 交换 少女怒目圆睁,发丝已然凌乱,捂着左肩道:“你不是万星剑门下,究竟是哪家的弟子!” 天九小腹之痛渐渐消了,轻轻跳了几下才道:“小姐何苦追根究底,在下只是无名之辈罢了。” 少女啐了一口:“我呸!你为宝剑勾搭良家女子,令她神魂颠倒,竟亲手将人家亲娘都杀了,你绝非无名之辈,乃是下三滥的鼠辈!” 天九心道你御剑山庄竟也是为了断意剑而来,不过倒也说得过去,如此叫骂无非是受了蔡家的蛊惑,便由她去吧。 想罢赔笑道:“在下的确是下三滥的鼠辈,不过从未勾搭过良家女子,只是恰巧碰到慕家为夺断意剑内讧,慕春雷出手杀了慕秋白夫人,再用了反间之计嫁祸到慕秋白之女的身上。而在下,只是被其强加其内做了冤大头罢了。” 少女冷冷一笑:“想不到你比三哥的嘴还要厉害些,简直颠倒黑白!” “小妹,又背着我讲我的坏话!” 天九并未察觉在十丈开外的溪流边已经有一男子缓缓走来,手中还提着一名女子,看穿衣打扮竟是慕君还。 男子生得俊秀,身上金丝描边的淡蓝色袍子修剪的极为合体,更显得他身姿挺拔、气宇非凡,只是一张面孔过于俊俏,有些阴柔之气。 少女努嘴道:“此人武功高的很,就连单伯伯都吃了亏,你可要当心了。” 男子哦了一声,将慕君还轻轻放下,斜眼看了看天九,问道:“你可是此女的姘头?叫什么!” 天九顿觉可笑至极,极为不耐的回道:“你是御剑山庄的三公子厉斩荒,以为这是你家老子的地界?竟在这里满嘴放屁!” 厉斩荒脸色一冷,抽剑骂道:“你这狗贼子是要寻死么!” “你真若想要一试,便知我这一条狗即可以轻易将你杀了。”天九抽出断剑,口气颇为平淡。 厉斩荒分明察觉天九周身散发出极强的杀气,竟不由得喉咙之中咯咯作响。 他师承仙途一剑,也曾见过师父与世外五老之一鸿蒙霸刀之间的比试,可谓气壮山河、震天动地,不过与今日相比不可相提并论。 只因今日他真切的闻到死亡气息,如临深渊一般的恐惧之感袭上心头,口中却逞强一般地说道:“出招吧!” “快护住三公子!”单赤心又取来一柄长剑带人将天九团团围住。 厉斩荒心中恼怒,喝道:“我要与他单打独斗,你等闪开!” 天九看着单赤心冷冷道:“你是要这些人死么?” 单赤心见天九眼中毫无生气,只一汪无尽黑水好似将其湮灭其中,身子打了个颤,咽口唾沫哑声道:“咱们不怕……死……为保少主死而后已!” 天九点点头,举起左臂道:“我袖中藏有弩箭,待会你等死了也知道究竟是如何死的!” 众人听了轰然往后退了数步,却听厉斩荒喝道:“你再若逞强,我这便将慕家小姐杀了!” 天九轻轻一笑:“杀便杀了,与我何干?你等若是无胆赶紧逃了便是,我绝不追赶!” 众人正在诧异之时,余光黑影一闪,随即听到半声娇呼,天九已到泉边,单手捏着红衣少女脖颈,笑吟吟的看着众人。 厉斩荒狂呼一声:“小妹!你莫要动她!” “此刻谁说了作数?”天九将断剑横在少女咽喉那处轻轻割了一剑。 “好汉手下留情!”单赤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将长剑抛在一旁。 天九冷冷道:“你起来!若不起来,先割了她的舌头下酒!” 单赤心闻言慌忙站起,摆手道:“好汉!好汉!莫要动怒。” 厉斩荒提起慕君还以剑抵在后心,咬牙道:“我这便杀了她!” 天九哼了一声:“她的身份与我手上的这位相比,简直云泥之别,你若是觉得划算尽管杀了。” “你以为我不敢!”厉斩荒声嘶力竭,作势便要将慕君还刺死。 天九不为所动,将少女举到头顶缓缓道:“身为御剑山庄少主,你也就会些杀人的伎俩。我则有些不同,除了会杀人,我还会些凌虐之术,保管你家妹子临死之前受尽折磨,再也不愿来世为人。” 少女听了拼命扭动身子,单赤心慌忙道:“三公子,此人绝非善类,手段定然十分毒辣,为保若恬性命,咱们屈就屈就,将慕小姐放了吧。” 厉斩荒看似决绝,实则心中无底,若是小妹厉若恬有何闪失必定遗憾终生,想到此处缓缓将剑收回,道:“你较我狠,算我厉斩荒输给你了!咱们谁也莫要再动干戈,将两人换了如何?” 天九心知已然占了上风,将厉若恬放下道:“你先将慕君还唤醒,再让她自行走到我处……” “那我小妹何时还我?” “自然是我们两个走得远了才能将她放了。” “你……我如何信你!” 天九舔舔嘴唇:“你也可不信我,随你的便。不过想救她,如今之计也唯有听我摆布!” 厉斩荒气得哇哇大叫却又无可奈何,俯身解开慕君还穴道,待她醒转之后一把拉起,冷冷道:“慕小姐,你运气好得很!你家相好好手段高明,这便随他去吧!” 慕君还看了半响才明了眼前情势,茫然问道:“平白无故为何擒我?你们是蔡家请来的帮手?” 厉斩荒冷面不语,却听天九朗声道:“此事容我之后再讲,你先过来此处,咱们赶紧离开此地。” 慕君还脚步踉跄,走到天九身前,见他手上还有一名妙龄女子不由道:“你拿她作甚,将他放了吧。” 天九眼神一凛转身边走,道:“待会再说。”语锋一转又道:“下山之后西去三十里,我选个僻静之处将她放了,你等天明之时再来领人。若是我尾随我俩,再见剩下些什么那便说不准了!” 单赤心慌忙道:“老夫愿作你手下人质,将小姐换过如何?” 天九笑了笑:“单大侠,你果然是一片赤心热诚,只不过你的命不值钱,省省吧!” 第88章 朕有一策 说罢匆匆离去,在拴马那处将厉若恬交予慕君还,而后放在马背之上,两人随即纵马西去。 一路之上两人鲜有言语,奔出十余里地时,慕君还叹口气启口说道:“多谢大哥三番两次救我性命,小妹此生……恐怕是难以回报。” 天九面沉似水,略微勒勒马僵说道:“此话讲出你莫要气恼,我但凡行事从未想过要替人着想或是为谁解难,俱是任性为之。 你也知晓,似我这般如风中落叶一般四处飘零,保不齐某日便魂飞湮灭,因此心中不愿之事我绝不轻易为之,你更不必谢我。” “无论如何,大哥总是与我有恩,日后……”慕君还实是想不出如何报答,话到一半已是满面通红。 天九余光看到笑了笑道:“我之前已与人私定了终身,你若要是委身于我也不是不可,只是要排在她之后。” 慕君还听了恼羞成怒,撇嘴恨恨的说道:“哪个说要以身相许?你那么爱惜银子,待我日后发了大财多给你银子便是了! 我看……你这春秋大梦倒是做得精妙!大的不放,还要惦记着小的……” 天九哈哈笑起来,许久才道:“你是小的?不过看遍周身,你的确算是小的了!” “你……你莫要欺我……欺我对你心怀恩情,我慕君还也是要脸面的女子。” 厉若恬穴道被制,耳朵却灵光得很。暗道这两人当真奇怪,当着我的面做这些恶糟人的样子作甚?明明都已成了姘头,却还装作情窦初开,我当真要是吐出来。若不是穴道被制,高低也要跳起来扇他们几个大巴掌! “御剑山庄家的大小姐,我劝你休要在那处暗地里发狠,若是再被我看出有何不服的苗头,随手便扒了你的衣衫挂在树上招摇,好令江湖之人好生看看御剑山庄家的好风光!” 天九一瞥之下,便看出厉若恬眼神之中的怨念,且眼眉之间仍存着孤傲之色令他心中不快,忍不住出言警示。 厉若恬听了心神大震,暗道此人莫不是半仙之体?我方才也只是心上眉头便已洞悉所以……惹不得,惹不得! 早朝之后的深宫东南之角,零星的雀儿在红色屋檐之上两三成对,此刻应是黄袍的老者出门抛些点心在地任它们享用,今日却总也不见人影。 只听得房内一人压低了嗓子说道:“吾王万岁!圣上吩咐老臣自西洲国打探,昨夜已然来了消息。” 那人跪拜在地,身上紫色官袍之上绣着腾跃欲飞的四爪飞龙,而上座则端坐着一个身着龙袍的苍髯老儿。此刻正双眼紧闭,瘦削的面庞之上颧骨高耸,双唇却已然陷在深谷之中。 “张爱卿起身再讲不迟。” 大臣闻言缓缓起身:“谢主隆恩。十年之前……西洲国的确曾依圣上恩典,送了当家九公主前来和亲。不过却被人私底下拦截,并未曾得以觐见圣上。” 皇帝面容耸动,奋力拍了拍龙椅喝道:“谁人敢如此大胆!竟敢私自阻挠和亲之事!简直欺君罔上!” 大臣复又慌忙跪倒:“恕罪臣不敢讲!” 皇帝豁然起身,颤声道:“难不成……难不成当真是永疆?” 大臣冷汗直冒,顺着鬓角滴滴答答落到白玉石地上,好似将如脂白玉蚀得千疮百孔。要知道皇家出了如此丑事,又何能要外人知晓? 何况永疆贵为太子,虽是掳走了西洲国的公主,但西洲国内顷刻间改朝换代,并未与本国再生战事。若是皇帝不再计较,知晓此事之人恐是要被灭了九族! 皇帝闭目沉思了良久,原本便老朽的皱脸又好似萎缩了一圈,这才喃喃道:“永疆当时之举,无非是要我朝与西洲国战事不断,借此削弱两国,而后借战乱之机取而代之!” 大臣慌忙劝道:“罪臣闻听那九公主生得倾国倾城,以老臣愚见,太子殿下定然是看中了九公主的美貌才冒天下之大不韪……应是无反叛之心。” “你可知此事我是如何知晓的?”皇帝摇摇头,头顶的龙冠已然松松垮垮,好似随刻便要掉落一般。 “罪臣不知……”那人轻轻抬头,偷瞧了一眼皇帝的神情,随即深深伏面。 “乃是永丰于五月之前无意间告诉朕的!” 大臣暗道,永丰乃是皇帝膝下第八子,与太子永疆乃是一奶同胞。不过此事如此重大,焉能是无意间讲出?那定然别有心意,圣上如此说法,却不知是不愿如此想,还是刻意隐瞒八千岁的计谋。 皇帝眼色凄冷,仰面恨恨道:“好哇,好得很!好一个人兄弟情深,背后扎心!” 大臣听了浑身打颤,哆哆嗦嗦道:“太子与八千岁乃是一奶同胞,绝不会是有意为之,还望圣上……三思。” “哈哈哈!好一个一奶同胞!若不是如此,我又为何差你前去打探?我原本以为再过年余,身子已然不听使唤,这便将皇位传与永疆。 偏偏便在此时!永疆大逆不道之举便由亲弟泄露于朕!叫朕如何为之?如何为之!废太子?重立新储?如此一来,必将动乱四起,那西洲国定然要趁机袭扰! 若不是不废,老八定然要将此事宣扬出去而逼迫朕废黜永疆,到那时也必将是朝野祸乱、纷争四起而难以收拾!张庭芳,你告诉朕,该如何?该如何!” 张庭芳已然抖若筛糠,双目之中满是惊恐之色,趴在那处默不作声,只听得牙关咯咯作响。 皇帝面色肃然,自语一般的道:“你自然是不敢讲,也不能讲!无论有何种点子俱都是大逆不道,你怕!怕得很!你怕朕自己家的丑事已被你知晓,累你满门抄斩!对不对!” 张庭芳暗道无论如何也是个死,只好仰面道:“老臣愿为圣上粉身碎骨,哪怕是九族诛灭也在所不辞!” 皇帝阴森森脸上挤出几分温和之意:“庭芳,这可是真心之语?” “苍天在上,天子之下,罪臣句句实言,决不会有一丝丝欺君之心!” 皇帝手指莫名颤动,沉了半晌终是说道:“朕有一策,讲来你听,如何?” 第89章 舍车保帅 张庭芳心道事到如今,听也是死,不听也是死,只好应道:“臣……洗耳恭听。” “如今之计也唯有舍车保帅,你以为保谁更为稳妥?” 张庭芳心下又犯起嘀咕,圣上此语更像是刺探站于谁位!不过他讲舍车保帅,按理讲太子大于八千岁,自然是要保太子而除八千岁,只不过若是自口中讲出,便是逼迫与太子一列。毕竟我也查出太子私截九公主一事,他自然也怀疑乃是八千岁相告。此刻我决不能再与他讲情,只有站在太子之列才能苟活片刻! 想罢随即正身朗声回道:“与八千岁相较……太子为大,愚臣以为保太子乃是……利于我朝之稳!” “好!好哇!你我虽是君臣之别,但治理朝政却总能想到一处!你之心意甚合朕念,此事便交由你去办!” 张庭芳心道此刻话讲得对了,圣上又将我推到另一处火坑之中。以我现今官位如何能将八千岁扳倒?也唯有要来圣上手谕,调动禁卫军,以妖言惑众诬陷太子之名将其擒了,再由他亲审,如此一来兴许我能逃过一劫。 想到此处,颤声问道:“那愚臣斗胆向圣上讨个手谕……” “不必经朕这一关了!”皇帝摆摆手,复又指了指案桌那处:“你取来纸笔,按照我所写去寻上面之人便可。” 张庭芳略一迟疑,不由心下一沉,若是不走公审而走私刑,那自身恐是难保了。 不过即便是公审可保一时安危,不出几年待太子继位也是要先行将自己除了,早死晚死俱是死,有何不同? 于是起身取来纸笔交予皇帝,只见他踌躇片刻还是写下一行小字。虽说只有寥寥十九个字,他却写了盏茶工夫,且写完之后又仔细端详了良久才交给张庭芳。 张庭芳如同接过一条剧毒之蛇,战战兢兢捧在手中。 只听皇帝低声道:“寻到此人之后,你只需说出永丰的名号,他便知如何去做,懂了?” 张庭芳看也不看,将字条收在内搭之中,慌忙回道:“愚臣知晓,这便去办!”说罢弯着身子,面朝皇帝退出屋子。 过了许久,白面无须的矮胖宦官轻轻推门而入,见皇帝坐在那处失神凝望房梁,轻声问道:“圣上可要饮茶?” 皇帝回过神来,问道:“张庭芳离去多久了?” 宦官满面堆笑:“启禀圣上,张大人已走了一个多时辰了,恐是已然出宫到了自家府上了。” “宝亭,你随我四十余年,见惯了各路官员,张庭芳这个人究竟如何?” 宦官叫做齐宝亭,自十岁净身之后便在皇帝身边伺候,深得恩宠,如今已是大总管的头衔。 今日之事他晓得七七八八,心知张庭芳得了圣命要去办了不得的大事,这才惹得圣上心中算计,连忙回道:“张大人历年来鞠躬尽瘁,可谓是忠心耿耿,圣上将要事交予他手,奴才以为定然马到功成、不留后患。” “宝亭啊,宝亭,你甚知我心……永疆和永丰皆你是看着长大成人,永疆虽是心机深一些,遇事却极为果决,颇具帝王之道。 而永丰虽是乖巧,却是耳根极软,一些个别有用心的皇子和大臣便是看中他其中弱点,暗中怂恿拉拢,将其逐渐推成倒伐太子之魁首,朕很是痛心!却又无可奈何。 试问有哪家阿爹肯故杀骨肉的?朕这是为我朝着想,为社稷为百姓之福哇!”说罢痛哭流涕,久久不已。 齐宝亭站在一旁不住抹泪,哽咽道:“皇上圣明,为大国而舍亲情,这是无奈之举,更是大义之风。此种苦楚老奴感同身受,若是死能为圣上分忧,老奴这便撞柱而亡啊!” 皇帝听了心中宽慰,渐渐收了泪水,而后沉声说道:“此事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懂了?” 齐宝亭听了连忙正色道:“老奴定然不辱使命!” 朝阳耀眼,光束透过黄叶照射到厉若恬俏脸之上,她轻盈的身子却在树杈之间悬着,不住地荡来荡去。 那人手法的确高明,就连绑着她的绳结都好似蝶翼一般分列在胸前。那一双长手干燥而有力,绑绳之时便好似有某种韵律和轻描淡写,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一丝丝之前的杀意都消失不见了,充斥着孩童一般的清澈。 那种专注的神情竟轻易让她忘却了他的粗鲁和无礼,转而急切地知道他究竟是谁。 因此当时她就如痴了一般问道:“你究竟是谁?以你的武功在江湖之中定然有响当当的名号。” 他手下的动作并未停止,淡淡地回道:“江湖上有名号的人往往都死得快一些、惨一些,要这些惹来灾祸的虚名又有何用?” “也不尽然,便如我们御剑山庄,任谁听到我爹的名号都要敬上三分,进而对我们礼遇有加,更别说要图谋不轨了。” 天九灵巧的手越来越快,问道:“我对你礼遇有加了?之前还掐着你的脖颈,便如提着一只小狗崽子一般。若不是你家哥哥肯服输,恐怕你这会血都要流光了。” 厉若恬听了不恼,反倒笑起来:“自小到大都是我喊那些围着我的臭男子做狗,想不到在你眼里我反倒成了狗,当真可笑。” “我把你当狗,并不是当作我的狗,你还笑得出来么?” 慕君还听了噗嗤一笑,一旁说道:“不是你的狗?你看她身上的绳结打得一丝不苟,就像是为她做嫁衣一般。” 厉若恬听了厉声喝道:“你闭嘴,能亲手杀了娘亲之人猪狗不如!” 慕君还心下一沉,又想起娘亲的死状良久才道:“公道自在人心,我与大哥一路之上的攀谈你也听到了,此事原本就是慕春雷为夺得断意剑设下的计谋。 杀我不死之后才又出诡计,将断意剑献给蔡家,再散播于江湖,令你御剑山庄前来讨要。他算准了蔡家不肯轻易相让,要借你们之手再将蔡家毁了,难不成你等看不出来?” 此时天九已将厉若恬身上的绳子绑完,而后戏谑道:“不管是谁家的狗,都算是小美狗,你来瞧瞧,我这一手蝶翼之捆如何?” 第90章 非死不可 天九取出一截小绳,放在左手中反复揉搓,片刻之后等他再张开手,那截小绳已化作一簇青黑色的花朵。 厉若恬看得呆了,竟一时间忘了她被吊在树杈之间,想要拍手叫好,却发觉手脚被缚,只好瞪大双眼说道:“我说你……不如你来御剑山庄,便如单师伯那般,做个庄里的食客,每日好酒好菜,月供五百两银子,平日里就耍些这种小把戏逗我开心便好,你看如何?” 慕君还脸色不悦,截口说道:“他是闲云野鹤,是无根之风,你想拴住他,又如何能够呢?” 天九将那朵黑花扔向慕君还,不偏不倚落在她的鬓角之上,而后自树杈轻飘飘落下,拍拍手道:“兴许数年之后,若我仍是活着,会到御剑山庄住上一阵,求你家老子赐我一柄比断意剑还要厉害的神剑,好在百器名门榜上混个名号,在江湖之中留下虚名。待我死后,仍有人会记起我的名字,喊一声这厮用剑还算过得去。” 厉若恬随即回道:“此事还不容易?爹爹在我及笄那年便送我一柄神剑,唤作吟风,并不啻于断意剑。你若想要,到了庄里我送你便是了。” 天九未曾想眼前高贵无比的大小姐竟也如此大方,言语之间便要将厉野芒珍爱之剑双手奉上,不由笑了笑:“你这娃娃倒算大方,只不过时辰未到,我也懒得去取。” 慕君还好似松了口气,不过心中仍是不忿,故意激将道:“这天大的好事……大哥终究还是动了心,说不定哪天便舍了小妹投奔御剑山庄去了。” 天九不为所动,淡然道:“人有灵性,如何舍得掉?除非死了,动弹不得了。再者说,是你要陪我去西洲国,至于去不去,如何去,你理应依着我。” 慕君还面上一红,心道在他那处从来得不到一丝丝的便宜,只好冷嗤了一声;“谁叫你是我的大恩人,自然是你讲得算数。” 天九纵身上马,冲树上道:“你莫要叫嚷,若是被采花大盗瞧见了那就要遭了,等你家哥哥途经此地之时再出声便是了。” 冷秋时节,京城东郊一道四马宽的青石街上落叶满地,两侧槐树的叶尖之上凝着点点白玉。 张庭芳一脸热气自远处纵马而来,身边跟随着两个劲衣的瘦削护卫。回府之后已然汗浸衣衫,里里外外俱都湿透了,急急忙忙进了里间换衣。 夫人张李氏见状连忙询问身后两个持剑的护卫道:“昭然、韶娣,老爷这是怎么了,可是路上遇到贼人袭扰?” 原来这两姐妹女扮男装,在张庭芳身边护卫。 一人躬身回道:“启禀夫人,我两人奉师父之命保张大人周全,绝不敢有一丝怠慢!这一路之上小心谨慎,并未遇到什么贼人。只是大人自出宫之时便已是满头大汗……” 张李氏轻轻摆手:“卓清师太的弟子自然是信得过,既如此,也只有亲口问问他了。”话音未落,却听得屋内张庭芳言语:“夫人,你快些进来!” 张李氏面上一红,暗道光天化日有什么好急?随即转身进了屋子。只见张庭芳换了一身素衣打扮,正坐在床边仰面长叹。 张李氏见了更是奇怪,问道:“老爷,你这是怎么了?早朝之上可是那郇大人又因你对西洲国减供之事,当面参了你一本?” 张庭芳苦笑一声:“若是真如此也倒还好了。今日圣上召见,关系太子与八千岁,其中详情恕为夫无法详实告知。你只需知晓,此差事乃是我为圣上办的最后一件,此事过后我们张家满门俱要……凭空消匿了。” 张李氏听了悚然大惊,扑在张庭芳腿上颤声道:“咱们死倒不打紧,只是可怜一双如此乖巧儿女,万万不能让你张家断了后哇!” 张庭芳满面含泪,轻轻扶着张李氏双肩道:“为今之计也只有让卓清师太的两个高徒带着他们远走高飞,再将家中仆人尽快遣散,你我才能安然赴死!” 张李氏泣不成声,哽咽道:“老爷,咱们为何不能一家人一同出逃,远离京城,寻个偏僻之地存活?” “夫人呐!”张庭芳抹干泪水道:“一是圣命难违,我身为大臣为君而死才是正道;二是天下之大,并无我两人容身之所,反倒连累子女。夫人……你怕不怕?” 张李氏一脸素容,一字一句的说道:“张大人的女人不怕死!” “你不问我因何要死?” 张李氏摇摇头:“庭芳,咱们多年夫妻,你既然如此说法定然是非死不可,我只知夫唱妇随,为何去死并不紧要!” 张庭芳仰面流泪,叹道:“唉!从官多年、鞠躬尽瘁,终究是一场空。夫人,你将兴邦和永宁唤来见上一见,而后便交由两位侠女带走吧。” 张李氏起身抱着张庭芳哭了片刻,这才出门叫人。不一会两个儿女进屋,儿子身材高大,生得粗眉单眼,样貌颇为普通,却只有一十五岁。 女儿白皙面庞生得极为乖巧秀气,走起路来身姿端庄沉稳,一副大家闺秀的气派,正是二八年华。 两人见爹爹双眼泛红,女儿张永宁问道:“爹,你怎地流泪了?” 张庭芳绷起脸来嗔道:“我堂堂从一品的枢密使,怎会轻易哭了?你这孩子净说笑。你们过来,为父有几句话要交代。” “爹爹,何事如此郑重,耽误孩儿习武。”儿子张兴邦年纪虽是不大,声音却颇为雄浑,这些日子正在习练峨眉派的入门剑法。 “你们两个仔细听好了,即刻便收拾些必备之物。兴邦,去账房将银子及银票,能带多少便带多少,由两位侠女带着你等,去西洲国游玩。” 永宁听出端倪,连忙问道:“咱们家出了何等大事,爹爹这是要我们姐弟二人逃向西洲国吗?” 张李氏一旁嗔道:“永宁,不可胡说!咱们张家蒸蒸日上,今日皇上还要给你爹爹升官封赏,理应庆贺才对。要你们去西洲国也是圣上之意,乃是要你二人去西洲国采风,回来之后委以重任!这也是圣命难为。” 第91章 望天街 张永宁不再说话,眼中饱泪欲滴。张永邦大大咧咧的说道:“西洲国地域遥远,新鲜的物事定然是不少,我倒真想去瞧上一瞧。小妹,也就是一年半载不能见爹娘,怕什么?还不赶紧收拾,咱们即刻便走。” 张庭芳一旁笑道:“你们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此次远行也不失为绝佳修行。爹娘便在家中静候你们收益满满、平安归来,到那时咱们一家人再好好团聚。” 张永宁半信半疑,抹了一把泪问道:“只是此事太过仓促,更像是逃难……” 张李氏上前将她搂在怀中,软声说道:“君命大过于天,更何况你爹爹又是朝中重臣,忠心耿耿,一刻也莫敢耽误。好了,你们两个抓紧收拾,爹爹与两位女侠还有事交代。” 两人依依不舍出了屋门,丫环已将昭然、韶娣引到屋里。 张庭芳示意张李氏出门张望,确定儿女走远之后凄然道:“两位女侠来我府上不足月余,按理不该将永邦和永宁草草托付于二位。不过情势危急,我张家不日或将大祸临头,也只好冒昧为之……” 曾昭然见张庭芳满面悲色,又见夫人守在屋门不住抹泪,不安道:“我二人能来此地,一是师父授意前来护卫张大人安危;二是为躲避天罡追杀,寻个安全之地。况且师父坐化,张大人大发善心,耗费不少财力善后。因此张大人对峨眉派及我们已是天大的恩情,有什么为难之事尽管吩咐便是!” 张庭芳点点头,开门见山的说道:“我求两位将永邦与永宁尽快带离京城,一路向西悄然潜入西洲国,自此隐姓埋名,要他们再也莫要回此地了!” “那张大人与夫人为何不一同前往?”曾韶娣忍不住出言问道,曾昭然则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衫。 张庭芳惨然一笑:“我二人已抱定必死之心,也为你们出逃延缓些时辰……事不宜迟,你们快些去吧。” 曾昭然心知多问无益,朗声说道:“张大人、张夫人请保重,有缘再见!” 不一会,曾昭然姐妹与张家一双儿女俱都换了一身下人的打扮,悄然自东面偏门那处进了院外的密林,静待片刻无人跟随之后,由一破败巷口快速走出远离张家府院。 张庭芳则脱去官帽,换上一顶黛青色幞头,又转身去西墙取下一柄长剑奋力一抽。只听仓啷一声响,自吞口那处喷出一团血色铁锈雾气,在屋内缓缓升腾。 早些年他也曾好些剑术,不过只是买些寻常剑谱自家习练罢了。官居高位之后公事繁忙,这柄长剑束之高阁,已然七八年不曾动过,剑身锈迹斑斑也就不足为奇了。 张庭芳贴脸看了看长剑喃喃道:“长剑不能战场杀敌,却是在京城自保苟活,当真可笑!” 长剑回鞘,刚一推门而出,屋前男女老少三十余口纷纷跪下,一老者泣道:“老奴伺候大人三十余年……大人乃是清官好官,我等能在张府效命乃是天大的福气,在左邻右舍之中亦是高人一等,实是不愿走得不明不白,还望大人明示!”说罢众人哭哭啼啼,纷纷道多年主仆情深,不愿离去。 张庭芳长叹一声:“我张庭芳能受你等爱戴此生足矣,不过如今情势危急,我张庭芳已危若累卵,实是不愿连累诸位性命。你们去账房取一百两银子便各自逃命去吧。” 众人一听,已有数人缓缓起身,不久之后剩余下人慢慢地散了,只剩张李氏站在那处怅然若失。 张庭芳自后门纵马而出,这才取出内搭之中圣上纸条查看。上面字透纸张,龙飞凤舞的写着:“城西望天街东首北宅,叩门一重两轻曰:诛仙人。” “诛仙人?这名号简直比帝王还要大些。”张庭芳自语道,“这宅中之人究竟是何人,竟与圣上如此紧密?”随即又一想,此事完结之后便是我的死期,想这些又有何用?自寻烦恼! 望天街在京城最西郊,只因这条街数百年前曾是一处土丘,且为开国最后一战的决胜之地,那时尸横遍野、血流成溪,将土丘染成一片血泥。 因此建城之时开国先祖皇帝不愿破土,便在此处之上沿地势铺路,使得街道极为陡峭,行走之时只能仰头看天,得名望天街。 张庭芳狂奔三十里地,骑在马上哒哒哒的行走在望天街之中。 这条街他倒也有所耳闻,据说数百年来街上换了无数店家,只因曾是古战场的所在,夜里时常会有战马嘶鸣、兵器交戈之声,更有甚者言称见过阴兵借道而过。 如今看来更是破败,五里长街店家不足十一,且大多是些义庄丧葬之店,更显得其中阴森诡异。 此时马蹄声远,有人的店铺当中露出几张老朽褶皱的面容,空洞的眼神目送张庭芳向东而去,好似见到活人很是稀奇一般。 东首的南面是一破旧庭院,西风渐起,一股腐臭之气扑面而来,张庭芳皱眉掩面、翻身下马,这才转身看着神秘北宅。 这栋宅子青砖砌墙、黑门紧闭,自外看不出异样。 张庭芳站在风中良久未动,那宅子里也毫无声息,便好似无人一般。 “咚……咚…咚……”手指颤抖,西风也愈来愈大了,不住往脖颈里钻去,张庭芳无来由的缩了缩脖子,却听门内传来极为寡淡的声音:“谁?” 张庭芳左思右想,终是轻声回道:“诛仙人……” 门内忽然没了动静,张庭芳只觉心中发闷,有些喘不过气来。 “可有凭证?”门内终是传来声响,此次声音则较为阴沉,不过倒有了些活人气息。 张庭芳想起圣上亲书的纸条连忙取出,那门上忽然打开一口小窗,一张枯瘦修长的手伸出两指唰的一下将纸条取走。 张庭芳吃了一惊,却也不敢讲话。过了一会,门人那人冷漠的说道:“枢密使张庭芳?” “正是!” “报上名号!” 第92章 速离 张庭芳略一迟疑,随即脱口说道:“永丰……” 那人咦了一声,许久才道:“八皇子永丰?” “正是!”门内传来烧糊气味,想是那人将纸条烧了,张庭芳方要张口再问,却听门内传来极为缥缈的声音:“永丰不日便可重疾而亡,你走吧……” 暮色下的幽深庭院,天际晚霞朵朵,射出昏红的光幕照在佳人茭白的面庞。 碧绿色小池岸边那一对两人高的金桂,残花仍留存沁人心脾的香气。 两个女子已然在池上四角小亭之中坐了许久,侍女起身摸了摸翡翠玉壶沁凉的绿皮说道:“这茶也凉了,风也起了,公主,咱们还是早些进屋,免得着凉。” 公主眼眸闪动,似是并未听到,兀自说道:“今年秋后天气仍是酷热,这些金桂开花也迟,谢的也早。幸好那些香气还算凑合,若不然咱们在此还有什么趣味?想必此时,西北大漠已是北风呼啸,漫天的狂沙遮天蔽日,也不知娘亲那肺痨好些了么?阿爹背后的旧伤还痛么?” 侍女瘪瘪嘴,险些流下泪来,许久才接话道:“公主,咱们离乡十余年,在此幽闭也十余年。每日思乡思亲着实苦涩,不过也只有耐得住寂寞才能令他们平安。如此想来……咱们就不觉得苦了,何况太子对你也算得情深……” 公主面色愈发惨白,点点头喃喃道:“小青啊,你也曾有过心上之人……若是旁人不在你心,任他对你再好,还占着你的身子,你会觉得他好么?” 小青啊了一声,眼中硕大的泪珠如珍珠一般滚滚而下:“我……我从未有过心上人……” 公主那双春水般的眸子凝望小青,叹口气道:“连我你都要骗么?自你回来之后头半年,我每夜都听到你低声哭泣,即便是断了手脚也不应如此伤心,这是为何?” “公主……我……此事说来话长,奴婢斗胆求公主赎罪,此事我终生不愿再提。”小青说罢跪倒在地。 公主苦笑道:“人人都有私密之地、桃花之源,我怎会强迫你讲?你不愿讲便已明了,你对那人钟情不二,我羡慕得很。不像我,自小便被用来教输中原之礼,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来此地和亲。 我与金昭虽是两情相悦,我却在初始便骗了他,因为明知我二人绝无可能,还令他深陷其中。因此,自始至终我都有愧于他,即便是临别之时他如此咒骂……我也并不恨他。” 小青上前轻抚公主双肩,轻声说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金将军那都是气话,他若是知道你的苦衷,又怎会任由你在此受苦?” “安远何在?” 院外传来一粗犷男子叫嚷,小青立时警觉,厉声问道:“谁人胆敢擅闯太子后院?” 那人砰的一声撞门而入,见两女子正在亭中,又瞧到两人俱是仙子容貌不由怔了一怔,复又正色道:“太子有令!你二人带着必备之物即刻离开此地,不得耽误!” 公主见来人气势汹汹,起身喝道:“太子人在何处,要他亲自接我!” 那人哼了一声,轻甲上的护心镜映射出点点金光,笑道:“我乃是太子帐下,天虎营主将许啸森,自是奉了太子的命前来请二位移驾,还望莫要啰嗦!” 小青唰的一声取剑在手,娇喝一声:“我看谁敢妄动!” 许啸森咦了一声:“小娘子好大的杀气!左右,还不上去拿下,不得耽误!” 许啸森左右两名小兵得令,一个拿了绳索,一个甩出长刀边走边喝道:“你莫要逞强,乖乖跟着许将军走,定然不会加害你们。再说我们这也是奉了太子千岁之命,莫要为难我等!” 两人走到距小亭不足五尺,一人抛了绳索想要将小青套住,未曾想小青手中剑锋利无比,轻描淡写之间便将绳索削断。 小兵吃了一惊,暗道这女子手中剑不同凡响。却听许啸森骂道:“酒囊饭袋!一个弱女子怕什么!快些抓起来!” 那名小兵舍了绳索也取出长刀,两人轻嗤一声:“你这是寻死!”分左右将小青封住,挥刀劈面便砍。 只听小青冷哼一声,身子却陡然失了踪迹。两个小兵只觉大腿迎面一凉,随即双腿无力站起左右各自摔倒。 再定睛一看,大腿那处连裤带肉俱被削出半尺长的创口,正汩汩流血。一见之下悚然大惊,靠在白玉栏杆不住呻吟。 许啸森双眼瞪得浑圆,脱口道:“你这娘子哪里来的野路子?”边说边取出一对四尺长的熟铜双锏碰在一处,发出铿锵之声:“老子原本不愿打女子,今日我看要破例了!” 小青手中剑抖了三抖:“我倒要看看太子帐下都是些什么货色!” 许啸森不怒反笑:“哇呀呀,怪不得太子总往这里跑,原来如此!”说罢自岸边呼的一声腾跃而起,双锏舞动如风向小青头顶遮天而来。 小青凝神静气,待双锏不足一尺,身子如游鱼一般闪到许啸森身后反手便是一剑。此剑恰到好处,满心以为一击必中,却突觉臂膀酸麻,长剑已然被重锏砸中,发出一声脆响。 许啸森却借力翻飞落到公主身旁,长锏呜地一下砸向她的天灵盖。 小青嘶声道:“你敢!” 长锏立时顿住,停在公主头顶不足三寸,直将她一头黑发吹的飞起。 “小娘子好大的胆量,你不怕死吗?” 公主面不改色,举手将长锏拨开:“太子若是想杀我何须许将军在此废话?” 许啸森收了长锏摊开右手,上面写着一行小字:此事甚急,速跟随许啸森离开此地。 公主一看之下知道是太子的笔迹,冷冷的道:“你等在院外等候,我随后便来!” 许啸森点点头:“事不宜迟,你二位还须快些!” 公主领着小青去了房中,不一刻,两人各自背着不大的包裹出门,上了兵将簇拥的一驾马车。许啸森神情肃穆持锏护在车右,这一队兵马自太子府偏门悄然行出。 第93章 夜奔 深秋凄冷,夜幕也来得极早,车队方才走了半个时辰,京城之郊的元府西街之上已然一片漆黑,仅有几家店铺之内传来如豆一般的烛光。 车内小青与安远公主四目相望,耳听车外车轮倾轧落叶之声,发出刺耳的沙沙声响。 “公主,太子想是出了什么变故,这才急着将咱们移到旁处,你觉得究竟所为何事?” 小青将声音压得极低,公主凝眉仔细才能听清,随即回道:“当年他将咱们掳到太子深宅,且令我困在其中不见人世,其中定然是瞒着当今皇上。 除了垂涎我的美色,更为主要的是要我西洲国与中原继续交战,好令他乱中取利。这世上哪里有不透风的墙?十几年过去了,定然已有人发觉此事,且告发到皇上那处。 按律例此为欺君罔上,非但太子之位不保,更甚是性命之忧。为掩盖罪过,你我定然不能现身,上上之策便是将你我杀了烧成灰烬……不过太子好似如你所讲,对我还存有情义,甘愿冒此风险,将你我转到隐蔽之所。” 小青脊背发凉,鬓角之间渗出汗珠,颤声道:“我死了倒不打紧……公主,不如你趁夜跳车逃了,我来挡住许啸森!” 公主轻轻摆手:“如今京城之内定然是危机四伏,我手无缚鸡之力,一人逃了又能撑到几时?现今太子还未动杀心,有他兵将护卫一时半刻还无性命之忧,我看咱们还是走一步看一步。”顿了顿又道:“小青,你怕死吗?” 小青眼神笃定,道:“小青了无牵挂,自然不怕死!” 公主摸摸她的脸蛋,温情道:“咱们虽是主仆之分,不过在我心里早便是亲姊妹了,你较我小些,便是妹子。” “奴婢不敢!”小青惶然低头。 “如今咱们都为阶下之囚,还分什么尊卑?唉……只可惜我连累你那么多年,若不然你早便嫁为人妇、相夫教子,总好过在深宅之中虚度岁月。” “公主哪里的话,我小青生来注定便是为你侍奉周全,绝不会背你而去当谁家的娘子,那有什么意思?” 公主笑而不语,不知想到什么面色微红,终是说道:“若是某日你碰到欢喜之人便和他双宿双飞……” “你等何人……为何此时出城?” 车外传来问询之声,许啸森自马上拱手道:“我乃太子帐下飞虎营许啸森,太子小妾生了急症,命本将护送至城外名医宋释悲那处医病,实是耽误不得,还望于将军放行!” 守城乃是禁卫军之下第九营中的副将于化骄,平日里与飞虎营少不了往来,将领之间时常一起饮酒作乐。 此时听声音熟悉,又借着火把一瞧,来人果然是许啸森,连忙上前笑着低语:“原来是许大哥,车上当真是太子的小妾?生得美不美,我倒想瞧瞧。” 许啸森面上一紧,正色道:“太子的小妾我都不敢上眼,此时有病在身岂敢让旁人再看。他日这小娘子若是在太子面前告我一状,我老许岂不要吃不了兜着走?” 于化骄嘿嘿一笑,拍拍许啸森臂膀道:“大哥说的是,那我也不看了。”眼珠一转又道:“生了什么病?莫不是花柳吧?” 许啸森斜眼一笑,轻轻打了于化骄一拳:“太子的妾干净得很,你以为是春柳街的窑子姐儿?”附耳又道:“等我回城,请你去惜春楼逛一逛,我听说那里来了几个昆仑奴,新鲜的很!” “哥哥,此话当真?那昆仑奴小弟当真还未享用过!”于化骄眼珠似是要瞪出来,不自主的挠了挠裆下。 “哥哥什么时候诳过你?不出五日我便差人唤你,如何?” 于化骄一拍大腿:“多谢哥哥!”转头喝道:“快替许将军开门,耽误了太子妃治病咱们可担待不起!”又小声嘀咕道:“哥哥,小弟那就候着您呢!” 城门发出闷轰声响缓缓打开,迎来一轮明月入城。车队迎着月色一路向南飞奔起来,碾碎了一路的虫鸣。 约一个时辰,远处隐隐传来马蹄之声,许啸森脸色倏变,喝道:“不好,后有追兵,咱们快些躲进那处林中!” 众人听了将马鞭抽得啪啪作响,马鸣斯斯如电一般闪进前处密林之中。 许啸森跳下马来掀开门帘:“二位快些下车,先到树上躲上一躲,我命车马依旧出林狂奔,将追兵引开!” 公主两人急忙下马,在小青扶持之下缓缓爬到粗树枝叶之中,许啸森则留下三匹马,命人马出林向东而去,自己则在另一棵树上躲藏。 又过盏茶的功夫,前路传来喝骂之声,许啸森跳下树来低声道:“他们已然交手,咱们赶紧向南而行!” 三人三马向南疾行,好在公主二人在西洲国精通马术,两匹老马竟比许啸森的良驹还要快些。 皎月升到半空,三匹马鼻孔热气直冒,马脖之上也满是汗水。 公主俯身摸了摸马鬃轻声道:“再若如此疾行,恐怕马儿不多时便要倒毙了,咱们稍稍慢些,让它们喘口气才好!” 许啸森也知此情,只好应道:“好!咱们慢些!” 三人轻勒马缰,令马步放缓,却听身侧马蹄之声渐渐响起,一队人马自山坡之上斜冲而下,霎时间将三人团团围住。 许啸森略微一扫,这队人不足二十,马却有三十几匹,个个黑衣蒙面,手中长刀银光闪闪,且仍残有斑斑血迹。想是方才已然交战,且折损了不少。 为首一人虎背熊腰,手中擎着一杆红缨大枪,且那红缨已然凝成一缕,散着血腥之气,眼望许啸森睥睨道:“想不到小小的飞虎营竟有如此战阵!你这将领计谋也算得当,险些令你等逃了!” 许啸森并不惊慌,缓缓取出双锏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等可是冲着这两个女子而来?” 那人借着月光外头看了看:“正是,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只当不敌我等,快些逃命去吧!” 第94章 两将对垒 许啸森冷笑数声:“此刻为保这两人活命,你等尚且不敢放箭,待本将后背露于你等便是我的死期!你当我三岁小儿么!你若是有胆,咱们武将单打独斗,我若败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若不然,我许啸森发起疯来,你等少说也得死上半数!” 那人听了仰头轻笑,手中大枪迎着西风抖了抖,如雨一般的血滴四下飞溅,双眼忽然一凛:“许将军,我念你也曾是西征的一员猛将,便依你之言来个阵前将斗,不过你若是输了,便乖乖交出那两个女子,不然,你家一家老小一十七口……” 许啸森眼眉耸动,大喝一声:“狗贼,做这些下三滥的腌脏事也不怕天打雷劈,看锏!”说罢舞动双锏纵马而出。 那人也不吭声,呼的一声挺枪便刺。一股腥风扑面而来,血红的枪尖便如巨蟒探头,携着万钧之势激射而来。 许啸森不敢怠慢,双锏交叉猛然一架。那枪头却如巨蟒点头猝然钻过双锏直刺面门。电光火石之间,许啸森仰面躺倒,右手锏奋力侧击。 咣的一声爆响,众人耳鼓嗡嗡作响,持枪之人只觉手臂酸麻,长枪偏向一处。许啸森呼喝一声,趁机双腿夹马。那战马颇有灵性,知道主人每每对战俱是近身杀敌,四蹄奋起一跃冲向对面,两将相距已不足七尺。 持枪之人暗自叫了声好,长枪反向横扫,众人只听破风呜咽之声好似鬼哭狼嚎。许啸森耳内铮铮鸣响,听得心神恍惚险些栽下马来,连忙牙咬舌尖喷出一团血雾而后低头躲闪。 长枪如龙呼的一声擦过头盔,那头盔便如生了双翅、转动如轮飞向天际。许啸森后脑遭了这一击眼前一黑,一锏敲在马股之上。此刻长枪已然不由分说复又猛扎过来,战马吃痛猛地向前一窜,枪头擦着身后轻甲一闪而过,大蓬火花转瞬即逝。 后背又是一痛,许啸森恼羞成怒,双腿一蹬竟自马背之上拧身飞起,向持枪之人飞压而来。 那人未料想他居然舍了战马飞扑而来,手中枪回撤不及,只好舍了长枪自胯下抽出银光长剑迎敌。 不过情势危急,长剑虽利却只能用作格挡,那长锏重三十六斤加上许啸森臂力惊人从天而降,又岂能轻易抵挡?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长剑应声而断,另一锏则趁机直直戳中那人臂膀将他弹飞出去,远远坠在地上。 许啸森待要追击,耳听那人喝道:“放箭!放箭!” 弓弦之声大作,数十支飞箭铺天射来。许啸森骂声下作,翻身躲在战马之后,一瞬之间便将那人战马射成了刺猬,嘶鸣一声侧倒在地。 持枪之人一拍脑门:“哎呀,我的血龙哇!你等瞎了么!” 只见火红色的战马目中流泪,四只蹄子在地上滑来滑去,身下渐渐地流的满是血水,眼见慢慢咽气了。 弓箭手见状不敢再放箭,战战兢兢地望着那人。 许啸森嘴角渗出血滴,使枪人的路数渐渐明了,心中已然知晓他乃是京城外围的守城之将韩起藩,京城近地也便是他可用出如此霸道的枪法。 不过此刻若是讲出此人来路,非但自己绝无生望,便是一家老小也覆巢无完卵了。 想罢仰头笑道:“你若是不敌,赔个不是咱也可饶了你的性命,想不到竟不择手段放些暗箭,果真卑劣!” 韩起藩起身盯着断气的战马咬牙切齿:“兵不厌诈!战场之上何来仁义之说?老子不再与你废话!给老子放箭,不过务必看得准些,那两个女子决计不能射死!”言下之意便是不必顾忌,只要两女子不死便可。 弓箭手微微松口气,方才射死战马一事暂且搁到一边,纷纷搭弓要射。 便在此时,一股异香飘飘而来袭入口鼻,韩起藩咦了一声:“哪里来的香气?不好……”说罢眼前不由一晃,手中断剑好似把持不住,随刻便要撒手。 “谁在施毒?你可知咱们是何人?”韩起藩摇摇晃晃,身边二十名兵士却张大嘴巴扑通扑通一一坠马。 “原本咱们也不愿出手,谁让许啸森护不住太子的女人?” 不知何时,不远处轻轻浅浅的走来两个灰衣蒙面的苗条之人,听音看身姿便知是两名女子。 韩起藩转身无力道:“咱们是奉了……奉了……圣上的旨意前来捉拿……捉拿西洲的奸细……你等若是搅了此事乃是诛灭九族的弥天大罪!还敢如此么!” “咯咯咯……谁?那人岂是你随意提及的?再者,若是奉了他之命,你等为何还要如此装束掩人耳目? 依我看,你等也只是假传圣旨、恣意妄为罢了,按律要砍头的是你们这群贼子!”一女子手中拿着一个硕大的包袱,里面藏着不知何物。 “两位侠女,可是来帮我许啸森的?”许啸森略微宽心,手中锏轻轻垂下。 “非也,我俩只是来保太子的女人,至于你死不死的与我等无关。” 许啸森咧嘴一笑:“讲得好极了,我也是如此!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韩起藩一颗硕大的头颅垂在胸前,身子也跪倒在地,轻轻抬了抬臂膀长出一口气道:“还望二位留我这些兵士一条活路,咱的命尽管来取便是!” 那女子阴恻恻笑了一声,边走边取出一柄湛蓝色的短匕道:“也亏了你内功浑厚,不然早便昏死过去!不过如今自身难保,便莫要再逞英雄了,安心上路便是了!” 说罢身子一闪,转瞬之间在韩起藩等人脖子之上逐一轻轻划了一刀。 片刻之后,韩起藩喉咙之中传来咕咕怪叫,双眼蓦然之间变得血红,且眼皮剧烈颤动,好似一双眼珠子便要喷将出来! 又过片刻四肢抽搐抖动仰面倒地,一双手哆哆嗦嗦的捂紧喉咙,而后呕的一声自口中涌出泉水一般的热血淌过面庞,双腿也随着热流不止奋力蹬了三四下,而后便寂然不动了。其余人等也均是此等死法,只是毫无声息罢了。 公主见了惊叫一声:“毒……好厉害的毒!你也不必全数将他们杀了啊……这简直……惨绝人寰!” 第95章 八王安歇 灰衣女子不为所动,淡淡地说道:“你便是西洲国的公主?在深闺香舍之中待的久了,就以为天下太平。 殊不知高墙之外俱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鬼怪,莫说是公主,便是皇后,该到死的时候也没人敢多看半眼。” 许啸森见了众人死状也不免心中胆寒,脚下竟好似站立不稳。另一名灰衣女子见了快步上前,分给三人各一颗腥臭的黑色药丸后冷冷道:“吞了!你等虽离得远一些,这毒却也悄然侵入体内了!” 公主皱眉看着那颗药丸迟迟不敢吞下。许啸森一口吞下后道:“她们既然救了咱们,决计不会再施毒加害。此地杀气太重不宜久留,你们还是吞下继续赶路为好。” 眼前死人遍地,且渐渐弥漫起诡异的气味,令人不寒而栗。公主二人也只好勉强吞下,只觉一股浓重腥臭之气自肚内蓬勃发出直冲脑际,又好似在脑中绽开一朵过于妖艳反而略微发臭的毒花,令她们瞬间清醒,随即腿脚也有了气力。 灰衣女子手中包袱轻轻一动,竟发出悦耳弦音,小青听了低语道:“那女人手里的乃是一把琵琶……” “你耳朵倒是灵光得很,只不过有时人知道得太多,命也容易变得很短。”灰衣女子将包袱背在身后,露出一双纤细如玉的手,在月光之下好似闪着莫名的光彩。“你们赶紧上马离去,我们仍是在暗中跟随,事不宜迟!” 女子口中好似有种不可抗拒的意味,许啸森等三人不约而同的上马,回首又望了望两名女子和那些个已然七窍血流的尸首,这才驱马而走。 “大姐,咱们还要跟着他们?” “咱们的探子早已遍查城郊之地,据他们所报也只有这一路追兵,咱们还跟着作甚?” “既如此,为何还要如此说法?” “他们的主子乃是太子,到时候讲起咱们来也是咱们一路护送未有怠慢,不好么?” “你居然怕太子?” “哼!比起太子我更怕天九……” “平白无故,你提他作甚?他……” “怎么,他看了你的身子,你便是他的人了?” “姐姐当真说笑,我恨不能将他阉了!” “哟哟!只怕你见到天九的身子腿脚都软了,嘴巴也酥了,只想着喊郎君……” “我看是姐姐看上了天九,不然怎会无缘无故的想着他?” “我不像你,扭扭捏捏!我自然是看上了……他便好似那独行的狼王,随刻便将你撕碎了。但他偏不,他就喜欢捉了又放,将你的一整颗心都勾了去吃了!昨夜……昨夜姐姐发了春梦,梦到了天九,他……坏透了……” “嘻嘻嘻……怎么坏的,姐姐你快讲了。” “你小孩家家懂什么?这其中的好你自然不明白。” “你……你总看不起我,改天我……倒想试试。” “啧啧!我看你还是等天九,也唯有他能令你心甘情愿。” “姐姐不要了?” “我才不和小孩子抢东西,你既然喜欢自然让给你了。” “口是心非……咯咯咯……” 八王爷永丰的府邸在京城腹地正中,占地八百八十八亩,房子大大小小也恰好有八百八十八间。 八重院落错落有致,高宇亭台遍布其中犹如繁星点点,更有三山五水暗合半壁江山之意。 此刻半夜三更,一黑衣人踉踉跄跄奔到一处名曰代兴楼的门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启禀千岁!” 一金冠华衣的白脸公子急急问道:“得手了吗?” 那人浑身发颤,嘶声泣道:“全死了!韩将军他们全都死了!” 白脸公子正是八王千岁,不由啊了一声,喃喃道:“韩起藩武功高强,怎会不敌许啸森?你可亲眼见了?” “小的亲眼所见,韩将军等人应是战了两场,第一场折损了十二名兵士,第二场则全军覆没,且俱都是七窍流血而亡,应都是死于剧毒!” “毒?许啸森怎会用毒?难不成半路杀出来个程咬金?是谁如此大胆!” 一旁身着紫衣的长髯汉子双眼一瞪,好似瞬时明了,脱口道:“天罡地煞?除此之外,何门何派还能如此厉害,竟敢对禁军下手?” “这两个宗门鬼隐的很,咱们查了多年也未有眉目,其后定然有着大人物支撑。且天罡地煞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勾连,于江湖暗杀无算,于朝廷潜伏暗涌,当真是心腹大患!” 长髯汉子叹了口气:“如今证人已失,无论是天罡还是地煞所为,咱们再要扳倒太子简直难于登天!经此一事,太子定然起了疑心,末将以为他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八王冷面道:“怕什么?他再大岂能大的过父皇?咱们虽是未抢到西洲国安远公主,但我若是在父皇面前亲口告他欺君罔上的御状,不怕他不认!” 长髯汉子脸色忽阴忽晴,沉了许久才道:“末将以为,如今还未天明,还是以寻人为主。我这便亲自带人去追,实在追不到,千岁等早朝之后再去见圣上不迟!” 八王深思了片刻,闭目说道:“你去吧!若是寻不到早些差人来报。” 长髯汉子好似松了口气,连忙躬身道:“末将这便去了!” 待长髯汉子走得远了,自楼上下来一白面静须之人,上前捏了一把八王的腰,尖声道:“主子,郭将军这是要明哲保身了!” 八王面色阴沉,冷笑道:“他走得好急,便当我八千岁乃是傻子么?什么天罡地煞,这其中定然是大哥所为。咱们棋差一招,我的确是不如他。” “主子何必妄自菲薄?咱自小长大,你的好比永疆多了去了!日后朝廷必定是由你执掌,这天下也是你的,到那时天子之能谁人能比?” 八王面上有了些许欢色,一把将那人拉过身旁,贴面说道:“福润,你这厮日日给我灌这些个蜜水,倒教我春心荡漾……趁着夜未央,你须好生伺候!” 鸡鸣三声,天明之前的时辰更是幽黑。 第96章 舐犊之情 福润腾的一下自床上跳下,脚趾不知怎么的勾到了八王爷硬邦邦的大腿根,一头栽到床下冷硬的大理石砖地面之上,直将额头撞出鸡蛋大小的紫红色肉疙瘩。 “王爷,出了何事?” 门外出来侍卫问询之声,福润佯装八王爷声音回道:“去喊吕医师过来,我有些不适!”侍卫连忙应了,撒腿便走。 福润慌忙穿好衣衫,悄悄打开后窗,自楼旁一棵银杏树呲溜溜的滑了下去,扯断了儿臂粗的枝条,落了满地的白果黄叶,一瘸一拐的自暗门逃出了八王府。 不出半个时辰,八王爷暴毙的讯息已然传到早朝之上。皇帝扶额流泪,恶狠狠的瞪着太子永疆,许久才道:“众位爱卿,此事突兀,朕心中甚是悲戚,今日便散了……姬广,你深懂礼制,王爷后事便依照先祖之例好生操办。永丰的墓可修好了?” 姬广掌管皇族礼事,乃是从一品的重臣,亦是永疆与永丰的亲娘舅,与永丰格外亲近。如今外甥英年早逝,眼中早便满是泪水,听了圣命连忙跪倒颤声道:“回圣上,永……八王爷的墓今年早春之时已然完工,他也曾亲自看过,甚为……合意。” 皇帝正色道:“既如此,便葬入此地,厚葬之……永疆,你随我来。” 太子心中明了,此时父皇召见必然免不了一场狂风暴雨,因此入了皇帝寝宫之时即刻跪倒,泣道:“孩儿罪该万死,还请父皇降罪!” 皇帝颤巍巍转身,咬牙骂道:“你这畜生!永丰乃是因你而死!我恨不能一刀将你杀了!” “孩儿知错,未曾想此事将永丰害死了。” “什么事?” 永疆抬起头一脸错愕,眼珠转了转才道:“自然是前些年我鬼迷心窍,抢了西洲国公主为妾的蠢事。” “蠢事?”太子如实招了此事,皇帝心中倒有些宽慰,语气稍缓:“这乃是弥天的大错!你明知西洲国公主乃是与我朝和亲,要嫁的正是永丰! 你居然倒行逆施,强抢为妾,这岂能是蠢事?儿戏?那安远公主莫不是妖精,竟迷得你利令智昏,连国事都不顾了?” 太子面色惨白,喏喏道:“安远公主惊为天人,我初见便把持不住,便好似被她下了咒,非她不可,这才闯了滔天大罪。” “你……你那时当真是色心作祟,而非有意搅乱两国和亲?” “回禀父皇,抢走她之后才后知后觉,不过已为时已晚,这才隐藏至今……幸好……” “幸好什么!”皇帝用手一指,张口大喝。 “幸好西洲国改朝换代与我朝交好,如今已然相睦近十年,两国百姓在父皇圣恩之下安居乐业,如今乃是我朝第一盛世。” “你住口!永丰死了!再好的马屁也难消为父之痛哇!”皇帝仰面流泪,太子脸埋双手颤抖不已。 良久,皇帝终是止泪,灰白的长须已然湿透,摇头道:“杀永丰而留下你,为父乃是为江山、为社稷!而非为你的狗命?你懂吗?” 太子不敢抬头,低声道:“孩儿罪该万死!若是可换回弟弟之命,情愿肝脑涂地。” “但愿这是你的本意!”皇帝摇头苦笑,仰面轻轻道:“我老了,虽未到老眼昏花,无法理政的地步,但……这皇位迟早要交由你来打理。可皇位虽高,却也是件苦差事,你可想好了?” “孩儿万万不敢有此念想!”太子听了内心狂喜,但嘴上却是诚惶诚恐。 “好了!你也莫要谦让!若不是要传位于你,死得便是你永疆了!今日咱们父子之间开诚布公,老子对你已是坦诚相待,就连永丰……唉!为父的苦心可鉴,只怕你贪图皇位而忘乎所以。”皇帝一双浑浊的眸子射出冷厉的光彩,直勾勾盯着太子头上镶满碧眼绿晶的龙鳞紫金冠。 天子抬起头来,眼神渐渐变得镇定,朗声道:“若是当真有那一日,儿臣定当殚精竭虑、鞠躬尽瘁!为我朝百姓谋安福,为我朝疆土拓新壤,要四面八方向我朝臣服,要这天地乾坤为我朝清清朗朗!” 皇帝听了心中一动,暗道这几句话掷地有声、响遏行云,我倒是小瞧了他,面色也变得舒缓,闭眼道:“你既有如此雄心,也不枉为父割肉去骨为你扫清障碍。你切切要谨记今日之言,日后遵照而行。永丰那处也需有人主持大局,你且去吧,莫要再伤了永丰之人,将他们好生安顿,去吧!” 太子如蒙大赦,缓缓起身深深一拜:“儿臣遵旨,这便告退了!” 皇帝不再理他,转身慢慢走向床榻,唤了一声:“宝亭啊!” 门外齐宝亭看了一眼太子,低头快步进了屋,翻身将门关好已是双眼迷蒙,喃喃道:“圣上,此事……此事为何如此决绝?” 皇帝复又流下泪来,呓语一般的道:“此事不决断,将朝纲祸乱,他国趁虚袭扰,那时内忧外患,死的可不只是永丰,乃是千万百姓……宝亭,此事我错了吗?” 齐宝亭长叹一声:“圣上无错,只是宝亭心疼你……世人岂知,真元盛世之后乃是圣上的血泪艰辛啊!” “寡人有十六子八女,年少之时不懂骨肉亲情,夭折三子两女,均点头而过。如今风烛残年才知,皇帝这一世既要英名流芳,也要膝下承欢…… 如今我竟亲手弑子,果真是到了不可为而为之的地步了?我们皇家便容不得一丝丝舐犊之情?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继承皇位。”皇帝将龙冠摘下胡乱扔到一旁,一头灰白发丝散落胸前,呆呆地望着窗棂上的雕花。 齐宝亭心知再劝无益,转身沏了杯玉品百花茶端到床榻,轻声说道:“事已至此只当永丰为国捐躯,姬大人必然办得风风光光,也算是告慰他了。” 皇帝摸了摸温热的茶盏,面无表情的说道:“张庭芳……今日便可去办了。” “此事已然交予左相去办,想必现今已到了张府了。” 第97章 通敌 左卿卓一脸肃然,喝道:“张庭芳!你私通西洲国,三番五次向其国君密信告知我朝军机国事,你知罪吗?” 张庭芳轻轻一笑,环视马上众人昂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左相,郇炽,又何必惺惺作态呢?” 另一文官正是郇炽,与张庭芳政见不合,已明争暗斗了数年,见张庭芳仍是一脸正色不由斥道:“你这叛贼!你若不是通敌西洲国,又为何要奏本圣上削减他们的纳贡?” 张庭芳哼了一声:“此事你等岂会不知?西洲国已连年纳贡十余载,且所献财物愈来愈多,却为何所供礼单与入过国库的单子大相径庭?那多余的财物俱都到了何处还要我一一点名么! 我奏的本子也只是要减了西洲国的贡,只因他国历年来佯装顺服,却暗自联通其余小国,已然募兵数十万,再若加大纳贡之量,恐是要对我朝不利。我张庭芳如此奏本俱是出自一片忠心,何来叛国通敌的罪名?” “张庭芳,你的话太多了!简直胡言乱语!”左卿卓脸色阴沉,转头道:“郭将军,还不将他拿下?” 左卿卓身旁的武官乃是禁军的正将军郭渡山,此刻左相发令不敢不从,吩咐身后道:“廉勤文,卸了张庭芳的官帽,上了链子拉回军营听候发落!和连纵,你领人进了张府,无论男女老少全数绑了,也一并带回!封力,你带上马车去将张府值钱的物件全数收了,送至左相府上封存!” 三员副将翻身下马,一队将张庭芳上了锁链,一大队兵士与一众车马则进了张府。 张庭芳见了哈哈大笑:“我府上可没有那些个西洲国的贡品!” “掌嘴!”郇炽嘶声大叫。 廉秦文手持一柄手掌宽的黑亮铁尺,低声道:“张大人,得罪了!” 随即噼噼啪啪之声密集响起,张庭芳面腮红肿、满口流血,已然讲不出话来。 不一刻和连纵急急跑出,拱手道:“启禀宰相大人、将军,这张府之上仅剩下张夫人一人……且她……” 左卿卓冷面问道:“她怎么了?” 和连纵低头黯然道:“她已悬梁自尽了!” 左卿卓灰色的长眉拧在一处:“其余人呢?” “应是……早便逃了。” 郇炽啊呀一声,马鞭在空中猛的一挥:“咱们来迟了一步!” “咱们岂止是来迟了一步?”左卿卓看了一眼正在冷笑且眼含泪水的张庭芳,眯眼道:“张大人神机妙算,早已预料自身难保,已然遣散了仆人家眷。 不过如此也好,郇大人,你将张府之人拟个明细,能捉的便捉,寻不到的便由他去吧。不过张大人的一双儿女不可轻易放过……” 呼啦一声响,张庭芳手上的锁链兀自颤动,原是自怀中掏出一沓纸张抛洒空中,上面满是密密麻麻的账目。 左卿卓一见之下脸色骤变,连忙道:“快将这些纸张收了!一张也不能遗漏交于我手!” 秋风四起,渐渐吹散晚霞残缕。 左卿卓在偌大的庭院之中,负手静静地看着两辆平板马车发呆。 上面杂七杂八的堆叠着一些字画和破旧古籍,除此之外还有几捆锦缎和一根玉如意,上面御赐的封纸还未揭开。 “这便是张庭芳全部家当?”左卿卓一脸狐疑之色,斜眼看了看郭渡山麾下的副将封力。他是个矮壮的汉子,且不善言辞,听宰相有此一问脸上不由青筋暴起,拱手大声道:“正是!” 左卿卓吓了一跳,斥道:“你叫嚷什么!张庭芳为官二十余载,且从二品便当了七八年,府上竟只有这点破烂货?” 封力心知他的意思,稍稍缓了缓语气:“正是!收缴之时宰相家的郑管事一路跟随,什么值钱、什么不值钱他懂得很。便将那些个不值钱的全数扔了,剩下的这些勉强还算值钱,末将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地送到此处由宰相大人查验。” “郑通!张府各处都搜过了?” “犄角旮旯、角角落落,就连那女眷的听雨轩都一一看了……”郑通个子中等,生得极为瘦削,样貌也颇为普通。 不过一身蓝杉拖地修剪的极为考究,袖口那处绣着大朵的牡丹,脚上那一双皂角靴子竟是皮制的,鞋尖那处隐约看出各绣着一只苍鹰。讲话之时一双细眼极为灵动,一见之下便知此人极为机灵。 左卿卓待要发话,一人不知自何处而来在其耳边轻轻低语了两句。 左卿卓点点头轻轻一摆手,转身走了两步又转身道:“这些物件先行送到戊字库房存放,待张庭芳的案子结了再行处置!” 夜半三更,半月当空。 一行人马缓缓到了左卿卓府宅的西门之外。 门内有人开了小窗问道:“和武庄庄主薛东来?” 门外八人身着大氅,头戴斗笠遮面,此时已同时下马。 一人应道:“正是在下!烦请郑管事通禀大人,有劳。” 那人吱呀一声打开双门,郑通伸头环顾了四下,随即一脸笑意:“薛庄主,咱们都是老友了不必通禀,大人已经等你多时了,快些进来。”说罢身子一侧,将八人让进院内,又差下人将八匹马牵到马棚。 薛东来上前低声道:“今日来得匆忙,也未备些薄礼,还请郑管事海涵。” “薛庄主多虑了,大人急着见你们父子是有要事,这个不打紧!”郑通拍拍薛东来,领着二人来到左卿卓藏在幽深紫竹林中的书房便悄然退了。 左卿卓正坐在一盘玉石象棋前举着一枚马棋迟迟不愿落下,身边则有一个黄铜制的小火炉正冒着红彤彤的火光。 薛东来与薛真铁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等了盏茶的工夫,左卿卓这才将马放下,却故意避开了将军之棋。 “东来,许久不见,风采依旧……这便是真铁?好!好得很!不愧是薛东来的儿子!”左卿卓用手一指,示意两人坐在对侧。 “真铁见过大人!”薛真铁拜过之后站在薛东来身后。 “大人,您肯喊我前来相见,我薛东来顿觉受宠若惊!” “东来,仁弟!你见外了!”左卿卓不动声色,眨眨眼道:“若不是有了棘手之事,我断不会扰你清静。” 第98章 马前卒 “大人言重了,我薛东来自是您的马前卒、急先锋,但凡有事随意差遣,千万莫要生分了。”薛东来微微欠身,脸上笑意盈盈,心下却颇为忐忑,暗道差人送信还要连夜赶来,焉能有小事? “如此为兄便讲了……你可知道张庭芳?” “张庭芳?此人我倒是略知一二,京城之地的百姓对他颇为推崇……” “此人通敌卖国,已然被圣上下令缉拿归案,命我亲审!” 薛东来虽然是吃了一惊,但心中旋即明了。张庭芳也算是民间口中的清官了,只不过为人太过刚正,就连皇帝都要忌惮几分,如此从官之道早早晚晚要被有心之人借刀,出事也是早晚。 想罢不动声色,咦了一声道:“这倒算是京城一桩大事,他口碑尚佳居然通敌卖国,通的可是西洲国?” “此事还未查明,自然不能向你等透露!”左卿卓忽地一脸冷峻,薛真铁见了心中暗暗骂道:这老匹夫倒是会装! 薛东来也不着恼,静静听左卿卓继续讲道:“今日查封之时,张庭芳早有算计,将一双儿女暗自送走,且仍带着某国送与他财物的账目收单。 以我们官家与禁军那些个酒囊饭袋定然是无法寻得。也唯有动用你们江湖人的手段才有一线希望。此事我便交由你去办,你意下如何?” “小事一桩,东来自然定当尽心竭力!” “多少日子?” 薛东来仰头看了看薛真铁而后伸出两个手指:“至多两月!” 左卿卓一拍座上扶手:“好!我再多给你一个月,三月之后你将张庭芳儿女押到此处,将那些账目收单也一并带来!” 薛东来随即起身一拜:“东来定然不辱使命!这便去了!” 左卿卓微微颔首:“死活不论……” 薛东来等八人出相府之时天已蒙蒙亮了,薛真铁已然耐不住性子,低声道:“他堂堂一品大员,如此小事竟也使唤咱们,当真是小题大做!” 薛东来挥手示意其余人等远远跟在后面:“咱们在来时城北大悲寺处会合!” 说罢与薛真铁并驾齐驱先跑出半里地才道:“此事非同小可,张庭芳儿女身上的账目收单定然隐着惊天动地之能,且万不能落到官场或是禁军之人手中,这才想起我来。” “左相当咱们是傻子,张庭芳怎会将自己的罪证留在世上,一把火烧了便是!因此这些账目必然是对左相不利,更甚者是足可令他身败名裂……” 薛东来一笑,颇为宠溺的看了一眼薛真铁:“难得你能察觉到此事……这便是他要动用咱们江北第一大庄的缘由,你可有什么法子去寻?” 薛真铁撇撇嘴:“爹爹,你又在考我。”见薛东来笑而不语,无奈道:“张庭芳只一双儿女出逃便知他两人并未婚配,便是年纪不大。 又知他早有筹备,理应寻了稳妥之人代为护送。咱们只需探知张庭芳与谁人交好,或是有哪些会些武功的亲眷,再以此为线,向丐帮、清远帮等买通消息便好了。” “哦?经你此一讲豁然开朗,我看莫说是三个月,便是一个月,那两个娃娃便要落在你的手里。” 朝雾蒙蒙,晨霜点点。 天九已两日一夜未曾停歇,直直向西行了五百里。 慕君还双唇青紫、周身打颤,身上的衣衫已然扛不住西北的寒风呼啸。 天九自马背侧过身子,翘着二郎腿淡淡地说道:“饶是如此,你还是要随我去西洲国吗?” “如此有趣,为何不去?” 朝阳初升,些许的温热令慕君还苍白的脸上有了些许血色,讲话的时候俏皮的抽了抽鼻子。 天九将一颗酸溜溜的野果扔进嘴里,直将眼睛酸得眯起,复又睁开眼道:“有趣?你这大小姐倒比那些个自命清高的青楼女子有趣。” 慕君还听了脸色大变,瞪眼道:“你拿我与她们比?” “都是女子,有何不同?”天九噗的一声吐出一颗果核,咚的一声打断了路旁古柳的一截枯枝。 “在你眼中……我……和她们并未有什么不同?你果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慕君还气得极了,索性不再理他。 “我如此作贱你,你尚且不走,看来当真是要随我千里之行了。” “你……你对我从未有过怜香惜玉的念头!” “便是我最爱的女人都要为我在极寒之地受苦……” “那女子是谁?”慕君还眼中有了些许生色,连忙问道。 天九双眼如电直直的盯着慕君还,上下左右看了许久才幽幽的说道:“果然,再看上千次万次,你还是不如她。” “放屁!”慕君还不知怎的脱口骂道,见天九并不为意,又道:“你倒讲讲看,本姑娘哪里不如人了!” “哈哈哈!”天九发出从未有过的笑声,指了指慕君还愈发平庸的胸脯:“单单这里便差了十万八千里。” “你都多大年岁了,还未断奶么!老盯在这几两肉上,呸!”慕君还讲完面上一红,故意将胸挺起,只不过却好似并未挺起一般。 天九摇摇头:“除了这里,你一双腿也差得远了,她那一双腿硬的很、快得很,你的……除了白嫩,没有任何好处。” 慕君还斜眼看着他,许久才道:“你越是要赶我走,我便越是要跟着你,你讲这些话根本毫无作用!” “唉……有你在当真耽误路程,便是小解也要耗费不少工夫,等你再去之时我非舍下你一人跑了!” “谁像你一般的不知廉耻,身子一拧便在马上胡乱浇下!与狗有何分别?” 天九竖起指头摇了摇:“我要是当畜生决计不会是狗,至少也是只孤狼,狼行天下乃是吃肉,懂么!” “好好好,你是只狼,狼心狗肺的狼!” “怎么都好……我记得再有十几里地便进了西塞城,那处乃是进西洲国之前最后一处商贾重镇。依我看先为你添些狐裘之类的厚衣,省得你冻死在西洲国的风雪之中!” 慕君还强忍笑意:“你花银子?” 天九吃了最后一颗野果之后拍拍手:“我就讲了,你们女子有什么不同?” 第99章 西塞城 西塞城位于镇西铁关以东三百里,是西洲向中原腹地互通的第一座重镇。这三百里当中多荒山野地,道路难行、人烟稀少,贼寇却多如牛毛。为的就是在这三不管的地界,抢夺西洲与中原往来各路商队的财物。 因此要平安通过这空旷可怖的三百里地,商队要么依附权势,动用西洲国的官兵护送。 要么商队庞大多金,雇佣镖局亦或是不怕死的江湖浪人。 要么就是自己会些拳脚,且疏通了些贼寇,独来独往,闷声发财。不过这种风险极大,往往都是听天由命、九死一生。 但凡平安无事到了西塞城便是赚了条命和银子,也顺理成章的成了西行商队心中的圣域宝地。此地四周环绕着绵延千里的太西山岭,极目远眺,山腰之上终年雾气缭绕、冰雪压顶。 雪融之水常年不竭、成溪成河,源源不断流向山谷,继而灌溉这片丘陵之地。 与东面百里之外的城镇相比,此地倒更像是富南之地,不仅鱼粮丰美,风景秀丽,加上商贾头镇的惊人易物往来,无论是百姓或是商户,俱都过得很是安逸。 天九两人两马进城之时,城门之前有五名兵士持枪把守。见两人不似寻常百姓,且并无经商之物,上前举着两张手绘人像拦在身前,不耐问道:“你二人姓甚名谁,来此作甚?” 天九瞥了一眼画像,上面乃是一男一女,不过看面相年纪尚轻,且下面还写着一行小字,隐约可看见是罪臣张庭芳之子张兴邦,之女张永宁。 天九在京城待得也算久了,自然晓得张庭芳的名号,暗道所谓好官难长久,百姓口中的好官终还是被人算计了。 慕君还看了一眼天九方要答话,却见那领头的兵士又取出两张人像对着天九端详起来。 只见天九一双眼眸冷光如箭,又暗自默念:客栈行凶之人武功高强、杀人如麻……不由心神俱惊,眼珠接着转了几转,扭头又见慕君还身后的白马脸色更是惨白,不自主退了几步便要张口叫嚷。 天九看出端倪,身形一瞬便将断剑悄然抵在其裆下,轻声道:“军爷,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若此时让我们过去,便是天下太平。若不然,杀几个小兵在下虽是不愿,却还是手到擒来。” 身后兵士看出蹊跷,纷纷喝道:“你作甚!退下!” 领头兵士一摆手,低声道:“好汉切莫妄动,我等也是奉命行事、例行查问,你又不是朝廷重犯,咱们又何必互相为难呢?小可放你二人进城便是了!” 天九笑了笑,塞了两颗杏核大小的珠子到他手里又道:“你手中画像何时送来的?” 那人显出笑意,凑近了天九耳旁:“你们两个的……” 天九手下一送,那断剑轻易便刺进大腿寸许。 “唉哟……”那人轻叫一声又道:“这两张……乃是昨日由东面掖城府衙连夜送来,说是杀人放火的雌雄大盗。张庭芳的一双儿女则是京城千里加急送的密令,要我等竭力排查,以防他们逃往西洲国,若是让他们逃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天九笑了笑:“雌雄大盗?这名号倒气派得很!”将断剑收了又道:“张庭芳犯了何事?” “据传他通敌卖国,乃是西洲国的奸细。” 天九心道此罪可满门抄斩,他得罪的人当可只手遮天了。 “我二人绝非什么大盗,路经此地也只是买些物件,绝不会在此生事。这两颗珠子值些银子,你与众人分了便好,之后咱们两不相干,懂了?” 那人慌忙点头,嘴角却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待天九与慕君还走得远了将几人叫到背人之处正色道:“此人乃是江湖一等一的高手,咱们在其手下过了不两招,何必送死呢?况且他也算敞亮,送给咱们一颗珠子。” 说罢拿出一颗奶白色的玉石珠子,珠子晶莹透亮,且其中还夹杂着一丝丝蓝绒。几人见了欢欣不已,纷纷道:“值些银子,咱们赶紧卖了平分!” 西塞城中三条主道俱都是人来人往,街边白气升腾、喧哗漫天。满是举着饭食招摇的小贩。 天九吃了酸果,肚子内早已是咕咕作响,见了拳头大小的牛肉大包透着暗红色的肉汁,在小贩的翻动之下颤颤巍巍,口中肆意的流出口水。 刚要喊着慕君还前去大快朵颐,她却唰的一声闪过身前,站在小贩身前问道:“这包子……干净么?” 那小贩咧咧嘴,双手张开伸到慕君还面前:“这位貌美如花的大小姐,你瞧瞧我刘三秋的两只巧手,嫩白否?” 慕君还定睛瞧了瞧,只见两只手指甲修剪的极短,且极为白净,似是比自己的那一双玉手还要白一些,这才宽心道:“果然干净,给我一个……” “十个!” 天九取出一锭银子,两根手指轻轻一捏便去了一角,扔给小贩后道:“这些够不够?” 小贩也曾见过不少江湖中的高手在摊市面前卖弄本领,不过似天九这般,能将一锭银子轻易捏碎且面色如常的还是头一遭,张张口吞吞吐吐道:“够……哎呀,好汉当真是神力!”赶紧使了不知名的两张黄叶包分别了五个包子,绕过蒸笼屉送到天九手中。 慕君还伸手便拿,天九有意相让,任由她取了两个,这才亦步亦趋边走边吃。 两人走出百十步,身后传来几人急促脚步声响。 “仁兄留步!” 天九不去理会,不一会却觉微风袭来,一个转身便已避开,闪到一黄杉大汉魁梧如山的背后。 大汉哈哈一笑,转头道:“仁兄好俊的身法!” 天九手中只剩下半个包子,塞进口中慢慢吃了,大汉见了咽了口唾沫。 眼前大汉粗眉大眼、肉鼻厚唇,且尚有一脸的麻坑。又见抱拳的双手之上满是老茧,应是一身横练的功夫,不过在江湖图谱之中并无这一号人物,不由淡淡地问道:“你在叫我?” 第100章 乔山堡 大汉拱手道:“在下乃是江北龙虎鹤拳门下弟子,人称麻脸虎乔山堡。仁兄方才不仅露了一手绝顶的轻功,那轻描淡写便捏碎银两的少林大悲手更是令人叹为观止!我与几位同门见了甚是仰慕,这才冒昧上前打搅、高攀交友,不知仁兄意下如何?” “少林大悲手?乔兄,你看我满头的乌发,哪里有一丝丝少林寺的影子?”天九指了指自己随意挽起的发髻转头便走。 乔山堡面上一红,随即换为常色:“普天之下能轻易捏碎银两的除了少林大悲手,再就是千回鹰爪手,仁兄,莫不是江南逍遥门的高人?” 天九边走边道:“什么逍遥门?可捏碎银子乃是我自小指力便异于常人,全凭一把子蛮力罢了,并非什么江湖门派中人。咱们还有事,改日再聊。” 乔山堡吃了瘪也不气恼,依旧跟在天九身后。 “仁兄,咱们想要高攀与你结交,也是有桩买卖要您赏光。” “什么买卖,我做的可不是寻常的买卖。” 乔山堡见事有转机,连忙道:“我看二位自东面风尘而来,是要去西洲国……” “咦?”话音未落,天九已然一手捏住乔山堡的喉管那处。 乔山堡在几人当中武功最高,且拳脚的功夫罕逢敌手,这才敢上前与天九攀谈。 不过天九这一手来势极快,等他曲臂出拳的当口一只铁手已然死死将他喉咙扼住,不禁冷汗频频。 “乔山堡,你偷听我二人交谈是何用意?谁差你来的?”一路之上颇为小心,却也想不到何时竟如此不小心被人偷听了去,天九这才要大动干戈。 “好汉!我乔山堡并非鸡鸣狗盗之徒,只不过方才你二人进城之时受了守兵的盘查,还险些动起手来。我便猜出你们乃是……在中原生了事端,这是要去西洲国避祸。” 天九暗道如此一讲也算有些道理,点点头收手说道:“就算去西洲国,与你等何干?” 乔山堡打个哈哈:“我等自然不敢管好汉的闲事,只不过出城西去三百里,强人大盗数不胜数,好汉武功虽是绝顶,就怕遇到成群的马贼流兵,到那时弓箭无眼、刀枪无情,恐怕有性命之忧。” “我不怕死!” “好汉自然是不怕死,只是苦了身边的小娇娘,若是被那些贼人掳了去,恐怕……” 慕君还冷眼一望,喝道:“再若如此轻浮,当心本姑娘对你不客气!” 乔山堡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慌忙摆手道:“老乔一时口快,掌嘴掌嘴!”说罢举手轻轻在那张粗皮糙红的面庞轻轻摸了一把。 天九哼了一声:“你的意思是咱们同行?” “正是此意!”乔山堡双手“啪”的一声用力一拍,“我们几个同门加上其余江湖好手足有二十七人,且弓箭兵刃充足。若是再加上好汉,那更是无往而不利,自然可平平安安到西洲国。” 天九暗道,此人如此殷勤自然是包藏祸心。不过带着慕君还此去三百里的确有些风险,且若是不随这些人同往,致他们心生歹毒暗地里使个绊子,给那些个强盗流兵通风报信,到时候自然也是难以脱身,倒不如将计就计。 想罢脸上似是极为难为的神情,踌躇了一会才道:“既如此,咱们便一路同行……” 乔山堡笑逐颜开,道:“如此甚好!那咱们明日辰时,便在西门会合,等到了西洲国我老乔自会奉上纹银百两,还请笑纳!” 天九点头应了,领着慕君还向中街深处商铺走去。 “只我一人你便已然难以接纳,竟还要跟那些个粗人为伍,你究竟如何想的?”慕君还手中的大包还剩下一整个,小嘴轻轻咬了一口便觉得已然吃不下了。 天九见她眼眉微皱,问道:“吃不下了?” “哪里像你,酒囊饭袋,八个下肚就好似没吃过一般。” “九个!”天九自慕君还手中抢过大包,两口便塞进肚子里又道:“我看你未挨过饿,不知前胸贴着后背是何种滋味!” 慕君还面上绯红,连忙道:“哎呀,那处我已咬过了!” “无妨,唇白齿红的,还有些胭脂的香气,我不嫌你脏。” “你当真不懂得礼数!” 慕君还心中不知是气还是恼,只觉此人虽是粗俗却总也厌烦不起来。若是照以往,这种不懂礼节尚且不修边幅的男子早便敬而远之了,如今却不知为何,他身上似乎有某种看不清的面目,自己总想将此人看得清楚一些,好似若是不然,心中便总也过不去一般。 两人走了片刻,天九在一处当铺前站定,竖起的木匾之上阳刻着天顺易宝堂的烫金大字。 门前站着一名身着薄纱轻衣的妖艳女子,错落有致的身姿在薄纱之下若隐若现。见天九盯着牌匾,打个哈欠启口道:“整个西塞城,谁不知天顺易宝堂的名号?这位大爷当真是好眼光!” 天九扫了一眼女子,淡淡地说道:“昨夜夙夜之战好生厉害……” 女子听了满脸涨红,强装镇定回了个万福:“大爷当真好眼力,你若是口袋之中有些白花花的东西,小女子愿奉陪到底。” 天九不去理会,径直进了当铺。 慕君还在后忍不住悄悄问道:“大战?这女子如此纤弱,打得过谁?” 天九歪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幽幽的说道:“她可厉害了,任你强如钢铁,最后也成了绕指柔。” 慕君还懵懵懂懂,点点头喃喃道:“真人不可貌相。” 当铺之中柜台足有两人高,上面端坐着五个无精打采的蓝衣伙计。台下一少年踮脚上前:“大爷可是要当宝?” 天九取出五颗宝珠随手交给伙计:“五颗上等的珠子。” 一个方盒自柜台之中沿着丝线缓缓降下,少年毕恭毕敬接过珠子,放到方盒之中。盒子复又缓缓升了上去。 五个蓝衣伙计眼中这才有些光彩,第一人看过五颗珠子之后脸色微变,与旁边之人耳语。 而后五人俱都看罢,最后一人轻轻嗓门:“纹银一千两!” 第101章 当铺乱斗 “两千两!”天九微微眯眼,满面不屑。 最后看珠之人五六十岁的年纪,半头灰发极为稀疏,紧紧贴在前额。锃光瓦亮的额头之下一脸的皱皮和指头大小的棕斑。见天九年纪轻轻不由撇撇嘴,露出几颗黄牙道:“少侠,这些珠子纹银千两已是天价了!” “两千二百两!” “少侠……” “再若多嘴便将珠子还我,我去别家当宝。” 老头语塞,手中的宝珠就是不肯松手,哎了一声转头将前四人唤到身前埋头窃窃私语,片刻过后眉开眼笑道:“少侠的宝珠的确价值不菲,只不过这来路么……” “你管我从何而来!” 老头咂咂嘴:“你可知这西塞城中常驻边军,对盗墓之徒从未有过心慈手软,我等若是将此事报与将军,少侠恐怕插翅难逃!” 天九轻身一纵好似大雁腾空,一瞬之间飞到那人近前,劈面便将宝珠夺回,啪的一声顺便给了那老头一个狠狠地耳光,而后又飘飘落地。 众人见了极为惊骇,天九身形快如魅影,任谁也未曾看清。不过宝珠的确回到了他的手中,而那一耳光也切切实实的印在老头面上,四道手指印清晰可见,缓缓变为血红之色。 “来人哇!有人抢宝!”老头捂面一声嘶吼。 只听咔咔咔巨响传来,易宝堂门窗轰然落下儿臂粗的铁栅栏,触地之后地面微微震动,将天九和慕君还困在其中。 东西墙上忽然打开两扇暗门,各自奔出十名手持刀剑的彪悍之人,其中有男有女、有僧有道,因此穿衣打扮五花八门,好似一群乌合之众。 打头的一人为一道装打扮的黝黑男子,留着两撇黑且细长的胡子,歪嘴吹了吹胡须,一双眼皮撑开半边,看一眼天九懒洋洋地问道:“老胡,咱们天顺自我来了之后已然有三年未有人敢生事了,今日早起之时我右眼皮便噔噔直跳,果真应验了。” “于老七,你废什么话!就是这厮抢了咱们五颗上好的珠子,这可是千年之前的宝贝,千万不能让他跑喽!”挨打的老头恶狠狠地指着天九,却不想一颗早已糟烂的上槽牙掉在嗓子眼里,便好似老鼓皮忽然破了,叫声戛然而止,憋得满面通红。 于老七这才转过身来上下打量天九,又贪婪地看了看慕君还那张娇美如花的脸蛋,朗声道:“吾乃天顺易宝堂总护卫于越泷,敢问阁下是自行交出宝珠,还是要死在此地?” “这小狗崽子生得俊俏,一刀杀了倒可惜了!” 于老七回头骂道:“郗春心!你这骚蹄子,光天化日便春心大发,面皮不要了?” 一身形婀娜,脸蛋却好似细长歪瓜似的女子走上前来,朝天九眼色谄媚的道:“老娘也是没办法,见了这种上等货色便按耐不住……你可知老娘已旱了半载,好容易有个中意的,务必要留给我!” “那女子便留给洒家了!” 一瘦骨嶙嶙的秃头和尚,提拎着一柄七丈长黑铁月牙铲走上前来,竖掌又道:“阿弥陀佛!所谓先到先得,诸位……我痴人和尚先行得罪了!” 话音未落身子一弓,雪白的月牙铲上十八个铁环叮叮作响,猝不及防的直插天九咽喉那处。 天九眼睛眨也不眨脖子一歪,竟轻易躲过继而反手握住,使断剑猝然在其杆上敲了一下。 月牙铲发出刺耳铮鸣之声直冲脑际,痴人和尚两只虎口把持不住,不由大吼一声咬牙强行再握。只觉铲柄之上一股巨力抖遍周身,那一颗坑坑洼洼的秃头好似拨浪鼓一般晃动不已,直将两颗门牙磕飞出去,一对虎口也登时裂开,啊哟一声仰面栽倒,瞬息之间便口吐血沫昏死过去。 众人见了不约而同地退了一步,心道此人内力浑厚如斯。痴人和尚横练功夫不弱,那内力亦是源自少林门下的达摩内功,在几人当中也属上乘。如今却在片刻之间被人打成重伤,眼前之敌绝非一人所能应付的。 于越泷心道不可硬取,大喝一声:“咱们并肩子上哇!郗春心你去对付那小娇妹!” 十余人刀剑并起杀将过来,天九冷冷一笑双手一抬:“诸位当心了!” 嗖嗖嗖! 左右各五支袖箭分射而出,于越泷等人距天九本就不足三丈,加上屋内受限根本无从闪躲,十支袖箭悉数射中十人,或射中胸腹,或射中臂膀,哀嚎之声大作,六人倒地、四人倒退回去。 于越泷眼疾手快也只能是举左臂遮挡,袖箭直将他小臂骨射断,不由心中狂怒,龇牙咧嘴反身举剑又上,一黑影却已然扑面而来。 黑影自然是天九,待袖箭射出,且众人俱在惊骇之时欺身杀到。拳如灵蛇点头捣在于越泷下腹令他躬身跪倒,举手之间又夺下他手中暗青色的长剑,顺手挥剑划出一片青光。只听数声惊叫,又有三人大腿深深中剑倒地,一时间血流如注。 其余人等见到此景更是惧怕,三支长刀、两条花枪,外加一根银爪虽是攻将过来,却是九虚一实。 天九心知剩下的更是外强中干,举剑大喝一声:“看剑!” 几人听了撤了兵刃轰然而散,向暗门那处逃去。 “酒囊饭袋!站住!”一灰袍男子站在暗门处将几人喝住,单出一掌将他们震退十余步。 天九见状知道乃是天顺易宝堂的高人出山,缓缓走到慕君还身前冷笑一声:“阁下终于舍得出来了!” 那人紫黑色面堂,双眼不大却极为锐利,见遍地的残兵脸色换了几换,终是平和说道:“阁下出手如此之重,可是我天顺得罪了你,犯了你的天条么!” 天九看了看手中的长剑,只见剑身之上鳞纹层层叠叠,且贴得近了便觉得手臂汗毛直立,不似寻常的宝剑。 手指弹了一下发出悦耳的尖鸣,这才满意的回道:“倒也不是,只是你天顺想要在下的珠子,还想要在下的命罢了。” 那人环顾四周,厉声问道:“于越泷!我只是出门吃个早食,你们便在此大动干戈,究竟所为何事?” 于越泷见长剑在天九之手心急如焚,颤声道:“掌柜的,这厮是要夺咱们的宝珠,我等乃是拼死阻拦!” 第102章 暗箭伤人 那人向上看了看几个鉴宝的,见几人眼神闪烁不定,心知其中定有蹊跷,转而一脸肃杀拱手道:“这位少侠,你武功如此之高,却来我天顺做些鸡鸣狗盗的勾当,当真令人齿冷。不过我秦灵君见你为可造之材,也不忍就此毁了你大好的前程……此事便就此作罢,这几颗珠子便当我天顺无偿相送,你们走吧!” 天九何种匪夷所思的场合未曾经见过?况且看情形天顺堂这类勾当干了不少,自掌柜秦灵君口中讲出此话自然也在意料之中。 只不过慕君还听了气炸双肺,张口大骂:“你们天顺当真是恬不知耻!” 天九回头看了看她,笑道:“我这妹子如此柔弱都看不惯阁下言行,看来今日咱们势必要分出个对错、所以然来才好!” 说罢手中剑轻轻一抖,竟幻出千百个青光掠影,对面几人一见之人只觉头晕目眩,双脚如同陷进淤泥一般,身子不由来回摆动。 秦灵君心下一凛,大喝一声:“好!” 众人如同当头棒喝,身子这才堪堪稳住。不过方才片刻之间已毫无招架之力,若是天九趁机发难,早已横尸当场,想罢不由得脸色煞白,喉咙之中干渴难耐,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秦灵君,你的狮子吼极为正宗,且功力不弱,看来你也是少林之中还俗的和尚,自然也知道能饶之处且饶人的道理。 今日之事无论对错我俱不去计较,可珠子乃是我的,此事岂能是你等信口雌黄所能更改的?你天顺店大欺客倒也没什么,只不过珠子也要,在下的命也要,那可就有些过于张狂,此时爷爷心气颇为不顺,不教训教训尔等哪里像话?” 说罢脚下无声却已移出两丈,秦灵君眼前青光一闪,身子慌忙间倒纵而去,一缕黑发却已然被天九一剑削落。大惊之后大喝一声:“好大的胆子!” 双脚触到二层铁栅栏猛然一弹,身子便如离箭之弦反射而出,手中一柄赤黑色铁尺化作一条黑蛟直逼而来。 天九双眼如星,身子动也不动,手中剑蓄而不发,只待铁尺不足三尺之时看似随意一剑刺出,只听叮的一声脆响,将眼前黑色铁幕一举刺破。 秦灵君身子一颤,手中三尺七寸的铁尺不住震动,胸中气血翻腾不已,随即借力翻身倒纵而起。后脑那处却传来极寒之气,暗叫一声:糟了!长剑如影而行,眼见便要贯脑而出。 破空之声自二楼猝然传出,一团乌影激射而来。天九弩箭尚未装填难以抵挡,只好勉强收剑,绳镖拉起身下木椅遮挡,身子则如灵猴一般翻滚落地。 噼啪之声立时响起,木椅几乎碎成木片,木片之上钉满了金光闪闪的燕形镖,天九则毫发无伤的站在那处向二楼看去。 二层扶手之上,直挺挺站着一个左手持纸扇的白衣公子,右手至小臂弯处则裹着着银丝织成的手套,发出点点亮光。 “阁下在天顺地界已出足了风头,便不要再咄咄逼人了!”白衣公子鹰鼻深目,一张蜡黄面容之上罩着阴沉之气,讲话之时嘴唇微动,好似不愿多费一丝气力一般。 天九见了略一思量,此人打扮、暗器及讲话的口气,与之前江湖图谱之中提到的天病公子极为相似,脱口说道:“天病公子?你与天顺是何干系?” 天病公子略微一怔,回道:“今日我来此作客,未曾想让你饶了雅兴!” “那便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俯身捡起木片猛然一甩,将燕形镖抛射而回,比方才天病公子所发还要快上几分。 天病公子露出不屑之意,随意出右手去接。霎时间,银丝手套之上火花四溅,竟硬生生接住了五枚。只不过在这五枚当中,有四枚射破了银丝深深钉进肉掌之中,还有一枚直接穿掌而过。暗道此举太过托大,若不然也可轻身闪过,不至于如此狼狈。一时间手掌麻木,悄然勒住手臂血脉,滴滴血珠还是慢慢渗出。 天九见他面色骤然发白,心知他手掌已然受了伤,俯身将余下的金镖取下收入囊中。 “不知天顺堂还有哪位贵客要与在下过手?” 天病公子咬牙道:“阁下好强的内力!可否留下尊姓大名?” “诸位在我面前均过不了五招……知晓名讳又能怎样?” 秦灵君一头乌发披散在胸,神情极为沮丧。方才那一剑虽是未伤到后脑,却还是将他发髻削掉。 闻听此言与天病公子一般俱都气得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只好道:“少侠武功卓绝,咱们的确是不敌。这珠子……也应是起了误会,乃是少侠之物。既如此,我代天顺易宝堂给少侠赔罪,开门!” 地面微微颤动,咔咔咔声响又起,铁栅栏缓缓提升,天九举举手中剑道:“此剑借我用上些时日,待我自西洲国归来再还。”与慕君还头也不回走出易宝堂。于越泷心中焦急,却也无可奈何,只能不住跺脚叹气。 “我只知你武功高强,却不知你竟如此厉害。那天病公子早就名声在外,他的燕子金镖例不虚发,手下败将不计其数,就连唐门都忌惮他三分。今日在你手下却如孩童一般,简直不堪一击。”慕君还面色涨红,还未从方才凶险之境中缓过神来。 “你也不必大惊小怪,武功再高也有死的那天。倘若我连这些个江湖庸手都敌不过,那我早在十五岁之时就死透了。” “那你今日多大的年岁?” 天九奇怪的看着慕君还,除了青麻她是第二个问他多大的女子,顿了顿才道:“你问这个作甚?” “我喊你大哥多时,咱们却从未论过年纪,若是你比我小,我岂不是吃亏了?” “你大约桃李年华,我较你大上几岁,喊我大哥委屈不了。你若觉得委屈,之后不喊也便是了。” 慕君还听他的口气极为冷淡,就连头也未曾回过,心中竟真有了委屈之意,努努嘴道:“那便不喊了,你这呆子!” 第103章 貂裘加身 天九不语,径直进了那间店铺。店铺里只有一男一女,男子身着合体修长蓝衣,瘦高无须,面容极为斯文。 见有客进店,不慌不忙起身道:“客官风尘仆仆、一路辛劳,唐逸在此有礼了!” 天九见他谈吐极为酸腐,也只是点点头:“唐掌柜的,我两人西行,挑两件最好的煦暖皮裘来看。” 一旁女子虽不甚高,身姿却是极为曼妙,一身红色短衣长裙极为紧绷,更显得前胸浑圆、细腰如蛇。 一听之下连忙放下手中刺绣,起身奶声道:“大爷好眼力,这西塞城中数我家皮裘最优,且价格公道实惠。”随手取了一件黝黑的修长皮裘:“我看大爷身姿挺拔、器宇不凡,这件皮裘乃是汇集了上百只幼小熊罴皮毛所织,穿在你身定然是丰神秀逸、玉树临风。” 天九看了一眼淡淡地说道:“你这皮裘墨色染得过了,换一件。” 那女子白皙的面皮上微微一僵,樱桃小口努了努复又笑道:“大爷说笑,咱们的皮裘俱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天九不去理她,环视四下指了指两件亮棕色的皮裘:“这两件便可。” 女子与唐逸对望一眼,心道此人眼光倒是毒的很。这两件俱都是极好的貂裘,且是请了五百里内最好的裁缝何仙剪,各自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制成的。 两人原本打算一人一件,后来还是觉得太过贵重,这才摆在店内想着高价卖了,只不过卖过数次都是因心中不舍都未曾卖出。 如今天九一指之下两人不免有些慌乱,不约而同面露笑意,转身走到一处窃窃私语。 “老唐,这两件貂裘半千尚且不卖,你看咱们卖他多少才舍得?” 唐逸面露为难之色:“我看还是留着你穿,娘子难得遇到稀罕之物。” 女子面如春风,悄悄拧了唐逸大腿一把:“老娘就是被你这油嘴滑舌从西洲国骗到此处的。我要是舍得穿早便穿了,还需等到此时?” 唐逸轻轻一笑:“既是如此……咱们三千两银子卖给他,如何?” 女子闭目仔细盘算:“料子三百两,何仙剪那处花了三百五十两,算起来赚……两千三百五十两……”想罢不禁笑逐颜开,低声道:“我看此人不似凡夫俗子,倒像是在中原犯了大案的侠盗,手中自然有些红白之物……” “三千两银子算什么,给你们便是!”天九有些不耐。 唐逸吃了一惊,暗道两人交谈几不可闻,他是如何听到的? 正在诧异之时,却听他又说道:“我不必听,我只看你二人面腮之动便知晓你两人说些什么。我身上银子不足三千两,金子倒是有些,十个金叶按如今之价不止三千两银子,你们看如何?” 天九掏出十个金光闪闪的叶子,每个巴掌大小,上面还有叶脉纹路,且比一枚贯钱还要厚些,总算起来足有四百两,且不算这些金子还是千年前的古物。 唐逸与女子双眼放光,同刻咽了口唾沫:“大爷当真富贵至极,这买卖咱们成了!” 天九将那件女子貂裘递给慕君还幽幽的说道:“这一件貂裘,之前我九死一生才能得一件……”慕君还哼了一声强忍笑意穿在身上。 天九只见慕君还俏脸被棕色皮裘衬托的白皙放光,一对黑白分明的眸子好似星辰明灭,红艳欲滴的香唇轻轻启口道:“多谢大哥慷慨……” 天九听了不自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缩缩脖子回道:“算你……算你懂事。”说罢随手披上那件皮裘,真好似那女子所讲,霎时间有了玉树临风般的气韵。 那女子喃喃道:“好一对璧人……”等两人出了店,又道:“只可惜在西塞城如此招摇,恐怕是活不过今晚了……” 唐逸数着金叶笑了笑:“在西塞城中,这种事又不是见了三两件,若不然城北的乱葬岗哪里来的?咱们莫要多事,倘若两人当真死了,看在金叶的面子上出几两银子买两具棺材葬了,也算是情至意尽了。” 两人身着貂裘之后,大街之上满是凝望回望之人。路过那些个青楼之时,楼上的女子指着天九一阵赞叹,待两人走过又指着慕君还尖声叫骂:“这骚狐狸好手段!床上的功夫定然比咱们强得多了!” 慕君还隐隐听到耳根泛红,恨不能将身上的貂裘脱下来烧了。 天九见她脸色冷峻,笑了笑道:“女人嫉妒女人,通常是你比她吃得好、穿得好、用得好,最最主要还是夫君比她的好。她们骂你那便是她们觉得你过得太好罢了。” “你又拿我和那些个青楼女子相比!” “非也,那些个寻常家女子见了也是一样。只是她们嘴上守得牢固,那些个脏言脏语骂不出口,也只好攒在某处,等到自家郎君惹到了她,便成篇大论的骂将出来。” 慕君还听了噗嗤一笑:“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对家长里短如此通透。如此一来,你哪里还敢去寻娘子成亲?” 天九撇撇嘴:“我家娘子自然是贤良淑德,虽……” 慕君还见他不再讲下去,故意问道:“怎么,你家娘子跟人跑了?” 天九听了血气上涌,随即摇摇头道:“或许如此,又或许不是,谁知道呢,或许此生便难以相见了,又何必计较?” “你不计较,为何还要讲这大通话来宽慰自己?她是谁?” 天九停下脚步,露出从未有过的苍白面色,从怀中摸出铜铃放在心口,直直盯着慕君还的脸,直将她瞪着双脚冰凉。 “你做什么?我看你的面色……像是要吃人的样子。” “我只杀人,从不吃人……不过我见过人吃人,尤其似你这种貌美如花的女子,放在硕大的蒸笼屉里蒸上七八个时辰,出笼之时白白胖胖,肉质最是鲜嫩,一口下去幽香四溢,口舌生津……” 慕君还听了任是貂裘加身,还是冷汗直冒,颤声道:“你定然吃过!吃过!”说罢转身要逃。 天九一手将其拉回,面色骤然变得和颜悦色。 “你当真傻的可以,我只是吓你罢了。” 第104章 流连酒坊 慕君还惊魂未定,轻轻喘息道:“你可知你方才的面目,双眼之中好似藏着一只饿狼或是猛虎择人而噬,任谁见了也要逃的。” 天九微微一笑,却又好似春风拂面,慕君还心中恐惧之情立时消散了。 “人在江湖,谁没有几个面具罩面呢?似你这般,只一张面皮闯荡江湖,早先被算计的便是你,死得也自然早一些。我奉劝你,自西洲国归来之后便寻个僻静之地藏匿,等你攒足了三千两,或是学会了杀人技,再抛头露面不迟。” 慕君还听了心中一冷,暗道三千两虽是不多,他的意思分明是归来之后要与自己再无瓜葛,不过为何还要救我性命?叔父慕春雷父子武功高强,并已将我列为与人合谋弑母,再行私奔的浪荡之女,此生想要翻身怕是极难了。 日至当头,抬目望去却显出羸弱的淡白之色,照在身上也全然不觉得暖舒。 “你别看此时阳光普照,再过一个半时辰,这里的日头便要坠地了。那时城中漆黑一片、北风渐起,没个好去处可是很难熬的。” 慕君还愁绪万千,随口的应了一声:“随你……” 天九见她心不在焉随手指着一家酒肆说道:“咱们今晚便在那处打尖,顺道吃些酒菜,明日再与乔山堡一路西行。” 慕君还回过神来,蹙眉问道:“咱们当真要和乔山堡同行?我看他们面目凶恶,不是善类。” “你以为我是省油的灯?若是惹到了我,唯有他们自求多福。” “你当真……未曾吃过人?”慕君还脸上又显出狐疑的神色。 “我这个人向来不愿意说谎话。我只知道无论是谁,一旦吃了人肉,此生便成了魔,再也无法回头了。” 慕君还见他言之凿凿稍稍松了口气,一同进了那间挂着流连酒坊旗子的酒肆。 酒肆之中酒气熏天、白气缭绕,汉人胡人混杂一处叫叫嚷嚷、推杯换盏。酒桌之上大多用瓷盆盛着热气腾腾的大块红肉,人人吃得嘴角流油,还有人胡乱擦在羊皮衣衫的袖口之上,全然不顾斯文。 张口大嚼之时瞥见门口进来两个貂裘耀目的玉人挡住了光亮,纷纷扭头看来。几个脸色糟红的醉鬼呵呵笑起来,血红的眼中满是淫邪的贼光。 “二位贵客,此处吵闹得很,不如随我去后院雅间清净。”满头大汗的小二见了这两件衣裳便知是大富之人驾临,自然不敢怠慢,只是想要自纷乱的饭桌之中走来也费了不少气力。 天九倒是不怕这些乌烟瘴气的酒徒,不过慕君还眼神闪躲,显是窘迫极了,便随着微驼的小二,穿过横七竖八的木凳和人腿到了后院,两人的双耳霎时间清净多了。 迎面入眼的是一座五丈高、由太湖石堆砌而成的白色假山之群,中间一人高的山洞之上红漆雕刻着极为洒脱写意的“忘忧”二字。 慕君还微微一笑:“市井的繁闹之后立时变为忘忧?这酒肆当真有趣。” 小二听了回头笑道:“我家主子只是个附庸风雅的财主罢了,此处原本是西塞城上任州府金屋藏骄的私宅,只因……” 回头环望四下之后才低声道:“只因他以边防守军军饷之由,大肆收缴当地乡绅的赋税得罪了大人物,两年前被人……”用手在脖子上一抹:“嘶……!一家十几口血被放得一干二净!” 慕君还听了悚然一惊:“便在此处?” 小二呲牙一笑,居然露出一口如贝的白牙:“自然不是,是在州府之上。这处宅子乃是州府私藏的女子为避祸低价卖给我家主子的。” 天九心道,西塞城果然纷乱如斯,不由问道:“地方官员被人灭门,如此大案朝廷岂能轻视?如今案子应是破了吧。” “破?强龙如何压的过地头蛇?那大人物神龙见首不见尾,谁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最终将杀人之罪安在西洲国私逃的流兵所为便罢了,不了了之,不了了之哇……” 小二摇头晃脑,将两人引到山洞之内。殊不知这山洞之内烛光幽幽、迂回千折,竟足足有一百余丈长。 天九点了酒菜,又扔给小二半块银子要了两间上房,这才放心大胆了喝起酒来。 慕君还坐定之后不久便思念起母亲,不由得心下凄然、默然流泪,对饭菜也只是浅尝即止,不一刻独自去了客房休息。 天九则一口气喝尽了一坛五斤的十八仙,又喝了三斤西域而来的葡萄酒,再想要酒时,那伙计说啥也不敢再上了,这才作罢。 此刻天已大黑,屋外北风骤起,直将一旁窗户吹得哐哐作响。 天九坐在那处,满头的乌发胡乱飘动,喃喃道:“看此景象,今夜定然不能安睡。罢了,既来之而安之,随他去吧!”说罢伏案便睡。 这一觉当真酣畅淋漓,就连一个梦也未曾有过。两更天之时,屋外传来此起彼伏的狗吠之声,天九此时悠悠转醒,自语道:“想不到如此之快。”起身伸了一个懒腰,将身后的小窗打开之后,站在屋前静静等候。 过了盏茶的工夫,前门隐约传来叫门之音,而后耳听窸窸窣窣的脚步之声,直至有人自山洞之中走出。见天九在烛火通明的屋前笔直的立着,不由吃了一惊,喝道:“你……姓马的,还我妹妹!” 天九一见之下,来人赫然是御剑山庄的三公子厉斩荒,待他走得近些,才瞧见他他青丝散乱、口唇干裂,一脸的尘土,毫无那日高贵做派。 “你家妹子?那日将她吊在距虎墩山西三十里,官道之上的一棵古槐树之上,你等若是寻不到那便是自己的事,与我何干?” 厉斩荒勃然大怒,骂道:“你放屁!分明你将若恬掳走了!还不赶紧交出来?” 天九打个酒嗝才道:“你既是知道我在此处,定然也知晓我身边有几人同行,何必多此一举?” “你……你将她杀了?”厉斩荒声颤不已,眼中泛出泪花。 “杀她何用?岂不可惜?” “你……你……我杀了你! 第105章 红羽飞箭 厉斩荒挥剑要上,身旁面目冷峻的青年男子伸手一拦,一双鹰眼阴鸷的盯着天九:“表弟莫慌!”而后负手道:“敢问阁下为何言而无信?岂不知江湖之中,欺凌女子乃是最为不齿之事!” “御剑山庄的女子岂是寻常女子?大多江湖男子定然也不是她的敌手,何来欺凌一讲?况且那时三公子挟持女子在先,我只能算是东施效颦罢了!” 那人听了一时语塞,只好打个哈哈道:“吾乃百奇老祖座下弟子韩闻广,与三公子和若恬乃是姑表之亲,因此才向阁下要人。还望你看在御剑山庄和世外五老的面子上,将小妹的下落如实相告,我等感激不尽。” 天九心道,世外五老说是隐居世外,但江湖中的名流弟子却仍是横行霸道。这个韩闻广如此讲法无非是用御剑山庄及五老压制,只可惜我只是江湖之中的孤魂野鬼,简直毫无作用。 “韩公子,三公子,我只是江湖中的小喽喽,听到御剑山庄和世外五老的名号吓都吓个半死,哪里来的胆子敢私藏厉庄主的爱女?那日将她掳走也只是自保罢了,临走之时也的确将她吊在古槐之上,那时她完好无损,此后之事在下当真一概不知!” 厉斩荒双眼血红,嘶声道:“表哥,我看这厮不见棺材不落泪,莫要再耽搁了!” 韩闻广也渐无耐性,点点头道:“你连夜奔波身子疲乏,此战便由表哥出手,待我不敌你再助战不迟!” 厉斩荒虽是不愿,但之前见过天九身手,的确不敢有一丝怠慢。且韩闻广在江湖之中闯荡多年,单单在西塞城这种是非之地已七年之久,且是风生水起,他若出手自然稳妥,想罢道:“那就有劳表哥,斩荒为你掠阵!” 天九无可奈何,取出于越泷的佩剑指地,静待韩闻广发难。 韩闻广一见之下恍然道:“白日里在天顺闹得天翻地覆,将我家师弟手掌险些废了的果然是你!” “那厮不自量力,怪不得别人,难不成你的功力比他强上百倍千倍?” 韩闻广听了眼神一凛,喝道:“手底下见真章!着!” 一蓬牛毛银针化为一团飞雾激射而来,不过韩闻广身形好似并未动过。 天九疑心大起,惊呼一声:“雾雨莲花?” 身子陡然急转,挥手连劈三剑。 众人只觉银针之前无形气浪汹涌,数百根银针在半空抖了三抖终是落在天九身前。 韩闻广虽是愕然,手下却并不停滞,手臂垂下自下而上猛然发动,十支红翎飞箭破风而出。 再看天九却一瞬无了踪影,十支飞箭呼的一声射进屋内。众人眼前忽然一黑,那屋内烛火却同刻灭了,好似被飞箭射灭了一般。 厉斩荒看得清楚,天九身形极快,仰面翻飞入了屋子,而后屋内烛火立时灭了,连忙持剑冲了进去。 借着暗淡月色微微看清屋内情形,也只见了满桌的冷菜,早已没了人影。 韩闻广紧跟而进,指着后窗道:“自后窗逃了,快追!” 两人急忙飞出后窗,只听北面远处原来啪叽声响,不约而同发腿狂奔,直追出去三里多地一条宽河之前。 此河宽约四五十丈,想要飞跃绝无可能,周边又无船桥,已然完全失了踪迹。 韩闻广哎呀一声:“咱们着了他的道了!快回酒肆!” 一间房内浓墨如黑,只闻一人轻轻喘息之声。 屋外忽然传来嘈杂脚步,一人道:“表哥,咱们果然上当了,那厮声东击西,已然逃得远了!” 一人道:“他滑如泥鳅,武功尚且高深莫测,不是表哥讲丧气话,咱们两人联手也未必是他的敌手……唉,想不到我韩闻广游历江湖多年未遇敌手,却栽在这个无名之辈手中。” “我看,他此番到西塞城必然是要到西洲国避祸,咱们也只好连夜出城,若是他到了西洲国便更难以对付了!” “斩荒,此事……理应向姑父大人禀告,若是小妹当真……出了事,咱们如何交代?” “万万不可,此事因我而起,自然由我救回小妹,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烦劳表哥将我尸首带回御剑山庄!” “这是什么话!如今也只好赶紧出城去追,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且放下心来!” 片刻过后,耳听众人离去,后又听有人窃窃私语:“这些是什么人?” “嘘……难不成你不认识西塞城杀人无形的冷箭公子?莫要多管闲事了……” “厉斩荒冤枉你,为何不当面讲明此事,反而要逃?” “有时嘴巴可当利剑伤人,但有时却如一股气而已,空无一用。” “那厉若恬究竟去了哪里,若是被人害了,那咱们岂不是造了孽?” “江湖之上谁敢轻易动御剑山庄厉野芒的独女?除非他不想活了,乃至全家十族都不想活了。” “我看你便是此种人,不仅将她掳走,还将她吊在树上。说来也怪,这丫头好似看上了你,非要送你一柄神剑,还要求你去御剑山庄,也不知你哪里好了。” “人好大多下场凄惨,人坏反倒活得逍遥自在,我为何要好?” 天九自怀中掏出红色物事,慕君还依稀看到:“是何物?” “韩闻广所放的飞箭劲势、弦声,与霹雳万花弩极为相似……百奇老祖座下弟子?天病公子?怪得很。” “有何怪异?你岂不也用袖箭,且一放便是十支。” “正因如此,我才收了韩闻广十支飞箭。不过他的飞箭考究的多了,箭尾的红羽乃是锦鸡身上最亮的一根,射将出来煞是好看,且也比我的快,正好此次西行用得上。” 慕君还顿了顿,好似在笑:“也怪不得你逃得飞快,原来是为了心爱之物。也幸好我未脱衣衫,若不然你冒然闯进来拉我到此屋……” “脱了又有何好看?” “你……好看不好看的,那也不是你想看就看的!” 天九默而不语,慕君还忍不住又问:“你为何不讲话?” “烈酒上头,我有些醉了,小寐片刻,明日一早咱们换个装束再去寻乔山堡。” 第106章 落龙岭 翌日清早,白霜满地。 城外的天色灰蒙雾罩,看不清西方之路。 远处荒凉山坡之上冰晶散落,好似碎玉藏于杂草之中,闪着点点星光。 乔山堡站在车队之前低头磨着一柄九环雁翎刀,刀身寒光闪闪,身后的马儿见了,昂头唏唏律律不住倒退。 “大师兄,你看那厮会不会来?” “嘿嘿,那厮托大得很,在他眼中咱们俱是阿猫阿狗,心中未有一丝惧意,定然会坦然前来。” “那小娘子当真……” “这些都是宝贝,你若碰了便不值钱了,忍着吧!等到了西洲大凉城……”乔山堡露出淫邪笑意:“你一夜七八个我也不管!”众人听了哄然大笑。 不一刻,暗灰色的城郭之下,两个西域打扮的黑衣人纵马而来,头上裹着长长的黑色纱布看不清样貌,只是一人胯下的白马极为显眼。 “来了!”乔山堡收了雁翎刀,站在那处与其余人对望一眼。 天九与慕君还只露出两只眼睛,前面车队首尾足有二十余丈长,且中间夹杂着三辆一丈多长的黑木马车,车厢之上的门窗森然紧闭,分别由两匹高头阔马拉着,好似车内装着重物。 乔山堡看到天九盯着三辆马车看了良久,等他到了近前笑道:“这车子里都是自己婆娘,省得路上枯燥。不过这一路盗贼众多,不便下车露面。” 天九点点头:“若是人马齐整,咱们便上路吧。” 乔山堡回身击掌:“上路!” 马鞭之声此起彼落,车队浩浩荡荡向西行去。 起始一路之上也算平安,日上三竿之时,山后零星马贼只是微微露头,见人马彪悍远远见了逃得飞快,并未受到袭扰。 晌午时分,车队已是行了五十里地,之前满目的荒草渐渐稀疏,已有了风起黄沙卷地之景。 领头的两人回身望了望,在一处平坦山坡处不约而同地停下,想是乔山堡等人西域之路走得多了,每每定在此处歇息。 天九与慕君还一直走在车队第三辆马车之后,见乔山堡已然下马,低声道:“他们的东西咱们不碰,去东面背风之处歇脚。” 两人去了那处刚刚坐定,一瘦矮的少年扶着刀柄走近看了慕君还一眼,问道:“二位要吃酒么?” 天九冷冷道:“不必了,我二人自备了。” 那少年转身嗤了一声,向乔山堡摇了摇手。 “这娃娃年纪不大,房事倒是行了不少!” 慕君还啐了一口:“简直满口胡言,他才多大的年岁?” 天九见喝了一口烧酒,小手指指着那少年的背影道:“方才你未见他双眼青黑?口舌之中满是白腻,一身的腥臊之气,且一双细腿走起来也是颤颤巍巍,阳气都快散尽了,莫不是纵欲过度,那便是离死不远了。” “呸呸呸!你忘了我还是黄花大……居然有脸与我讲这种事,简直是不要面皮!” “男女之事乃是阴阳之道、天地之合,为何不能讲?况且我对你讲的意思并非有意轻浮,而是告诉你,乔山堡等人此行或许就是为了女人。” “那些女人不都是自己的娘子?” “你见哪家行商之人带着自家娘子抛头露面的?且一路之上车内并无一丝动静,只是偶尔传出呻吟之声,那些女子定然是被下了迷药。” 慕君还摘下黑巾上下打量天九,许久才喃喃道:“你莫不是有三只眼?可将木板看得透了。” “你讲的对极了,我这第三只眼不仅可看穿木板,寻常的衣衫也不在话下。我看你今日所穿亵衣乃是淡黄色,对不对?” 慕君还恍然大惊,她的亵衣正是淡黄色,连忙捂住胸口喝道:“你……你再看,我将你眼珠子挖出来!” 天九笑嘻嘻地盯着她:“有什么好看?平平无奇罢了。” 慕君还生了闷气不去理他。 头顶一阵西风乍起,南面山脊之后猛然窜出几十匹烈马,马上之人手持长枪长刀等物,头上扎着红头巾,气势汹汹的冲下山来。 乔山堡并不惊慌,率人纷纷上马亮出兵刃,纵马迎了上去。 “落龙岭乃是我万红铁骑军的领地,你等为何在此逗留?”打头的好似一员将领,暗黑色的鳞甲披身,单手拎着一柄丈八银尖枪,一脸的杀气。 乔山堡拱手朗声道:“我等是西去大凉城行商的中原汉人,无心之下搅扰了军爷,还请行个方便。”随手扔出一包银子。 红巾军头领接住掂了掂,足有二百多两,交给身旁之人道:“车里装的何物?” 乔山堡左手背到身后比了个手势,道:“乃是中原的药材,是要送往皇宫药房。”其余人悄悄取了弓箭在手。 “打开我看!”那人举起大枪指了指又道:“老子近些日子气虚不足,正好吃些补上一补。” “这恐怕不合规矩……” “谁他娘定的规矩?老子之前还是太子的侍卫呢,还不照样反了?西洲国皇帝老子尚且无可奈何,到了此地你还要给老子讲规矩!再要不开,将你等全数杀了!” 乔山堡哈哈一笑,唰的一声抽出雁翎刀,将刀柄的红菱绑在手中:“军爷请看,我等虽是商人,手底下却也有些真功夫,倘若当真动起手来,谁死谁活并未可知!” 红巾军听了喝骂不断,头领一举手众人瞬时静下来。 “你口气如此之大,或许有些真本事。既如此,咱们单打独斗,若是我赢了,这三车药材便归我,若是你赢了,放你等过去,如何?” 天九冷冷道:“这些红巾军应是不久之前有场恶战,大多都带着伤,那头领唯恐不敌,这才要单打独斗。” 慕君还听了定睛一瞧,这才看出那些兵士甲胄之上果然有斑斑血迹,还有些躲在最后,手中并无兵器,好似毫无气力一般。 乔山堡哼了一声:“军爷,莫不是近些日子灭了之前的飞龙军?若不然今日前来劫路的便是他们了。我看各位军爷浴血奋战、伤势未愈,再若逞强岂不是要折戟沉沙?” 头领仰面长叹一声:“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前日老子的确与飞龙军厮杀一整晚,砍了百十来个,就连匪首关云堂亦被老子劈成两半,若不是弟兄们伤重,何苦要为难你等?” 第107章 万哭关 “此事好办,我等随身带着些金疮药等物,可赠予将军。车内的药材大多是些补药,对刀剑外伤并无大用。待我等自西洲国归来,再多送些疗伤之药给军爷,您看如何?” 头领听了暗道此人看似粗犷,实则心思缜密,如此说法既留给我些面子,又为日后之事打好底子,便好似我放过商队乃是顺理成章。 不过现今情形我等虽是战意满满,怎奈伤兵太多,再若硬拼即便是胜了也只剩苟延残喘,也只好按他的意思留条后路。说不得今后便如飞龙军那般,在落龙岭处收些过路银两,过不了数年,兴许反攻西洲国也未曾可知! 想罢仰面一笑:“好!为了那些伤重的兄弟,也唯有如此!” 乔山堡微微一笑,向后做了个手势,有五人下马提了十几个药箱送到对面红巾军处。 头领得了药箱,拨转马头走了两步,复又回头道:“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了!”说罢率众奔回山去。 “乔山堡果然是西域之路上的地头蛇,如此情形不战而退人之兵,着实高明。” 慕君还低声道:“人不可貌相,他生得其貌不扬,方才这番言行倒颇有英雄气概。” “英雄?但凡是雄,手下自然免不了沾血,只要沾血,便与江湖中人无异。” “我看,依你的武功,在江湖之中成就一番霸业不是难事。” 天九撇撇嘴:“人怕出名猪怕壮,树大招风妻恐美,这其中的道理你不明白?” 慕君还摇摇头:“你这人当真通透,便好似活了几百岁。” “人活一世就够了,下辈子做牛做马也不为人了。”天九灌了一大口酒缓缓起身,那少年见了远远的招了招手,示意快些上马,商队复又启程。 走了一个时辰,商队路过一处高耸山坳,崖壁之上刻着一人高的大字,写着:飞龙将军大败西洲国相于此。 慕君还看了问道:“难不成飞龙将军李仲元大破西洲十万铁骑便是在此处?” 在山坳中劲风阵阵,好似万人哭嚎。 站在那处往下看去则是一望无际的荒草平原,其中零星点缀着无数水泊、湿泥之地。 乔山堡听了慕君还之语,驻马等她走近,用手一指山坳之下道:“过了这万哭关,其下便是西洲国的地界。想当年西洲国十万铁骑进犯中原,将此关唤作镇龙关,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只可惜遇到中原战神李仲元,据传他可呼风唤雨,招来大雨下了三天三夜,将西洲铁骑困在落龙岭进退不得。 而后趁夜三面突袭,将铁骑一举冲散肆意砍杀,红阳东升之时将西洲国相骨温德等近万人围在这万哭关。 骨温德为求兵将活命孤人求降,谁知李仲元为斩草除根,当着骨温德的面,将一万兵士悉数砍了头。 最后将骨温德一人留于此处,他只觉愧对兵士,嚎哭两日两夜,直将双眼哭瞎。为不忘战败之耻,命人在山壁之上刻上飞龙将军大败西洲国相于此,之后刎颈而亡。 自此,每每路径此地之人时常听到万人哭泣之声,凄惨之极,此地也改名为万哭关。” 慕君还听了脊背发冷,方才风声果真便好似众人呜咽,不由黯然道:“如此看来,西洲国铁骑被屠倒令人唏嘘。只可惜吾乃中原人士,飞龙将军此举虽是心狠手辣,但也使两国之间止战十余年,其功及后世,乃是大义之举。” 乔山堡脸露讥诮之色,冷冷道:“只可惜李仲元自以为功高盖主、拥兵自重,最后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也不知是皇帝昏庸,亦或是他杀孽太重反遭天谴!” “难不成你是西洲人士?”慕君还自小便听人讲起飞龙将军乃是国之功臣,今日听人讥讽自然心中不忿,不由大声质问。 “自然不是……不过当今我朝之内奸臣当道,屠戮忠良,前些日子张庭芳张大人也含冤入狱,如此朝国……不提也罢!”乔山堡不再言语纵马而走。 天九淡淡地道:“此人忽白忽黑、阴晴不定,原来也是根墙头之草!你听他所讲,既忧国忧民,又与敌国亲近,如此人物,既成大事,也犯大恶!” 慕君还余怒未消,恨恨道:“我看,若是两国再交战,他定然甘当首个叛贼!倒不如你现在便杀了他!” 天九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半晌才道:“我还当你说笑,原来你讲真的。这世上如他这般的人物何止万千,我如何杀得过来?况且国之大事,我区区一介匹夫又能如何?现今我生死尚且难料,国运之事便由他奔腾而去吧。” 说罢突地想起刺杀西洲国太子之事,想来那红巾军便是原本太子骨力达部下,太子死后怕被株连,便逃出西洲国落草为寇。 “你讲得也不无道理,不过以你的武功,这世上还有几个能杀你?” 天九竖起指头数了数:“我数算数算……论武功,不出二十人。不过论杀人伎俩,或许成百上千也不止。那就得看我何时大意失荆州了。” 不知觉间已是日暮西山,商队已然进了茫茫荒原之中,周边草深如树、虫鸣阵阵。 乔山堡朗声道:“前路那个水泡子草浅一些,不然那些个草原狼自深草中窜出来不好应对。今夜便在那处歇息,也叫夫人们下车透透气。” 又走了五里地,前路果然有一片平阔清澈的水泊。 天际晚霞一片赤红,映照在水面之上粼粼而动,好似血旗飘扬。 水下时不时冒出些水泡,天九见了自语道:“今夜有鱼可吃,好得很。” 慕君还想起之前也曾吃过他烤制的肥鱼,竟自发起饿来。 车队在临水边安营,那三辆马车却钻到一处草丛之中隐匿。 天九站在水边凝望良久,那矮瘦少年缓缓走来。 “水、酒我多得很,你不必操持了。” 那少年尚在五十步开外,听天九如此说法不由吃了一惊,道:“好尖的耳朵,比我养的狗可厉害多了。” 第1章 无锋庄 一蓬火花燃起一朵火云,天边残霞浓血般的绚烂,映红了一张狰狞的脸。尚在襁褓的婴儿被抓在枯木一般的手里呀呀哭泣,舞动的火舌争相在粉嫩的小脸蛋上舔舐,似乎霎时间就已经将整个襁褓烧得通透。 那只手往下一沉,作势要将婴儿扔进火海,婴儿却止住了哭泣,转而开心的笑。那只手停住,婴儿笑便停住,手继续沉,婴儿又笑。反复几次,那只手微微颤抖,将婴儿贴近狰狞的脸。 火光映在婴儿漆黑的眸子不住的跳动,刀疤如蚯蚓乱爬的脸上慢慢的现出笑意。忽然,干瘪的嘴唇倏地张开,发出阴森的怪笑。 “哈哈,也好!也好!留下你又何妨?” 一只乌鸦栖在半截枯枝之上孤鸣,远处的十几只乌鸦循声而来,眨眼间就已经黑压压的站满了光秃秃的树枝。 高耸的树下,枯黄的落叶四下散开,上面斑驳的红水惹人眼目。一个八九岁大小的黑衣男孩浑身血污,满眼血丝密布,双手伤可见骨,汩汩地流着血,却死命扼住了另一个男孩的脖子,任凭身下的男孩如何挣扎,那双血手始终没有半点松动,直到身下再也没有一丝动静。 “天字第九?” “不错。” “未料想能撑到现在。” “出手时机恰到好处,手段狠辣,却不肯轻易出手,不过但凡出手便是绝不容情,也在情理之中。” 男孩终于起身,他弓着背,眯着眼大口喘息着。脚下血水四溢,一双破败的布鞋露出泡的发白脚趾却又透着殷红,脚边则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身上千疮百孔,很多血已经流干,像是死去的枯瘦猪猡,均已不再动。 不远处一年纪稍大的褐衣男孩仍在挣扎,他半睁着眼,嘴里不住的喷出血沫,手不断的摸索,想要拔掉脖颈上插着的长柄匕首。 “天九!” 黑衣男孩茫然的回头。 “还有一个活口。” “他活不成了。” “了结他。” “他活不成了!” “他在受罪!” 黑衣男孩听了一阵颤抖,他强睁着眼,几乎是半爬着靠近褐衣男孩。 褐衣男孩好似并未察觉,手还是继续摸索。黑衣男孩叹口气,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死了倒比活着痛快,我送你一程!”猛地拔出了长柄匕首,顺势刺进褐衣男孩左胸。 血溅五尺,人却张口无言,双腿兀自蹬了几下,眼中泛出几颗滚烫的热泪,犹如滴在黑衣男孩黝黑的心田。他干咽了一口唾沫,而后颓然躺倒,只觉得百骸俱散,形神飘忽游离。 头顶的暮鸦呼啦啦鼓噪而起,向西飞远了…… 开封西郊,立一座无锋庄,人称江北第三大庄。庄内纳一山一水,拥万顷之地,百余间房,仆人过百,护院过千,高手不下五十。 庄主岳藏锋,少时习得百战刀法,二十岁刀劈塞外第一大盗鬼爪林飞一战成名,而后募成名铸剑师数十名,专为江湖豪杰铸造上好兵刃。 二十年间,财如江水汇海,年过四十已富甲一方。庄内藏稀世兵刃不可数计,岳藏锋为掩锋芒,起名无锋庄。不过,江湖人讲,一入无锋,万兵无光。无锋庄的名号反倒成了岳藏锋目中无人的招牌,惹得江湖人心中不忿。 风雨十年,安稳十年,而今的岳藏锋已是家大业大,心无忧虑。养尊处优之外,养江湖高手看家守业。贴身护卫中原七雄,持无锋庄专门打造的子母双刀,练就天网刀阵,保岳藏锋周全。 这一日,岳藏锋照例出门饮茶,中原七雄伴随左右,十四柄长刀铿锵密不透风。 悦阳茶楼外,三雄、四雄把住门口,五雄、六雄守在楼后,大雄、二雄一楼大厅端坐,七雄则守在二楼。 “绿袖这小娘子架子越来越大了,居然让庄主候她?” “无妨,无妨,岂不知等也是种享受?” “我粗人不懂这雅致,饿了就吃,渴了就喝,想女人了就睡她娘的,这才痛快!” 岳藏锋摇摇头,笑而不语,七雄却呵呵笑起来。 “我女人的主意你最好不要打。”岳藏锋忽然一脸煞气。 七雄喏喏道:“不……不敢,我这种人也就配玩玩五后巷里的婊子。” 岳藏锋忽然笑了,扔给七雄一锭银子。 “今晚,给你两个时辰,莫说我不给你女人。” 一顶小轿停在楼下,三雄一脸媚笑:“四弟,骚蹄子来了。” 红色珠帘微微一分,一绿衣高髻女人站在轿前。 “杨柳细腰小翘臀,走起路来扭三扭,三哥,要她陪你一晚,你腰都折了。” 三雄盯着绿衣女人隆起的胸好似摇摇欲坠,摇摇头:“为兄喜好放浪一些的,这种做作的还是留给你。” “两位英雄,近来可好?” “好好好,好得很,绿袖姑娘可好?”四雄向前一步,似要流出口水。 “托您的福,还好。岳庄主在二楼相候,奴家这就去了。” 方走几步,绿袖忽然啊呀一声:“拨片忘了,喜财,赶紧去取。” 一头戴黑帽的驼背龟奴正抱着琵琶,闻听此言脚步笨拙的转头便跑。 “你倒是把琵琶给我呀!” 龟奴停住,又拧着脖子费力的将琵琶递给绿袖,使劲甩着长手撒腿跑了。 绿袖抱着琵琶朝三雄、四雄微微一笑,眼里似是含着柔情蜜意。 二人咽了口唾沫,望着绿袖窈窕的背影对望一眼。 三雄咧咧嘴拍拍四雄的肩膀:“岳藏锋的女人,只是想想就该死。” 不消片刻,驼背龟奴急匆匆地赶回,三雄一摆手将他拦下满脸堆笑:“驼子,魁花阁的姑娘你睡了几个?” 驼子满脸涨红:“大爷说笑了,我躺不牢靠、趴不平,谁肯跟我睡。” 三雄、四雄仰头大笑,驼子却不知何时进了茶楼。 大雄、二雄正眯着眼品茶,看到龟奴并未理会。倒是守在楼梯口的七雄冷眼伸手将其拦下。 第2章 少庄主 “给我。” “好。” “你……” 七雄手拿拨片,轻飘飘的上了楼。 绿袖起身,笑吟吟的方要接过拨片,却听到劲风嗖嗖,自己却已无法动弹。只见七雄僵立在侧,侧目一瞥岳藏锋却在呜呜呻吟,两支银箭插入咽喉,眼见不能活了。 “闭眼!” 龟奴不知何时已到岳藏锋身侧,只是他背不驼,手脚也颇为利索,只是一眨眼,岳藏锋的头已不见,只剩上身扑在桌上,断颈中涌出浓稠的血,哗啦一声铺满了整张桌子,垂着的双手不住颤动。 “先到先得,得罪了!” 龟奴扫一眼绿袖,手提黑盒纵身穿窗而出,一瞬便没了踪影。七雄喉咙咯咯作响,绿袖却面沉似水,不露声色。眼前无头尸身已不再动,徒留一地鲜血,将白墙映红。 白日落山,黑影瞳瞳。 破败的山神庙内神像已倒,神龛开裂散落于地,墙角蛛网随风而动,如白帐飘起。 “门主果然没有看错。” 一黑衣人眼神慵懒,听罢随手将黑盒抛于对立蒙面人。 “岳藏锋做梦也想不到,在如日中天之时会身首异处。” “你今天的话有些多。” “是么?你可知你做了件如何耸动江湖之事?” “我只知杀人拿钱,其他的屁都不算。” “也对,从死人堆走过的人还在乎什么?” “风水,你的纸笔。” 蒙面人阴森森一笑,取出纸笔:“讲。” “四月初七,见岳藏锋第一面。此后二十七天观其起居出行,几无破绽。唯有见魁花阁绿袖之时略有差池。便扮一驼背混魁花阁做了九日龟奴。 今日,岳藏锋悦阳茶楼会绿袖,使几两银子顶了绿袖的龟奴,偷了绿袖的拨片,以送拨片为由上楼。 七雄拦我,点其穴道,藏于身后。上楼之时自七雄腋下左手发袖箭两支,右手点绿袖穴道,袖箭射中岳藏锋咽喉。” 风水眼眉凝重:“你忘了一件事。” 黑衣人冷哼一声:“规矩,你不问,我也不会多说。” “地煞……” “绿袖便是地煞。” “你如何知晓?” “鬼阴琵琶,迷魂香。” “怪不得,若不是鬼阴琵琶的迷魂香,岳藏锋如何轻易被你杀死。” “我早便看出绿袖是地煞,迷魂香片刻生效,恰是我上楼之时,若不是抢先出手,地煞定然得手。” “为何不杀了她?” “若是她肯出三千两,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风水一顿,冷笑一声:“此事我定会向门主禀报。”扬手一挥,一白纸如蝶飞出数丈,黑衣人右手展开,那白纸竟乖乖落在手心,却是一张聚丰钱庄三千两银票。 “十日之后或另有安排。” 话音未落,风水却已无踪迹。 黑衣人右耳一动,突地一抬手,两支袖箭电光一闪射向窗棂断落的后窗。 一声轻叱,后窗外疾速飞进数十点银光。黑衣人腾空而起,又是两支袖箭射出。袖箭打落几根银针依然射向后窗。后窗却已寂无声息。黑衣人一掌击破房顶飞身而出,却见一瘦影向西奔去。 黑衣人毫不迟疑,飞身跃起,如蝙蝠一般滑飞十余丈,落地之时距瘦影不足三丈。 瘦影轻功不弱,脚下发力,黑衣人一时间也无法靠近。十余里过后,瘦影略有喘息。 “阁下右臂中箭轻功尚能如此持久,在下佩服。”黑衣人冷冷道。 瘦影微微一颤,黑衣人力拔两丈竟逼近瘦影头顶,随即一掌拍出。 瘦影闷哼一声,止步后撤,手中器物轻轻一抖,漫天银光射出,将黑衣人罩住。 “鬼阴琵琶的漫天花舞,绿袖,果然是你。”说话间黑衣人扯下黑衣迎风疾抖,银针或碰衣坠落,或半途变向,无一中的。 只是黑衣人身形受阻,待要追时瘦影又放一黄烟弥漫,黑衣人畏忌有毒,不敢穷追。 “天罡,这笔账早晚会算!” 声音啸戾,阴气森森,黑衣人循声绕开黄烟又追了里许,终不见踪影,只好作罢。 月满挂枝,一地银光,西边天际却不知何时红光漫天。 黑衣人轻身飞至树尖远远观望,却是无锋庄方位,不由自语道:“岳藏锋一死,无锋庄便遭暗算,定是雇主所为。”方要向西赶去,却听不远处有几声人语。 “七弟,你太马虎,岳藏锋一死江湖仇家星夜围攻,害我们丢了饭碗不说,还差点丢了小命。” “四哥,这事也不能只怨我一个人,你们……” “都给我收声,这时候说这些有个鸟用!” 静了片刻,一人阴恻恻笑了数声。 “守着一个大金山,还恋着狗碗,可笑。” “三哥,你的意思是?” “二哥正保少庄主出逃,若是救出便在此会和。到时,我们逼他讲出无锋庄金库秘钥,还愁下辈子荣华富贵?” 几人低低哄笑:“还是三哥高见。那岳览晓养尊处优惯了,受不得苦,无锋庄金库已是囊中之物。” 过了片刻,西面传来传来嘈杂脚步声,数十人围着当中一男一女匆匆赶来,树下三人连忙提刀迎上。 “这下好了,少庄主安然无恙。” “多谢几位师父搭救,等风波一过,小侄定会重谢。”一白衣玉面少年躬身施礼,显的极为谦卑。 “庄主横死,我们兄弟也有过错,今日若不拼了性命保少庄主周全,中原七雄便无颜在江湖立足。”二雄微微一笑,又吩咐四下:“诸位弟兄,东南西北四面各一里之外盯梢,防贼人寻来。” 众人应诺,纷纷去了,只剩二、三、四、七雄守着无锋少庄主岳览晓与一貌美妇人。 “二娘,方才剑伤……” 岳览晓一脸关切,似是比自己中剑还要痛楚。 “皮外伤,不妨事。” 此妇人正是岳藏锋小妾,只见左肩殷红,青丝凌乱,但无惊慌之色。 岳览晓长出一口气,却听三雄一声清嗓:“少庄主,如今庄主已去,今后庄内事务自然以你马首是瞻。” 岳览晓干笑一声:“三师父有话请讲。” 第3章 反目 三雄应了一声:“虽说我七人曾授你武功,却也未正式收你为徒,少庄主以主仆相称较为妥当。“” 岳览晓哈哈一笑:“无论如何称呼,我岳览晓都将众位英雄当作自家人。” 三雄轻笑,随即正色道:“岳庄主生前待我兄弟不薄,曾许诺我等卸甲归田之时可去金库各取一件宝物。如今我几人心灰意懒,正是退出之际,这就去金库取了宝物,各奔东西。” 岳览晓不动声色,忽地一声长叹:“爹爹惨死,并未将金库方位、密钥交待与我,我也是无能为力。”话锋一转:“不过,小侄无量钱庄尚有万两存银,明日取出,几位英雄分了,算是小侄一片心意。” “我等舔刀饮血几十年,放过的血比你见过的水都多,少庄主还是不要说笑的好。” “秦老二!庄主尸骨未寒……” “小兰仙,想当年你赏花楼上为花魁,我秦某人也曾一亲芳泽,在秦某人身下千娇百媚,腰肢似蛇如柳,你可忘了?” “你……” 岳览晓一脸阴沉,双臂暴涨,正在四人淫笑之时悄然出手。四雄猝不及防一声嘶叫,口中喷出一口血雾,便被岳览晓一掌击在胸腹。 三雄恍然一惊,当头一刀劈下。 岳览晓身形游走,避过刀锋,手中无端多出一柄长刀,信手舞出一片光华。 三雄只觉左手一凉,方要举左臂短刀抵挡,只见左臂空荡,血喷如柱,左手紧紧握刀却已落地。 岳览晓反手一刀,三雄一颗硕大头颅便被削下,朝七雄飞去。 七雄大惊,慌忙用手去接,却被喷得满脸是血。 “七弟当……” 二雄话未讲完,岳览晓已然凌空劈下,将七雄斜劈为二。 中原七雄称雄江湖是因天网刀阵,十四柄长短刀联手,攻如疾风骤雨,守如铜墙铁壁,未逢敌手。 不过今夜七人未齐、刀阵未列,威力自然大减,转眼间便被岳览晓抬手杀了三人。 二雄大大小小见过百仗,今日见自家兄弟被杀却是头一遭,不禁手脚发软,心中猛然一惊,猛然嘶吼道:“为老三、老七报仇哇!” 四雄身受重伤,不过生死存亡之际也只好拼命搏杀,随即抽刀与二雄联手,将岳览晓围在刀光中。 四柄寒刀上下翻飞,刀风霍霍,将岳览晓衣角激飞。 岳览晓嘴角含笑,手中刀如虎生威,一刀战四刀仍不落下风。百招过后,岳览晓渐渐守多攻少,二雄有几刀险险砍到岳览晓,偏偏又被躲开了,不由心系一线,手下加紧。 恰在此时,忽听一声狂叫,倒下的不是岳览晓,却是二雄。 原是夫人捡了地下钢刀,趁二雄不备,一刀自后背刺进,前胸贯出。二雄猝然倒地,吐血暴毙。 四雄肝胆俱裂,虚晃几刀,转身便逃。 岳览晓待其跑出几十步,抛刀激射而出,将四雄一刀钉穿。 四雄惊叫,兀自狂奔十几步方才一头栽倒。 “无锋庄少庄主是吃素的?怪只怪自己不长眼。 二夫人一脚踢在二雄尸身,随即啐口唾沫。 “中原七雄自视甚高,却不知我请教武功只是为了找他们的破绽而已。” 二夫人轻跳,转身紧紧抱住岳览晓。 “晓儿,今后你我朝夕相对,奴家做你的娘子,给你生儿子,你想要几个就生几个。” 岳览晓抛下钢刀,一手捏住二夫人纤细的腰肢。 “小心肝,这些天想死我了!” “奴家这就给了你!” 两人干柴烈火,各自褪了衣衫,竟在残尸间行那云雨之事。二夫人秀峰玉体,当真是人间尤物,岳览晓看得呆了。 二夫人搂着岳览晓脖子,一双红唇灼烫,咬着他的耳根喘息:“我的郎君,你倒是来……” 岳览晓听后如狼附体,似要将身下女人生吞活剥,只听二人呓语喘息,久久才作罢。 “晓儿,娶我做夫人,你难道不怕?” “怕,如何不怕?”岳览晓整好衣衫,一脸笑意。 “那如何是好?” “与和武庄联姻之事你可知晓?” “你爹提起你和武庄独女薛真儿的婚事……岳览晓,我为了你贞节面皮都不要了!” 岳览晓抚着二夫人发丝柔声道:“如今爹爹横死,我羽翼未丰,若是不与和武庄联姻恐是凶多吉少。” 二夫人急道:“你先娶了薛真儿,你我之事容后再作打算。” “这倒……不过你终究还是要做我娘子的。” 二夫人心花怒放:“算你还有良心。” 岳览晓随着笑起,伸手轻轻摸二夫人雪白的脖颈,似是沉在方才颠鸾倒凤之境。 二夫人面腮红晕未去,方要温存,却觉喉咙一紧,一声脆响,已然被岳览晓扭断脖子。 “我的意思是,你终究是要缠着做我娘子的。”岳览晓将手上血迹在二夫人身上擦干,又道:“你说肯替我而死,怪不得我。” 岳览晓望二夫人一眼,长长地叹口气,摇摇头又扇扇鼻尖:“当真是污秽之地。”而后慢慢踱出树林。 黑衣人飘身而下,将二夫人圆睁的眼睛和用力张开的嘴合好,又扯下四雄的半截衣衫盖住尸身。 “这世上最险恶的莫过于人心,一颗藏在好看皮囊后的黑心,若是看出岳览晓对你有杀念,我说不定会救你。不过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你对岳览晓有情有义,却负了岳藏锋,该死!” 黑衣人忽地冷笑:“这世上人的生与我何干?我只管杀人拿钱,懒得理那许多。” 和武庄,江北第二大庄,庄内武林异士众多,庄主薛东来一把紫电宝剑更是罕逢敌手,人称江北剑术第一大家。庄院依水而建,似水上仙岛,亦称漫水仙庄。 庄内一水塘内白荷满池,水中央的金顶五角亭如卧水金龟,落日余晖下熠熠生辉。 厅内石桌如镜,镂空玉凳分列八角,一瘦高之人正躬身与一中年文士讲话。 第4章 地煞 “庄主,无锋庄虽说前夜遭袭,不过今日得报庄内并未伤及元气,少庄主岳览晓主持大局,已稳住阵脚。只是岳藏锋的小妾被杀,中原七雄死了四个,其余死的二十七人中无一成名人物。” 中年文士便是和武庄庄主薛东来,他少年成名尚在岳藏锋之前。使一百零八路风雷剑法连败当时九大用剑高手。 不过真正在剑术登峰造极还是自无锋庄得到紫电宝剑之后,剑法霸道配上神兵威猛,薛东来终在江北剑术称雄。是以十年之后,薛东来与岳藏锋缔结联姻,意在两庄联合,以图江北霸业。 “文奇,你看着真儿长大,虽说岳藏锋已死,但这婚约并未取消,依你看……” “无锋庄遭袭后能力挽狂澜,可见岳览晓青年才俊,兼有城府谋略,不在岳藏锋之下。” “这正是我忧心所在。” “这是为何?” “若是岳览晓不能挽回败局,此时求救于我,今后定会对我言听计从,对真儿也绝无二心;如今仅凭他一己之力,不等我人马赶到便已解了危机,日后想要控他怕是极难,自然也不会对真儿有所顾忌。” “再如何他也只是稚嫩小儿,不足为惧。再者,两庄联姻百利而无一害……” “你们两个老儿,嘀嘀咕咕,又想将本姑娘嫁给何人?” 粉衣飘动,面若海棠,肤如羊脂,发如黑瀑,和武庄凌波仙子薛真儿成名既借漫水仙庄的名号,自身也是貌美如花仙子羞,娉婷如娇玉荷立。 不知多少江湖名家慕名求亲,俱被薛东来一一婉拒。此刻,她似弱柳扶风、笑靥如花,正娇嗔而来。 文奇一笑:“遍数武林名门望族,配得上小姐的鲜有人在,老奴和庄主正为此事烦恼。” “既如此,本小姐倒落得个逍遥自在,一辈子守在你们两个老头儿身边便是了。” 薛东来佯怒:“终日嘻嘻闹闹,庄园偌大却也容不了你,早点把你嫁了,两个老头也清静清静。” “好个无情无义的老儿。” 薛真儿长袖一舒,向薛东来击去。 薛东来微微一笑,不为所动,单掌劈空,长袖如遇强风向旁处荡去。 薛真儿不依不饶,长袖轮转,如天降白幕,却总也近不得薛东来。来来回回几十招,也只是将薛东来逼退半步而已。 “不玩了!你凭内力欺负我,算不得英雄。” “若在江湖之上,你这一手幻天彩袖,一般的江湖好手却也无法招架,只是你爹爹内力浑厚,又深知此功妙处,自然应对自如。” 薛真儿笑逐颜开:“若是女儿独闯江湖,岂不是绰绰有余?” “女孩家家,打打杀杀有何好处,让你学武一为健体,二为防身,并非为争强好胜,贤淑温良,相夫教子才是主要。” 薛真儿一努嘴:“无锋庄有什么好?岳览晓长了几个脑袋?” “往日,你岳伯父赠我紫电,助我和武庄如今声势,再者,你与岳览晓自小定亲,可谓青梅竹马,也算水到渠成之事。” “岳览晓自小精于算计,一肚子坏水,对我也是不冷不热,总之这小子鬼的很。” 薛东来干笑一声:“如今你岳伯父横死,爹爹总不能行那落井下石之事。昨日真义已带人五百前去驰援。明日,你我少不得前去吊唁。”转头又道:“文奇,八绝与你留守,以防万一。” 文奇躬身应允,薛真儿脸上不知是喜是忧,飘身离去。 城外远郊的一家小酒肆,矮小的茅草房内酒气四溢,只是桌上的四碟菜早已冰冷。酒徒拿着刚刚烫好的一壶酒醉眼惺忪。 “你家的酒……酒……掺了多少水?” 一小老儿急忙忙应道:“客官真是醉话,若是掺了水,你焉能醉的如此?” “你这个……小老儿,我若是醉了还能与你交谈?”说罢笑吟吟,突地打个酒嗝,推翻酒壶,打烂了两个盘子,居然伏在酒桌沉沉睡了。 一个时辰已过,窗外已是墨色一片,人声全无,唯有虫鸣凄凄,夜风微微。 “客官,时辰已晚……” 酒徒忽地抬头睁眼:“小老儿,再来一壶!” 小老儿叹口气:“老婆子,再来一壶。” 少顷,一鸡皮鹤发老妇颤颤巍巍的送出一壶酒,酒徒接过,先是用鼻闻了闻,然后张口大笑:“原来你家好酒在这里!”说罢仰脖痛饮,竟将一壶酒一口干了。 小老儿和老妇看后微微一笑,酒徒却陡然跳起狂叫:“好痛!这酒有毒!” 作势朝二人冲来,不过只行三步便口喷鲜血,倒地不起。 小老儿尖声狂笑:“我道天罡如何厉害,原只是酒鬼脓包!添香,速速搜身,而后割了这厮头去复命。” 老妇咯咯一笑,竟如少女妙音般悦耳、清灵。只见她探手撕扯,硬生生将一张老妇面皮揭下,露出粉嫩的面庞,却是一貌美少女。 “他貌不惊人,如何在姐姐身上占得半点便宜?”添香一双杏眼春波流转,慢慢走近伏地酒徒。 小老儿已然变幻,赫然是绿袖所扮。 “今晚能一举将其杀死是你我的造化,要知天罡之人心思缜密,武功高强,俱是百中选一的好手。” “据说天罡每百人只活一人,不知真假。” “天罡初选百人,三年间众人互相角逐厮杀,只留一人。此人经十年苦修方可接单杀人,此事千真万确。” 添香冷笑,将酒徒尸身翻正:“可怜你这百里挑一,如今却成臭肉一堆。” 伸手在尸身搜了一遍,只搜出几两碎银和一张银票。 “左胸印有标记。” 添香依言,撕开尸身胸襟,左胸果然印有两字。 “天九!”添香转头朝绿袖说道,回头之时却不见尸身踪影,不禁骇然大惊。 绿袖忙于整衣却也未曾发觉,二人对望一眼,脊背发凉,冷汗涔涔。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叫声阴冷,似是地底而来,添香惧怕,手中短剑几乎撒手。 “莫要装神弄鬼!现身你我杀个痛快!缩头缩脑算什么好汉!” 绿袖虽怕,却知方才并未将天九毒死,二人身在明处,随时便被暗箭伤了性命,于是言语相激。 第5章 不是男人 “我现已成鬼!索命的恶鬼!” 声如鬼泣,戛然而止,屋内明烛随即被打灭一根,而后剩余两根同时被灭。 只听一声娇呼,伴有短促打斗之音,复又安静。不一会,急急脚步声响,又听一声狂呼,丁当之声不绝于耳,漫天火花乍现,复又安静。 暗黑中一朵火花开起,三根明烛忽地全亮,绿袖僵立屋中央,添香则躺在门口酒桌之上,俱是双眼圆睁,惊魂甫定。 方才酒徒却若无其事,坐于长凳,只是左肩有一血洞,鲜血淋漓。 “天九!你中了五毒云针,十二个时辰内必死!” 添香狂笑,嘴角却有血珠渗出。 天九冷哼一声,看看墙壁上密布的银针,随手将手中一物扔到添香胸腹。 “早便知有毒,中针之时已将皮肉剜下,你若想吃,我这便喂你。” 添香低目一望,果然是一块肉皮上插着一枚银针,不禁花容失色。 “快将臭肉拿开,若不然老娘生吃了你!” 天九冷笑,持短剑起身。 “算起来已有十日不食人肉,今日正好,二位皮娇肉嫩,却是下酒的好菜,来来来,先割了舌头解解馋。” 添香闻听,随即咬紧牙关,呜咽叫骂。 绿袖发急,吼道:“你敢!你……” 天九住脚,短剑虚指。 “绿袖,我且问你,如何知我行踪?” 绿袖不语,天九笑笑:“人舌算是食中佳材,清煮后蘸酱汁入口简直是人间极品,尤其少女之舌……” “嗜香蝶!” “什么?” “迷魂香香味奇特,嗜香蝶对此香味尤为喜好,可在十里之外觅得。” 天九低头闻闻身上气味,除了酒香便是菜味,想来那香味只有嗜香蝶才可闻到。 “如何除去香味?” “生姜汁涂抹于腋下即可。” 天九未有动作,绿袖心下稍缓。 “你如何识破我们?又为何饮那毒酒?” “二位年纪虽大,双手却滑嫩的很,我早便看出俱是同道中人,并无把握在二位手里活命,只好饮了那杯毒酒,存于咽喉,而后咬破舌尖喷出,诈死寻找良机。” “天罡果然厉害!” 天九点头,边走边道:“天罡地煞数年来并无瓜葛,二位今日如将我杀死,地煞恐要遭灭门之祸。” “既然如此,将我二人放了,天罡地煞相安无事。” 绿袖言语轻缓,似有求饶之意。天九并不理会,慢慢走到添香身前。 “天罡地煞最好相安无事,不过我与你们却有账要算。”天九停在添香身前,将其拉起。 “你做什么?” “你对我做什么,我就对你做什么,我从来不做赔本买卖。” 添香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却不知是怕还是恨。 天九举剑在添香面前晃了几晃,忽地轻手一划。添香惊叫,胸衣衫划开,酥胸圆润犹如白瓷袒露于天九眼前。 天九将衣衫扯开,看罢添香颤巍巍的左胸红豆失望道:“左胸原来是没有印记的。” 添香羞愤难当,一脸涨红,泪珠滚滚而落。 绿袖大惊:“添香!你怎么样?” “这份羞耻我会记住,来日让你百倍偿还!” 天九大笑,将衣衫扯落,露出精壮上身,虽坚实如铁,伤痕却如长蛇盘身,恐怖异常。 “你想怎样?” 添香惊呼,却无法动弹,任由天九贴近。 天九将脸放在添香鼻尖。 “好好记住我这张脸,很多人还未看清就已魂飞魄散,今天让你占个大便宜。” 添香果真瞪起双眼,死死盯着天九瘦削的脸,眼中喷出的火似要将天九化为灰烬。当触及天九眼光之时顿时如坠冰窟,一股寒意浸身,继而怒火泯灭、冷彻心骨。 她说不出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空洞中隐藏的阴冷让她绝望,混沌却凌厉的暗光让她胆寒。 同为黑道杀手,天九显然高深的多,他做什么事都不夹杂情感,就连娇艳欲滴的女人半裸着身子在他面前也如同一条剥完皮的死狗,根本提不起任何兴趣。 添香突然觉得天九不是男人,而是进宫无望的太监,她很想亲自动手摸一摸,这个男人胯下也许也就只有可笑而已。 她暗自笑笑,莫名的失落却袭上心头,就像是自己也不是一个真正的女人。 “若不是门主传信与不可与地煞争斗,今夜二位已成死肉。回去禀报你家门主,天罡地煞同时接单击杀同一人绝不是巧合,其中定有人故意为之,挑起两方纷争,坐收渔利。” 天九说完转头便走,行到门口复又问道:“那对老夫妇身在何处?” 绿袖冷冷道:“柴房。” 矮小的柴房黑的如同浓墨,天九潜入在墙角蹲了片刻才将火折拿出。 火光下两张苍老的脸居然带着笑意,亮光乍起,两人回头静静的看着天九。 天九见二人不出声便知穴道被制,走近右手看似一抬却解开了两个人穴道。 “壮士,要杀便杀我,只是莫要伤了老太婆性命。” “要死死在一起,独留我在世,你个老儿可真狠心!” 天九冷笑:“还有比活着更好的事?” “你当然不懂,因为你根本不是人。”老妇白发凌乱,凹陷的嘴巴里牙齿几乎掉光,不过声亢激昂,毫无惧色。 小老儿低声责备,老妇又大声道:“歹人恶毒,定不会留活口,此时何必怕他!” 天九不动声色,许久才道:“死在我手里的都是些江湖好手,大多武功高强,不过临死之前无不是肝胆俱裂,尿裤子也是常有之事。” 略一沉吟又道:“既然二位不怕死,索性杀了你们,一个抛到西面沙河,一个驮在马背东去千里,可好?” 老妇怒极,目眦欲裂,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畜生!你死后定要堕入十八层地狱,进油锅,躺刀山,扒皮去肉抱火柱!” 翌日一早,天九又一次醉倒在酒肆,不过这次是真的醉了。 “伙计!上酒!你他娘的少兑点水,老子这是第十一壶,怎地还不醉!” 正倚在矮门框看日头的伙计偷偷白了一眼,弯腰走过来。 第6章 醉卧街头 “爷,本店绝不掺假,您海量。再来一壶?” “废话,再来三壶!” 不一会伙计端了三壶酒上来,外加一小碟花生米。 “爷,慢用,外送小菜一碟。” “伙计,我且问你。” 伙计一脸不耐:“这位爷,尽管问。” “二选一,一是和你家婆娘一起死,二是活一个,你选。” 伙计一撇嘴:“爷,咱讲点吉利的多好。” 那人眼眉一横,伙计不由退了一步,立即赔笑道:“都活成么?” 那人伸出瘦长干燥的手指笔画了一个二。 “二选一,选!” 伙计嘿然一笑:“婆娘死了再续一个便是,若是我死了我那婆娘岂不要给我戴绿帽子?要是让我选,我就选活我一个。” 那人一拍桌:“果然,活着便是最主要,死了便一无所有!伙计,答得好!答得好!” 不消片刻,三壶酒汩汩下肚,天九立时醉得透了,趴在凌乱的酒桌呼呼大睡。 “一大早便醉的如一滩烂泥,当真是个酒鬼,盯紧些,酒鬼大都银子不多,今日喝了十几壶好酒,怕是付不了酒钱。” 酒肆掌柜摇着头嘱咐了伙计三遍方才宽心。临近晌午,那人猛地抬头来。 “我怎的醉了?” 伙计接道:“这位爷饮了我家十几壶好酒,再大的酒量也要醉了。” 那人抬眼看了看门外,已有几拨人进来吃酒,方要掏银子,内搭里却空空如也,突地想起十几两碎银已给了昨夜的那对老夫妇,就连那三千两银票也一并送了。 老妇不解,将天九看做疯子,亦或是傻子,呆了半晌才拉着小老儿的手逃了,那脚下生风的劲,哪有一点老态龙钟的样子。 “伙计,今日出门走得急,身上……” “身上没带银子?我就知道酒鬼穷命,方才还给老子充大户,我看你这厮就是找打!” 说完一把扯住天九衣领,扯开嗓子喊:“掌柜的,这厮果真是个白吃货!” 不一会掌柜提着算盘冲将过来怒道:“给我搜搜身上有什么值钱的玩意。”伙计挽挽袖子,在天九身上摸了一通。 “身上比我还干净!” 掌柜听后更是暴怒,对伙计道:“你闪开些。”举起算盘就要打。 天九不躲反倒笑了。 “今日打了我,酒钱就算结了。” 掌柜停手冷笑数声,转头看看几个平日里常来的泼皮。 “将他拖出去打,今日的酒钱免了。” 四五个泼皮哄然而应,七手八脚将天九抬将出去,拳脚相加。 天九四肢大敞,没有一丝闪避的意思,不一会便口鼻窜血,面目青肿。 几个泼皮混乱打了一通,个个手脚生痛。天九躺在尘土中,除了面目有些血渍,周身僵直似是黄铜浇铸成的睡佛。 领头的泼皮暗暗的搓揉手脚,回头望望掌柜。 “掌柜的,还打不打?”. “怎地不打,打得他求饶为止!” 领头的泼皮皱皱眉,吩咐身边的秃头泼皮:“把短棒取来。” 秃头泼皮取了短棒发与众人,领头的吆吆喝喝,几人抡圆了又打。 天九眯眼看了看,叹口气翻翻身子,棍棒如雨,纷纷敲在背上。 “你们几个,停手!” 声音不大,却有种不可违背的意味。泼皮轻蔑的回头,却看到一匹昂头阔马打着响鼻,全身黝黑光亮,没有一丝杂色。 天九霍地一下坐起来,对面说话的是一个白衣青年,端坐在马上泛着耀眼的阳光,看不清面貌。 领头泼皮探头一望,白衣青年身后尚有百余骑,立时软了。 “你……此人是泼皮无赖,欠了酒家酒钱,该打!” 白衣青年一笑:“若是一般的酒鬼,此时早便被打死了。” 领头泼皮醒悟,不由退了一步,天九已然拍拍尘土站起。 掌柜慢慢走出,众骑中一人下马扔给他一锭银子。 “酒钱我替他付了。” 白衣青年一笑,打马便走。 天九身形一瞬,掌柜的一锭银子却到了他的手中,接着反手一抛,复又飞到白衣青年手里。 “不必了。” “把帐结了,总比你挨打受辱好的多。” “挨打便是为了抵那酒钱。” “你一身武艺,居然甘心受辱,可悲。” “这只是我的事,你何须多管闲事?” 白衣青年语塞,身旁已有数骑探出,骑手拔刀在手,神情彪悍。白衣青年轻手一挥,人马退下。 “阁下日后若有难处,可到和武庄寻我,在下薛真义。” 天九暗道:“这便是了,和武庄今日为岳藏锋奔丧,身后的上百人马简直是耀武扬威。”想罢并不动声色。 “谢了!” 天九一拱手大步走出,转瞬绕进弄巷内不见踪影。 “义儿,数年江湖历练,眼光愈加犀利了。” 身后一个紫脸的汉子催马上前,大队人马逶迤而动,对薛真义说道:“且不说那几十棒打在身上如击厚革,但看一双手掌,骨节分明、干燥有力,握刀剑之兵少说十年。” 薛真义若有所思,那人一笑,又道:“因何要他寻你,他顶多算个落魄的武师。” “他的眼。他的眼中有种煞气,冷的要命,定不会是泛泛之辈。” 紫脸汉子沉吟片刻,对环视身后人马道:“咱们记住了,对他一定另眼相看。” 天九不知觉走了几条街,忽听一声如蚊鸣:“西半里破宅。” 向西行了半里,果然有一破败宅院,当中大屋已坍,四周石墙倒还坚挺。天九轻身跃进院内,只见一人灰衣飒飒,正负手而立。 “薛真义为何帮你?” “不知。” “三千两银票哪里去了?” “温柔乡里度日月,你管我怎么花。” “天九,你再如此,我可要禀报门主……” “风水,少拿他来压我,大不了一死!” 风水转身冷笑,伸手一摊,白纸凭空飞起,飘飘落下。天九伸手取过,却是张三千两银票。 “用命换来的银子,怎可胡乱给了不相干的人。” “你将那对老夫妇怎么了!” “天九,门主教诲你可记得?” “他们人在何处?” 第7章 身世之轴 “无情无义,无亲无故,无喜无悲,无怒无惧,天九,八无之戒你犯其五,已是大大的不妙啊。” 天九冷笑,手指骨节啪啪轻响。 “天九,要知无辜击杀风水,要受凌迟之苦……” 风水面色发白,音色颤抖,绷身戒备。 一阵清风袭面,天九短剑已抵在风水眉心。风水疾退,短剑如影跟随,依旧抵在眉心。 “何必为萍水之人伤了和气……” 话语之间风水不知如何动作,已飘飞两丈开外。 天九未加追赶,只是待在原地垂手而立,短剑却不知何时收回。 风水微微喘息,冷汗上眉,见天九不动方才稍稍松口气。 “我只是收回银票,教他们吃了忘忧散,将最近之事忘却罢了。”. “我的事与你无关,再若造次,门主也保不了你!” 风水打个哈哈,干笑几声。 “无论如何,你眼里还是有门主的。” “今日何事?” “尽快击杀此人,酬银五千。” 风水言毕,将一卷轴掷给天九,而后身形闪动,逃也似的去了。 天九打开卷轴,上画一人头像,旁有小字注解。画中人像为一老者,白须飘飘,左面下有一刀疤。 “此人现名曾卫,隐于峨眉山下东二里作一猎户,十五年前,江湖人称黑影杀,一手九幽白骨鞭杀人无数……” 天九默默读完小字面色凝重,此人虽默默隐于远山,武功却诡深莫测。思了片刻,天九忽地一笑。 “曾卫,你我或有一场恶战,或你死,或我亡,想必痛快之极!” 一处山林蔽日,双目灼灼有光。一张弓开满月,利箭如飞而至。 噗地一声轻响,长箭死死钉入麻羊脖中直没箭翎。麻羊四蹄空踏,哀嚎几声,慢慢没了动静。 一白头老者身形矫健,自浅坑处跃出面带喜色。 麻羊足有百斤,老者单脚一勾,麻羊竟腾空而起落在老者左肩。老者大手拍拍麻羊,自语道:“今日有你,两日不必进山,快哉!” 峨眉山山势巍峨,山下白石小屋更显奇小。屋内干柴火盛,正哔剥作响。白头老者手脚飞快,已将麻羊剥皮去骨,红红白白的煮了一大锅。不多久肉香四溢,老者脸色更是快慰,起身烫了一大壶酒。 “屋内可有人?在下赶路忘了时辰,可否借住?” 屋外突地有人问询,老者并不为意,峨眉山乃川内名山,游人络绎不绝,偶有迷路或观景忘情之人借宿也是常有之事,想必屋外之人定是其中一马虎之人,于是放下酒壶开了木门。 屋外是一短衣青年,正翘脚观望,老者此时开门倒把他吓了一跳。 “老夫家中简陋,恐是怠慢了你这小哥。” 青年一怔,随即哈哈一笑。 “此时这小屋便如皇家宫殿一般,怎能说简陋?老丈说笑了。” “既如此,里面请!” 屋内石墙平整,挂满鹿角兽骨。北面一松木座椅古朴,竟搭着一张硕大虎皮,青年托起虎尾轻轻抚摸。 “老丈好本事。” 老者微微一笑:“山野之人靠些粗笨把式糊口罢了。” “听老丈口音,并非当地人士……” “同为天涯沦落,为何还要询问出处?” 青年一怔,随即会心一笑。 “怪不得你不问我从何而来,来此作甚。” “今日来,明日去,匆匆一面便不可再见,何必执念来者何人?” 青年听罢不再言语,独坐在侧看着锅内翻动的红肉倒有些饿了。 半个时辰后,肉熟酒热,两大碗麻羊肉冒着腾腾热气已然在桌。 “小哥,山里面清苦,酒菜粗鄙,莫要嫌弃。” 青年稍一犹豫,慢慢起身道:“既如此,多谢老丈。” 二人对坐,老者将青瓷酒杯斟满。 “陪老夫畅饮一番,如何?” 酒杯如脂似玉,酒水在杯内若琥珀琼浆,散着浓郁的酒香。 “如此好酒,怎可推辞。” 青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老者一笑,随后饮尽一杯,大呼痛快。随后二人你来我往,喝酒吃肉,不觉间竟将一坛酒喝干了。 老者脸色微红,忽地肃然道:“我隐迹在此十余年,想不到还是被天罡寻到了。” 青年脸色苍白,漠然道:“你已知晓我身份?” “天字第几?” “九。” “天九,你我本是同门。” 天九微微一惊,复又平静道:“你便是天二?” 老者长叹一声,道:“老夫曾卫,天二早便死了。” “天二亦或是曾卫又有何区别?” “天二杀人,曾卫不杀人。” “不,天二杀人,曾卫杀过人。” 老者微微颤抖,一丝痛苦之情闪过。 “你因何知我是天罡之人?” “你我同门,行走立坐均有相似之处,加之手掌间磨茧之处相若,便知你是天罡中人。若不是方才你杀气毕露,你我还可再喝一坛。” “既然早便知晓,那为何不暗中将我杀死?” “曾卫不杀人。” “可我要杀你。” “你不必杀。” 青年冷笑:“在天罡之时,你可有不必杀之时?” “有。” “何时?” “十九年前。” “为何?” 曾卫面色发紧,似是不想提及此事,沉了片刻道:“天罡规矩你已知晓……” “哪条门规?” 曾卫稍一迟疑道:“得利之则第三,凡杀得五十人者可获身世之轴。” 天九面露狐疑之色:“我只知杀得百人者可获重生,未曾听闻此条。” 曾卫咦了一声,道:“未料想多年后门规居然有所变动。” “身世之轴是何物?” “你可知你身世?” 天九一怔,随即道:“我本就是无根之人,身世同为虚无缥缈之物,何须知晓。” 曾卫叹道:“世人皆有父母……” 天九冷笑:“天二,你我都是潜世的恶鬼,只为杀人而生,如何能称之为人?世人算什么!见了你我便如蝼蚁一般,任由宰割!” “人可变鬼,鬼亦可成人。” 天九冷道:“天二,你永远变不成人,那些你亲手变成鬼的人不会答应。” 曾卫脸色煞白,胸中翻腾犹如巨浪滔天,嘴唇蠕动却一句也讲不出,沉吟半响,终于一口鲜血狂喷,激起一蓬尘埃飞舞。 第8章 曾家父女 天九知良机已到,抬手袖箭如电射出,短剑亦分刺曾卫咽喉。 曾卫一声暴喝,右手雁翎刀扫断两支袖箭,左手抛出木凳,身子翻腾飞起。 天九侧头闪过,只觉左脸生疼,却被木凳劲风扫出几条血痕,短剑也随之刺空。 “且慢!” 曾卫大喝一声,犹若巨雷,天九只觉脑中轰鸣,不由停手。 “老夫早晚难逃一死!却不愿见你执迷不悟,再造杀生之孽!” 天九杀气升腾,被曾卫一喝却消了五分。 “天二,你今日必死,何须废话!” “既是必死,何妨可听我一二?” 天九冷哼一声,收剑不语。 曾卫长叹一声,道:“当年我杀得五十人之时,天罡将身世之轴交予我,照轴中记述,我乃开山神锏曾长千之子,多年前家父被峨眉卓清师太所杀。 文中言之凿凿,将家父如何被杀,我如何被收至天罡描述极为详尽。为此,我满腔仇恨,寻峨眉卓清师太报仇。” 天九截口道:“卓清师太临风覆雨剑高绝无双,内力浑厚更是少人匹敌,你找她寻仇……” “不错,卓清师太武功超绝我如何是她的对手,若不是她手下容情,我早便化为一片血雨了。” “她为何不杀你?” “杀一人不如教化一人。” “卓清师太果然有趣……” 曾卫颓然失色,单掌一拍木桌,青瓷酒杯未动,杯中酒却激射而起,流入曾卫口中。 天九不为所动,双脚微分,躬身紧绷,似要一跃而起。 “家父当年独霸一方,做过不少伤天害理之事。” 曾卫苦笑又道:“卓清师太为江湖除害与其交手。家父大败,竟将家母做要挟,以求活命。卓清师太大怒,誓要除去家父,未曾想他心狠如斯,将家母右臂砍去。” 天九眼眉耸动,不觉心下凄然。 “如此狠辣,倒算是个人物。” 曾卫徐徐又道:“师太无奈,假意纵家父离去,待家父转身逃离之时,一招离心归巢抛剑将其杀死。” 天九不语,心中似有一物堵塞,不得畅快。 曾卫沉了片刻,抬头望了一眼,道:“卓清师太将家母收治,伤好之后家母留信悄然离去。信中言道家父虽对她不义,但她腹中却已有曾家血脉,万不可再受师太恩惠……” 天九慨然不已,不由道:“好……” 曾卫惨然一笑:“之后如何进入天罡,我也无从知晓。身世之轴所言断然是不可信了。” 天九方要答话却听屋外脚步窸窣,正在分神之际,曾卫突地一刀劈来,势如电闪。 天九冷笑就如预知一般疾步后撤避开,左手掷出一枚燕形镖直奔曾卫左臂。 曾卫侧身闪过,天九趁机欺身而入,短剑暴涨一尺却成了三尺长剑直刺咽喉。 曾卫一惊,雁翎刀横斩如风,天九低头侧身,舒臂一展剑走偏锋刺中曾卫左手腕后全身而退。 曾卫手腕鲜血如柱,一声大吼:“昭然、韶娣,快走!” 刀风龙吟、如飞而至,天九堪堪避过,竟轰然一声钉入石墙,只露刀柄,激起大朵火花。 曾卫大喝,手中无端多出九节白骨鞭,森森白骨衔精钢镖头,如巨蟒吐信、摇头摆尾,怪啸而来。 白骨鞭怪啸刺耳,摄人心魄,天九却不为所动,不退反进,踏中宫出剑。 曾卫眼眉耸动,白骨鞭却如活的一般,凭空急转,奔天九后心袭来。 天九似是未曾觉察,剑光闪动,直刺曾卫胸前大穴。 二人赌命拼杀,谁快便可胜出,曾卫不禁咬牙暗道:“生死就此一招!” 内力催动,白骨鞭愈加迅猛,眼见便刺入天九后背。 天九突地俯身,右腿后踢正中白骨鞭最后一节,白骨鞭猝然腾空而起,曾卫回撤已然不及,只见剑如光闪、煞气凛然。 曾卫心知大势已去,闭眼受死,却听两声娇叱、铿锵数声,两柄长剑如蛇将天九手中剑缠住。 曾卫睁眼观瞧,两个少女翩然舞剑,如仙子灵动,将天九挡在身前。 “你们速速离开,不可恋战!” 曾卫一旁观望,白骨鞭投鼠忌器,无法加入战圈,不由厉声大喝。 二女并不答话,红唇紧闭、杏眼圆睁,双剑上下翻飞,剑剑不离天九要害。 天九冷笑一声,脚下幻步移踪、忽左忽右,手中剑指东打西,将二女双剑一一避开。 几十招过后,二女剑势变缓,已是攻少守多,天九则眼眉舒展,剑招愈来愈急,将二女逼退一步。曾卫心知不妙,抛了白骨鞭,挥拳加入战圈。 二女原本双剑合璧、守势严密,一时半会也不至落败,不料曾卫空手入白刃,加上左腕已伤,反倒打乱二人剑招。 天九登觉压力大减,专刺曾卫左侧。曾卫肉拳无法抵御,二女忙于解救,剑招已乱。 “撒手!” 天九一声低喝,一剑猛挑,左面少女长剑应声飞起,钉入房梁震颤不已。少女骇然大惊,急忙飞身取剑。. 天九一剑横封,逼退曾卫与右面少女,顺势左手一抬,袖箭破空而出,少女一声哀叫,已然中箭落下。 曾卫大惊,伸手去接,右面少女也剑招大乱,不几招,只觉脖间一凉,天九已将剑尖顶在咽喉之上。 “你自行了断吧!” 大战之后,天九竟无一丝喘息之声,只是眼中冷厉之色更甚,已泛出几多血丝。 曾卫恍然大叫:“手下容情,千万不要伤了她。” 天九不语,用脚一踏,将地上的长剑震起半尺,随后一脚踢到曾卫的手里。 曾卫信手抄起,低头看了看闪着暗光的长剑,又转头看了看在地上呻吟的女儿,缓缓举剑横在咽喉。 天九手中的少女嘶声呼叫:“爹爹!不要!你白白死了,这阴毒之人也不会放过我们!” 天九内心并无一丝波澜,只觉得眼前所谓的父女情深可笑极了,眯眯眼轻轻歪头冷嗤一声:“婆妈!” 耳边蓦然传来破空之声,只觉右肩胛骨处如受重锤之击,发觉之时前胸那处已经爆裂开来! 第9章 峨眉掌教 伤口好似牡丹花开,一股热血喷溅而出,直将少女满头满脸染得血红。 天九一声不吭,不敢回头,手中短剑竟还未松手。 不过这一击委实过重,手中只剩一分不到的气力,长剑飞快的在少女粉颈环了一圈,只留下半寸深的血槽,而后双脚猛然蹬出,喀拉一声撞开身前的木栏之窗翻滚而出。 他已经看清穿身之物,乃是一颗暗红色的佛珠。那颗佛珠透胸之后啪的一声又嵌入木柱之内三寸之深。 出手之人内力之强已臻化境,自己又是背身相对,情势极为凶险,只好先行冲出保命。 不知何时,门前站着一个灰衣佛帽的白眉尼姑,挡住了如水的月光。 见少女脖颈间血流如河,急忙道:“阿弥陀佛!韶娣……”刚要上前相扶,身后却有寒意袭来,长袖回身一摆,一股猛烈罡风劲吹而去,却全然扑空。 少女惊叫道:“上面!师父!” 天九左手持剑从天而降,眨眼便已刺到白眉尼姑眉心。只听铮然一声爆响,长剑应声断为三截,天九左臂剧痛酸麻。 原来又是一颗佛珠射来,任是目光如电,也未看清尼姑是何动作。千钧一发之际仍是不肯死心,弃了短剑左掌全力拍下。 白眉尼姑一声低吟:“我佛慈悲!” 电光火石之间举掌微吐,啵的一声闷响,天九身子如轻燕飞起,呼的一声冲破茅草屋顶。 少女手捂脖颈,指缝间渗出滴滴血珠,猛然跳起叫道:“我去追!” 白眉道姑轻轻摆手:“善哉善哉,他的身手匪夷所思,且困兽犹斗,追他不得。我看看你伤势如何?” 少女摇摇头,眼眸之中流出泪来:“不妨事,多亏师父出手相救,否则,韶娣这颗头算是保不住了!”伸出血红的脖子给尼姑看。 尼姑看了微微皱眉,心疼道:“怎么不碍事了,净逞能。”连忙取了绢帕轻轻擦拭。这时屋外传来众多女音,纷纷娇滴滴的喊着师父。 白眉尼姑轻声道:“快些进来照料昭然和曾施主。” 一群年轻的女弟子,或尼或俗,呼啦啦冲了进来,见三人受伤倒地,忙不迭的叫道:“快些!快些!取药……”还有几个扑簌扑簌的掉下泪来。 昭然左小腿中箭,贯穿前后,曾卫已挥剑将箭支斩断,不过血流渐渐变为微黑,众人见了惊骇不已。 “糟了,卓清师太这箭有毒!” 曾卫脸色惨白,望向卓清师太之时双唇颤抖不已,却见她面色发紧,脚下已然不稳,身前弟子上前相扶,慌乱说道:“师父,你怎么了……怎么了!” 卓清师太武功超绝,已经近百岁的年纪,众人何曾见过她有过一丝不妥?如今脚步不稳,岂不是天大的事情。 卓清师太扶额道:“老了老了,居然着了天罡小儿的道。” 说罢自点身上七大穴位,取出一小瓷瓶,倒出四颗丹丸,分别给了曾氏父女,自己也唌下一颗说道:“幸亏老身存着这几颗清风玉露丸。 不过为求稳妥,你们赶紧运功驱毒。”说罢自行寻个干净之处席地而坐,蹙眉运起神灯照经驱毒。 天九借势飞出屋子,落地之后向东狂奔,口中不住咳出血块。 左臂折断,胸前尚有一偌大血洞,刚才那一掌胸腹之内翻江倒海,便已知内伤极重,再要耽搁恐怕即刻倒毙。随即摸出一颗血红色的丹丸抛进口中大口嚼开。 丹丸之内乃是虎、豹、熊、鹿四兽之血,加上百十种霸道补气良药凝练而成的血精,叫做四兽回血烈丹。 丹丸裂开之后似是在口中炸开,浓郁的血腥之气令他头脑立时清灵,浑身痛感皆无,趁着夜色一口气奔出二十里地,寻一个荒草茂盛之处一头栽了进去。 此时所有精力耗尽,耳目嗡嗡鸣叫,浑身已无半分力气,挣扎几次也只是微微抬头罢了。 只能死死盯着着漆黑的密草缝隙,里面藏着一只同样奄奄一息的小虫,正翻过身子来努力地蹬着腿。天九笑了笑,眼皮渐渐加重,直至再也睁不开。 濒临绝境,天九心中反倒极为平静,嘴角一撇:“不靠烈酒,老子许久都没有如此困过了……好……的……很……” 而后便如沉入黝黑深湖,身子不断下落,无数的淡黄色水草摇摆着修长而细软的身子,就像是青麻那纤细的腰肢…… 一只长手忽然击破水面,娴熟的抓住天九的发髻将他从水里提起来,随意抛到一只鞋状小舟之上喝问道:“死了没有,天九!” “还没!” 天九随即笔直的站在湿冷的木底上,小舟晃晃悠悠,他却一动也不动。 提起他的乃是一蒙面的汉子,长手长脚、虎背熊腰,眉眼之间尽是冷漠,左手拿着一壶酒仰脖灌了一口,随手抛给天九:“数九寒天,你在湖里泡了几个时辰,再不喝点烧酒,恐怕是要风寒侵体了,喝!” 天九并不迟疑,将一壶酒一股脑的倒进嘴里,浑身极快的生起一股暖意,张口吐出一大串冰冷的白气。 那人见了哈哈大笑,指着舟头上的一大坛子酒说道:“你这兔崽子酒量比老子我还要大,再要这么下去,一坛酒恐怕是不够了!” 天九脸色木讷,淡淡地说道:“这酒是给我配的,你少喝一点一坛也就够了。” 那人面上一僵,打个酒嗝骂道:“你这狗东西,这要是寻死么!” 天九身形一闪,右手如箍,已经死死抠住那人的咽喉,小舟却并未沉浮,好像舟上的人根本没有动过。 “你陪我五年了,前两年你将我打得跟狗一样。第三年的时候我就可以和你打个平手。 只不过我还是和其他人一样,装作打不过你的样子。第四年的时候,我自信可以轻易将你杀了。 而如今,你在我手中已经成了阿猫阿狗,只要我手下轻轻发力,你便要变成哑巴,悄悄地沉入湖底,安安静静的待着,直至化成一堆枯骨!” 第10章 半夜野狼 那人不能言语,喉咙里传出咯咯咯的声响,从未有过的恐惧袭遍全身。眼前十四岁的孩子居然有如此快的身手和令人可怖的力量,这些都是他从未想过的。 天九看出他眼中的绝望和惊恐,将手松开又瞬回原处。那人捂着脖子半晌都不敢开口,直到天九说道:“时辰到了,回吧!” 小舟在芦苇荡深处无数狭小水道里无声穿行,在一处水闸前停住,有人在暗处说道:“天几?” 天九刚要答话,脖颈随即被禁锢起来,那人恶狠狠地对着天九的耳边吹着浓重的酒气:呼……呼……呼…… 天九啊了一声猛然惊醒,一张毛茸茸的长脸耷拉着血红的舌头,发出令人作呕的臭气,正向他脖子舔过来。 天九侧身避开,左手往回一抬,只听一声凄厉哀鸣,身后一只半人高的灰狼眼窝中箭,在黄草之中不住翻滚。 天九左手咬牙一撑,身子迅疾翻滚回去,咬牙在它耳根处扎了一刀,那狼流出汩汩热血再无声息。 天九俯身在它泉水一般的血口处贪婪地吸吮,咕咚咕咚的喝了五大口,这才龇牙咧嘴的半坐起来。 抬头望望夜空悬垂的明月,又看看自己耷拉的左臂轻轻摇头,自语道:“老尼姑看我不起,居然手下容情了。 若不然,那一掌早就将我心脉震断了!不过好心总会坏事,我的暗幽毒散总该见效了,你们现今不死也得丢半条命去。” 不远处窸窸窣窣之声传来,一股腥臊之气直透鼻尖,天九暗道还有一只恶狼寻味而来,索性眯眼躺下装死。 不一刻,一只比方才身形大一半的白狼,双眼闪着红光蹑脚靠近,见那头灰狼死得透了,上前用前爪扒拉几下,流着粘液的口中发出呜呜的哀叫,围着狼尸不住的转着圈,完全不将天九当回事。 也不知道转了几圈,白狼扭头看着装死的天九,忽然一声狼嚎,呲着牙疯冲过来。 天九动也不动,等白狼硕大的头颅抵近胸腹猝然出手,右手短刀直刺进其前腿之下,一举将狼心扎破,而后向外翻滚出去。 白狼吃痛,身形依旧前冲,扑通一声以头抢地,大嘴仍是用力咬了两下这才不动。身下血流如注,天九喘息甫定,伸手在白狼头上扇了两巴掌:“小狼崽子,谁让你惹老子了!” 身后传来奶声奶气的呜呜声,两只胖乎乎的白色狼崽子扭着圆滚滚的屁股,笨拙地跑了过来。见到真铁不仅不怕,还颇有兴致的歪头呆了呆,又低头看看倒毙的白狼。好似又变得极为快活,蹦蹦跳跳的钻到白狼肚子下面寻奶吃。 天九举起短刀停在半途,脸上显出迷茫之色,而后摇摇头:“今夜我是怎么了?杀个狼崽子居然迟疑。”索性不去理会因争抢吃奶位置而呜呜示威的两只小狼,弓身向东赶去。 天色微明之时,城门已然大开,真铁在路上抢了一个老丐的破烂衣衫换下血衣,甩给他一把碎银子,这才在守卫的喝骂声中混进城里。 锦城之内山路万千,属芙蓉巷最为热闹。不过此时鸡鸣狗吠声远,商铺全都关门闭户。 天九走到巷子尽头的一家客店,在门环上敲了七下,三短四长,门内传来低低人声:“可是远路来的客人?” 天九精疲力竭,煞白如雪的脸贴着黑漆漆的木门说道:“不远不近,却是老家来的天大的客。” 门内的人似乎吃了一惊,向其他人喊了一声:“天字号的,快!” 吱呀一声轻响,天九顺势趴到门内。里面有三人,两人见状蹿步出手扶住,另一人随即闭门,将天九架到内院西屋之内,掀开南墙的粉红色的床帐,从一处暗道之中下了台阶。 两人将天九扶到地下暗室的一张一丈有余的石床之上,一人转身吆喝道:“一眼死!一眼死!来客了,快来看看还成不成,天字号的!” 一人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走了进来,见石床上瘫如烂泥的天九啧啧两声:“活不成了,死定了!” 一人撇撇嘴笑起来:“哎哟哟!一眼死就是一眼死,只一眼就知道没救了!” 这时关门的那人脸色阴沉的快步走了进来,有些怒气地说道:“我告诉你齐松章,这可是天字号的,轻易到不了咱的地界,要是让他轻易死了,只怕门主会降罪你我!” 一眼死拍拍身上皱皱巴巴的锦衣,低头说道:“你是堂主你说了算……” 嘴角微动也不知嘟囔些什么,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掌扯起天九的左手把起脉来。 一双三角眼中的棕黑色眼珠上下转动,脸色忽阴忽晴,良久才说道:“按理说,他受了如此重的外伤和内伤,早就该死在半路了。不过怪得很……” 掰开天九的嘴巴用力闻了闻,旁边三人看了皱着眉头悄悄退了一步。 一眼死忽然大笑:“哈哈哈,是了是了!这小子居然有天罡秘制的四兽回血烈丹,若不是手下有五十条以上的人命,绝不会有这种珍品灵丹!而且一年也只给一颗而已。” 见三人脸色难看又不屑地说道:“这人吃了那灵丹,口中香得很,你们怕什么?不信过来闻闻。” 堂主白了他一眼,冷面问道:“究竟能不能活?” 一眼死得意地说道:“有我在,死不了的……” 堂主骂道:“方才你只看了一眼就认定他死定了,那之前有多少人被你这庸医害死了?” 一眼死哼了一声:“我看生死向来无错,只是这小子与众不同罢了!” 说完自怀中掏出一个油乎乎的皮袋,咬着牙在皮袋子里一阵摸索,终于捡出一个掉了瓷小黑瓶,胡乱倒出二十几颗小黑丸,扒开天九嘴巴一股脑的全倒了进去。 转头对三人幽幽的说道:“我说堂主啊,药我给他吃了,为的是化瘀通脉,不过此药效用凶猛,尚需内力守护,你们三个过来给他输些内力,越多越好。” 第11章 一股真气 堂主稍一迟疑,一把将两人推了过去:“此人的命,比咱们整个堂口人的命加起来都要金贵,耗费些内力怕甚!” 一眼死将天九扶起,三人跳上石床,三双手掌抵在后心为其输入内力。 三个时辰过后,一眼死睡眼惺忪的走过来为天九把脉,过了一会便轻轻一笑:“霸道!霸道!”转头对堂主说道:“好了,好了,这小子胸内淤血已化,筋脉也渐渐通了,停手吧。” 三人身上已有了淡淡的热气,闻言收掌暗自运功,纷纷吐出一口浊气。 一眼死等三人下床,举掌在后背嘭嘭嘭的连击三掌,又将铜盆放到天九身前。 只听哇的一声惨叫,自天九张口喷出一股黑血,而后浑身打了一个摆子,双眼豁然睁开,冷冷道:“谁是堂主?” 那堂主见天九眼中极寒无比,似乎蕴含着无尽的杀意,连忙颤声回道:“小的姚八鼎,便是青龙舵烟雨堂堂主。” 天九自觉内伤虽是平稳,但似乎有一股真气如长针一般在奇经八脉之中窜行,稍一运功那长针就转头扎在心窝,令他生不如死,不由怒道:“谁给我医的伤?” 一眼死搓搓胡子,懒洋洋地说道:“在下齐松章,您的伤便是我治的。” 天九见左臂已经被夹板绑住,伸出右手:“你再来替我把脉……” 一眼死眼珠一转,急忙上前把脉说道:“您可是有何不适?” 天九一脸冷峻,默而不语,一眼死不由心下惊慌,闭目仔细诊疗,足足沉了半个时辰才恍然大悟一般的说道:“好厉害的内力!” 姚八鼎脸色一变:“怎么回事儿?” 一眼死缓缓撤手,捋须说道:“看来,天字号大爷此次对敌的乃是一位绝顶的高人,虽是经我医治稳住了内伤,却……” 天九不耐:“却什么!” “您别焦急……我探出你体内多出一股子外来真气,在你体内恣意游走,且单凭你现今的内伤无法化解。但凡您一动用内力,那股真气便如一柄利刃直冲心脉,令你痛苦不堪……依我看,这是神灯照经所致。” 姚八鼎悚然一惊,脱口说道:“卓清师太!”又连忙啪啪扇了自己两个嘴巴:“小的该死,万不该透露大爷此行之敌!” 天九摆摆手:“无妨!此次我的确与卓清师太有过交手。” 几人听了无不惊异,姚八鼎瞪大双眼:“敢问大爷……乃是天字第几号?” 天九伸出右手比了个九的手势,转而问齐松章道:“你的医术尚可,可有法子祛除我体内的这道真气?” 一眼死看到九的手势与他人对望一眼,赞叹道:“我们几个还当天字号的九爷乃是中年的汉子,却未料想是个俊后生,可敬可敬!” 叹口气又说道:“只不过,我一眼死的医术着实有限,九爷此次内伤颇为奇特,也只有我师兄百草居士文昌虎可以一试。” “他现在何处?” “我师兄归隐深林、深入简出,在云顶山南麓的翠屏障隐居,九爷稍待……”转身去了外面取来纸笔,寥寥数笔、龙飞凤舞,写着:“此人为小弟好友,因受内伤弟不能医,特向吾兄求援,万谢!署名寒文。” 写罢将纸张双手递给天九:“他见到此书定然会出手相救,不过我师兄脾气古怪,你莫要多言,只管等他医你就好。” 天九接过纸张,左手指飞速摆动,一瞬便将纸叠成五星的形状放进胸搭之内。 一眼死等人只觉眼前一花,见了此等手法又是一惊,天九手指灵活便如变戏法一般,知道他真是深不可测,张着口不知该如何恭维。 天九左手一招,将纸笔哗的一声吸到掌中,而后俯身画起画来。 姚八鼎满脸堆笑,扯扯一眼死,耳语道:“九爷方才的手法你可看清了?” 一眼死低声回道:“九爷高深莫测,岂是咱们凡夫俗子这一双庸眼能看破的?” 姚八鼎嘿嘿一笑:“你这老小子,从未见过你服过谁,怎么今日对九爷五体投地了?” 一眼死胡子一吹:“能在卓清师太手下过招而不死的,当今江湖你找出几个来我瞧瞧!她的神灯照经已臻化境,除了世外五老之外,任谁也走不过一招!九爷不过二十岁的年纪,已然可与之对敌且全身而退,我老齐还能不服?” 两人谈话之时,天九眼眉微皱,边画边说道:“你们几个也不用太过高看,便在外间等候吧,半个时辰之后再来见我。” 四人依言悄然退出,天九跳下石床专心作画。半个时辰之后,五尺见方的宣纸上画满了图形。 忽然间,天九体内真气攒动,手中笔不自主掉落在地,一时间心窝剧痛、冷汗频频,险些跪倒在地,费力扶着床沿勉强站定,半晌才又慢慢平复。 “姚八鼎,齐松章……进来。” 四人就在隔壁候着,听了声响忙不迭跑进来。一眼死见他脸上苍白且挂着细汗,问道:“九爷……您无碍吧?” “我还能撑多久?” “九爷说笑,您内伤虽重,那股真气却不足以致命。只不过耽误的久了,那真气肆意妄为,会慢慢的将你的内力耗尽。” 天九点点头,左手一扫,将那张画纸扇起,飘飘落到姚八鼎身前。 姚八鼎慌忙接住,四人围拢仔细观瞧,许久才问道:“九爷,这些图……作何用处?” 天九将左臂袖子撸起:“我左臂上的袖箭弩、如意剑都被卓清师太震坏,身上的袖箭也所剩无几。 这些图乃是具体打造示意,你们寻个高明的铁匠给我再重新打造,这些银子你们几个拿着。” 将三千两银票扔给姚八鼎又嘱咐道:“再者,我去寻文昌虎这些日子,定要将我的事向你们分舵的风水禀报,要他半月之后此处等我。” 姚八鼎见了银票两眼放光,急忙捣蒜一般的点头说道:“一定!一定!” “可有酒菜?”天九顿觉腹内空空,又补充道:“烈酒!” 第12章 讨要宝物 姚八鼎一笑:“咱们堂口不缺的就是好酒,劳烦九爷在此稍等,我们几个上去制备,稍等……稍等……” 几人转身出了暗室,关了床板之后,一眼死上前伸手拦住姚八鼎说道:“姚堂主,要不是我将九爷救活,这银子能轻易到你手上?” 姚八鼎将银票收好,撇撇嘴:“他要是死了,身上的东西岂不是都是咱们的 ,你这话简直是画蛇添足了!况且这是九爷打造兵器所用……” 一眼死两眼一瞪:“天字号的大爷来此打造兵器,焉用自己出银子?此事上报舵主担了便是,这银子压根用不着!” 姚八鼎见无法搪塞,只好软声说道:“这银子要分……那也得是等九爷离去之后再行定夺。”双眼望向另外两人,其中一人附和道:“堂主说的是,先放在他那处,等九爷伤愈,回京之后咱们再分不迟。” 一眼死环望三人两三次才说道:“此事便先如此,若是反悔……我齐松章却也不是三岁的小儿!” 姚八鼎敷衍一笑,出门大声道:“老温!老温!赶紧炒几个拿手小菜,再热上一大壶西塘烧干,有贵客伺候。” 一老翁应了声,在柴房内丁丁当当的忙活起来。 岳藏锋风光大葬,江湖各派各自遣来要人吊唁,其中还不乏些官宦之人,光是吊礼的银子已过五万两之多。 岳览晓跪地叩谢不下千次,直将额头磕得乌青。好容易挨到岳藏锋入土,这才缓口气在无锋厅里闲坐。刚刚啜了口热茶,门外的青年仆人轻声说道:“少……庄主,和武庄薛少庄主前来拜见,想是要告辞回乡了。” 岳兰晓微闭双目才缓缓起身,示意丫鬟将茶撤下负手说道:“请到此处。”自己则走到门口相迎。 不一会,薛真义走路带风大踏步而来,腰间挂着一柄绿鞘长剑,吞口那处宝石星星点点,极为显眼,与一袭白衣玉带甚是相配。 岳览晓见了心下稍稍一动,细眉一弯,满口笑道:“大哥!近日来,劳烦您和师伯为家父丧事奔波,实在是惭愧。”说罢双腿虚跪而下。 薛真义当了真,急忙跑了几步伸手将他托举起来。岳览晓身形细瘦,面相也似女子。 薛真义膀大腰圆,乃是一条高大的莽汉,将岳览晓托得离地半尺才轻轻放下,不由道:“岳叔伯受人暗算枉死固然令人心痛,不过你也莫要太过伤心,定要保重身体。毕竟暗算之人尚未现身,无锋庄仍在危机之中,我与你师伯走后,还是要靠你一人支撑。” 岳览晓心道你这舅子哥气力委实大了些,也怪小兰仙这骚货,之前夜夜笙歌,将老子身子都掏空了,嘴上却连连称是,将薛真义往厅内相让。 薛真义轻轻摆手:“咱们自家人也不必客套。我今日来一是和你道别; 二是爹爹让我向你传达,你与真儿的婚事不会因此事而有何变故,只不过无锋庄遭此大难,此事需往后延些日子才好,你意下如何?” 岳览晓早便料定此事,随即回道:“全听师伯安排,小弟定会挑起无锋庄大梁,干出一番事业,那时再向师伯提亲才顺理成章。” 薛真义之前听旁人讲他荒淫无度,乃是一酒囊饭袋。岳览晓此番说辞极为妥帖,眼神之中俱是坚毅笃定之色,心中不免起了疑心,暗道人言可畏、众口铄金,满意地回道:“你能有如此心境,我便放下心来赶路了。家中诸事繁杂,这就与你告辞了,保重!” 岳览晓将薛真义送到大门外,直至几百人马转过路口,这才转身回庄。身后七雄之中仅存的大、五、六雄神情憔悴。 大雄身材魁梧,较岳览晓大上两圈。此时对立身前,更像是一座大山威压,瓮声瓮气的拱手说道:“少庄主,七雄保护庄主不周,令他……又在一夜之间折了四人!实是颜面扫地,无法在庄内忝面为宾,特向少庄主辞行!” 岳览晓击杀二雄等人之时,大、五、六雄正在庄内血战来敌,自然对此事无从知晓,只当四个兄弟死于敌手,更加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来。 因此岳览晓对这几人并无忌惮,装作极为可惜的样子啊了一声,双眼凄迷的摇摇头说道:“这十几年来,几位英雄为我庄立下汗马功劳,我爹惨死加上外敌来犯,你们恪尽职守,并无太大过错,依我看,你们还是留下,也省得江湖中人以为我无锋庄薄情寡义,引起非议。” 大雄面色一红,连忙说道:“说是我们七雄护院,其实是无锋庄令咱们七雄在江湖之中名声鹊起,实在是不敢当。 这几日以来对庄主亡去之事愈加悲愤,且经此浩劫,我几人心灰意冷、去意已决,少庄主也再别费心挽留,其中情谊我们几个心领了。” 岳览晓点点头,眼中落下几大颗泪珠,哽咽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便多言。我爹生前曾许诺各位,离庄之时要赠予每人一件珍宝。算上死去的几位师父便是七件,你们随我去暗库自行挑选,如何?” 大雄等的便是此话,与五雄、六雄对视一眼随即说道:“我看就不必了吧!” 岳览晓心道嘴上说不要,眼睛里的贪欲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男的女的果然都一样。伸手轻拉大雄衣袖:“无妨无妨,区区七件而已,几位师父何必见外呢?” 说罢领着大雄等人进了庄内,将三人请进一辆双马大车,自己则亲自驾车向暗库行去。 无锋庄占地万顷,庄内护卫家丁虽是众多,不过很多去处都设了关卡,且立了极为严苛的规矩,那些地方除了岳览晓父子可以随意跨越,谁人也不可擅自踏足。 因此,大雄等人虽然知道庄内的确有暗库这一说法,却从不知晓在何处。就连无锋庄引以为傲的铸兵厂,这么多年来,他们也只是为了保养子母双刀才去过三次而已。 第13章 湖水鼎沸 双马大车乃是铸铁打造,车厢内窗户悉数封死,就连车门也从外面封住,为的就是防止车内之人偷窥。 黝黑的车顶上镶嵌着一颗夜明珠,发出惨白的光亮,大雄借着光在车内来来回回摸了数遍,并未发现任何孔洞,不由低声说道:“想不到咱们今日便如坐了牢一般,不过能取到七份财宝也算是值了,待会咱们见机行事……” “大哥,咱们只取七份?” 大雄咧嘴一笑:“等到只剩咱们三个人,你想装多少就装多少!” 五雄、六雄听了竖起拇指笑道:“大哥高见!” 却听车内传来咔咔咔的声响,大雄脸色一变:“什么声响?” 三人面面相觑,猛然听见破风之声,车内上下左右、铺天盖地,无端刺出百十根钢刺,一瞬便将他们刺得通透。只可怜三人发财之梦还未做完,就成了千疮百孔的三滩肉泥。 车外的岳览晓打个哈欠,转身说道:“这是老子专门为你等打造的天地无门诛仙车。”而后在车身一处龙头轻轻一按,车内又传来咔咔咔的声响,车内吱吱嘎嘎,似乎将三人的尸首压得扁了。 片刻过后,岳览晓将双马大车驾到一处偏僻的深湖坝上,又在龙头那处按下。车底咔咔声响再次传出,缓缓探出一个一丈见方的柜子,里面装满了血水和碎肉,发出极为浓重的血腥之气。 霎时间,湖面之上波动不已,无数的鱼儿如听到号令一般跃出水面,乌压压的一片一片又一片,在水底如乌云重重围拢过来,整个大湖的水面就好似煮沸了一般,发出暴雨落湖一般的声响。 岳览晓嫌弃的捂着鼻子跳下车来,而后一脚踢在车身,柜子中的血水碎肉哗啦啦的倾泻而出,将半池湖水染得血红。 水下的鱼儿如疯了一般簇拥跳跃,发出震耳欲聋的击水声。不一会,血水变得淡了些,又过片刻,眼见湖水已经又变为碧蓝色。鱼儿此时变得极为安分,沉入水底纷纷游得远了。这一湖碧水又如刚来之时,静若处子,水平如镜。 天九与姚八鼎等人在密室之中连饮了两坛西塘烧干,这才有了微微醉意。姚八鼎与两名手下焉能是对手,早便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好在齐松章为了银票之事耿耿于怀,硬是一口酒也不沾。 天九看出他有心事,却也不想过问,将最后一杯酒一饮而尽之后问道:“我要的马匹和长剑可备好了?” 齐松章笑嘻嘻道:“回禀九爷,我等不敢怠慢,早就备好一匹枣红良驹,长剑则是百炼成钢的龙泉宝剑,挂在马鞍那处,便在后院马棚。” 天九起身熟络筋骨,胸上那处贯穿之伤虽是依旧疼痛,却尚能忍耐,不耽误赶路。只是左手臂骨断裂,对敌难免有些不便。 齐松章见天九已然行动自如,不由竖起大拇指说道:“九爷真乃神人也!短短半日,便从奄奄一息而到生龙活虎,若不是亲眼所见,我还当那些传言都是虚妄之语呢!” “什么传言?” 齐松章面有得意之色:“九爷不知?” 天九用酒瓶灌了些酒揣在怀里,满不在乎的说道:“我不过就是一柄杀人的剑罢了,更甚是索命的厉鬼,有什么好讲?” 齐松章摆摆手恭维道:“九爷过谦!天罡三十六部,天字号的乃是上上之人!九爷的名号在我们青龙分舵那可是响当当的!但凡出手便是一击必中,从未失手……” “我这次便失了手!”天九冷笑一声:“嘿嘿,那个糟瘟的门主说不定便让其余天字号的过来将我杀了!” 齐松章听了面色一紧,心中闪过千百个念头,心道若是果真如你所说,我们几个也必定受了牵连。 天九见他起了惧意,上前拍拍他的肩头笑道:“你莫怕,门主要杀我一人而已,与你等何干?大不了我死也不说曾见过你等,你们也当未见过我也就罢了。” 齐松章打了个寒战,口中却讲不出话来,任凭天九推门而走,这才一掌打在姚八鼎身上吼道:“九爷走了!” 姚八鼎睡得死猪一样,根本毫无反应,齐松章又骂了两句,一脚将身边的圆凳踢得远了。 天九取了马匹,扯缰踹蹬,趁着夜色尚明,一溜烟的出了城门向云顶山那处赶去。 到达山底之时已是日暮时分,云顶山高耸入云,山腰那处已升起浓浓的白雾,像是白龙环绕。山上满是翠绿的箭竹,恰逢清风吹起,竹涛之声由远及近,天九听了好不惬意。 正在仰视当口,恰有两个猎户自茂密的竹林之中穿出,见天九骑马远眺,马鞍上的长剑很是显目,知道来人并非寻常之辈,默默站在那处让出道来。 天九见他两人兽皮加身,各自背着几只野兔,知道是当地猎户,下马问道:“敢问二位,云顶山的翠屏障在哪座山峰?” 年纪稍大点的猎户将猎叉交在左手将尖处压在身下,右手指着东南方说道:“少侠,翠屏障在傲竹峰,乃是最后一座山峰了。距此地少说也有四十里地。如今暮色将至,山径难行,且这山中虎豹众多,我劝您还是明早再上山不迟,我两人亦可为您做个导向。” 天九轻轻摇头不以为意:“有劳二位替在下忧心,我有急事要去寻百草居士,耽误不得,多谢了。”说罢上马便走。 猎户连忙劝道:“少侠!少侠!你是要找云顶山的神医,这便更不能去了。此人脾气古怪,叫做不死不医,我看你不像是生了大病的样子。而且……生人闯入翠屏障,若是被他见了定是要吃些苦头。” 回头看了另外一个年轻猎户一眼又说道:“就在前年,咱们村里的老猎户田老七无意间闯入翠屏障,居然……遇到里面一只恶鬼,从一处棺材跳将出来,把他吓得屁滚尿流逃了回来,第二天一早就疯了,逢人便说翠屏障里有鬼。” 第14章 翠屏障 天九驻足,心道你们两人还真是好心,若是这世上有鬼,那我身后的鬼得有多少,不由笑笑说道:“我与百草居士乃是好友,二位不必担心。” 取下长剑抽出随手一挥,将身前一排十几丈高的箭竹拦腰斩断,只听雷鸣般的巨响轰在耳骨,那些竹子齐刷刷横窝在前处,像是城墙崩塌一般。 这一剑极为痛快,不过天九只觉体内真气乱窜,心上犹如钢针直刺而入,不由眼前一黑险些栽倒,终还是忍痛自若,笑道:“我身上也有些功夫在身,即便是遇到豺狼虎豹,也定能全身而退,告辞了!” 两人目瞪口呆,眼望天九纵马入林。 年纪稍轻的猎户上前仔细看了看箭竹的断口失声说道:“这人……莫不是剑仙?这一剑如何能轻易削断如此多的竹子?” 年纪大猎户脸色蜡黄,急忙说道:“此人不是剑仙便是大盗,咱们赶紧走!” 天九沿着猎户所指的方位,在崎岖山径之中走了许久。越是往上道路越是泥泞难行,枣红马几次跪倒在地,马腿已然发颤,不敢再走。 天九下马摸摸马鬃,放开缰绳一拍马屁:“你自行下山去吧,莫被老虎吃了!” 枣红马似乎听得懂了,扬蹄狂奔而下,一瞬便没在深沉的夜色之中。 方才一剑只是动了些许内力,体内那一缕真气却直冲心窝,险些令天九晕厥,神灯照经余威简直匪夷所思,不禁对卓清师生出几分敬意,加上曾卫诉说之中对她的崇拜之情,令他对昨夜暗施幽毒散之事有了几分后悔之意。 心说我手下亡魂不下百人,却都是你死我活的境地之下出手杀之。 卓清师太武功卓绝,这种名门正派的掌教身份定然不是什么暗藏歹毒之人,只可惜幽毒散几乎无药可解,此次我定然杀错了人,让曾卫轻易逃了,当真该死! 她的神灯照经故意对我留情,却又用这种法子封住我的内力修为,为的是要我不再杀人? 这种佛家中人果然迂腐,似我这般身披百条性命的恶鬼,你又怎能度化,简直可笑之极。 此夜乃是残月,像是一柄细钩散着淡淡地微光,挂在磨铁色的夜幕之下。 漫天暗黑之中繁星低垂,好似支手可摘。不过身在云顶山深处却只能看到身前的一片漆黑之色,莫说伸手看不到五指,就连手在何处都看不真切。 此种夜色对天九却并无一丝阻碍。九岁那年,他被关在一处暗室牢笼,对面三丈远处的漆黑墙壁上总是插着一根长香。 这种长香燃烧极慢,且香味很是独特,令人难以在无尽的黑暗之中生出一丝困意。 天九便坐在那处一动也不动,死命的看着微红的香头。 每隔两日,那扇铁门就会打开一扇小窗,蒙着脸的看守随手扔进几块粗饼和一小袋水,而后冷冷地问道:“香头多大?” 天九不敢说谎,因为之前有一个为早日出去而说谎的孩子,当着他们的面被生生扣去了两只眼珠,只剩下两个血淋淋的孔洞和令人心颤的鬼嚎。 等他浑身脱力,蒙面看守两只凌厉的眸子闪过一丝冷光,轻易地将他提起,而后抛进不远处的狗窝。 里面十几头饿了几天的大犬蜂拥而上,活生生的将他撕咬成条条碎肉,最后只剩下难以下咽的大腿骨,当做那群大犬无聊时候的玩物。 “还是一丁点大……”天九怯生生地说道。 那人骂了一句:“废物!后天若是再无精进,你这对招子也就无用了!” 天九听后浑身颤抖,眼中已然流不出泪来,小手颤抖着将粗饼缓缓捡起,仔细地撕成小块。只有饿的急了才敢吃上一小块。 那水更是少得可怜,每当有尿就直接尿在水袋里,不然那些水定然撑不到后日。 幸好蒙面人再来之时,天九已将香头看得好似手指头那么大,等蒙面人再次发问,迫不及待地回禀道:“回大爷,我已经看得好似手指头那么大了。” 那人呆了呆,说道:“你叫什么?” 天九那时根本就没有名号,只记得自小就有人叫他丧门鬼,脱口说道:“小的无名无姓,之前的大爷们都喊我丧门鬼。” 那人嘻嘻一笑,多扔了几块粗饼和两袋水:“这名字好得很,丧门鬼!后日我再来之时须看得更大些。” 此后每隔两日,天九便可将香头看得越大,直到可在三丈外用飞刀轻易将香头打灭,蒙面人这才放他出来与其他一同出来的孩子们比试。 最终十人当中三人胜出,天九出手十次打灭十次,其余两人也只是五个而已,而剩下的七人则只是三两个,之后天九便再未见过。 如今的山路之中多少还有些光亮,天九在其中曲折穿行更是轻巧迅疾,夜半三更之时已经攀爬到半山腰。 眼前一大片箭竹林在平坦的山地之上铺排,像是一堵高大的绿墙横列。 天九隐约闻到药香及烟火气,取出火折子俯身在这片山地上走了几遭,自语道:“看来这便是翠屏障,平日里极少有人踏足,频繁进出的有三人,一老两少,老为男,两少为一男一女,男的是个孩童。” 看到地上有不少的鞋印,其中不乏一些僧履,“不过今日颇为奇怪,白日里来了一群女子,且有几个尼姑……” 天九起身喃喃道:“尼姑?难不成卓清师太也来寻文昌虎解毒?我这副模样前去怕是自投罗网了。”想罢自怀中掏出一张薄薄的面皮,又胡乱的涂上炭黑,这才向翠屏障里行去。 不过翠屏障里小径众多,简直像是千蛇四散,根本无从下脚。天九微微站定,逐个小径观瞧,只见最南侧那处小径处绿草较其他几处稀少,不由轻轻一笑,在一旁竹子上刻下标记之后择此径而行。 每走百步便有一处岔路,天九照旧寻找青草较少那处行走。谁知在其中走了一个时辰,竟又回到做标记的那处竹子跟前,显是自己在其中绕行了一周。 第15章 竹林遇鬼 天九抱臂沉思,暗道自己此种走法并不为错,难不成文昌虎有意为之,造出小径有人行走的假象迷惑进林之人?不过其他小径青草旺盛,显是无人行走,这又如何解释? 想罢又仔细在各个小径之中仔细搜寻,半个时辰之后,在某个小径那处偶然间摸到青草之下竟有两寸深的细小圆洞,继续往前摸去,小圆洞绵延向前越来越密。 天九哑然失笑,原来翠屏障里面的人外出都是踩着较矮的高跷,一是怕留下脚印被人察觉,二是因竹林之内湿气极重,怕是鞋子上沾上红泥。而后在一些小径之上的青草之上做些手脚,令生人在其中绕行,好让他们知难而退。 察觉此情之后,天九沿着小圆洞的去向行走,一炷香的工夫,眼前豁然开朗,竟有一大片方圆里许的空地。 中央那处立着一个一丈多高的巨人,只见他双腿细长,头戴高帽,似乎张着大口,站在那处一动不动。手中环抱着一条蜿蜒向上的长蛇。长蛇口中吐出长长地信子,上面燃着青白色的火焰。 天九这才看清那是一具不知是什么材质的雕像,旁边还有一个巨大的棺椁,在青白色的冷光之下透出深绿色的诡异色彩。 一阵清风而过,竹林之中传来无数沙沙声响,像是鬼语吟吟。任是他胆大包天,此刻也有些许惧意,迟疑片刻还是持剑上前一探究竟。 距棺椁不足五尺之时,天九脚下一软,身子呼的一声向下坠落。好在进林之后浑身绷紧、极为警觉,下坠之时使了个倒挂金钟,长剑直刺而下,触底之后借力翻纵,瞬息之间便轻飘飘的飞回地上。 随后心头又是一阵刺痛,随即捂胸跪地,咬牙忍了片刻才堪堪平复。再俯身看那处陷阱,薄雾沉积之下足有两丈深,坑底倒未插些尖木之类的凶物,像是只求把人困住。 天九长出一口气,转身用剑在身前边试探边走,短短五尺足足走了三十步才到棺椁旁。伸手一摸,只觉棺椁冰凉坚硬,竟是青铜铸成。 天九心下惊异,这显然是千年前的青铜棺材,看形制及大小,里面躺着的至少也得是一方诸侯。 只不过原本该深埋地下的棺椁,如何会到了翠屏障里,成了文昌虎拒客的警示? 天九越来越好奇,心道这便是田老七看到的鬼,纯粹是自己吓自己,区区一具棺材,里面顶多还有一具枯骨,怕什么? 果不其然,天九推开上面雕有龙凤的弧形青铜板,露出两尺宽的缝隙伸头一看。一具白骨张着大嘴和空洞洞的眼窝,正静静地躺在里面。 不过里面里面透出的味道并非腐尸的臭气,相反倒有一些微微的香气,还有一股子新鲜的脚臭味道。 天九抽抽鼻子,又使劲闻了闻,自语道:“难不成诸侯生前也是一个大汗脚?” “嘻嘻……” 棺材里传来轻轻的笑声,天九头皮发麻,赶紧把头缩回去,环顾四下。不知何时薄雾已经渐渐升起,向此处聚拢过来,左手起了个苍松迎客的剑势,喝道:“谁?休要装神弄鬼,给老子出来!” “嘻嘻……” 这次,棺材里的笑声清晰得可怕,在竹林之中回荡,天九一脚蹬飞几百斤重的棺材板,迅疾的向棺材内刺了三剑。 只听剑身铮鸣,棺材之内火花四溅,三剑悉数刺在青铜璧上。 天九退了一步,笑道:“朋友,睡在棺材里装死鬼,当心真得变成了死鬼!” 棺材内忽然传来似哭似笑的声音,更像是小孩哭闹。天九冷汗涔涔,就连断裂的左臂都咬牙举起,将袖箭对准棺材。 棺材内许久都无动静,就当天九再要上前查探之时,那具枯骨却先露出一双孔洞的双眼,张着大嘴上下磕着为数不多的白齿发出哒哒哒的声响:“是谁?胆敢……” 天九左臂袖箭咻的一声激射而出正中骷颅,将其击得粉碎。一声哀嚎从内传出,无头骷髅居然忽的站起,自棺材内跳出向天九狂奔而来。 天九虽是惧怕,脚步却仍是从容不迫、不进反退,身形稍微一闪便已避过骷髅,回手一剑刺出,径直将骷髅前后洞穿。 骷髅发出一声惊叫:“哇呀!” 天九不禁一笑,心道这哪里是鬼,分明是人假扮,随即右臂一抬,最后一支袖箭噗的一声射中骷髅双腿之间破烂长袍。 那处传来啊呀大叫,一个模糊的矮小影子从骷髅双腿间极快的蹿出,一根熟铜短棒兜头砸来。 短棒携风而来,发出呜呜尖啸,来势之快几不可见。天九不及避闪举剑硬接,棒剑眨眼相交,溅出一捧耀眼的火花。天九略一歪头,右脚腾空飞踢,火花方灭竟已经正中影子胸腹,砰的一声将他踢飞两丈高。 只不过短棒力达千钧,要放在平时倒不足为惧,不过此时硬硬接下内力催动过巨,那股真气骤然向心口窜去。只觉一整颗心猝然间一动不动,眼前金星乱飞,看了一眼影子落地之处仰面栽倒。 那影子被踢中胸腹仰面飞出,屁股上还插着那根袖箭,若是如此落下,那袖箭自然要深入骨肉。影子知道其中厉害,怪叫一声拼命扭动身子,终是脸面着地,啊呜一声昏死过去。 竹林之外传来高亢女声:“鹰哥!鹰哥!你在做什么?”不一刻一个身穿青布麻衣的俏丽女子手拿烧火棍跳了出来,见地上一左一右两个昏死的男子,不由咦了一声,向矮小的男子跑去。 “鹰哥,你怎么了?”这个鹰哥原来是个极为矮小的男子,像极了四五岁的孩子。女子见到他屁股上的袖箭,皱皱眉将手放在他鼻翼下试探气息,好在气息微弱但总算尚存,知道他只是临时昏厥,不由放下心来。 又走到天九那处仔细观瞧,只见他脸色惨白、嘴唇乌青,暗叫一声不好,急忙上前一拳打在天九左胸处,继而趴在身上倾听。 第16章 命中之人 不一会咚咚咚的心跳声复又响起,女子脸色稍微舒展,口中说道:“好了,好了!”待要起身,却忽然看到天九身上有不少白毛,俯身捡起之后脸色倏变,眼中大颗泪珠滚滚而下,狠狠地说道:“白龙原来死在你的手里!” 说完飞快的跑出竹林,又极快的跑回,取来拇指粗细的藤绳,将天九绑得像粽子一样才作罢。 不远处的鹰哥幽幽转醒,坐在那处嚎啕大哭。 女子闻声喝道:“收声!爹爹正在救治卓清师太,已经到了紧要关头!” 鹰哥一双短腿不断的踢腾,指着天九骂道:“这个泼皮打搅老子睡觉,还把大爹的头打碎了,要他赔!要他赔!” 女子哼了一声:“碎了也好,省得你整天搂着他睡觉!你赶紧起来,回屋把你身上的箭支取下来!” 鹰哥这才觉得屁股那处火辣辣的疼,哎呦一声跳起来,跟着女子后面出了竹林。 而竹林之外则是另一番光景,一大片开垦的田地整整齐齐、四四方方的足有几十块,每块都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草药,周边则围起了一人高的荆棘栅栏。每块小田外沿都挖有水渠,此刻正有几块田里正流着潺潺的山泉水。 田地北面有五间高大的土坯砖房,依稀看到白墙黄顶,房顶铺着三重厚厚的白茅。 其中两间屋子的窗子射出淡黄色的烛光,屋外有两名女子站在一处轻声聊天,见一高一矮从竹林冲出,一人关切道:“文师姐,出了什么事?” 被叫做文师姐的女子一把将鹰哥提起,指着他屁股上的袖箭说道:“竹林里来了一个生人,鹰哥与他争斗吃了亏。” 那两名女子穿着灰衣长袍,竟是两个年长的尼姑,却不知为何要喊年轻的女子为师姐。此刻见了鹰哥龇牙咧嘴,想笑却又觉得不合时宜,只好赶紧背过脸去,又极快的上前帮忙。 被叫做文师姐竖起指头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两人不必出手,转身去了西偏房轻轻推开房门之后又轻轻关上。而后猛地将鹰哥扔在香气悠悠的小竹床上。 屋子中央是一张竹腿圆桌,桌面乃是一整张半寸厚的墨绿色玉石,玉石里面绿条如竹,点缀着无数白絮,真好似竹林飘雪。 桌子上一个巴掌大小的火炉文火彤彤,正煮着清香的青梅茶。女子随手取出一柄薄如蝉翼,只有五寸长的小刀放在炉火中,回身一把扯下鹰哥的粗布裤子,露出鲜血淋漓的半拉小臀。 “疼啊!你慢些……” 女子一脸愁容:“现在知道疼了!你中的乃是千爪袖箭,箭头上满是倒刺,想要取出怕是极难。我看你肉皮里面透着紫黑,这袖箭定然有毒,再要不拔,那毒怕是要侵入心脉了!” “哇呀呀!快去喊爹来!快……” “这当口怎么能打搅他?卓清师太乃是他最敬重之人,扰乱他的心神,耽搁了疗毒,你死上十回都不够!” “那咋办?我鹰哥连个婆娘都没娶到,哇呀,我不甘啊!” 女子噗嗤一笑:“那你得乖乖听话,等我医好了你,再去让爹爹给你娶个婆娘回来和你睡棺材!” 鹰哥听了连忙摆手:“你来医我?这些年死在你手里的水牛有三只,山羊六只,那猴头便更不用说了,我不要你医!” 女子不由分说,左手将鹰哥圆溜溜的头死死摁住,右手闪电般将袖箭连根拔出,而后将湿乎乎的草药捏出浓浓的绿汁滴在血洞处。 鹰哥只惨呼了一声,竟一动也不动。女子大惊,伸手一探鼻息,好在仍有温气,这才放下心来,将烧红的刀片摁在鹰哥那半团血肉上,只听滋滋轻响,原本淡香的屋子满是肉皮焦糊的气味。 三更时分,月已偏东,女子这才自西屋走出。那两个年纪较大的尼姑不安的问道:“鹰哥如何了?” 女子略有倦色,轻轻甩手道:“倒是死不了,不过恐怕要在床上待些时辰。” 尼姑竖掌捻珠,闭目喃喃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我爹爹还未出来过?” 一名尼姑甚是焦急,上前一步道:“文师姐,文施主不仅未曾出来,就连大师姐也不曾出来……劳烦……文师姐亲自进去探望。虽说出家人不得有贪欲嗔痴,我与师妹心中仍是担忧师父。” 女子面有难色:“爹爹不吩咐,我也万不敢轻易打搅。不过白日里他曾言卓清师太可救,那便是有十成把握。” 却在这时,堂屋吱呦一声轻响,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年尼姑轻步而出,长舒一口气:“阿弥陀佛!总算是吉人天相,师父平安无事!文施主真乃神医也!” 另外两个尼姑神色终是松弛下来,口中也跟着不住念叨阿弥陀佛。 老尼又温和道:“峥竹,文施主唤你进去。” 女子点头应允,轻跳着进了屋内。 屋内青烟缭绕,满是草药的苦香,卓清师太手持浮尘,就在烟气之中端坐,文峥竹看了有些恍惚,以为见了在世的菩萨,胸中砰砰直跳。 “峥竹,师太的毒虽是解了大半,不过仍有余毒在血脉中残存,你快去熬些圣疗玉水为师太服下。” 卓清师太听了微微睁眼,见身前的少女眼眉明净,说道:“这娃娃心思纯净,待人无欲,日后见了命中之人恐怕是要遭些苦头。” 文昌虎父女听了极为诧异,却又不敢怀疑。文昌虎踌躇半晌还是问道:“敢问师太可有良策?” 卓清师太微微一笑:“只需永葆此心,定然可以逢凶化吉。” 文峥竹并不在意,心道反正都可逢凶化吉,还有哪门子心可忧?躬身拜谢之后匆匆出门熬药。 圣疗玉水熬制工序繁杂,足有四十七道,所需药材更是众多,竟有一百零九味。五十余斤的药材,最后也只熬出半碗浓汁。 卓清师太依文昌虎之言,趁着热气共分三十六口才饮尽。 文昌虎发髻之下半白半灰,面色却是极为红润,一张口中气十足:“圣疗玉水需喝足七日才可完全解毒,师太便放心在此后疗养。” 第17章 缩骨之法 “出家人对生死原本皆抛往脑后,此番寻文医师解毒实乃无奈之举。” “师太言重了。即便是出家人之命也弥足珍贵,何况是峨眉派百年掌教?若是江湖人听说卓清师太在川中中毒而不能解,我这个百草居士岂不是颜面无存,当真要跳崖自尽以谢天下了。” 卓清师太虽是百岁高龄,但其面上莹润光洁,并无太多皱纹,不识之人定然只当她四五十岁。 “文医师大仁大义,实乃江湖之幸!”身旁的三名弟子也附和道:“多谢文医师仗义出手,我三人无以为报,只好在寺中日夜诵读经书,为施主祈福。” 文昌虎淡淡一笑:“我这个草莽大夫,在江湖之中被叫做不死不救,哪里来的高义,此次也只是运气罢了。” 文峥竹听了心中略有不适,说道:“我看爹爹也就别再客套了。不过能为卓清师太出些气力,我们父女诚惶诚恐,更是甘之若饴!” 卓清师太轻轻颔首:“文公子可无碍了?” 文峥竹心下一凛,暗道昨夜师太在屋中解毒,如何知晓?转念一想,应该是身旁弟子禀告,随即回道:“我哥哥并无大碍,只是身后中了袖箭,此刻正在床上昏睡。” 文昌虎专心为卓清师太解毒,对屋外之事并不知晓,闻听此言连忙问道:“鹰儿怎么了?” 文峥竹努努嘴:“他昨夜碰到了高手,被千爪袖箭射到……射到……肉厚之处,我替他拔了箭,又滴上些金银黄芪水,而后将皮肉烙住了。” 文昌虎听了面色微变,与师太告了辞,将文峥竹拉出门外才喝道:“胡闹!谁让你胡乱医治的?” 文峥竹不甘示弱,反问道:“我不治他,难不成要他等死?到时候你还不是说我害死了鹰哥,就像你说我害死我娘一样!” “你……好哇,你翅膀硬了,敢顶撞老子!若不是师太在此,我定将你打得……” 文峥竹挺胸上前:“你打!若是吭一声,我就不配姓文!” 文昌虎一只大手举到半空复又放下,扭头向西屋走去。只见鹰哥浑身血红,正在床上低声呻吟,急忙上前一探额头,皱眉道:“毒火攻上来了?” 又急忙查看创口处,只见除了焦黄并无异状,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转头说道:“你去熬些柴胡给鹰儿服下。”见文峥竹仍是一脸的怒色,叹了口气道:“你亏了你心狠,敢将袖箭及时拔出,若不然你哥哥这会早就寻你娘去了。”文峥竹听了流出泪来,扭头出了屋子。 田间鸡笼中的四五只铁爪大公鸡轮番叫了三遍,文峥竹总算将鹰哥滚烫的身子降了下去。一夜无眠且忙里忙外,日头轻轻一照便叫她睁不开双目。 文昌虎负手站在田垄,看了半天的竹林,这才想起昨夜还有一个生人闯进来,回身问道:“峥竹,昨夜的生人何在?可是被他逃了?” 文峥竹哼了一声:“那小子本身就深受内伤,与鹰哥争斗之后便晕厥过去。我在他身上闻到了狗血的味道,还有白龙的毛……”讲着讲着忽然大哭起来,站在那处使劲抹泪,断断续续地说:“白龙和苍龙都是死在他的手里!” 文昌虎听了勃然大怒,狠狠地道:“他人在何处?” 文峥竹玉手一指:“就在棺椁那处空地上,我将他绑了!” 文昌虎一声叫骂,迈起大步冲进竹林,文峥竹紧跟而去,却看到文昌虎正站在一团藤绳处发呆。那团藤绳并无断口,还是好端端的一整根,文峥竹咦了一声:“此人难不成会变戏法?我的手法是爹爹教我的锁虎之法,他是如何逃脱的?” “自然是缩骨之术,也罢,既然逃了便逃了吧。” “那白龙和苍龙的仇不报了?那不可!我记得他的样貌,这便去追!” “此人武功高强,鹰哥尚且不是敌手,你即便是追上了又有何用?” 文峥竹抽出一柄短剑横在胸前:“他内伤极重,左臂也断了,已成了半个废人,怕什么!” 文昌虎摆摆手:“白龙和苍龙毕竟是畜生,死了就死了,不必节外生枝。” “它们是亲手养大的,和我最亲,你当它们畜生,我当它们亲眷!你不愿报仇就算了,不用拦我!” 文峥竹满面泪水,文昌虎见了也只是张张口,而后摇头道:“你这脾性当真随了你娘去!总说也不听信劝告……” 文峥竹泪水更甚,便如断线的珠子噼噼啪啪的落在草地:“你和鹰哥总还见娘亲,而我却从未见过!你还将她的死赖在我身上!与我何干?我那时才呱呱坠地,与我何干!” 文昌虎听了一时语塞,支支吾吾地说道:“我何时……何时怨过你,我只怨自己医术不精……”说罢一行清泪滑过面庞,叹口气道:“罢了,你已然成人,为父之言你若听不得便听不得……你去吧。” 文峥竹呆了呆才说道:“鹰哥……” “你追不到便早些回来,还有师太的圣疗玉水。” 文峥竹点点头,自腰间取出一对竹凳套在脚上,疾步冲进竹林之中。 竹林之中薄雾缭绕,树顶的日头好似还未张开双眼,文峥竹一蹦一跳的在碧玉一般的竹节之中穿行。饶是她身形轻灵迅捷,也未曾寻到天九的一丝丝痕迹,直到日上三竿之时才悻悻的赶回。 竹林之外隐约传来一年轻男子的声调,文峥竹听了很是奇怪,急忙先探出头来观望。只见父亲正与一个高大的男子面谈,只是男子背对着她,看不得样貌。不过男子身上的血衣极为显眼,这不是杀死她两只大狗的人是谁? 文峥竹小脸涨红一声低吼,几个箭步已经冲上前来,短剑刷的一声抽出,如毒蛇探头一般出手疾刺。 文昌虎一声惊呼,待要拦截已是不及,但见男子脖子轻轻一歪,雪白剑刃擦颈而过,文峥竹的身子不由自主向上翻飞,一眨眼已经落在文昌虎身侧,手中的短剑不知何时已经到了男子的手中。 第18章 手擒峥竹 一张俊俏的白皙面庞之上俱是惊骇之色。要知方才那一剑乃是偷袭,且她所用招式乃是卓清师太亲传的折梅剑法中的杀招,叫做梅骨冰晶,无声无息,且去势极快。 莫说是背身,便是正面接剑,寻常的武林好手都是险象环生。眼前的男子却只是轻轻一动,伸手搭在手臂之上随意一抖,她的身子便如风中纸片一般飘飞而起,又稳稳落下,其中蕴含的武功简直高深莫测。 天九一张面皮上满是黑土,只一口白牙照眼。屈指轻轻一弹剑刃,发出峥然的翁鸣之声,剑尖颤动出无数幻影。 “这柄短剑好极了,斤两、长短、取材都恰到好处,应是御剑山庄出来的东西,是么?” 文峥竹心中不知起了惧意还是惊诧,壮着胆子举手狠狠一指:“你这恶贼,少在这里打秋风,你平白无故杀我家白龙和苍龙,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文峥竹与文昌虎早先交谈之时,天九早便使了缩骨术脱困,在竹林边上悄然隐着。 听到文峥竹提到是他杀了白龙与苍龙之后仔细回想,自己的确是在伤重之时杀了一白一灰,不过那是两头硕大的野狼,怎么就成了文峥竹的狗? 想罢不由问道:“在下于前夜,在山中露宿之时遇到过两头野狼,那时我身上流有残血,在它们狼性大发之前出手杀了,怎会是文小姐家中之犬。” 文峥竹呜呜大哭起来,文昌虎见了于心不忍,喝道:“好你个胆大包天的小子,你杀的的的确确是我家的看家之犬,白龙和苍龙。 它们也的确生得与狼有九分相似,不过早便被我家女儿驯养得极通人性。前夜碰到你定然以为你受了重伤,前去救你!未曾想你手下狠辣,轻易便将它们杀了!简直罪不可恕!你的伤我不会医治,你走吧!” “不许他走,我要他为白龙和苍龙陪葬!”文峥竹猛然跳起由飞身扑了过去,却忽然觉得腰间一股微风拂过,身形又不由自主落了回去。 “阿弥陀佛!这位小施主,不要以为换了容貌,老尼便认不得你!” 天九闻言一望,卓清师太不知何时已然竖掌站在文峥竹身后。那一双善目循循望来,却令天九心神俱震,恍似坠入一片柔光之中不能挣脱。 索性将面皮揭下,冷冷地说道:“师太,你也知道我乃是天罡门下,天罡要杀的人,就算是观世音菩萨都拦不住,莫说是你们峨眉派了。” 卓清师太身旁年纪稍大的尼姑叱道:“无耻小贼,你的口气大得可以去天上当风伯了!” 天九仰头一笑:“我当出家之人一心向佛,做的都是吃斋念佛的斯文之事,你们峨眉派的尼姑却为何要过问江湖恩怨,这岂不是有悖佛理?” 卓清师太温声说道:“向佛之人为的就是普度众生,曾卫是众生之一,而你也是众生之一……” 天九截口道:“师太错了!我和曾卫早已经是地狱之鬼,不信你问问十万阎罗,其中必定有我和曾卫的一席之地!” 卓清师太面沉似水,缓缓道:“小施主戾气溢于外表,心底却暗含生机,若不然曾卫和两个女儿,老尼也无缘出手相救。” 天九闻听此言心中如受猛击,暗付对敌曾卫父女三人之时可否真的留有余地?亦或是未尽全力? 思来想去也难以弄清,却听卓清师太又道:“你本意为之,又岂能是胡乱猜想可以通透的?任你想到海枯石烂,也未必明了,你究竟在何处何时曾为曾家父女容了情。” 天九听了极为恼怒:“你这老尼姑诓我!我天罡门下比虎狼还要冷血,又怎么会对不相干之人留情?简直胡说八道!” 卓清师太微微一笑:“你如此恼怒,便已说明一切……” 天九心道你个老尼姑工于心计,几句话便叫老子自我动摇,我才不上你的当,随口说道:“师太,你还是多想想自个,天罡的暗幽之毒可不是一朝一夕可解的。我这便出去,曾卫决计活不过明日。” “放肆!大胆狂徒,竟在我百草谷胡言乱语,你自行滚了,还是要老夫亲自出手!” 天九轻蔑一笑:“我天九来去自如,能困住老子亦或是驱走老子的还没出生呢!你个不死不救的老匹夫,试试看!” 文昌虎狂吼一声,自身后手扯过一柄七尺长的采药锄。采药锄很是奇特,不仅比寻常采药锄长了数倍,通体为精钢打造,锄头之上还有一根半尺长的独刺,应是他上山采药兼顾防身之用。 此刻文昌虎手持采药锄原本慈祥之貌一瞬全无,将长衫撩起系住之后竟有七分武将风范,昂头大喝一声:“小子看招!” 采药锄白光一闪,化作蛟龙携风奔来。天九冷笑一声不退反进,身子转个半圈便已闪过,眨眼间长臂舒展化指为剑,直点咽喉而去。 文昌虎吃了一惊,反手一推锄柄,只听铮的一声脆响,手中采药锄浑身晃颤不已,天九手指如铁点中采药锄之后身形疾走,卓清师太等人只觉残影飘忽,文峥竹却已被他用剑挟制。 文昌虎手下一软,慌忙道:“且慢!你若杀了竹儿,你的内伤绝不会有第二人可医!” 天九短剑轻轻一撩,文峥竹额前一缕青丝便落在剑身之上,淡淡地说道:“咱们相安无事,你家千金小姐自然是毫发无伤。至于我的内伤医治与否,也得看老子心意。 若是高兴,便要你来医,若是不高兴,将她带出百草谷与我同葬也是好的。” 卓清师太用内力抗毒早便所剩无几,加上余毒未消,任是百年内功修为,此刻也是无能为力。 见天九受了神灯照经的内伤之后仍可举剑拼斗,还轻易将文峥竹擒住,心中起了一丝波澜,不由语重心长的说道:“小施主,你背负上百条冤魂,再添一个虽说算不得什么,不过,你可知阴阳两界因果轮回、报应不爽的道理。” 第19章 为何不杀? 天九听了仰头大笑:“哈哈哈!师太,想不到你百年修为、看似神仙一般,却仍困在俗念之中无法自拔! 我之眼中所见,但凡是歹人无不是逍遥快活、荣华富贵,但凡是好人,无不是小心谨慎、穷困潦倒。 请问,报应在何处?我手下冤魂上百,你怎知他们哪个该死,哪个不该死?要我看,这些人都该死,若不然,又怎会死在我手?” 卓清师太略微一怔,一声长长地阿弥陀佛之后道:“小施主乃是修罗转世,纵使我礼佛百年也无能为力。 既然你有此业障执念,也只好靠你自行开化才好。你身上所受内伤乃是老尼所赐,与旁人无关。” 转头对文昌虎道:“文施主,他的伤乃是我有意为之,如今我半残之体难以化解,只能有劳你为其先行医治,善哉,善哉……” 天九听了心中一动,心道这老尼善心果然胡乱抛洒,似我这般浑身血污之人救来何用? 不由无奈一笑:“师太,你之意是要我好生活着,这样一来,你那报应一说岂不成了笑话?” 文昌虎心中不解,望向卓清师太,只见她微微颔首,复又紧紧盯住天九手中剑道:“你且放下心来,有师太之言我可保你不死,且此事与小女无关,你无意间杀了我家双犬之事亦可不去计较。” 文峥竹啐了一口:“爹,何必向此种败类卑躬屈膝!”歪头睥睨望向天九骂道:“你不动手便是乌龟王八,杀啊!”见天九一脸冷漠不为所动,又骂道:“无胆的孬种!” 天九闻到缕缕清香传来,竟让他心烦意乱,顺手一推将文峥竹推向文昌虎那边:“既然二位皆不愿我轻易死去,那恭敬不如从命,便索性在此住上一段日子!” 文峥竹听了气炸双肺,回身又猛然扑来,天九出手如电,剑柄猝然点中其右脖颈,令她骤然昏死,扑通一声浑身僵直如铁般摔在地下。 除卓清师太之外,其余几人均吃了一惊,天九出手之快平生仅见,纷纷暗自寻思,若是与他对敌,不出三合便要被抹了脖子。想罢眉间冷汗滴滴,暗道师太所言不差,此人正是吃人的修罗! 天九将短剑抛还给文昌虎,大踏步走进堂屋之中。不一刻文昌虎挎着鹿皮箱带着一脸倦容进了屋内,见天九盘腿坐于藤竹椅上闭目养神,刚要上前搭脉,却听天九冷冷道:“你一夜未寐,毫无精气之神,不如先去歇上两个时辰再来不迟。省得一不留神将我医死。” 文昌虎听了冷哼一声:“好得很,那你就在此候着吧!” 转身几步跨出屋子,一尼姑急忙上前,文昌虎问道:“慧真师父有何事?” 尼姑躬身道:“我家师父有请。” 文昌虎点点头,随着慧真进了东屋。卓清师太端坐于椅,只见脸色红润、精神矍铄,只是眼底那处有些黑紫之色。 文昌虎暗道自己疗毒见了成效,不由喜道:“恭喜师太,这暗幽之毒已渐渐消散,不出半月便可祛除。” 卓清师太起身回礼,道:“文施主医术高明,令老尼这副皮囊在这世上多行走数年,当真是感激不尽。” 文昌虎连忙摆手:“师太言重了,能为神尼医治,实乃我文某人的造化。” “文施主请坐。”卓清师太捻珠又道:“你一定也在疑惑,我因何会对天罡门下的亡命之徒另眼相待,还要尊驾救治。” 文昌虎一脸谦卑之色:“师太慈航普渡,对天下之人一以待之,岂是我等凡人可明了的?” 卓清师太手中念珠并不停顿,颔首道:“说到底,我卓清也只是一介凡人,若不然早便超然于世,似五老那般隐于世外,潜心修行去了。” 轻轻摇头又道:“这位天罡的小施主也是苦命之人,我一见他便知他所受磨难远超你我所能念及,出手杀人却只是被人操弄而身不由己,虽是由他出手,却不能独承其罪。因此与我对敌之时手下容情,也只是以神灯之力短暂封其内力罢了。” 文昌虎点点头道:“师太独具慧眼,他虽然是具杀人的行尸走肉,其后却定然隐着悲惨之事,文某人对师太之举颇为赞同!” 卓清师太眼眉含笑,道:“慧真、慧觉昨日曾问我,为何那时不一举将其杀死,而解救无辜苍生。 并非老尼畏惧这杀生之罪难以西见佛祖,而是他一生的孽障未了,颇具回头之态。轻易将他杀了,顶替他之人才恐是嗜血之魔,所造杀孽更是难以估量。” 文昌虎心中打鼓,似这种嗜血之人,又怎能在血海之中回头洗净? 卓清师太看透他心中疑虑,道:“此子天庭高阔、剑眉凤目,颇具王侯之相,却为天罡得力杀士,其中必有隐情,这其一不可杀; 我武功虽高过他,但论杀人手段远远不及他,我若显露杀意,也不能确保一击必杀,这其二不可杀; 他只杀指定之人,对旁人不自觉留有余地,可见其心中仍存善念,这其三不可杀; 我言他乃是修罗转世,只是无人为他指点迷津,令他脱于天罡之手,出家之人不可视而不见,这其四不可杀; 其五……” 叹口气又转目看向三名弟子才缓缓道:“神灯照经……可悲我峨眉派百年基业,传到我手中之后,众多弟子之中竟无一人可参透神灯照经奥义,致使神灯照经已有失传之兆。” 文昌虎心中一动,好似听出卓清师太弦外之音,却又不知究竟是何意,不由轻声道:“文某虽是不才,只觉师太所言极为深奥,不过师太禅心慧智冠绝江湖,高义凛然享誉四海,如此做法文某人双手赞同,一定将此人医治好。” 卓清师太眼中现出别样的神采:“文施主为人良善,老尼在此谢过。” 文昌虎起身回礼,见卓清师太不再言语,在慧真引领之下出了屋门。 文峥竹正在西房内横躺,鹰哥已然醒了,正靠在床边捂着屁股那处痴笑。 第20章 隐疾 见文昌虎推门而入,急忙尖声叫道:“二爹,那小子不仅伤了我,还伤了峥竹,这笔账咱们如何清算?总不能全听那些秃头尼姑的,便宜了他!” 文昌虎一改和颜面色,叱道:“你平日里装神弄鬼,总算叫你遇到真恶鬼,正好给你一个教训!峥竹为白龙和苍龙之死也要与他拼命,岂知连卓清师太都无把握将他一举制服,还要逞强为之,简直愚不可耐!你让开!” 鹰哥听了脸色铁青,口中嘟嘟囔囔、一条细腿小跳着闪到一旁。 文峥竹微红眼皮之下眼珠不住滚动,想是发了噩梦,口中呻吟道:“呜呜呜……还我白龙……”眼中竟滚滚流出两行热泪。 文昌虎叹了口气:“我心中又忍心它们被杀?”伸手轻轻擦去了泪珠,取出一土色小瓷瓶放到鼻尖之下。 文峥竹闻了大叫一声豁然睁眼,猛地起身环视四下,茫然道:“白龙呢?” 文昌虎慢慢放回瓷瓶,温声说道:“峥竹,事已至此,你也莫要太过执拗。他虽然有错在先,却也是因误会白龙和苍龙,罪不至死……” 文峥竹默然低头,良久才说道:“我学艺不精,杀他不死。不过此仇不报我绝不善罢甘休!我今后要拜卓清师太为师,努力修习武功,哪怕是二十年后,也要亲手将那厮刺死在剑下!” 鹰哥听了忘了疼痛拍手道:“妹妹说到做到!我听说峨眉派内有不少俗家女弟子,你去了之后,定要将其中最美貌的女子给哥哥带回来……” “胡闹!”文昌虎须髯抖动,又道:“一个不自量力,一个鬼迷心窍,我文家怎么出了你们两个不争气的东西!” 文峥竹冷面道:“怪就怪你自己教子无方!我一个姑娘家家,无才便是德,与我何干?难不成百草谷要我继承?” “你……”文昌虎一时语塞,摇摇头说道:“你可曾听过天罡?” 文峥竹哼了一声:“你将我困在谷中,我又能从谁口中听过天罡的名头?” 文昌虎微微闭眼才道:“天罡乃是黑道之中专以杀人为业的神隐之流,其中的杀手无不是在百人血战之中存活的孤狼,也就是说百人之中只活一人,其中所受之苦无异于地狱之火。 因此,此种人无论在筋骨外皮、精神气度、内功招式、暗器施毒、奇门遁甲,每项俱都是万中无一,何况兼而有之?莫说你二十年苦修,便是到了卓清师太的年岁,未曾在地狱之中淬炼成器,你也绝难匹敌!” 文峥竹听了心中波澜不定,对天九厌恶之心竟消去了几分,喃喃道:“他若是如此厉害,反刃天罡又有何难?” 文昌虎轻轻一笑:“天罡之下俱都是杀神,岂能毫无反制手段?反刃天罡无异于痴人说梦。” 语锋一转又道:“这几日我专心为其疗伤,峥竹,卓清师太尚需半月,圣疗玉水便由你亲手熬制。你若是想要拜她为师,为父也不好阻拦,今后天地之大任你遨游,只是莫忘了百草谷的所在就好了。” 文峥竹待要回口,文昌虎一脸暗淡推门而出。鹰哥笑嘻嘻道:“小妹,爹爹应了,我娶娘子的事你千万莫要忘却了!” “滚!这世上跟你睡棺材的人还没出世呢!”文峥竹抱臂坐在床沿生闷气,心中却举棋不定。百草谷似乎也并非一无是处,不过谷外又是何种光景,自己终究是要瞧上一瞧才甘心。 天九潜心打坐两个时辰,文昌虎径直推门而入:“时辰到了!” 天九睁眼伸手道:“请!” 这一只左手干燥而修长,指甲修剪的极为圆滑,但手背之上青筋暴露,爬满了弯弯曲曲的疤虫。 文昌虎见了微微皱眉,只觉天九左手四周满是煞气,但凡这只手轻轻一动,便可将其脖颈折断,伸出的手不由顿了顿。 天九看出文昌虎略有迟疑,淡淡地道:“我这只手的确杀死过不少人,不过,那些人大多都是穷凶极恶,除非有人肯出三千两银子要你的命……你若是医好了我就是与我有恩,低于万两纹银,我决计不会对你不利。” 文昌虎撇撇嘴昂头一笑:“我见过的生死不比你少,你杀人,我救人,实则你我都属一途,只是方向相反罢了。你不怕死,我亦不怕死,也不会怕你。” 天九不为所动,将手放在一旁诊桌之上,文昌虎正襟危坐于对侧,一脸肃然的把起脉来。只觉天九心脉极为有力,却是极为缓慢,较之寻常之人慢了不止五成。 文昌虎吃了一惊又观瞧天九面色,只见其红润有光,气血极为充足,不由喃喃道:“汝之心甚为强大,一跳之力胜过旁人四五跳,果真不同凡响。” 天九不动声色,暗自催动胸中之心,竟忽然停住不动。文昌虎默了半晌居然摸不到心脉,心下大惊,急道:“你……你怎的?你竟然无碍吗?” 天九吐出一口浊气:“我早就练就心跳自控之术,必要之时可止住不动,怎么?文大医师从未见过此功?” 文昌虎眼神骤然一凛,心道眼前之人深不可测,也怪不得卓清师太对其另眼相看,不由回道:“恕老夫孤陋寡闻,此等神功前所未见,佩服之至!” 天九面色极为冷漠,道:“自我记事起,濒死之境不下百回,每每总能起死回生,我以为,我这身子早便是半人半鬼,亦或是已全数是鬼,和死人并无差别!” 文昌虎心知他所言不虚,轻咳一声又兀自把脉。盏茶过后文昌虎面色变得极为冷峻,良久才启口道:“阁下不止内伤颇重,还有一多年隐疾,五年之内必将发病,到那时神仙难救!” 天九哈哈一笑:“五年亦或是百年有何差别?无非是无声死了,在这世上多添一捧黄土而已。” 文昌虎不由道:“叫阁下亡命之徒反倒是看低了你!你不惧生死,又随意掌控旁人生死,唤你杀神更为贴切。” 第21章 七星沉龙 “名号俱是过眼烟云,即便是喊我为畜生,我也不会轻易杀你,即便是你喊我天王老子,该杀的时候我也绝不眨眼。” 文昌虎心中不悦,道:“难不成你的血是冷的?你也只是一具肉体罢了。” 天九眼中毫无生色,唯有一望无底的暗影,缓缓将左手收回放在左胸那处道:“我终究还是肉体凡胎,虽是不怕死,却还以为活着或许会好一些……” “恕我直言,对旁人来讲,你早些死了便是皆大欢喜!”文昌虎自药箱中取出羊皮包裹的一套银针,在诊桌上铺开之后足有一尺长短,里面密密麻麻的装了百十根长短不一的惨白色长针。 天九不为所动,褪去了衣衫,露出犹如精铁一般的上身。文昌虎余光一瞥,只见其身上千沟百壑都是长短不一的伤痕,好似一张精钢铁板之上,雕满了深深地刻痕,恐怖之外又有几分可怜。 这具所谓的肉体当真已不是凡人所有,天九轻轻一动皮下筋肉看不出一丝丝的起伏,文昌虎脑中浮现出灵猫的样子,不由心下微微一颤,暗道:“好一个修罗转世,你便是杀上万人我不觉得稀奇。” 想罢取出一颗七寸长的银针道:“我这套针法乃是七星沉龙之法,接连刺入七大死穴,将神灯照经真气封在膻中穴,而后以醒龙推拿之术将真气强引至丹田那处,再由你自行化解。” 天九手中无端多出一支袖箭抵在文昌虎咽喉那处:“先小人后君子,你若当真下了死手,少不得要与你同归于尽!” 文昌虎哈哈一笑:“但凡银针刺中两处以上死穴,你身子立时瘫软无力,且昏睡不醒,你又如何与老夫同归于尽?” 天九淡淡道:“你尽管试试!” 文昌虎摇摇头,抬手刺进神庭穴,只见天九面色如常,并无一丝丝难过之情,随即又起身接连刺进百会穴、太阳穴、耳门穴。 天九依旧如常,道:“居士手段果然高明,小可并无痛感,那股真气已自心脉之中游走。” 文昌虎发须间俱是汗珠,又仔细看了一般银针所在,的确扎在了那四处死穴,不过天九双眼聚神、谈吐如常,不由惊异道:“阁下……当真奇了!” 而后低头取针之时手指略有颤抖,天九何其敏锐,道:“居士可缓上一缓,这四针下去小可也有异样,只是强撑而已。” 文昌虎长长吸了口气,瞪起双眼又将银针刺进鸠尾及巨阙两穴,只见天九眼目低垂,口中轻轻道:“最后一针是要刺在膻中穴?” 文昌虎皱眉道:“好个铁打的身子,这最后一针的确是要刺在膻中穴了!只不过这一针直达肺腑,你当心了!” 说罢一根九寸长针寒光闪闪,猛然刺中天九膻中穴,只不过银针便如刺中铜墙铁壁瞬时弯曲。文昌虎咦了一声,只听天九道:“且慢,刺针刺入之后我兴许立时昏死,还请居士代我向令嫒道个不是,小可自小从未杀过家犬,那夜当真是误会。” 文昌虎暗道,此人肌肤也可随心所欲化为钢铁,也不知其还有多少妖异之能,点点头道:“此事不难,不过想要小女不再怨你怕是极难!” 天九不语,文昌虎换了银针一举刺入,而后针扎处缓缓渗出几滴血珠。 又待了片刻,天九眼目呆滞,这才缓缓闭上,身子却依旧端坐、纹丝不动,手中袖箭仍是笔直举着。 文昌虎手心冒汗,随即将天九平放在内间竹床之上,取出两颗淡红色的药丸塞入口中,又在其背后用力拍下,等咽下之后便坐在身后,双手在其后背不断推拿拍打。 屋外白云如棉,缓缓飘过山谷。 天九发出低低呻吟,面色变得涨红,一双手攥如团铁,周身忽然绷紧如岩。 文昌虎知道时辰已到,连忙绕到身前,极快的将七个死穴银针取下,而后在其丹田处猛然一扎。 只听一声尖啸,罡气将银针激射喷出,又将内间房门猛然吹开,银针一闪之后夺的一声将木门刺穿。 文昌虎叫道:“撑住!”急忙点住天九膻中穴,自怀中慌忙掏出拳头大小的瓷瓶,急急倒出乳白的糊状药液,敷在掌上,随即封在天九丹田那处。 不过天九丹田那处气浪汹涌,文昌虎几乎难以封住,好在身子靠在身后竹凳才勉强站稳,直至不再有气息涌出。 文峥竹听到屋内动静,急忙推门而入,站在内间外翘首问道:“爹爹,什么事?你还好么?” 文昌虎气喘吁吁,道:“无……无碍,你且进来帮帮手。” 文峥竹只见内间的两扇门已然破碎,好似里面起了飓风一般,又见天九面如金纸、气若游丝,不禁道:“他……” 文昌虎身子瘫软,勉强站起道:“为父低估了神灯照经的威能,以为仅凭他自身便可化解。未曾想,这道真气太过霸道,进入丹田之后竟如飞龙入潭,搅得丹田波涛汹涌,险些将内力散尽!”摇摇头又道:“你先在此处照看,我去禀报卓清师太。” 文峥竹依言站在那处,天九狠狠皱起眉头,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你杀还是不杀!” 一柄短刀当啷一声被抛在脚下,天九稚嫩的面庞之上满是血泪,正失神的看着地下横躺的男孩。 “我……” “我要娘亲……不要……杀……” 地下的男孩一只眼只剩下空空如也的血洞,浑身溅满了红白的污秽。 他是天九第一个相熟的孩子,叫做刀奴,两个人被分在同一间屋子,习练武功半年之后被抛在一处荒岛之上,与其余十对互相厮杀。 现在已经过去了九日,他们两个结伴杀死了三对,今日碰到了仅剩的另一对。 相遇之时四个人身子已是伤痕累累,手中的短刀也早已发卷发钝,即便是砍中也根本杀不死对方。 四人只好用手、用脚、用头、用牙与对方死斗。最终天九咬住咽喉扼死了一人,刀奴虽然用布条勒死了另一人,一只眼珠却被人死命抠了出来,肚子也被钝刀费力的豁开一道一尺长的伤口,一团干瘪的肠子洒了一地。 第22章 刀奴 天九边哭边哆嗦,身后却聚来越来越多的蒙面人,这些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男有女、有说有笑。 一人道:“这娃子倒是凶悍,不知道门主可有意卖给在下,做个门童?” 一人阴森森一笑:“若是只当门童尚可,只怕你老小子动了歪脑筋……到时候如何死的都不晓得。” 那人听了笑声戛然而止,缓缓退到众人之后。 天九茫然地回头,原是那群人在他们登岛之时便在远处观望,并在天九杀死的那对男孩身上下了重注,只因那对男孩都生得高壮,理应活到最后。 如今天九异峰突起、反败为胜,令那些人赔了不少的银子,纷纷叫嚷道:“那个已然不成了,快杀了!省得我等枯等!”那柄锋利的短刀也是此时才扔到天九脚下。 天九看看刀奴,又回望满口污言的众人,猛地嘶吼一声,极快的拾起短刀向众人冲将过去。 人群之中爆发出声声惊叫,天九转眼便冲到近前。两名黑衣护卫跳出抽刀横在当前,天九奋力翻身一跃竟飞过两人头顶,落地骨碌碌一滚,举手一刀便刺中四散奔逃的最后一人的后臀。 那人圆滚溜溜,两条粗腿不足两尺,后臀那处倒比三年老母猪的还要厚实。因此天九这一刀虽是扎得直没刀柄,却也不足以致命,面门之上啪的一声随即被旁人一脚抽中,眼前一黑倒翻飞出。 一人急急道:“不可杀了他!此战之后他可进天字号营了!” 一人站定之后拍拍裤脚冷冷地道:“我自有分寸!将他架起来!” 两名护卫被天九羞辱,上前各自踢了一脚才将他架起来。 “再要不去杀了刀奴,今晚便将你的皮剥了做鼓!” 天九满嘴是血,笑道:“你们尽管杀了我!来啊!” 那人身形一瞬,单手扼住天九咽喉:“你这狗崽子,以为老子不敢?” 天九讲不出话来,只一双眸子射出不屑地神采,嘴角咧到极大,张口无声的骂道:“老子不怕,老子死了也不会放过你们这群杂种!” 那人听了忽地哈哈大笑:“这狗崽子有些骨气,若是杀了当真可惜。进了天字营之后我鬼眼要做你身后的影子,唯有胜过我,你才可出徒,你这丧门鬼敢不敢?” 天九哼了一声:“到那时,我必将亲手割下你的鬼头!” 那人放手,将又递给他一柄短剑:“唯有杀了他,我才答应做你的影子!” 天九目中含泪,神情依旧倔强,点点头狠狠地讲了一个好字。挣脱身后两人的束缚接过短剑,快走几步俯身一剑刺进刀奴左胸。 刀奴张张口,断断续续地道:“你杀我……我才不会怕……我去寻娘亲……好生欢喜……” 天九不由一声狂叫:“刀奴!” 文峥竹吓得一个激灵退了三步,天九猛地睁眼,恶狠狠地盯着文峥竹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们都该死!” 文峥竹听了心中打颤,以为他在说白龙和苍龙该死,壮着胆气骂道:“你这恶鬼,这世上唯你该死!你死一百次一千次,都不及我家白龙和苍龙!” 天九认清了眼前之人,咧嘴一笑:“原来是你……你家的狗我认错为狼,这才出手杀了,是为自保。若是我死后可令它们起死回生,你用这支箭刺入我左胸这处,叫我死得痛快些。” 抬手将那支袖箭扔到文峥竹脚边,发出极为清脆的叮当之声,声声如锤击在她的心间。 “你……你这无赖,明知我不会杀一个废人!” 天九摇摇头:“即便是我难以动弹,依然可以轻易将你杀了……” 话音方落,一道银光不知从何处飞出,自文峥竹左耳垂下一闪而过,将她碧绿的玉珠耳坠击得粉碎,而后砰的一声钉入身后的石墙,溅起一大蓬火花和白色碎屑。 “若我偏上三寸,袖箭便可射入你的左眼……” 文峥竹目中含泪,对天九又平添几分惧意,颤声道:“我……不怕你,你也是人,你终究不是!” “那我也不是废人,你动手吧!” 文峥竹低头看了看地上的袖箭,闭目俯身捡起紧紧握在手中,双脚却怎么也不敢再往前一步,好似天九身前立有无边的铁幕阻隔,原先的怒火俱被他身前寂灭的冷意消磨殆尽。 “你爱死不死,莫要拉我动手!”文峥竹转身要求,文昌虎快步进屋,虎着脸道:“你要做什么!” 文峥竹甩手道:“这人是疯子,你还要救他?” 文昌虎见文峥竹浑身发颤,宽慰道:“师太吩咐,爹爹唯有照做。难不成你觉得卓清师太的话也会有错?” 文峥竹愣了一下才道:“自然……自然不会有差,只不过他……委实骇人,方才我险些死在他的飞箭之下。”说罢转头望向墙上的箭羽有些失神。 文昌虎看了勃然大怒,骂道:“好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老夫拼命医你,你却对峥竹下手!” 天九默而不语,文峥竹连忙道:“他只是吓吓我罢了,若是诚心杀我,早便死了。” 文昌虎脸上露出极为繁复的神情,看看文峥竹又望望天九,良久才道:“罢了……竹儿,你且去歇息。莫忘了为师太熬药。” 文峥竹如蒙大赦,几步跨出屋子。 “文居士,我自觉丹田受损、真气外溢,难不成那股真气逼入丹田之后,我自身难以化解?” 文昌虎眼眉一动,不由暗叹他心思缜密,虽有怒气,却不好再行发作,不耐道:“你当真是明察秋毫,只怪老夫医术不精,险些令你武功尽废……惭愧之至。” 天九缓缓坐起身子,只觉丹田那处虽是隐隐作痛,但又清凉舒适,知道文昌虎为他敷了灵药,道:“死马当活马医便是,我这命虽贱,却也颇硬。” 第23章 噬心虫 文昌虎叹口气,复又摇摇头:“卓清师太的神灯照经甚为玄妙,早年间我曾医好过一人,也为师太吩咐。想是她老人家这十余年来功力大有精进,而我亦已老迈,已然无法医治。” “既如此,我这便出谷,手中还有一要事去做,死之前做了才能安心去死。”天九腾身下床,起身就要迈步。 文昌虎慌忙摆手:“你稍安勿躁,我不能医,尚有卓清师太在侧。我已向她求来医治之法,你遵照去做,不出十日便可好个七七八八,到那时再走不迟。” 天九对卓清师太之举很是疑惑,道:“却不知出家之人,对我这等人物为何动了怜悯之心?我自觉还不如鸡狗,当真奇了。” 文昌虎肃然道:“师太眼中,普天之下众生平等,你亦为生物,她一以待之,乃是天大的善念,无论如何,你自当领情。” “领情?我如何领?此生恐怕难了,天道轮回,待我下辈子再领不迟。” 文昌虎知道不该将天九当做寻常人对待,不再多费口舌,将十数张带字宣纸递给他后道:“你按照此法运功,前两张为第一重,需三日三夜潜心修习,若不然前功尽弃便毫无医治之望了。” 天九接过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字,却听文昌虎又道:“我曾讲你体内藏有隐疾,你可还记得?” 天九满不在乎的说道:“无妨,随它去吧。” 文昌虎道:“不可,在你心尖之上有一肉瘤,依我看足有十年之久,这数年来愈长愈大。如若再大些,必将你一整颗心挤走,令你暴毙而亡。如今你身子虚弱,定然令它疯长,恐怕连两年也撑不过去了!” 天九不为所动;“你可知这隐疾并非我天生,乃是有人早年间便已种下,为的就是挟制于我,恐怕文居士也无能为力。” 文昌虎自语道:“难不成是被人下了虫蛊?” 捋须走到走到西墙木架之上取出一本糟烂的旧书。 书页之间细小麻绳大多已然腐败断开,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散页归拢成册。眯起眼翻到最后面几页,轻轻念了几句不由喜道:“寻到了!寻到了!老夫记性尚可,的确有……你且来看!” 文昌虎端着旧书凑到天九跟前,轻声读道:“在此处,心之蛊篇。长针带孔,将噬心虫卵放于心尖之上,此虫前十年饮血,十年后成核桃大小肉包,虫体渐已成形,择机破肉而出,蚕食人心。噬心虫成形后少则一年,多则三年内宿主心竭而亡。” 天九十岁那年的确被一老者使一根三尺长银针穿胸插入,自此左胸之内偶有蠕动之感,不过自己体力、气力及机敏却豁然提升数倍,便不去在意胸中为何物。 如今听文昌虎一言后脊背发冷,恨不能伸进手去将噬心虫一举薅出才解恨。 “文居士,为何身上被中上噬心虫之后气力大增,修习武功事半功倍?” 文昌虎神秘一笑:“天罡门内的确有高人,这噬心虫虽是于人有害,终是要将人杀死。不过其在体内所排出的汁水却是奇丹猛药,可令人功力大增! 既可让门下之人功力突飞猛进,又可暗加挟制,真可谓一石二鸟之法。只可惜,你遇到我文昌虎,自然可将体内的噬心虫除去。 再过一年半载,那噬心虫恐怕便已成形,那时它可随处游走,自然无法轻易除掉了。” 天九心中竟有了几丝喜悦,不由道:“文居士之言倒令我心中从未有过的快活,不知要如何除掉噬心虫?” 文昌虎接着念道:“解救之法:可向左胸内植入蚴虫一只,此虫可啃食噬心虫肉包,三月之后可啃食殆尽。那时蚴虫也因噬心虫之毒缓缓发作而亡,中蛊之人至此无碍。” 天九脸色稍变:“竟如此简单?” 文昌虎道:“蚴虫好寻,只是下针送虫之事极难,分寸差一些便不能将它植入噬心虫肉包之内,普天之下也便是老夫敢试上一试。 我看如此,你现行按照师太所传运功疗伤,我去野外寻那蚴虫,三天之后我再来为你种入,如何?” 天九点点头,心道我掌控他人生死,岂不知自身早就被人定下寿限,两三年后我定然已杀足百人,那时必然要离开天罡,他们又怎会放心让我离去?只需待我无心之后悄然死了便可万事大吉了。 卓清师太与文昌虎倒显得仁义得多,却不知噬心虫解除之后究竟要往何处?天罡神通广大,即便是逃到天涯海角又能怎样?想罢心下黯然,心不在焉的盯着纸张发起呆来。 晌午时分,竹林站定不动,蝉鸣高亢刺耳。 鹰哥扭着身子推门而入,见天九闭目打坐,将一碗糙米饭和青菜小炒随意扔到诊桌上,低声骂了一句:“装神弄鬼!”转身便要离去。 天九心烦意乱,并未入定,笑道:“你个小鬼!昨夜装鬼的难不成是我么!” 鹰哥听了脖子一梗,喝道:“你说谁小!老子年岁比你大,脑袋比你大,哪里小了!” 天九一本正经的望着鹰哥,只见四肢短小、一脸童相,穿着并不合身的绿裤红衣,像极了善财童子,不由佯装恭敬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喊一句鹰哥给您赔个不是……” 鹰哥掐腰仰视天九,嘴角一撇,咯咯笑道:“你这娃娃也算得懂些礼数,你可知这百草谷方圆五十里,都是我鹰哥的地盘,你擅自闯进来,总要给老子上贡! 若不然,老子半夜将你拖到青铜棺材里陪我大爹……”说罢突地大哭起来:“呜呜呜……我大爹被你……被你……若不是老子打不过你,今日就取了你的狗命!” 天九想起那骷髅被他击碎了头颅,心道此人不仅身材似孩童一般,脑子也不太灵光,随口宽慰道:“我倒会些修补之术,实在不行,你将它带到此处,在下将其复原,可好?” 鹰哥听了破涕为笑,拍手叫道:“好得很,我这便将大爹搬过来,你好生候着!” 第24章 地狱淬炼 天九随即后悔口不择言,不消片刻,屋外传来喀拉拉的声响,鹰哥抱着那具骷髅冲进屋内,小心翼翼地放到天九身前:“喏,我大爹交于你手,务必将其复原,到那时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鹰哥一双小眼转了三转:“天机不可泄露,你赶紧动手,小妹还在等我用饭,午后我自会来取,今夜便可带你前去,如何?” 天九心道这小子虽是行事诡异,不过讲话倒还算实诚,定然不会骗我,于是满口答应。取出天罡秘制愈肌油蜡作为黏合之用,蹲在地上将骨头碎片一片片的找补起来。 转眼间日过中天,屋内满是长长地竹树影子,天九躺在修补的七七八八的骷髅身旁道:“我若死了,不如一把花烧成灰烬,省得被人扒将出来把玩,死了也不得安宁!” 骷髅偌大的眼孔如深渊一般,只是头顶中央那处缺了小儿拳头大小的一块头盖骨。天九无奈,见竹椅上的竹腿尚新,用短剑唰的一下削下一块补在上面。 只不过一不小心贴得反了,绿色竹皮露在外面,乍看起来头皮之上冒着绿莹莹的微光,天九看了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他大爹,当真对不住了……” 天九这才得以仔细观瞧,这具骷髅身形颇长,生前应是高壮之人,且身穿黑蓝相间的西域服饰,腰间挂满了各式兽牙。 松垮的腰带更为显眼,上面镶满了指甲盖大小的翡翠石和火红的玛瑙石,中间竟还有纯金打造的方形带钩,上面刻满了蝇头小文,却是异域字形。 身边骷髅生前定然不是寻常之人,看身上服饰尚未腐烂,与青铜棺材的年份不相匹配,天九见了来了兴致,又仔细查看骸骨。 只见其肋骨那处有几多断痕,胸骨那处也残余四五处凹痕,应是生前曾与人死斗,前胸也曾被弓箭射中。 腰间杂乱的兽牙之中竟还藏有一柄半尺长的弯刀,刀柄之上刻着一颗利齿外露的狼头。 天九吃了一惊,缓缓翻开左手掌,在掌根处也有一颗差不多样子的狼头。这颗狼头藏得极为隐秘,十四岁之前就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想来这颗狼头极小,等到他身形长开之后便显现出原有的样子。 天九眉头紧锁,忽然觉得骷髅仿似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刚要将骷髅抱到太阳底下仔细查看,鹰哥却猛然推门而入,见骷髅已补得极为完整,欢叫道:“你小子还真有两下子!” 伸手极快的搂在怀里,极力压低声音道:“半夜,你记住了,半夜我来敲门,三长两短为信,你自行出来寻我。我带你去我大爹死之前住过的地方,那个地方我爹都不曾告诉过他!” 天九暗道那地方定然还有其余线索,于是定下心来道:“到时咱们不见不散,鹰哥!” 鹰哥神秘地点点头,叫道:“大爹好了!大爹好了!”转瞬便跑出屋子。 天九无奈,复又拿起纸张仔细研读起来。此次却与之前不同,竟坐定之后在不经意间浸入其中,初始便是无边黑暗,而后忽然好似坠入无边深渊,身形不住下坠,直到眼前显出一片七彩光华,身形这才悬浮停住。 惊魂未定之时,身边幽幽传来诸多低语之声,或低泣、或呻吟,不住在周遭环绕。 不知过了多久,低语之声缓缓袭面而来,声响亦变得极为嘈杂,充斥着哭嚎、叫骂,犹如在耳边炸响。 天九听了身子打颤,双目却怎么也无法睁开,只觉前后左右阴风阵阵,来回在身上窜来窜去。 不消片刻,身子便如坠冰窟一般,眼眉那处极快的结出冰霜,刺骨的寒风夹杂利爪般的嵌肉刮擦令他生不如死,身上的皮肉好似被生生撕下,又胡乱地抛在四下诡异的虹光之中。 此种苦楚片刻难捱,耳边却传来刺耳的骨裂之声,身上每一寸骨头好似俱被揉碎,一丝一丝、一寸一寸…… 此间痛苦更加无以复加,便好比被碾碎千次万次,又被揉捏成形,再被碾碎一般。 如此循环往复不知多少次,身子忽然不再痛了。天九心中欢喜,长出一口气,不过依旧无法睁眼观瞧,只求早些醒来。 四下热浪渐起,耳边传来呼啸之声,一团亮白色火焰凭空而发,将天九身子包裹其中。无数火苗自耳鼻窜入体内,似是将血脉脏器全数点燃。这种烧灼之痛较之前苦楚更甚百倍。 天九昂头长啸,却发不出一丝声响,直至身子好似化为一缕青烟冉冉升起,这才睁开双目。 只见一具火红的身子仍在火中淬炼,那身子赫然便是自己,只不过脸上并无一丝痛苦之色,任由白火环绕。 时光凝滞,白火炎焱,不知过了多久…… 那团白火终是渐渐散了,化成眉宇间一盏耀眼之灯,已为青烟的身子被那盏灯火倏的一下抽取过来,天九啊了一声猛然睁开双眼。 “醒了!” 文昌虎惊叫一声,奔出屋子,卓清师太正面目含笑,点点头道:“老尼果然没有看错,小施主的悟性奇高……” 文昌虎还未开口便听到卓清师太此言,不由问道:“师太,那些纸张所写是什么内功心法?” 卓清师太摇摇头:“四日已过,小施主定然饥渴,还望文施主为他熬些米粥。” 卓清师太并不回答,文昌虎心中虽是疑虑却也不再追问,转身出门要文峥竹熬了半锅粥饭,自己则又回到天九屋中探望。 天九好似通体生光,肌肤变得白腻红润,身上的疤痕之印竟较之前淡了些许,文昌虎见了啧啧称奇,不由道:“你……你可知你身子起了变化,好似脱胎换骨一般。” 天九眼中阴冷之气全无,神情变得极为淡然,道:“卓清师太的解救之法当真折磨小可,入定之后从内到外似是被火炼过一般,更甚是死过了千次万次,倒比少时受的苦更加可怖,若不是腿脚瘫软,此时便要向师太问个清楚。” 第25章 四日四夜 文昌虎心中大惑不解,卓清师太所写分明就是极为高深的内功修习之法,怎会轻易就传给了他? 不过据他所讲,入定之后所受磨炼寻常之人定然不能承受片刻,他却硬是撑过了整整四日才醒来,不由对天九起了钦佩之心,恭恭敬敬的道:“老夫先行替搁下把脉,可好?” 天九不语,伸出的却是之前断掉的左臂。文昌虎略一迟疑上前坐定把脉,只觉得其脉相极为平稳,便如静海之面,其下暗涌之能却可滔天。 之前卓清师太那股真气尚存,只不过似是已在丹田那处不动,且威能已大大缩减,不由道:“想不到四日入定内修,已令你内功大涨,神灯照经的那股真气也似已驯服。再就是那噬心虫蛰伏不动,不过想要彻底清除,还需照古书所载之法。” “四日?”天九就如在梦中一般,根本不知自己入定了多久,喃喃自语道。 “那夜鹰哥不知何故到房内寻你,久叩不应之后闯入,却见你眉头紧皱,浑身便如被大雨浇湿了一般,被骇得呆了,连滚带爬将我寻来。 我只道你是走火入魔,连忙向卓清师太求援,她却极为欣慰,言你初窥门径,乃是小成之兆,三日之后必然自行苏醒,命我放下心来,替你看护便好。想不到,你这一坐便是四日四夜!肚子定然是饿极了……” 天九听了饿这个字,肚子咕噜噜叫了三声,道:“的确如此……” 片刻过后,文峥竹端着一碗热气升腾的米粥走了进来,见天九气色极佳,就连整张面色都好似变得极为温和,原本煞气也不知去了哪里,不由问道:“你这四天四夜,难不成是被神仙请去遨游天府去了?” 之前淬火之惧猛然袭上心头,天九颤声道:“神仙未曾见到,地狱之火倒是烧了我许久。”鼻尖传来米香,不由道:“这米好香!好香!有劳文姑娘……” 天九言语急切,且口气极为软糯,如此说法倒令文峥竹面色一红,将碗交于文昌虎轻身离开。 天九不以为意,接过米粥轻轻吮吸,缓缓将一碗米粥喝尽,腿脚之间渐渐有了些许气力。 文昌虎见他神色颇为满足,暗道此人较之前简直如换了一人,那一身阴冷杀气俱都烟消云散了,这究竟是为何? “小可腿脚临时不便,有劳文居士替在下向卓清师太道谢,明日我登门当面致谢,也好向她讨教。” 文昌虎恰好要向卓清师太询问此种缘由,应了一声出门便去寻卓清师太。 卓清师太似乎早已等候,见文昌虎一脸疑虑,淡淡道:“缘分不分善恶,善恶也只是一念之间。他习过神灯照经初章之后,之前杀伐欲念已然有所消减……” 慧真等人吃了一惊,齐声道:“师父!本门绝学为何竟传给了他?这……” 文昌虎早便猜出一二,不过此时听卓清师太亲口讲出还是大受震动,静听她如何说法。 卓清师太双眼微闭,道:“神灯照经虽为本门绝学,却也并非一家之功。追根溯源,创建此功法之人也并非峨眉中人,而是我门第三代掌教无意间拾得。我卓清也曾一心想将此功传于你等,只不过……” 慧真等三名弟子对望一眼,慧真颤声道:“师父……您老人家何时曾教过弟子?且此功法唯掌门才可习之……” 卓清师太摇摇头:“慧真,你可记得每隔五年,为师便半夜唤你到后山参悟台助你入定,二十年间足有四次。每次不过半个时辰便惊慌而醒,最长亦不过一个时辰。” 慧真豁然想起此事,师父的确曾四次将她领至参悟台入定,且在一旁诵经。入定之后则犹如坠入万丈冰窟,冷风如刀身不能受,且耳边传来鬼哭狼嚎,不过半个时辰已是大汗淋漓,不由自主睁眼醒来,便如死过一般。 想到此处,慧真跪拜在地,泣道:“只怪弟子那时不能领悟,白费师父一片苦心……” 嘴上如此说法,心中却极为懊恼,暗道若是那时师父可告知所练乃是神灯照经试炼,定然能咬牙撑下去。 却听卓清师太和蔼道:“慧真,你莫要着恼……你与一众师妹具有根基只之人,都似你这般,为师全数试过,你尚可撑上些时辰,已算上上之人。只不过神灯照经择人极为苛刻,莫说是万中选一,更甚是百万、千万! 为师当时也只是晕厥过去,侥幸过关罢了,因此我之神灯照经威能也只是十中之一!并未将其发挥极致,实乃我门之憾!阿弥陀佛……咱们出家之人自然不可强求,神灯照经此种绝学实则本不该在佛门之地!这些年来为师勘破此种执念,便找寻门外具此种悟性之人……好巧不巧,那小施主便是万中无一之人,为师也只有一试。” 慧真抬头颤声道:“只是……那人杀孽无数,师父称其是修罗转世,又怎能轻易被咱们度化?若是他习得了神灯照经武功大进,反倒在世上掀起风浪,四处杀伐,那……” 文昌虎也正是此意,不由附和道:“慧真师父所言极是,他是天罡门下,恐怕……” 卓清师太微微抬眉:“此种担忧也是人之常情。不过,神灯照经并非普通武学,你等不曾受教不知其中奥妙。但凡入定之后经其淬炼,筋肉根骨、意念精神便如涅盘重生一般,定可超然于世,心境也极为高远,又怎会成了旁人杀人利器?文施主,依你方才所见,小施主有何种变化?” 文昌虎脸色稍缓,道:“据我所见,其肤色莹润、眼光柔和,言语之间杀伐之气淡了七分之多,便如师太所言,真好似重生了一般。” 卓清师太似是心有宽慰,似笑非笑道:“神灯照经总算后继有人……老尼也可放下心来,安心西去了。” 众人听了惊愕不已,慧真与另两名弟子连忙跪倒,泣道:“师父……您老人家佛体康健,定能长生不老……” 第26章 强敌来袭 卓清师太笑道:“神仙之体尚不可长生不老,何况我这凡人之躯?近日在禅修之时,为师依稀见到西方佛光耀眼,圆寂之日应是将近了。因此,将神灯照经仓促传于天罡之人也与此有关。 今夜,或有客不请自来,为的便是这神灯照经。我身上尚有神灯照经整卷,到那时,我若能胜敌,便可保住此经书。若是敌他不过,索性拱手交出便是,切不能连累他人。文施主,今夜或极为凶险,劳烦你与子女先行躲避,待天明之时方可赶回。” 文昌虎心知卓清师太口无诳语,有意要走,却又自觉如此太过胆小怕事,不由道:“无妨,谅那些贼人在我百草谷也不敢造次!” 卓清师太轻声道:“此番来敌非同小可,文施主万不可掉以轻心。到那时若你一家人尚在左右,倒令老尼陷入两难之境,还请见谅。” 文昌虎心下稍宽,只好借坡下驴道:“既如此,我们三人即刻便走……还有那……” 卓清师太道:“他与此事有缘,且以他脾性,也决计不会轻易离去,便留他在此处好了。” 文昌虎脸色严峻,与卓清师太道了别,奔到院子中招呼文峥竹与鹰哥聚在一处,简单收拾之后,又去天九屋内将此事对他讲了。 天九已恢复七八成的气力,起身道:“文居士尽管离去,我留在此处看戏就好。” 文昌虎听了并不阻拦,却听鹰哥叫道:“我也要看戏,你们走吧!” 文昌虎怒气冲冲骂道:“你这顽劣之徒!哪里有你看戏的份!到时怎么死的都不晓得!还不赶紧随我走!” 鹰哥见文昌虎当真动了怒,缩缩头吐吐舌,与天九低声道:“等我回来……”随着文昌虎向山阴那面走得远了。 天九心道与鹰哥之约倒也算趣事一件,缓缓起身走到屋外,也等不到明日再见,站在卓清师太门前朗声道:“师太,小可不耻求见,还请赏脸。” 慧真推门而出,脸上罩着冰霜,见天九果然与往日不同,精气神竟变得摄人心魄,不由气道:“也不知你小子哪里来的福分!居然习得本门绝学,还望你多念师父善行,别再胡乱杀戮。” 天九一怔,心中已然明了。 慧真又道:“你且进来吧!”转身走在身前,天九整整衣衫,待她走出五尺这才紧跟而入。 卓清师太长眉舒展,竖掌道:“阿弥陀佛!小施主的内伤可好些了?” 天九见卓清师太和颜悦色,心中戒备又消去了几分,躬身一拜道:“多谢师太教授疗伤之法……小可习练之后,所受痛楚当真难以名状,还望师太赐教。” 整间屋子香气四溢,天九心道出家之人又不曾擦些胭脂水粉,哪里的香气? 蓦然发觉,那香气竟源自卓清师太,只见她清澈的眸子好似秋水深潭熠熠生彩,拂尘轻轻换在左肩温声说道:“实不相瞒,你所习练乃是峨眉派内功绝学神灯照经,历数峨眉数百年传承,真正学成的寥寥无几。 我卓清忝为五者其一,不过也只练到四重罢了,屈屈第一重老尼便用了二十年光阴。小施主所练为初章涅盘之境,入定愈久,其中领悟则愈深,将来内功之境也便愈高! 我习练初章那年三十有二,真正入定涅盘之境却已经是五年之后,且在境中只苦守了两日一夜,比起小施主四日四夜淬炼差得远了!” 天九想起在其中骨肉似被碾碎及烈火焚烧之苦,不由颤声道:“这四日四夜真好似万古长夜,我若醒不过来,定然被困在其中,永世不得超生!” “你身形完好,即便是受过万种折磨,其余人并不能感同身受。因此,在旁人看来你并未进过涅盘之境,久而久之,你亦会怀疑,涅盘之境是否真的存在。” 天九摇摇头:“非也!涅盘之境确确实实,便如天罡之内,无数孩童死在其中,旁人亦会不知,但天罡仍在江湖,那些死去的孩童我也一一记在心里,永不磨灭!所谓恶魔人间,地狱空空……” 卓清师太眼中潮润,许久才道:“老尼空有百岁之龄,人称无敌之功,却也救不得这世上受苦之人的万中之一,当真罪过,善哉!善哉!” 天九一笑,道:“想不到卓清师太佛法高深,却也有如此执念!据你们所讲,天庭之上仙佛足有万众,这世上之人仍是受苦受难,难不成那些仙佛便不是仙佛了? 我以为世上之人自有自己之苦,能受便多活些时日,不能受早死早投胎,早些进轮回转生也是好的。 便好似小可,虽为天罡之下杀人的魔,却也受得了世间所有的苦。因此老天爷让我在世上多受些苦,本就是天注定的事情。” 慧真听了很不服气,怒道:“你这无妄之徒,反倒教训起师父来了,简直不知好歹!” 卓清师太微微一笑:“慧真,稍安勿躁,咱们出家之人又怎能轻易嗔怒?这位小施主言之有理,倒叫为师有醍醐灌顶之感。尽人力而听天命,我今日才勘破此语,也怪不得我不得超然世外。” 天九对慧真之言不加理会,径直问道:“不知师太为何传授神灯照经,似我这般半人半鬼,习得此功您不就怕危害江湖?” 卓清师太手中拂尘寂而不动,沉声道:“此功只赠有缘之人,也便是说,此功只挑可练之人。我峨眉近千众弟子无人可习。 你我那夜交手,老尼手下虽是留情,神灯照经五成功力也应令你立时瘫软,你却仍可奋力奔逃,便知你与此功甚是相容,那股真气才得以在你体内留存。” 天九闻言又是一拜:“我虽不惧生死,但的确有未了之事,多谢师太饶我性命。” 卓清师太颔首问道:“今后,你可还要杀人?” “自然要杀!”天九回答的极为干脆,慧真听了勃然大怒,刷的一声抽出长剑厉声喝道:“好你个吃人的恶鬼,果然是冥顽不灵!师父,趁其还未成气候,这便杀了免留后患!” 第27章 故人之后 “慧真,你这般急躁,待我走后如何将峨眉掌教之位传于你手?” 卓清师太言语之间略有严肃之意,慧真听了面上一红,颤声道:“弟子知错了……只是……此人杀气太重,若是他日在江湖之上用神灯照经四处杀人惹祸,恐是要败了咱们峨眉派的威名。” 卓清师太缓缓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他若是在江湖之上肆意妄为,定会有天收他。” 天九听了轻轻一笑,道:“师太,我在天罡二十余年,虽屡造杀戮,却只是身不由己。 我早便厌烦血腥之气,原本打算杀足百人之后,可令天罡放我远走高飞,虽不盼自己再变成人,至少可以做个自在的鬼。 如今看来已成奢望,遇到曾卫之后我幡然醒悟,天罡绝不容我离开之后多活片刻。因此,自今日起,小可便自行脱离天罡,此后自然会遭人截杀,到那时我不杀人又岂能全身而退?” 卓清师太面色略有沉重之意,道:“除恶亦是行善,你有此悟老尼也算是心安了。只望你无论天涯海角或是江湖飘泊,谨记你我今日之语,以防再次坠入无边炼狱。” 天九不知心中如何感受,曾卫为保命虽是狡猾,但其言语之间满是恳切,知晓身世之后便悄然隐匿,这也似乎预兆着他今后的路,躲躲藏藏之后的末路!一人对抗天罡岂不就是死路一条? 想到此处天九苦笑道:“师太,若是我活得久一些,今日之景便要记得久一些。若是早早便被天罡寻到丢了性命,只盼来世做个峨眉山的猴子,反倒逍遥快活一些。” 卓清师太听了难得一笑:“小施主的话也不无道理,有时,畜生倒比人活得轻快……不过,天罡寻你之前,今夜便有强敌来袭,你若是不走,老尼也要劝你暂且躲避,不到万不得已,不必参与其中。” 天九何种场面未曾见过,只不过卓清师太有了吩咐自己也不便反驳,道:“小可那便听师太吩咐,在竹林某处躲避观望,若需小可出手尽管吩咐便是。” 慧真望望卓清师太,见她颔首而应,心中不由忐忑不安,暗道师父圆寂在际,今晚定是凶多吉少。我这个峨眉新掌教恐怕片刻也难以接任.,白白便宜了慧芷师妹。 不过她若是在身边,我俩联手倒可以阻挡一阵,想罢连忙道:“师父,我看差慧芮师妹去峨眉山求援,慧芷可多带些弟子前来……” 天九见慧真与卓清师太商议今晚对敌之事,自行悄然退出屋子。 卓清师太拂尘轻摆:“慧真,你我此刻便是在峨眉派中亦阻挡不住来敌,为首之人武功之强为师也无完全把握,如今胆敢来犯,亦是知晓我中毒之事。” 慧真心中生疑,道:“师父中毒之事仅本门弟子知晓,难不成咱们弟子之中出了奸细?” 卓清师太轻轻摇头,道:“曾施主遭袭那夜,你我如何知晓,且及时赶到的,你可还记得?” 慧真蹙眉一想,道:“那夜是韶娣慌忙前来求援,还是弟子去寻你,其中并无蹊跷之处。” “那韶娣又是从何得知?” 慧真轻轻吸口气:“嘶……弟子不知,未加详问。” “韶娣乃是自一猎户口中得知,以小施主的身手,曾卫如何撑得到你我到场?那猎户分明是早已知晓此事,将你我故意引到那处。” 慧真不解,问道:“那是为何?难不成天罡不想曾卫死,反倒要咱们联手将门下之人杀死?” “也对,也不对……”卓清师太会心一笑,又道:“天罡此举,便是发觉小施主已是无法全然把控,本就是令门内两大杀神对垒,要的就是两败俱伤,亦或是一死一伤。而引你我前去的并非天罡所为,而是另一伙人,为的是借刀杀人。” 慧真一笑:“谁人可动得了师父?简直痴心妄想!” “引我们前去之人定然对小施主之能甚为了解,因此才斗胆赌他可伤及为师。果不其然,为师中毒,那人赌的赢了!因此,我才预知,今夜或是明夜那人必来。” 慧真等人听了心中大奇,同声问道:“那人是谁?” 卓清师太双目远眺屋外,许久才道:“应是我年少之时的一个故人……” 慧真喃喃道:“故人?是男还是女?” 卓清师太收回目光,似是回忆尘封往事,许久才道:“那人是为师一世的冤家,却也想不到如今还耿耿于怀,咱们静观其变也便罢了,今夜我二人总要将一世仇怨化解。” 师徒四人静静打坐,只待来敌。 是夜,皎月如镜,将百草谷百亩药田照成白昼。 竹林似海,此时却极为静寂,只几声虫鸣稀疏,在众人耳边随微风而逝。 一曲清亮笛音悠扬,不知自何处缓缓飘出,似是仙女手握神剪将眼前如水的月色裁为两段,一段在竹林之内的静谧,另一段则是在竹林之外药田之上的暗涌。 轻风乍起,十六名束发的黑衣女子身姿曼妙,自竹林之尖飘飞而落,身上的裙摆不住摇曳,像是风中的十六朵黑色牡丹。 一名高挑的红衣女子,脸罩黑纱自众女子身后款款走出,手中的银色长笛随意转动,在月光之下闪着银辉,口气极为轻佻地说道:“卓清老尼,还不出来见客?” 慧真按耐不住,自屋中跳将出来,喝道:“哪里来的野娃娃,要知我师父已然百岁之龄,简直毫无家教!” 红衣女子并不着恼,呵呵一笑道:“你这半大的尼姑,礼佛那么多年,怎么还是如此暴躁的性子,看来卓清老尼教徒也只是马马虎虎!” 慧真听了更是气恼,却不知道如何反驳,清香袭面卓清师太已站在身侧,红衣女子见她眉目舒展、面沉似水,自出现之后异香扑鼻,虽是百岁的年纪,却看不出苍老的痕迹,竟令她二十出头的大好年华有了自惭形秽之感。 “卓静是你何人?” 第28章 天花迷仙阵 卓清师太声音不大,却直透心田,令人自然而然生出崇敬之感。 红衣女子一听之下不敢造次,轻咳一声回道:“我家祖母早便不用法号了,她六十年前便已还俗,师太难不成忘却了?” 卓清师太道:“原来她是你家祖母,那时她对俗家身世讳莫如深,老尼实不知她另外的姓名。小施主姓甚名谁,今夜来所为何事?” 红衣女子原本不想告知,不过卓清师太话语似是有种不可违背的魔力,原原本本的答道:“小女子名曰汐笛,今夜造访是要向师太讨要一样东西。” 卓清师太道:“汐笛?你家祖母少时的确精通乐律,我两人也曾在峨眉山涧中合奏琴笛,现今想起恍如隔世……你此次来,可是替你家祖母索要本门绝学?” 汐笛娇声说道:“我家祖母时常对我讲,与你在峨眉之时情同姐妹,一同礼佛修行也算得逍遥自在。 谁知某日你为继承掌教之位对我祖母暗自下毒,令她痛失修炼神功之机,此后还假意传授此功,险些令她走火入魔!以致她心灰意冷,返俗出走峨眉,这等不堪往事……卓清!你忘了?” 卓清拂尘一甩,竖掌低头道:“阿弥陀佛!想不到一甲子的年月如镜花水月,她还是无法自拔。既然她认定那日掌门召见我俩之时,乃是我从中作梗,老尼也是毫无办法。” “你身居峨眉掌教之位,自然可呼风唤雨、颠倒黑白,我祖母受了这么多年的屈辱,今日也该到了偿还之时!” “她还好吗?为何不亲自登门?”卓清师太眼中显出落寞之意。 汐笛仰头一笑:“你且放下心来,我家祖母身体康健,好得很!你别忘了,她小你十数岁!今夜差我前来,乃是不愿与你兵戎相见,我看你还是将神灯照经乖乖交了出来,免得佛门见血!” 慧真大喝一声:“好狂的丫头!我们虽是佛门中人,但谁若是胆敢欺上门来,亦不会坐地待毙!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 身旁两个师妹也不甘示弱,不约而同的怒目圆睁、咬牙抿嘴,单脚啪的一声重重踏在青石台阶之上,长剑在手挡在卓清师太身前。 汐笛抚笛轻笑:“师太,当真要试试我家的天花迷仙阵?”言毕回望一眼,身后的黑衣女子随即身形一幻,围成一朵黑色巨花,花中之蕊乃是三十二柄赤金色双钩。 卓清师太赞叹道:“此阵天衣无缝,定然是你家祖母自创,也怪不得敢叫你前来讨要神灯照经。” “你的意思是便是要试试此阵了?”汐笛手中银笛终是停下,在手中敲了三下。 “请师太赐教!” 十六名黑衣女子齐声娇喝,回音在谷中不住环绕。 慧真横剑在身回头朗声道:“师父,我三人去便可!” 卓清师太目光深邃,口气却颇为欢喜:“还是老尼会上一会,也算是和故人打个招呼。” 慧真心中焦急,却知难以阻拦,不由流下泪来。 卓清师太脚步微动,身形却已移出数丈,手中拂尘在其内力催动之上根根马尾白毛炸起,犹如钢刺一般。 汐笛见了退到一旁,暗道卓清老尼内功浑厚无匹,难不成中毒乃是掩人耳目? 却听一阵铿锵乱响,数不清的双钩砍在卓清师太拂尘之上,居然崩出无数花火。 卓清师太瞬时便被围在阵中,双钩如花瓣堆叠,上中下三路纷纷钩来。 只听卓清师太一声轻喝:“退!” 抬右脚猛然踩下,身边凭空起了无形之力,竟将身前少女如浪打落花一般悉数推飞。 少女们齐声惊叫,前排虽是后退一丈,后排四名却奋力飞起,八柄长钩闪着金光向卓清师太头上罩落,似是金浪翻涌,眼见将其淹没其中。 卓清师太略一抬手,拂尘随即化为柔蛇,电光火石间在少女手腕处一一拂过。 天九只听惊呼娇叫之声不绝于耳,八柄长钩呼的一声几乎同刻翻飞而起,四名少女撒了长钩仰面倒纵飞起,险些与后排女子撞在一处。 天九暗道卓清师太神灯照经当真是刚柔并济、随心所欲,什么天花迷仙阵,在她面前倒如孩子跳舞一般,简直不堪一击! 却听汐笛轻叱一声:“二变!” 黑衣少女止住慌乱的步子,两人胳膊互挎为一组,握紧双钩在外身形极快轮转,一瞬变为八个车轮急速滚动,如水流一般纷纷冲向卓清师太。 卓清师太面含笑意,手中拂尘搭在左手,淡灰色长袍忽然涨起,长钩纷纷砍中之后竟如泥牛入海,并无半点声息。少女疯转轮流袭扰,卓清师太岿然不动,远观之便如流水磐石、落花流水一般,煞是好看。 汐笛见了恼羞成怒,喝道:“三变!” 黑衣少女们眉间已然渗出细汗,闻听号令暗自咬牙,三人组成箭头之状,一排三组轮流冲杀过去。 不过此番冲杀蕴含多种变化,每组三人双钩或上或下,或左或右,每一钩均是全力施为,且次次不离上身要害之处。 卓清师太面色微紧,天九已然看出她出手之间不忍伤了那些个女子而大留余地,因此这一番凌厉杀招自然更难对付,正在思量要不要出手相助。 却听汐笛笑道:“卓清,你若是再要手下留情,这三变之下恐怕极为凶险!你与祖母相识一场,若是留具残尸,祖母定要怪罪!” 卓清师太仍是不为所动,只是手中拂尘白毛悉数紧紧束在一处且直直竖起,好似一杆龙胆银枪,在她手中幻出无数雪影。 黑衣少女长钩上下翻飞形成匹练一般的金色光幕,声势极为骇人。 众人只听铁断之声不绝于耳,黑衣少女手中双钩触及拂尘便即折断,只是一瞬之间,十六柄长钩变为一堆废铁各处纷飞,少女双手虎口开裂,四下散开瘫倒在地。 汐笛看似并不吃惊,淡淡道:“祖母所料不错,神灯照经之下天花迷仙阵也只能沦为儿戏。卓清老尼,你果然厉害! 第29章 移踪幻影 我还当你峨眉派多年来从不与其他门派争锋,定然是神灯照经徒有虚名。现今看来,倒是小瞧了你们峨眉。 也怪不得祖母这么多年耿耿于怀,非要我见识见识!只不过你峨眉派胸无大志,如若祖母练就此功,早便称霸江湖! 什么少林武当、天罡地煞,统统归顺门下!这江湖岂不早就是和风细雨、风平浪静之景了?” 卓清师太收回拂尘,一声阿弥陀佛后道:“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绝世武功、武林至尊,你要知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百年江湖之中,你可曾见何人站于顶峰而不被风摧?又有几家门派统御江湖而不受天谴?三十年前圣道盟盛极一时,号令江湖莫敢不从,却不料在一夜之间,总盟圣坛被人所毁,盟主郝天纵尸骨无存。你如此年岁竟有此邪念,当真令人不寒而栗!” 汐笛抚笛冷笑一声:“若是可称霸江湖,号令千万众,哪怕只是一日又有何妨?便如郝天纵,莫说三十年,便是百年之后仍有江湖中人记得,且尊一声江湖霸主!这岂不快哉?” 天九心道这小女子口气极为狂傲霸道,想必手下定有几分功力,若不然方才阵法早便料定不敌,又何来底气讨要神灯照经? 慧真嗤笑一声:“你这娃娃好大的口气,如今什么天花迷仙阵业已被破,还不赶紧退出百草谷,和你家祖母禀报,神灯照经强取无望,要她趁早死心!” 汐笛眼眉一弯:“你这急性子当真要命,你莫忘了我汐笛也会些功夫,祖母临来之时千叮万嘱,一定要卓清老尼指点一二,现在下逐客令尚显早了些!” 慧真跳将出来,挥剑叫道:“我来领教便是!” 汐笛冷冷道:“你还差得远!” 卓清师太道:“慧真,稍晚勿躁。为师倒想瞧瞧,卓静调教之下,究竟是何龙凤。” 汐笛稍一拱手:“如此甚好!” 一抹红影拖尾,汐笛眨眼间竟已闪到卓清师太近前。手中银笛径直点向双目。 卓清师太面色严峻,失声道:“移踪幻影!”身形疾退,堪堪避过。 汐笛笑道:“你还算识货!”话音未落,红影已到身后,银笛直落后脑那处。 卓清师太叫声好快,身形如蛇游走平平滑出五尺。 银笛落到半途变为直刺,咻的一声好似刺破夜幕。 慧真惊叫一声却难以上前驰援,只因她只看汐笛身手便知,即便是三个弟子一同上前也决计沾不到她衣衫半分。 天九面色凝重,只见卓清师太脚步似有凝滞,暗道她余毒未消,方才破阵之时看似轻描淡写,实则耗费大量真气,此时恐怕真气不济,当真要败下阵来。 不由悄然走出竹林,右臂袖箭那夜遇到鹰哥之后再也无法放箭,只左臂还有三枚可发,屏气站在不远处举起左臂以防万一。 当真如天九所料,卓清师太真气已有凝滞之感,神灯照经此时更是难以发动,只靠轻功先行闪避。 汐笛一手银笛为剑招式极为高妙,配上至高轻功步法移踪幻影威力惊人,仅仅十招过后,卓清师太已然只躲难攻。 只见银笛似剑翻飞如雪、汐笛如虹轻纵如电,将卓清师太困在其中。 汐笛见状眼眉含笑道:“卓清老尼,你神灯照经不灵了!” 银笛猛然戳向卓清师太耳根。 “呔!” 此一声如春日焦雷直透天际,汐笛只觉胸腹巨震、眼冒金星,脚步之下略一停顿,手中银笛立时被拂尘紧紧缠住,一股劲风扑面袭来! 汐笛看也不看,急忙撒手向后翻飞,卓清师太一掌打空站在原地,将银笛握在手中看了看道:“你这套笛法和步法似曾相识,难不成是燕断横所教?” 汐笛并不服气,手中多出一柄雪白长剑,稍有喘息道:“你眼力不赖,我的功夫的确是燕老亲授,若不然怎敢独自与你对敌?” 慧真喝道:“你已然失了兵刃便是败了,还不自行退出百草谷!” 汐笛轻蔑一笑:“我此番前来乃是讨要祖母之物,又不是擂台比武!况且,我也并未落败,为何不能再战!” “可笑!” 天九自暗影之中走出,众人均吃了一惊。慧真更是惊骇,只因她早便知晓天九在竹林中隐藏,却仍未发觉他是何时出林的。 汐笛听了脊背发寒,天九讲话之时已在身后不足两丈,自己却并未发觉。 他若是出手刺杀,此刻便已横尸当场了,不由柳眉倒竖、恼羞成怒,骂道:“哪里来的杂碎!此事与你何干?滚!” 天九面色冷漠,左臂抬起对准汐笛:“我数三下,你们退出百草谷,若是不肯,我这袖箭便要钉在你白兮兮的面皮之上了!” 黑衣少女尚有六个可战,持着残钩冲将上来,纷纷道:“不得对小姐无礼!” 天九右手一抬,七八颗石子如电射出,各自击在少女下颚那处,六人一声也未吭便扑倒在地。 汐笛见了怒冲脑际一跃而起却不甚高,长剑直刺而来。 天九果断放箭,却见汐笛身形一幻闪避过去。长剑变刺为劈,对脖颈斜斩而下。 天九脚步一错,肩头不闪反迎,啪的一声撞在汐笛小臂,而后反手一掌掴在面门之上,就好似严父教训不孝儿一般,直将汐笛击飞丈余,吧唧一声落在芍药田中,滚碌碌压倒了一大片绿苗。 天九并不追击,冷冷道:“你这移踪幻影的路数早便被老子看透了,以此对敌简直笑话!” 卓清师太吃了一惊,方才与汐笛对战之时颇为艰难,一是因余毒未消,破阵之后真气有所不济。二则是因她脚步轻灵奇诡,招式也疾如闪电,若不是积攒真气放出佛音退魔,输赢尚未可知。可即便是如此大敌竟在三招之内被人轻易击溃,当真是匪夷所思,连忙道:“阿弥陀佛!小施主某要伤她性命。” 汐笛挣扎半晌不能起身,黑衣少女们连滚带爬纷纷过去帮手,许久才将她缓缓扶起,只是原本面上的黑纱已然飘落,甚是狼狈。 第30章 影子 众人只见她半张小脸可怜兮兮,天九长长的四指血印横贯左右,且鼻口窜血、眼窝青肿,已然看不出如此妙龄的女子原本是什么样子。 慧真见此惨状也不忍嘲笑,软声道:“他……并非峨眉派的弟子,也不知怜香惜玉,我劝你还是早些退出百草谷,速速疗伤去吧。” 汐笛双眼赤红,咬牙道:“你是何人?为何坏我好事!” 天九冷冷道:“老子的事你少管,此时还要在此啰嗦可还是要找打?” 汐笛听了身形不住一颤,口气还是颇为强硬,嘶声道:“好的很!今夜是我败了,你留下姓名,改日再上门讨教!” 天九怔了怔,虽然知晓对女子的追问原也不必答。只是天九的名号乃是天罡所赐,便是不答以后若是入了江湖,不再躲在暗处杀人,也是要有个名字混迹。 想到此处,他居然羡慕起曾卫,他虽苟活多年,终还是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姓名。而他浑身上下如今可信的也只有掌根处那只狼头而已。 汐笛见他愣在那里,擦干鼻孔流出的血渍笑道:“怎么,不敢讲?还是你本便是无名的鼠辈。” 天九白了她一眼颇为不耐,抱膀不屑道:“手下败将,除一张利口之外简直一无是处!我本就无名,你被无名之辈打得如此凄惨,便莫要再逞强了,回家寻你祖母替你出头便是!不过老子此后浪迹天涯,也不会在此处候着你等。” 汐笛听了眼中流出一串泪珠,她自小在多位名师之下指点武功,加上天资聪慧,从来都是鹤立鸡群、教训旁人,何时受过半分难为? 今日之耻来得委实太过凶猛。原本打算咬牙硬撑,怎奈便是嘴上也沾不得半点便宜,憋了半晌才颤声道:“你有胆便等着我,总有一日!咱们还会再遇,那时……” “我劝你到那时带张铁脸才好!” “你……” 汐笛接连受辱,简直无地自容,嘤咛一声便要离去。 却听卓清师太温声道:“你是卓静的孙女,老尼也当你为自己孩儿。此番不远千里前来讨要神灯照经,总也不能让你空手而回。” 汐笛眼泪汪汪,甩开一旁四五双扶着的手道:“卓清,你还要羞辱我吗!” 卓清师太叹了口气,道:“老尼实是不愿你祖母对早年之事耿耿于怀,为表清白,我将神灯照经初章交于你手。 此乃我与你祖母共同之师亲笔所写,上有她老人家的心得小注,你祖母一见便知真伪。只是初章修炼之时极为凶险,当年我以口传授她时才误以为我诓骗于她,险些令她走火入魔。如今她功力或许已然超过我甚多,再行修炼之时想必能参破玄机,消除多年心魔。” 说罢自袖中取出一本麻线缝制的薄本,随后远远抛出。汐笛只听得破风之声,书本便已然落到手中,见书皮之上写着一行隽秀小字:神灯照经初章……凡悠手抄。 卓清师太又道:“至于其余章节,你祖母若是有心修习,可在三年之后再去峨眉派索要,那时我派自将双手奉送,决不食言。” 慧真等三名弟子很是疑惑,暗道明明已然大败来敌,为何还要将神灯照经双手奉送? 汐笛若有所思,将书收好,瞥见天九冷漠望来,眼中随即满是愤恨之色,又狠狠瞪了他一眼才哼了一声拧身离去。 芙蓉巷里光洁如水,黑白的影子斜长错落,巷子中的百十间屋子似是俱都睡得极为深沉。 不知何处蓦然传来几声狗吠,引得更远处的狗引脖呼应。只是声音悠远缥缈,倒让屋子和人睡得更加香甜。 绣香阁里二楼的姑娘临窗而立,身上随意披着淡绿的披风,身后的香帐之内鼾声冲天。 西面三里外的屠户胡大金已经连续包了三夜。今夜又折腾了半宿,幸好被她多喂了几角酒,这才依依不舍的睡了。临睡之前还不忘叮嘱她,四更之时将他唤起来,还要大战三百合。 想起此事,姑娘长叹一声,正要暗骂一声老色鬼,却看到巷子口有一个瘦长的黑影猛然插了进来。黑影如魅,几个瞬息便已倒了窗下。 姑娘心中惧怕,刚要伸手关窗,那黑影忽然站定,一双冷厉的眸子射来,令她失声喊道:“啊!你做什么……” 一只冰冷的大手捂住颤抖的红唇,姑娘耳边传来低沉而又尖利的声音:“什么名字?” “莹……玉” “谁!敢抢老子的女人!”胡大金胡乱的自帐内滚将出来,见眼前黑衣人的诡异装扮和背上的长剑立时软了,连忙起身满面堆笑道:“深更半夜,这位大爷是要莹玉相陪……” 胡大金话音未落,肥嘟嘟的胖脸瞬间僵硬顿住,不过依旧是笑意满满的样子,只是眉心之上无端多出一个细小的孔洞,缓缓地流出红白色的浓浆。 莹玉吓得呆了,脚下一软便要坐倒,却被那双大手拎起扔到床上,只觉腰间一凉,腰下衣物被轻易地齐齐扯下,钻心的刺痛自那处猛然袭来…… 漆黑的门前站着一个黑衣拖地的人,正用苍白的手拍打冰凉的门环,且只拍了两下。 门内随即传来警惕的声音:“何处来的客?” “影子……” “啊!”门内传来惊恐之声,脚步声急促跑得远了。 不一会脚步声凌乱传来,门忽然打开半尺,黑衣人便如游蛇一般滑进门内。 姚八鼎一脸惊恐,哆哆嗦嗦道:“烟雨堂堂主姚八鼎参……参见……影子大爷。”堂主的主字咬得极轻,好似唯恐影子听到了一般。 被叫做影子的黑衣人头上的斗笠甩了甩,自黑纱露出一颗棕褐色的眼珠:“你们可曾见了天字号的人前来疗伤?” 姚八鼎不敢隐瞒,连忙答道:“六日之前的确来过,也大约是这个时辰。” 影子尖声一笑,好似刻意为之,只是笑声极为短促,随即冷冷问道:“他伤势极重,可是死在此处了?” 第31章 绣香阁血案 姚八鼎刚要答话,齐松章抢功一般的答道:“九爷虽是受伤极重,不过小可的医术尚可,堪堪保住了性命,而后让他去了翠屏障寻我大师兄……再行……再行医治,现今应该好个七七八八了。” 影子哦了一声,姚八鼎眼前一花,好似白光一闪,齐松章只觉脖颈间微微一凉,待要用手去摸,一股热流却自那处喷薄而出。 齐松章灰白的嘴极大的张开,两眼瞬时发黑,转身逃了半步便扑面栽倒,脖颈间血柱犹自不停。眨眼之间,身下一丈长宽的青砖便已铺满了血水。 姚八鼎等人张口无言,只是牙关咯咯作响。 影子道:“目无尊卑,死有余辜。” 姚八鼎手脚发冷,颤声道:“大爷说的是……该死,该死!” 影子又道:“那厮何时回来?” “谁……” 影子默而不语,姚八鼎恍然大悟,道:“天九……他曾叫小的将本舵风水唤来,半月之后在此相见。” 影子听了转身便走,巷子里却猛然传来女子惊骇的尖叫:“杀人了!杀人了!” 芙蓉巷好似忽然被唤醒了,随即站满了睡眼惺忪的男女老少。 只见绣香阁的老妈子跪在门前大口呕吐,几个衣冠不整的鬼奴一旁伺候着,还有一个捂着头顶黑色布巾飞快地跑着去报官。 布店的老板刁老西儿也是绣香阁里的常客,眯着三角眼、提着裤子问道:“齐妈妈,谁把谁杀了!” 齐妈妈好容易喘口气,骂道:“天杀的胡大金,杀了我家莹玉……我的玉儿啊,这才刚开了一年的市,昨夜就死了……这胡大金不是人,临死拉上莹玉垫背……” 刁老西儿听了嘴角一歪,险些死过去。 天际微明,衙门的捕快纷纷赶来。领人的捕头生得五大三粗,是个浓眉大眼的中年汉子,边走边命人将芙蓉巷前后堵的严严实实,自己则和两人挎刀快步走近。 “他奶奶的,给老子滚开!”路边看热闹的癞痢头挡在路中央,正猥琐的看着绣香阁那群衣衫单薄的姑娘流着口水,被捕头一脚踢出两丈远。 齐妈妈见捕头赶到,连忙叩头泣道:“还请汪捕头为小女子做主……” 汪捕头嘴角一撇,骂道:“你这老瘟的臭婊子!净给老子惹事!还不赶紧如实讲了!” 齐妈妈听了立即起身抹泪,喏喏道:“回官老爷,是胡大金杀了我家莹玉,就在楼上……哎呦,我的命好苦哇……” 汪捕头身后的青年捕快听了大惊失色,噔噔噔几步飞上二楼。汪捕头摇摇头,不紧不慢地的上了二楼。 二楼之上弥漫着一股子奇怪的味道,年轻的捕快已然从莹玉屋子里捂嘴冲出。 汪捕头一把扯住衣领,骂道:“没出息的东西,随我进去!” 汪捕头也算是方圆百里有名的差官,手下有几分功夫,也曾破过几桩案子,见过不少的凶案场面。 不过今日莹玉闺房里着实诡异,胡大金光着下半身子跪在地上以脸伏地,莹玉光洁的玉体在桃红色的床铺上静静躺着,两条细长滑腻的双腿微微岔开,通体看起来并无明显伤痕。 胡大金额头那处则有一滩浓稠的血水,看起来像是自行抢地而亡。也怪不得齐妈妈以为是胡大金杀了莹玉,继而自己碰地而死。 青年捕快将咽喉处的隔夜酒菜又硬硬咽下去,不想又呛咳了几声,这才带着哭腔说道:“大哥,莹玉……的确是死了?” 汪捕头转头看了他一眼,冷冷道;“秦峦,想不到你小子竟对烟花女子动了情。你家老子若是知道了还不打断你的狗腿!” 青年捕快极快的拾起地上淡绿色的披风盖在莹玉身上,双眼泪如泉涌。 “莹玉并非一般的烟花女子,她只是身不由己罢了,却也只是二八年华……” 汪捕头面色严峻,上前一脚踢在胡大金肥硕的屁股将他僵硬的身子踢翻在地。只见他面含微笑、双眼微睁,若不是额头的孔洞留有残血,真好似随时便要笑出声来一般。 “你这厮也是该死!”秦峦骂了一声止住哭泣又道:“大哥,他额头的伤应是锐器所伤。” 另一名捕快这才进屋,见到胡大金的死状捂嘴啊呦一声道:“这厮当真是个屠户,死了也如死猪一般。” 汪捕头点点头吩咐此人道:“刘其善,你去封住门口,谁人也不可进来!” 刘其善转身走到莹玉那处,伸手便要掀开披风,却被秦峦伸手拦下。 “你小子,拦我作甚!” 秦峦面色涨红:“她光着身子,不便示人。” 刘其善听了撸撸袖子怒道:“秦峦,你能看得,我就不能看得?她又不是你女人,你管我那么多!” 汪捕头怒斥一声:“胡闹!再要吵闹都给我滚出去!” 刘其善听了悻悻的点点头,指着秦峦的鼻子低声骂道:“你小子日后莫要栽倒老子手里!”而后转身出了屋子 。 汪捕头俯身观瞧胡大金额头的伤口,只见出血之处窄而细,且不偏不倚处于额头正中,面色渐渐冷峻起来。 秦峦一旁道:“我看此处应是剑伤,不过据我所知,咱们锦城之中并无用剑高手,除非是城外的峨眉派和青城派。” 汪捕头不语,又转头看向莹玉。只见她苍白却稚嫩的脸上仍有惊恐之色,所见之处却并无伤痕,吩咐秦峦道:“你去看那处可有伤痕……” 秦峦怔了怔,还是掀开披风埋头观瞧,片刻过后秦峦起身道:“未经明显伤痕,死前应是未曾被他人强……过。” 汪捕头似是自语:“胡大金花了大价钱,自然不至于用强……”转头看到敞开的暗红色雕花窗子道:“此窗临街,按理说夜里断不能轻易打开。我看那人定然是自窗内飞进,轻易将两人杀了。” 秦峦道:“房内并无翻动迹象,不为求财,那人为何随便杀人?” 汪捕头冷冷道:“兴许便如你一般,爱而不得,索性杀之!” 第32章 捕头断案 秦峦听了慌忙摆手:“大哥,此事可开不得玩笑,我原本攒了二百两银子,昨日又向家父求了三百两,原本打算这几日便要替她赎身。” “区区五百两银子,齐老瘪怎会轻易放了发财的宝贝?你若当真要赎,恐怕一千两银子她也不会松口。” 秦峦听了神色黯然,道:“现今五百两一千两已然毫无差别,我买具尸身总花不了多少银子。” 汪捕头上前向莹玉肚腹之上轻轻一按,双腿之间随即流出汩汩血流。 秦峦吃了一惊,道:“这是为何?” 汪捕头冷眼观望,淡淡道:“出手之人剑法高妙,只一剑便自那处刺入,便将其脏器悉数搅碎了,你自然看不出来。” “好狠……好厉害的剑法……”秦峦也不知是怒还是怕,眼中之泪又是滚滚而落。 “你去将仵作叫来收尸,到时你再将尸首葬了吧。若是自齐老瘪手里讨要,少不得又要敲你一百两银子!” 两人又在屋内搜寻了许久,却也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只好出屋再做打算。 齐妈妈在屋外翘首等候,终见汪捕头推门而出,上前问道:“汪捕头,胡大金杀了莹玉,我得去他家里问他婆娘赔些银子,到时还望大人帮忙。” 汪捕头面上一僵,骂道:“好你个老婊子!胡大金死在绣香阁,乃是与莹玉一同被人所杀,你还要旁人赔你银子? 依老子看,客人死在你处,你等均要受罚!一是收监,二是向胡家赔些银子!晌午之前便去衙门受审!莹玉及胡大金尸身也要带至衙门作为证物。” 齐妈妈一声嘶叫,假意昏死过去,汪捕头哼了一声,给刘其善使了个眼色。 刘其善上前死死掐住齐妈妈人中,直将她掐得惨呼一声:“哎呦我的娘来,我醒了!醒了!” 汪捕头抱臂道:“还有什么话要讲?” 齐妈妈踉跄起身,道:“莹玉的身子……老身不忍她成了孤魂野鬼,已然为她寻了合适的去处……” 秦峦听了大喝一声:“老不死的,莹玉的身子你也卖了?” 齐妈妈咂咂嘴:“什么卖不卖的,刁老西儿从未婚配,对莹玉一往情深,他肯出一百两银子将莹玉葬在刁家祖林,待他死后做个阴间夫妻,这可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老破鞋,老子宰了你!”秦峦双眼赤红,抽刀就要上前。 汪捕头伸手拦下,道:“都闭嘴,一会仵作前来收尸,谁要阻拦杖刑伺候!” 齐妈妈不再作声,汪捕头又吩咐道:“你们两个看紧了,我去巷子里寻一寻,料想必定还有什么踪迹。” 刘其善白了秦峦一眼:“大哥你放心,小的绝不让心怀鬼胎之人靠近尸体!” 秦峦知道他诚心讥讽,手中刀并不回鞘,一脸冷煞的站在门口。 汪捕头站在绣香阁楼下往上观望,而后沿着巷子缓缓走去。走到一家小客店之时停住脚步,却见整个巷子之内,只他这一家尚未开门,不由站在那处喝道:“来人!开门!” 门内并无动静,汪捕头清清嗓子:“官家查案,我看哪个不识相的装死!” 不一会黑漆大门徐徐打开,伙计低眉顺眼,弯腰拱手道:“原来汪大人,小的们未曾起床,怠慢了,还请恕罪,恕罪……” 汪捕头并不理会,径自进去。只见青砖地上满是水渍,像是下过一场大雨一般。 “伙计,昨夜你这店里可是下了场大雨?” 伙计满面堆笑:“大人说笑,咱们锦城之内昨夜乃是满月晴天,哪里来的雨水?” 店里的掌柜迎上前来,拱手道:“汪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汪捕头冷冷一笑:“老姚,我且问你,平白无故,为何要冲刷砖地,可是地上有血?” 姚八鼎竖起大拇指笑道:“不愧是锦城第一捕,这地上的确满是红血。” 汪捕头咦了一声:“你小子还算实在,说吧,人是什么时候杀的?” 姚八鼎慌忙道:“杀的确是杀了,不过是三只大肥羊,这才流了满地的血。”回头喊道:“老温,老温,将那三只羊抬出来给汪大人瞧瞧!” 一个矮胖的厨子和一个瘦小的少年接连抬了三次,才将三只肥羊抬到院子里。 汪捕头看着白嫩的羊若有所思,许久才道:“方才绣香阁的齐老瘪大声叫嚷,你们几个是聋了吗,为何不出门瞧瞧?” 姚八鼎嗨了一声:“我们几个胆小怕事,怕是沾染上无妄灾祸,我这才叫伙计锁好门,任何人不得去看这种热闹。敢问汪大人,谁被杀了?” 汪捕头微微一笑:“你这番说辞倒是天衣无缝,那莹玉和胡大金的死,定然和你等无关了?” 姚八鼎肃然说道:“汪大人明察秋毫,果然是一代神捕。为我们锦城百姓日夜操劳,我等小民很是感激。待会,我差伙计将这三只羊给汪大人送到府上,聊表心意。” 汪捕头哈哈一笑,随即面上一僵:“送到县衙便可,定要走后门!” 晨光熹微,早鸟轻鸣。 百草谷内白气氤氲,似是仙境一般。 自汐笛等人离去之后,众人各自回去歇息了少许时辰,此刻慧真已按耐不住,早早起身候在卓清师太屋前。 卓清师太轻声道:“慧真,你且进来吧。” 慧真听到师父言语心中宽慰,赶忙跨步而入,见到师太端坐竹椅,不知为何双目流泪,道:“师父,弟子总也无法安睡,只怕再也见不到你老人家。” 卓清师太微微一笑:“慧真,你是我的首徒,也可说亦师亦友。当年你自断红尘拜我出家,老尼也是满心欢喜,说起来已是五十年了。” 慧真不住抹泪:“师父说的是,若不是您老人家开导,那会我定然自峰顶一跃而下了。” “有聚有散,乃是天数,你又何必如此动情?师父近日便要西去,你应为老尼心悦,又为何悲伤?” 慧真忍不住泣道:“弟子以师父为靠那么多年,一想到您要驾鹤西去,心中便甚为胆怯,唯恐无法担起峨眉派重任,尤其是弟子未习成神灯照经……” 第33章 拜师峨眉 卓清师太听了取出神灯照经全本道:“昨夜,我将师父手抄本送给汐笛,要她转送卓静,为的就是化解多年旧怨。 这么多年来,我虽然自旁人口中得了卓静的消息,却也无法寻她。如今她差人寻我,一是为神灯照经,二便是向老尼询问当年之事……” 慧真不由问道:“师父,当年你二人便是那女子所讲?这其中定然有误会。” 卓清师太轻轻摇头:“想不到,百岁之年,每每想起当年我两人决裂之事,心中仍是隐隐作痛。” 顿了顿又道:“你师祖当年修炼神灯照经多年亦为成功,于是便暗自打破只有掌门可修习的禁制,挑选我和卓静修炼神功。那时我二人年岁虽相差十二岁,不过同刻出家,甚为投机,可谓无话不谈、形影不离。 师父将此事告知我二人之后,令我二人修身养性,七日之后三更天去参悟台寻师父修习。 便是在第七日白日,师父差人送来两副草药,令我二人煎服。那草药交于我手,而后才给卓静。 谁知我二人各自煎服之后,我不仅安然无恙,且耳目清灵,周身甚是舒爽。卓静则恰恰相反,不仅头晕目眩,便是床也下不了了。 因此那晚也只我一人去了参悟台,侥幸过了初章之后,师父忽言心愿已了,将掌门之位传于我手之后,便在众弟子面前坐化。”讲到此处,卓清师太兀自道:“阿弥陀佛!” 慧真不敢打搅,卓清师太停了一会才又说道:“卓静因此事大骂我为争夺神灯照经和掌门之位对她下毒,闹得峨眉上下不得安宁。 为师无奈,只好将神灯照经初章亲自传授与她,并在她身前诵经护佑。 岂知她心中杂念过重,在初章之中难以承受片刻,加上身子虚弱,便有了走火入魔之感。至此对我大加戒备,加上门内尚有不服之众从中挑拨,她居然在半夜对我出手。 因她乃是带艺出嫁,原本我武功不是她的敌手,幸好神灯照经之功,我总算将其击退,自此卓静杳无音信,直到五年前我自旁人口中得知,她已成显贵之人。” 慧真不敢追问,道:“慧真这才明了师父为何要将师祖手抄本送给那女子,乃是为了她不再袭扰咱们峨眉。不过,若是她当真习练有成,三年之后必将上来讨要其余章节,到那时又将如何应对?” 卓清师太道:“人之资质天定之后,再要突破难于登天。卓清少时无法突破,现今也是同样。 除非她将此功再传于他人,只不过人海茫茫,便如小施主那般悟性之人便如大海捞针,三年又三年,也未必可寻得到。因此,她有生之年,明了当年我对她并无加害之意之后,对峨眉派很难再动心思了。” 慧真放下心来,道:“师父深谋远虑,弟子当真是多虑了。” 卓清师太将神灯照经交于慧真之手,道:“你去唤起慧芮、慧芙,待文施主归来之后咱们便赶回峨眉。” 慧真一惊,急忙道:“师父余毒未除,还需要些日子在此疗养。” 卓清师太道:“时日将近,我只愿在峨眉山处安息,莫要再劝了。” 慧真随即明了,眼中清泪长流,只好出了屋门去唤另两师妹。 白阳当空,竹林清雅。 文昌虎手持采药锄拨开茂密的竹林向外望去,只见天九正百无聊赖的仰望浮云,回头唤道:“影儿,峥竹,我看已安然无事,这便出来吧。” 天九已然察觉竹林内的响动,心知文昌虎三人归来,静静望向那处。 文昌虎一扫自家药田,除几处有人踩踏之外并无大碍,不由心下释然,启口问天九道:“昨夜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天九淡淡道:“半夜来了十几名妙龄女子,向师太讨要神灯照经,祭出什么天花迷仙阵。不过俱被师太击退,也可说是铩羽而走。” 鹰哥听了垫脚一跳:“什么?那么多妙龄的女子?哇呀呀……爹,昨日我便讲了要留在此地看戏,你就是不肯,如今好了,全跑了!”又冲着天九埋怨道:“你身手不错,怎地不留下几个给我瞧瞧。” 天九轻轻一笑:“留下做什么?给你家浇地么?” 文峥竹自身后高高跃起,在鹰哥脑后用指背狠狠凿了一下:“你不嫌丢人,我们还嫌丢人!再要喊着找婆娘,将你赶出百草谷。” 文昌虎怒而不语,强压火气,又问天九道:“师太可安好?” 天九待要答话,慧真走出道个阿弥陀佛:“文施主安然归来,当真幸甚。师父昨夜虽迫于无奈出手对敌,却也是毫发无伤。”看了一眼天九又道:“我佛慈悲……也幸好小施主肯出手相助,一举击溃来犯之首,我峨眉派在此谢过二位。” 天九不语,文昌虎倒是颇有些意外,笑道:“只可惜老夫鼠胆,未在昨夜瞻仰师太风采,当真是一大憾事。” 慧真竖掌躬身道:“阿弥陀佛,连日来,文施主为师父解毒之时费力操劳,我峨眉派门人感激不尽。只可惜,师父今日便要离谷返派。”取出一张银票上前按递出道:“区区银两聊表心意,还望文施主笑纳。” 文峥竹上轻轻挡回,文昌虎关切道:“师太之毒完全清除还需些日子,现今离去恐是留有后患……” 慧真面露难色,望一眼屋内才无奈摇头道:“师命不可违,慧真不敢多言。” 文昌虎听出慧真之意,乃是要他进屋去劝,点点头伸手一让,慧真立时会意道:“师父,文施主这便进屋面谈。” 卓清师太听出端倪,知道慧真之意,等文昌虎进屋随即轻声道:“文施主好意老尼心领了,只不过我时日无多,终还是思念峨眉山及众徒儿,势必要到三霄洞追随恩师而去。” 文昌虎闻言已知不可再劝,只好道:“我家峥竹对师太仰慕已久,立誓要拜您为师,还望师太准许。” 第34章 古林森森 卓清师太面目含笑,道:“峥竹要入峨眉,实乃本门之幸!只不过老尼大限将至,实不能再收新徒。倒不如拜在慧真门下,做个俗家弟子。” 文峥竹做事麻利、行事果断,且武功受过卓清师太指点,悟性奇高,慧真早便对她生出欢喜之情,如今听师父一说不由心花怒放,转头问文峥竹道:“峥竹,你可愿意?” 文峥竹知晓文昌虎的用意,乃是去峨眉派为卓清师太熬药,不过自己也曾言称要深修武学,也不好再说什么,随即回道:“弟子全听师太和师父吩咐。”说罢分别向卓清师太和慧真叩头。 文昌虎虽是不舍,但唯恐对卓清师太照料不周,佯装欣喜道:“峥竹今日便随师太和慧真师父回峨眉,我明日寻了驮马将草药送到。” 慧真又是千恩万谢,文峥竹去了屋子收拾穿衣用度,鹰哥跟在身后絮絮叨叨:“若是碰到貌美的俗家女弟子,一定择机带回来给哥哥瞧瞧。” 文峥竹低头白了他一眼,敷衍道:“小妹给你多带几个好了,到那时你自行挑选。” 鹰哥听了欢呼雀跃,直呼文峥竹懂事。 日上三竿之时,文昌虎送卓清师太等人出了竹林,站在山腰那处注目相送。 见文峥竹渐去的背影心生落寞之情,之前夫人难产死去之时亦是同等心境,不由喃喃道:“思秋,咱家女儿大了,总不能终生困在这百草谷中,峨眉派乃是江湖大宗,且女弟子居多,她拜在慧真师父门下老夫放心,你也要放下心来才好。” 天九不知为何,竟也出了竹林相送,眼见众人走远,反倒对此后之事起了惆怅之意,站在那处若有所思。 文昌虎看出天九窘境,不由道:“你……却不知你如何称呼?” 天九昨夜被汐笛所问之时便不知如何作答,如今文昌虎又问再次令他猝不及防,索性随意答道:“吾本无名,只是天罡唤我天九,也懒得更改,文居士还是唤我天九便是。” 文峥竹走得匆忙令文昌虎心境不佳,也不去计较天九为何还是要沿用此名,随口道:“天九……也好,我看你一时间也别无他去,便在百草谷待些日子。明日……若是你闲来无事,明日便随鹰哥将草药送到峨眉派,可好?” 天九心道汐笛可寻到此处,天罡定然也会寻到,不过我有意脱离天罡之事此地风水还未知晓,等到与他见面之时再行离开倒也不迟。 想罢满口答应道:“小事一桩。” 文昌虎闷头回了百草谷将自己锁在屋内至夜黑也未曾出来,鹰哥饿的急了,随意弄些干肉脯和米酒送到天九屋中,与他在诊桌之上畅饮起来。 想不到鹰哥看似如孩童一般,酒量却大的可以,十斤的米酒坛子,两人用黑陶海碗一碗接一碗,不觉间竟喝得一干二净。 五斤米酒下肚,天九眼前略有摇晃,鹰哥则醉眼朦胧,大叫道:“今夜!就在今夜,我领你去那古墓……嘻嘻,这墓中简直好极了,各处金光闪闪,还有些娇艳的女子……想不想跟我前去?” 天九早便要去那处找寻狼头相关的踪迹,笑道:“自然要去,咱们何时启程?” 鹰哥勉强起身,哆哆嗦嗦的竖起三根手指:“三更天,我自然领你前去开开眼界……”说罢踉踉跄跄推门而出,自行回到房中呼呼大睡。 天九此刻也颇有些醉意,关门之后躺在竹床之上渐渐睡去。 月出西山,风摇东窗。 夜间之气还是有些凉意,天九虽是大醉,却只睡了不足两个时辰便已醒来。只是这一觉睡得极为踏实,并未有梦境缠身,起身之后头脑颇为灵光,不由自语道:“二十余年了,这一觉简直比以往加起来睡得都要舒坦。” 起身将神灯照经初章复又看了三遍,自觉已然了如指掌,可一字不落的写出,这才点起油灯将其烧了。粗略看了看余下纸张,尚有九章数千字,只觉言语精炼却蕴含深意,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参透,加上时至三更天,鹰哥若是起得来,想必也快要叩门。 正想到此处,却听叩门之声已然响起,三长两短之后并无动静。 天九将纸张收好,轻身推门而出,门外浓重酒气扑鼻,鹰哥正靠在墙上打了一个酒嗝。 见天九推门而出,低声道:“随我来,千万莫要声张……” 天九点头不语,随着鹰哥自北面竹林蜿蜒小径传林而去,径直向山顶走去。 山路虽是弯曲陡峭,却有迹可循,像是之前被多人走过一般。半个时辰之后,前路一大片古林望不到边际,俱是三五人环抱粗细的古老松柏。 夜风渐起,这片古林却如铁幕一般一动也不动,唯有寥寥虫鸣若有若无。 天九见了不由驻足,七年前他刺杀西洲太子之时便是埋伏在古松柏林之中。那时太子骨力达甚为暴戾,时常怕仇家来寻,身边护卫森严,因此天九蛰伏半年之后也无法下手。 若不是提前知晓为西洲王贺寿,各世子打猎献礼,恐怕再过半年也毫无机会。七月初三这日,天九早便进林将飞禽走兽赶进深林之中。日近中天之时太子仍是一无所获,天九将一匹俊美梅花鹿放生于林前,太子正与众侍卫打猎至此,见到梅花鹿心花怒放,情不自禁地舍了亲卫放箭追猎。 天九则暗自在树冠之中牵引梅花鹿极快的窜进林中,待骨力达放箭中鹿,正在窃喜之时自身后一剑取了他的首级。太子百名护卫赶到之后只见太子头颅不翼而飞身子尚且在马背之上颠簸,知是死罪难免,纷纷策马逃命去了。 想到此处天九暗自回想此事,心道自己刺杀太子一事令西洲国局势动荡,却也令西洲国百姓暗自窃喜,也着实不比杀死岳藏锋引得江湖震动来得小。 鹰哥见天九脚步略慢,不由回头责备道:“脚步快些,若不然明早赶不回百草谷恐是被爹爹责打了!” 第35章 泱泱战车 天九一笑,脚下加快紧跟他进了古林。 一进之下月色皆无,鹰哥却如夜能视物一般,反而比之前还要快些。 不消片刻两人走到一足有七八人环抱粗的参天古柏树前,近尺厚的树皮之上满是墨绿色的苔藓。 天九看了不由叹道:“此树如此高大,便如神树一般,少说也得有千年之久了。” 鹰哥嘿嘿一笑,眨眼却没了踪影。天九只顾仰望树顶,再要找时却寻不见了,不由道:“鹰哥,莫要嬉闹,这林中很是古怪,在下着实怕了。” “你当真怕了?” 天九听声辨位,觉察到鹰哥竟是在树中讲话,知道他小孩心性,乃是要他认输,不由道:“当真怕了,你且出来吧。” 鹰哥听了颇为得意,呼的一声从树中窜出,咯咯笑道:“你决计想不到,这巨树本是空心之树,且入口极为隐蔽,寻常之人终其一生也难以发觉。”说着牵着天九的衣袖向树上一块格外黝黑之处一冲,两人豁然进了一处偌大的平坦之地。 鹰哥取出火折将室内照亮,天九只见树洞之内地铺满渐已腐朽的木板,四周居然还设有十几张简易床铺。且借着古树作为墙壁,上面凿空之后放置了各类杂物。 再望向深处,则见到一个个的土堆,好似一座座的坟头。鹰哥将东南角处的油灯点亮,将天九带到众土堆的中央那处,指着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说道:“此洞足有几十丈深,你敢随我下去么?” 天九伸头望了一眼道:“这乃是一处盗洞,里面便是你那青铜棺材所在的古墓,对么?” 鹰哥点点头,笑道:“看来你也做过摸金盗墓的事……” 天九摸摸鼻子,道:“我倒是从未做过,只不过在天罡之时有高人专门传授过寻龙看山之术。” 走到土堆之前用脚翻了翻土,又道:“看土质,这地下当真有座古墓,且年岁较为久远。但看那具青铜棺椁,少说也得有千年。” 鹰哥拍拍手道:“你讲得对极了,大爹曾告诉我,这座大墓的确已有千年之久,且丝毫不逊色于帝王之墓,里面财宝不计其数,够我娶一百个婆娘的。” 天九想不出这荒山野岭为何要葬下什么帝王,不过鹰哥所谓的大爹定然曾在此盗掘古墓,却不知为何命丧于此。 鹰哥自怀中取出一根儿臂粗细的白蜡,点燃之后在深洞前随意一瞧:“敢不敢?有种就跟我下来!”说罢扑通一声跳进洞里。 天九吃了一惊,连忙上前探头一看,只见鹰哥站在洞壁一处方形小洞处正仰头望来:“看好我的落脚之处,我往下跳一下,你再跳到我原先的所在,咱们足足跳够三百三十三次之后便可落到洞底。” 鹰哥手中虽是拿着巨蜡,光亮却也只能勉强照射不足三尺之深,余下的俱是无尽的黑,若是一个不小心,身下几十丈的深渊,任天九钢筋铁骨也要摔成一滩烂泥。 想到此处,取出青钢剑以备不测,待鹰哥又跃下一层之后轻身落于那处小洞。只觉洞口处极为干燥,且十分坚固,应是当年打出盗洞之人用于攀升之用。 鹰哥见天九跟来欢叫道:“有趣,你的胆子果然不小!跟紧了!” 说罢又跃下一层,天九也不含糊,跟着跳下一层又一层,不过三百三十三层也着实无穷无尽,天九自觉好似一只脚已踏进黄泉了一般。 鹰哥越下越快,当天九数到三百三十三之后,鹰哥啪的一声安安稳稳的落到洞底,声响在洞底反复回荡,声响渐小好似有人低语一般。天九也顾不得洞底究竟有些什么,心道反正终是到了洞底,也跟着一跃而下,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这洞底原来是个巨大的石洞,洞顶高耸且绵延数里,全是十分光滑的穹顶。借着烛光可隐隐看到,上面竟画着上百个身着各色薄纱轻衣的仙子,个个柳眉弯眼、唇红齿白。 仙子白皙丰腴的身子在纱衣之下若隐若现,神态或魅惑、或端庄,或小口微张、或红唇娇羞,神态各异,就连手脚之上佩戴的链子也各不相同,简直栩栩如生,正围着火红的烈日飞舞。 只可惜他们落地之处头顶的穹顶,有个被人凿开的巨大孔洞,那处的三个仙子只剩下长直的双腿。 鹰哥指着穹顶仙女说道:“将来我寻的娘子,定然要比这些仙女还要美貌才好。” 天九看了不禁想起青麻脚踝处清脆的铜铃,含糊的答道:“若是你取了这墓中的财宝,世间貌美的女子任你挑选。” 鹰哥拍手大笑道:“我既然肯领你来此,这其中的宝物你也可以任意取拿,反正仅凭咱们二人定然是拿不尽的。” 两人身前尚有一堵巨大石墙,石墙两个一侧雕有青龙弄日,一侧则雕有凤飞九天。这两幅龙凤长尾汲地,神首则直达洞顶,足有八丈有余。因此两人在石雕面前显得极为渺小,更衬得这座古墓恢弘异常,而这龙凤石墙之后必然是古墓的所在了。 鹰哥指着中央一处巨石道:“这便是我大爹生前所住的青铜棺椁的所在。据他讲,之前他们进墓的人足有十几个,先是合力将青铜棺吊了出去,之后也不知为何……只剩下大爹一人,且他还腿脚不能行走。棺材里面原先躺着一名持刀的大将军,你看这一排,都是他统领的青铜马车,细细数来足有五十余架,马匹数都数不过来!” 天九这才看到,放置青铜棺椁的巨石之后便是一道巨大的坑洞,里面整齐地立着数不尽青铜马车,只是绿色铜锈斑斑如癣,车前的战马也只剩骨架和散落一地的铜制配饰,唯有战车尚还屹立不倒。 战车之上站着四名梳着高髻的陶俑兵士,分别手持铜戈,正气势汹汹的目视前方。 墓主人陪葬兵马之宏大令人咋舌,单单墓道之中已是耗费巨大,何况墓室之中? 天九见了心下大奇,好似听到金戈铁马之声,望着泱泱战车不由大喝一声:“杀!” 第36章 黑毛死鬼 鹰哥听了吓了一跳,奋力跳起,双腿攀住一条大腿捂住天九之口道:“你小声些!这墓里除了死人,还有一头黑毛死鬼……” 天九从未怕过什么鬼和怪,笑道:“在旁人眼中,你便是翠屏障里的鬼!” 鹰哥摆摆手道:“非也,我那是假扮吓唬生人的……”而后双眼惊恐地望着石墙之后颤声说道:“这石墙后面,墓室当中……当真有一只恶鬼。还记得我曾讲过拿刀的将军吗?便是他……” 天九双眼一横:“也怪不得你小子肯好心带我来到此处,原来是领我前来送死!” 鹰哥揉揉鼻子讪然一笑:“我是邀你前来助阵的!你身手不凡,又新练成神灯照经,不会连一只死了千年的老鬼都怕吧?” 天九低头仔细打量鹰哥,怒斥道:“你少在这里给老子灌迷魂汤,我的身手全是对付活人的,要对付死鬼,你得去崂山请那些牛鼻子老道前来应付!” 鹰哥白了天九一眼:“也算我看错你了,没成想你也只是胆小怕事之徒,什么手上百十条人命、背负百十个阴魂。依我看,你就是互吹大气、招摇撞骗!什么天罡门下,我看你是裤裆门下!” 天九听了不怒反笑,讥讽道:“你胆子大,你为何不去除掉他?” 鹰哥撸撸袖子道:“自大爹死后,老子前前后后进墓室不下百次,与那死鬼将军打了也不知多少次,怎奈何这厮硬如钢铁,寻常刀剑根本无法伤他,老子可从未怕过他!” 天九心道你这小子胆子倒大得可以,说道:“如此看来,这死鬼将军也只是平平常常罢了,若不然早便把你吃了。”随即又恍然大悟道:“你这小鬼,方才据你所讲,原先跟随你大爹的十几个人都不知去向,你大爹也成了半残,原来俱是被这死鬼将军杀了!” 鹰哥听了一时语塞,良久才说道:“也不尽然……这十几个人虽说是跟随大爹而来,却也不算是他的部下,他曾对我讲过,他乃是西洲国的一员大将……” 天九听了一颗心跳到嗓子眼,连忙问道:“他是哪里的将军?” 鹰哥笑了笑:“西洲国……怎么,你知道?” 天九喃喃道:“西洲国……”而后长出一口气道:“早年间我的确去过西洲国,不过……”将掌根处那颗墨蓝色狼头给鹰哥看了看,问道:“你可曾见过这颗狼头?” 鹰哥咦了一声:“你怎么会也有一颗一模一样的狼头?我大爹金腰带上也有一颗,我曾问过他这狼头是什么玩意。他笑了笑,神秘兮兮的对我讲,这乃是他在西洲国当将军之时,所在主将麾下大军的纛,也便是军旗之首。” 天九听了心神俱震,暗自道想不到身上所纹的狼头居然是西洲国某军之下的军旗,这简直匪夷所思,更为巧的是居然在古墓之中知晓此事。 这便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自己因刺杀曾卫遇卓清师太,又恰好来到百草谷遇见鹰哥,见误打误撞见到到那具骷髅,这简直是天有安排,半点由不得人。看来,日后定然要去西洲国再探究竟了。 想罢又问道:“你方才讲那些人不全是被那将军所杀,那究竟是被谁杀了?” 鹰哥啧啧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任谁见了墓室里的财宝都要大受震动,从而生出非分之心。 那些人三五成群暗自结盟,自进了墓室之后便暗自争斗厮杀,一夜之间便死了七八个人。 剩下的各自为战、人人自危,幸好大爹从中调停斡旋,这才平息内斗。谁知青铜棺椁里的将军却不知所踪,也不知谁出的破点子,说是将他老巢移走便可令他再次沉睡,将青铜棺奋力吊出古墓。 谁承想黑毛将军归无定所大开杀戒,将一众屠了个干净,只剩下大爹一人。” 天九冷冷一笑:“依我看,出主意的定然是你大爹,为的就是将其余人悉数除掉,自己再独享宝藏。” 鹰哥不以为意,道:“那又怎样?这也乃是人之常情。可惜就可惜在他身上那些驱魔之物毫无用处,这才令他受了重伤。” 天九戏谑道:“当真是活将军敌不过死将军。不过黑毛将军如此凶悍,你将我骗到此处或许也是毫无用处。” 说到此处却听到石墙之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天九贴耳倾听,石墙极厚根本听不真切,转头低声道:“按理说那黑毛将军早就该化成枯骨了,你是不是看错了?又或是你大爹怕你觊觎财宝有意吓唬你。” 鹰哥不屑道:“你还真是孤陋寡闻,难不成你不知道五百年白毛僵,再五百年黑毛僵的说法?再说我在里面也的确与他碰过数面,我这根铜棒敲在后脑根本毫无作用。” 天九无奈的摇摇头:“依我看,这世上最可怖乃是人,害人最厉害的是人心,什么僵尸鬼怪,有哪一个是在青天白日下害人的,他们害的都是似你大爹一般的掘墓的贼!” 鹰哥听了瞪大了双目,怒气冲冲地说道:“你若是怕了便讲你怕便是,在这里胡乱嚼我大爹的舌根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老子这便进去和那老黑毛大战三百合!你这鼠辈赶紧缩头逃命去吧!” 说罢自腰间抽出熟铜短棒在石墙边上奋力一敲,一块尺许长宽的长石轻轻一动,用铁钩挂在长石上的铁环,口中念念有词:“今日定能旗开得胜!给老子出来!” 而后将那长石徐徐拉出,天九一看长石窄长足有九尺,也怪不得他如此费力。 此时石墙之上露出尺许的方洞,鹰哥将头塞进去又拿出来狠狠道:“你还在此作甚!” 天九一笑:“我是怕你死在墓里,好替你收尸,免得你爹爹唯我是问。” 鹰哥起身笑道:“既然你有此好心,倒不如随我进去,兴许那黑毛将军见了你便俯首称臣,金银财宝咱们随意取拿也说不定呢!” 第37章 石墙之后 天九佯装被其说动了,轻轻击掌道:“还是鹰哥想得深远,我这榆木脑袋决计想不到,黑毛将军也会怕死。既然如此,你当前带路,看我不将他打的哭爹喊娘!” 鹰哥正色道:“你当真?我刚才之言都是谎话,黑毛将军怎么会怕你?你进去之后丢了性命可不能怨我,半夜里再来寻我晦气!” 天九忍住不笑:“那是自然,我要进去也是为开开眼界,杀不死咱们便逃出来,怕什么。” 鹰哥将信将疑的看了看天九,突地低低叫了一声:“哎呦!你身形高大,你看这洞口如此狭小,如何随我进去?” 天九扭扭脖子,发出密集的噼啪声响:“我会些缩骨的功夫,这洞也不见得小,定能来去自如,你带路便是了。” 鹰哥脸上一喜,急忙将头塞进方洞里听了半晌才轻声道:“那黑毛定然不近前,跟紧些!” 天九哼了一声:“跟紧些好将你排出的臭气吸干净些么?你我相距五尺,你快些!” 鹰哥嘿嘿一笑,钻进石洞里奋力前爬,天九等他爬的远了,才扭动身子如游蛇一般滑进洞中。 只是他在洞中不靠手脚,只能腰腹扭动便极快的前行,竟比鹰哥手脚并用还要快些。 鹰哥听到身后急速的沙沙声响,自裤裆下低头一看,只见天九正如大蛇一般扭动前行,借着昏黄的烛光看起来真好似巨蛇来袭,直将他吓得肝胆俱裂,张口慌忙叫了一声:“蛇!蛇!” 天九听了气不打一处来,轻叱道:“你两只眼珠子是用来出气的么!哪里来的蛇!” 鹰哥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的趴在地上喘息了半晌,将面前的千年尘灰吹得四下纷飞,良久才又颤声问道:“你当真不是蛇精变得?我听我二爹曾讲过,早年他在山里采药之时便遇到过一条美人蛇,险些被她迷惑,成了腹中之物。” 天九听了颇为不耐,道:“你哪只眼看到我是女子了?” 鹰哥听了松了口气:“那倒也是,二爹看到的那只美人蛇会讲人语,藏在一人高的芦苇草中,不住的对我爹爹喊:来呀……来呀……他听了还以为有女子落了难,赶紧上前去搭救……” 天九截口道:“想不到文居士道貌岸然、一脸正气,遇到此种情景却也见色起意。” 鹰哥听了咯咯笑起来:“你与我想的一样,我也觉得这老小子以救人为幌子,好在荒山野岭弄些好处……” 天九噗嗤一笑:“那可是你家老子,你居然也如此想他,该打!” 鹰哥哼了一声:“如若换成是我……兴许早便跳进芦苇草里和那美人蛇打起滚来!” 天九伸出青钢剑在他背上拍了一下:“快讲,最后你爹如何将美人蛇收服的?” “收服?”鹰哥捂脸一笑:“丢人!我爹远远看到芦苇草中果真有一个肤白貌美的女子游荡,张口便问可是遇到了麻烦。那女子不答,依旧来呀……来呀……的唤他。此刻他心智好似被这声响迷住了,不由自主向美人蛇走去……” 便在这时,远处洞外传来沉重脚步声响,天九轻声道:“莫要做声……” 只听洞外不知何物在洞口之前来回走动,时不时的发出低吟咆哮,在狭长的石洞内听得格外清晰刺耳。 天九暗道,幸亏这石洞狭长,即便是那东西发觉也决计钻不进来,想罢闭目养神,直到那脚步声渐渐远去,复又等了约一炷香的时辰才提醒鹰哥赶紧往前爬去。 鹰哥不敢再行耽搁,连忙埋头向前爬,不一会鹰哥将头伸出洞外悄然观瞧,确定并无黑毛将军,才钻出身子等候天九。 天九紧跟而出,却见与鹰哥正凌空站在洞口,身下尚有十几丈高。原来这座古墓要较石墙之外低上十几丈,即便是打通了石墙,稍不留神也要坠地而亡。 两人俯瞰整座古墓,只见神道向里延伸极远,两侧整齐排列独角或双角的石首,看似为虎形,个个张牙舞爪、威风凛凛。 除此之外,还立有十几根乳白色的石柱,上面无一例外地蹲坐着辟邪的小兽。在神道的尽头影影绰绰,好似窝着一头巨大的猛兽,这应该就是那座主坟茔。 古墓依山而建,不同的是建在了先天溶洞之中,天九一见之下甚为惊骇,除神道极坟茔之外,这其中林林总总足有百十间房子,好似一座鬼城一般。更为蹊跷的是,这座鬼城之中湿气极重,阡陌交通的并非街道,而是潺潺而流的水道。流水之声哗哗轻响,在巨大洞腔之内来回萦绕,像是半夜三更的催眠之曲。 “咱们顺着绳子爬下去便可,若是见了黑毛将军,别忘了跑向这处,那鬼东西不会攀爬,我这才能屡次逃脱。” 鹰哥言毕顺着身前粗绳呲溜一声滑到地面,仰头向天九招手。天九有意在鹰哥面前卖弄身手,身子腾空翻下,待头距地不足五尺双脚在绳子上轻轻一勾,身子如飞燕一般翻纵而起,双脚轻轻落于地面,竟无半点声息。 鹰哥见了吐吐舌:“你这身手当真了得,黑毛这下有得苦吃了!” 天九示意其莫要废话,沿着神道旁的石兽矮身向坟茔那处走去。 脚下俱都是青石板路,上面满是阴阳刻画,大到牛象,小到鸡狗, 且上面人无更众,在街道之上摩肩擦踵,简直处处人满为患,好一派盛世之景。 天九边走边瞧,心道这场景便和现今场面也并无差别,未料想千年之前古城中便已是如此模样。 两人蹑手蹑脚行了半里,前路传来极为浓郁的腥臊臭气,鹰哥捂鼻道:“难不成前路有死狗死猫?这臭气熏天的毁人兴致。” 天九借着烛光远远一望,去见前路密密麻麻的俱是圆形黑土块,不由皱眉道:“我看前面俱是老鼠粪便,不过委实大了些,这些老鼠少说也有三尺长短!”转念一想又问道:“你来古墓几百次,此处竟未见过?” 第38章 巨蟒来袭 鹰哥摇摇手:“虽说有上百次,不过每次运气都差得很,未等走上百步便被黑毛将军追了出去,此次乃是最远的一次。” 天九听罢斜了他一眼,抽剑道:“好得很!依我看,这墓中已有巨鼠为巢,见了咱们必定群起而攻之!你先躲到我身后,免得碍手碍脚。” 话音方落,只听头际传来嘈杂声响,阵阵劲风猛然袭来。天九抬目一望,漫天的黑影压将过来,发出刺耳的吱吱怪叫。天九一手夺过白蜡,抬腿将鹰哥踢飞出去,远远落在石兽之后。 鹰哥待要喝骂,自己落地却极为平稳,天九这一脚说是踢倒不如说送,知晓他情急之下只是为保他性命,便不再讲话。只见天九长剑寒光一闪,扑到近前的四五只黑色怪鸟便没了头颅,噗噗噗地坠了下来。 鹰哥看了不由轻轻拍手,低声叫好。不过怪鸟数目庞大,如潮水一般冲击过来。 天九将白蜡含在口中,背靠巨大石柱以防腹背受敌,专心对付身前怪鸟。 远远看去,黑幕之中这一丝光亮却如同射出万丈光芒,将一个又一个黑影闪电一般的斩落。 盏茶过后,吱吱怪叫渐渐停了,三五只怪鸟好似知晓天九剑下并无活口,知趣的飞的远了。 天九躬身戒备不敢怠慢,片刻过后鹰哥缓缓走上前来,只见天九满身俱是浓血,已然看不清面目,瞪大双眼怯生生的问道:“你……你无碍吧?这一身的血都是怪鸟的不成?” 天九取下白蜡塞给鹰哥,张口淬出一口血,甩甩头道:“这哪里是什么怪鸟,都是生着狗头的蝙蝠!” 鹰哥低头一看,地面堆堆叠叠满是黝黑的皮肉翅膀,百十颗狗头龇牙咧嘴的四处滚落,还有几颗头颅仍在张口乱咬,令人不寒而栗! “这是什么狗东西?”鹰哥抖如筛糠,暗道此行若不是天九跟随,此刻已然变成了一具带血骷髅,不由颤声道:“多亏有你,不然我顷刻间就要惨死这里。” 天九轻轻喘息,将脸上的浓稠血浆匆匆抹去甩在地下,用剑挑起一颗狗头仔细观瞧,只见狗头张着大口,只是口内尖牙利齿却只有寥寥数颗。 方才杀的痛快,只是青钢剑此刻已多了十几处缺口,好似变成锯子一般。天九看后心下一沉,若再要深入古墓见了黑毛将军,手中并无趁手的兵刃,到时也难以招架。 不过已到此地,再要退缩倒显得懦弱,想罢正正身子又仗剑而行。 鹰哥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又走了百十步,蓦然见石柱座下躺着一具骸骨,说是骸骨,却也只是破烂衣衫和骨头胡乱散落在地。不过身上的衣衫并未腐败殆尽,应是只死了十数年。 天九心知这便是之前盗墓之人,连忙上前查看。只见此人胸骨已然全数塌陷,好似生前受了重击,且一击致命。 天九暗道此人之伤虽重却死得毫无痛楚,即便是自己也难以将整个胸骨打得如此粉碎。又见其衣衫并非西洲国的装扮,反倒是中原人士,不由心生疑窦。 西洲国的将军到此地盗墓怎地会寻他国之人助手?鹰哥口中的大爹究竟是为国盗墓,亦或是辞了将军之位为己盗墓? 若是第二便极有可能在江湖之中寻些亡命之徒,众人这才在发现古墓财宝之后各怀鬼胎,最终自相残杀。 不过此人心机极深,若不然怎会最后死去?只是低估了墓中黑毛将军的本事,这才令自己半残,从而无法将古墓盗空。 正想到此处,鹰哥咦了一声,指着地上一柄长剑道:“好巧不巧,这里有一柄长剑,我看你的长剑已然发钝,莫说是杀人,便是切肉也是极难,不如捡起来瞧瞧还能不能用。” 天九警觉的环视四下,吩咐鹰哥道:“你跳到石台之上好好观望,说不定那黑毛会从哪处跳将出来。” 鹰哥依言轻轻一纵便跃上一丈有余高的石台,轻功倒也不弱。天九这才放心低头捡起长剑。 此剑尚未出鞘,剑鞘之上蒙着一层厚实的鳄鱼皮,鞘口、护环、云纹剑镖及名牌都为纯金打造。名牌那处刻着一行小字,鹰哥仔细一看,写着:十年磨一剑,谁有不平事?秋白持剑平天下,洒尽热血笑苍狗。而鞘口那处则刻着断意的字样。 天九心下一动,秋白剑客成名已久,江湖剑客十大家他排在青城紫云剑廖安拙之后,位居第五。难不成眼前骸骨便是秋云剑客慕秋白?不过慕秋白一向自视甚高,怎会成了盗墓的贼人?不过近些年来,此人便如泥牛入海不见踪迹,眼前之人十有八九便是他了。 天九又去翻动此人衣衫,绸布零碎依稀看出乃是华贵锦衣,云头靴头也仅剩一只。其余则看不出端倪,只好抽剑来看。 只听一声龙吟,断意剑应声而出,此剑一出寒光森森,剑身之上闪着七彩光晕,且蕴含着无数道水纹。 天九听声便知此剑可称之为宝剑,又见剑身乃是万锻成器,当真有吹发可断之利,自语道:“此剑在手,黑毛之鬼又有何惧?” 却听鹰哥断断续续的颤声说道:“蛇……蛇……” 天九听了待要斥他胆小如鼠,却猛然闻到腥臭之气,身后深冷传来,头也不回跃上石台一手抄起鹰哥飞身跃出三丈开外。 落地之后回身一看,那具骸骨之处之上,自石柱之上垂下一条木桶粗细的黑红色巨蟒,正昂头吐信向两人望来。 鹰哥牙关咯咯作响:“这……美人蛇……” 天九冷冷道:“放屁!这就是寻常的大蛇,只是年岁长了,长得大了些。咱们不去惹它便是。” 那巨蟒倒好似听懂了一般,五六丈长的身子围着石柱转了几圈,忽地纵身飞下,蛇头之下居然张开巨大的红色肉翼,如飞龙一般朝两人俯冲而来。 天九吃了一惊,身子一矮反倒向巨蟒冲了过去。 鹰哥失声大叫:“你疯了不成……啊呀呀…… 第39章 还有一只 天九抿嘴不语,飞蛇抵近之时猛然后仰出剑,电光火石之间断意剑自蛇腹之下狠狠划过。飞蛇周身鳞甲如巴掌大小,断意剑虽是锋利,却也只是刺进四五寸深,划过五六尺之后剑尖又被鳞甲挡出。 饶是如此,巨蟒腹中还是流出滴滴血流,不等落地那一对红翼轻轻一扇呼的一声又向上飞起,在石柱之上盘旋上升,张开血盆大口嘶嘶叫了数声。 天九身上毫毛根根竖起,低声道:“不好,这飞蛇是要召唤另一只前来助战,若是等它赶来我一人决计无法应对!你速速寻个隐蔽的所在,我先去斩了这一只!机灵些!” 说罢放下鹰哥,举剑脚步如电冲巨蟒而去。巨蟒见了微微歪头,以往碰见两条腿的都是仓皇逃了,怎地这个竟要自行送上门来? 庞大的身子缩成一团,天九左冲右突来回绕行,巨蟒想要一飞而落将他一口吞下,却总也无法对准。 巨蟒硕大的头颅不住晃动,一对碧眼变得极为呆滞,正在犹豫如何下口之时,天九猛然抬手一指:“着!” 两支袖箭如奔雷一般左右射来,只听噗噗两声轻响,巨蟒双目便如送到袖箭来路一般,眨眼之间各自插中一只袖箭,两股血流如注,顿时汩汩而出。 鹰哥也不知躲在哪处,发出一声欢叫:“射得好极了!” 巨蟒吃痛身子骤然绷紧,张开大口发出极为瘆人的惨嘶之声。 天九身子并未停顿,身子一瞬便绕到石柱之后单脚踏地,身子如流星一般窜飞而起,而巨蟒七寸之处恰好盘在石柱之后。 天九早便是如此打算,断意剑借雄厚内力看似平平常常刺出,却是携着风雷之势! 鹰哥在石兽之后露出半张脸,只见天九手中寒光一闪,长剑无声没入巨蟒鳞甲密布的身子。 天九由衷地叫了一句:“好剑!” 巨蟒身子剧烈抖动,直将巨大石柱摇得东倒西歪。 天九抽剑倒纵飞走,那石柱终支撑不住轰然倾倒!激起一阵狂风白烟。 巨蟒并未立时死去,身子仍在碎石堆中疯狂扭动,蛇尾来回猛扫。无数飞石四下飞射,将周边石柱石兽打得伤痕累累,发出雷鸣般的巨响,这千年古墓、万年洞穴,好似随刻便要塌了一般。 天九躲在石柱之后,只觉无数飞石重重击在上面便好似万斤巨锤击在胸膛,一时间头晕目眩,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隔夜饭。 好在巨蟒挣扎片刻终是寂然不动,天九悄然探出一只眼望向那处。 这一看不打紧,只见一条比方才巨蟒还要长出两丈的纯黑色巨蟒,瞪着一双如灯笼一般绿光莹莹的蛇眼,围着死去的巨蟒不住游走,身子与地面摩擦发出瘆人的沙沙之声,好似墓中下起瓢泼大雨,口中则发出低沉的呜咽,若是只听不看,还以为有几百个怨妇在夜中哭泣。 这条巨蟒鳞甲如盆,且看起来更加厚重,天九见了心中无来由的生出阵阵恶寒,心知自己难以抗衡,隐在石柱之后缓缓向鹰哥靠拢。 鹰哥见了这条巨蟒吓得腿都软了,根本无法动弹,只能低声道:“九哥……九爷,我这双腿恐怕是不成了,走不动了!” 天九眉头紧皱,连忙问道:“怎么,方才摔断了?” 鹰哥低头看看身子底下那一汪水,满脸涨红的说道:“并未……只是我吓破了胆,也吓破了尿脬,一步也迈不出去了。” 天九心中同样惧怕,也难怪他吓得呆住,只好脚下加紧,身子化作一团黑影,经过鹰哥之时探手一抓,提起衣领向方洞冲去。 黝黑巨蟒蛇尾呈现金黄之色,好似震天巨锤一般咚咚咚的敲打地面,整座古墓之中巨声回响,好似带着某种阴魔之力。 天九连忙运功相抗,鹰哥内功不济片刻也难以支撑,眼见双目泛白,口舌歪斜。 天九暗叫不妙,在其耳边急急喝道:“赶紧捂住双耳,这巨蟒之尾可扰人心智!” 不过为时已晚,鹰哥牙关咯咯作响,已然发出嘶嘶怪叫。天九见状剑柄击在面腮之下令他昏厥过去。 饶是如此,那巨蟒仍是发觉两人,蛇尾呜的一声飞起横扫,将身前双角的石兽的巨大虎头击得粉碎,无数碎石如离弦之箭,铺天盖日地的向天九落脚之处飞去。 身后劲风无数,天九大叫一声:“吾命休矣!” 双脚落地之后随即向左弹飞,那无数飞石发出呼呼飙风之声自右边身子擦飞而过。 但凡有一枚碎石中的也可令他半残,天九暗叫一声侥幸,身子若在半空更是难以躲避,因此不敢再纵飞而起,身子几与地面贴近,在神道左右迂回奔逃。 巨蟒眼见不中,迅疾攀爬至石柱之顶,蛇头之后金色羽翼完全张开大如遮天的金旗,庞大的身躯自石柱之上弹飞而起,口中吐出阵阵白气,真如云中巨龙腾云驾雾,眨眼之间距天九两人已不足五丈。 天九口咬断意剑,腾出左手忍痛连发几十枚燕子镖。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燕子镖纷纷射中蛇头,却悉数弹得四下纷飞,简直如蚊叮一般。 头顶劲风抵近,那腥臊无比的臭气令天九昏昏沉沉,心知仅凭两条腿定然跑不过飞蛇,旋即拧身一转发足向后狂奔。 飞蛇尚在空中自是无法急停回转,直直滑飞七八丈才掀动皮翼划个大圈兜风回来。 天九已然逃出五六丈且藏在一只石兽双腿之间,渐渐平复喘息,一动也不敢再动。 飞蛇在空中转了一圈,俯瞰神道左右并未发现天九踪迹,不禁狂性大发,落在天九对面的石兽之上,张开血盆大口肆意啃咬。喀啦一声巨响在古墓之中回荡如雷,一举将石兽头颅咬下半颗,碎石哗啦啦落到地上,声势好不惊人! 天九心道任你将神道中所有石雕都吃了老子也绝对不会出来了!你终究是兽,等你累了倦了自然要自动离去,那时再走不迟! 第40章 两兽争斗 想罢索性靠在石兽脚趾那处歇息。飞蛇按耐不住,沿着石兽蜿蜒而下,伸出猩红的信子在神道一侧游走探查。 天九趁它蛇头向前之际,悄然潜到被咬掉半颗头颅的石兽双腿之下。 不一会,飞蛇已将神道四下探查一遭,仍是一无所获,双目绿光更甚,昂头立在那处四处观望。 也不知过了多久,古墓那处传来脚步声响,且越来越近,飞蛇转身探查,发出示威似的嘶叫,像是命令那东西退回去。 不过示威声响并无作用,只见一个丈余高的黑毛立在死去的飞蛇那处昂头吼叫。 飞蛇和黑毛你嘶叫一声,我怒吼一声,来来回回不下几十遍。 天九暗道:“那黑毛便是那死鬼将军了,应是对飞蛇并不惧怕,这才站在死飞蛇那处,看样子是要吃肉果腹。只不过这只飞蛇不答应,这才争吵起来。依我看,你们不如动起手来,我或是趁机逃了,或是渔翁得利,当真美滋滋!” 那黑毛在阴暗之中,天九只觉这东西虽是双腿站着,却不似人形,比起人来可要宽阔多。再听其吼叫,若是再低上一些,与自己十五那年对上的黑熊别无二致。 天罡天字号营门下十六岁之前被称之为钝刀,要想开刃接单杀人须要闯过兽、器、阵、绝和人五关,而这兽字关却是第一关,也是最为简单的。 天九第一关的兽便是一头三岁大的黑毛白胸的食人熊。一人一熊被困在一处高院之中,四角之上俱是持着强弩的护卫,一旦人或兽中途要逃,自然要被射成刺猬。 天九被扔进高院之时手中也只有一柄匕首,还有三袋水和六个干饼。而那黑熊则被饿了半个月,且刚刚吃过三斤人肉之后才放入高院。 因此黑熊见到天九这块香嫩人肉之后兽性大发,四足发疯一般的冲锋。一时间高院之中黄烟弥漫,天九在黑熊巨掌之下穿行游走,看似凶险,却总也伤不到他半分。 两个时辰之后,黑熊已然口嚼白沫,全身黑皮血红之肉翻开流血,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最后也只能是踞坐在地,胡乱的挥舞爪子虚张声势。 天九游走之时出了三十次匕首,刺中二十七次,自己也已精疲力竭。不过此刻脑中却愈加轻灵,知晓只要自己再撑半个时辰,那黑熊血流不止,早早晚晚要自行躺下。 实则不足半个时辰,天九见黑熊已无再战之力,轻易绕到身后将匕首接连刺中耳根和咽喉,黑熊即便是哀嚎也是绵软无力,被天九割下了熊头。 监战之人记下:天九,身形奇诡、不知疲惫、斗志卓越、谋略纯熟、几无破绽。杀熊用时两个半时辰,乃是天字号营盘最速之人! 黑毛吼得累了,索性趴在地上疯狂啃食死去的飞蛇。另一条岂能作壁上观?嘶吼一声,粗长且柔软的身子绕行在石柱和石兽之间,张口喷出一阵白雾,又自白雾之外绕到黑毛侧后张口就咬! 黑毛刚刚扒开鳞甲,张口撕了一大块蛇肉下来,庞大的身子跳起足有两丈避开飞蛇之口。 黄金巨尾猛然甩起,砰地一声甩中黑毛后背,在黑暗之中绽开一朵巨型花火。 天九此时才看清黑毛全貌,只见其周身竟穿着明晃晃的甲胄,四足之上各有五支钢爪,长约两尺。就连面目之上也带着一副面甲,露出一双血红之眼和奇长无比的口鼻。 飞蛇甩尾声势何其惊人,不过黑毛受了重击也只是在地上翻滚数下便起身举起双爪疯狂怒吼。好似并不愿与飞蛇开战,只不过肚子饿了,无论如何要将死蛇吃了。飞蛇毫不示弱,极快的贴地爬行冲黑毛而来。 黑毛索性不再吼叫,俯下身子专心应战。飞蛇又是一大口浓郁的白雾飞射而来。黑毛有所忌惮,反身跳上一旁石台,随即如一团黑色闪电一般越过白雾俯冲而来,竟比飞蛇还要快些。 飞蛇只道它不敢硬拼,黑毛却已经贴脸扑来,两道如瀑寒光左右一划,蛇头两侧鳞甲应声而裂、掉落些许。 黑毛身子则急坠而下,四足死死抱住蛇腹,张开巨口大肆啃咬。飞蛇吃痛不已,低下蛇头却总也咬不到黑毛半分。 天九心道这黑毛如此聪慧,且身上俱是铠甲,定然不是古墓之中所谓黑毛将军,倒像是有人豢养的异兽,从而带到古墓之中。以鹰哥所讲,将它带到古墓之中的人定然就是大爹,首要便是过河拆桥除掉众人,其二应是由它作为载具而用,向外运出宝物。 飞蛇吃亏又岂能坐以待毙,身子扭动不已,长尾翻卷上来将黑毛圈圈围住,而后立时收紧。 只听刺耳的咔咔声响传来,黑毛身上铠甲渐渐塌陷,发出哀嚎之声。 蛇身渐渐收紧,不过黑毛身上铠甲很是坚固,它仍有力挣扎。一蛇一兽陷入僵持之态,但凡谁要松口气,定然要被对方杀死。 天九看得心惊胆战,却又很是欢喜,照此下去它们最低也是两败俱伤。此时便更不能离去,只待渔翁之利。 忽然,鹰哥浑身打了一个摆子,睁开呜咽道:“快逃!九爷救我……” 天九捂住他嘴,低声道:“收声!你看那处。” 鹰哥顺手一望,只见飞蛇盘住黑毛正死命收紧,浑身又是一个哆嗦。 “你我只需在地静候,等这两只怪物两败俱伤之后我再过去一一杀了,而后便可去古墓那处取宝,如何?” 鹰哥掰开天九的手喘息道:“依我看还是命要紧些,咱们还是趁机溜了。” 天九松开鹰哥道:“你既然如此惧怕,自行爬到洞口那处观望,若是我死了,你便赶紧爬出去。若是它们死了,你再下来不迟。” 鹰哥听了觉得也有些道理,点点头飞也似的跑回,沿着绳子爬回小洞那处露头观望。只是白蜡早便灭了,飞蛇与黑毛争斗根本看不真切。 天九练就夜视之能,不过在这古墓长年无光,在之中也极其有限,远远地只能看个大概。 第41章 坐收渔利 此时鹰哥已不在身边,索性悄然出来几个蹬踏飞到石兽脊背,又接连飞跃五只石兽,趴在虎头那处向下观望。 此时天九距离两兽争斗不足两丈,将情势看得一清二楚。只见黑毛挣扎之力渐渐弱了,正是败局之相。但见飞蛇仍是凶猛异常,暗道黑毛这时死了飞蛇仍有一战之力,不如帮黑毛一把。 想罢施展壁虎功从石兽身上无声滑下,又施展屏气凝息之术一瞬便移到飞蛇身后,见蛇身之上有几处鳞甲脱落,一招千浪如峰,一瞬便在蛇身上刺进七剑。且每剑刺入手腕急抖,便如旋风一般绞肉而出。 这一招很是凶狠,但凡寻常高手中一剑便可致体内脏器尽毁,立时毙命。 飞蛇虽是庞大,这七剑之创也难以忍受,回头嘶叫一声冲天九喷出一股白气,不过较之前白雾淡了不少,收紧的身子也松了些许。 天九倒纵翻飞而起落在五丈之外,那股白气落在地面 贴地而走,像是流水一般。 黑毛顿觉身子豁然轻松,双爪腾出空来一举刺穿鳞甲深入蛇身之内。 飞蛇浑身颤抖,天九七剑与黑毛巨爪之痛接踵而至,令它战力减了五成不止,再要僵持定要死在黑毛手中,随即松了身子就地向古墓那处逃去。 黑毛一旦得势又岂能轻易饶过?落地之后略微喘息之后发足狂奔,青石之地竟轻易被其划出几十道深深刻痕。 飞蛇游走极快,一路之上尽是涌出的蛇血。黑毛见了血更是躁动,狂奔百十步腾空跃起在空中滑飞数丈,眼见就要落在蛇背之上。 飞蛇猛然察觉,蛇尾慌忙竖起挥动正中黑毛身子,只听砰然一声闷响,直将它击飞出去。 黑毛在地上翻滚数圈又是蹬地猛追。飞蛇听到动静好似有些慌了,竟慌不择路一头撞在古墓之前,大殿两侧一个巨大石狮之上。 一时间乱石纷飞,黑毛冲破弥漫的白尘一头重重撞在蛇腹之上,将飞蛇撞得仰头倒地。未等它翻身,黑毛巨口已然咬中蛇头之下。 天九暗叫一声好,却听飞蛇发出凄厉嘶叫,黄金巨尾飞起重重敲在黑毛后背。 黑毛好容易咬中要害,岂能轻易松口?吃此剧痛更是发疯啃咬,飞蛇此刻唯有蛇尾可用,便不断飞起蛇尾一下又一下敲在黑毛后背。 天九心中默数,足足四十七之下之后蛇尾渐渐无法抬起缓缓放在地面,而后不住颤动。 又过片刻蛇尾寂然不动,飞蛇绿眼已是暗淡无光,黑毛这才渐渐松口,发出摄人心魄的吼叫,好似在宣告在古墓之中已然称王。 天九几步跃到石兽之上打了个呼哨,大声道:“想在此处称王,还需问问老子答不答应!” 鹰哥吓了一跳,低声骂道:“你这厮简直疯了!不消片刻便被黑毛将军吃个干净,我也毫无办法!” 黑毛闻听此声转身一瞧,只见一人站于高处正向它挑衅,方才大获全胜正处极度亢勇之时,随即调转身子狂奔而来。 鹰哥不由大叫道:“快逃!这东西简直会飞的!” 天九回头淡淡一笑,道:“信不信我一招之内将其杀了?” 鹰哥出洞慌忙摆手:“我不信!你快逃哇!” 天九不慌忙不忙,站在那处像模像样的念起咒来,黑毛沉重的脚步逼近,声声巨响似是次次击在胸膛。 鹰哥不敢再看,闭眼等候天九被撕成碎肉,却听黑毛狂吼一声,不由又睁眼观瞧,只见它自地面腾空飞起眼见便要跃上天九所在的石首脊背。 千钧一发之际,天九蓦的举剑一指:“着!” 黑毛在半空忽的全身抽动,自口鼻之中喷出汹涌血流,呼的一声自天九头顶飞过,直直坠向地面。 轰的一声闷响,黑毛庞大的身子将青石路砸出丈许的大坑,四足胡乱的挣扎踢腾了半晌,终是一动不动,那坑内少时便注满了鲜红的血水。 鹰哥见了一脸惊异,失声道:“九爷,你当真神人也!方才那一剑是剑气还是法术,竟将黑毛将军轻易杀死?”边说边从粗绳上落下,欢快的向天九跑来。 天九一跃而下,收剑淡淡的道:“什么黑毛将军,简直不自量力,我这柄断意剑乃是秋白剑客的宝剑,单单剑气便可隔空杀人!” 鹰哥边走边道:“既是如此,方才为何要逃,你只需如此一指,那大蛇便如黑毛将军一般死在当场。” 天九听了轻轻一笑:“亏你还是神医之子,黑毛和大蛇大战之时被蛇身束紧多时,便是一身盔甲也被压得扁了,黑毛如此大的身躯变为水缸粗细,体内脏器定然受了极大内伤。何况那蛇尾猛击在背数十次,它未能立时毙命,乃是困兽犹斗意识尚存,强撑罢了。” 鹰哥恍然大悟,拍手道:“怪不得你引他狂奔过来,是要它跑动之时脏器震动,从而大量出血,这样一来便一命呜呼了……不过,若是它仍不死岂不是大大的不妙?” 天九走近黑毛,一剑刺进后脑快速一搅之后道:“此事我已算准,怎会有错?一旁观战之时早已听到它肋骨那处七八次碎裂之声,总有几根断裂肋骨刺入脏器,决计活不了的。” 说罢上前信手挥剑,将黑毛面甲劈作碎片露出本来面目。原来这所谓的黑毛将军的确不是什么千年的僵尸,赫然是一头巨大的黑毛熊罢了,只是这黑毛熊颇有些不伦不类,似熊又像狼。 不过它身形之大闻所未闻,且浑身铠甲,若是在江湖或是战场之上简直所向披靡。若不是今日碰到飞蛇毙命在此,死在它手上的人恐怕将难以数计。 鹰哥这才敢上前观瞧,他较小的身子在面前便如蝼蚁一般,奋力一拳打在熊头之上道:“咱们斗了上百次,今日如何?”转头对天九说道:“此熊如此巨大,那熊胆自是不可多得,你若不要,我取了送给我爹。” 第42章 迷魂阵 天九将断意剑递给他道:“用此剑快些,不仅熊胆,便是熊掌、熊肉也定然好得很,多取一些咱们明日煮来吃。还有那两只飞蛇,蛇皮蛇胆也都是不得多的的珍宝,趁着新鲜都扒下来才好。” 鹰哥费力的割开熊肚,过了许久才从里面拽出一颗如酒坛大小的熊胆,喜滋滋的道:“古墓便在前路,咱们这便去瞧上一瞧,剩下的等看完了再弄不迟。” “已然到了此处,古墓定是要看,先拿些好拿的宝贝,剩下的以后再来取便是。”天九远望古墓,吩咐鹰哥拿起白蜡,自己在前路缓缓走去。 只是天九这一路不走直线,而是忽左忽右,鹰哥不解,问道:“这路平坦极了,为何划着弧行走?” 天九兀自前行,道:“我所走的乃是黑熊所经之地,它未曾碰到陷阱,咱们自然也碰不到,可懂了?” 鹰哥脸上冒出冷汗,道:“你说得对极了,若是咱们胡乱过去,说不定此刻已中了这古墓的陷阱,那岂不是很冤枉?” 古墓越来越近,流水之声更是声声入耳,片刻过后两人踏上一座汉白玉堆砌的过水小桥,白色栏杆之上蹲坐着形态各异的麒麟小兽。 桥下则流水潺潺,水道之中绿苔密布,水质极为清澈,鹰哥当即便要俯身用手舀水。 天九轻叱一声:“你做什么!” 鹰哥正身道:“我看这水清冽可口,喝几口水解解渴也好。” “你看那处是什么?” 鹰哥顺着天九所指一望,只见不远处河道边上散落着不少骨架,像是之前的狗头蝙蝠。 鹰哥眼珠一转,道:“你的意思是这水有毒?” 天九点点头:“按理说,这地下之水如此清澈应是活水,且已是千年之后,不应有毒才是。不过水中除青苔之外并无活物,咱们还是小心一些,渴便渴,总比死了要好。” 那古墓便在诸多小桥之后,墓前列着一尊巨大的黑色石碑,上面雕刻着金色古文大字。只不过那些字并非中原汉字,而是如小蛇一般的长短弯曲之线随意组合,根本无法辨认。 两人在小桥见古墓在前,脚下加紧在诸多小桥之间来回穿梭。谁知走了半个时辰,原本距古墓已不足半里,再站定一瞧,古墓便好似生腿跑了一般,竟已变得更加远了。 鹰哥咦了一声:“方才明明已然近了,怎的又如此远了?难不成咱们往回走了?” 天九一笑:“看来,咱们这是闯入了迷魂阵,看似往前行走,实则在小桥之间转起大圈子。” 鹰哥道:“这有何难?咱们施展轻功路数,一路向前飞将过去便是。” 天九道:“设下此阵之人定然也料到此招,因此直直向前之路上定然不设任何落脚之处,不是落到水中毒发身亡,便是迟早落到陷阱之中。” 两人正在思量如何脱困,却听不知何处传来咔咔之声,古墓之上缓缓升起巨大的夜明珠,一瞬便将周围照得雪亮。 鹰哥惊叫一声:“鬼……鬼哇……”撒腿便要逃离。 天九伸手将其抓住侧耳倾听四周,良久才道:“莫要妄动,再等等看。” 又是一阵嘈杂的咔咔之声四下响起,鹰哥已是周身打颤,桥边的百十间屋子的门窗竟慢慢的一一打开,发出刺耳的吱呦之声。 不一会咔咔声响又自响起,门内竟先后走出百十个男女老少,眼中放出或红或绿的诡异光芒,又过一会头颅纷纷转动起来。 鹰哥一见之下骇得呆了,口中喃喃道:“鬼……好多鬼……死了,咱们死定了……” 天九焉能不惧,只能强装镇定抽剑戒备。咔咔之声复又响起,窗子那处又有百十个人探出身子。 鹰哥噗通一声跌坐在地,捂着头哆哆嗦嗦的低声呻吟。 天九借光仔细观瞧,只觉这些人姿态僵硬,不像是活人,不由道:“你莫怕,这些都不是人……” 鹰哥听了惊叫一声:“定然不是人,都是鬼,鬼啊!” 天九一把将他提起:“这些也不是鬼,全是彩陶,是假人罢了!” 鹰哥听了缓缓睁开眼,只见最近的屋子门口是名布衣老者。再仔细一看,只见他眼眉极其稀疏,面目已然分辨不清。 窗子那处是个长发女子,眼眉也不真切,整张脸像是蒙了一层白皮一般,此刻站在那处动也不动,只是一颗头缓缓转动,像是木偶一般。 鹰哥终是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全是彩陶做的假人,只不过这些彩陶为何能自行出来,头尚且能转动自如?” 天九轻轻一笑:“方才咱们听到数次咔咔之声,这显是机关启动之声。 其实想来也并非难事,能建此墓定时有诸多能工巧匠,利用水流推动其中机关,先后启动白日升起,百姓出门的景象,便好似这古墓活了一般。千年之前的奇思妙想着实惊人,竟建了如此宏伟的地下古墓,当真叹为观止!” 鹰哥哭丧着脸道:“这其中缘由是清楚极了,只是现今咱们困在其中不能出去,自进洞至今已然耗费了四五个时辰,眼见天便要亮了,即便是现在出墓也要被爹爹一顿毒打。” 天九不语,定定心神环顾四下,复又思了良久,忽的轻拍手掌:“有了,有了,咱们要想出阵也非难事。” 鹰哥急忙问道:“如何出去,快讲,快讲!” 天九不紧不慢地道:“工匠再巧、再聪慧,也难以更改水流来去之向,对么?” 鹰哥想了一会才道:“自然可以更改,这水道蜿蜒崎岖,岂不是已然更改了流向?” 天九摇摇头:“你只看到片面之处,那大江东去浪淘尽,焉能改为向西奔流到海?” 鹰哥讪然一笑:“那自然是不能。” 天九点头道:“咱们站得高一些,便可慢慢看清这水流是从何而来,知晓水流源头之后,自然便到了过水桥阵的边缘之处,岂不便走出去了?” 鹰哥拍手叫好:“还是我家九爷聪明绝顶,竟在经历如此险境之后尚能想出对策……” 第43章 山上金树 “你少在那处胡乱拍我的马屁。”天九拍拍肩膀又道:“还不赶紧上来看水流之向。” 鹰哥跳到栏杆又跳到天九肩膀,天九则又跳到栏杆之上,由他看水流之向。 鹰哥看了不停吩咐道:“向左……再向左……不对不对,应是再向右……” 两人一看一走,足足用了两个时辰才走到古墓东南处,这处仅有一个拱桥,桥下乃是一个幽深的墨绿之潭。 鹰哥欢心不已,道:“果然不出所料,过了那桥咱们就算是出了迷魂阵了,快些!” 天九将鹰哥放下之后并不急着前去,思了片刻道:“那处本不用再建一座拱桥,因此十有八九便是一处陷阱,我们绝不可上桥,你我若是盲目登桥恐怕就要掉落深潭,再也无法出来。” 鹰哥已对天九五体投地,因此不再反驳,只等他想出办法。 天九左右看了一会,指着桥北一处空地说道:“以我轻功,一鼓作气飞出五丈便可落于那面。我先行飞越过去,并无陷阱之后再接你过去。” 天九运功于脚,深吸两口气之后一脚后蹬栏杆提纵而起,眨眼之间便飞出五丈。 眼见便要落地,却猛然发觉前路地面很是奇诡,竟起了丝丝涟漪,暗叫一声不好,这哪里是地分明是一汪水池。 水底插满长满铜锈的尖刺,尖刺周边铺满了不知名的绿色晶石。因此远远看起来,这处和寻常地面并无差别,唯有近前才能发觉。 天九连忙运功提气,将衣衫撕扯而下扔于水面之上,随即单脚一踏,又飞起两丈,堪堪落到池岸。 鹰哥见天九平稳落地,急急道:“九爷,还有我……” 天九自怀中取出一根细绳,绳头之上乃是一枚寒光闪闪的镖头,对鹰哥说道:“你尽管向此处飞来,待你力竭之时我自然会将你拉到此处。” 鹰哥气沉丹田,轻叫一声:“有劳了!” 身子在自栏杆之上奋力跃起,飞过两丈之时身子已然呈下坠之势,天九随即身子一斜抛出绳镖,镖头绕过鹰哥细腰,绳子便如蟒蛇缠身,在他身上转了几圈。而后天九手腕一抖,鹰哥身子猛然拔高一丈,如风筝一般飞了四丈之后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鹰哥手心出汗,喘息道:“好险!好险!” 古墓如山便在眼前,天九持剑敲击前路,两人慢慢走到石碑那处。到了近前两人才发觉,这石碑之后并非古墓,赫然是一座人工堆砌的假山。 鹰哥看了喃喃道:“这……墓在何处?” 天九指了指山后,道:“应是在假山之后,这古墓主人生前定然是不愿入土,这才命人造了一个洞内之城,好让他死后仍可治国天下。” 鹰哥嗤笑一声:“他自以为乃是祖龙皇帝么!也唯有他可如此。” 天九道:“你莫要将他和中原那处相比,此地千年之前也属蛮荒,其中自然大有差别。此人生前也应为一地之王,若不然陵墓怎会有如此大的阵仗,咱们再往前去看,假山之后定然又是一番景象。” 两人小心翼翼正要绕过假山,鹰哥走到一半忽地大声叫道:“我的老天爷爷,王母娘娘!你看那山顶是什么物件?” 天九抬头一望,只见山顶之上长着一棵金灿灿的大树,从树干到枝叶俱都是金光闪闪,而茂密的金叶之间不时闪出各色光彩,好似里面隐着各种奇珍异宝。 这一大棵金树足有两人环抱粗细,其上金色枝条不可数计,单单这一棵树便已是价值连城。 鹰哥按耐不住,沿着假山小径飞快的向上爬去,天九待要阻止已是不及,急忙跟在身后以防不测。幸好一路之上并无陷阱,两人片刻之间便已登上山顶。 山顶之上只有一棵金树,金树四下则是一汪池水,呈现琥珀之色。池岸距金树还有十丈开外,仅凭轻功绝难飞跃。鹰哥见池水清澈,不由问道:“这池水不会也有毒吧?” 说罢便要俯身去看,天九急忙将其提起:“这一池未必便是水。” “不是水又会是什么?” 天九鼻尖微微一皱:“你未闻到一股微酸之气?” 鹰哥鼻子使劲抽了抽:“的确有股子酸气,好似谁半月不曾冲澡一般。” “这便对了。” 天九掏出一枚燕子镖投入池中,只见池中并未起多大涟漪,却见燕子镖沉没那处竟咕嘟咕嘟冒出无数气泡,眨眼间便化为乌有。 鹰哥见了吐吐舌道:“这……这池子当真不是水,像是绿矾油!乖乖,若是咱们俩掉进去,不出片刻连个渣渣都不剩了。” 天九笑了笑,道:“不愧是名医之子,这的确是绿矾油,且在我腿膝之下俱是毒气,你方才若是凑近池子,恐怕早被毒死了。” 鹰哥听了赶忙昂起头来,慌忙道:“九爷……有个不情之情,还请……恩准。” 天九随即答道:“你且上来,省得死了无法和文居士交代。” 鹰哥笑嘻嘻跳上天九双肩,叹息道:“只是这一树的金灿灿只可远观之,可惜,可惜……” 天九道:“这个好办,你去那些彩陶人屋舍之中拆两张门板便是,将门板放在池中垫垫脚,我便可跃到金树之上,先拿些宝物出来,免得待会出了变故,咱们入宝山却空手而归,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鹰哥使劲地点点头,待要一路飞跑下去,却被天九叫住:“你若独自进了桥阵定然出来不了,将绳镖拿着,远远地拉下便是。实在不行,木窗也可。” 鹰哥恍然大悟,接过绳镖飞奔而下,随意挑了一间较近的屋舍,将绳镖射中门板只是轻轻一拉便整张拽下,而后又将另一扇门拽下,兴冲冲地背了上来。 “不辱使命,不辱使命!这门板看似结实,实则已然糟烂,不过勉强能用。”鹰哥将门板靠在身上,朝着绿矾油池中央那处丢去。幸亏者绿矾油较水重的多,门板落于中央借着冲力又往前窜了些许便不再动了。 第44章 谷内之变 天九嘱咐道:“待会你看池中门板,若是动了,便再将手中门板抛下,以防万一。” 鹰哥点头答应,眼见便要拿到宝物,心中甚是动荡,脸上涨红不已。 天九轻拍其肩,转身腾空而起,在池子上空如大鸟一般划了一道大弧,单脚轻轻点在门板。门板轻轻一沉,池中绿矾油半点未溅到正面,如燕的身子复又弹起,轻飘飘落在金树枝丫之上。 鹰哥看了拍手叫好,天九唯恐金树有毒,手戴鹿皮套,撕下一截衣袖捂住口鼻,这才放心观瞧。 原来此树看似金子铸成,实则只是在树皮之上贴了一层金纸。天九单指一点便将金纸戳破,金纸底下也并非真木,而是青铜铸成。 再往金光闪闪的枝叶之中看去,上面挂满了各种宝石,真可谓是红橙黄绿青蓝紫,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在天罡之时,也曾有人传过宝石辨别之法,一看便知这其中宝石大多都为珍品,价值不菲。 天九一眼扫遍金树上下,其中青玉翡翠数目稀少,品相个个都属极品,当下便专拣翡翠来拿。 自树顶一路扫荡至树底,除翡翠之外还摘了些大颗珍珠猫眼之类,顺手撸下几百枚金叶这才罢休,放在身上足有百斤。 百斤重物在身怕是极难再飞回岸边,远远喊鹰哥道:“我扔些宝石你用衣衫接住,千万莫要手碰,恐是有毒!” 鹰哥二话不说脱下衣衫兜起,四五十个宝石和诸多金叶纷纷落到衣衫之上。 天九这时再看之前门板,果然已慢慢飘回岸边,吩咐鹰哥将另一块门板抛下,这才一鼓作气站,自树枝之上轻纵而起,一个起落之后飞回鹰哥那处。 鹰哥双眼瞪得极大,颤声道:“发……发财了!我听爹爹讲过,一颗鸡蛋大小的珍珠便可买下半座妓院……” 天九听了骂道:“放屁!文居士岂能说出此话?我看你是想妓院想多了。” 鹰哥脸上一红,讪然道:“是是是,九爷你见多识广,等咱们出墓换了银子,你带我去妓院如何?” 天九哼了一声:“你先去问你家老子和妹子答不答应,省得惹上了花柳病,你家妹子再找我寻仇,我二人恐怕是要死一个。” 假山之后乃是一座偌大庭院,远远看去像是宫殿一般,方才鹰哥取门板之时天九已然看了良久,眼见身上宝石珍珠已然不少,再要去那处宫殿寻宝也难以全数带走。 再者,那宫殿之中青烟弥漫,且好似隐着凶险大阵,两人若然冒冒失失闯了进去,恐怕也难以全身而退。 想罢说道:“你看那处宫殿,实则那才是墓主人真正的所在。你可知这金树是何用意?” 鹰哥低头看满衣衫的宝石兀自道:“便是墓主人财大气粗,且喜好摇钱树。” 天九若有所思,许久才道:“依我看,这棵金树如此显眼,一是要盗墓之人来此取宝,而后莫要再打山后宫殿的主意;二是警示盗墓之人,再要深入宫殿,那其中尚有比绿矾油池更为凶险的陷阱相候,好叫人知难而退。” 鹰哥听出天九的话外之音,急急道:“那宫殿之后定然有无尽的财宝,咱们至此而归,那岂不是成了傻子?” 天九转身敲了一下鹰哥的头:“你身上这些个宝石珍珠个个价值不菲,若是全换成银子,你三辈子也花不完。” 鹰哥喏喏道:“话虽如此,不过咱们九死一生才到了此处,哎呀!当真可惜!” 天九指着那处阴森森的宫殿道:“那处宫殿阴森无比,一看之下便觉得后背发冷,远比飞蛇和黑毛要恐怖得多! 谁知道里面有多少机关陷阱,但凡咱们一个不小小便要葬命于此,什么金银财宝、半家妓院,统统成了泡影。那时便成了孤魂野鬼,万世不得轮回,你我便在此间游荡,饱受冷凄之苦,难道你不怕吗?” 鹰哥听了双腿又微微打颤,终是点头道:“此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咱们拿着这些财宝出去便可享荣华富贵。待某日若是不幸败光了,咱们再一同进墓取宝。到那时咱们什么山珍海味、宝马女子悉数享用过了,死便死了,反正也再无憾事,可好?” 天九微微一笑:“讲得好,当是如此。咱们这便出墓,省得文居士寻不到你我发起急来。” 鹰哥随即说道:“我家老子脾气大得很!这便走了,快快!” 两人达成一致,快步下山之后沿着原路返回。经过飞蛇之时,天九取剑将两张蛇皮极快的剥下,自蛇腹之中取出两颗人头大小的蛇胆这才攀绳进洞, 两人一前一后拖着蛇皮财宝,勉勉强强出了石洞。又费力的自盗洞之中爬出。 此时已是日上三竿,两人脚步不停,飞也似的跑下山去。 百草谷内静寂无风,鹰哥不见文昌虎在田地打理药田心有有些奇怪,方要开口喊爹,天九连忙将其拦下,极快的拉回竹林深处后低声道:“按照往常,文居士应在外侍弄药田,此刻却不见踪影。再者谷内鸡鸭也寂寂无声,其中大有异常。” 鹰哥心中忐忑,不由道:“爹爹昨日曾讲要为卓清师太备好草药,要你陪我下山去送,难不成他等不及自行去了?” 天九又仔细观望片刻,忽地一脸煞气,道:“定然是出事了,你可曾闻到一丝丝血腥之气?” 鹰哥茫然道:“我鼻子一向不灵,只闻到药草之味。” 天九警示四周后道:“你先躲进竹林之中,千万莫要出来。待我确认之后,仿三声鸟叫便是要你赶紧逃离,若是五声便是平安无事,你方可出林,懂了?” 鹰哥点点头道:“九爷当心些。” 天九将宝石等物扔在脚下随即在林中游走,眨眼之间已悄然绕行到屋后,在屋后待了片刻并无异状,这才轻身一纵落在文昌虎居室之顶。 轻轻拨开屋顶茅草侧耳一听,隐隐听得呻吟之声。 第45章 酷刑之伤 天九暗道不妙,将洞拨得大了一些凑过眼去看,只见文昌虎浑身是血的坐在竹椅之上,身上似粽子一般捆着藤绳。 再一细看天九大为惊骇,暗道一个惨字!文昌虎一双眼目只剩两个血洞,两只手十指尽断,只剩薄皮相连,且裆下也是鲜血淋漓,应是被人将那话儿切了去。 天九心中汹涌,静静看了一会,屋内并未藏人,只是房梁之上放着四具机弩,与房门以细丝相连,若是他与鹰哥推门而入,定然会被当场射杀,根本无从闪避。 文昌虎如此惨状天九在天罡之时见得多了,只不过那些孩子与他并不相熟,心中虽是可怜,但胆怯之念早便将此情掩盖。 文昌虎为人良善,肯屈驾为天九疗伤,于他有恩,已算是熟人。如今受此酷刑,除了追问自己的下落想不出其他缘由。因此天九心中五味杂陈,心道再要如此小心,恐怕文家父子不能见最后一面,急忙抬手出镖将四根长丝切断。 只听弓弦之声嗡嗡大作,上百根弩箭如黑云一般射向屋门,直将一对木门射得粉碎。 天九又静待一会,竹林内外并无动静。应是那人对天九尚有惧怕,不敢轻易现身,又或是知道此法难以轻易杀死天九,远远地逃了。 天九飞身而下,怕是文昌虎不久于世,连忙对着竹林五声鸟叫将鹰哥唤来见最后一面。 鹰哥以为平安无事,连忙从竹林中蹿出,刚刚跑出二十余步,身后劲风来袭,天九听声辨位知晓那人竟还隐在竹林之中,大叫一声要遭。 只见鹰哥身后三根弩箭如电追来,噗噗噗三声闷响,直将他推得双脚离地,飞出丈许方才落地。 天九抬手便是十枚燕形镖,身子疾追而去。只听窸窣之声传来,那人随即发足狂奔,一瞬便没了踪影。 天九心中愧疚,不由道:“鹰哥!鹰哥!万不该唤你出林,你死的好冤!” 却听鹰哥发出呻吟之声,低声道:“谁在身后给了我三脚!痛死老子了!” 天九心下稍宽,原是鹰哥出林之时不忘背着自己那张蛇皮,那弩箭射中蛇皮却并未射穿,鹰哥这才觉得有人重重踢了他三脚,将他踢得飞起。 天九上前将他扶起:“文居士出了事,你快些进去……” 鹰哥见天九一脸肃然,急忙丢了宝石蛇皮奔向屋内,见文昌虎如此惨状噗通一声跪地大哭:“爹!爹!谁人害你!谁人如此歹毒!爹啊……” 文昌虎听了张张口,口内空空如也,一口白牙被颗颗拔掉,舌头也只剩下短短的一截。 天九见了微微闭眼,喃喃道:“此人太过阴毒,若是被我追到定然加倍奉还。” 文昌虎气若柔丝,张口无言无指的双手却来回摆动,不知要交代什么。 “爹,你要做什么?要告诉我谁人害你?” 文昌虎听了摇摇头,鹰哥又问:“是要我好生继承百草谷,也做一个济世名医?” 文昌虎又是摇头。 天九道:“文居士可是要见令媛?” 文昌虎又是摇头。 鹰哥放声大哭:“我爹口不能言,手也被人断指,这可如何是好?九爷你快救他……” 天九心下黯然,除了刀奴和青麻,这是第三个令他心中难过之人,不由低声道:“鹰哥,文居士伤势过重,已是无力回天,你节哀吧。如今最主要是猜对他的遗愿。” 鹰哥趴到文昌虎脚边哭诉:“爹爹,孩儿不孝,孩儿不孝!你莫要死,我一定潜心学医、济世救人!” 天九听到济世救人心中一动,问道:“文居士可是要鹰哥将草药送到峨眉派?” 文昌虎好似有了气力,用力的点了三次头,复又将右手向药箱那处指了指,又指了指胸口之上。 天九想起文昌虎曾承诺为其祛除噬心虫一事,不由道:“你是要在下自行注入蚴虫,而蚴虫便在药箱之中?” 文昌虎费力的点点头,抬手放在鹰哥肩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血淋淋的头忽然偏向一边,天九上期一探鼻息和经脉,已然气绝。 鹰哥躺在地上满地打滚、失声痛哭,天九任是铁石心肠也于心不忍,却也不知如何宽慰,唯有站在身旁静静等候,鹰哥哭得累了倦了,慢慢坐起,而后起身出门打来一桶清水,喃喃道:“爹爹生前最喜干净,我来替他……好好洗洗,再换上新衣,再送他上路。劳烦九爷……我爹爹没了舌头,就连那……都被人割了去,这可如何是好?” 天九轻声道:“你安心在此为居士换洗,我各处去寻。” 鹰哥心中多少有些慰藉,道:“好,那便多谢了。” 天九轻叹一声,起身先在屋内找寻。只见文昌虎脚下满是白牙,先将几十颗牙一一收好。又沿着血迹慢慢找寻,在西墙边寻到一颗眼珠,又在东墙角寻到另一颗,只是这一颗碎了一半,也一并收好。 又在屋内仔细着了半晌,舌头与那话儿都无法寻到,只好推门而出,在偌大药田之中仔细翻找。自晌午寻到日薄西山仍是一无所获,只好悻悻回屋。 鹰哥已将文昌虎尸身收拾妥当,将眼珠放回眼眶,白牙也颗颗搬来竹床摆在屋中央。床前点起香烛,自己则换上一袭白衣头扎白布痴痴地跪在那处。 见天九进门,泣道:“看来那人将爹爹舌头和那物什扔得远了,再也寻不到了。” 天九不语,良久才道:“我看如此,我出谷寻个首饰铺子,用金叶铸好,再将文居士下葬。再者,你妹妹尚在峨眉,顺道将她带回,明日再送文居士远行。” 鹰哥双眼血肿,道:“全凭九爷吩咐,小妹也劳烦你带回,我在此多陪陪爹爹。” 天九心知可用如此手段对付文昌虎的也只有天罡门下,只不过自己要脱离天罡之事也只是刚刚谋划,且还未与本地风水会面,天罡之人不应知晓,怎会忽然要追杀自己?自己手刃多人,按理说仇家众多,不过他每次杀人极为隐秘,谁又能知晓乃是他所杀?因此仇家来寻也无可能。 第46章 峨眉之行 思来想去也理不出头绪,只好不去想他,临走之时交代鹰哥道:“我走之后,你某要待在屋中,可去山上或竹林之中躲避,那人见未杀死你我,或许会卷土重来,定要当心。四个时辰之后我必赶回,那时还是五声鸟叫。” 鹰哥应了,为文昌虎上了一炷香,又念叨:“爹,孩儿也是不得已,等九爷回来再伺候您老人家。” 天九目送鹰哥隐在竹林之中,自那人逃走方位一路寻去。进了竹林,只见一处杂草已被压平,那人应是在此等候。从此处远看文昌虎住处极为清楚,也怪不得鹰哥方才跑了几步便被弩箭射中。 周边竹子之上插着几枚燕形镖,又向前走了几步,共计寻到八枚,还有两枚寻不到了。天九看了冷哼一声,也怪不得那人逃得如此之快,应是中了两镖。 到山下小镇之时天已有些许墨色,镇街中央那处有一个当铺,旁边则是一间小小的首饰铺子,一个黝黑的木牌之上写着金银巧工的字样,原本的金漆只剩下星星点点。 弓背的黑衣老者正慢吞吞地插着门板,天九朗声道:“老丈,且慢!有大买卖!” 那老者见天九几乎光着上身,手里胡乱拿着破衣禁呲牙一笑:“你这烂衣的泼皮,能有什么买卖?可是偷了哪家大户?我老头子决计不敢收!快滚!” 见天九不理,仍是上前,不由喝道:“阿宽!阿宽!有人闹事,将他赶了!” 门内瓮声瓮气的应了一声,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手中拿着一卷饼露出头来,见天九高瘦虎着脸道:“你这细麻杆子,还不赶紧滚了,耽搁老子喝酒!” 天九不动声色,前脚已踏到店前。 大汉咦了一声,将饼塞到嘴里,蒲扇大小的巴掌兜头打来:“你找死!” 天九双手不动,只是一脚踢在大汉面门,直将他踢得飞起,扑通一声穿过门板落到店里,当即昏死过去。 老者昏黄的眼珠露出惊恐的神色:“大爷!原来大爷身上有功夫,我老头子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得罪了!” 天九一把薅住衣领将他提起走进店里,扔到火房之中道:“你店里可有造金器的师傅?” 此时店内闻声已出来了五六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老者指着一中年的灰须汉子道:“这便是店里最好的师傅……许师傅!还不赶紧过来见过大爷!” 许师傅四下看看,一脸疑惑的上前道:“大爷有何吩咐?” 天九自破衣之中抖出四五十个金叶:“用这些金叶打造两件东西,会不会?” 众人看得呆了,这四五十个金叶足有七八斤重,这座小镇加起来恐怕也值不了这些金子。 许师傅暗道此人定然是犯了大案,若不然哪里来那么多的金叶,颤声道:“大……大爷,你若是赃……自旁出……借!借来的,小的决计不敢碰,还请放过小的。” 天九哼了一声,左手拔剑一挥即收,许师傅咽喉那处微微一凉,一道血线缓缓露出,渗出滴滴血珠。 众人看了胆战心惊、手脚哆嗦,纷纷盯着许师傅咽喉处。 许师傅不知为何,却见有血滴在胸前,这才发觉已受了剑伤,扑通一声瘫坐在地。 天九冷冷道:“你等退回屋内,只留许师傅在此便可!” 其余人等纷纷退回屋子,天九叱道:“你且起来,只要你按我画的样子去铸便是了,其余的不要多问!” 许师傅爬到火炉前,扶着炉墙才缓缓齐声。天九自行寻了纸笔,在上面仔细画了舌头和那物,递到许师傅面前道:“一个时辰,若是铸不成,再一剑也是要掉脑袋的。” 许师傅听了慌乱的拉起风箱,复又看看纸上的图案,看看天九又不敢出声。 天九上前接过风箱,吩咐许师傅将那些金叶全数取来熔炼。这许师傅手下也着实有些本事,不消片刻的工夫金舌等的都锻造成形,还余下二十几个金叶。天九取了三枚悄然塞到许师傅袖口之中大步离去。 出门走了半里地,前路蓦然蹿出一众短衣打手将他团团围住。 一面白无须的俊俏公子哥一身淡蓝色锦衣,脚踏方口白底皂靴摇扇而出,道:“兄台留步!你方才胡乱闯入我家首饰铺子随意打人,又劫走十几斤黄金,这便要溜之大吉吗?” 天九心下冷笑,居然有人打他的主意,骂道:“不长眼的兔崽子,滚开!” 公子哥面上一僵,大骂道:“你这狗娘养的!给我打!打死再去报官不迟!” 一干人等个个手持长棍长枪一拥而上,天九剑不出鞘,每走一步便戳中数人,这一众三十八人,天九也只走了十二步便全数点到。只剩下公子哥目瞪口呆,打也打不得,逃也逃不得。 天九走过其身前淡淡道:“你等须忘记我这张脸,若不然等我长剑出鞘,你满门之内俱是血海,可懂了?” 公子哥嘴角抽动,手中万里江山一点红的龙骨扇再也把持不住,飘飘落在脚边。天九已然走得远了,他依旧不敢回头,骂道:“一群酒囊饭袋!区区一人……区区一人便如打狗一般……你们可记得此人模样?” 打手才有寥寥几人醒转,一大汉朗声道:“化成灰也记得,再要碰到……” “忘了!一定忘了!下次再见到此人躲得远远的……” 天九在镇里走了片刻,终是寻到一间马舍,一个金叶换了一辆马车,打听好了峨眉派的所在,顺道买了些丧葬之物,独自驾车星夜前行。 至峨眉派山门之时已是一更天,只见山门两侧挂着素绢,不由心下凄然,暗道卓清师太竟也圆寂了。 下了马车徒步上山赶去,峨眉派外一片素白,门口站着两个小尼,正默然流泪,见天九向派内走来,一年纪稍大的小尼轻声念了句阿弥陀佛,道:“施主,峨眉派内今日不便接纳香客,还请回吧。” 天九道:“可是卓清师太圆寂?” 第47章 子欲孝而亲不在 小尼听了又流下泪来:“正是……” 天九听了心中波动,沉了片刻才道:“那今日不便打扰,只是贵派新收的弟子文峥竹家中出了变故,有劳小师父前去通禀。” 小尼呆了呆,问道:“文师妹家中出了何事?” 天九回道:“文居士病重,要见自家女儿。” 小尼喃喃道:“既如此,云泥,你快去找慧真师父,要师妹赶紧出门。”又道:“施主乃是文师妹何人?” 天九一时语塞,终是说道:“乃是友人,白龙是也。” 另一个小尼匆匆出了,不一刻文峥竹疾跑而来,见果然是天九赶忙问道:“我爹怎么了?” 天九将她引到远处,直接了当的说道:“文居士昨夜被人杀死,你哥哥等你回去下葬。” 文峥竹见天九一脸正色,脑中轰然炸响,瞪大双眼愣在那处。 天九一旁又道:“文居士死得凄惨,这便回百草谷去吧。”转身走在前头。 文峥竹眼中饱泪,跟在天九身后问道:“我爹爹与世无争,谁会如此歹毒,要杀一个当世名医?” 天九并不回头,淡淡道:“那人应是对我而来,逼问我的下落才将他杀了。” 文峥竹听了破口大骂;“你这瘟神!昨夜不竟不在谷内,害我爹惨死!简直罪不容诛!” 天九道:“随你如何想,文居士与我有恩,此事因我而起,定然要为他讨回公道。等我寻到仇家替他报了仇,你若是还不解恨,再将我杀了不迟。” 文峥竹听了不再言语,登入马车之后终是无法忍耐,捂面嘤嘤哭泣。 天九扬鞭策马,借着月色向翠屏障赶去。 马车到山腰之时众多大块山石密布,马车颠簸难行,已无法再上,文峥竹跳下马车将罗裙撕下大半胡乱扔了,撒开双腿狂奔上山。 天九将马栓牢,取了丧葬之物紧紧跟在身后,抽剑护在文峥竹左右,唯恐那人再来偷袭。 两人穿过竹林之时朗月当空,将文昌虎那大片药田映照得如霜满地。 只是药田犹在,主人已去。 文峥竹看了更是嚎啕大哭,天九一步跨到屋前,探查并无陷阱埋伏之后放了五声鸟叫。 竹林之中窸窸窣窣,鹰哥快步奔出。见文峥竹后失声泣道:“妹妹,爹爹死得好惨!” 文峥竹站在那处红眼道:“也幸亏你昨夜不在谷内,若不然我变成了孤身一人,不如也死了算了。” 鹰哥只当她会责备其昨夜并不在谷内,经此一说心下稍宽,颤声道:“妹妹,你不怨我昨夜贪玩,令爹爹……” 文峥竹上前摸摸鹰哥头顶;“哪里的话,你即便是在又能如何?事到如今,咱们也只有好生送他最后一程,也不枉爹爹含辛茹苦将我们养大成人。” 鹰哥抹泪正色道:“妹妹,你放心,此仇不报非君子!此事交给我和九……九哥,早晚将那贼人碎尸万段。” 文峥竹听了心中不知如何滋味,爹爹或因天九而死,但她兄妹二人却并无报仇的本事,且他也曾许诺替父报仇。 现今也无法再出言伤他,只好转身一个万福,道:“我兄妹二人武功平平,家父之仇便有劳九哥。家中还有些许银两,到时你全数拿上以备不时之需。” 未等天九答话,文峥竹拉着鹰哥踉踉跄跄地走进屋子,见文昌虎静静仰卧,面上蒙着一张黄纸,心中猛然剧痛,再也支撑不住双膝跪倒,清泪夺目而出,悲愤道:“爹爹,女儿来迟了!” 天九只见文峥竹之泪便如断线珍珠颗颗掉落,在月光之下闪着清冷之光,像极了那时的青麻。 也唯有那一次,天九险些流下伤心泪水,却不知道怎的,那泪水只在眼眶之中,总也落不下来。 如今想起心中仍是自责,为何那时心如死灰,却总也无法流泪,让青麻以为他只是一具杀人的傀儡,没有一丝丝情感。 天九默默退出屋子,站在如水的夜色之下反复思量,暗道自己究竟还有几分人气?脱离天罡之后又能如何? 或许悄然隐在某处深山老林静静死去才是最佳归宿,不过那些倒在他面前的孩子又岂能瞑目? 他豁然想起青麻离去的那晚自己暗自立下的誓言,那时或许还有些孩子气,不过现今想来,那时的自己倒比今时更为果决。 十年之后的他已知晓天罡的强大和无孔不入,或许自他杀曾卫失手之后天罡已对他失去耐心。若不然怎会差人前来寻他。莫说一人剿灭天罡,便是独自苟活恐怕都难于登天。 想罢天九眼中显出茫然之色,望着西边之月喃喃道:“那人寻不到我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昨夜中了两镖暂且疗去了,顶多再过三日便又会卷土重来。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我去寻他。到时我自会了结此事,而后便去西洲国走上一遭,兴许便可知晓我究竟来自何处,因何被送到天罡……” 屋内兄妹二人哭声渐渐平息,传来鹰哥不住安慰文峥竹的轻语。 月走西天,竹影东移。 天九不知不觉站了一个时辰,鹰哥起身走到身前道:“九哥,家父义舌和……可备好了?” 天九自怀中取出交于鹰哥道:“放置妥当之后,咱们便在谷中选个风水宝地,好为居士安家。可需在下给众亲友报讯?” 鹰哥听了又默默流泪:“便和我娘葬在一处便好……” 思量一会又道:“家父手中救过无数之人性命,却从不在乎这些个繁文缛节,什么亲朋好友,来了又能如何?他一向偏爱清净,明日一早便将他好生葬了也便罢了。我兄妹二人也只好心中常念,时常祭拜。” 天九点点头:“那样也好,不知你娘葬在何处? 鹰哥道:“便在东山一处坳地,你我昨夜赶回时也曾看到过”。 天九的确记得曾路经那处,那片平坦之地邻水靠山,且月照满地,一个土坟石碑孤零零立在那处,按照风水来讲算是块宝地。” 鹰哥见了那两个金件做工精良,足足有四五斤重,不由道:“有劳九哥费心,我鹰哥无以为报,唯有给您叩头。” 第48章 终须一别 说完跪地磕头,天九扶起道:“咱们之间何须如此?你且去吧,我这便去那处掘土。” 天九在屋前取了锄头,独自向东山那处走去。 山中常年潮润,那土也极为松软,不消一会墓坑便已挖好。又去各处寻了不少石板铺满墓坑,将四周竹子杂草除去。 歇了一会还觉得差些什么,复又各处寻来碎石,铺了里许的一条小径,爬到山中寻来九棵碗口粗细的柏树种在周围,这才赶回百草谷。 兄妹二人已将文昌虎抬入棺中,将采药锄药箱之类放在身侧,两人则跪地烧纸。见天九赶回,一身的湿泥,鹰哥转身叩头,文峥竹见了稍一迟疑,也跟着叩头,说道:“爹爹前几日曾对我讲过,为祛除你身上旧疾四处寻那蚴虫,且将注入之法也一并告知。方才收拾药箱之时见了蚴虫和银针,待将爹爹安葬之后,我再为九哥注入蚴虫。” 天九满手干泥不便去扶,道:“二位不必多礼,蚴虫倒也不急……那处已收拾妥当,咱们何时动身?” 鹰哥千恩万谢,又对文峥竹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咱们再伤心也得让爹爹早些入土为安,之后常常去探望便是了。” 文峥竹又趴在文昌虎尸身哭了半晌,起身又看了两眼不舍道:“爹爹,前日一别未曾想竟是诀别,女儿纵有万般不舍也须放手,令你早些去陪娘亲……”说罢起身便要和鹰哥抬棺。 天九道:“子女莫要抬棺,我一人抬便好了,你兄妹二人跟随撒些纸钱。” 说完上前轻易将棺木举过头顶扛在肩上,缓缓走在两人前头。 原本文昌虎那处坟茔十分荒僻,鹰哥粗枝大叶从未修整,文峥竹也因文昌虎暗地怨她令夫人早死而存有心结,极少独自前来。 如今天九修整之后小径通幽、墓地之内柏树林立,且所挖墓坑也以石板铺好,文峥竹见了对天九消去了七分敌意,不由上前喏喏道:“多谢九哥费心……” 天九淡淡道:“无妨,文居士待我不薄,理应如此。” 三人将棺木放进墓坑,兄妹二人又跪地哭了良久,这才将墓坑填土。 三人回谷之时已是日薄西山,依旧是天九先行探查,兄妹再行进入。 文峥竹含泪去了柴房炒了几样小菜,在屋外支了桌子招待天九。 鹰哥捧来一坛陈酒道:“这坛酒本是我爹十年前泡的药酒,原本盼着我兄妹二人谈婚论嫁之时再喝……如今……”又哭将起来,文峥竹接过酒坛道:“今晚咱们好生招待九哥,莫要再哭了……”说罢为天九倒满了一碗酒。 天九数日未曾饮酒,肚内酒虫一时间按耐不住,借着小菜连喝了五碗。不过心中仍有戒心,若是喝得醉了万一那人回转难以应付。加上兄妹二人哭了一天很是疲累,便称有些醉了各自回屋歇息。 屋内诊桌之上放着一根银光闪闪的空心长针,旁边还有一个封瓶的瓦罐。天九心道瓦罐之中便是蚴虫,上前打开一瞧,一股一股腐臭之味传来,里面放着一小颗不知的兽心,已然发臭,一条细长的无色虫子正四处爬行,似是要避开臭肉。 天九心下一动,将空心银针放在瓦罐底部,过了一会,那虫子自行寻到银针小洞,慢慢爬了进来。 天九心说与其他替我扎针,倒不如自己来的痛快,想罢待蚴虫完全进入之后脱了那件自马舍淘换的粗布旧衣,一抬手便将银针刺入左胸之上。 一股钻心刺痛传遍周身,天九打个哆嗦还是稳稳站住,只觉噬心虫的所在隐隐有蠕动之感,这才将银针拔出。只见银针孔洞之内空无一物,心道成了。 翌日清晨,天九早早起身打坐修炼神灯照经,不知觉间已是红阳东升。文峥竹在外叩门,问道:“九哥,你可醒了?” 天九起身推门,见文峥竹双眼血肿,显是一夜未寐。 “九哥,我这便替你注入蚴虫,昨夜脑中纷乱,倒把此事忘却了。” 天九一笑,道:“不必麻烦了,昨夜我自行扎针,蚴虫已然在我体内安家,我那旧疾算是有的救了。” 文峥竹清瘦面庞稍起云霞,心道男女授受不亲,若是她动手扎针也颇为难为情,此人虽说屡造杀孽,此时倒也算正派。 想罢道:“九哥果然艺高人胆大,小女子佩服之至。” 天九也不客气,道:“似我这般在刀尖火海行走之人,不狠也不足以苟活如今。实不相瞒,我今日便要去天罡分舵寻对居士下毒手之人,你与鹰哥也莫要在此久留,先行去峨眉派避祸,待我将那人除去之后再回百草谷不迟。” 文峥竹不解道:“你曾讲要脱离天罡,再要去那处岂不是有性命之忧?” 天九淡淡地说道:“无妨,我自小经历生死无数,若是老天收我,咱们定然也无法相识。我此次去分舵也并非前去决断,能拖几日算几日,要天罡以为我还要为其卖命,我才好远离。你且放心,我天九虽是鲁莽粗劣,脑子还算灵光。事不宜迟,我这便走了,事成之后我自然将那人头颅送去峨眉派,好祭奠文居士。” 不待文峥竹多言,天九已然大踏步走出,快至竹林之时鹰哥在身后大喊道:“九哥!九哥!你莫忘了包袱!” 天九回头,鹰哥将一个蓝布包袱举到天九眼前,道:“这些财宝幸亏有你才能取回,你怎能不带走?” 天九笑笑:“我留这些东西又有何用?” 鹰哥眨眨眼;“你用不用我鹰哥无法去管,不过我爹从小教我,该是谁的东西便是谁的,多一点我也不能留。” 天九无奈道:“那好,我也去西洲国的打算,或许会用得上,那便多谢了,保重。” 鹰哥依依不舍,道:“实在无处可去,便回百草谷!我鹰哥等着你。” 天九拍拍鹰哥臂膀:“一言为定!” 第49章 铁匠铺子 锦城南街西头有家铁匠铺,铺里的铁匠人称铁篱笆,自诩锦城第一。 天九一路打听而来,只见铁匠铺外青烟袅袅,一矮壮的赤膊汉子正躺在躺椅之上,一脸悠闲地吃茶,茶桌之上摆着几样糕点。 天九有些饿了,上前捏了一块枣糕送进嘴里。 赤膊汉子斜眼一瞧,见他一身粗布衣衫,像是下苦力的外乡人,不由喝道:“你这瓜娃子,连你铁爷爷家的东西都要抢着吃!不想活了?” 天九随即又捏了一块绿豆糕吃了,拍拍手道:“你是铁篱笆?” 赤膊汉子腾的一下站起身来,粗壮的身子比天九大了两圈,只不过硕大的肉头只到他胸口那处。 “铁篱笆是你叫的?” 天九一笑:“我是来取东西的,大约半月前有人托你打造的弓弩、袖箭等物可打造好了?” 铁篱笆忽地哈哈大笑,指着天九的鼻子骂道:“他奶奶的,你和他是一伙的!昨日那瘟神便将东西取走了,一个铜钱都没留下,怎么,今日是来送银子的?” 天九心道姚八鼎等人在此久居,铁篱笆定然不会不相识,来取物的定然便是残杀文昌虎的人,必然也去过烟雨堂。 这才知晓我要他们打造的物件,先行一步将其收走,再图暗中对付我。想到自己多年都是猎杀他人,如今却成了旁人的猎物,暗自笑笑。 想罢问道:“那人生得什么模样?” 铁篱笆牛眼一瞪:“你们不是一伙的么!何必废话,快将银子交了,总计五十两,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天九淡淡道:“那人自你铺里抢了我的东西,你反过来向我要银子,这是什么道理?” 铁篱笆很是不耐,张开满是老茧的黑手就要抓天九的衣领。天九一脚踢在小腿那处,铁篱笆哎呦一声便要扑倒,又被天九用剑柄轻轻一拨便骨碌碌滚在地下,库里咔嚓的将满桌的茶水点心摔了一地。 那茶壶乃是紫砂壶,应是十分贵重,铁篱笆顾不得满头满脸的茶水,捧起碎成瓦片的茶壶骂道:“这把壶值一百两银子!总共一百五十两!你赔!不然老子抓你见官!” 天九不去理他,径直进了铁匠铺,只见铺里有两个半大伙计正卖力的拉着风箱,炼炉里的火炭冒出红蓝色的火苗,整间铺子便好似都烧了起来,满满的热浪翻滚。 铁篱笆跟了进来,天九方才轻易之间便将他雄壮的身子带倒,知道他并非凡人善类,只好在身后继续叫嚷:“你这外乡来的蛮子,居然跑到我铁篱笆铺里撒野,简直不要命了,二虎!快去请汪捕头!” 其中一个拉风箱的伙计转头擦擦汗,道:“衙门也不是咱家开的,我恐怕请他不来。” 铁篱笆破口大骂:“放屁!他汪敬之敢不给我三分面子?” 门外有人轻咳一声:“铁篱笆,我汪敬之何时不给你面子了?” 天九回头一望,暗道此人身手不差,已到门前我竟未察觉。 “汪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您真是锦城百姓之福,小的心心念念您之威名为小民做主,您便已然到了,这简直好比是雪中送炭……” 汪敬之看了天九一眼道:“你少拍马屁……你是何人?来锦城所为何事?” 天九见他一身官家的打扮,手扶刀柄脸色不善,随即回道:“回禀大人,我乃是去峨眉山游览的过客,闲来无事到铁匠铺随意看看。” 汪敬之哦了一声:“要买一件趁手的兵器,再行杀人?” 天九心中一动,道:“锦城的铁匠铺子,未有官家的监视就可随意打造兵器?恕小的孤陋寡闻。” 铁篱笆听了满头大汗道:“没有汪大人的指示,小的绝不敢随意打造兵刃,那可是天大的死罪……” 汪敬之微微一笑:“铁篱笆,你那些勾当只当我不知道么!只是乡里乡亲不便下手罢了。你如实讲了,此人在此处要什么兵刃?” 铁篱笆眼珠一转:“此人前些日子逼着小的打了些手弩和弩箭,不过昨日被他一伙的另一个黑衣人给夺了去。今天这厮又来向我讨要!我看他鬼鬼祟祟定然有见不得人的勾当,这才想要寻汪大人前来审问。” 汪敬之脸色微变,握刀之手紧了些许,对天九叱问道:“你满嘴胡话!要手弩和弩箭做什么!如实讲了,不然老子手中的钢刀只认血可不认人!” 天九不动声色,淡淡道:“肃闻峨眉山上有豺狼虎豹,小的带着手弩一可防身,二可打猎,可是有违哪条刑律?” 汪敬之哼了一声:“铁篱笆,手弩可有图纸?” 铁篱笆自一旁木柱之上取来天九所绘手弩等物图样交于汪敬之,天九面色微微一动,双脚悄然微分。 汪敬之一看之下大为惊讶,再一细看面色亦变得阴晴不定,问道:“这是你画的?” 天九一笑:“正是小的手绘,大人若是喜欢取走便是。” 汪敬之大怒一声:“放肆!这手弩和阴阳剑都非寻常之物,你哪里来的图样?” 天九上前半步:“小的自小好些奇兵图样,这便是自一些古书之后临摹而来,不信大人可自行去查。” 汪敬之仓啷一声抽出长刀:“随我回衙门!” 天九轻声道:“恕不从命……”话语之间已侧身滑到汪敬之身侧,其中的“命”字出口,已到了汪敬之身后。 汪敬之后背发冷,矮身反手一刀直削后脑,天九身形一瞬已到门口。 汪敬之也不愧是锦城第一的捕头,身形一转弓步前冲,长刀化削为刺,直奔天九后背。 天九头也不回,左腿向上一撩,鞋底正中刀身,呼的一声将汪敬之持刀之手踢得向上扬起,身子极快的轻起一转,右腿如影借势穿心踢来。 汪敬之大喝一声不好,左手奋力一挡,只听砰然一声闷响身子平平飞起,噔噔噔退了七八步才止住身子。 天九边走边道:“你身手不错,死了可惜,莫要再追了!” 第50章 夜斗 汪敬之在锦城巡行几十年,何时碰过如此扎手的?心中不甘提刀猛追而出,身形左冲右突, 方才两人交手电光火石,铁篱笆只觉得眼前一花,天九已走出七八丈开外。汪敬之一怒之下身形也极快,一眨眼便追到天九身后,手中抛出一段铁链,哗啦啦向天九飞去。 天九叹了口气,断意剑铮鸣出鞘,汪敬之眼见铁链之间寒光一闪便断为三截,心下大惊,那道寒光却并未收敛,眨眼之间便到眼前,慌忙使了个青山断流式封住门户,却还是晚了半分,长剑已然挑落头顶的子瞻帽。 汪敬之呆在那处,慌忙道:“近日锦城之内出了一个冷血杀手,专杀年轻女子,且手段极其卑劣!我看你武功上乘,定然不是那人,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天九不为所动,道:“此事与我无关,便是你们官家的事!”而后几个起落便不见踪影。 铁篱笆一旁更是目瞪口呆,上前道:“那厮手中剑乃是神剑,也怪不得汪大人吃了亏。” 汪敬之细汗微微,刚才那一剑足可取了他的命去,心中焉能不后怕,略微一沉才道:“你倒识货!那柄剑定然大有来头,莫不是御剑山庄出来的?” 铁篱笆啧啧嘴:“御剑山庄里的宝剑少则千两,那厮不似富户,定然不是。依我看,他便是近日的采花大盗!” 汪敬之收刀回鞘,方才几招全数受制,自己便好似那人手中的玩物,顿觉心灰意冷,黯然道:“他若是,方才老子便血溅当场了……此事万不可外扬,懂了?” 铁篱笆慌忙摆手:“小的知道……知道!” 入夜后的芙蓉巷,除了绣香阁尚有灯光人语,其余各处均是人眠灯灭。 绣香阁原先莹玉的闺房已然换了主人,新主人乃是豆蔻之年的娉婷少女,正一脸不安和娇羞,端坐在满桌酒菜的红布圆桌之旁为天九斟酒。 天九面沉似水、一言不发,自进屋之后已连喝了三壶好酒。等到第四壶酒滴完了最后一滴,少女起身便要再去倒酒,引得两根红烛不断摇曳。 天九道:“不必了,你且去开窗,只是站在那处便可。” 天九来时似是老气横秋的老夫子,不过饮起酒来将高帽一摘,竟露出一张瘦削冷峻的俏脸,尤其一双眼目黑白分明、顾盼生辉,少女见了忽然便动了春心。 此时他开口讲话,语调慵懒撩人心田,少女对他更是消去了胆怯之心,问道:“大爷,您花了大价钱也不问我姓名,只是要我陪你饮酒?” 天九这才看向少女娇嫩的脸庞,见她杏眼桃腮,身子婀娜有致,也怪不得老妈子要他二百两银子买少女这第一夜。 “你叫什么?” 女子听了很是欢喜,起身一个万福:“回大爷,小女子叫做浅韵,也会些琵琶,大爷要不要听?” 天九道:“赎你要多少银子?” 浅韵面上一僵,道:“大爷真有此意?我听妈妈讲了,我尚未开……千两银子不卖。” 天九一笑:“这个不难,只要我活过今夜便来赎你。你便依我之言站在窗边就好。” 浅韵听了不知喜还是忧,若是被赎了做了他的娘子那当真是天大的福分,想罢连忙到床前等候。不过这一候便是两个时辰,此时三更已过,浅韵已经打了几十个哈欠,回头看看,那人双目有神,依旧紧紧盯着窗子那处。刚要启口想问,却觉一股凉风袭来,转头之时一个黑衣人却已站在眼前。 浅韵刚要出声,大手却已封住口鼻。 “叫什么名字?”声音极为尖细。 浅韵呜呜呜道:“浅……韵……大爷莫要杀我。” 黑衣人嘿嘿一笑:“好名字,今夜怎的无客?” 浅韵惊恐的回头,哪里还有人影子,就连桌上的酒菜都已不翼而飞,方才那人要赎他的话还犹在耳边,此刻怎的不见了,莫不是梦? 想罢喏喏道:“我……也不晓得……” 黑衣人单手环过浅韵纤细的腰身:“去床上脱衣我看……” 黑衣人的话似乎有种不可抵抗的魔力,浅韵慢慢走到床边,将衣衫一件件的褪去,露出白瓷一般的肌肤。 黑衣人喉咙之中发出咯咯怪声,又道:“一件不剩,分开双腿……” 浅韵不敢有违,一丝不挂的躺在床上,那两个雪白的兔儿饱满颤动,黑衣人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浅韵双目紧闭,慢慢打开双腿,却听一声惨呼,黑衣人肚腹那处居然穿过一柄长剑。 黑衣人随即挣脱跳窗而逃,出剑的人自然便是天九,侧身道:“今夜我死不了!”说罢飞身便追。 黑衣人轻功不弱,几个起落便已是十丈开外,天九并不紧追,他身后远远跟随。 只听破空之声不断袭来,黑衣人胡乱抛射暗器弩箭,俱被天九轻易避开,两人一前一后、起落追逐足足一个时辰,前路现出远山雾霭,已然出了锦城,一路向西而去。 天九这一剑着实不轻,黑衣人虽是点穴止血,却仍是仍有血流出,心知再要奔逃也是死路一条,不由在一处破庙之前驻足,回身喝道:“天九!你这狗崽子,可知道杀影子的罪过大过于天,天罡绝不容你!” 天九在暗处轻轻一笑:“我猜得没错,果然是你!”声音忽左忽右,影子手中毒蒺藜无法射出,阴森森道:“你知道我是谁?” “你是谁?当年是你要做我的影子,以为我过不了你这关。若不是天罡不许你死,你能苟活至今?” 影子粗声喘息,道:“你错了,当年是天罡不许你死!才令我手下留情!” 天九不为所动,笑道:“你这颠倒黑白的本事当真有趣?方才那一剑我未当场杀你,可不是听你扯谎的。” 影子身子一颤,嘶声道:“方才那一剑,为何不将我杀了?” “一剑杀了有何意思?便似你当年,是如何折磨我和其余少年的?你都忘却了?十五岁那年,我们一十六人,被放在密林之中被你等随意杀戮践踏,当时擒住他们三个为何不一剑将他们杀了?而是如猪狗一般折磨?当着我们的面烘烤吃肉,那人肉好吃吗?” 第51章 密林之暗 影子身子一颤,当年密林之中那些隐秘往事又袭上心头,当年将三个少年擒住,而后将剩余少年召集起来已经是三天三夜之后。 那十六个影子未曾想耗时如此之长,已是饥肠辘辘。索性架起篝火,将三个少年洗净放血,用山上的红泥封好,在火上烤了两个时辰。而后影子将娇嫩的人肉分而食之,又逼剩下的十三个少年每人吃下一块肉。 天九至死也不会忘记红泥敲碎之后的景象,三个少年变得发红发胀,一双眼球已然爆开,双眼、鼻孔等处肆意冒着灼灼白气。 影子便如疯了一般争抢小腿,只是轻轻一折,那腿骨便啪的一声碎裂开来,抢到的人不顾滚烫,张口吮吸断口中的骨髓。 想到此处,天九随即反胃啐了一口,道:“记起来了?” 影子原本隐匿的双眼终是露出慌乱的光彩,天九看了那对眸子身子不由一颤,却听影子嘶哑道:“那日出主意的并非是我,而是……” 天九脸色倏变:“是谁!”见影子不敢再讲,冷冷道:“你老老实实讲了,待会杀你的时候可少受些苦!” 影子昂头一笑,道:“你真敢杀我?” 天九摸摸腮边青色的胡茬:“你是我的影子,你最该清楚,我自开刃起已经杀了八十九人,且个顶个的俱是极难对付的角色。 尤其是后面这九人,几乎是要我去送死。你以为我不清楚天罡如此的安排是我自行消去?曾卫曾为天二,天罡以为论他的武功比我强,但他们忘了,这我对付曾卫是要他死,而他对我是要活命,他焉有胜算? 若不是卓清师太赶来,他早便死透了!我重伤未死天罡虽有预料,却无万全之策,只是要你择机杀我,那夜我逃离之时堪比困兽,你却失了踪迹,对么!” 影子肚腹间的血流终是缓缓止住,心中多了些底气,道:“那夜卓清师太能去曾卫那处,也是老子通风报信,为的就是令你和卓清老尼两败俱伤! 曾卫已然毫无用处,死或生都可,我此次来的确只有一条,那便是择机杀你。 怪只怪你这些日子浑浑噩噩,且对银子女人都毫无兴致,天罡长老会商之后便觉你七情六欲近似决断,之后便绝难掌控,这才将你引至曾卫那处,由我亲手将你杀了。 不过即便是我杀不了你,你身上也有致命之疾,领不到天罡的解药,也活不过明年!” 天九豁然明了,道:“你我这么多年,你有多少次想将我杀了?” 影子咬牙道:“无时无刻都想杀你!” 天九脸上露出寂冷之色,沉了半晌终是问道:“青麻是你杀的?” 影子在破庙屋脊的阴影之处露出凶狠神情,自怀中取出一个杏子大小的六角铜铃,放到鼻尖深深一嗅,极为享受的说道:“青麻……这名字我喜欢,我先是问了她的名字,而后便脱光了她的衣衫,分开她的那双如脂似玉般的双腿……不过那宁死不从,说他是你天九的人……哈哈哈” 影子将手中的铜铃使劲摇了摇,发出清脆的鸣响,天九听了便如受了重击,捂着胸口痛苦不已,喃喃道:“青麻!青麻!” 影子嘿嘿一笑:“原来青麻才是你的命门!”话音未落便猛然抬手,两枚弩箭咻的一声分射而去。 天九闻声就地一滚,反手飞出五枚燕形镖。影子并不恋战,转身一跳一跃便钻进破庙之中。 影子困兽之斗,天九不敢冒险跟进,一个跟头飞过破庙以防他从后门遁走。 影子进庙之后再无动静,天九只好在绕着庙墙来回游走,不住喝道:“我记得你这双眼,青麻的确是你杀的!” 影子咯咯笑道:“这妮子在床上疯极了!就是不肯,说要为你保住清白之身,当真可惜,遇到老子又岂能轻易饶了她,只好将她两只手折断了,那双玉腿还是不肯,只好又将两条腿也折断了……” 天九听了盛怒不已,双目之中泪流不止,哑声道:“影子!我天九定要将你千刀万剐!你千万不要自行了断,等着老子!老子要杀!要杀!要杀你!啊……” 影子心道这厮已然疯癫,这便要冲将进来,蹲在房梁那处,一双手竟可握着四支手弩对着门窗之处。 果不其然,东窗那处喀啦一声爆响,一个黑影破窗而入,影子狂叫道:“老子等的便是你!” 十六支弩箭几乎同刻射出,纷纷射中黑影,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响,影子心道:“中了!” 庙门那处却又蹿出黑影,劲风扑面而来,待要闪避已是不及,二十七枚燕形镖如云而至,全数钉在其胸腹之处。 影子一声狂呼仰面载落,天九飞速上前,剑鞘砰的一声点中其睡穴,令他立时昏死过去。 这一切俱在眨眼之间,天九停手之后,庙内积尘尚在月光之下飞舞。 破庙之外有人轻咳一声:“九爷,你当真要杀他?” 天九吃了一惊,随即平静道:“你们是谁?” 一人哈哈一笑:“我不开口,你怎会知道还有第二人?” 天九冷冷道:“你当我耳朵聋的吗,汪捕头!” 庙外之人顿了顿,许久才道:“我们乃是青龙舵的人,那影子行事也并非当真是接了天罡的令,许是擅自非为,我劝你还是回到总坛复命,省得起了误会得不偿失。” 天九道:“你是风水?” 那人回道:“正是。” 天九又道:“那汪捕头便是舵主了。” 一人打个哈哈,道:“九爷果然厉害,咱们区区见过一面……” “铁匠铺子能接下我几招的能是寻常捕头能有的?”天九截口又道:“你们两个也不怕坏了规矩,风水与舵主又岂能同刻出现?” 汪敬之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要想劝你回头首先要保住性命,仅凭一人在此能在你手底下过几招?” 天九冷笑一声:“你们两个联手又能撑几招,快滚!” 风水道:“影子在我俩地界上被杀,天字号的九爷也在我们地界上反叛,这岂不是要了我们两人的小命?既如此,还不如九爷给我们一个痛快!” 第52章 黄毛丫头 天九道:“好得很,等着!” 一道黑影冲门而出,只听庙外弓弦之声大作,四面八方的弓箭如雨射来,直将黑影射得如刺猬一般。 汪敬之轻轻击掌颤声道:“得手了?” 风水定睛一看,只见那黑影竟是泥塑的金刚,不由惊叫道:“糟了!” 一道黑影已然自破庙后窗飞出,汪敬之远远喊道:“射!射啊!” 远处的弓手均未放箭,原来汪敬之自异族那处借来百十名不懂汉话的蕃兵弓手助他们剿杀两人,只不过他一时忘了蕃语,等他再喊出蕃语,天九早已趁机逃入夜色之中,再也寻不到了。 风水一旁叹了口气:“此事已出,咱们定然脱不了干系,待天罡怪罪下来……” 汪敬之笑了笑:“此事干系重大,你我定然无法全盘接下……烟雨堂那处人手已不齐整,依我看舍了倒也不可惜。” 风水轻声一笑:“舵主的意思是……” 汪敬之转身挥手将远处弓手撤了,又向前走了五六步才道:“此事交由你去办,不用我教吧?” 风水肃然道:“舵主放心,这便是自己的事情,必然天衣无缝!” 一辆马车在夜雾之中徐徐前行,赶车之人面上满是泪痕,应是哭了许久,眼中布满血丝。 马车之中一人浑身失血,喘息之声却极为平稳,只是周身五花大绑,就连那张嘴中也含着一根粗大的麻绳。 马车行至山腰,赶车之人跳下车来,掀开灰布帘子,扯住绳头将车中之人拉下车来拖地而走。不一会便进了竹林,而后走进一片药田。 药田地垄边的堂屋亮着烛火,里面传来低低的啜泣之声。听到屋外传来的沙沙声响,一女子问道:“谁?” 屋门忽的打开,鹰哥手持熟铜棒跳了出来,喝道:“有种的过来!” 只见天九拖着一人缓缓走来,像是失了七魂六魄,鹰哥喜道:“九哥,你回来了?这人是谁?” 天九缓过神来:“你们不在峨眉派,便知道又回到百草谷,也好,我将此人带来了,好为文居士,自然也为我报仇雪恨!” 文峥竹闻言跳了出来,泣道:“仇人寻到了?” 天九点点头,一脚将影子口中的麻绳挑断,问道:“这里的主人可是你杀的?” 影子狞笑一声:“文昌虎是他杀的,他乃是天罡杀人魔王!” 鹰哥猛然跳起呼的一声在影子额头上敲了一棍,直将那处敲起一个紫黑的肉疙瘩。 “你放屁,九哥整晚都和在古墓之中搏命,你还在这里挑拨离间!九哥说你便是凶手,那定然就是!” 文峥竹站在呆呆地站在那处,杀父仇人便在眼前,锋利短剑也在手中,却怎么也挪不动步上前去。 天九看出文峥竹迟疑之心,宽慰道:“你兄妹二人均未杀过人,此事便由在下代劳,便在家中等候,等用这厮人头祭奠文居士和……其余亡者之后你们再去拜祭不迟。” 鹰哥又一棒敲在影子小腿,直将他敲得咬牙切齿,愤声说道:“我不才怕,便由我来割头!” 文峥竹听了心中一颤,忙道:“你莫忘了咱们是名医之后,岂能做杀人的事?” 天九道:“峥竹姑娘讲的有理,你们还需留着一双清白之手济世救人,你便在此候着吧。” 鹰哥听了一时语塞,良久才咬唇点点头道:“那便依了九哥之言,有劳了!” 影子听了嘶声道:“你二人任凭旁人杀我,与亲手杀我有何区别,你们枉为名医之后!” 文峥竹正色道:“你根本就是枉为人,还指望旁人替你求情,简直可笑至极!若是留你在世更无异于残害生灵,这才莫大的罪过!” 影子听了哭笑道:“我不是人,你们口中的九哥那便是妖魔,是恶鬼,我该死,他更该死!” 天九蹲下道:“我也该死,只不过今夜死得是你。”说罢单手将他提起,向东山那处走去。 是夜月照玉溪,天九已然在水边待了良久,手中的六角铃铛早也没了青麻的香气,只剩土腥铜锈气息。一阵惬意的凉风吹过,铜铃依旧发出悦耳的叮当之声,天九心中又是一痛。 初见青麻那时天九刚满十五岁,她还是只是个发丝枯黄的纤细丫头,是进天字号营赏他的第一件东西。天九不知道要这丫头有何用处,便问送她过来的蒙面之人:“我要这丫头做什么?” 那人淫邪的笑了半晌,许久才回道:“等你夜里那话儿想尿了便用得上了。”说罢摇摇头走得远了。只剩他和青麻站在那处。 天九并不理她,兀自到房前屋檐之下,借着流下的雨滴磨剑,一下又一下,青麻则在一旁默默地数,直到天九停手,那柄剑已然寒光闪闪、摄人心魄。 青麻拉着长呛幽幽说道:“三千七百一十三下。” 天九眉毛拧的紧了,奇怪的问道:“你当真数了?” 青麻露出白贝似的小虎牙,笑道:“我自然是数了,你中间停了七次,我便续数了七次。” 天九这才起身道:“你来此作甚?之前在何处?” 青麻忽然目中含泪,道:“我原本在京城里学变文,也不知为何,师父嫌我蠢笨,将我一两银子卖给了旁人,那人又三两银子将我卖给一个怪人,而后便和一众小姐妹封在一辆马车中到了此地,说是要给你做娘子,洗衣做饭……” 天九冷冷道:“你讲的这些老子都会,要你做什么?且我屋子狭小,只一张床罢了,你睡在何处?” 青麻大颗泪珠落下,沉了良久才哽咽道:“来的时候那怪人讲了,若是你不要我,便将我拆了喂狗,求你收了我吧。” 天九哼了一声:“在此处我见得多了,先把你拆了倒是对你好些,有许多活生生的便被大狗撕了,那又怎样。” 第53章 一日之变 青麻听得心惊胆战,眼中只剩惊恐已无泪可流,天九吹吹利剑心中快活极了,瞥见青麻呆了一般冷冷道:“死又什么可怕?我早便死过几十回了!你若真怕死,便随我来吧!” 青麻挪了两步,看着天九挺拔的背影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了进去。 天九的屋子不大,只一桌一椅,一柜一床,其余起居物件均放置的规规整整,青砖地面之上也毫无尘土。 青麻见了轻声问道:“你要我在此住下了?” 天九头也不回:“那不然呢?总不能舍了你去喂狗。你若是会做些饭菜,便去屋外柴棚生起火来,那墙上挂着几块牛腱子肉,煮来吃了。” 青麻听到肉的字眼,肚子之中咕咕叫起来,天九听了回头道:“进天字号营之前,我也是每日都饿着肚子。” 天九此话倒是解了青麻的窘迫,轻轻一笑跑进柴棚,轻易升起火来,将牛肉熬了一个多时辰。天九闻到肉香,取了两个黑瓷碗递给青麻,青麻盛了满满的一碗肉和一碗清汤端到桌上,站在一旁不敢再动。 天九并未动筷,将一双筷子放到青麻跟前,又出门拾起一半截树桩放下道:“你也坐下吃。” 青麻慌忙摆手:“我不敢,自小到大从未在桌前吃过东西,便是多看一眼桌上的饭菜,不仅爹爹要打,师父打得更加厉害。” 天九叹口气:“我既不是你爹爹,也不是你师父,你若是要在此长居便听我的。”说罢将自己碗中的牛肉拣了三块大的放到那碗清汤里又道:“这肉多得很,你吃些便是。” 青麻怯生生的坐下,看着一碗的牛肉不住流泪。天九极快的将碗中的牛肉吃了,起身道:“我去练功,你慢慢吃。” 青麻虽是饿极了,但胃口却小的很,复又将两块牛肉还了回去,也只是吃了一块牛肉便觉得饱了。听得屋外叮当之声不绝于耳,悄然站在门口看天九习武。 自初晨至午后,天九先后将弩箭、暗器、轻功、剑法一一练得纯熟这才有停手的意思。 青麻端着水罐给他倒满了水送到眼前,天九瞪了她一眼冷冷道:“我习武之时眼中全是劲敌,你悄无声息地跑来误伤了你怎么办?” 青麻听了也不着恼,温声说道:“想不到你小小的年纪竟是一身的本事,不像我,变文尽心学了两年还是上不了台。” 天九一口饮尽清水,擦擦嘴道:“你学变文是为了糊口,实在不行便去换别的学,这又何妨?而我习武乃是为了多活一日,若是稍稍落后于人,说不定明日便被人砍了头去,不可同日而语。” 青麻听了心中一缩,许久才说道:“你武艺如此高强,定然能长命百岁。” 天九笑了笑:“长命?你可知道我心中所盼的是什么?” 青麻茫然地摇摇头,天九将碗还给她笑道:“我只盼死之时痛快些便好。” 青麻听了呆在那处,天九则又取了绳镖去了远处又操练起来。 日照偏西、暮雾蔼蔼。 天九绳镖练了千招,射落几十个蝙蝠之后不住喘息,身后传来清脆悦耳的铃声,回头一望,青麻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小跑着奔了过来。 天九只见她破烂的裤脚之下戴着一个六角铜铃,随着她小脚的跳动发出阵阵铃声。 天九稍一调息,道:“这是何物?” 青麻笑了笑停住脚步,道:“这是我娘临死前留给我的,一直放在身边舍不得戴。你方才讲怕误伤了我,今后你若听到这铜铃之声便停下,可好?” 天九看到了六角铜铃,也看到了青麻白皙的脚踝,还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心中起了一丝异样,不自主的向前走了一步,咽了口唾沫才说道:“好,今后我听到这铃声便知道是你来了。” 青麻听了面上一红,将热碗递给他后转身回了屋子。 这一日下来,天九习练了六七个时辰,已然浑身湿透精疲力竭。回到屋前之时,柴棚那处的木盆已然盛满了热水,青麻理了理垂下的湿发指了指木盆,而后径直退到屋后。 未有过的暖意自天九心中从悄然升起,仅仅一日时光,青麻好似已填满了他十几年冰冷的沟壑,这种感觉太过奇怪,来得也太过突然。 他不明白天罡为何此时要送给他这样一个黄毛丫头,他忽然想到天罡如此的做法乃是要考验天字号少年的意志,意在不断消磨,谁若是一不小心沉迷于这种无谓的舒适,那他离死便不远了! 想到此处天九持剑而起,心道也唯有将她杀了才能安心习练!毫不犹豫地走向屋后,便在此时屋后传来悠扬委婉的歌声。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天九脑中忽然显出一望无际的嫩绿之原,一人纵马而行,青丝飞卷而起,马铃之声飘向天际。 天九听了歌声,又看到脚边温热的水,心中杀意渐渐消散,暗道这女子杀了着实可惜,今后我专心习练便是,与她又有何干系?想罢收了利剑,痛痛快快地冲去一身尘埃,擦净之后朗声问道:“这曲儿倒是好听的很,哪里学的?” 青麻远远地回道:“一年前我戏班里遇到西洲国来的女子,说是什么安远公主,到京城觐见皇帝老儿。可是待了十几日也不曾见到,便带着随从到戏园子听曲。我上不得台,便在台上倒些茶水,她见我俩差不多大的年纪,使了一两银子给师父,要我在一旁陪她说话。谁知我们格外投机,教了我这首曲子不说,还送了一根金钗给我……只可惜后来被师父要了去,还打了我几尺子……” 天九第一次听到什么西洲国,还有什么公主,不由道:“想不到你这小丫头见过的世面倒比我多,你过来吧,等入了夜好好给我讲讲……”顿了顿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青麻……” 第54章 冰雪消融 “青麻……” 天九虽是如此说法,待青麻走回屋前,已然在椅子之上静静打坐。只见他双眼紧闭,一脸的严峻,青麻不敢打搅,转身将水盆倒了,待天黑之后躲在荒草之后悄悄洗了身子才敢进屋。 屋子之中俱是黑暗,青麻四处寻了半晌也未见灯烛,只好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等天九醒来。谁知几日几夜车马颠簸的疲累,在沾床之时一股脑地袭上脑际,只是一会的工夫便沉沉睡了。再睁眼之时天已大亮了,天九光着脊背在屋外走梅花桩,青麻起身洗漱完了,天九仍是专心走桩。 不一刻远处走来三个蒙面之人,其中一人见了天九条条筋肉便如铁打的一般,不由向身后两人道:“天字第九号一向如此么?你们两个可曾见过他出手?” 一声略微躬身道:“我倒是未曾见过,不过听分舵送承之人讲过,这小子脑子极为灵光,来之前身子远未有现今如此雄壮,却总能击杀较他勇猛之人,且几乎次次都是一击致命。不过以我看,也只是虚有其名罢了。” 领头之人淡淡一笑:“天罡出来的杀手又岂能是鹤立鸡群?你越看不出他的本事,他便越有可能杀你!” 天九听了几人交谈,走下梅花桩垂手而立,领头之人走到近前昂头道:“你和这丫头昨夜可曾同房了?” 天九并不懂同房究竟是何意,只当是在一个屋中睡觉便是同房了,随即老老实实地答道:“昨夜已然同房了。” 青麻虽是小,不过在戏班之中这种事见得多了,自然知道同房是何意,不由满脸涨红。 三人不怀好意的看了青麻一眼,随即发出淫邪笑声。领头之人道:“想不到你小子还懂些门路,好得很!你若昨夜不同房,今日少不了要挨顿鞭子!今后这丫头便是你的娘子,便留在此处伺候你,你们好自为之吧!” 三人随即转头离去,青麻脸如火烧,结结巴巴小声问道:“昨夜……你碰了我?” 天九怔了怔:“我碰你作甚?” 青麻听了更是奇怪,问道:“你可知道同房究竟是何意思?” 天九哼了一声:“我自然知道,便是将你留下,在屋子当中同住。” 青麻不由笑了笑,暗道你原来便是个孩子罢了,使劲点点头道:“你说的对极了,不过那人要我做你的娘子,你可认了?” 天九白了青麻一眼道:“那人便是天字号营中的神,执掌生杀大权,我若不认,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也只有勉强认了。” 青麻听了很是生气,将手中汗巾甩给天九道:“好得很,勉勉强强。” 天九不以为意,转身走上梅花桩兀自习练起来。 初来还是草长莺飞,转眼便已是大雪封山。 十个月的朝夕相处,天九与青麻已变得极为熟稔。 天罡原本半月便送些米肉,不过雪路难行,已然一个半月未能送到。 天九无奈。习练得疲乏之时,两人便在这片山林之中四处游走,猎些鸟兽充饥,青麻则用皮毛做了几件过冬的兽皮衣衫。 这一夜冷风呼啸、天寒地冻,屋内虽是生了柴火,青麻在床上还是冻得哆哆嗦嗦。 天九静心打坐至半夜,睁眼仍看到她身子轻轻颤动,起身添了柴火问道:“你怎的如此惧冷?” 青麻并未入睡,起身道:“女子和你们男子如何能比?何况你有功夫在身。” 天九道:“你是怨我未传些功夫给你?” 青麻气鼓鼓地回道:“我不稀罕!你好生习练便是,省得落人于后,有性命之忧。” 天九面无表情,将身上的鹿皮脱下扔到床上。青麻随即又扔回:“你若不是不在床上睡,不穿鹿皮也不怕冻死。” 天九看了一眼跳动的火焰刚要回口,却蓦然明了青麻的意思,起身走到床边挨着青麻躺下。 青麻一脸惊愕,道:“你要做什么?” 天九一把将她搂在怀里:“自然是要我家娘子暖和暖和,若是冻死了,之后我一人岂不是无聊透顶。” 青麻待要挣扎,却觉得身前的天九如同火炉一般,便再也不能推开,只好求饶般的说道:“你莫要……莫要……” 天九将脸贴近,闻着青麻诱人的体香那处不知怎的,便如柏树枝条冻僵了一般,喘息变得急促,呓语一般的道:“莫要做什么?” 青麻动也不敢动,天九黑白分明的眸子满是火,轻声说道:“我是你娘子,你自然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说罢轻轻闭眼。 天九努嘴狠狠印在青麻唇上,只听她一声娇呼,喃喃道:“原本我打算……将身子再留些日子给你……” 天九并不知男女之事,喘息道:“你的身子……怎么给我?” 青麻面色红透,将天九的手放在柔软的胸脯之上道:“这便是你的,你要不要看?” 天九只觉手指间传来莫名悸动,小腹那处如同烧起火来,问道:“平日里你洗澡之时从来不让我见到,今夜这是怎么了?” 青麻眼中流出泪来:“我冷,你只管脱了衣衫将我抱的紧了便是了。” 天九此时便如听话的孩子,乖乖脱了衣衫,青麻温热而光洁的身子在薄被之下散发着叫人发狂的气息,天九扑倒青麻身上,发狂了一般的说道:“我便要了你……” 那夜的血滴是天九见过的最少的,青麻颤动的身子和滚烫泪,令他比杀过的所有人都记得深刻。这血是青麻的,也是天九的。 冰封解冻之时,山上的溪流带着碎冰顺流而下,流进青麻手中的瓦罐,她捡起一块薄如蝉翼的冰片含到口中,身后传来脚步声,以为是天九来寻她,刚要起身相迎,却听到一个冰冷的声音:“带走!” 两个蒙面人快步上前一拳打到青麻小腹令她昏死过去,三人极快的穿过残雪星布的古林,消失在摇曳的万千枝条中。 天九习练得累了,回到屋内去寻青麻,屋子空空荡荡余香留存,只是没了青麻的影子。 第55章 五道关 天九有些慌了,大雪封山肉粮匮乏,他唯恐住在附近的其他杀手擅自闯了进来将她掳走吃了,疯狂的在周遭找寻。 果不其然,在溪边寻到了破碎的瓦罐,还有在下游恶狠狠盯着他的另一个少年。 天罡绝不许相邻少年有一丝丝的接触,这少年擅自闯了进来天九完全可将其杀了,不由怒道:“你来此作甚!是不是掳走了我家青麻!” 那少年脸上有一道极深的疤痕自眉骨斜贯至嘴角,手中紧紧握着一柄长刀冷冷回道:“我不知道什么青麻,你是不是曾到溪对岸掳走了老子的女人!她现在哪里?” 天九哼了一声:“你擅自闯到我的地界已是违背了天罡的规矩,你可知我可将你杀了?还要在这里向我要女人!我的女人也不见了!” 那少年恶狠狠地道:“我要去你屋子里去寻,你莫要拦我!” 天九虚剑一指:“滚!” 那少年怒声骂道:“你这厮找死!”抬手射出两枚弩箭。 天九早有防备,脚步一幻便已偏头闪过,那少年已然一步纵跳而来,长刀迎面劈下。 天九丝毫不慌,脚步一错身子转个半圈便已闪到身后,长剑猛然刺出。 长疤少年眼前一花,背后劲风来袭,半空之中连忙拧身使了一个张果老倒骑驴,只听刀剑猝然撞在一处,天九手中剑刺在刀身,直将那少年击飞出去。 长疤少年虎口开裂,衣衫亦被剑风撕得粉碎,露出白净的身子。 天九并不追击,冷冷道:“你懈怠了!不出十招你必死!” 那少年愣在那处,眼前之人着实高明得多,仅仅一剑便破了他的刀势,自己决计不是敌手,只好软声道:“我只是来寻人罢了,真若是不在此处,我自行离开便是!” 天九不动声色,道:“我的女人你可曾经见了?” 那少年骄纵之色全无,老老实实地回道:“我在林中的确听到一女子闷哼之声,因此方才以为是你掳了我女人,这才过溪查看。如今看来,被掳的女子应是你口中的青麻。” 天九眼眉一动,恍然道:“你我的女人都被人掳走,定然是天罡所为,你我也不必再寻了,回去吧。” 少年听了心下一沉,极为警觉的往后退去,到溪边之时才说道:“如此看来,你我的女人都凶多吉少,不过也是毫无办法的事,就当她从未来过也便罢了。反正立春之时,你我均要经五道关开刃,到那时还不知谁能撑到最后,随他去吧。” 天九手脚发冷,自入了天罡以来从未有过的绝望袭上心头,喃喃道:“从未来过?” 长疤少年轻轻一笑:“不如此,又能如何?天罡肯给咱们女人,便可将她收了回去。” 天九道:“话虽如此,不过你对她便未有一丝情义?” 长疤少年摇摇头:“情义算什么,能比命金贵么?便如你所讲,因为有她,我沉迷在温柔乡里,的确懈怠了不少,不然方才交手我也不至于如此狼狈。她没了也好,这段日子潜心习练,立春之时便见分晓!”说罢极快的越过溪水,生怕天九再来追击。 天九愣在那处,青麻走了便好似将他整颗心剜了去,胸中已然空空荡荡,手中利剑也觉得毫无趣味,索性回到屋内,躺倒床上,将青麻枕过的崖柏枕头紧紧搂在怀中。 翌日清早,屋外有人喊话:“天字第九!立春将至居然还有心思久睡,可是不要命了?” 天九听了缓缓走出屋子,冷冷道:“你们将青麻带去了哪里?” 屋外依旧是那三个蒙面之人,领头之人见天九所言不善,残眉一挑叱道:“你居然如此对老子讲话!” 天九抽剑在手,淡淡地说道:“我对你讲话是因你还喘气,若是不讲你便已死了!” 领头之人心下一凛,喝道:“怎么!你要造反?” 天九口咬剑身竖起散发后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要青麻!” 那人打个哈哈强装镇定:“青麻现今决计不可给你……” 天九手一抬,嗖嗖嗖三枚袖箭分袭三人,身子同刻猛然窜出,身形之快只剩残影,长剑却已递到那人咽喉不足五寸之处。 那人堪堪避过袖箭,咽喉那处冷风如百针乱扎,连忙闭目仰面倒纵,身后两人见状抽刀去拦,两刀与长剑瞬时绞到一处,只听铿锵之声炸响,两人户口顿觉钻心剧痛,手中刀把持不住,呼呼两声飞到半空,天九飞起两脚奔心而去。那两人知道这脚的厉害,侧身收臂抵挡,只觉清脆声响自臂膀传来,两条臂膀立时耷拉下来。 “且慢!你想青麻死么!” 那人见天九已近癫狂,眼中杀意冷彻周身,连忙喝止。 天九长剑已刺到半途,随即轻轻划了一个半圈又收回横身变为守势,如此境地尚能手法自如,三人见了无不惊骇。 “我如何才能见到青麻?” 天九口气颇为平淡,就好似方才杀气冲天的并非自己一般。 领头之人点点头:“好!好得很!未曾想你小小的年纪便可以一敌三,令我等如此狼狈!日后技艺超越门主也并非难事!” 天九不为所动,继续问道:“如何才能见到青麻!” 领头之人伸手下压,示意天就莫要再出手,连忙道:“你应知晓,立春之时便是你等钝刀开刃之时,到那时便有五关要过,青麻便在第四关的绝字关中,你若有本事便将她救出,若是本事不济,也只好眼睁睁见她离你而去,再也寻不到。” 天九心知此刻将三人杀了也无济于事,好在总算知晓青麻并无性命之忧,尚有月余可活。到那时自己或许真能将其救了,想罢收剑道:“你们走吧,到时我自然要将她救下!开刃之后便带她出林。” 领头之人拍拍手道:“既如此,咱们便祝你旗开得胜,早日抱得美人归!”说罢三人极快的离去。待走出一里多地,一人长出一口气道:“这小子当真凶狠,若不是大哥出言将他镇住,咱们仨今日都得交待在那儿!” 第56章 闯关 领头之人正色道:“这个天九绝非凡夫俗子,你二人臂膀无碍吧?” 一人苦笑道:“我两人臂膀都已然断了,幸好他立春之后便可离开冷山,若不然梁子结的太深,咱们早晚要被其杀了。” 领头之人沉了片刻才道:“如今也只有影子可克制此人。” 一人听了点点头,道:“钝刀开刃要经历兽、器、阵、绝和人五关,这人字关,莫不是便是这影子?不过钝刀和影子,任是谁死岂不都可惜的很?” 领头之人四下望望,低声说道:“你们两个来得晚些不明了其中奥秘,所谓开刃也只是门主挟制他们的手段罢了。 经历五道关也并非真要其经历生死,而是进一步消磨性子,令其日后接单杀人再无顾虑。而第五关与影子之斗乃是要影子更加了解此人,日后若是无用之时,影子出手更有把握。” 另两人听了似懂非懂,不过哪里有人肯承认自个儿蠢笨,不约而同点头称是。 天九废寝忘食日夜操练,冰雪终是消融,松柏枝头已然昂起头来。 那三人脚踏松软湿泥之地,发出清脆的吧唧之声,自林中传到天九耳中。 “你等又来作甚!” 三人还未出林却听天九不耐之声传到耳边,均惊愕不已,互望一眼之后又走急走了六七十步才出了林子,天九已然昂头而立,眼中冷煞之意倒比数九寒天还要冷上三分。 “你莫要误会!”领头之人想要拱手,不过眼中闪过一丝不忿,到半途又收回道:“我们过来乃是告知你,再过三日便是立春之日,到时自然有人领你前去闯关。第一关乃是兽字关,你当心了。” 天九抽剑凭空一削,眼前那一段溪水竟忽然断了流动。三人见了面面相觑,佯装未曾看到转身离去。 领头之人叹口气道:“想不到老夫浸淫剑法多年,竟不如一个自行修习的少年。方才他那一剑,剑风凌厉霸道,可令溪水断流,简直匪夷所思。” 天九这一剑也被隐在对岸林中的长疤少年看在眼中,待那三人走后轻轻击掌道:“你的剑风可令溪水断流,也怪不得那日剑风轻易便撕裂了我那一身旧衣。” 天九并不回头:“你的刀法若不是疏于修炼,应与我不相上下了,又何必故意奉承。” 长疤少年轻轻一笑:“你太过高看在下了,即便是我习武不辍也难以在你剑下存活,天资这东西又岂能是后天可弥补的?我只盼日后再也碰不到你。”说罢再无动静,想是走得远了。 三日之中天九还是苦练,饿了便喝口溪水,只盼可早日将青麻救回。三日之后天九轻便遇到兽字关,将黑熊击杀之后算是过了这一关。 第二关乃是器字关。 天九被人带到一幽深狭小洞穴,先是飞蝗石、镖、飞针等暗器如雨来袭,在洞中几无可避,等其挨过十余拨之后,身上已然中了几十样暗器,好在悉数避开要害,也只是多流了些血罢了。 撑到略微宽阔之处,却见洞顶乌压压俱是巨大马蜂窝群,马蜂如黑烟一般出出进进,每只竟有拇指大小。 见有人擅闯,震耳欲聋的嗡声大作,如漫天乌云一般的马蜂追刺而来。天九见状容不得半分惊慌,使出浑身解数,飞镖、袖箭乱射,不过也撑了只片刻便射了个干净。 马蜂仍是数以千计,无奈之下只好满地翻滚,手中长剑竭力斩杀,剑风过处,马蜂噼噼啪啪成群掉落。仍有不少马蜂穿越剑风,将天九面上、手上叮得满是血红色的大包。 一炷香工夫,马蜂还余三四百只,无奈双眼肿胀根本无法睁眼,只好听声辨位挥剑斩杀,又咬牙将身上所中暗器一一拔出全力飞射。 又过一个时辰,满洞的马蜂已被他全数杀死,自己也如猪头一般仰躺在地不住喘息。 几人进洞见满地马蜂尸身,又见天九的模样谁也笑不出口,站在那处愣了半晌才有人道:“天九,这么多年,马蜂全数被一人除掉,那当真还是头一遭,你硬的很!” 天九鼻孔出气哼了一声:“器字这一关仅凭暗器根本毫无胜算,我用剑杀了上千只,算不算过关?” 那人负手正身,幽幽说道:“你手中的长剑也算得是器,当然算过关。这一关就是要将你们逼到绝境,用尽全身解数过关,即便是拳脚头牙,都算是器,全看你等如何运用。经此一关你已身受重伤,再过三日去第三关。” 天九随即问道:“我女人青麻在第几关?” 那人听了哈哈一笑:“她嘛,在绝字关。不瞒你说,那道关卡极难,你需在水中憋气许久,才能过第一道卡,而后是滚刀、飞木和地火,只要你足够快便可将你女人救了,若是晚了……那女人也只好被旁人糟蹋了,而后便再也见不到了!” 天九听了豁然起身,一剑将那人耳朵削去了半只,骂道:“你们这些下流之辈,个个该死!” 那人长刀才抽到一半,耳朵却已经掉落在地,暗道此人仅凭声响便可削掉我半只耳朵,我几人绝不是他的敌手,也顾不得疼痛,只好佯装大怒道:“五道关设置之人乃是门主,你这是要反了吗?” 天九长剑并不沾血,冷冷道:“在天罡杀人吃人都是家常便饭,削你半只耳朵便是反了?荒谬!五道关我定然一一闯过,省得你们在我耳边聒噪!”那人听了捡起残耳扭头便走。 三日之后天九已好得七七八八,只是面目还有些青肿。几人将他带至一处庭院之后道:“一个时辰,若是可从前门入,后门出便是过关了。” 这乃是第三关阵字关,这庭院之中定然是隐着不少阵法和机关埋伏,不由加些小心,使长剑探路。 果不其然,这一路之上的青石板路之上满是机关陷阱,不是深坑便是绳索,哪怕走错一步便要被困住,好容易过了半里长的青石板路,前面现出一道极为狭窄的石墙小巷,周边并无可绕之径,这石墙之巷便是必经之路。 第57章 阵绝两关 石墙两侧及地上还不知有多少机关陷阱,不过半个时辰已过,也容不得他迟疑。深吸口气、舞剑为盾,单脚轻点飞身纵跃而起,施展壁虎功,在石墙之上极快爬行。身后风声骤起,暗箭火舌纷纷而出,头顶摆锤利斧贴着后背一一擦过。盏茶过后,终是穿过石巷小心翼翼地落在前路。 只听一声轻喝:“无间炼狱……” 八名黑衣少年从天而降,各自手持儿臂粗的赤红色双锏,长约四尺二寸。这八名少年个个身高八尺,生得剑眉星目,手臂之上青筋条条看似颇为强悍,见了天九纷纷露出不屑之色,冷冷观望。 一人远远道:“此阵唤作无间炼狱,八人十六锏,劈、挑、滚、压、搂、旋、撩、刺、崩、扫、滑、粘、脱,招招致命,间不容发,你好自为之!” 天九用长剑对敌此时定要大大吃亏,若是暗器袖箭,这八人十六锏挥舞起来密不透风,自然也难以破阵。索性收了长剑取出绳镖,在八人身前慢慢游走。 片刻过后,八名少年已然难以忍耐,其中一人轻叱一声:“围!” 八人脚步同刻而动,天九双脚一点呼地一声飞过八人头顶,绳镖却自他腋下飞出,直射号令之人。 绳镖快如流星,那少年猝不及防,幸好身旁有人抢上前去挥锏格挡。 天九手腕一抖,那绳镖却如灵蛇一般偏向一边,噗的一声射中另一人后背。那少年啊呀一声,绳镖随即抽出,一时间血流如注,扑通一声扑面栽倒。 八人无间炼狱之阵对敌无数,上来便折了一人还是首次,剩下七人心中惊骇,反身便向天九冲去。 天九身子轻轻落地倏然向左一弹,七人见状脚步凌乱,已有三四人碰在一处,号令的少年大声喝道:“莫慌!莫慌!” 天九却已然再次出手,绳镖化作游蛇极快的缠绕住一人脚踝。那人只觉得大力传来,惊叫一声已然被天九扯出阵中,一人见了慌忙上前去救,一股劲风扑面袭来,抬头一看,三支袖箭已到了近前,大喝一声横锏格挡。 只听三声脆响,赤红色长锏之上火花四溅,三枚袖箭转而更快地飞向别处,身后有两人躲闪不及,袖箭分别射中臂膀胸腹,吃痛撒了双锏滚在一处。那被绳镖掳走之人见状也吓破了胆,手中双锏胡乱挥舞,砸在绳镖之上却是毫无用处,眼睁睁看着被扯到天九身前。 那人心知到了跟前必死无疑,大喝一声猛然掷出双锏,呜的一声闷响如雷而至,天九身子滴溜溜一转便已闪过,一脚踢在那人下巴,直将他踢飞三丈有余。 “撒手锏威力如斯,当真骇人!”天九几个起落翻飞出去,将钉入砖墙两尺的双锏拔出在手中掂量,道;“这东西有些份量,用起来倒显得气盖山河,好得很!你们四个可还要再战?” 剩下四人愣在那处,原本孤傲之色已然飘到九霄云外,只听远处那人骂道:“简直是群酒囊饭袋!此战门主对你等寄予厚望,竟如此不堪一击,还不赶紧退下!天九,你此阵已过,莫要再出手了!” 那四人这才敢上前将受伤之人抬走,天九道:“可还有阵?” 那人摇摇头道:“此关对你来讲,简直易如反掌,老夫还有何颜面再要你过阵?你可知无间炼狱之阵罕有敌手,乃是门主亲自操练,未曾想在你手中便如小孩子一般。你这以柔和刚的法子果然厉害。” 天九道:“门主亲自操练也不过如此。方才我若是用长剑硬闯便是自投罗网,那长锏无坚不摧,且密不透风,我在其中唯有挨打的份儿,也只有远攻,引他们主动追击而出纰漏,如此以来才有可乘之机,却未料想如此轻易。” “天九,咱们都是天罡的人,你如此厉害,老夫自是高兴,门主也定然另眼相看。”那人似笑非笑,说罢便要离去。 天九道:“既如此,你们放了青麻,我自然好生为天罡效命!” 那人听顿了顿才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你虽是厉害,却也无法倒反天罡,命该如此,老夫不敢违背。” 天九听出那人的意思,喝道:“你等若是害了青麻,我天九自然要倒反天罡!” 那人哈哈大笑:“为了区区一个女子,便要和天罡作对?你莫要以为轻易过了几道关便可横行无阻,这世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永远不会知道,若是与天罡为敌将是一件如何可怕的事情。” 天九不以为意,道:“那咱们便走走看!” 那人轻笑一声:“天九……好得很!” 绝字关也是三日之后。 有人将他领他到一处江边深洞之中,指着一处溢水之泉道:“你自这水洞钻进,潜游片刻便可寻到出口,便算是过了第一关,余下的自行去探便是。” 天九身上暗器众多,如此下水便直直沉入水底,再也无法上来,只好取出放在水边,深吸几口气扑通一声跳入水中。这泉水极深,沉了十几丈才依稀看到一处水洞。 水洞狭窄只容一人钻过,且极为幽深,看不到里面有些什么,不过青麻便在此关,想也不想便钻游进去。 手中一柄短刀在洞壁之上刻划,如游鱼一般快速前行,盏茶之后才堪堪出洞。 头顶之上显出点点火光,胸内之气残余极少,双腿摆动如浆向上攀升。此时耳中尖鸣不断,心肺好似要炸了一般,双目之中也已然变得灰暗,心道不妙,好在出口在际,终于在半昏半醒之间跃出水面。 天九缓缓游向水边,坐在石地之上喘息不已。出口乃是一汪深蓝色的水潭,水质清澈无比,却也幽深无底。也顾不得歇息太久,起身向洞内走去。 半里之后火光隐隐,前路现出一条燃着红火的火炭之路,火苗摇曳、绵延一里开外,周边石壁极为光滑,并无着力之处。 一人远远道:“此为火炼之路,你若有胆便赤脚走了过来。你若无胆,可跪地给老子磕九百九十九个响头。只不过你的乖巧女人恐怕等不了许久。” 第58章 真真假假 天九听了随即脱下靴子运功于足,在火炭之上狂奔起来。 一时间火烟四起,身上衣衫呼的一声发起熊熊大火,脚底则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响,满鼻俱是皮肉焦糊之气。 待衣衫烧到大腿那处,天九猛然一跃飞出五丈,落在前路一个水坑之内,总算将身上的火扑灭,这一关也算过了。只是脚底肉皮已然焦糊,看了一眼刷刷两剑便将创处削去一层,露出鲜嫩的皮肉。 远处那人见了心中一惊,暗道此少年当真果决,点点头道:“前路乃是飞雷木,上有巨木,下设尖刺……” 不待他讲完,天九已然站在飞雷木前,只见一个幽深窄巷之中上挂来回摆动巨木,且其上插满利刃,其下乃是细木削尖而成的尖刺,密密麻麻延伸至巷口。 此关要过绝无取巧之处,只可算准巨木扫荡后空当,在尖刺之上翻滚而过。 天九略微看了看,心中默念巨木扫荡之后的时差,运起金钟罩气一头钻进巷中,算准时机滚过第一根巨木。尖刺虽是锋利,一时间也难以刺进。 只不过这巷子极长,恐是有里许,天九滚至中央那处金钟罩气已然消耗无几,尖木已慢慢刺进体内,又咬牙滚过十几根巨木,木桩尖刺之上已然鲜血淋漓,浑身上下除头脸、双臂及小腿之外千疮百孔、血肉模糊。 天九心中默念:青麻便在前路!不可懈怠。复又强打精神,一声不吭的滚过剩余尖木,终是翻身落在平地。 远处那人击掌良久才道:“好得很!你可稍微止血,再向前行。” 天九并不理会,扯下破衣在身上胡乱一擦,那破衣变得湿湿嗒嗒,不住往下流出血线。 前路一片开阔之地,铺满金黄细沙,天九暗道此关看似寻常,倒比前几关凶险得多了,一旦落入流沙之中焉能再逃出生天? 那人道:“此处乃是流沙之河,你千万当心,可用一旁木片为桥飞身而过,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那人口中木片只有区区五片,这片流沙宽却有足足五十丈。天九寻常轻功一跃五丈开外不在话下,只是现今血流甚巨,加上流沙之上不敢着力,一次三丈也未必能行。 正在踌躇之际,想起身上带着绳镖,连忙将绳镖两头各捆好一个木片,先掷出一头,身子飞身而起轻点木片,再抛出另一个木片,将手腕一抖,又将身后木片抛到前方,如此往复,终在体力耗尽之前越过流沙。 那人看了哈哈大笑:“你轻功不弱,且脑子也够用,这一关过得极为精彩,老夫佩服!” 天九喘息道:“少废话!还有最后一关,我要青麻!” 那人忽地言语冰冷:“那只能看你的本事!这最后一道关乃是刀山,你且上来!” 天九走了几步见前路已断,现出一十几丈深的大坑。大坑之内有一块巨大山岩,其上钉满了锋利双刃,无任何下脚之处,一旦盲目跃下定然是刺透双脚。且山岩之上已然泼满黑油,光滑至极,即便是不插满利刃,仅凭双手双脚也难以攀过。 天九心下焦急,也知太过鲁莽连自己也要死在这刀山之上,又何能再救青麻?稍加思索之后,取出长剑咬在口中,先以壁虎之功爬到坑底,站在事先看好的那处凸起,气沉丹田一声大喝,身子如燕飞起,快要落地之前用剑一点山岩翻纵飞起两丈,再要落地又是以剑为脚弹飞而起。 这山岩高有二十余丈,天九起落三十余次方到顶端,再要下山倒显得轻松,十几个起落便越过山岩,又用壁虎功攀升到坑边。 抬目一望,只见远处有一间屋舍亮着昏黄之光,里面传来凄厉惨呼,天九心下剧痛,那惨呼不是旁人,正是青麻传来,也顾不得形神俱疲飞奔起来,口中大叫道:“不可伤她,谁要伤她,老子让他永不超生!” 屋内再无声息,等天九破窗而出,只见一张木床之上残余斑斑血迹,一黑衣人自后门而出逃得远了。 天九一声嘶吼:“还我青麻!” 黑衣人回身冷冷望了天九一眼发出凄厉怪叫,眨眼间便不见踪影。 天九满腔期盼顷刻间化为乌有,周身伤痛便如洪水破闸一般席卷而来,一举将天九击倒在地。 一人远远道:“你可知道此关为何叫做绝字关?你可知为何要给你送女人?” 天九以手捶地砰砰作响,骂道:“天罡!你们都是畜生!都该死!” 那人轻轻一笑:“当真可笑,青麻原本就不是你的女人。她早便是门主的小妾,门主玩的腻了才送到你身边,你还当真了?她陪你这一年也只是逢场作戏!为的是那几百两银子和自由之身。” 天九听了仰头大笑:“你放屁,我才不信!那夜……她分明流了血,青麻是我天九的女人!” 那人听了便如听了天大的笑话,笑了半晌才说道:“那是她提前预备的鸽子之血,为的就是骗你这种雏,为的就是让你动情,你当真是个呆子!” 天九听了近乎癫狂,狂叫道:“这绝无可能!绝无可能,你叫她出来,我们当面对质,当面对质!” 那人冷哼一声:“你莫要痴心妄想了,她怎么会再见你?” 天九爬到床上,双手抖如筛糠摸着斑斑血迹,骂道:“我不信,方才那人分明将她杀了,他是不是我的影子,我要杀了他!杀了他!碎尸万段!”无意间却见到在床角之处竟有一块血肉,天九连忙取来观瞧,却是一断裂的阳具。 天九见了疯笑起来:“青麻将影子那话儿扯断了,好得很!好得很!” 那人听了微微一怔,暗道此事如何能有,只好道:“这绝字一关为的就是让你等从绝境到见到转机,再到绝望,最终还是无法救出青麻,再者即便是救出,青麻也定然不会跟一个杀手度过余生,这便是你们命中之绝,你懂了吗?” 天九撕下床布,将那话儿包好,笑道:“我命中之绝,也便是他人之绝!我也不信青麻对我如此绝情,待我杀到百人,若她尚在人世,我定然要见她一面!” 第59章 三千七百一十三 天九自怀中掏出干瘪的肉干望了望远水之上粼粼的月光,起身走到影子跟前将那肉干放到他眼前道:“你看,这是什么?” 影子起先并不睁眼,不过天九手中的布条很是熟悉,睁眼看了看浑身晃颤不已,嘶声道:“还我!还我!” 天九冷冷一笑:“还你什么?” 影子张口嘶嚎:“啊!!这是我的宝……我的宝……” 天九将布条缓缓打开,露出一小撮灰黑色的肉干,道:“听你讲话的语调我便知道你是!”伸手将影子裤裆刺啦一声撕开,露出比女人下巴还要干净的裆部,笑道:“你不应该叫做影子,你该叫公公……” 影子听了失声狂呼:“杀了我!快些杀了我!” 天九不为所动,问道:“青麻究竟死了没有?” 影子一怔,喃喃道:“我方才早便讲了,我扯断了她的双臂双腿……” “但你就是不讲她到底有没有死,因此你还有事瞒着我,若是你如实讲了,你的宝贝我便还给你,等你死了一同葬了也是好的。” 影子听了喉头咯咯作响,许久才道:“她自然是……她那时气息微弱,定然是活不成了,你又极快的过了刀山,我便在半路将她扔了,不过天罡一直有人跟随,以防你追来,将她尸身收走复命去了。” 天九半信半疑,道:“天罡送给我们的女子俱是门主的小妾?” 影子摇摇头:“或许是,或许不是,不过对你们都是虚情假意此事确实是真真的。” 天九骂道:“青麻若是对我虚情假意,又怎会拼命抵抗,还扯断你的脏东西!” 影子听了好似想起极好的往事,笑了几声才道:“这女子与众不同,只是很会演戏罢了……”舔舔嘴唇又兀自道:“不过,你小子当真是艳福不浅,自青麻之后我再也未沾染过女人,我时常寻思,即便是我身体健全,恐怕也对其余女人也是……食之无味……” 天九面沉似水,静静说道:“你的话我信,除了青麻,这十年间我从未对其他女子动过情欲,如此看来,我倒和你差不了许多。只不过,这些年来你糟蹋了不少的女子,简直天地不容。”顿了顿又道:“我且问你,天罡总坛在何处,门主又是何人?” 影子苍白的长脸上细纹骤起,奇怪地看了看天九徐徐道:“你简直疯了,难不成你不知天罡每一层级俱是单线相联,且互不相识。便是分舵与分堂之间也并不认识,靠的是纸张传令。我区区一个影子如何知晓如何核心之事?再者,便是知晓,仅凭你区区肉体凡胎又能如何?我看你还是早些对老子动手,省得麻烦……” 天九取出短刀在臂膀之上擦了擦道:“看来唯有对你动手,你才肯如实讲来。” 影子忽地狂声大笑:“来哇!” 砰的一声闷响。 天九猝然一拳击在影子左胸,他只觉一颗肉心被这一拳击得扁了,几乎难以跳动,张口便要叫骂,却又被天九点中哑穴。 “三千七百一十三,这便是青麻初见之时对我讲的话,如今用在你身上恰到好处……若是你肯讲了便点点头,讲完之后必然给你一个痛快。若是不讲,以我的手段,莫说三千多刀,便是六千刀也不在话下!” 影子双眼激凸,死命摇头。天九见了将他拖到树边,扯下衣衫绑好,使双脚距地一尺有余无法挣扎,随手便在其左胸割了一刀。一铜板大小的肉皮迎风飞起,又飘飘落在树下。 怪的是影子伤口那处一丝丝血也未流出,天九见了露出罕见的笑意:“万事开头难,咱们这第一刀着实好极了。” 说罢出刀如电,并在口中默默数数。影子片片皮肉如雪飞舞,在文昌虎夫妇坟前纷纷飘落。眨眼间五百刀已过,影子胸前只剩一片红黄之色,且缓缓渗出血珠好不骇人。 天九收刀在地上用脚划了一个一后点开影子哑穴问道:“我刀法如何?” 影子呲牙一笑:“你刀法果然高明,我虽是中了五百刀,却仍快活得很!再来!” 天九顿了顿才道:“不肯讲?” 影子惨然一笑:“横竖是死,何况老子如何知道天罡的确切消息。” 天九冷冷道:“那你是如何进了天罡,又是如何上岛监视我与当奴厮杀的?” 影子似是想起尘封已久的往事,叹口气道:“那时我还算得好人,乃是相府里的首席侍卫。只因张大宰相那夜被人刺杀,我拼死御敌,无奈势单力薄,致主子一家老小全数殒命。逃出之后向禁卫求援之时,反倒被禁卫将军下令捉了,定为刺客内应扔进死牢。 也不知怎地迟迟不曾提审,半年之后便被人押着到了岛上,糊里糊涂便进了天罡,命我等十余人监视你等捉对厮杀之事,现今想来也是一头雾水……” “好人?”天九轻轻一笑:“好人难做,谁还愿意去做好人?你那时不会也是个傻子!不过这番话倒也算老实,再来五百刀!”随手又点了影子的哑穴。又是一片光华乱舞,影子两条臂膀皮肉被齐刷刷削去一层,满是红血青筋,正不住颤动,清风袭来,影子无皮之肉发起疼来,还是咬牙硬挺。 天九气息极为平稳,问道:“你本名是什么?”刀柄顺势一推,点开影子哑穴。 “好刀法……遥想当年我如你这般年纪,若是与你交手,决计不是你的对手……” “叫影子叫长了,连本名都忘却了?你和我一般,无父无母、无妻无子?” 影子听了浑身颤抖,道:“我……我自然有!不过我不能认,亦不能告知我的本名,不然你寻了去将他们杀了,那便要糟了……” 天九哼了一声:“我杀的人不少,却也不是谁人都杀,杀了他们有什么好处?他们值几个银子?” 影子忽然哈哈一笑:“你说得对极了,人命才值几个钱?” 天九自怀中取出一个竹筒,在耳边轻轻一晃,发出极轻的沙沙声响。 第60章 千刀万剐 影子听了裤裆顿时湿了一片,哀声道:“你我俱是杀人成瘾的主儿,何必对我如此阴狠?” 天九面色如常,咚的一声脆响打开竹筒塞子后道:“你杀的都是些无辜女子,且数目比我只多不少。而我杀的大多都是江湖豪强、皇家贵胄,他们手中的血污一点也不比我少。因此,咱俩比起来,我好似要强上一些。 我看再问下去也是徒劳,你也全然抱着必死之心,之后我也不必再问了!”话音未落已然点了影子哑穴,将竹筒之内的大颗盐粒用手指碾碎,一点点撒在影子创口之上。 影子顿觉周身剧痛无比,好比是亿万只蚂蚁在身上肆意乱爬,不由得浑身扭动,面目变得极为狰狞,已经看不出一丝丝人的样子。 天九缓缓走到文昌虎坟前默默站了一会道:“文居士,您医者仁心,定然见不得此种场面。不过此人对你也曾有过非人蹂躏,加上他手中尚不知多少妙龄女子的无辜冤魂,今夜,我缓缓将他折磨死去,还望您莫要怪罪。” 身后传来脚步声响,天九双耳微微一动,知道是文家兄妹已然赶来,朗声说道:“我劝二位还是莫要再过来了,此人我几乎将其剥皮,你们见了怕是难以承受。” 文峥竹远远看到一个血人在父亲坟前的柏树上极力扭动,腹内立时翻腾不已,哇的一声吐了。 鹰哥何时见过此种场景,也随着文峥竹哇哇大吐。 天九淡淡道:“还有两千七百一十三刀,估计得到三更以后,你们先回吧。” 文峥竹起身厉声道:“你一剑将他杀了便是,如此折磨有悖人伦天道,收手吧!” 天九兀自道:“他对文居士所做所为,你兄妹二人俱都看在眼里,且他还杀了数以百计的少女,一剑杀了才是有悖天道轮回。若是我哪天被人捉了去,也应是这种死法,我绝无怨言。” 说罢绕到影子背后肆意挥刀,鹰哥愣在那处默默数数,到五百次之时天九停手,见文家兄妹还未离去,又是一个五百刀挥完,影子身子已不再扭动,只剩微微颤抖。 文峥竹不忍再看,对鹰哥说道:“他虽是狠了一些,却也是为爹报仇,只不过我不敢再看,这便回了。” 鹰哥看得胆战心惊,连忙道:“小妹所言极是,这便回吧。”转头对天九道:“九爷!有劳有劳!我和小妹在家中备好酒菜等你……” 天九听了酒字心中起了一丝希冀,背身摆摆手,又举刀在影子双腿挥舞。 三更时分,天九已在影子身上割了三千七百一十二刀,他仍吊着一口气息,一张惨白的脸皮被整个剥下,挂在一旁的树杈之上。 而影子全身已变得无皮血红,血珠滴滴答答如细雨一般的落下,将柏树下的地皮浇成一洼红水。 天九身上干干净净,竟未落下一点点血迹,问道:“影子,下辈子可还要如此作恶?是不是要找我寻仇?” 影子无力摇头,断断续续地道:“有……此……一遇,再也……再也……不见……还有两刀,快……” 天九心中倒有了一丝怜悯:“你居然还为我数刀,只可惜你少数了一刀,眼下只剩一刀,你要我刺向何处?” 影子发出咕咕怪笑:“咯咯咯……心……” “好得很!”这一刀随“很”字的尾音刺入影子左胸,影子霎时不再颤动,总算圆满去了。 天九将那块肉干塞入影子口中,将其拖到远处山坡之上,而后缓缓赶回百草谷。 鹰哥正在翘首等候,见天九不紧不慢地走来,迎上前去道:“九爷,那人……” 天九好似略有疲惫,双目微睁:“三千七百一十三,一刀不落,已然气绝了。” 鹰哥吐吐舌,略有不安的问道:“他虽是罪大恶极,却也不必劳烦您赐他凌迟之刑,是为……是为了何事如此动怒?” 文峥竹远远听了,手中炒勺轻轻一顿,只听天九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传来:“他是我在天罡的影子,为的就是暗中监视,一旦反叛天罡便要暗杀。 再者这厮十年前欺负我的女人,令我现今也寻不到她,且此后十年间,死在他手下的妙龄女子不可数计,于是这口十年恶气便化作今日千刀万剐…… 不过他总算是解脱了,而失去至亲而苟活的行尸走肉却要忍受一辈的孤苦。如此看来,倒便宜他了。” 鹰哥听了眼中流出泪来,喃喃道:“九爷所言极是,每每想起爹爹生前训斥,鹰哥心中便隐隐作痛,这种哀伤恐是要伴我终生了。” 文峥竹听了低低啜泣,默默地将酒菜摆好,踌躇的站在屋前等候天九。 鹰哥将天九引到桌前,安顿其坐下后拉着文峥竹跪地叩拜,口中泣道:“我们兄妹二人在此叩谢九爷,为爹爹报仇雪恨!” 天九看了眼神冷漠并不阻拦,等两人磕了三个响头才淡淡道:“文居士与我有恩,此事义不容辞。不过我杀人从来都是三千两,我看你二人也承受不起,三个响头便是付了银子,起来吧。” 文峥竹听了冷脸将鹰哥拽起,道:“你虽是睚眦必报,却不失为公平之辈,那便以你之言,酒足饭饱之后咱们便再两清了……” “两清也好,再无瓜葛也罢,今后咱们只当从未见过,免得天罡对二位不利。也望二位守口如瓶,不透露在下半点消息……”天九一脸肃穆冷峻之色,文峥竹看了怔了怔,心道此人如此面目倒令人生畏。 桌上荤素菜品有八,浓烈药酒则有五斤。 一夜三千七百多刀已耗尽气力,肚内空空如也,闻到酒菜之香早便按耐不住,取出银针一一试了这才大快朵颐。 一阵风卷残云,菜吃了一半,那一坛五斤的药酒已然喝得精光。 天九浑身燥热,褪去了上杉,露出伤痕密布却又精壮如铜的半身。身上的汗珠在伤痕之中肆意流淌更显得孔武有力。 文峥竹只是略了一眼便只觉胸中突突作响,暗道这男子当真可怕,我决计不敢看第二眼。 第61章 与虎谋皮 天九酒足饭饱,却未有一丝丝的醉意,起身到药田内的清冽水井兀自打了一桶水,一股脑的浇在燥热如炉的身子上,甩甩湿哒哒的黑发说道:“此地不宜久留,你们还是去峨眉派避避风头,自此咱们绿水青山,有缘或许还能再见。” 鹰哥一脸惋惜之色,许久才喏喏道:“九爷说的是,鹰哥只盼这一别咱们都能吉人天相、逢凶化吉!后会有期!” 天九大踏步进屋取了断意剑,拱手与文家兄妹辞别,转瞬之间便已出了竹林。半山腰处马车的所在远远传来异响,天九暗道不妙,隐在一处大石之后窥望,只见拉车的马儿倒在地下,红彤彤的血水铺了满地,一大一小两只黄皮之虎正在肆意啃食。那马儿下半身已然了无踪迹,小虎正将头塞进马腹中大快朵颐。 天九倒是不怕这两只老虎,原本打算绕道行之,又恐鹰哥走到此处碰到猛虎无法全身而退,抽剑自大石之后走出,一声大喝:“好大的胆子,居然吃了老子的马!” 大虎原本吃得饱了,仰在那处闭目养神,听得此声豁然起身,发出低沉咆哮之声,露出亮如匕首的虎牙,猝然拱起背来,黑色斑纹之上长毛乍起,模样好不吓人。 天九不以为意,呲牙嗤了一声:“滚!” 小虎跟在大虎身后张口虎啸,只是叫声奶声奶气,并不骇人。 天九抽剑而行,边走边道:“给老子滚!不然剥了你们的虎皮!” 大虎歪歪脑袋,只觉眼前之人高大无比,好似不是敌手。不过眼前大餐得来实属不易,又岂能轻易退缩,身子略微一退,随即虎跳飞起,两只蒲扇大的大爪扑面抓来。 天九身子一矮,脚下如轮刷的一声自大虎腹下蹿过。大虎落地之后长尾一掀,虎身一扭便要再上,却听吧唧一声轻响,肚腹之下血水横流,那些个五脏六腑呼通一声全数掉落在地。 大虎一声嘶吼,四肢不自主的行了几步便无力躺倒,一行浊泪自无神的虎目之中流出,依依不舍的看向小虎那处。 小虎看得呆了,被天九横在那处无法近前。 “滚!” 天九一声暴喝,小虎终是惧怕撒足狂奔而逃,大虎红舌半吐,渐渐没了声息。天九上前,用剑轻易将整张虎皮剥下,这才下山而去。 天九打算用虎皮换些盘缠,用藤蔓捆在身上进了锦城。城中人烟熙攘,见了如此虎皮纷纷驻足观望,有好事之人近前伸手便摸,天九冷冷道:“若是不买,便莫要动!” 那人听了不屑道:“我看你这虎皮乃是假的,不然你铺开来大家来看!”身边之人越聚越多。 天九身上虽是有些奇珍异宝,但在此地一时间也无法换成银子,意在早些将虎皮卖了,索性将虎皮解开铺在地下。 众人之见这虎皮长宽各有近两丈,那硕大虎头威风凛凛,便好似随刻择人而噬,俱都看得心惊胆战。 一老翁问道:“这位英雄好本事,这只巨虎可是你杀的?” 却听人群之外一人骂道:“你这小贼,居然敢偷了咱们的虎皮,找死!” 一身高九尺的须髯汉子一把将人群推出缺口,十几个凶悍青年的猎户鱼贯而入。 天九心知这是要抢他的虎皮,回口骂道:“少在此处放屁,识相的滚远些,莫要耽误老子的买卖!” 大汉怔了怔,心道此人毫无惧意,莫不是身边有些帮手。不过又仔细一瞧,天九乃是生人面孔,且身旁并无他人,不由打个哈哈道:“你这腌脏贼子,趁着咱们疏忽,兀自偷了新杀的虎皮便逃!不想被咱们这便追上了!还不赶紧还了,大爷可饶你不死!” 天九不怒反笑,道:“你唤唤这虎皮,看它答应不答应!” 大汉抽出一柄笨重斩山刀,其余猎户也纷纷亮出钢叉朴刀等物,叫叫嚷嚷。 天九不语,却听人群之外有人喝道:“谁人在此聚众闹事!” 天九听了心中一动,来人却是汪敬之,只见汪敬之挎刀而进,手中所拿铁镣铐正叮当作响。 天九一脸不屑,汪敬之见了心下一惊,暗道这魔神怎地还在此地?也怪不得天罡到处寻不到他,昨夜还向分舵内传信,要他和影子的下落。此种境地却也容不得他退缩,只好硬着头皮又向前走了几步。只是他双目不敢直视,转而对猎户领头的大汉喝道:“铜头骨!你这厮又闹事,非要老子将你抓进牢里不成?” “汪大人,你也知晓我铜头骨的名声,今日这小贼窃了咱的虎皮,咱们这是要他物归原主,有何不妥?” 众猎户听了哄声而应:“大哥讲得对极了!这虎皮乃是他偷的!” 汪敬之已然心中有数,哼了一声道:“我看未必!这位生客本事大的很,怎会去偷?”说罢向铜头骨眨眨眼,示意他莫再生事。 只是围观之人众多,铜头骨又岂能轻易退缩,面上一绷,拍拍胸脯叫道:“汪大人,你也知道此人乃是生客,我铜头骨在锦城之内也算得上小有名气,你怎地信他不信我,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放肆!你敢对老子如此讲话?”汪敬之听了破口大骂,手中铁镣铐不知怎地便已铐住铜头骨,一把将他扯出人群。 猎户见了纷纷冲出人群,将汪敬之团团围住要他放人。 秦峦抽刀骂道:“你们这群破落户,可是要造反了!还不赶紧退下!” 汪敬之将铜头骨扯到身前耳语道:“此人你们几个惹不起,但凡他要出手,你们早便被抹了脖子!听我老汪一句,赶紧散了!” 铜头骨一听来了兴致,问道:‘那小子是何人,只要大人如实相告将他放了又有何妨?’ 汪敬之听了冷冷一笑,低声道:“我只知此人武功卓绝,死在他手下的绝顶高手不计其数。似你这般,武功也算勉勉强强,不过在他面前便如三岁小儿一般。” 铜头骨听了心中不忿,不过见汪敬之言之凿凿也便也只好点头应了,领着猎户散了。 第62章 刘家府上 天九则趁机走出人群,眨眼间便已是半里开外。 汪敬之舍了众人远远跟了过来,天九在一个无名胡同拐角之处等候。 汪敬之小心翼翼露出头来,只见天九冷冷的眸子正盯着他,不由哈哈一笑,道:“你这便要擅离天罡吗?” 天九收了断意剑倚墙淡淡地说道:“是又如何?” 汪敬之竖起大拇指,而后才说道:“你胆敢如此,在下极为钦佩。只不过一入天罡门下,便终生为奴,那夜之战咱们也是无可奈何。 大战过后我也已知晓,以区区青龙分舵之力根本无法将你留下,也只好求九爷莫要在青龙舵地界生事,我只当你早已离开锦城,咱们此后两不相干便是了。 ” 天九摸摸虎头:“你家风水可是和你一个心思?” 汪敬之手指微动,朗声道:“我们二人自然是一个心思。” 天九一笑:“满口胡言!方才你手指颤动,显是说了谎话!不过我也不去计较,即便是风水去天罡报信,一时半会儿也无人敢接杀我的差事。” 汪敬之心下打突,强装镇定后道:“您的意思是……不与我青龙分舵为难?” 天九不屑道:“你青龙分舵有何用?杀了你和风水又有何用?你安心在此做官就好了,我去烟雨堂取了东西便离开锦城。下次若是再见……” “九爷放心,下次小的定然躲着您走,便是再也见不到咱们了!”汪敬之连忙截口说道。 天九听了扭头便走,边走边问道:“哪处有富户,将虎皮卖给他。” 汪敬之眼眉一动,道:“此去东南五里有个刘府,可谓家财万贯,他家主子好些文玩奇物,你卖与他便是。” 天九听了径直往刘府赶去,不一刻一处深宅大院横在眼前,五丈高的门楼之上四个鎏金大字写着海纳百川。 门楼之下站着两个半大的门童,一个倚门昏睡,一个张口打着哈欠。 天九走到近前两人仍未发觉,启口问道:“你家刘老爷可在府上?” 两个门童着实吓了一跳,睁开睡眼惺忪的双眼上下打量来人,一稍大的门童问道:“你不是咱们刘家亲眷,也非锦城人士,来刘府作甚?” 另一门童指着他身后的虎皮吃惊地说道:“这……这新鲜的虎皮是从何而来的?” 天九道:“自然是我杀了之后剥了皮,今日要卖给你家老爷,还不快去禀报?” 年纪稍小的门童面上一喜,道:“老爷前些日子还念叨此事,说是要收个虎皮做个虎皮椅子来坐,好得很,你等着,我这便去请老爷前来定夺。” 天九听了将虎皮铺排开来,另一门童见了如此巨大虎皮腾地一声从门台上跳下,嘴上啧啧啧之声不绝,许久才问道:“这只巨虎如此雄壮,单凭你一人如何将它杀了?简直匪夷所思!” 天九不语,门童又说道:“我看阁下武艺超群、万中无一,恰好我刘府正要寻个武林高手做上门女婿,依我看,你不如到府上与我家教头比试一番,若是胜了便一步登天,做个上门女婿岂不是快哉?” 天九听了微微一笑:“这好差事你怎么不去?” 门童叹了口气:“我家小姐贤良淑德,又生得貌美如花,锦城之内的男子谁人不想?怪只怪自己学艺不精,那点微末伎俩在陆教头手下过不了两招便被棒子敲得满头包,罢了!罢了!” 天九不为所动,不一刻一行十几人浩浩荡荡的涌了出来,见天九脚下的虎皮俱都瞪起眼来纷纷称奇。 一个子中等,身子却极为雄壮之人哼了一声:“这虎皮从何处来的?” 天九听他语气不善,问道:“你是刘老爷?” 那人听了面上一僵,随即摆手道:“非也!”指着一个身着锦衣的微胖男子又道:“这才是我家老爷!” 天九不去理他,径直向刘家老爷问道:“这虎皮乃是在下清早刚刚剥下的,刘老爷上上眼,若是相中了价钱倒是好商量。” 刘家老爷生得白白净净,八字胡须修剪得极为顺滑,双眼不大却是熠熠生光,见了虎皮心中欢喜,脸上却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努嘴道:“这虎皮成色虽是不错,只不过乃是一张母老虎的皮……”摇摇头又道:“哎呀……差点意思。” 天九也不废话,俯身将虎皮收起抬腿便走。 刘家老爷慌忙道:“好汉留步!” 天九恍似并未听到,方才出言不逊之人一个腾跃落到天九身前,转身道:“我乃是刘家护院教头陆大彰,还请阁下留步。” 天九不语,转身看向刘家老爷,他已然笑嘻嘻走下台阶,拱手道:“好汉误会了,老夫并非嫌弃你这张虎皮……” 天九冷笑一声:“你无非是想压压价罢了,这只母老虎虽不是我猎过最大的,也数得上前三了……” 陆大彰听了噗嗤一笑,道:“阁下口气大的很!好似这猛虎便如猫狗,随你杀戮一般。” 刘家老爷听了半信半疑,身后几个年轻女子听了叽叽喳喳,悄悄地对天九评头论足。 陆大彰见了有些恼怒,质问道:“我看阁下也是习武之人……” “陆教头,你不是在下的敌手,省省吧!”天九知道他有意试探,索性不去理他,对刘家老爷道:“你若是诚心想要便出个价,若是无心在下这便走了!” 刘家老爷轻捋胡须,沉吟片刻,举起白胖粗短的右手比划了三的手势:“三百两纹银!” 之前天九也曾卖过若干虎皮,最贵的乃是在漠北野林杀的一头吊睛白额的大虎,那张虎皮被一过路镖局的总镖头瞧上了,出了两千两银子。眼下这张虽是小了些,要个一千五百两也差不多。 谁知刘家老爷鼓鼓劲才出了三百两,天九听了快步离开。陆大彰不愿令主子难看,伸手便去抓天九肩头。 众人只见天九肩头轻轻一抖,陆大彰便如受了重击一般,身子猛然疾退,险些踉跄摔倒。 第63章 刘府比武 陆大彰看了一眼那几个女子,面色变得涨红,喝道:“老爷,方才小的只是轻敌,未吐露真本事。现斗胆向这位好汉请教!” 陆大彰手下的确有些本事,只不过酬劳不低,且近些日子刘家大小姐待字闺中,四处寻觅武林好手为配。 陆大彰年过而立之年尚未婚配,对刘家小姐垂涎已久,其觊觎之心闹得路人皆知,对前来应征之人手下绝不容情,害得刘家树了好几个仇家。 因此刘家老爷正愁如何将其遣走,见眼前天九正是可替代之人,且样貌年纪都比陆大彰强了不止百倍千倍。 听陆大彰要主动与其交手,随即回道:“好得很!这位好汉若是肯比,谁若胜出,我刘久利愿出五百两银子!陆教头,咱们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你输了,我刘家也不留无能之辈,还请自便。” 陆大彰听了气得七窍生烟,心道我为你们刘家得罪了不少的武林中人,今日见了这厮便要喜新厌旧?我若是输了,便一不做二不休,先将你家刘月心奸了,再一把火烧了刘家府院! 天九冷面道:“陆大彰,你可想好了?” 陆大彰撇嘴道:“这有何可想,就问你有种还是无卵!” 天九晃晃脖子,道:“拳脚或是兵刃,你选。” 陆大彰咬咬牙,点头道:“好得很!你等着!”回头又道:“你们几个给老子取枪来!” 几个护卫闻言小步跑回院内,不一刻三人肩扛一柄铜杆银头的八丈大枪出来。 陆大彰见了颇为得意,一把抄起大枪抚摸枪杆道:“我这柄红铜银龙枪长八丈三寸,重五十七斤,枪下少说也有百名败将,不知你用何种兵刃?” 天九负手而立,淡淡地说道:“我用一柄长剑便是,莫再废话,进招吧!” 陆大彰听了勃然大怒,手下早便按耐不住,一招巨蟒出洞刺出,只听枪杆嗡的一声颤响,银枪头竟幻出几十朵雪色枪花,只一瞬便在天九眼前绽开。 天九稍一提气,脚下灵动而移,身子斜跨两步舒臂一指,剑鞘如电飞出,眨眼间便到了陆大彰面门。 “哎呦嘿!”陆大彰一声惊叫侧脸堪堪闪过,面上却被剑鞘罡气划出一道五寸长的血槽,急忙抖枪回身护体,极冷剑气却已然自腋下袭来。 陆大彰肝胆俱裂,根本看不清天九来路,以枪支地向前翻飞而出,背后却又有强风袭来。耳听啵的一声闷响,背后传来绵绵剧痛,一身练功黑金缎袍砰的一声鼓风炸飞,身子则直直飞出五丈方才落地,那根所谓红铜银龙枪却已然落在天九手中,便如一根稻草一般随意挑弄。 众人并未看清天九是何动作,只觉一道黑影在陆大彰周遭随意闪现,轻易便得了大枪站在原地。 刘久利见天九身手如此了得不禁心花怒放,击掌道:“好汉果真是好本事!这五百两银子老夫给得心服口服!” 陆大彰衣衫散乱、须发如草,胸中气血翻腾,只得奋力运功强压,许久才渐渐平复。 天九见后将大枪抛还,转头道:“银子和马匹这便取来。” 刘久利笑逐颜开:“那是自然,还请好汉到府上稍候。” 陆大彰张口欲言,见刘久利已不去理他,起身缓缓道:“我陆大彰学艺不精,这便取了衣物离开刘府,咱们绿水青山,有缘再会!” 刘久利轻轻摆手:“那便不远送了,陆教头一路好走……” 几个少女偷望过来,天九不以为意,大马金刀的进了刘府,坐在迎客大厅内饮茶等候。 刘久利一旁赔笑,问道:“不知好汉贵庚,老家何处?” 天九茶杯不离手,随口答道:“方过弱冠之年,家居京城之地。怎么,刘老爷这是要给在下谋个亲事?” 刘久利一笑,道:“好汉痛快,老夫的确有此意。我刘家家大业大,只是苦于膝下之儿尚幼,女儿却已待字闺中多年,乃是刘某人一桩心事……” 天九哈哈一笑:“此事我听你家门童讲了,方才你家千金也在,有幸一瞥芳容,只觉肤白貌美,算得上是大家闺秀。不过在下浪迹天涯,到处惹是生非,此刻委实不便成家,刘老爷心意在下领了。” 刘久利面露难色,却听身后一女子娇滴滴声音传来:“你们这种所谓英雄好汉,莫不是将江湖二字时时挂在口中,实则都是些登徒浪子,不肯被困在一处罢了。” 刘家长女刘月心身着鹅黄轻纱长裙款款而来,一双杏眼黑白分明,翘鼻小口,居然生得七分仙气。 在府外之时天九便见她鹤立鸡群,在众女子之中灼灼生辉,知道她便是刘家千金,却不知竟是如此大胆,竟敢抛头露面,对自己有所恶评。 “刘小姐讲得对极了,似我这般江湖的浪荡之人,的确不愿在某处逗留过久,一是极易喜新厌旧,二是恐怕仇家找寻,三是对于儿女私情也看得极为淡薄。因此才驳了令父美意,实在是罪过。” 天九一番话将刘月心讲得面红耳赤,沉了片刻才喏喏道:“我此番越礼之举也是无奈,陆大彰为人小肚鸡肠,且三番五次对我不轨,意图霸占我家产业。方才被爹爹赶走,我只怕他会择机转头报复,这才出言不逊,还请好汉救我刘家于水火。” 刘久利叹了口气:“都怪我刘久利引狼入室,若是不赶走陆大彰,他对小女垂涎已久,以他的功夫早早晚晚要将我刘家霸占;若是当真赶走了,又怕他卷土重来,我刘家也将永无宁日。” 天九轻轻一笑:“也算你们父女有些头脑,我看那陆大彰并未死心,且怀恨在心。莫说是卷土重来,只恐怕他再进刘府之时会带着刀枪,到那时你们稍有不从便会引来杀身之祸。” 刘久利听了腿上一软,嘶声道:“这可如何是好?若是报官也无济于事,那衙门又不是为我刘家而开,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这位好汉,你既然看出其中险象,万万不能见死不救……” 一旁丫头赶紧倒茶,天九一饮而尽,道:“我原本就是生意人,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陆大彰的命虽是不值钱,只不过你们刘家人的命却值钱。 第64章 烟雨堂 我看如此,你放出消息,说是刘府招了乘龙快婿,不日成婚。陆大彰知晓之后定然按耐不住,三日之内必将夜袭刘府。到那时我将其擒住或是索性将其杀了,全凭刘家老爷吩咐。事成之后我只取纹银三千两便好了。” 刘月心好似放下心来,轻声道:“此事甚好,爹爹,你看如何?” 刘久利捻须思了片刻才道:“我刘府之上绝不可出了人命,陆教头若是当真来犯,你替我将他赶走,在外处野地了结便好,老夫愿付五千两,好汉意下如何?” 天九弹弹裤脚尘土,起身道:“那便依了刘老爷,此事之前,咱们先将虎皮的账目清了不迟。” 刘月心面上一冷,刘久利则连忙吩咐道:“快些将银票和马匹牵来,好让好汉宽心。” 不一刻一灰发老奴带了银票前来,一匹高头青马轻轻扬蹄,在厅外发出嗒嗒轻响。 天九接过银票轻轻瞟了一眼,起身道:“我去取些兵器以备不时之需,此后隐在府上等候陆大彰便是,还请你们做些嫁女的场面,诱他前来。” 刘久利连连称是,天九飞纵上马,盏茶之功便已到了芙蓉巷,敲开烟雨堂木门,开门的伙计吃了一惊,颤声道:“九爷……何故还要驾临此地?” 姚八鼎听到九爷二字腿下一软,连忙招呼伙计将天九请到院中,躬身一拜脸色惨白道:“九爷……您的伤全好了?” 天九面沉似水,道:“正是,齐松章何在?” 姚八鼎叹口气道:“他死得冤枉,前些日子被……影子所杀,那影子还扬言寻你,你们可曾碰面了?” 天九暗道这师兄俩倒也算有缘,俱是死在影子手里,只好道:“我已将影子杀了,姚八鼎,前几日要你打造的东西被影子藏在何处?” 姚八鼎听了心下一惊,复又平复道:“被影子一股脑扔进水井之中,不过已被小的捞出,为的就是等你前来取拿。”转头喊道:“老温,将九爷的东西取来。” 不一刻,老温弓背而来,颤颤巍巍走了几步拱手将一包袱送了上来。 姚八鼎眼色稍变,方要开口讲话,却听包袱之内砰的一声闷响,布片四下翻飞,一股浓绿烟雾四射开来。 姚八鼎与伙计躲闪不及,双双挺尸在地,七窍之中流出浓稠血线。 老温的身子在眨眼之前长了两尺,向后翻飞落在屋脊之上四下观望,轻轻笑道:“想不到天字号营出来的当真有些本事,方才毒弹居然不能伤你分毫!” 方才看出老温眼中凌厉之色,加上姚八鼎狐疑神情,便已猜出老温并非泛泛之辈,那包袱之内藏着风险。因此天九早一步便斜跨而出,随即借着毒雾遮蔽纵飞而出,此刻已然在老温身后隐匿。 老温只当天九忌惮毒雾,自然是往后飞逃,取出一柄银光闪闪的青钢弩朝着前方,一旦天九发出任何响动便要扣动机关,将他射成刺猬。 天九凝息屏气,修长的身子如柔蛇一般在屋脊之上游动,长剑轻轻伸出抵在老温后脑之上才道:“老温,你手上的家伙乃是飞字号营里的霹雳万花弩,用来对付在下恐怕是大材小用了!” 老温身子一颤,天九在身后他竟无一丝丝察觉,不过口中还是强装镇定,哈哈一笑道:“九爷果然是好本事,你这声东击西的法子令人防不胜防!” “天罡让你杀我?” 老温轻轻摇头,低声道:“老温收到一纸追杀密令,若可将你活捉赏金千两,且可获自由之身。九爷,你看此种密令谁人不心动,还望你海涵!” 忽然,脑后劲风来袭,天九身子翻滚之时仍是一剑刺出星点,将老温双臂一举刺成重伤,令他双臂之下无法再用。 原本攀爬那处四五支弩箭瞬时钉在屋瓦之上,天九回身一望,只见屋下一粗布少年怒睁双目,手中弩机嗡嗡作响,又是五六支飞箭袭来。 天九动也不动,长剑轻轻一挥便幻出十几道剑影,只听噼啪声响乍起,那些飞箭悉数折断落在四下。 少年吃了一惊,颤声喝道:“天九,我爹爹接到密令捉你也是身不由己。今日一见,你武功盖世,我二人难以匹敌,还请自便,放过爹爹。” 天九冷冷一笑:“你当真好本事,打不过便要求饶,这种面皮倒也少见!再过数年,你恐怕便成了一方枭雄也说不定!我天九从不杀羸弱之人,你算一个,你爹爹勉强也算一个!你去将我打造之物寻来,便饶你们爷俩不死!” 少年闻言脸色忽红忽白,咬牙丢了弩机去后院取来沉甸甸的包裹,铺在地上打开让天九来看。 天九看罢,里面的确是打造的手弩、阴阳剑和弩箭等物,身子轻轻一跃,便如清风一般掠过少年。 少年心下大惊待要开口,包袱非但被取走,天九身影也在大门前一瞬便已不见,不由双眼流泪道:“爹爹,咱们终其一生也不是他的敌手,我苦修十几年……又有何用?” 老温艰难起身,双臂垂在身前,长叹一声道:“天字号营中的天九实乃上上之人,你天资虽是不错,不过即便是再苦修几十年也难以望其项背。这便是命,任谁在天九面前注定翻身不得。今日若不是他并无杀意,咱们爷俩便如猪狗一般被其杀了……” 刘家府上张灯结彩,一派喜庆祥和之气,一猎户打扮青年策马而过,下马之后悄然奔到刘府门前,见一仆人出门张贴红纸,有意无意问道:“你们刘家有何喜事?” 那仆人上下打量猎户,笑道:“刘家老爷今日觅得良婿,明日便要促成好事,小哥可是要送些贺礼?” 猎户轻轻一笑:“那是自然,最迟明日,咱们定然有大礼相送,还请你家老爷好生候着。” 仆人一拱手道:“我代我家老爷谢过小哥,明日定将好酒好菜相候!” 猎户点点头,复又看一眼红彤彤的灯笼自语道:“明夜,老子或能发了横财,好得很!” 第65章 夜袭 说罢急急纵马而去。不足两个时辰,锦城夜色小径之上一众黑影瞳瞳,身上俱都拿着长短各物,轻手轻脚的向刘家府院走来。 临近院门之时,一人低声道:“四下散开,一个蚊子也不能飞出去,此事重大,必须干得利利索索!” 众人听了分成五拨,将刘府前后左右围了个水泄不通,大前的则有十人,自刘家正门闯进,门童惊叫一声:“谁?深夜到此有何贵干?”见来人俱是黑衣蒙面,且手中兵刃寒光闪闪,门童边问边退。 一人低声道:“将刘久利喊出来受死,老子今天要他的命!” 门童听了撒腿便跑,黑衣人中有人搭弓要射,被那人拦下道:“若是无人认得我,便少杀几个,省得惊动京师之地。” 早先那猎户询问之时被天九看在眼中,除了留下几个胆大的门童和护卫,实则刘府之人早在半个时辰之前俱都自地道逃得远了。 门童跑到后院,天九刚好饮尽最后一杯酒,起身伸伸懒腰,而后轻轻挥手,示意其余人赶紧躲藏,自己则起身迎敌,徐徐走到中院,在半月之下拉出长长的斜影。 黑衣人见了立时驻足,一人骂道:“怪不得刘久利如此放肆,原来是你这厮给他壮了胆子,那金龟婿便是你了?” 天九打个酒嗝,叹口气道:“陆大彰,何必如此装束?咱俩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受刘家之托防你来犯,若是知难而退,咱们都不必麻烦……” 突听另一个黑衣人骂道:“你这外乡乱飞的臭虫,老子今日来岂能空手而归?你若识相,跪下给老子磕几个响头,说不定老子心软,教你死得痛快些!” 天九双耳微动,道:“铜头骨?也罢,今夜之战看来是再所难免了。” 说罢抽剑随意摆了个苍松迎客的架子站在那处,陆大彰索性摘下蒙面,笑道:“今日老子并无兴致与你单打独斗,哥几个,咱们长弓张张眼,好教这厮吃些苦头!” 八个人随即取弓搭箭,只听得嗡声大作,八支利箭去势如电破风飚飞。 再看天九却岿然不动,手中剑竟幻出一丈光轮,劈里啪啦之声随即响起,八之箭顷刻间断羽而落,便好似儿戏一般。 陆大彰等人心下凛然,暗付天九用了妖术。铜头骨气急,取下一九尺长弓喝道:“此弓乃是三石之弓,老子看你如何应付!” 说罢手搭三支利箭,弓弦之声响彻大院,铜头骨一声暴喝将箭射出,长弓在长箭离弦之时猝然一抖,三支箭竟在空中划个半弧激射而来。 黑衣人齐声叫好,天九点头道:“你这一手倒也不错了!” 只见他身子飘忽不定,猛然间向后一仰,好似喝醉了一般。 众人只当他中了箭,待要击掌,三支长箭却不知为何倒飞而来,铜头骨慌忙用弓去挡,只见一篷火花炸开,一箭咻的一声斜飞墨色夜空,另两箭则噗噗两声射中两人肚腹,两人一声不吭随即弯腰倒地,再无一丝动静。 陆大彰等人心下大惊,颤声道:“你究竟是何方高人?我与师弟铜头骨,乃是擎天太岁亲传弟子!” 天九冷冷一笑:“擎天太岁乃是世外五老中老不修的徒儿,名头大得很,只不过在我看来俱是虚名……” “你……”陆大彰听了一时语塞,不过眼前之人武功卓绝,绝不在师父之下,如今进退不得、骑虎难下,不由望望铜头骨,低声道:“师兄,今夜之事……咱们该如何应付?” 铜头骨咬咬牙:“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咱们合力也未必是他的对手,也只好服软……” “你们师兄弟商议的如何了?要战便战,若是要走,便留下些东西再走。” 铜头骨听了昂头道:“咱们认栽了!向高人赔罪。”说罢率众人深深一拜,又道:“还望高人大人大量,放咱们一马,日后定当效犬马之劳。” 天九收剑回鞘抱剑而立:“不必等到日后,今夜你等自断一指,且留下字据,日后不再到刘府生事方可离开。倘若日后刘府有事,我自当寻到各位,再一一将你等杀了便是了。” 天九将此事讲得轻描淡写,众人却是听得胆战心惊。仅就方才断箭抛箭之能,想要杀他们任何人俱都轻而易举,心中忐忑不已,纷纷向铜头骨望来。 铜头骨向前夸了一步,道:“此事因我而起,与手下兄弟无关。我看如此,我今夜留下一掌,我等再一同立下字据,立誓绝不再为难刘家,近看如何?” 陆大彰听了噤声不语,天九稍加思量,道:“如此也好。”自身上取了纸张用手一抛,只见那纸张便如生了翅膀,竟在空中飘然飞过七八丈,这才缓缓落在铜头骨脚边。 众人见了此种手段更是心惊,陆大彰轻声道:“师兄,委屈你了。” 铜头骨低头拾起纸张道:“无妨,只怪咱们晦气。”将衣衫褪了露出赤膊口咬刀柄,自陆大彰手中接过一柄利剑,怒目圆睁一声大喝,刷的一声将左手掌斩落。 其余人七手八脚替他止血捆扎,而后铜头骨忍痛以手指蘸血,在纸上立下誓言,不再袭扰刘府,否则全家五雷轰顶云云,其余人也纷纷在纸上蘸血写下名字。 铜头骨拿着血书向天九展开,缓缓放在地下转头要走,却听天九道:“我看你身上纹有狼头,可是西洲人士?”方才铜头骨赤膊之时,天九远远见他臂膀之上纹有狼头,且与他身上那颗颇为相似,只待他立了字据这才问道。 铜头骨一怔,看一眼臂膀上的狼头道:“这狼头我自小便有,也曾问过我娘,据她所讲,我那早死的爹爹便是西洲人士,还一再叮嘱莫要对他人讲起。咱们死都不怕,还怕旁人知晓?” 天九暗道那老妇人定然知道些什么,这才要铜头骨莫要声张,隐在锦城之内躲避,不由道:“我与西洲颇有些渊源,你家老母可还尚在,我有几句话要当面相询。” 第66章 边关守将 铜头骨神色颇为狐疑,上下打量天九许久才道:“所为何事?” 天九招招手,令铜头骨走近,露出自己身上的狼头。铜头骨见了吃了一惊,低声道:“你……莫不是也乃是西洲之人,咱们这算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了。” 天九面色如常,淡淡道:“西洲之大也有汉地一半大小,其中人烟众多,咱们也可能时是友,亦可能是敌,谁又能知晓?也唯有见过你家老娘才能辨别一二。不过你且上下心来,现今可放过你等,之后只要你等不再与我为敌,便不再找你等的麻烦。” 铜头骨虽是砍掉了手掌,对天九却已是五体投地,更加知晓与他为敌并无半分好处,随即回道:“我等败得心服口服,今后定然不愿与你为敌。你若是想见我家老娘,我铜头骨现今便可带你前去,可好?” 天九点点头,将血书回手一抛,便如红蝶一般飞到后院中央落下,道:“你带路便是了。” 一行人出了刘府,几十匹人骑方要离去,却听四面八方喊杀之声传来,数百兵马呜呜泱泱将刘府围住,当头一单手持长刀的将领一声大喝:“呔!哪里来的山贼,竟敢半夜入城袭扰,还不快快弃了兵刃束手就擒?” 铜头骨隐隐识得此人,像是锦城之外的边关守将游墨回,忍着手掌之痛拱手道:“咱们乃是山中猎户,听闻刘家今夜有喜事,特来讨杯水酒喝,并非前来生事,还望游将军明察。” 游墨回咦了一声,哈哈一笑:“你小子居然识得本将,也算得有些路数。不过今夜刘府并无喜事,乃是请君入瓮之局,若不然,你左手掌是如何断的?”转口又道:陆大彰何在?” 陆大彰与游墨回在刘府之中见过数面,被他灌过几次大酒,对此人也是心怀不满,却不知刘久利为何能请得动他为刘府出面,见到数百兵将,刀枪弓箭森森,满面堆笑道:“回将军,小的在此。” 游墨回捋须一笑,道:“你小子对刘府将你辞退之事心怀芥蒂,这才纠集这帮山贼前来报复,是也不是?” 陆大彰见游墨回面色阴沉,不由正色道:“将军言重了,小的便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刘府生事,还望将军高抬贵手。” 游墨回冷哼一声:“你小子牙尖嘴利……倒也无妨,你等若是肯放下兵刃,本将军自会从轻发落。” 铜头骨心乱如麻,此番若是动武,区区二十几人恐是死无全尸,肉手束手就擒,问个抢夺之罪,即便是不死也要被发配极北寒地充军,不由回望陆大彰一眼,又瞧瞧天九,长叹一声方要启口,却觉眼前黑影一瞬,游墨回在马上一声惊呼,那杆黑虎吞口的沉重大刀已被人抢了去。 众兵士吃了一惊齐声发出惊呼,一时间刘府四下如春雷炸响,齐齐看向游墨回那处。只见天九一脸阴冷,则将剑刃横在游墨回脖颈,徐徐道:“你等莫要轻举妄动,你家将军之命在我手中。” 游墨回何时受过此种挟制,便是在边关与异族守将交战之时也从未落过下风,刀下少说也有五十条大大小小的将领之命,不由喝道:“你小子简直胆大包天,你可知挟制本将该当何罪?” 天九剑刃轻轻一抬,游墨回只觉左耳处一凉,天九手中便多出一只肉耳,一股子热流立时淌到面上。 游墨回疼得龇牙咧嘴,低声道:“你……稍安勿躁,稍晚勿躁,你要如何我依你便是。” 天九在其耳边轻声问道:“你可是受了刘久利之托前来对付陆大彰?” 游墨回点头称是,天九又问:“这其中定然是要将我也一网打尽,对么?” 游墨回稍一迟疑,见天九面露阴狠之色,这才压低声讲道:“你便是售卖虎皮之人……你自刘久利手下得那么多银子,若是除了陆大彰还得五千两。他寻到本将,说是银子到你手里,倒不如孝敬本将,又言原本那虎皮便是给本将所买,因此……本将便率兵到此,不想惊扰了阁下,还望海涵。” 天九轻轻一笑,低声道:“算你老实,你要这些兵士让出道路,我与这些猎户有事要办,出二十里地便将你放了。” 游墨回慌忙答应,道:“各将士听令,分列两侧,待本将军将这些……送出二十里地便再回来,你等莫要跟随。” 兵士听了呼啦啦分列两队,天九策马而动,带着其余人等狂奔而走,不一刻便跑出二十里地。 到一处密林外围,天九将游墨回扔在地下,又将耳朵抛还给他,俯身说道:“你回去转告刘久利,这笔账我便记在他身上,待某日得出空闲便要登门拜访,叫他洗好脖子等着在下!” 游墨回默而不语,只是微微点头。 铜头骨骂道:“你这天杀的糟兵!”说罢便要跃下马来动手杀了。 天九冷冷道:“今日老子不想杀人,你等谁也不准动他。若是边关守将横死,那异族岂不是要随意攻城?” 铜头骨听了复又跨上马来,道:“胜者王、败者寇,此刻全凭你老人家吩咐,这便走吧。”说罢拔马便走。 一行人入了密林,又向西山之上行进,只见西山之上古林森森,一眼望不到边际,到半山腰之时天已微亮,天九回头一望,只见千万绿林隐在雾气蔼蔼之中若隐若现,那火红彤日在云海之中轻轻跳动,好一番壮丽之景。只觉胸中阴霾俱被眼前之景荡涤而净,顿觉轻松不已,开口道:“若是只在山上做个猎户也好,你等为何又要到山下生事?” 铜头骨伸个懒腰,道:“山中自然美不胜收,只是咱们觉得清苦,且管不住裤裆里的玩意,也只好带着弟兄下山讨些钱财。昨夜与你交战,岂不也是陆大彰动了刘月心的心思?”转口又道:“陆大彰,这刘月心……你小子莫不是已然尝过了?” 第67章 山寨 陆大彰脸上忽然露出得意之色,舔舔唇边才说道:“似这般小家碧玉,常年窝在深居之中,那思春之心早便飞到墙外去了……” 铜头骨听出陆大彰之意,张口骂道:“你这老色狗,耗费老子如此气力,竟早便被你占了先机!” 陆大彰嘿嘿一笑:“怪只怪这女子春心躁动,小弟也只是轻轻触碰便已是春水泛滥……”看一眼天九又恨恨道:“只可恨这女子喜新厌旧,前些日子便要与我一刀两断,当真气煞我也!” 天九心下微动,暗道也怪不得初见刘月心之时便觉得此女颇有些魅惑之色,原是早便尝过了甜果。此番借我之势将陆大彰赶走便是刘家顺水推舟。不过又怕陆大彰前来报复,这才临时起意令我作刀降住。 不过刘久利财迷心窍,思来抢去给我几千银两心有不甘,这才又暗自将那游将领引来一网打尽。如此看来,这刘久利的手段倒也算是高明,竟将我戏耍如斯。怪也只怪我求财心切。好在刘家暂且搬不得,那些个银两要向他讨回也不是难事。 思量之间,众人已自松林小道之中行出,眼前一处山寨傍山而立,三丈高的石墙之上绿苔斑驳,左右各立着两处塔楼。 马蹄之声回荡在山寨之前的开阔草场之上,两座塔楼窥窗之上有两个身着皮甲的小兵闻声探出身子,见乃是铜头骨带人回寨,连忙回身吩咐守门之人将高大的黑漆木门缓缓打开,发出空旷的吱呀声响。 天九见此阵仗倒也吃了一惊,这铜头骨也并非自己口中的猎户,而是占山为王的头领。乍看山寨的阵仗,这一处地势高耸,前有十几丈深的干沟,里面布满了尖利的乱石,任谁摔落也是九死一生。一座仅容一马而过的吊桥缓缓降落,大队兵马难以同时而过。山寨的石墙之上青苔遍布,且厚而湿滑,显是为防人攀爬而有意为之。山寨之后乃是陡峭山崖,高逾百丈,整座山寨可谓易守难攻,若是驻上百名兵士,便是戍边之兵来了也是无能为力。 铜头骨见天九脸色有变,心中洋洋得意,手指山寨朗声道:“这寨子乃是我那短命的爹爹所建,若是我铜头骨在山寨内死守,莫说是游墨回,便是朝廷大军也未必奈我何!” 天九点点头:“此处倒是个佳妙之地,我看令尊生前应是会些寻龙看山之术,这才令山寨数十年屹立不倒。” 铜头骨听了脸色微变,正色道:“想不到,九爷竟有未卜先知之能,我爹的确留下不少老旧罗盘等物,只可惜死得早了些,咱们一丝丝也未曾学到。早就闻听这锦城周边深山之中有座旷世古墓,若不然早便是我铜头骨的囊中之物。” 天九依稀察觉,这铜头骨之父便是那鹰哥口中大爹,不由说道:“看来令尊之死,便是与那座古墓相关。” 铜头骨一拍大腿,断掌那处传来锥心之痛,张张口才说道:“您还真是料事如神,听我娘所讲,我爹临走之时的确讲起乃是去寻那座古墓去了,之后便杳无音信,自然是死在找寻古墓之事。”此时吊桥落下,铜头骨驱马在前,天九胯下马儿则长腿打颤,小心翼翼过了吊桥。 山寨之内则是石屋林立,俱都是白墙黑瓦。屋舍之间黑石铺地,其中点缀黄绿色如指甲盖大小的玉石,在潮润之中闪着微光,蔓延十里不见尽头。 路上则站满了男女老少,见铜头骨归来,纷纷笑脸相迎,口中唤着寨主恭安云云。有眼尖之人见铜头骨左手那处空空荡荡,不由捂嘴惊诧。 “寨主左手丢了!”一稚嫩童音忽然响起,众人发出轰然惊骇之声。 铜头骨举起左臂哈哈大笑:“咱们技不如人,为活命这才断手,那高人便是九爷,我等心服口服,你等莫要惊异,还不叩拜九爷不杀之恩。” 众人听了更是诧异,自家寨主孔武有力,好似山熊一般,竟败在一身材单薄之人简直不可置信。不过寨主有令,也只好纷纷跪地道:“多谢九爷……” 天九不为所动,在他看来世间所谓跪拜等礼虚妄透顶,便好似猛虎呲牙,看似笑脸相迎,却是要食人性命,简直荒唐至极。 铜头骨见天九颇为冷淡,不由舍了众人,径直引他去老娘那处。在白墙之间逶迤穿行,铜头骨在一处寻常石屋之前停下,下马在屋外喊道:“老娘,铁熊回来了,你且看看我少了什么?” 屋内传来轻斥之声:“你又去山下生事!可是被人割了耳朵?” 铜头骨推门而入,白墙之内竟有一处闲庭小院,院内香气扑鼻,满是兰桂之株,一银发老妇正背身而立,手中水瓢倒出的水线笔直得落在一株暗紫色的兰花根茎之处。 “他是谁?好足的杀气!”老妇并不回头,淡淡地说道、 铜头骨一笑,道:“这位乃是九爷,我等便是败在他的手下。孩儿自愿断掌,以示心悦诚服。” 老妇叹了口气,缓缓转身道:“天九……难不成你爹爹乃是赌徒不成,竟起了如此的名号。” 老妇面色红润,身形挺拔细高,双眼伶俐有神,若不是一头银发,倒也看不出她多大的年岁。手中水瓢不知何时已在一旁水缸之中打着急旋,神态则颇为淡然,即便是儿子断了手掌也不曾有一丝波澜。 方才老妇抛送水瓢的手法天九俱都看在眼中,心知眼前老妇并非寻常妇人,手下暗器的功力在江湖之中可算得上乘。加上铜头骨断掌并未扰乱她一丝心神,更是加了提防,随即回道:“人之姓名也只是虚设,便如你家铜头骨,手掌岂不也被轻易断了?” 老妇闻言脸上一紧,冷冷道:“我曾听我那短命的夫君讲过,在京师之地有天罡之流,其下杀手以天字为首的武功奇高,可杀人无形,便如鬼魅一般。铁熊败在你手中倒也算不得亏,对么?” 第68章 霹雳火 天九不为所动,愈加笃定眼前老妇多年前也定然是江湖中人,回道:“老人家竟也对天罡有所耳闻,在下也不必再加隐瞒。晚辈之前也曾是天罡中人,不过前些日子得罪了天罡,已然脱离……” “哈哈……原来只是死人一个罢了……”老妇面色忽白忽灰,眼神之中闪过一瞬杀机,天九俱都看在眼中。 铜头骨不解,问道:“九爷武功超群,在我看来不啻于世外五老,怎么就成了死人?” 老妇眼神一凛,道:“天罡之事我也曾对你讲过,便是惹了阎王,也不可招惹天罡。今日你竟将天罡叛逃之人领到寨中,可是要毁了咱们?” 铜头骨一笑:“天罡又如何?” 老妇冷哼一声,指着天九斥道:“咱们与你天罡也曾有世仇,二十年前我与铁熊的爹爹自西洲……”话到嘴边又戛然而止。忽听砰然一声爆响,老妇双袖之中冒出两团青烟,一蓬火雨喷薄而出,天九暗叫一声不妙,急忙矮身急转。 只听噼啪之声乱响,后背传来钻心刺痛,竟中了十几颗暗器。幸好身上背着断意剑护住了心肺等脏器,十几颗暗器俱都射中肩头,虽是极痛,却也无性命之忧。 铜头骨瞠目结舌,娘字还未出口,老妇又是信手一抄,漫天的针雨闪着奇诡的白蓝之光罩了下去。 再要闪躲已是不及,天九急忙运起神灯照经内功抵御。老妇嘴角一咧,看似便要得手,却见天九周遭猛然亮起淡黄色光晕,针雨猝然触及即刻哗的一声悉数弹飞,不由得略微一怔。 便在这一瞬之间,老妇眼中闪过一道白光,只觉双臂略微一震,咽喉那处轻轻一凉,天九已然面色生冷的站在面前,且断意剑横在下巴之下好似银蛇盘颈一般。 “此剑是……是……”老妇声颤不已,铜头骨慌忙道:“九爷手下留人,我老娘人老眼花,行事也极为疯魔……切莫动手,切莫动手……” 天九肩头鲜血直冒,咬牙道:“你这老妇倒也有几分本事,方才所放暗器竟用了火药,难不成你乃是西洲霹雳火的门下?” 老妇面色一紧,接着咯咯一笑,道:“你竟也知晓西洲霹雳火的名号?” 天九见老妇并无畏惧,索性将剑收了,道:“据我所知,四年前天罡携了重金,三番五次向西洲霹雳火寻求火器图样,怎奈门主西门胜屠为人执拗,简直水火不浸硬是不交。这才命我去西洲霹雳火派中杀之……” 老妇双眼血红,喝道:“你将他杀了?” 天九摇摇头道:“算那西门老儿命大,亦或是我露了行踪。我到西洲之后不久,他便将图样交出。不过,顶多再给我两日,我便可将其杀了。这老儿每隔半月便要去祖林那处祭拜,几乎雷打不动。那处四下立满了西门家的墓碑,他的火器投鼠忌器,自然心有顾忌,我要杀他简直易如反掌。” 老妇好似松了一口气:“西门胜屠也并非只火器上的功夫,他一手霹雳大悲手已臻化境,你那时也就十几岁的年纪,谁杀谁尚未可知,口气当真不小。” 天九仔细看了一眼老妇,心中好似有些明了,问道:“你和西门胜屠眼眉之间竟有九分相像,且身形都是细高,依我看你二人只怕是兄妹!” “你……”老妇听了心神大震,双唇惨败颤动不已,许久才说道:“天子号的双眼果真毒得很,想不到我西门胜英在这西南边陲山寨之中隐了二十年,竟被你轻易察觉。当真是天要亡我……” 天九取出金疮药,对铜头骨一招手。铜头骨随即会意,现今母子二人合起来也不是他的敌手,只好乖乖上前为他撒药止血。 肩头之上撒药之后血流稍缓,那火辣辣之痛轻了些许,天九这才吐出一口浊气道:“我已离了天罡,自不会轻易杀人。方才你对我杀气冲天,若不是闪得快一些当真要死在你的手下。若按以往,方才那一剑便要你头身离断,血流当场!” 铜头骨急忙道:“多谢九爷不杀之恩!我娘也是一时糊涂,并非有意为之。” 西门胜英啐了一口,骂道:“想不到我家铁熊今日变为狗熊,你当为娘怕死么!天九,你尽管来杀!” “三千两……”天九收剑伸手,又道:“我杀人便是三千两,你若出得起便杀,若是出六千两,你二人也可一同赴死。” 铜头骨满脸堆笑:“老娘,我自然不怕死,我只怕您老人家先我而去,为儿的难尽孝道。” 西门胜英闭目一笑,道:“你这油嘴滑舌倒像极了你家舅爷,我们兄妹二十年不见,他定然以为我早已死了,这才时时祭拜。 ” 天九心知她西门胜屠极为思念,故意说道:“也怪不得他每次去都要向碑位最低的那座坟包祭拜,有时……”天九讲到此处故意不讲。西门胜英听了急急问道:“他说什么?” 天九冷冷一笑:“方才你讲到你与夫君自西洲……便突施冷箭,我自然也无法讲下去。” 西门胜英眼珠转动,斜眼向铜头骨看去。铜头骨连忙道:“九爷身上也纹有一颗狼头,说是与我身上的相仿,便讲我乃是西洲人士。我不知道狼头来历,这才回寨找你相询。” 西门胜英面色涨红,脱口问道:“在何处?” 天九道:“在掌根处。” “这绝无可能,你定然是天罡来的奸细!你回去禀告天罡,我家死鬼早变死了,大古墓之处也无处可寻!”西门胜英讲到此处好似恍然大悟,忽然又道:“不对!你手上宝剑乃是……乃是断意剑!它……如何会在你手里?” 天九笑了笑:“你家可曾养过也一头黑面巨熊?” 西门胜英听了更是抖若筛糠,喃喃说道:“黑将军……黑将军!你怎么会知道此事?它在何处?你定然已去过古墓,为何还要寻咱们母子,你要作甚!” 第69章 西门胜英 天九沉了沉才道:“自然是在那座古墓之中,他究竟是何人?姓谁名甚?” 西门胜英面色愈加难看,眼珠在眼眶之内胡乱窜动,喝道:“那座古墓乃是他历经万难才寻得,连自己的婆娘都讳莫如深,你不愿讲便是要独得古墓巨宝,当真令人齿冷。” 天九轻蔑一笑,道:“讲来讲去,他也只是鸡鸣狗盗之徒,不仅害得自己枯死墓中,便是那些同去的帮手也化为枯骨,你还要在此耻笑他人,这才令人可笑。” 西门胜英听罢目中浊泪翻滚而下,灰白双唇翕动不已,好似低吟又好似哭诉。 铜头骨见了心中伤悲,上前宽慰道:“咱们母子相依为命,早便当爹爹已然死了,如今得了确信,你也莫要太过伤心……” 西门胜英听了嚎啕大哭,骂道:“铜绫智,你这杀千刀的,害得我们母子好苦!你死了托个梦给我也好,为何这二十年来杳无音信,随意将我们母子弃在这荒蛮之地,待我到了地下,定将你撕得粉碎!” 天九心道原来鹰哥口中的大爹唤作铜绫智,这与铜头骨之名相比可谓悬殊,一智一莽。这铜头骨随了西门胜英无疑,铜绫智能在古墓之中活到最后,且尚能教授鹰哥武功,可谓机关算尽。铜头骨数次谋面都是莽夫行径,与他老子当真差得远。却听铜头骨怯生生的问道:“我爹……死在何人之手?” 天九回想起古墓之中凶险之境,至今还心有余悸。如今西门胜英已将自己身世讲出,也不便隐瞒此事,自然要将鹰哥认父之事隐去,启口道:“他并非死在他人之手,而是那墓中藏着三只凶兽,且机关重重,他深受重伤腿不能行,便枯死在其中。” 铜头骨听了脸色黯然,暗道自家老子死了,连个仇家也未曾留下,当真窝囊。 西门胜英渐渐平复,脸色虽是难看,口气却已变得寡淡,问道:“那断意剑是从何而来?” “你自然知晓这断意剑的主人是谁?”天九反问道。 西门胜英眼神闪烁,似是欲言又止,缓缓道:“我自然知晓,断意剑乃是秋白剑客的佩剑,他也死在了墓中?” 天九隐隐觉察其中有些蹊跷,却也无法讲出,有意无意地说道:“他……哎……居然死在……” 西门胜英双面含泪,脱口道:“被他杀了?” “谁?谁会杀他?”铜头骨忍不住问道。 天九轻轻一笑:“秋白剑客应是死在你们口中黑将军巨口之下。不过这事便奇了,秋白剑客应是与你家铜绫智同去墓中,为何又死在黑将军手里,难不成是自相残杀?” 西门胜英身子一抖,颤声道:“他们……定然是到了绝境之中……黑将军终归兽类,发起狂来六亲不认。” 天九佯装信了,点点头道:“我只是不甚明了,据我所知,秋白剑客乃是清高之人,且屡行仗义之举,为何会随着你铜家进墓盗掘?” 西门胜英转过身身子自语一般的道:“老妇不知,不知……” 天九心道你这老妇心中绪事繁杂,二十年前铜绫智如何领人进墓好似禁忌一般,这其中定然还有不少隐情。只是今日之事已了,无论我是不是古风吟,都要去西洲国走上一遭。所谓灭门之仇、杀父之恨,我心中毫无波澜,这去不去又有何用? 西门胜英转身缓缓进了屋子,铜头骨心中并无太大悲伤,开口道:“九爷,如今你身世已明。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今夜便在寨里安榻,咱们不醉不休,如何?” 天九听到“醉”字心中微微一动,道:“烈酒才好……” “烈酒、好肉、女人!我寨子当中样样不缺!” 铜头骨好似来了兴致,吩咐左右煮肉上酒,又在两人耳边低语了几句,这才拉着天九走出院子。 两人行沿着寨墙圈行,墙上火炬数目众多,将寨子映照如昼。那寨墙之上足有五十余个哨位把守。每个哨位配有两人,一人持长兵,一人持长弓,望向无边黑幕,显得防御极为森严,并不输于军营要塞。 铜头骨显摆山寨之坚之后,又领着天九向西行了半里,那处有一处平坦土坡,上面立着一处不大的红墙院子。周边松柏林立,遇风沙沙作响,好像女子耳语一般轻柔。 院内灯火通明、香气四溢,堂屋之内两边各放着两张红檀长桌。其中上座两张桌子之上,两只铜锅之下火炭呼呼而燃,锅内冒着咕咕白气。还有两名妙龄女子蹲坐在一旁温酒。 铜头骨伸手一指,天九并不迟疑坐在东面桌前。 温酒女子身形婀娜,路过之时体香如兰,起身道了一声万福,温声道:“小女子爱莲见过大爷。” 天九并不理会:“倒酒。” 爱莲脸上并无不快之色,依言倒满牛角杯,天九举杯道:“承蒙款待,干!”说罢一连三满杯烈酒下肚,热气倏然升腾起来。 爱莲则在一旁择机喂肉,两人风卷残云一般,一人一坛烈酒喝得干干净净。 铜头骨已然大醉,侍奉他的女子将他扶起,亦步亦趋的走出屋子。天九脸色红润,却也只是七分醉意。此时肉虽仍有半锅,那酒却无了,自觉索然无味,起身便要出门。 爱莲上前软声道:“寨主吩咐了,咱们便在东厢房安歇,小女子好生伺候大爷……” 天九摇摇头,道:“随你……”说罢推门而入,一头扎在软榻之上。爱莲连忙进屋,为天九脱了鞋袜,又端来温水为他洗脚。她双手细长无骨,揉搓之时极为小心,天九只觉双脚舒爽,不由道:“你的手法倒像极了一个人。” 爱莲轻轻一笑:“定然是你的意中之人。” 天九听罢一阵酸楚袭上心头,那时每当入夜一身疲乏之时,青麻便烧水替他洗脚,难不成也如爱莲一般,只是逢场作戏?不自主问道:“你甘心为我洗脚,心中可有何怨言?” 爱莲怔了怔,上手微微一顿:“大爷要听假话,还是实话?” 第70章 西行 天九心下略微惊异,暗道这女子不似寻常烟花娼妓,不由道:“自然是实话。” 爱莲面色微红,轻笑道;“九爷生得俊朗,小女子平生仅见。便是那铜寨主都对您百般服帖……奴家更是钦佩不已,因此能为九爷侍奉洗脚乃是天大的福分,自然是甘心情愿。” 天九听了心中竟生出几分快意,脑中却想起影子的话,随即冷冷回道:“你这些话倒像是假话。似你们这般烟花女子,又有几个是自愿为之?” 爱莲听了目中泛泪,许久才道:“大爷讲得对极了,爱莲也曾是正经人家的女儿,只因家道中落,爹娘无奈,这才卖身青楼。这些年来也见过了人世沧桑,唯有今夜对大爷……是心甘情愿。”说罢取来锦帕为天九擦干双脚,又取来盐水让天九漱口。 天九念起青麻心中又起波澜,索性闭目不去理她。又过片刻,一阵香风袭来,爱莲轻手上榻,伏在天九耳边细语道:“九爷,你此刻可愿要了奴家?” 天九心中烦乱,却也起了春水涟漪,口中却道:“要你作甚?” 爱莲一手环在天九脖颈,胸前那两团温热紧紧贴在后背,呓语一般的道:“你莫嫌奴家身子脏,今夜全是自愿,还请九爷成全……” 天九小腹之中竟生出热意,只是一昧强压,反手点了爱莲的穴位令她动弹不得,回头却见爱莲光洁如玉,竟是一丝不挂,身上每寸肌肤就好似乳白脂玉。又加上她层峦峰起、异香飘飘,小口微张、杏眼迷离,口中娇娇滴滴:“九爷,你见我这般光华,竟也不动心吗?难不成的你的心是铁打的?你的长枪乃是泥捏的不成?” 天九听了胸中起伏,恨不能一口将爱莲生吞,连忙暗自运起神灯照经,令自己心智清灵,这才开口道:“爱莲,你当真是人间尤物,竟比我家娘子还要妩媚一些。”说罢伸手抚在爱莲后背,只觉滑腻如缎,又开口道:“我之心,乃至整个身子俱是铁打的……” “那便要奴家来试……什么铁打的,早晚化成水……” 爱莲语调轻挑魅惑,天九听了双耳便如火烧,就连神灯照经也懒得运了。 “你当真要我?” “自打初面相见,便想要你……” “我原本打算这便出寨,此地兴许再也不回,即便如此,你仍是如此想?” “嗯……那又如何,便是与你朝露之情,也胜过一世为奴,九爷,你来……” “你……”天九不知如何应答。只听爱莲一声轻哼,软榻之上春光大泄。 屋外虫鸣戚戚,伴着两人喘息之声在夜风之中缥缈。 天已蒙亮,天九已然纵马出寨,唇齿之间余香盘绕,爱莲那娇羞模样挥之不去,不由自语道:“青麻……爱莲……我为何今夜轻易失守,此事当真奇怪……” 天亮之时天九已然回到刘府,门前一白发老奴正翘首望来。天九倒也认得此人,乃是刘府的老管事,姓安名顺,安排过天九起居之事。 安顺见天九纵马而来,一脸阴冷,向前挪了两步深深一拜:“九爷,老奴在此恭候多时了……” 天九见门前车马之印杂乱,且车辙之印较深,纵下马来道:“刘久利可是连夜逃了?怕我取他性命?” 安顺双腿打颤,又是一拜:“九爷的本事老奴也曾有幸见识,我家老爷自知对不住您,这才无颜相见,携老小去了别处,只留老奴守家,也是为等候九爷。” 天九念在安顺曾照顾自己,也不愿纠缠,问道:“可是为我留了银子?” 安顺听了喜笑颜开,竖起干枯的拇指夸赞道:“九爷料事如神,的确是留了五千两银票,也可谓是言而有信,还望……还望您大人大量。”说罢将银票颤巍巍地递了过来。 天九也不推脱,接过银票之后平地翻身一纵飞落马背,道:“我与刘家已然两清,今后再无瓜葛!”而后策马而走,去钱庄取了二百两纹银在身,出城之后直奔西洲国而去。 胯下之马脚力上佳,日渐偏西之时已然行了四百里,只听气喘吁吁,身上大汗淋漓,再若疾行恐是累死,天九勒马慢行,天黑之前寻得一平原小镇投宿。 镇子不大,只百余户人家。镇外挂着一角褪色旗子,上面写着客栈二字,天九见了直奔而去。 店家小二乃是一瘦高的老汉,见了天九招手道:“客官一路劳苦,可来店中饮酒歇息……” 天九上次去西洲国之时便打尖住过此店,店中烧酒虽是粗劣却也浓烈,这才不自主赶到此家。 那老汉看清来人连忙上前牵马,一脸褶子堆叠起来,殷勤道:“我说白日里喜鹊迎门,原来是贵客驾临!” 这些个店家小二记性都不会太差,上次天九在店中一连饮了两坛烧酒,临走还多给了一两银子,那便愈加记得牢固,心中更是发起欢喜,回头朗声道:“掌柜的,备酒!备酒!” 天九闻到酒香,一路疲乏便自消失殆尽,择个空桌兀自饮起酒来。 小二也不多问,三斤牛肉、五斤鲤鱼焙面上桌,又去搬来一坛烧酒。 店内客人见天九背负长剑,乃是江湖中人,不敢直视,纷纷草草完事悄然离去。 不一刻两坛烧酒下肚,醉意猛然袭来,天九撇了一两银子去了后院客间倒头便睡。 这一夜睡得深沉,却也发起梦来。梦里他又回到那间木屋,屋外白雪皑皑,屋内火炉冷清,周边都结了厚冰。 “青麻!青麻!你怎地不烧火?” 只听屋外传来北风呼啸之声,天九推门而出,青麻一身单衣站在雪地,冷冷的道:“爱莲好,还是我好?” 天九苦笑,道:“你们如何能比?” “为何不能相比?我俩都为女子。依我看,爱莲较我好得多了,若不然你怎会和她行那云雨之事?” 天九语塞,张张口讲不出话来,许久才诺诺道:“你骗我在先,我才如此,此事你不可怪我。” 青麻听了仰头冷笑不已,质问道:“你如何知晓我骗了你?” 第71章 慕氏奇剑门 天九听了更是讲不出话来,目中径自流出泪珠,却听青麻又道:“我陪你在这极寒之地受了那么多苦,为你做了那么多事,身心俱都给了你,你好比是一介之囚,你来讲讲,我如何骗你?” 天九只觉浑身冰冷刺骨,往前一步道:“我好想你……” 青麻脸色清冷,继续道:“你想我什么?你只是想我的身子罢了,便好像你昨夜对爱莲一般!”说罢拧身便走。 天九抬脚便追,却只觉腿脚沉重,总也无法飞奔,眼睁睁见她隐在远处雾霭之中。 咚咚咚! “店家!店家!” 天九头痛欲裂,隐隐听到前院有人敲门,推窗望向屋外。此时天际微明、红阳低垂,清晨便在不久之后,暗道此时有人打尖住店定然非寻常百姓,不由起了警觉,赶紧起身取了家当隐在房梁之上。 店家小二睡眼惺忪,随手抹去眼角黄泥,磕磕绊绊走到门前应声道:“来了,客官,稍安勿躁,莫要搅扰了他人沉眠。” 随即吱呀一声响,枣红色木门徐徐展开,迎面站着八个负剑的江湖人士。其中六男两女,打头的乃是一灰须白面、身形瘦高的的中年汉子,拱手低声道:“店家,我们连夜赶路人困马乏,好容易寻到你家客栈,还望海涵。” 回头对一青年剑客一脸肃穆,低声道:“一柏,凡事不可鲁莽,若是那人便在此间住店,如此动静岂不是打草惊蛇?” 青年剑客不以为意,摸摸剑柄之后冷冷道:“咱们还怕了他不成?若真是碰面手底下见真章!我慕一柏保管要他剑下求饶!” 店小二唯恐两人吵将起来,连忙侧身一让,道:“还请诸位英雄入内,我去烧些茶水,上些酒菜为诸位洗尘。”众人听了不再言语,一一轻身进了店内。 天九虽是听不真切,却隐隐听得那青年剑客自称慕一柏。慕家且用剑的江湖门派,除了秋白剑客所在的慕氏奇剑门哪里还有别家? 复又看一眼断意剑,暗道此事巧得很,我在山寨之中显露断意剑,又在此刻偶遇慕家,且看情形应是追逐什么人。无论如何我须小心些,不可与他们谋面,这便悄悄走了便是,省得节外生枝。 想到此处,天九轻身跃下,留下一两银子之后翻窗而出飘飘然落在后院之中。 方走几步,却听身后小二叫道:“客官何故跳窗而出?可是要……可是要……” 天九暗道不妙,前院随即传来嘈杂脚步声响,此时再要遁走恐是慕家之人定然紧追而来,只好站在那处淡淡道:“银子已留在房内,我偏好走窗,又如何?” 此时慕家人等已然全数奔到后院,领头之人上下打量天九,眼神忽的迸出凌厉之气,朗声道:“我乃慕氏奇剑门掌教慕春雷,敢问阁下贵姓?” 天九一扫慕家来人,只见八人俱都神情冷峻、双臂紧绷,其中六男八女、两老六少,显是有备而来,不由客客气气的回道:“在下姓马,单名一个青字。” 慕春雷眼珠一动,哦了一声:“我看阁下包裹之状乃是一柄长剑,可是西陲边关万星剑门下的马家子弟?” 天九心道,万星剑门下俱都是强人贼子,较天罡虽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在江湖之上的狼藉名声却不遑多让。不过此刻也不容他迟疑,随即回道:“回慕掌门,在下的确是万星门弟子……”话锋一转:“据我所知,万星门与慕氏奇剑门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平白唤我何事?” 慕春雷见他语气不善,即便是众人来围也毫无惧色,不由心下嘀咕,此子如此镇定,并非善类,打个哈哈道:“咱们两派之间自是并无仇怨,只是……只是昨日有人潜入我派,盗走了本派至宝,其身形与阁下极为相似,情急之下这才冒昧相询。” 天九面上一僵,怒道:“你家丢了宝贝与我何干?身形相似之人何止千万?我看咱们两人身形也极为相似!兴许是你派中有人监守自盗!” “好个大胆的小贼,竟敢与慕家如此讲话!你这是活的腻了!”慕一柏仓啷一声豁然抽剑,三两步便冲到近前。 其中一名女子待要阻拦,却被慕春雷以眼神制止。慕一柏如同得了圣命,虚剑一指:“快快将包裹打开来看,若不然,莫怪我慕一柏剑下不留神!” 天九轻轻一笑,道:“娃娃,你不是对手,还是请你家掌门亲自来验。” 慕一柏勃然大怒,轻斥一声:“找死!”唰的一剑便刺到面门,剑势奇快无比。 天九倒有些轻敌,这一剑险些得手。幸好脚下灵动,也只移出半尺便已闪过。 慕一柏嘴角含笑,此剑虚实难分,无端的化刺为横,直奔腰际而来。剑到此处跳也不是,蹲也不是,眼见便要将天九拦腰斩断。 众人却只觉眼前一花,天九猝然间僵直扑倒。慕一柏十成内力施为,满心以为一击必中。此时长剑落空,身子被剑势带起,向前扑了两步。 慕春雷暗叫一声要遭,连忙抽剑上前。只见慕一柏咽喉那处一团火花砰然炸响,慕春雷扯住慕一柏,两人噔噔噔退了四五步才堪堪站住。 慕春雷只觉手臂发麻,剑身发出嗡鸣之声震动不已。众人见了吃了一惊,若不是慕春雷出剑相救,慕一柏此刻便成一具死尸。 天九身子并不停顿顺势跃上屋顶,见前院拴马桩那处有八匹骏马,其中一匹白毛如雪,几个起落便落到马背之上,一剑挑开缰绳催马狂奔而走,只剩小道之上一溜黄烟。 慕春雷随即飞起追来,上马之时哪里还有所谓马青的影子?不由破口大骂:“小贼,哪里逃!你等快些!”沿着黄烟一路追去。 剩下七人这才自院墙跳出,纷纷上马去追,只剩一名妙龄女子愣在那处,急急喊道:“雪儿哪里去了?” 年纪较大的女子连忙勒马,失声道:“那小贼偷走了雪儿!快上马,咱们一同去追!” 第72章 白马奔驰 那女子眼眶泛红,跳上马背之后泣道:“娘,我看那人武功高强,便好似鬼魅一般,咱们即便是追上也未必降得住他。” “溪儿,咱们好容易有了你爹爹的讯息,即便是不敌也要拼上一拼,若不然……”话未讲完已然是泪眼婆娑。 女子小嘴一瘪连连点头,宽慰道:“若是那人果真拿了断意剑,溪儿便是死也要和他搏命!” 庭院深深,落叶仍是微绿。 一面皮极为白皙的女子满脸倦容,正在屋檐之下仰望西边微白的天际。她的双眼并非黑白而是蓝晶之色,远远看去似是幽蓝宝石一般的夺人心魄。 此时骄阳初升,一缕光照透过鳞云射在她倾国之面,头顶的飞凤珠钗轻轻抖动,数颗泪珠儿无声滴落,口中喃喃道:“草地上的花应是败了,草儿也应是黄了,平地里起了寒气,阿爸阿妈莫忘了添件披风……” 院子西面屋门轻轻打开,发髻高耸的侍女打着哈欠踏步而出,见那女子一袭白衣,背着她亭亭而立望着西面发呆,不由轻声说道:“主子,往年这时,咱们定然是要随着王爷们驰骋草原古林,打狼猎鹿,那时候别提多畅快了!” 白衣女子破涕为笑,转头嗔道:“你这丫头!还记不记得有一回……咱们碰到几头野狼,你的马儿惊了,将你甩将下来。也算你倒霉透顶,小脚挂在马镫之上,被马儿拖着跑出半里多地,火红的罗裙都褪到脚跟那处了,露出……” 侍女听了面上一红,捂面说道:“羞都羞死了!也幸好那日是金昭将军陪同,不然丢了脸面是小,小命都没了。” 白衣女子听到金昭二字神色黯然,许久才道:“临走之时他骂我是贪慕虚荣野蹄子,至今犹在耳边。骂便骂了,又能如何?” 侍女听了暗自垂泪,上前软声道:“公主,他怎会不知皇命难违?他也只是故意如此说法,好令你对他绝情罢了……哎,想来十年已过、物是人非,恐怕咱们有生之年也无法回乡了。” 白衣女子闭目流泪,却听院外有人道:“太子驾临……” 一人龙行虎步极快地昂首而来,见白衣女子泪眼朦胧,叹了口气道:“你这又是何苦?我堂堂当朝太子,继承大统之后便立你为后,到那时你便是万万人之上,统领后宫,你还不满足么?” 女子止泪,摇摇头转身便要进屋。 太子紧走了几步扯住她的衣袖,一把将她拉进怀中,一股异香扑鼻而来,他眯了眯眼才道:“嘉儿,这几日我忙于公事,对你日思夜想,难不成你对我未有一丝丝挂念?” 女子动也不动,兀自道:“我在这处深宅之内独居,你也只是每月来上一次半次,我挂念你又有何用?我便好似笼中之鸟,简直毫无趣味。” 太子听了面上一喜,暗道既然有怨,便是也夹着爱意,不由讨好般的道:“也怪本王俗务缠身,根本就是分身乏术……”继而环顾四下,见侍女早便识趣的躲到自己房内,侍卫也在院门外守候,这才又低声道:“父皇年老体衰,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我若是不做些完全的准备,若是某日他驾崩而去,我太子府势必成为众矢之的,” 女子点点头,眼目如星点一般,仰面道:“我也知你日夜操劳,只盼你早日登基,号令天下……西洲国可有何消息?” 太子听了更是喜不自胜,将女子抱起走进屋内,轻轻放在床榻之上才道:“我若此时讲了,怕你再无兴致……” 女子面上一红,颤声说道:“你讲了便是,嘉儿定然竭尽全力侍奉太子。” 太子听罢魂都飞去了女子眼中一汪春水之中,连忙道:“探子上月来的信,太子骨力达被人杀了……” 女子听了悚然一惊,愕然道:“大哥被人杀了?是你家皇上差人杀的?” 太子面上一僵,道:“什么你家我家的,父皇自然不会如此。十年前你前来和亲虽是被人所拦,西洲国却出了变故。骨连维篡位你父之后,随即向我朝送了降表,且年年上供。两国已然多年未曾征战,父皇为何要杀死他国太子?这与理不通。” 女子若有所思,沉了片刻才道:“我阿爸阿妈可有消息?” 太子轻轻一笑:“依旧被囚在漠北荒滩之地,只不过……” 女子一脸慌张,连忙问道:“你讲……” 太子叹口气:“唉……骨力达一死,你家大伯自然将此事怪在他们头上,我只恐会对他们不利。” 女子双眼凄迷,起身搂住太子腰身道:“还望太子保我父母性命,奴家定然感恩戴德,终生忠于太子。” 太子一脸怜爱,将她轻轻扶起,在其额头之上亲了一口:“你且放下心来,我已命人传令西洲密使,骨连维定然不敢动他们一指头。” 女子笑中含泪,道:“多谢太子,你来……” 两人相拥倒在床榻之上,太子呓语一般的道:“我的心肝,你可知寡人多想要你……” 一抹白影如雪,在黯黑色山脊之间飘飞。 天九咧嘴大笑,俯身轻抚马脖:“好马!好马!我天九御马无数,你乃是首屈一指,快哉!” 白马似是听得懂了,四只马蹄更是疾纵,便如一道白电狂奔向前。马背周围之景已然看不真切,便如幻影一般。天九方要勒勒马缰令它慢些,却听马儿一声嘶鸣,后腿猛然上撩,直将天九送上半空。 这一变故委实太快,天九回过神之时身子已距山崖三丈开外,脚下则是黝黑的万丈深崖,连忙掏出绳标向白马抛去。 谁知白马往后疾退,马鼻甩了甩,喷出两缕白气,那绳标鞭长莫及扑了空。 天九目瞪口呆,身子已然掉落,耳边好似传来白马讥笑之声,不由骂道:“你这畜生成了精!居然害老子,你等着……”耳边却已传来马蹄哒哒之声,身子呼的一声直冲而下。 第73章 被捆 山崖之下白雾升腾,好似坠入云海之中,冷煞之气将身子紧紧裹住,双眼也是难以睁开,只剩两道缝隙。 冷气如刀却趁机窜进眼目之中,天九只觉刺痛难忍流泪不已,暗道白白死在此处岂不是冤枉,甩动绳标向两侧黑影处抛出,接连抛了三回均是无功而返。 此时身形已然是坠如流星,大喝一声抽了短剑在山壁之上猛然刺去。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短剑应声断为三截,身子却也轻轻一顿,也恰在此时一团黑影便在头顶,转瞬便化为黑点,绳标又是落空。 眼见白气稀薄,已看到崖底白石森立,天九暗道不妙,只好胡乱的抛出绳标,好巧不巧挂在一处崖柏之上。天九心说有道是坏人活千年,老子又死里逃生。 却怎奈那崖柏乃是死物,早便腐朽不堪,只听喀拉一声脆响应声而断,身子依旧坠落而下。 不过下坠之势减去了五六成,天九翻身向下砰的一声撞在一处凸岩之上,直撞得眼冒金星,半空勉强使了一个鹞子翻身,却又被一柏树枝子缠住足踝,随即摔了个倒栽葱,一头撞在山岩缝里的厚泥之中。 一声闷响传来,猝然惊起一大片休憩的黑鸟,一时间乌云压顶,唧唧乱叫的飞向崖端。天九只觉昏天黑地,吭也未吭便昏死过去。 此刻身子倒立,只留两条细长的大腿在外,自骄阳中天至黑影朦胧足足昏睡了四五个时辰还未醒转。四五只硕大的山狼自下风处闻味而来,只见一双腿卷曲在石缝之外,在远处静静看了片刻,头狼这才缓缓靠近。 天九裤子已被撕成布条,一双腿上满是擦痕血迹,头狼耐不住上前便要啃咬。只听得嗡的一声弦动轻响,一支利箭破空射来,夺地一声正中头狼双目之间。 头狼发出一声凄厉哀鸣,双腿发动仍是要逃,只是头先于身子而亡,奔了两步便扑倒在地,其余山狼见状纷纷逃了。 远处传来嘈杂人声,十几团火光不住跳动。 只听一人道:“爹爹射术果真赛过李广,百步之内简直不留活口。” 一人轻笑道:“你少在此处拍老子的马屁,昨夜鲁莽之事还未家法处置。” 一娇嫩女音如灵鸟穿过云际,道:“二叔可不能怪罪哥哥,我看那人已然被雪儿摔死在那处了。” 不一刻火光如昼,众人纷纷到了天九这处,原来是慕氏奇剑门悉数追来。见他只一双腿一动不动,队尾有两人上前将他提起放到山石之上。 慕春雷连忙上前点了天九七大穴道,又取出蛇皮绳将他紧紧捆了,这才俯身一探鼻息。只觉他喘息平稳有力,且有灼灼热气,不由咦了一声,啧啧道:“这小子果然非同小可,百丈之颠落下居然毫发无伤!” 众人听了无不惊骇,慕一柏将信将疑,上前一探心脉,咚咚咚有力颤动,不由起身踢了大腿一脚,仰头看看山崖之上惊异道:“此人属猫的不成,若是换做我早成了一滩烂泥了!” 慕春雷轻斥一声:“胡说八道!既是未死,这便搜上一搜,待其醒来再来询问。” 慕一柏将其身子翻了过来,自背后抽出长剑,撕开布裹一瞧,慕春雷与年纪稍大的女子异口同声道:“断意剑!” 慕春雷看向女子那处,颤声道:“大嫂,咱们功夫不负有心人,今日总算是寻到了!一柏,快将断意剑拿来给你伯娘!” 那女子目中含泪,嘴角却含着笑意,接过断意剑后抱在怀中喃喃道:“秋白……我只当你已然回到我身边了……” 说罢清泪长流,将少女揽在怀中轻声道:“这便是我对你日日提起的断意剑,你爹爹当年用它打败无数江湖高手,得了秋白剑客的美名,在百器名门榜剑客排名之中也可排在前五之列!” 少女双眼生光,边泣边道:“这便是断意剑……这便是爹爹的佩剑……我们找的好苦哇!” 慕春雷长吁一声:“苍天庇佑!总算寻到本门镇派之宝!大嫂,此处山狼众多不宜久留,我看咱们还是寻个安适之所从长计议。”女子点点头,双臂依然紧抱断意剑,一干人等极快的离开此处,向山上行去。 这一酣梦太过恬适,天九足足睡了七个时辰才悠悠转醒,睁眼见到白色帷幔,暗道这是被人救回何处?方要开口询问,却听一声冷哼:“你小子,终是醒了!” 天九只见一灰衣持剑的青年汉子站在一侧,笑道:“你们慕氏奇剑门当真是阴魂不散,平白将我绑了是何用意?” 那人冷面道:“你少废话!老老实实地躺着!”向门外喊道:“五师弟!去将师父他们唤来,这小子醒了!” 门外有人应了一声,不一会慕春雷、慕一柏与另两名母女疾步而入。 慕春雷对守在床边的弟子肃然道:“若池,你与其余弟子在门外守候,不经我许谁人也不可靠近,懂了?” 那弟子见慕春雷神色冷峻,连忙躬身道:“弟子知道了!”转身便出了屋子,将屋门轻轻带好。 中年女子急切问道:“我乃是秋白剑客慕秋白的结发之妻蔡蕴娴,这是我二人之女慕君还。你手中的断意剑乃是慕秋白的佩剑,敢问阁下是从何而来?” 天九只见这两母女俱都生得俏丽端庄,尤其是慕君还,双目含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又见身旁慕春雷父子两人虎视眈眈,不由冷冷道:“你等问便问了,将我绑成粽子一般是何用意?” 慕春雷听了打个哈哈,道:“那日客栈之时你夺路而逃,且盗了君还的马儿,此时还要多此一问,简直笑话!” 天九撇撇嘴,道:“那日你等气势汹汹,我当真要抢我身上的宝物,这才盗马奔逃,你当真是强词夺理!” 慕一柏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喝道:“你这破落户比叫花子强不到哪里去,能有什么财宝?” 天九动动身子,自袖搭之中哒哒哒滚出一颗翡翠珠子,发出碧绿耀眼之光,努努嘴道:“我这颗珠子便可买十匹良驹,你等将我捆了不是为财还能是什么!也亏你们慕氏奇剑门在江湖之上自称名门正派,依我看都是狗屁!” 第74章 死讯 慕一柏见了两眼生光,伸手拿起来看。只见这颗珠子晶莹剔透,闪着极为耀目的绿晶之光,不由道:“想不到你竟有如此上品。” 慕春雷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喝道:“放回去!咱们慕家可不是鸡鸣狗盗之徒!” 慕一柏摇头一笑,随手将珠子扔在天九身侧。 天九坏坏的一笑:“慕少爷,你若想要便送给你,我身上多得是,就当是交个朋友。” 慕春雷气得极了,摆手道:“你少在此处搅浑水,我慕家的断意剑你究竟从何而来?” 天九佯装若有所思,许久才恍然道:“我记得了!此剑乃是我从某处捡来的。” 慕春雷知道他故意隐瞒,上前一步冷冷道:“你若是不如实讲来,咱们少不得要用些手段!到那时莫怪我慕春雷不留情面!” 天九双目微闭,而后叹口气道:“你若是不将我松绑,再给老子弄些酒菜伺候,即便是将我杀了,我也不会讲。” 慕春雷怒极反笑,道:“反正断意剑已经物归原主,你讲或不讲又有何用?况且即便是你讲了,咱们也难断真假!如此看来,倒不如一剑将你杀了,再丢回山崖之下喂了山狼来的方便!” 蔡蕴娴急忙道:“二弟!万万不可!这关系到你大哥的下落,不可鲁莽。” 慕春雷回头眨眨眼,张口无音:“我在唬他……” 谁知天九便好似听到了一般,笑道:“我早便知道你在唬老子,还不快去弄些酒菜!” 慕春雷顿了片刻才咬牙道:“好!一柏,你去备些酒菜!”转头又对天九道:“你武功高强,我还不至于傻到为你松绑!你等着吧!”天九不语以示默认。 过了一会,慕一柏端来四碟小菜和一壶酒,上前将天九扶起,胡乱夹了菜塞进口中,又拿起酒壶咕嘟嘟灌了半壶进去。 天九吃得香极了,嘴角边满是酒水。慕春雷竟看得咽了几口唾沫,终是忍不住道:“菜也吃了,酒也喝了!咱们君子一言,你总该讲了吧!” 天九咂咂嘴:“这断意剑的确是我捡的,不过是在峨眉山一处山坳之中。” 慕春雷皱眉不语,疑惑道:“峨眉山?这绝无可能!我大哥是……”话到嘴边又住口不语。 天九听出慕春雷话外之音,他应是知道慕秋白是为找寻古墓而走,且应将大体方位告知过慕春雷,因此应是知晓慕秋白最后消失在翠屏障周边,而并非峨眉山。 天九已然心中有数,这慕春雷找寻断意剑和慕秋白并非只为手足之情,倒更是为了古墓的所在,不由心生不屑之意,反问道:“不是在峨眉山,那慕门主我来问你,断意剑应是在何处?” 蔡蕴娴和慕君还一同看向慕春雷,好似对慕秋白找寻古墓之事并不知情。 慕春雷干笑一声:“峨眉山人烟众多,若是他在那处早便被人发觉了,何故二十年间杳无音信?” 蔡蕴娴听了也觉得颇有道理,道:“二弟说的是,那断意剑在江湖中颇有名气,若是早被你捡到,我慕氏门怎会一点消息也未曾听闻?小兄弟,此事与我母女干系极大,还望你莫要再行隐瞒。” 天九隐隐猜得这四人乃是各怀心事,思了片刻才道:“要我讲实情并非不可,你们慕氏门也应有些诚意,先将在下穴道解了,这绳子暂刻不解也罢。” 慕春雷双眼直盯天九,只觉他双眼之中并无狡诈之色,这才点点头,上前一连解开天九六个穴道,只剩气海穴解了五成,将其内力悄然压制。 天九焉能不知?只是他暗自运起神灯照经,这处穴道片刻间便已解禁,这才放心说道:“我若讲了实情,将对慕大侠威名有所损害,你等还是要听吗?” 蔡蕴娴与慕君还面面相觑,却听慕春雷随即回道:“此屋中并无外人,我等怕什么?你讲来便是!” 天九暗道你对兄长当真“重情重义”,不屑道:“既如此,你等听好了。我乃是在一处古墓之中无意间觅得断意剑,慕大侠便是死在其中。” 蔡蕴娴停了手脚冰冷、头晕目眩,捂面险些栽倒,许久才喘息道:“秋白,终是……死了……” 慕君还听了默然流泪,她自小未见过慕秋白的样子,只是听母亲讲他如何英武潇洒,只盼他有朝一日可安然归来,如今自天九口中得知死讯,二十年期盼瞬间化为乌有,眼泪不自主的倾泻而下。 暮春雷见母子二人悲戚不止,劝慰道:“大嫂也不必太过伤心……大哥乃是极为顾家之人,二十年不曾有信,其实咱们心中已然有所察觉。今日得到确切消息,也算德解脱。” 蔡蕴娴点点头,颤声道:“烦请小兄弟详实讲讲,你是如何见到秋白的。” 天九自然不愿将古墓的所在透露,待母女二人不再哭了才道:“那处古墓凶险异常,恕在下无法向你母女细说所在。不过慕大侠的确是死在古墓之中,且只剩一具枯骨,且他胸骨粉碎,依我看应是墓中凶兽所为。在下也曾遇到那凶兽,乃是极为厉害的黑毛巨熊,在其爪下九死一生,能逃出生天已是侥幸。” 天九故意将击杀黑将军之事隐去,也是警示慕家莫要再打听古墓的下落。 慕春雷听了脸上阴晴不变,慕一柏忽的问道:“你这翡翠珠子便是自那古墓中带出的,对么?” 慕春雷并不阻拦,天九笑了笑:“的确,不过进墓之人不单单是我一人,那古墓财宝已然空空如也只剩凶兽,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再打它的主意。” 慕春雷哈哈一笑:“我大哥的尸骨尚在墓中,且墓中已然被盗空,那我们慕家更要知晓古墓的所在,好为大哥安葬。” 蔡蕴娴面色苍白,神情极为悲伤,上前一步几乎是半跪在天九申请恳求道:“小兄弟,我母子二人盼他盼了二十年,如今他客死古墓更是悲痛至极,还请您大发慈悲,将古墓的所在告知,好让秋白入土为安。” 第75章 略施小计 天九不为所动,淡淡地说道:“那古墓的所在我决计不会对你等讲,你们还是死了这条心!” “狗东西!我看那墓中定然还藏有财宝,若不然你怎会不讲?” 慕一柏言毕作势抽剑,天九见了冷笑一声:“你们慕家究竟是为古墓财宝,还是慕大侠尸身?” 蔡蕴娴慌忙道:“自然是为了秋白,什么金银财宝,我一介妇道人家要了又有何用?” 天九见慕春雷并不答话,心道你这老小子心怀鬼胎,好多次均是隐而不发,定然是在憋什么糟心的点子。 不过现今自己身为鱼肉并不能轻举妄动,只好说道:“慕夫人,你对夫君的情谊堪比金坚,在下很是佩服……唉!也罢!我虽不能告知你古墓的所在,但只要你将我放了,待我自西洲国归来,再到古墓取了慕大侠骸骨送至慕府,你看如何?” 蔡蕴娴听了举棋不定,却听慕春雷冷笑一声:“阁下属实精明,您若是自此一去无踪,试问我等何处寻你?” 天九嗤笑一声:“在下也只是偶然拾得断意剑,想来也并非死罪,况且宝剑也到了诸位手中,已算是完璧归赵再无罪过! 你慕家再要寻慕秋白的尸骨理应对我好言相对、以礼相待!怎么!此处难不成是强盗匪窝?不仅胡乱绑人,还要在下无端替你等效命不成?我试问慕门主,我与你们慕家素无来往,为何要为你等寻慕秋白的尸骨,这究竟是何道理?” 慕一柏听了恼羞成怒,喝道:“放肆!就凭你擅盗古墓,便可拉你去见官!” 天九哈哈大笑:“既如此,那你们一再追问古墓的所在又是为何?只为了慕大侠的尸骨?简直令人笑掉大牙!” 慕春雷不怒反笑,沉了沉才道:“信或不信俱在于你,此刻咱们既然谈不拢,便许你些时辰细细考量,待你想得通了咱们再行商议!” 说罢摇首示意众人离去,蔡蕴娴虽是不甘,但见慕春雷眼神极为果决也不好再驳,只好带着慕君还出了屋门。 方才守卫的弟子复又推门而入,骂道:“你小子定然是不招,不然师父面色也不至于如此阴沉,当真该死!” 上前踢了天九腰间一脚,又骂道:“你这狗贼!害得老子睡不安稳,再要不讲一剑将你杀了!”偶然见桌上还有些酒菜,呲牙一笑连忙端到近前大快朵颐。 天九轻咳一声:“这位仁兄性子急得很,你家师父乃是要我带他去古墓寻宝,我焉能轻易讲出口?” 那人听了放下酒杯,一脸狐疑之色,许久才颤声道:“什么古墓?那里面有些什么?” 天九心中暗喜,道:“自然是座旷世古墓!不知仁兄姓谁名谁?” 那人眼神捉摸不定,终是干笑一声:“在下姓杜,单名一个平字,乃是慕氏奇剑门入室弟子,排行第七。您口中所讲古墓……真有其事?” 天九听了随即皱眉道:“那是自然,我前些日子方才出来。只是那时去的匆忙,加上人单力薄,也只是带了些珠宝出来。”说罢身侧猛然一压,将那个翡翠珠子弹飞,直接落到杜平掌中。 杜平双眼放光,放在鼻尖仔细观瞧,良久才道:“这珠子……好得很,值多少银子?” “银子?少说五百两!” 杜平听了身子一震,双眼瞪得如同牛铃,张张口道:“五百两?这……” “你在慕家一辈子能挣多少银子?” 杜平低头沉思,缓缓道:“我现今一年六十贯钱……也便是六十两银子,这一颗珠子便是我十年所得……” 天九摇摇头道:“这种珠子在古墓中随处可见、何止万千?你去了随便拾上几袋,这辈子便可享荣华富贵了!” 杜平啊了一声浑身颤抖,胡乱地端起酒杯啜了一口赶忙道:“你竟有如此好心带我前去寻宝?” 天九道:“要我带你前去……便是要你背叛师门悄悄将我放了,你可有此胆量?” 杜平脸色苍白,摆摆手道:“我胆子小的很,自然是不敢背叛师父。” 天九轻轻一笑:“你也曾见过我的身手,但凡我可脱困,莫说是慕春雷,便是慕秋白在世也非我的敌手,定然可保你周全。 更何况,你只需轻轻在这绳上割上一剑,我便可自行崩开,慕春雷决计不会发觉此事。事成之后,再过些日子我自会寻你,到那时你再告个假,咱们取了财宝再回慕家。如此一来,神不知鬼不觉……” 杜平听了心中颤动不已,无数烦乱思绪袭上心头,不由低声自语:“如此好得很……不可,不可!不过……如此……如此,师父定然难以发觉,顶多责备几句……”想到此处不由咯咯笑了几声。 天九不动声色,索性闭目养神。杜平想了半晌猛然抬头,却见天九好似睡着了,又唯恐他要变卦,赶忙起身轻轻拍打:“兄台……兄台……” 天九佯装不耐,问道:“我看你优柔寡断,定然不能成事,此事就此打住,就当在下未曾讲过!” 杜平连忙俯身软声道:“兄台莫要生气,此事干系重大,我自然是要考虑周全。我看如此……我将你身上的绳子悄悄割上一剑,你脱身之后将我打伤再行遁走。 如此一来我也好向师父交代。再过些时日你定要来慕家寻我,我也好帮你多搬些财宝,哪怕少分一些也好。咱们一言为定,如何?” 天九暗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果然是亘古不变之理,不由正色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颗珠子便送给杜兄,姑且当作咱们之前约定之礼,我自西洲国归来之后便去寻你,咱们一同再去古墓,多取些金银财宝来分。” 杜平心花怒放,笑道:“兄台果然痛快,既如此咱们按约定行事,你将头偏将过去。”说罢出剑在绳子之上轻轻割了一下,只将绳子割了极小的豁口。 不过如此一来蛇皮绳韧性已去了大半,天九再要将其悉数崩开已然易如反掌,待要运功发力,却听屋门猛然推开,一人喝道:“杜平!你用剑做什么!” 第76章 内斗? 杜平吃了一惊,手中剑颤抖不已,吞吞吐吐道:“他……少掌门,这厮方才挣扎想要起身,我这才上前用剑阻止。” 慕一柏白了杜平一眼:“这绳子乃是百年青龙巨蟒之皮所制,想要挣脱难于登天,你怕什么!我有几句话要问他,你先行出去远些等候,待我唤你方可进来,可懂了?” 杜平略微一怔,悄然斜眼看了看天九才颇为不甘的道:“全凭少掌门吩咐。”说罢一步一步地走出屋子,在屋外歪头啐了一口:“你这狗儿好大的威风!” 待屋门紧闭慕一柏这才抢上前去,又点中天九胸前大穴。只不过他功力尚浅,加之天九神灯照经在体内运转,点中之穴也只是轻轻一麻,复又缓缓自行解了。 慕一柏放下心来,一脸鄙夷之色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身上尚存多少宝珠?咦?方才的珠子哪里去了?” 天九懒懒的说道:“那珠子滚落在地,被你家七师弟捡了去,便是送他又何妨?” 慕一柏面色涨红,怒道:“这厮也配!” 天九一笑,身子轻轻一抖,不知自何处又滚出一颗亮晶晶的白色珠子,啪叽一声滚落在地骨碌碌滚到慕一柏脚边。 慕一柏一脸阴沉倏然变得和颜悦色,俯身捡起珠子啧啧称赞道:“我自小对宝珠颇有见地,这颗明珠乃是南海的银唇珍珠贝所生,乃是珍珠之王,很是金贵!” 天九轻轻一笑:“若是少掌门肯将在下放了,这样的珠子我再送十颗,如何?” 慕一柏听了仰头大笑:“你当我傻的吗?你如今也只是阶下之囚,身上东西我悉数取走你又能如何?”说罢抽剑在手又恶狠狠地说道:“还有那古墓的所在,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的讲了,不然我一剑一剑将你切成肉片喂狗!” 天九佯装大惊,颤声道:“你如此作为,便不怕慕掌门家法处置?” 慕一柏摇摇头,诡秘一笑:“你猜是谁让我来的?”沉了沉又徐徐道:“各大门派潜心习武,在江湖之中扬名立万为的是什么?为的岂不就是荣华富贵?而这荣华富贵的底子便是金银财宝。 我大伯当年为了却爷爷心愿,将慕氏奇剑门发扬光大,这才顶替我爹去了古墓取宝。怪也只怪他时运不济,竟然死在墓中,令我慕家这二十年来举步维艰!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你持了断意剑闯了出来,我慕家又岂能轻易将你放了?” 天九隐约听出端倪,当年要去古墓盗掘的应是慕春雷,慕秋白发觉之后便觉此行凶险,代他而去,谁知竟是一去不复返。 至于断意剑被慕家发觉一事应是与西门胜英相关,将此事悄悄告知慕家,想罢不由问道:“你们慕家与西洲霹雳火是何关系?” 慕一柏眼神一凛、眼珠一转,笑道:“你倒聪明的很!西门家与我慕家乃是姻亲,我母亲便是西门胜姿,西门胜英乃是我大姨母!可懂了?” 天九心中已然明了,笑道:“也怪不得断意剑显露之后你慕家便已知晓,俱是西门胜英所为。如此看来,今日我若不讲出古墓的所在便是难逃一劫了。” 慕一柏面露得意之色:“正是如此,你若是如实讲了,兴许还会留你一条性命,你若是不讲……哎呀呀,那也只好勉为其难……” 天九点点头,问道:“你大伯母亦是如此?” 慕一柏哼了一声:“妇人之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不是她们娘俩在眼前碍事,我早便拿你开刀了!如今咱们莫要再废话,你讲还是不讲?” 天九露出难为之色,道:“古墓所在极为隐秘,仅凭我一张口如何说得清楚?倒不如你取来纸笔,令我腾出一只手细细画来,到那时你们慕家有了地形图便莫要再杀我了。” 慕一柏听了也觉有些道理,暗道你穴道受制,加上青龙蛇皮绳捆着,谅你也作不了妖! 想罢双眼一弯,温声说道:“你当真要画?” 天九脸露诚恳之色:“我自然是想要活命。” 慕一柏心下大喜,往外走了两步回头道:“你等着!我取纸笔来!” 待慕一柏出门,天九立时坐起运动,只见身上蛇皮绳随即绷紧,轻声一喝:“开!” 只听嘣的一声爆响,蛇皮绳碎成百十截漫天飞舞,将屋内五根火烛吹灭,屋内霎时化为墨黑。 杜平远远见到此景知是他已然脱困,又等了片刻,只见一抹黑影窜出屋子这才上前。 天九一笑,劈面给了杜平一掌,直将他打出丈余,躺在青砖地上昏死过去。 天九已然在屋内摸索了一番,慕春雷只顾着捆绑并未将身上暗藏手弩、阴阳剑等物取走,心道与他慕家也不再过多纠缠,离开此地也便算了。 想罢一跃而起,直直落到南屋屋脊之上,却听第二重院中一间偏房之中传来失声惊叫,好似在说着:“二弟!你……” 天九心道蔡蕴娴像是受了重创,看在断意剑也曾救过我之性命便救上一救,想罢身子疾坠而下,砰的一声击飞窗棂落到屋中。 只见蔡蕴娴已然倒在床铺之上,腰腹那处血线直流,慕春雷与慕君还斗在一处,且慕君还身上已然多了几处剑伤,眼见便要死在剑下。 慕春雷回头一望,见天九立在明烛之前,庞大的黑影将屋内遮蔽,不由心中一惊,喝道:“你这厮怎的逃出来了!”天九不语,抬手便是两枚弩箭射出。 慕春雷剑法着实不弱,电光火石之间一剑将慕君还劈退,回身挥了两剑又将弩箭磕飞。 慕君还已是气力不济,撒了长剑坐倒在地,却见天九已然欺身杀到,手中短剑一瞬间便穿过长剑向慕春雷腋下刺来。 慕春雷惊呼一声抬腿便踢,天九一掌击在其脚面,身子则腾空而起,落在慕君还身前将其护住。 慕春雷见机纵出屋子,回身扔出三颗黑不溜秋的圆球。只见火光乍现,圆球落地之后轰然炸响,一颗恰在蔡蕴娴脚边,直将她炸成数块四下横飞,一颗头颅则呼的一声飞出屋外! 第77章 五雷轰顶 另两颗则在天九面前五尺处同刻炸开,便如五雷轰顶,直将天九震飞而起,连带身后慕君还重重撞在墙面。 慕君还嘤咛一声昏死过去,天九有神灯照经护体,虽是受伤不轻却也不足以致命,一手提起慕君还便向北墙破洞那处飞出。 此时慕家弟子纷纷提剑而出,屋子已然火光冲天,慕春雷一时间看不真切,只是隐约知道有人自屋中窜出,边纵跃而起边喝道;“那人杀了大师母,掳走了君还,还不拦住他!” 弟子见火光之中冲出一浑身冒烟的黑脸一时间吓得呆了,听到慕春雷喊叫这才打起精神提剑上前阻拦。五柄长剑齐齐杀到,两剑直刺,另三剑则是分三路横削而来。 天九暗道慕家剑法倒也算是上乘,不过此刻不可恋战,出手便是全力,手中短剑陡然长了两尺,在身前极快的画了一个半弧。 只听对面五人惊声喊叫,五柄长剑竟应声撒手,天九一脚踩在一人肩上又是一纵,转眼间便飞出三丈。 慕一柏取了纸笔,听到爆轰之声连忙跑出,恰好与天九打个照面,大骂一声:“你这短命的畜生,哪里逃!”奋力跳起一剑力劈而下。 天九哼了一声,抬手便是一弩箭射中其右臂,复又一剑挑落其长剑,提起慕君还一头顶在其胸腹,将其撞得翻落在地。 慕一柏知道天九的厉害,落地之后连忙翻滚,天九待要出剑身后却有疾风来袭,也只好收剑侧跳闪避。 一柄长剑随即叮的一声刺入砖地,原是慕春雷见慕一柏有难,急忙掷出长剑驰援。 天九则趁机几个起落飞跃两重院子,如一抹黑影消匿无踪。 慕春雷喝骂不止,沿着天九狂奔方位追了五里地也不见踪影,终是甩剑长叹一声,暗道此人遁走成了心头大患,也不知慕君还是死是活。 天九实则并未逃远,静静隐在一处土丘暗影之处待慕春雷等人疾奔而过,复又悄然返回客栈马棚那处,将慕君还放在白马之上,自己则跳上一匹枣红马儿一同向西纵马而行。 两人两马一口气奔出五十里地,自觉慕春雷等人根本无法追来,这才寻个隐蔽林中钻了进去。 入林之后听到水流之声,又驱马向深处走了半里,赫然见一四五丈宽的溪流正哗哗奔腾。 此刻人困马乏、口干舌燥,天九跳下马来在河边掬水而饮,又唯恐慕春雷追来,下水试了水深,将两匹马死命拉进浅水之中,缓缓渡到对岸,这才放下心来。 慕君还一路颠簸竟也未醒,天九只当她已然死了,淡淡说道:“想不到你家二叔竟对你母子动了杀心。不过死了也好,总好过日日被人算计。” 不想上前一探鼻息还有些温热之气,闭眼摇摇头道:“我这是何苦救你?”双手将她抱起,寻了一处软草之地放平。而后又撕了半截袖子蘸满了水浇在她口中。 不一会慕君还轻声呻吟,闭眼牙关紧咬,一手捂着头顶,另一只则手捂着左肋那处。 天九伸手一摸,只觉左肋那处略微塌陷,便知她肋骨断了数根,好在并不很重,便上手为她接骨。 不过天九接骨之法乃是看医书之后自行研习,只为自己接过数次,因此手法颇重,咔咔对好错骨之后慕君还只觉剧痛无比,张口便要出声。 天九眼疾手快捂住其口鼻,此时慕君还已然完全醒了,见自己衣衫被翻到前胸凸,再往上一丝丝便是私密之处,不由张口咬住天九手掌,急忙拉下衣衫眼中流出大颗泪珠。 天九吃痛不语,静静看慕君还默然流泪,嘴角流出红血。 慕君还见天九眼中并无色欲之光,松口怯生生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天九收手,取了湿布擦干血流才道:“帮你接骨,你肋骨断了三根,若不然翻你衣衫作甚。” 慕君还泪流不止,颤声道:“我以为……你……污了我的清白……” 天九哼了一声:“女人我见得多了,似你这般瘦弱在下未有一丝丝念想,你且放下心来。” 慕君还低头看看身子,心中不知怎的竟闪过一丝失望,许久才道:“我娘……现在何处?” 天九想起蔡蕴娴四分五裂之景,好似那颗头颅飞了过来,喘口气道:“我劝你还是不要打听的好。” 慕君还方才梦到娘亲嘶声狂呼要她快些逃了,心中已然有数,强装镇定颤声问道:“她……她是为护我而死。” 天九起身道:“慕春雷要杀你们母女,定然是为了断意剑。” 慕君还奇怪的看着天九,眼神摇摆不定,道:“你怎会知道?” 天九去水边洗了洗面,暗自运动调息片刻已知内伤倒不算重,只是衣衫烧得发卷,且上面满是孔洞,用手轻轻拍打下摆那处经碎成布片落下。 这才回到慕君还身旁说道:“据我所知,当年秋白剑客与御剑山庄庄主厉野芒相约比剑,激战千合不分伯仲。 最后两人惺惺相惜,而后一同开怀畅饮整夜,厉野芒大醉,将断意剑赠予秋白剑客,也便是你的爹爹。 不过,慕春雷在索要断意剑之时竟将它称之为镇派之宝,此种深意便已明了,那时你与母亲俱都在场,难不成未曾听出?” 慕君还听了脊背发凉,暗道那时二叔的确曾讲过此话,只怪自己太过信他,竟未听出其中含义。不由对天九起了些许佩服之意,问道:“马大哥,你为何要救我们母子?” 天九暗道马大哥便马大哥,今后走江湖也方便些,点点头道:“断意剑曾在古墓之中救我性命,秋白剑客便是与我有恩,我逃离之时听到令母惨呼,隐约猜到遭了毒手,这才出手。其实你也不必谢我,要谢便谢你死去的爹娘。” 慕君还听到死去的爹娘,自己已成孤家寡人再也忍不住捂面失声痛哭。 天九见了冷冷道:“慕春雷兴许已然追来,你哭便哭,只是莫要出声,省得麻烦。” 慕君还将头深深埋在臂弯之中,身子不住颤动。 天九自知此种痛楚便如同刀奴之死和青麻丢了一般,谁人也无法劝解,不自主的起身护在其身前,以防慕春雷等人偷袭。 第78章 东路出逃 溪水潺潺,不时有鱼儿逆流跃出,带起阵阵涟漪。 天九看得呆了,想起与青麻在山林之时,那条溪水也是如此奔流。 自己习练疲乏了,便坐在青麻身旁,拾起石子将水中鱼儿打晕,令她拍手叫好,一路小跳着去拾鱼,两人在孤冷的夜里熬鱼汤取暖。 那一双莲藕般嫩白的小腿犹如眼前,天九伸手去碰,却搅碎了满眼的浮光掠影。 “马大哥,你有何打算,依旧要去西洲国?” 天九回过神来,回头见她脸色惨白,一双杏目哭得红肿,反问道:“你有何打算?” 慕君还略微一怔,喃喃道:“我?这转瞬之间,我居然连家都不能回了……” 水中一抹暗影蹿过,天九探手一抓,一只肥美胖头鲤鱼便被捉出,身子不住摇动却也是毫无办法,最后只剩鱼嘴一张一合。 天九用手背将鲤鱼敲死才道:“的确,你二叔已经成了杀母仇人,现今定然在四处找寻你我,自然是不能回了。不过按慕春雷城府,还不至于对你们母子立时动手,忽然之间,你们究竟为何反目成仇?” 慕君还叹口气道:“也怪我太过倔强,那时二叔……慕春雷找娘亲商议断意剑之事,大意便是断意剑如今失而复得,放在我们母子身边怕是难以保全,要将其代为保管。 那是家父唯一信物,娘亲自是不愿,便婉言谢绝。慕春雷即刻翻脸,言说这些年来全凭他照料,我们母子忘恩负义。不顾慕氏门日后兴旺。 闻听此言我再也难以忍耐,若不是爹爹威名,我们慕氏奇剑门又何来如此多的弟子? 况且还有不少产业也是爹爹一手打造,这二十年来,慕春雷已将这些产业掌管之人渐渐换成亲信,这些我们娘俩权当视而不见,只求相安无事。 因此我当时便要暮春雷交出账目清算,看看究竟谁才是受益之人。他听了之后恼羞成怒,张口便骂我有悖伦理,管长辈的闲事,要我闭嘴。 我自然是气不过,又将他悄然立慕一柏为少掌门之事和盘托出,脱口说出此事已引得诸多师叔不满,回派之后定然联络各师叔将此事重新商议。 此言一出便似是拂了他的逆鳞,抽剑要挟我们母女二人,若不答应便要动手。我也是气昏头脑,抽剑与其对峙,谁知他已然动了杀心,我娘替我挡了一剑……” 天九听了轻轻一笑:“慕春雷看似道貌岸然,倒比我好不到哪里去。倘若你是男子,恐怕早便将你暗暗杀了。如今他容你们母子多年,你竟想要动他的根基,焉能饶你? 这才一鼓作气索性将你们杀了,再嫁祸给我,回去之后糊里糊涂搪塞过去,那断意剑和慕氏门便顺理成章成了他的囊中之物。不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如此做法也是江湖中人常用之法,并不奇怪。” 慕君还听了脸色阴沉,许久才道:“你若是慕春雷,也是如此作为?” 天九哈哈一笑:“我便是我,我成不了慕春雷。不过我若是如此境地,或许比他还要狠毒一些。那我问你,你们母女二人若是与慕春雷父子互换,辛苦二十年得来的东西,肯轻易让给他人么?” 慕君还听了一时语塞,终是说道:“若是如此,我们必将好生照料他们……” 天九冷冷一笑:“好生照料?令他们再掌慕氏门?而后他们为防你们反复,再将你们除去,如此一来最终死得还是你们母女。” 慕君还听了难以反驳,厉声道:“这世上便没有好人了?” 天九摇摇头:“好人死得快些,坏人则活得久一些,因此,好人难见,坏人逍遥,这本就是江湖之道。” 慕君还啐了一口:“我呸!这江湖简直乌烟瘴气!那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天九将鱼剖腹去鳞,静静地说道:“时好时坏,我也不甚明了。比如我救了你,于你来讲我便是好人,于慕春雷来说便是大大的坏人。再比如,方才我若是把持不住污了你的清白,那你来讲,你杀我,还是不杀我?我是好还是坏?” 慕君还听了闭目叹息,幽幽的说道:“照你所讲,这世间简直毫无趣味,倒不如死了清净。” 天九起身道:“当是如此,我之前便是为人解忧之人。” 慕君还暗道此人武功高深莫测,说他是万星剑门下弟子倒算是低估了他,如今听他一语更是奇怪。 想罢不敢过多追问,走到白马身前摸摸马鬃后道:“你若是去西洲,咱们便就此别过。我看慕春雷定然已经离开那间客栈,我悄悄回去将我娘尸身收了……”话到此处又是泪如泉涌。 天九已然取了干柴,生起火来烤鱼,眼见鲤鱼金黄酥脆、香气四溢,慕君还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两声。 天九轻轻一掰,将大半个鱼身和鱼尾抛给慕君还道:“将鱼吃了,咱们一路便是。”说罢兀自啃食起来。 慕君还闻到鱼香只好含泪缓缓吃了,泪光莹莹道:“马大哥,你为何还要帮我?” 天九将柴火用沙土填了,边洗手边道:“我原本便是要西去,咱们这一路向东乃是为了躲避慕春雷追杀。我看你我伤势并不算重,便绕个道再向西去,想必不会再碰到,因此咱们也只是顺路罢了。” 慕君还点点头,此刻她六神无主,唯有眼前之人可以托付,至于他出于何意也不便计较,只好点头道:“那自然是好极了。” 只见他甩甩手大踏步走来,一脸坚毅果决之色,心中无来由生了心安之感,脱口叫道:“马大哥……多……多谢!” 天九面色如常轻轻一纵跳上马背,勒马转头淡淡道:“慕小姐不必多礼,举手之劳而已。我看此地不便久留,咱们先行向东沿少草之地行上半里,再寻个草木茂盛之地转头向西,约莫天黑之前便可回到客栈。” 慕君还跳上马来,俯身轻轻道:“雪儿,娘亲已然不在,咱们今后便相依为命了。”驱马跟在天九身后。 第79章 火烧客栈 两人向东绕行一里有余,画个大圈向西慢慢赶回。一路之上人烟稀少,并未遇到慕春雷等人。 慕君还暂刻放下心来,天九则一言不发,两人好似陌生路人一般。 不久之后前路传来焦糊气味,汩汩青烟飘然而起,天九道:“想不到慕春雷竟如此决绝。” 慕君还不解,问道:“他又做了什么?天九极目远眺:“自然是将那家客栈全数烧了,那店里的掌柜伙计也已然化成灰烬了。” 两人话语间已赶到近前,偌大的三重院子已然化为满目焦土,不少百姓浑身漆黑站在难处不住叹息,想必是乡里乡亲,见客栈失了大火纷纷前来灭火。 只可惜这场无妄之火来得匪夷所思,烧得更是奇快无比,也只是片刻便已火光冲天,一个时辰过后二三十间屋子化成一片瓦砾,冒着阵阵青烟。 天九两人骑马观望,远处一衙役大声叫嚷:“你们两个,来此作甚?” 天九下马拱手道:“回了官家,我二人原本要来此地打尖住店,谁知客栈烧成灰了。” 那衙役一脸络腮胡子,生得干瘦矮小,一柄镔铁刀挂在腰间甩来甩去,似是随刻将他麻杆子腰折断了一般。 “我并非问你,而是问这小娘子!你来讲讲,你这匹白马是何处来的?” 慕君还下马道:“此马乃是本姑娘自小养大,自然是我的。” 衙役回首招了招,又唤过两个衙役,撇嘴笑道:“客栈发火之前,便有一众江湖人士住进店中,这其中便有一匹白马良驹。之后这客栈离奇起火,且在二重院偏房之中有几具残缺骸骨,你可知情?” 慕君还强压悲伤之情,肃然道:“小女子并不知情,乃是自东面路经此地罢了。” 衙役捋捋颌下胡须上下打量她,又抬眼紧盯天九质问道:“我看身着打扮,你等也是江湖中人,何门何派?” 天九见此人较为难缠,索性道:“万星剑门下的马青,这位是我师妹马素。” 衙役笑了笑:“万星剑门?这当真是奇了!你等自东面而来,可是要回派?” 天九顺着他说道:“自然是回派。” 衙役眼眉微动,道:“你师承何人?” 天九只知万星剑门五年之前的掌门乃是马万江,随即回道:“师父乃是掌门马万江。” 衙役咦了一声:“那便奇了,据我所知,马掌门亲传弟子只有三人,两个儿子和关青山,且三年之前便已封门,不再新收弟子……”说罢仓啷一声抽刀在手喝道:“给我绑了!” 身后两人闻言便要上前,天九无奈瞬时暴起,一掌劈在衙役面门,直将他震晕在地。 另两人惊得呆了,两根水火棍也不知何时已被天九使刀劈断。 “我二人与此事绝无干系,且火中无辜枉死了亲眷。你们两个去将其中女子尸骨挑拣出来,可保你们平安无事。” 两人只觉眼前万星门弟子武功高强,轻易便可要了小命,只好去了那间屋内。 衙役多少懂些仵作之术,且大火趋势较快,一些个大骨并未烧碎,便将看似女子的尸骨挑挑拣拣,半个时辰后装了半包袱跑了过来,道:“依您的吩咐,这便是女子的尸骨。” 那时蔡蕴娴头颅飞得极远,按理说不应在火中焚毁,将尸骨交予慕君还之后借口要去方便,独自向头颅所飞方位走去。 走了片刻便见到一片土丘如巨人之腹仰面向上,上面立着百十棵黑皮杨树,其中一棵树顶落着黑压压一片乌鸦,天九暗道应是此处。 俯身捡了十几颗小石头向上打出,只听吱呀乱叫,漫天黑羽胡乱飘落,乌鸦如黑云一般飞向天际,还有十几只坠地而亡。 天九脚蹬杨树瘤状疙瘩,几个起落便到树顶。只见蔡蕴娴一颗头颅自下颌那处断开露出上颌白牙正死死卡在树杈之间。 只可怜她生前端庄得体,如今一头青丝烧得只剩一团乌黑,双眼已然被乌鸦啄了去吃了,便好似恶鬼一般好不吓人。 若不是那时见了她头颅飞出,还有一柄玉钗别在头颅,谁人也难以认出。 天九虽是死人见得多了,此种惨景却也是头一遭,且蔡蕴娴生前从未有过恶言恶语,又是为救女而亡,算得上是心善之人,心中竟渐渐生出了怜悯之情。轻叹一声:“慕小姐安然无恙,慕夫人还请安心去吧!” 说完此语,蔡蕴娴眼皮居然缓缓合上,将无珠之眼盖住。 天九并不惊慌,轻轻拔出玉钗,取了一口布袋将头收了一跃而下,在空中滑飞了近七八丈方才飘然落地,一旁百姓见了仰头赞叹,发出一阵惊呼之声,纷纷称是天人下凡。 两个衙役也未曾见过如此轻功,更是莫敢妄动,目送天九两人上马而走。 两人走出三里地,天九将玉钗交予蔡蕴娴道:“这应是慕夫人所用玉钗,对么?” 慕君还见了清泪长流,捂在心口泣道:“正是,这是娘亲与爹爹的定情信物。方才你……你去寻了我娘的……” 天九点点头道:“已然寻到,你也莫要再看了。” 慕君还瘪瘪嘴,强忍泪水道:“有劳马大哥……此地距外祖父家不足三百里……” 天九道:“在何处?” “我外祖父江湖人称仁义百胜刀,现居咸阳。” 天九暗道蔡栩倒算是号人物,曾是旋风开山刀门下二当家。现居咸阳应是养老去了,那地虽也不顺路,倒也不算太远,这母女二人如此凄惨,不如索性便送她去。 想到此处问道:“你是想将慕夫人暂且葬到外祖父那处?” 慕君还含泪点头:“除此之外,我不知该去向何处?更何况如此血海深仇,仅凭我一人之力一时间也难以去报。” 天九心道原来这世间之事远非只是生死这么简单,死得痛快,活着的却一世受累。似我这般死了便是死了,无人挂怀伤感,倒也利索。 “马大哥,劳烦您送我到咸阳,我外祖父定然会重金答谢。”慕君还唯恐两人自此分道扬镳,只好以金银诱之。 天九正愁如何答应此事,听慕君还如此讲来随即道:“如此甚好,慕春雷寻不到咱们,说不定便要先去你外祖父那处生事,我护送你去最为稳妥,若是赚些酬劳也是极好的。” 慕君还听了慌忙道:“你的意思是慕春雷会对外祖父不利?” 第80章 咸阳城下 天九暗道这岂不是自然之事,殊不知慕君还涉世江湖不深,何来天九这种头脑。 “慕春雷寻不到你我的尸首,自然以为咱们仍在人世,你唯有外祖父家可去,他恐怕你将此事告知,那时旋风开山刀自然要去慕家寻仇,也只有先下手为强去咸阳寻你外祖父。” 慕君还听了瘪嘴流泪,哽咽道:“我外祖父武功高强,必能将其杀了,为我娘报仇!” 天九笑了笑,道:“武功高不一定杀得死人,要知道杀人和比武乃是两码事。你外祖父若是毫无防备,即便是武功比慕春雷高上些许也毫无胜算。” 慕君还身子抖动,随即纵马疾行,将天九远远甩在身后。 天九摇摇头紧追而去,两人一前一后,在官道上行了五六个时辰,两匹马已显疲态,天九在后喊道:“再若跑下去,恐怕你家雪儿便要倒毙而亡了。我看前路有个平坦之处,咱们在那处歇脚饮马,待明月出来之时再走不迟。” 慕君还听了轻勒马缰,白马缓缓驻足,天九自后缓缓赶上前来。 只见慕君还满面风沙,双眼之下沾两道极厚的沙土延伸至嘴角浑然不觉,喘息道:“我恨不能插翅而飞,将慕春雷碎尸万段!” 天九并不喘息,跳下马来道:“所谓欲速而不达,若是将马累死了,仅凭两条腿更是难以抵达,你且安下心来……” 慕君还方要下马,却觉双腿无力打颤,啊呀一声眼前一黑,一个跟头栽下马来。 天九早便料到她虚脱无力,自然是要摔下马来,边走边向她走去,恰好伸手托住其纤细腰肢,便如鸿毛一般将其举起扶正,轻轻放在马前。 慕春还只觉腰间一热,身子不知怎么的便立了起来,胸中一阵莫名悸动,脸上立时变得火热。 天九见她面红并不理会,转身道:“你先在此歇息,我去饮马,再让它们吃些野草。” 慕君还听了一股无名热火烧到耳根,低头抿嘴道:“好……多谢……” 天九兀自将两匹马牵到一处水洼,取出羊皮酒壶一口气将半斤烧酒喝干了,又灌了一壶清水缓缓走回慕君还那处。 慕君还选个干燥之地席地而坐,见天九一脸淡然大踏步走来胸中砰砰直跳,小手暗自掐在大腿处自责道:“娘亲方才惨死,外祖父又身处危机之中,我却在此……在此对他起了莫名之感,实时不该!” 却听天九道:“你若不嫌弃便用我这酒壶喝些水,我看马儿还需些时辰歇息。” 慕君还怔了怔,面色总算恢复如初,心道你又不是恶鬼夜叉,喝你的水又怎样。想罢故作镇静接过酒壶仰面喝了一大口。 天九笑了笑,道:“其实你不必在乎我这等人,只当我是拿钱办事的傀儡便好了。” 慕君还放下酒壶,许久才道:“你也并非万星门弟子,对么?” 天九到一丈开外盘腿坐好才道:“自然不是。” 慕君还心生忐忑,轻声道:“不过你乃是正人君子,并非奸恶之徒。” 天九听了哈哈大笑,拍手道:“正人君子?慕小姐讲话着实有趣,你若以为我乃是正人君子,那我便做上几天又何妨?” 慕君还低声道:“无论如何,你心存善念,遇事难以隐藏。” “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为善而行恶,是善吗?为恶后向善,是恶吗?” 慕君还叹了口气:“唉……这岂不也是你心中之困惑?” 天九不置可否,取了一块粗粮干饼扔给慕君还道:“我之困惑唯有一个,那便是……人为何而活?其余皆不计较。” “无论如何,你肯帮我,便是与我有恩。”干饼粗劣难咽,她也只是轻轻咬了一口。天九则不再答话大口啃咬,三五下便将干饼吞下肚中。 远处孤月悬天,如镜一般映照林地。 两匹马交脖互蹭,已然不再吃草,两人不约而同地起身互望一眼,转身上马前行。 马蹄之声在官道之上清脆响起,继而在山谷之中久久回荡,便如慕君还此刻心境,双手将缰绳握得紧了,直将指甲嵌入肉中,渗出滴滴血珠。 天亮之时两人总算临近咸阳城下,远远见城郭背阴之处有一众人马,似是方才出城,一人背身而立,正对眼前众人昂头训话。 慕君还眯眼观瞧,不足三十丈地时欢欣道:“那人好似舅父,想必是接我而来。” 天九抽剑在手,道:“他如何能知道你于今日到咸阳城?自然是慕春雷相告,且看情形他与你外祖父并未动干戈……我看来者不善。” 慕君还叹口气道:“那是我家舅父,怎会对我……” 话未讲完,却听那处一人叫道:“溪儿!是溪儿!” 慕君还目中含泪,连忙回道:“表哥!表哥!舅父……” 训话之人猛然转身却一脸的冷漠,喝道:“你这不孝之女!焉有脸面到咸阳来?” 慕君还听了如同巨雷在耳,勒住马儿颤声道:“我……舅父,娘亲之死的确是孩儿鲁莽所致……” “你住口!你为儿女私情,居然连亲娘都不要了!今日我便替她清理门户!”说罢抽刀便要上前,却被身后一俊朗青年死死拉住。 “爹爹,你和祖父为何要偏信慕春雷?孩儿绝不信溪儿会做出如此倒行逆施之举!” 天九暗道那人便是蔡栩之子,人称霸王刀的蔡函谷,一手七十二式旋风刀也算是武林高手。 蔡函谷啪的一掌将青年推开,喝道:“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你们两人之事老子绝不答应!” 天九隐约猜出慕春雷所使奸计,定然是将蔡蕴娴之死说成慕君还所为,不由笑道:“蔡函谷!你当真可笑?这世上哪里有女儿杀母亲的事?慕夫人明明死在慕春雷的剑下!” 蔡函谷冷笑数声:“你便是万星剑门的假弟子马青!依我看,你这姓名也是假的,哪里来的底气为她讲话?难不成……你两人?” 青年听了勃然大怒,骂道:“姓马的,你少在那处蛊惑表妹!”语气又变得温和,道:“表妹,你快些过来,此人,并非善类,只要你回心转意,我……我……” 第81章 清理门户 蔡函谷啐了一口,骂道:“贱婢!这马青是何人?为何要与他同行?简直不知廉耻!” 慕君还脸色茫然,低声道:“他……他……那日慕春雷要杀我们母女夺取断意剑,他偶然遇到出手相救,溪儿这才与他同来咸阳,为的就是怕慕春雷对外祖父不利……” “胡说八道!你看这是什么!” 蔡函谷一脸鄙夷,将一柄长剑举在半空。 慕君还定睛一瞧吃了一惊,蔡函谷手中长剑赫然便是断意剑,不由张张口哑声道:“断意剑……” 蔡函谷脸露得意之色,点点头道:“你言之凿凿,称慕掌门要夺断意剑,殊不知他已将断意剑赠予我们蔡家!难不成他为了将断意剑相送,便要杀了你们母女,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天九暗暗啧舌,心道这慕春雷攻心之计好生厉害,断意剑曾是御剑山庄厉野芒的佩剑,不仅价值连城,亦可因此与他结交。 要知道厉野芒当年送剑之时乃是酩酊大醉,酒醒之后很是悔恨,只是碍于情面不便再向慕秋白索要。不过世人皆知这断意剑的尊贵,可称为当世前三的名剑。 慕春雷肯将此剑送给蔡家乃是莫大的情分,至于他讲些什么已然不重要,最为重要的是蔡家不费吹灰之力便有了断意剑,至于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和外甥女的死活与清白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慕君还心中不甘,大声道:“我也是蔡家的血脉!舅父,你为何信一个外人!无论如何,溪儿也万万不会去杀娘亲啊!” 青年脸露焦急神色,软声道:“爹!我与表妹自小长大,她的品行你知我知,又怎会对姑母痛下杀手?这其中定有误会!” 蔡函谷冷哼一声,道:“你姑母?”说罢将衣衫解开,露出雄壮的上半身子,在右胸那处有一道近一尺长的可怖伤疤,他胸膛一挺,厉声道:“你等看好了!我这伤疤便是我那亲妹妹蔡蕴娴所赠!” 青年随即道:“爹,此事我知晓,当年你们之间有些误会,姑母也只是无意为之……” “辛焱你好生易诓!这俱是你祖母为息事宁人编造出来的谎话!当年你姑母与慕秋白私定终身,盗了家中一尊金佛便要私奔而逃,我骑马足足追了两天两夜才将两人追上。 那时日暮西山,与慕秋白话不投机便动起手来。我两人武功本在伯仲之间,一口气拼了千招以上。慕秋白自知理亏,渐渐趋于下风,眼见便要被我伤在刀下。 胜局已定,我只是意在要他知难而退,并无半点杀心。谁知你姑母眼见心上人落败,上前假意相劝却猝然出手,一刀劈在我身,险些将我一刀劈死!为了慕秋白,她便胆敢对兄长如此薄情寡义,当真是不知廉耻!因此你表妹为了野男子伤生母一事必然也能做得出来!” 慕君还听了目瞪口呆,她也曾自母亲口中听过此事,只不过据她所讲,那时慕秋白本可一举获胜,不过拐了他家女子私奔心中委实理亏,手下处处容情,因此不知觉中两人缠斗了半日。不过慕秋白虽是剑法高妙,无奈内力稍逊于蔡函谷,千招之后渐渐不支,几次险些死在刀下,她这才不得已上前相救,情急之下伤了蔡函谷。 想罢不由嘶声道:“那时明明是我爹有意忍让,是你咄咄逼人,我娘无奈这才出手误伤了你……” “你这荡妇!居然信口雌黄,今日我便替蔡家灭了慕家的野种!” 蔡函谷恼羞成怒一跃而起,手中金柄雪花镔铁刀舞出一片光轮杀将过来。 天九上前一步道:“如此看来,蔡家已然容不下你,我那酬金也难以到手了。” 慕君还面色惨白,喃喃道:“烦劳大哥待会儿替我收尸,将我与娘亲葬在一处。我身上还有些细软首饰,你拿去当作酬劳便是了。” 眨眼间蔡函谷已到近前,天九挡在慕君还身前头也不回:“收尸有些麻烦,倒不如打一架来得痛快,我来会会这霸王刀,你且远一些。” 说罢轻轻一推,慕君还身子不自主往后退了几十步,但见天九头顶一大捧火花四溅,蔡函谷已然倒纵翻飞。 天九手中却只是一柄二尺长的断剑,无事一般含笑而立。 蔡函谷手臂发麻,手中刀嗡嗡直震,骇然道:“你究竟是何人?师承哪家门下?” 天九双目微微一睁:“你还是不要知晓的好些。” 蔡函谷打个哈哈,强壮镇定,心道我这一刀用了八成功力此人却岿然不动,内功之深厚远超所想,口中却道:“难不成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天九不为所动,打个哈欠道:“你若想打便莫要再费些口舌,婆婆妈妈便如老妇一般,简直无趣至极。” 蔡函谷听了勃然大怒,长刀半空抖了三抖,便好似幻出十几个刀影,大喝一声:“小子,我要你的命!” 天九双眼一睁,双脚之下忽地腾起一股青烟,身子如飞箭一般猛然射出。蔡函谷长刀刺到中途,却见一黑影扑脸而来,连忙收刀横在胸前。 叮的一声刺响好似直冲脑际,众人慌忙捂耳,只见蔡函谷一声闷哼仰面后撤。其子大叫一声要遭,咬牙提刀跳起,一招劈山断流呼的一声向天九头际杀来。 这一救委实及时,若不然但凡天九递上一剑蔡函谷已然是生死难料。不过此刻天九也不打算轻易饶他,左手射出弩箭正中其肩头,右手举断剑贴在刀身轻轻一拨。 蔡辛焱只觉右臂不听使唤,便如麻花一般被搅在一处,右胸那处重击袭来,好似被闷雷劈中一般,张口喷出一道血箭倒飞而出。 蔡函谷顾不得肩头剧痛,一刀削断箭羽纵跳向前去接,伸开臂膀眼见便要接到,却听胸腹那处喀拉一声脆响,仰面向后翻滚而去。 原是天九快如电闪,钻心一脚踢中蔡函谷,令他打了十几个滚方才停住。蔡辛焱则轻易被天九擒在手中,只剩下半条命在。 第82章 御剑山庄 “大哥手下留情!”慕君还赶忙上前拉住天九衣袖,泣道:“表哥……他方才替我讲话,你莫要再伤他了。” 天九淡淡道:“他自行寻死,也怪不得我。你若要他活,那我便放了他。”说罢将蔡辛焱丢在地上。 蔡函谷支刀而起,口中血流不止,清咳数声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插手我等之家事!” 天九笑笑,手中断剑此刻不知隐到了何处,冷眼望着城楼之上的军旗缓缓道:“我与慕君还乃是路人,只是闲来无事,原本打算护她到你们蔡家赚上些银两。 谁知你们为了断意剑反目成仇,宁信外人不信自家,我也是迫于无奈才出手。如今胜负已分,且你令郎在我手中,还不快快将断意剑双手奉还?” 蔡函谷一招手,后面弟子纷纷上前护住左右,低语了几句方才回道:“断意剑已然是我蔡家之物,谁人也莫要再将其夺走!辛焱学艺不精,杀了他又有何用?悉听尊便!”说罢竟兀自上马,头也不回地逃回咸阳城去了。 天九愣在那处,看了许久才道:“想不到你们蔡家之人俱都似我这般绝情无意……看来你家老子是要赌我的耐性,既是如此,咱们也不必再等。”说罢断剑在手就要杀之。 慕君还张开双臂挺胸横在天九剑前,软声道:“表哥为人良善,且与我青梅竹马,还望大哥手下留情。” 慕君还体香传来,天九心中却生出一股异样的烦躁之感,轻轻一拨便将她弹出丈余,蔡辛焱脸色冷峻,骂道:“你算什么东西,胆敢欺我表妹!” 只听仓啷一声脆响,慕君还提剑在手,颤声喝道:“马大哥,你再要上前,莫怪妹子拼死……相搏!” 天九转头看她,作势便要将蔡辛焱刺死。 慕君还满面泪水、嘶声尖叫,挺剑猛然刺来。 天九一脚踏在蔡辛焱胸腹,信手一剑刺中剑尖。 慕君还只觉大力自臂膀传来,又见长剑啪啦一声碎成白片四下纷飞,一条手臂剧痛不已立时垂落下来。 天九哼了一声:“你二人青梅竹马之情可谓天地动容,只可惜我瞧着恶心至极!”唰的一剑向蔡辛焱咽喉那处刺去。 慕君还啊呀一声不由眼前一黑,随即昏死过去。 蔡函谷一路狂奔,不一刻便已回到蔡府。只见府前停着一架红漆铁轮的驷马香车,车前笔直站着一十六名周身红绸长衣的剑客。 蔡函谷吃了一惊,连忙跳下马来问道:“你们可是御剑山庄的贵客?” 在蔡府门前当头站立的乃是一个豹头环眼、身姿挺拔的中年汉子,只见他面色寡淡,胡须修整得极为顺滑,也唯有他乃是一身黑衣。 听到蔡函谷问话,挠挠头后才回头瞥了一眼蔡函谷道:“想必是人称霸王刀的蔡大侠,我等的确是御剑山庄的仆从,御剑山庄少主子今日冒昧到访,还望海涵。”说是冒昧到访,口气当中却没有一丝丝客套之意。 蔡函谷已然猜到御剑山庄来意,只是不知他们如何知晓断意剑在蔡府之事,只好问道:“原来是飞剑小神通大驾光临,却不知是哪位公子?阁下如何称呼?” 那人这才转过身来,略一拱手道:“在下单赤心,见过蔡大侠,今日来的乃是三公子。” 御剑山庄厉野芒的三个儿子并称飞剑小神通,三儿子厉斩荒年纪虽小,却早已在江湖之中崭露头角,乃是世外五老之一仙途一剑的关门弟子。 御剑山庄之子,再加上仙途一剑关门弟子的名号可谓声震九州,只是不知手下究竟有多少真章。 蔡函谷听说是最小的厉斩荒前来,心下略微宽心,心道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小孩子,谅他也兴不起风浪。不过这个单赤心倒曾有耳闻,当年也是崆峒八剑之一,排行第二,却不知为何到御剑山庄甘心做了仆从。 蔡函谷拱手笑道:“原来是崆峒八剑的单二哥,久仰大名!既是到此,又何故在此久候?快快入府饮茶歇息。” 单赤心微微变色,随即摆手道:“御剑山庄的规矩,俺们仆人在此等候便是,蔡大侠请便。” 蔡函谷见他略有不快也不再虚让,点点头进了府内。 一个头戴银冠、粗眉细眼的瘦高青年迎上前来,见蔡函谷身上血迹斑斑连忙问道:“爹,是谁伤了你?”又往后看去急切道:“辛焱哪里去了?” 蔡函谷不耐,斜眼道:“是溪儿的姘头所伤!辛焱也被其掳走了!” 那青年眼眉耸动,啊了一声道:“我去救他!” 蔡函谷厉声喝道:“站住!我二人尚且不是敌手,你去了又有何用?” 青年脸色铁青,手指骨节攥得啪啪作响,咬牙道:“要死也是我死,我去换二弟回来!” “放肆!你的意思是我见死不救?辛焱亦是我的亲骨肉!”话锋一转又温声说道:“你且放心,溪儿虽是受了旁人蛊惑,但辛焱……绝不会对其不利。咱们先去寻你祖父从长计议,找些帮手再去救他不迟。” 青年无奈,叹口气又道:“御剑山庄的三公子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消息,想来是为了询问断意剑的下落,祖父正在厅内与之周旋。” 蔡函谷脸色倏变,蹙眉道:“断意剑非同小可,慕家行事不拘小节,想是手下弟子走漏了风声。既如此,咱们也只好会上一会。” 青年露出踌躇之色,终是说道:“那辛焱……” 蔡函谷扯下外袍打头便走,不耐道:“我自有盘算,你也一同来见见飞剑小神通。” 蔡家一重院里矗立着三阙楼宇,二层挂着行侠仗义四个烫金大字。一楼屋门四敞大开,厅堂硕大直通二层,其间摆满了古色桌椅。 首座乃是金丝楠木的树根雕刻出的床榻,靠背精雕细琢,刻着数不清的金兰花,花瓣之上金光闪闪,俱都描着金丝。 之上坐着虎背熊腰的白发老者正满脸笑意,捋着颌下飘飘白须道:“令尊近来可好?经年不见,老夫很是思念。” 第83章 好言逐客 座下少年双眼冷厉,笔直的身子坐在客椅之上。只见他生得鼻梁高挺、唇红齿白,一张瘦脸便如刀削一般,模样极为俊俏。身着白色锦袍,巴掌大的方形水绿翡翠闪着夺目之光围在腰间,显得极为扎眼。 蔡函谷远远看到他丰神秀逸不由暗自道:“江湖人称御剑山庄夫人惊为天人,乃是百年江湖数一数二的大美人,今日见其幼子便可一窥端倪。” 只听厉斩荒清声说道:“前辈仁义百胜刀的名号响彻江湖,今日得见果然是老当益壮不减当年!我爹也曾在晚辈面前多次提及,令我心驰神往,今日恰好途经此地,这才斗胆造访,还望前辈莫要怪罪。” 蔡栩一听之下心中微微一震,心说这小小的娃娃讲起话来可谓滴水不漏,我与厉野芒也只是泛泛之交、数面之缘,到他口中反倒好似熟人一般,倒令人难以抗拒。也只好笑着点头道:“少庄主言重了!我蔡家地处偏隅,已然远离江湖是非多年,还令厉庄主挂怀当真是羞愧难当。” 蔡函谷走进厅中接口道:“正是如此,厉少庄主大驾光临,亦令我蔡家蓬荜生辉!” 厉斩荒知是蔡函谷归来,只见他一身紧身短衣的打扮,且肩头那处似是不敢晃动,便已知他在外起了争斗,且吃了大亏。脸上却装作不知,起身拱手笑道:“晚辈厉斩荒,见过前辈,这位是?” 蔡函谷心道你居然知道我乃是何人,将青年引至身前道:“犬子蔡清洋。”蔡清洋依言与厉斩荒打过招呼,各自就座。 蔡函谷打个哈哈,问道:“不知少庄主途经此地,是要前往何处?” 厉斩荒叹口气道:“实不相瞒,前些日子家父闻听断意剑重现江湖,这才命我四处打探,好巧不巧路过此地,这才斗胆前来叨扰。” 蔡函谷面色发紧,抿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蔡栩朗声道:“据我所知,断意剑乃是多年以前……厉庄主赠与秋白剑客的大礼。谁知二十年前他猝然消匿,至今生死不明。想不到此时断意剑竟重出江湖,如此看来……这柄神剑岂不成了无主之物?” 厉斩荒笑了笑,道:“前辈有所不知,当年家父赠剑之时乃是大醉之后神志不清,醒酒之后很是后悔,便与慕剑侠约法三章,人在剑在,人亡则剑回御剑山庄。因此断意剑仍是我山庄之物。” 蔡函谷面色阴沉,略微沉吟才道:“这其中原是有此情由。” 厉斩荒觉察出蔡函谷心绪不宁,问道:“我看……前辈肩头好似中了箭伤,可是被人暗算?” “家门不幸!”蔡函谷自知无法隐瞒,复又说道:“小妹蔡蕴娴,也便是慕秋白之妻,前日被其女所杀,我乃是出城清理门户,不成想被她姘头暗算,还掳走了二子……” 蔡栩听了站起身来,怒道:“辛焱被人掳走?溪儿身边之人是谁?你尚且不敌?” 蔡函谷面上一红:“那人来路不明,武功路数极为繁杂,尤其手臂之中暗藏弩弓,令人防不胜防。” 蔡栩随即冲厉斩荒拱手道:“家中突生变故,还望少庄主见谅。你在此稍坐,我父子二人到后堂商议对策。” 厉斩荒起身道:“如若不嫌晚辈唐突,可助前辈一臂之力!” 蔡栩慌忙道:“少庄主当真古道热肠,只不过此事乃是家事,万万不能劳烦贵客。” 厉斩荒心知这是要逐客了,佯装同情道:“好吧,还望令子安然无恙,我这便告辞了!” “何不稍待片刻,了结此事之后咱们畅饮几杯!”蔡函谷心道你走了倒好,省得啰嗦。 厉斩荒焉能不知蔡家只是虚让,道:“今日有所不便,晚辈改日再来。”说罢快步出了厅堂,蔡清洋则追着送出蔡府,目送他上了马车。 马车内清香四溢,一个束发的白净少女正托腮等候,见厉斩荒进了车内轻声问道:“三哥,断意剑要来了吗?” “白费口舌!”厉斩荒随手拣了一颗酸梅糖扔进口中。 少女双眼顾盼生辉,努起粉红小嘴笑道:“三哥口舌如簧,竟也败下阵来?” 厉斩荒双腿搭在懒架儿,身子靠在西域来的真丝软垫懒懒的说道:“我也是遵照爹爹的意思先礼后兵,并未开口索要断意剑。 谁知蔡家父子便好似未曾见过断意剑一般,又加上今早蔡函谷被人所伤,儿子也被人掳走了,我又如何还能再待下去?” 少女瞪大眼睛道:“竟有这等事?蔡函谷在江湖中有些威名,勉强算是一流的高手,谁人能轻易伤他?我看此事八成与断意剑相关,咱们悄然跟着便是了。” 厉斩荒伸手刮了刮少女白皙的鼻子,笑道:“这其中……这其中之事很是不堪,你女孩家家还是莫要掺和了。” 少女哼了一声,举起细长白腻的小臂敲了厉斩荒一枣栗道:“你只比我大不足盏茶的工夫,充什么大头鬼?我偏要去看!” 厉斩荒摇摇头,低声说道:“我听蔡函谷讲,慕秋白的夫人被其女所杀,他是去清理门户,却被外甥女的……相好的暗算。” 少女啐了一口,骂道:“好一个弑母的畜生!此事咱们更加不能坐视不理,断意剑是小,惩恶扬善是大!” 厉斩荒诡秘一笑:“我倒想看看究竟是怎样一对男女,居然做出如此荒诞不经之事。” 少女拍拍小手:“好得很,咱们换个装再去!” 慕君还呓语连连,口中不住道:“杀!杀!不是溪儿,不是溪儿,娘!娘!” 天九回头一瞧,她双眼圆睁猛然起身,颤声道:“你杀了表哥?” “你表哥是谁?”天九盘膝而坐,刚刚自入定中醒来。 慕君还环顾四下,正身处一座破败茅屋之中,不远处躺着一男子,定睛一瞧正是蔡辛焱,连忙起身扑了上去。 天九鼻子哼了一声:“他死不了!” 慕君还一探鼻息,见他果然未死,惶恐问道:“你那时岂非已将他杀了?我不是做梦吧?” 第84章 西行? “你哪一只眼见到我杀他了?刚才我摸了一通,你身上的银子还不足二百两,离三千两还差得远。只有玉佩、玉坠和头上的金簪值些银子罢了。” 慕君还听了脸上发起烧来,天九方才的意思分明是将自己浑身上下摸了一遍,心里却总也发不起火来,只好佯怒道:“你这下流的胚子!竟敢辱我的清白!” 天九不以为意,翻翻眼皮道:“城下之时你信誓旦旦,说是死之后将身上之物赠我,我倒想看看你究竟有些什么,何来辱你清白?世间女子的身子我见得多了,你么……” 慕君还心道你占了便宜还要瞧不起我,目中忽地流出泪来,骂道:“你这负……登徒浪子,今后……今后……” 天九起身伸个懒腰,斜眼睥睨道:“一拍两散?分道扬镳,还是势不两立?” “你……你……也太无礼了!你虽于我有恩,我毕竟是姑娘家家,你……” 天九不语,自她身前走过,俯身在蔡辛焱胸前猛然一击,只听他一声呻吟,随即吐出一口浊气缓缓醒来。见眼前站着表妹和她所谓之姘头,气不打一处来,骂道:“狗男女!” 慕君还听了清泪长流,颤声道:“表哥,你我青梅竹马,连你也不信我?” 蔡辛焱怒视天九,咬牙道:“你家二叔携众弟子赶到府上,六人十二张口,俱都讲你鬼迷心窍,为将断意剑送于野汉子,竟失手将姑母杀死。我原本不信,但今日得见你两人如此行径,也由不得我不信!” 天九嘿嘿一笑,道:“你们蔡家也是奇了,放着自己亲人不信,反而去信外人,当真可笑!” 蔡辛焱浑身剧痛,想要起身却总也无法,慕君还不忍上手去扶,却被他一把甩开:“这是我们家事,你算什么东西!我与表妹自小长大,你才来了几日!便要将她抢走,你先问问我的刀答应不答应!” 天九摸鼻一笑:“你忘了,你的刀咱们已经试了,毫无作用。若不然你会躺在此处无能狂吼?” 两人搏杀也只是一个照面便被重创,蔡辛焱心中挫败之感平生未有,不禁鼻子一酸,险些流下泪来,用力捶地之后默然不语。 慕君怀唯恐再惹了他,温声道:“我与这位马大哥乃是萍水相逢,他出于侠义之心出手助我,我二人清清白白,表哥你千万不要再生误会。” 蔡辛焱红着双眼,凄迷道:“当真……清白?” 天九截口道:“清白得很!” 慕君还哎呀一声,跺脚叫道:“你莫要添乱了!” 天九听了也觉得有些无趣,暗道你这对鸳鸯还不知今后如何,扭头缓缓走出十丈远,站在那处掏出干粮兀自吃了起来。 慕君还见天九走得远了,连忙道:“表哥,我若是杀了娘亲,焉还有胆子来咸阳寻外祖父?” 蔡辛焱听了也觉得颇有些道理,许久才道:“你也知道爷爷的脾气,他一生被仁义百胜刀的名号所困,又如何能轻易放过你? 加上对姑母少年之时与姑父私奔之事耿耿于怀,这才轻易信了此事。再就是……那断意剑着实害人不浅,凡人见了均不能抗拒,祖父和爹爹也不例外,因此,仅凭你一人之言难以翻身洗白此事……” 慕君还听了心如死灰,喃喃道:“那倒也不算什么,只要表哥信我便好。” “我……那人究竟是谁?慕春雷讲他并非是万星剑门下的弟子,只是为掩人耳目胡乱编造的。且举目江湖,此人武功路数寻不到门派踪迹,定然不是名门正派。慕春雷还讲他会些魅惑人心之术,这才将你哄骗了……表妹,你千万莫要再随他走了。”蔡辛焱讲话之时左顾右盼很是小心,唯恐天九听到。 慕君还听了心中起了疑心,暗道他对我虽是未曾用强,却也屡次三番对我动手,我非但未动怒气,反倒如逆来顺受了一般,这简直匪夷所思。想罢脱口冲天九喝道:“你……过来,我有事问你。” 天九缓缓转头,悠悠的吐出两个字:“何事?” “你究竟是何门何派?” “此事我不打算对第三个人讲,你若是要听,只好委屈一下你家表哥。” 慕君还略微迟疑,与蔡辛焱对望一眼,终是趁其不备奋力点了他的睡穴后道:“你讲吧!” 天九打开葫芦喝了一口水,淡淡地说道:“我曾是天罡门下的人,前些日子退了派。” “天罡?”慕君还心中莫名发冷,天罡的名号自然是听过,只不过它便好似是海市蜃楼、空中之城一般并不确切。且门下的杀手个个都是拘命的阎罗,本应该都是青面獠牙,最不济也应是满面伤疤的鬼样子。 不过眼前所谓天罡门下却只是武功高了一些,模样生得并不惹人厌烦,不由反问道:“我听说天罡之人从来就是无法自行退出,任他再厉害,最终也逃不过魂飞湮灭的命数,你又何德何能,竟来去自由。” 天九心道原来与人讲话竟比杀人自在的多了,却不知我为何非要告知她这许多事,想来我天九杀人的剑钝了,人也变得婆婆妈妈。 想罢自嘲一般地道:“我原本就是一个贱胚,被人踩在脚底年岁太长了。你讲得对,无人可自天罡之中独活,我亦不例外。我只是想斗上一斗,像是被破腹的鱼在热油锅里翻滚一般,总得把热油溅到厨子身上才好安心去死。” 慕君还心中生出一丝悲凉,沉了片刻才道:“你肯帮我……” “我肯帮你一是我闲来无事,二是想着赚些银子。想来也怪,我身上在珠子价值连城,要银子做什么?本末倒置!我看,你外祖父之处葬母之事已不可行,不如寻个地方先行葬了,咱们也好分道扬镳,就当从未见过。” “你……你要去哪里?” 天九奇怪的看着慕君还,一本正经的说道:“在天罡之时,上面的人讲些什么话,但凡落下一个字便要受削耳之刑。我要去何处早便和你讲了,为何还要再问?” 慕君还不自主的向前走了几步,将双手扣在腰间,自口齿中挤出几个字:“西洲国?” 天九默然不语,慕君还又道:“那里远不远?” 第85章 同行 天九眯眼向西眺望,远处灰色残云似是破败棉絮一般,毫无生气的挂在天边,百无聊赖地说道:“远极了,足有千里之遥。” “你一人前去?” “一人多快活,想快便快些,不想走了便寻个去处歇上些日子。” 慕君还微微点头,轻轻喘息了一声道:“我自小被圈养在家中,从未出过远门,如今我无处可去……” 天九收回目光,静静地看着在茅屋呆立的她。 午后的天光透过破败的屋顶照射到她修长单薄的身子。天九好似看到慕君还的脸上发着莫名的光彩,一颗硕大的泪珠儿映照着光亮落在尘埃密布的土地,更令他觉得这女子遭遇着实有些可悲之处,不由启口说道:“你的意思是要随着我去西洲国?” 慕君还不语,天九又问道:“为何跟着我,你可知我今后境遇极为凶险,谁知道能活得过几日。” 慕君还悄悄抹了抹眼泪,低头道:“你我都已是了无牵挂,你不怕死,我亦不怕死。因此我才想着随着你西行,死便死了,省得苟活不堪。” 天九转过身子,十年以来从未有过的紊乱交织在心中。而后两人默然不语,也只听到蔡辛焱微微的鼾声和远空隐约的鹰鸣。 许久过后,天九转过身子说道:“也罢,反正你有宝马一匹,便一路同行。我若是死了,定然也会带着你,黄泉路上依旧是个伴儿。只不过,你这青梅竹马的表哥可要恨死在下了。” 慕君还摇摇头:“我和表哥自小长大,我只当他作哥哥,从未想过与他有些其他纠葛。只不过杀母之仇不能不报,我只求你在路上……教我些杀人的法子,今后早早晚晚都要将慕春雷杀了。” “你不杀慕春雷,自有人来对付他。再者说,等你学艺有成,他也已垂垂老矣,再杀他岂不是多此一举?倒不如你攒些银子,三千两足矣,由我出手杀之,那杀母之仇也早日得报了。” “银子对你来讲如此重要?” “银子算什么?我从未稀罕过,这只不过是瘾罢了。天罡每每讲三千两买谁的命,我脑子这才活络过来,身子不自主的前去,凝心静气,想方设法,再将一举将人杀了,若不然,我在这世上又有何用处?” “这更像是被人下了咒、中了邪,你杀人之事也是为天罡所操控罢了。” 天九听了呵呵笑了起来,许久才拍手道:“你讲的对极了,这的确是咒,的确是咒。” 凉风渐起,涣散的日头已然偏西,一股莫名的气息扫过鼻尖。 天九眼色一凛:“我看时辰不早了,你若要随着我,咱们这便向西去。蔡辛焱便放在此处,你家薄情的舅父不久之后便会寻来。” 慕君还赶紧上前将摸摸了蔡辛焱鼻息,低声道:“表哥,你的并伤无大碍,便在此歇息。你切记,大可不必因我与舅父他们反目,日后有缘再见。若是无缘,便将溪儿全数忘了吧。” 随后上马跟在天九身后,两人转瞬便奔得远了。 不消片刻,茅草屋前赶来大队人马,当头骑马的有五十余人,身后还跟着百十名刀手,正是蔡家召集的追兵。 蔡栩马鞭一指:“去五个人探探究竟。” 蔡函谷吩咐左右,从马上跳下五个人来,蹑手蹑脚走到屋外,一人自破窗探头看了看屋内,随即环叫一声:“二师兄!寻到了!寻到了!” 蔡函谷冷冷问道:“是死是活?” 那人仔细瞧了瞧,见胸腹之间仍有起伏,喜道:“活着!活着!” 蔡清洋跳下马来,叫道:“五师弟,还等什么,快将你二师兄抬出来。” 那人复又看了一遍,确认屋内无人之后才进屋将蔡辛焱抬出。蔡清洋连忙上前,见他气息平稳,猜出他乃是被点了睡穴,赶紧推拿解穴。只一会,蔡辛焱猛然转醒,大声道:“表妹和那厮逃了!逃了!向西!这对狗男女!” 蔡函谷蹙眉道:“至此,咱们蔡家与慕君还再无瓜葛,再若见到定将她就地正法,你等可听清了!” 蔡栩虽对蔡蕴娴存有芥蒂,但慕秋白终是成了江湖十大剑客,慕氏奇剑门这些年来也算得上名门。因此蔡栩与蔡蕴娴间隙略有缓和,慕君还自少时得以时常来蔡家小住。 蔡府上的弟子大多对她很是熟稔,加上她生得貌美如花,且脾性极为温和,成了大多数弟子心中娘子的不二之选。蔡函谷心中有数,这才对众人如此说法。 蔡栩沉了半响才道:“家门不幸!母女一般模样,见了心仪的男子什么礼义廉耻、家风门第全然不顾了!既然辛焱无碍,咱们赶紧上前去追!将两人捉回来点了天灯!” 天九与慕君还一去便是三十里地,不远处有一个青葱翠柏的小山,山前一条清水长溪蜿蜒而过。慕君还停下马来,指着好似一颗巨大虎头的山头说道:“这座小山唤作虎墩山,少时我与表哥他们曾来踏青,山上怪石嶙峋、松柏秀丽,风景很是佳妙……” “你是要将慕夫人葬在此山?” 慕君还点点头:“此山也是爹爹与娘亲初会的地方,葬在此处也算适合。” 天九远远一望,又观瞧日落之处道:“此处虎踞龙盘、依山傍水,倒也算是风水宝地了,只是紫气过剩,若是子嗣命格偏软,恐是承受不起。” 慕君还抬头笑了笑:“我命比纸薄,哪里来的子嗣?随他去吧。” “既如此,这便上山挖墓。我看天已渐晚,葬好之后便在山中露宿一夜,明日再走不迟。” 两人商定之后驱马上山,在山腰以上寻了一处松柏林地将慕夫人头颅葬在其中。 慕君还终是悲痛不已,跪在坟前嘤嘤哭泣,天九则循声去了一处石泉处取水。走到石泉溪流之下,方要接水,却听一娇嫩笑声传来,只见一红衣少女赤脚跳进石泉眼中大叫道:“好凉的泉水!” 天九略一皱眉,暗道日薄西山,寻常家的女子何敢在山中逗留,不由心生戒备。不过方才挖土之时口干舌燥,总不能喝她的洗脚水,只好朗声道:“娃娃!这泉水乃是人喝的,待在下接满了水你再洗脚不迟!” 第86章 泉水之争 那少女面上一僵,一对极为灵动的眸子射出迫人的神采,张开粉红小口哟了一声,道:“你这人好生无礼,竟偷瞧本姑娘洗脚!” “姑娘误会了,我自下游取水,并未留意,还望行个方便。”天九心道你这女娃子倒会无理取闹,口中却还是颇为客气。 少女索性蹲坐在泉边光滑如同墨玉一般的顽石之上,一双白皙娇小的玉足欢快的撩起水来,并不再理会天九。 天九心中不悦,心知她定然是故意寻事,又见她穿着打扮极为奢靡,单单是腰间长剑吞口金龙的纹饰便已价值不菲,更别说剑鞘之上镶满的淡青色晶石。 身怀巨财又是独自一人的少女,竟然在暮色野山之上与人生事,其身后的靠山自然大得惊人。 天九想到此处不由道:“敢问姑娘是何门派?咱们素不相识,何必为难在下?” 少女歪歪头,轻轻擦去溅在玉脂一般面的水滴,抖了抖细眉慢悠悠的说道:“你管不着!”见天九无可奈何地站在那处,回过头咯咯笑起来,再转头看时已没了他的踪影。 “姑娘好大的口气。” 眨眼之间已到了身前,少女吃了一惊仰面脱口道:“你是人是鬼?” 天九不由分说一把拎起少女将她向上一抛,令她直直落在一旁四五丈高的柏树叉上,接着俯下身子将泉水轻轻打了一掌。 只听啵的一声,泉眼之中的水流似箭,向下游射出去五六丈远,待泉水澄清之后用酒葫芦接满了水,仰脖吨吨吨的喝了半壶,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松柏林中脚步声起,十数人自林中冲出。 一人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小姐无礼!” 天九又灌满了一壶水,转身见一持剑的汉子满脸凶悍,周身真气充盈,气势着实惊人。 “我向来不愿惹麻烦,这便向仁兄及小姐赔罪。”说罢躬身一拜,转身便要走人。 “我乃是御剑山庄座下单赤心,阁下留步!” 天九隐约记得这个名字,五年之前在研习江湖门派人物谱之时读到过,不由微微闭目一想,自语一般的道:“崆峒有八剑之杰,铁胆忠心、浩然长存。薛中铁、常剑胆、黄一忠,单赤心……对了,你便是崆峒八剑里的单大侠,失敬失敬。” 单赤心拱拱手:“阁下是何门派,” 天九回个礼:“万星剑门下,马青。我看今日乃是误会,咱们就此别过。” “你休想轻易走了!”少女腾的一下跃下树来,又道:“单伯伯,去摸摸他的底!” 单赤心应了一声,道:“马兄弟,得罪了!”唰的一剑向天九后脑刺去。 这一剑看似平平无奇却蕴含多种变化,天九之前读过崆峒剑招图示,知道此招叫做松柏残雪,说道:“松柏残雪!” 此剑招极为繁杂,刺削横挂皆可变化,委实难以闪避。天九身子向后一躺倒纵而去,便如灵蛇一般闪到单赤心剑下,出手如电便要夺了剑去。 单赤心用此剑招对敌无数,却从未见过有人胆敢以退为进,且不知如何便到了眼前空手夺剑,不由心下大惊,大喝一声;“好!”手下却丝毫不乱,剑柄下压直击面门。 天九双脚猛然弹起,鞋底正中剑身。众人只听一声刺耳铮鸣,长剑猝然向上疾走,带动单赤心长臂往上挥动,脚步也随之后撤,但觉胸腹那处掌风刚劲袭来,慌忙递出左掌去挡。 砰然一声闷响,单赤心身子便如风中之草疾步狂退了十余步,只好用剑反手刺中乱石方才止住,嘴角间已然渗出滴滴血珠。 “阁下好强的内力,再来!”身后碎石纷飞,起了一股烟尘。身子却又飞起,长剑在半空抖抖出三朵剑花。 天九方才起身,三朵剑花已将头顶死死罩住,手中断剑隐而不发,夸赞道:“这招三花聚顶俊极了!只可惜……”话未讲完断剑猝然刺出,极为轻巧的正中单赤心手腕。 “只可惜慢了些!”天九言毕,单赤心吃痛撒手脸色惨白,长剑已落入天九手中,捂手退在那处。 少女惊声尖叫,慌忙道:“快些为单伯伯止血,快!” 单赤心惨然一笑:“多谢小姐挂怀,老奴无能,惭愧!” 少女目中泛红:“单伯伯哪里的话,此人……此人路数诡异,胜之不武!你莫要灰心。” 天九二指拂过长剑,剑身水纹密布,在剑柄之处刻着御剑追风、登峰造极的字样,便已知对面的确是御剑山庄之人,再看气度,那少女应是厉野芒的小女,佯装客气道:“原来当真是御剑山庄,还恕在下鲁莽。” 少女唰的一声抽出长剑,发出一声龙吟,虚剑一指:“你讲得轻巧,今日便由本小姐会一会你们万星剑门!”作势便要冲上前去。 单赤心连忙将她挡在身前:“此人并非万星剑门下的弟子,小姐莫要着了他的道。” 少女面色一红:“哎呀,单伯伯,管他什么门派,咱们御剑山庄焉能……”话音未落轻身侧身闪过单赤心,脚步更如灵猫一般灵动。 只一抹红影闪过,天九便觉咽喉那处冷风来袭,少女长剑已差三寸便要刺中。 少女面上轻笑,如夜中之梅艳压枯树。 天九笑道:“姑娘美极了!只是剑还是慢了些!”长剑斜挑而出直刺腰间,竟后发先至,眼见便要将其刺穿。 单赤心紧跟在后大喝一声:“当心!”左手持剑鞘奋力一挡,但觉左臂那处巨力传来,身子仰面飞起,扑通一声落入泉水之中。 少女那一剑则毫无阻滞,长剑轻轻一滑好似刺中了,身子却不自主往前一窜,肩头那处已然挨了一掌,眼中金星直冒,胡乱地飞起一脚往后蹬出,竟无意间踢中天九胯下那处,直将他踢得龇牙咧嘴,许久也未曾起身。 众人上前将少女扶起,其余人将单赤心自水中捞出,站在天九对侧与之对峙。 天九竖起大拇指:“行走江湖十余年,你是头一个令在下受此大辱的女子,御剑山庄果然名不虚传!我看今日之事咱们就算是两清了,此后井水不犯河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如何?” 第87章 交换 少女怒目圆睁,发丝已然凌乱,捂着左肩道:“你不是万星剑门下,究竟是哪家的弟子!” 天九小腹之痛渐渐消了,轻轻跳了几下才道:“小姐何苦追根究底,在下只是无名之辈罢了。” 少女啐了一口:“我呸!你为宝剑勾搭良家女子,令她神魂颠倒,竟亲手将人家亲娘都杀了,你绝非无名之辈,乃是下三滥的鼠辈!” 天九心道你御剑山庄竟也是为了断意剑而来,不过倒也说得过去,如此叫骂无非是受了蔡家的蛊惑,便由她去吧。 想罢赔笑道:“在下的确是下三滥的鼠辈,不过从未勾搭过良家女子,只是恰巧碰到慕家为夺断意剑内讧,慕春雷出手杀了慕秋白夫人,再用了反间之计嫁祸到慕秋白之女的身上。而在下,只是被其强加其内做了冤大头罢了。” 少女冷冷一笑:“想不到你比三哥的嘴还要厉害些,简直颠倒黑白!” “小妹,又背着我讲我的坏话!” 天九并未察觉在十丈开外的溪流边已经有一男子缓缓走来,手中还提着一名女子,看穿衣打扮竟是慕君还。 男子生得俊秀,身上金丝描边的淡蓝色袍子修剪的极为合体,更显得他身姿挺拔、气宇非凡,只是一张面孔过于俊俏,有些阴柔之气。 少女努嘴道:“此人武功高的很,就连单伯伯都吃了亏,你可要当心了。” 男子哦了一声,将慕君还轻轻放下,斜眼看了看天九,问道:“你可是此女的姘头?叫什么!” 天九顿觉可笑至极,极为不耐的回道:“你是御剑山庄的三公子厉斩荒,以为这是你家老子的地界?竟在这里满嘴放屁!” 厉斩荒脸色一冷,抽剑骂道:“你这狗贼子是要寻死么!” “你真若想要一试,便知我这一条狗即可以轻易将你杀了。”天九抽出断剑,口气颇为平淡。 厉斩荒分明察觉天九周身散发出极强的杀气,竟不由得喉咙之中咯咯作响。 他师承仙途一剑,也曾见过师父与世外五老之一鸿蒙霸刀之间的比试,可谓气壮山河、震天动地,不过与今日相比不可相提并论。 只因今日他真切的闻到死亡气息,如临深渊一般的恐惧之感袭上心头,口中却逞强一般地说道:“出招吧!” “快护住三公子!”单赤心又取来一柄长剑带人将天九团团围住。 厉斩荒心中恼怒,喝道:“我要与他单打独斗,你等闪开!” 天九看着单赤心冷冷道:“你是要这些人死么?” 单赤心见天九眼中毫无生气,只一汪无尽黑水好似将其湮灭其中,身子打了个颤,咽口唾沫哑声道:“咱们不怕……死……为保少主死而后已!” 天九点点头,举起左臂道:“我袖中藏有弩箭,待会你等死了也知道究竟是如何死的!” 众人听了轰然往后退了数步,却听厉斩荒喝道:“你再若逞强,我这便将慕家小姐杀了!” 天九轻轻一笑:“杀便杀了,与我何干?你等若是无胆赶紧逃了便是,我绝不追赶!” 众人正在诧异之时,余光黑影一闪,随即听到半声娇呼,天九已到泉边,单手捏着红衣少女脖颈,笑吟吟的看着众人。 厉斩荒狂呼一声:“小妹!你莫要动她!” “此刻谁说了作数?”天九将断剑横在少女咽喉那处轻轻割了一剑。 “好汉手下留情!”单赤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将长剑抛在一旁。 天九冷冷道:“你起来!若不起来,先割了她的舌头下酒!” 单赤心闻言慌忙站起,摆手道:“好汉!好汉!莫要动怒。” 厉斩荒提起慕君还以剑抵在后心,咬牙道:“我这便杀了她!” 天九哼了一声:“她的身份与我手上的这位相比,简直云泥之别,你若是觉得划算尽管杀了。” “你以为我不敢!”厉斩荒声嘶力竭,作势便要将慕君还刺死。 天九不为所动,将少女举到头顶缓缓道:“身为御剑山庄少主,你也就会些杀人的伎俩。我则有些不同,除了会杀人,我还会些凌虐之术,保管你家妹子临死之前受尽折磨,再也不愿来世为人。” 少女听了拼命扭动身子,单赤心慌忙道:“三公子,此人绝非善类,手段定然十分毒辣,为保若恬性命,咱们屈就屈就,将慕小姐放了吧。” 厉斩荒看似决绝,实则心中无底,若是小妹厉若恬有何闪失必定遗憾终生,想到此处缓缓将剑收回,道:“你较我狠,算我厉斩荒输给你了!咱们谁也莫要再动干戈,将两人换了如何?” 天九心知已然占了上风,将厉若恬放下道:“你先将慕君还唤醒,再让她自行走到我处……” “那我小妹何时还我?” “自然是我们两个走得远了才能将她放了。” “你……我如何信你!” 天九舔舔嘴唇:“你也可不信我,随你的便。不过想救她,如今之计也唯有听我摆布!” 厉斩荒气得哇哇大叫却又无可奈何,俯身解开慕君还穴道,待她醒转之后一把拉起,冷冷道:“慕小姐,你运气好得很!你家相好好手段高明,这便随他去吧!” 慕君还看了半响才明了眼前情势,茫然问道:“平白无故为何擒我?你们是蔡家请来的帮手?” 厉斩荒冷面不语,却听天九朗声道:“此事容我之后再讲,你先过来此处,咱们赶紧离开此地。” 慕君还脚步踉跄,走到天九身前,见他手上还有一名妙龄女子不由道:“你拿她作甚,将他放了吧。” 天九眼神一凛转身边走,道:“待会再说。”语锋一转又道:“下山之后西去三十里,我选个僻静之处将她放了,你等天明之时再来领人。若是我尾随我俩,再见剩下些什么那便说不准了!” 单赤心慌忙道:“老夫愿作你手下人质,将小姐换过如何?” 天九笑了笑:“单大侠,你果然是一片赤心热诚,只不过你的命不值钱,省省吧!” 第88章 朕有一策 说罢匆匆离去,在拴马那处将厉若恬交予慕君还,而后放在马背之上,两人随即纵马西去。 一路之上两人鲜有言语,奔出十余里地时,慕君还叹口气启口说道:“多谢大哥三番两次救我性命,小妹此生……恐怕是难以回报。” 天九面沉似水,略微勒勒马僵说道:“此话讲出你莫要气恼,我但凡行事从未想过要替人着想或是为谁解难,俱是任性为之。 你也知晓,似我这般如风中落叶一般四处飘零,保不齐某日便魂飞湮灭,因此心中不愿之事我绝不轻易为之,你更不必谢我。” “无论如何,大哥总是与我有恩,日后……”慕君还实是想不出如何报答,话到一半已是满面通红。 天九余光看到笑了笑道:“我之前已与人私定了终身,你若要是委身于我也不是不可,只是要排在她之后。” 慕君还听了恼羞成怒,撇嘴恨恨的说道:“哪个说要以身相许?你那么爱惜银子,待我日后发了大财多给你银子便是了! 我看……你这春秋大梦倒是做得精妙!大的不放,还要惦记着小的……” 天九哈哈笑起来,许久才道:“你是小的?不过看遍周身,你的确算是小的了!” “你……你莫要欺我……欺我对你心怀恩情,我慕君还也是要脸面的女子。” 厉若恬穴道被制,耳朵却灵光得很。暗道这两人当真奇怪,当着我的面做这些恶糟人的样子作甚?明明都已成了姘头,却还装作情窦初开,我当真要是吐出来。若不是穴道被制,高低也要跳起来扇他们几个大巴掌! “御剑山庄家的大小姐,我劝你休要在那处暗地里发狠,若是再被我看出有何不服的苗头,随手便扒了你的衣衫挂在树上招摇,好令江湖之人好生看看御剑山庄家的好风光!” 天九一瞥之下,便看出厉若恬眼神之中的怨念,且眼眉之间仍存着孤傲之色令他心中不快,忍不住出言警示。 厉若恬听了心神大震,暗道此人莫不是半仙之体?我方才也只是心上眉头便已洞悉所以……惹不得,惹不得! 早朝之后的深宫东南之角,零星的雀儿在红色屋檐之上两三成对,此刻应是黄袍的老者出门抛些点心在地任它们享用,今日却总也不见人影。 只听得房内一人压低了嗓子说道:“吾王万岁!圣上吩咐老臣自西洲国打探,昨夜已然来了消息。” 那人跪拜在地,身上紫色官袍之上绣着腾跃欲飞的四爪飞龙,而上座则端坐着一个身着龙袍的苍髯老儿。此刻正双眼紧闭,瘦削的面庞之上颧骨高耸,双唇却已然陷在深谷之中。 “张爱卿起身再讲不迟。” 大臣闻言缓缓起身:“谢主隆恩。十年之前……西洲国的确曾依圣上恩典,送了当家九公主前来和亲。不过却被人私底下拦截,并未曾得以觐见圣上。” 皇帝面容耸动,奋力拍了拍龙椅喝道:“谁人敢如此大胆!竟敢私自阻挠和亲之事!简直欺君罔上!” 大臣复又慌忙跪倒:“恕罪臣不敢讲!” 皇帝豁然起身,颤声道:“难不成……难不成当真是永疆?” 大臣冷汗直冒,顺着鬓角滴滴答答落到白玉石地上,好似将如脂白玉蚀得千疮百孔。要知道皇家出了如此丑事,又何能要外人知晓? 何况永疆贵为太子,虽是掳走了西洲国的公主,但西洲国内顷刻间改朝换代,并未与本国再生战事。若是皇帝不再计较,知晓此事之人恐是要被灭了九族! 皇帝闭目沉思了良久,原本便老朽的皱脸又好似萎缩了一圈,这才喃喃道:“永疆当时之举,无非是要我朝与西洲国战事不断,借此削弱两国,而后借战乱之机取而代之!” 大臣慌忙劝道:“罪臣闻听那九公主生得倾国倾城,以老臣愚见,太子殿下定然是看中了九公主的美貌才冒天下之大不韪……应是无反叛之心。” “你可知此事我是如何知晓的?”皇帝摇摇头,头顶的龙冠已然松松垮垮,好似随刻便要掉落一般。 “罪臣不知……”那人轻轻抬头,偷瞧了一眼皇帝的神情,随即深深伏面。 “乃是永丰于五月之前无意间告诉朕的!” 大臣暗道,永丰乃是皇帝膝下第八子,与太子永疆乃是一奶同胞。不过此事如此重大,焉能是无意间讲出?那定然别有心意,圣上如此说法,却不知是不愿如此想,还是刻意隐瞒八千岁的计谋。 皇帝眼色凄冷,仰面恨恨道:“好哇,好得很!好一个人兄弟情深,背后扎心!” 大臣听了浑身打颤,哆哆嗦嗦道:“太子与八千岁乃是一奶同胞,绝不会是有意为之,还望圣上……三思。” “哈哈哈!好一个一奶同胞!若不是如此,我又为何差你前去打探?我原本以为再过年余,身子已然不听使唤,这便将皇位传与永疆。 偏偏便在此时!永疆大逆不道之举便由亲弟泄露于朕!叫朕如何为之?如何为之!废太子?重立新储?如此一来,必将动乱四起,那西洲国定然要趁机袭扰! 若不是不废,老八定然要将此事宣扬出去而逼迫朕废黜永疆,到那时也必将是朝野祸乱、纷争四起而难以收拾!张庭芳,你告诉朕,该如何?该如何!” 张庭芳已然抖若筛糠,双目之中满是惊恐之色,趴在那处默不作声,只听得牙关咯咯作响。 皇帝面色肃然,自语一般的道:“你自然是不敢讲,也不能讲!无论有何种点子俱都是大逆不道,你怕!怕得很!你怕朕自己家的丑事已被你知晓,累你满门抄斩!对不对!” 张庭芳暗道无论如何也是个死,只好仰面道:“老臣愿为圣上粉身碎骨,哪怕是九族诛灭也在所不辞!” 皇帝阴森森脸上挤出几分温和之意:“庭芳,这可是真心之语?” “苍天在上,天子之下,罪臣句句实言,决不会有一丝丝欺君之心!” 皇帝手指莫名颤动,沉了半晌终是说道:“朕有一策,讲来你听,如何?” 第89章 舍车保帅 张庭芳心道事到如今,听也是死,不听也是死,只好应道:“臣……洗耳恭听。” “如今之计也唯有舍车保帅,你以为保谁更为稳妥?” 张庭芳心下又犯起嘀咕,圣上此语更像是刺探站于谁位!不过他讲舍车保帅,按理讲太子大于八千岁,自然是要保太子而除八千岁,只不过若是自口中讲出,便是逼迫与太子一列。毕竟我也查出太子私截九公主一事,他自然也怀疑乃是八千岁相告。此刻我决不能再与他讲情,只有站在太子之列才能苟活片刻! 想罢随即正身朗声回道:“与八千岁相较……太子为大,愚臣以为保太子乃是……利于我朝之稳!” “好!好哇!你我虽是君臣之别,但治理朝政却总能想到一处!你之心意甚合朕念,此事便交由你去办!” 张庭芳心道此刻话讲得对了,圣上又将我推到另一处火坑之中。以我现今官位如何能将八千岁扳倒?也唯有要来圣上手谕,调动禁卫军,以妖言惑众诬陷太子之名将其擒了,再由他亲审,如此一来兴许我能逃过一劫。 想到此处,颤声问道:“那愚臣斗胆向圣上讨个手谕……” “不必经朕这一关了!”皇帝摆摆手,复又指了指案桌那处:“你取来纸笔,按照我所写去寻上面之人便可。” 张庭芳略一迟疑,不由心下一沉,若是不走公审而走私刑,那自身恐是难保了。 不过即便是公审可保一时安危,不出几年待太子继位也是要先行将自己除了,早死晚死俱是死,有何不同? 于是起身取来纸笔交予皇帝,只见他踌躇片刻还是写下一行小字。虽说只有寥寥十九个字,他却写了盏茶工夫,且写完之后又仔细端详了良久才交给张庭芳。 张庭芳如同接过一条剧毒之蛇,战战兢兢捧在手中。 只听皇帝低声道:“寻到此人之后,你只需说出永丰的名号,他便知如何去做,懂了?” 张庭芳看也不看,将字条收在内搭之中,慌忙回道:“愚臣知晓,这便去办!”说罢弯着身子,面朝皇帝退出屋子。 过了许久,白面无须的矮胖宦官轻轻推门而入,见皇帝坐在那处失神凝望房梁,轻声问道:“圣上可要饮茶?” 皇帝回过神来,问道:“张庭芳离去多久了?” 宦官满面堆笑:“启禀圣上,张大人已走了一个多时辰了,恐是已然出宫到了自家府上了。” “宝亭,你随我四十余年,见惯了各路官员,张庭芳这个人究竟如何?” 宦官叫做齐宝亭,自十岁净身之后便在皇帝身边伺候,深得恩宠,如今已是大总管的头衔。 今日之事他晓得七七八八,心知张庭芳得了圣命要去办了不得的大事,这才惹得圣上心中算计,连忙回道:“张大人历年来鞠躬尽瘁,可谓是忠心耿耿,圣上将要事交予他手,奴才以为定然马到功成、不留后患。” “宝亭啊,宝亭,你甚知我心……永疆和永丰皆你是看着长大成人,永疆虽是心机深一些,遇事却极为果决,颇具帝王之道。 而永丰虽是乖巧,却是耳根极软,一些个别有用心的皇子和大臣便是看中他其中弱点,暗中怂恿拉拢,将其逐渐推成倒伐太子之魁首,朕很是痛心!却又无可奈何。 试问有哪家阿爹肯故杀骨肉的?朕这是为我朝着想,为社稷为百姓之福哇!”说罢痛哭流涕,久久不已。 齐宝亭站在一旁不住抹泪,哽咽道:“皇上圣明,为大国而舍亲情,这是无奈之举,更是大义之风。此种苦楚老奴感同身受,若是死能为圣上分忧,老奴这便撞柱而亡啊!” 皇帝听了心中宽慰,渐渐收了泪水,而后沉声说道:“此事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懂了?” 齐宝亭听了连忙正色道:“老奴定然不辱使命!” 朝阳耀眼,光束透过黄叶照射到厉若恬俏脸之上,她轻盈的身子却在树杈之间悬着,不住地荡来荡去。 那人手法的确高明,就连绑着她的绳结都好似蝶翼一般分列在胸前。那一双长手干燥而有力,绑绳之时便好似有某种韵律和轻描淡写,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一丝丝之前的杀意都消失不见了,充斥着孩童一般的清澈。 那种专注的神情竟轻易让她忘却了他的粗鲁和无礼,转而急切地知道他究竟是谁。 因此当时她就如痴了一般问道:“你究竟是谁?以你的武功在江湖之中定然有响当当的名号。” 他手下的动作并未停止,淡淡地回道:“江湖上有名号的人往往都死得快一些、惨一些,要这些惹来灾祸的虚名又有何用?” “也不尽然,便如我们御剑山庄,任谁听到我爹的名号都要敬上三分,进而对我们礼遇有加,更别说要图谋不轨了。” 天九灵巧的手越来越快,问道:“我对你礼遇有加了?之前还掐着你的脖颈,便如提着一只小狗崽子一般。若不是你家哥哥肯服输,恐怕你这会血都要流光了。” 厉若恬听了不恼,反倒笑起来:“自小到大都是我喊那些围着我的臭男子做狗,想不到在你眼里我反倒成了狗,当真可笑。” “我把你当狗,并不是当作我的狗,你还笑得出来么?” 慕君还听了噗嗤一笑,一旁说道:“不是你的狗?你看她身上的绳结打得一丝不苟,就像是为她做嫁衣一般。” 厉若恬听了厉声喝道:“你闭嘴,能亲手杀了娘亲之人猪狗不如!” 慕君还心下一沉,又想起娘亲的死状良久才道:“公道自在人心,我与大哥一路之上的攀谈你也听到了,此事原本就是慕春雷为夺得断意剑设下的计谋。 杀我不死之后才又出诡计,将断意剑献给蔡家,再散播于江湖,令你御剑山庄前来讨要。他算准了蔡家不肯轻易相让,要借你们之手再将蔡家毁了,难不成你等看不出来?” 此时天九已将厉若恬身上的绳子绑完,而后戏谑道:“不管是谁家的狗,都算是小美狗,你来瞧瞧,我这一手蝶翼之捆如何?” 第90章 非死不可 天九取出一截小绳,放在左手中反复揉搓,片刻之后等他再张开手,那截小绳已化作一簇青黑色的花朵。 厉若恬看得呆了,竟一时间忘了她被吊在树杈之间,想要拍手叫好,却发觉手脚被缚,只好瞪大双眼说道:“我说你……不如你来御剑山庄,便如单师伯那般,做个庄里的食客,每日好酒好菜,月供五百两银子,平日里就耍些这种小把戏逗我开心便好,你看如何?” 慕君还脸色不悦,截口说道:“他是闲云野鹤,是无根之风,你想拴住他,又如何能够呢?” 天九将那朵黑花扔向慕君还,不偏不倚落在她的鬓角之上,而后自树杈轻飘飘落下,拍拍手道:“兴许数年之后,若我仍是活着,会到御剑山庄住上一阵,求你家老子赐我一柄比断意剑还要厉害的神剑,好在百器名门榜上混个名号,在江湖之中留下虚名。待我死后,仍有人会记起我的名字,喊一声这厮用剑还算过得去。” 厉若恬随即回道:“此事还不容易?爹爹在我及笄那年便送我一柄神剑,唤作吟风,并不啻于断意剑。你若想要,到了庄里我送你便是了。” 天九未曾想眼前高贵无比的大小姐竟也如此大方,言语之间便要将厉野芒珍爱之剑双手奉上,不由笑了笑:“你这娃娃倒算大方,只不过时辰未到,我也懒得去取。” 慕君还好似松了口气,不过心中仍是不忿,故意激将道:“这天大的好事……大哥终究还是动了心,说不定哪天便舍了小妹投奔御剑山庄去了。” 天九不为所动,淡然道:“人有灵性,如何舍得掉?除非死了,动弹不得了。再者说,是你要陪我去西洲国,至于去不去,如何去,你理应依着我。” 慕君还面上一红,心道在他那处从来得不到一丝丝的便宜,只好冷嗤了一声;“谁叫你是我的大恩人,自然是你讲得算数。” 天九纵身上马,冲树上道:“你莫要叫嚷,若是被采花大盗瞧见了那就要遭了,等你家哥哥途经此地之时再出声便是了。” 冷秋时节,京城东郊一道四马宽的青石街上落叶满地,两侧槐树的叶尖之上凝着点点白玉。 张庭芳一脸热气自远处纵马而来,身边跟随着两个劲衣的瘦削护卫。回府之后已然汗浸衣衫,里里外外俱都湿透了,急急忙忙进了里间换衣。 夫人张李氏见状连忙询问身后两个持剑的护卫道:“昭然、韶娣,老爷这是怎么了,可是路上遇到贼人袭扰?” 原来这两姐妹女扮男装,在张庭芳身边护卫。 一人躬身回道:“启禀夫人,我两人奉师父之命保张大人周全,绝不敢有一丝怠慢!这一路之上小心谨慎,并未遇到什么贼人。只是大人自出宫之时便已是满头大汗……” 张李氏轻轻摆手:“卓清师太的弟子自然是信得过,既如此,也只有亲口问问他了。”话音未落,却听得屋内张庭芳言语:“夫人,你快些进来!” 张李氏面上一红,暗道光天化日有什么好急?随即转身进了屋子。只见张庭芳换了一身素衣打扮,正坐在床边仰面长叹。 张李氏见了更是奇怪,问道:“老爷,你这是怎么了?早朝之上可是那郇大人又因你对西洲国减供之事,当面参了你一本?” 张庭芳苦笑一声:“若是真如此也倒还好了。今日圣上召见,关系太子与八千岁,其中详情恕为夫无法详实告知。你只需知晓,此差事乃是我为圣上办的最后一件,此事过后我们张家满门俱要……凭空消匿了。” 张李氏听了悚然大惊,扑在张庭芳腿上颤声道:“咱们死倒不打紧,只是可怜一双如此乖巧儿女,万万不能让你张家断了后哇!” 张庭芳满面含泪,轻轻扶着张李氏双肩道:“为今之计也只有让卓清师太的两个高徒带着他们远走高飞,再将家中仆人尽快遣散,你我才能安然赴死!” 张李氏泣不成声,哽咽道:“老爷,咱们为何不能一家人一同出逃,远离京城,寻个偏僻之地存活?” “夫人呐!”张庭芳抹干泪水道:“一是圣命难违,我身为大臣为君而死才是正道;二是天下之大,并无我两人容身之所,反倒连累子女。夫人……你怕不怕?” 张李氏一脸素容,一字一句的说道:“张大人的女人不怕死!” “你不问我因何要死?” 张李氏摇摇头:“庭芳,咱们多年夫妻,你既然如此说法定然是非死不可,我只知夫唱妇随,为何去死并不紧要!” 张庭芳仰面流泪,叹道:“唉!从官多年、鞠躬尽瘁,终究是一场空。夫人,你将兴邦和永宁唤来见上一见,而后便交由两位侠女带走吧。” 张李氏起身抱着张庭芳哭了片刻,这才出门叫人。不一会两个儿女进屋,儿子身材高大,生得粗眉单眼,样貌颇为普通,却只有一十五岁。 女儿白皙面庞生得极为乖巧秀气,走起路来身姿端庄沉稳,一副大家闺秀的气派,正是二八年华。 两人见爹爹双眼泛红,女儿张永宁问道:“爹,你怎地流泪了?” 张庭芳绷起脸来嗔道:“我堂堂从一品的枢密使,怎会轻易哭了?你这孩子净说笑。你们过来,为父有几句话要交代。” “爹爹,何事如此郑重,耽误孩儿习武。”儿子张兴邦年纪虽是不大,声音却颇为雄浑,这些日子正在习练峨眉派的入门剑法。 “你们两个仔细听好了,即刻便收拾些必备之物。兴邦,去账房将银子及银票,能带多少便带多少,由两位侠女带着你等,去西洲国游玩。” 永宁听出端倪,连忙问道:“咱们家出了何等大事,爹爹这是要我们姐弟二人逃向西洲国吗?” 张李氏一旁嗔道:“永宁,不可胡说!咱们张家蒸蒸日上,今日皇上还要给你爹爹升官封赏,理应庆贺才对。要你们去西洲国也是圣上之意,乃是要你二人去西洲国采风,回来之后委以重任!这也是圣命难为。” 第91章 望天街 张永宁不再说话,眼中饱泪欲滴。张永邦大大咧咧的说道:“西洲国地域遥远,新鲜的物事定然是不少,我倒真想去瞧上一瞧。小妹,也就是一年半载不能见爹娘,怕什么?还不赶紧收拾,咱们即刻便走。” 张庭芳一旁笑道:“你们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此次远行也不失为绝佳修行。爹娘便在家中静候你们收益满满、平安归来,到那时咱们一家人再好好团聚。” 张永宁半信半疑,抹了一把泪问道:“只是此事太过仓促,更像是逃难……” 张李氏上前将她搂在怀中,软声说道:“君命大过于天,更何况你爹爹又是朝中重臣,忠心耿耿,一刻也莫敢耽误。好了,你们两个抓紧收拾,爹爹与两位女侠还有事交代。” 两人依依不舍出了屋门,丫环已将昭然、韶娣引到屋里。 张庭芳示意张李氏出门张望,确定儿女走远之后凄然道:“两位女侠来我府上不足月余,按理不该将永邦和永宁草草托付于二位。不过情势危急,我张家不日或将大祸临头,也只好冒昧为之……” 曾昭然见张庭芳满面悲色,又见夫人守在屋门不住抹泪,不安道:“我二人能来此地,一是师父授意前来护卫张大人安危;二是为躲避天罡追杀,寻个安全之地。况且师父坐化,张大人大发善心,耗费不少财力善后。因此张大人对峨眉派及我们已是天大的恩情,有什么为难之事尽管吩咐便是!” 张庭芳点点头,开门见山的说道:“我求两位将永邦与永宁尽快带离京城,一路向西悄然潜入西洲国,自此隐姓埋名,要他们再也莫要回此地了!” “那张大人与夫人为何不一同前往?”曾韶娣忍不住出言问道,曾昭然则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衫。 张庭芳惨然一笑:“我二人已抱定必死之心,也为你们出逃延缓些时辰……事不宜迟,你们快些去吧。” 曾昭然心知多问无益,朗声说道:“张大人、张夫人请保重,有缘再见!” 不一会,曾昭然姐妹与张家一双儿女俱都换了一身下人的打扮,悄然自东面偏门那处进了院外的密林,静待片刻无人跟随之后,由一破败巷口快速走出远离张家府院。 张庭芳则脱去官帽,换上一顶黛青色幞头,又转身去西墙取下一柄长剑奋力一抽。只听仓啷一声响,自吞口那处喷出一团血色铁锈雾气,在屋内缓缓升腾。 早些年他也曾好些剑术,不过只是买些寻常剑谱自家习练罢了。官居高位之后公事繁忙,这柄长剑束之高阁,已然七八年不曾动过,剑身锈迹斑斑也就不足为奇了。 张庭芳贴脸看了看长剑喃喃道:“长剑不能战场杀敌,却是在京城自保苟活,当真可笑!” 长剑回鞘,刚一推门而出,屋前男女老少三十余口纷纷跪下,一老者泣道:“老奴伺候大人三十余年……大人乃是清官好官,我等能在张府效命乃是天大的福气,在左邻右舍之中亦是高人一等,实是不愿走得不明不白,还望大人明示!”说罢众人哭哭啼啼,纷纷道多年主仆情深,不愿离去。 张庭芳长叹一声:“我张庭芳能受你等爱戴此生足矣,不过如今情势危急,我张庭芳已危若累卵,实是不愿连累诸位性命。你们去账房取一百两银子便各自逃命去吧。” 众人一听,已有数人缓缓起身,不久之后剩余下人慢慢地散了,只剩张李氏站在那处怅然若失。 张庭芳自后门纵马而出,这才取出内搭之中圣上纸条查看。上面字透纸张,龙飞凤舞的写着:“城西望天街东首北宅,叩门一重两轻曰:诛仙人。” “诛仙人?这名号简直比帝王还要大些。”张庭芳自语道,“这宅中之人究竟是何人,竟与圣上如此紧密?”随即又一想,此事完结之后便是我的死期,想这些又有何用?自寻烦恼! 望天街在京城最西郊,只因这条街数百年前曾是一处土丘,且为开国最后一战的决胜之地,那时尸横遍野、血流成溪,将土丘染成一片血泥。 因此建城之时开国先祖皇帝不愿破土,便在此处之上沿地势铺路,使得街道极为陡峭,行走之时只能仰头看天,得名望天街。 张庭芳狂奔三十里地,骑在马上哒哒哒的行走在望天街之中。 这条街他倒也有所耳闻,据说数百年来街上换了无数店家,只因曾是古战场的所在,夜里时常会有战马嘶鸣、兵器交戈之声,更有甚者言称见过阴兵借道而过。 如今看来更是破败,五里长街店家不足十一,且大多是些义庄丧葬之店,更显得其中阴森诡异。 此时马蹄声远,有人的店铺当中露出几张老朽褶皱的面容,空洞的眼神目送张庭芳向东而去,好似见到活人很是稀奇一般。 东首的南面是一破旧庭院,西风渐起,一股腐臭之气扑面而来,张庭芳皱眉掩面、翻身下马,这才转身看着神秘北宅。 这栋宅子青砖砌墙、黑门紧闭,自外看不出异样。 张庭芳站在风中良久未动,那宅子里也毫无声息,便好似无人一般。 “咚……咚…咚……”手指颤抖,西风也愈来愈大了,不住往脖颈里钻去,张庭芳无来由的缩了缩脖子,却听门内传来极为寡淡的声音:“谁?” 张庭芳左思右想,终是轻声回道:“诛仙人……” 门内忽然没了动静,张庭芳只觉心中发闷,有些喘不过气来。 “可有凭证?”门内终是传来声响,此次声音则较为阴沉,不过倒有了些活人气息。 张庭芳想起圣上亲书的纸条连忙取出,那门上忽然打开一口小窗,一张枯瘦修长的手伸出两指唰的一下将纸条取走。 张庭芳吃了一惊,却也不敢讲话。过了一会,门人那人冷漠的说道:“枢密使张庭芳?” “正是!” “报上名号!” 第92章 速离 张庭芳略一迟疑,随即脱口说道:“永丰……” 那人咦了一声,许久才道:“八皇子永丰?” “正是!”门内传来烧糊气味,想是那人将纸条烧了,张庭芳方要张口再问,却听门内传来极为缥缈的声音:“永丰不日便可重疾而亡,你走吧……” 暮色下的幽深庭院,天际晚霞朵朵,射出昏红的光幕照在佳人茭白的面庞。 碧绿色小池岸边那一对两人高的金桂,残花仍留存沁人心脾的香气。 两个女子已然在池上四角小亭之中坐了许久,侍女起身摸了摸翡翠玉壶沁凉的绿皮说道:“这茶也凉了,风也起了,公主,咱们还是早些进屋,免得着凉。” 公主眼眸闪动,似是并未听到,兀自说道:“今年秋后天气仍是酷热,这些金桂开花也迟,谢的也早。幸好那些香气还算凑合,若不然咱们在此还有什么趣味?想必此时,西北大漠已是北风呼啸,漫天的狂沙遮天蔽日,也不知娘亲那肺痨好些了么?阿爹背后的旧伤还痛么?” 侍女瘪瘪嘴,险些流下泪来,许久才接话道:“公主,咱们离乡十余年,在此幽闭也十余年。每日思乡思亲着实苦涩,不过也只有耐得住寂寞才能令他们平安。如此想来……咱们就不觉得苦了,何况太子对你也算得情深……” 公主面色愈发惨白,点点头喃喃道:“小青啊,你也曾有过心上之人……若是旁人不在你心,任他对你再好,还占着你的身子,你会觉得他好么?” 小青啊了一声,眼中硕大的泪珠如珍珠一般滚滚而下:“我……我从未有过心上人……” 公主那双春水般的眸子凝望小青,叹口气道:“连我你都要骗么?自你回来之后头半年,我每夜都听到你低声哭泣,即便是断了手脚也不应如此伤心,这是为何?” “公主……我……此事说来话长,奴婢斗胆求公主赎罪,此事我终生不愿再提。”小青说罢跪倒在地。 公主苦笑道:“人人都有私密之地、桃花之源,我怎会强迫你讲?你不愿讲便已明了,你对那人钟情不二,我羡慕得很。不像我,自小便被用来教输中原之礼,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来此地和亲。 我与金昭虽是两情相悦,我却在初始便骗了他,因为明知我二人绝无可能,还令他深陷其中。因此,自始至终我都有愧于他,即便是临别之时他如此咒骂……我也并不恨他。” 小青上前轻抚公主双肩,轻声说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金将军那都是气话,他若是知道你的苦衷,又怎会任由你在此受苦?” “安远何在?” 院外传来一粗犷男子叫嚷,小青立时警觉,厉声问道:“谁人胆敢擅闯太子后院?” 那人砰的一声撞门而入,见两女子正在亭中,又瞧到两人俱是仙子容貌不由怔了一怔,复又正色道:“太子有令!你二人带着必备之物即刻离开此地,不得耽误!” 公主见来人气势汹汹,起身喝道:“太子人在何处,要他亲自接我!” 那人哼了一声,轻甲上的护心镜映射出点点金光,笑道:“我乃是太子帐下,天虎营主将许啸森,自是奉了太子的命前来请二位移驾,还望莫要啰嗦!” 小青唰的一声取剑在手,娇喝一声:“我看谁敢妄动!” 许啸森咦了一声:“小娘子好大的杀气!左右,还不上去拿下,不得耽误!” 许啸森左右两名小兵得令,一个拿了绳索,一个甩出长刀边走边喝道:“你莫要逞强,乖乖跟着许将军走,定然不会加害你们。再说我们这也是奉了太子千岁之命,莫要为难我等!” 两人走到距小亭不足五尺,一人抛了绳索想要将小青套住,未曾想小青手中剑锋利无比,轻描淡写之间便将绳索削断。 小兵吃了一惊,暗道这女子手中剑不同凡响。却听许啸森骂道:“酒囊饭袋!一个弱女子怕什么!快些抓起来!” 那名小兵舍了绳索也取出长刀,两人轻嗤一声:“你这是寻死!”分左右将小青封住,挥刀劈面便砍。 只听小青冷哼一声,身子却陡然失了踪迹。两个小兵只觉大腿迎面一凉,随即双腿无力站起左右各自摔倒。 再定睛一看,大腿那处连裤带肉俱被削出半尺长的创口,正汩汩流血。一见之下悚然大惊,靠在白玉栏杆不住呻吟。 许啸森双眼瞪得浑圆,脱口道:“你这娘子哪里来的野路子?”边说边取出一对四尺长的熟铜双锏碰在一处,发出铿锵之声:“老子原本不愿打女子,今日我看要破例了!” 小青手中剑抖了三抖:“我倒要看看太子帐下都是些什么货色!” 许啸森不怒反笑:“哇呀呀,怪不得太子总往这里跑,原来如此!”说罢自岸边呼的一声腾跃而起,双锏舞动如风向小青头顶遮天而来。 小青凝神静气,待双锏不足一尺,身子如游鱼一般闪到许啸森身后反手便是一剑。此剑恰到好处,满心以为一击必中,却突觉臂膀酸麻,长剑已然被重锏砸中,发出一声脆响。 许啸森却借力翻飞落到公主身旁,长锏呜地一下砸向她的天灵盖。 小青嘶声道:“你敢!” 长锏立时顿住,停在公主头顶不足三寸,直将她一头黑发吹的飞起。 “小娘子好大的胆量,你不怕死吗?” 公主面不改色,举手将长锏拨开:“太子若是想杀我何须许将军在此废话?” 许啸森收了长锏摊开右手,上面写着一行小字:此事甚急,速跟随许啸森离开此地。 公主一看之下知道是太子的笔迹,冷冷的道:“你等在院外等候,我随后便来!” 许啸森点点头:“事不宜迟,你二位还须快些!” 公主领着小青去了房中,不一刻,两人各自背着不大的包裹出门,上了兵将簇拥的一驾马车。许啸森神情肃穆持锏护在车右,这一队兵马自太子府偏门悄然行出。 第93章 夜奔 深秋凄冷,夜幕也来得极早,车队方才走了半个时辰,京城之郊的元府西街之上已然一片漆黑,仅有几家店铺之内传来如豆一般的烛光。 车内小青与安远公主四目相望,耳听车外车轮倾轧落叶之声,发出刺耳的沙沙声响。 “公主,太子想是出了什么变故,这才急着将咱们移到旁处,你觉得究竟所为何事?” 小青将声音压得极低,公主凝眉仔细才能听清,随即回道:“当年他将咱们掳到太子深宅,且令我困在其中不见人世,其中定然是瞒着当今皇上。 除了垂涎我的美色,更为主要的是要我西洲国与中原继续交战,好令他乱中取利。这世上哪里有不透风的墙?十几年过去了,定然已有人发觉此事,且告发到皇上那处。 按律例此为欺君罔上,非但太子之位不保,更甚是性命之忧。为掩盖罪过,你我定然不能现身,上上之策便是将你我杀了烧成灰烬……不过太子好似如你所讲,对我还存有情义,甘愿冒此风险,将你我转到隐蔽之所。” 小青脊背发凉,鬓角之间渗出汗珠,颤声道:“我死了倒不打紧……公主,不如你趁夜跳车逃了,我来挡住许啸森!” 公主轻轻摆手:“如今京城之内定然是危机四伏,我手无缚鸡之力,一人逃了又能撑到几时?现今太子还未动杀心,有他兵将护卫一时半刻还无性命之忧,我看咱们还是走一步看一步。”顿了顿又道:“小青,你怕死吗?” 小青眼神笃定,道:“小青了无牵挂,自然不怕死!” 公主摸摸她的脸蛋,温情道:“咱们虽是主仆之分,不过在我心里早便是亲姊妹了,你较我小些,便是妹子。” “奴婢不敢!”小青惶然低头。 “如今咱们都为阶下之囚,还分什么尊卑?唉……只可惜我连累你那么多年,若不然你早便嫁为人妇、相夫教子,总好过在深宅之中虚度岁月。” “公主哪里的话,我小青生来注定便是为你侍奉周全,绝不会背你而去当谁家的娘子,那有什么意思?” 公主笑而不语,不知想到什么面色微红,终是说道:“若是某日你碰到欢喜之人便和他双宿双飞……” “你等何人……为何此时出城?” 车外传来问询之声,许啸森自马上拱手道:“我乃太子帐下飞虎营许啸森,太子小妾生了急症,命本将护送至城外名医宋释悲那处医病,实是耽误不得,还望于将军放行!” 守城乃是禁卫军之下第九营中的副将于化骄,平日里与飞虎营少不了往来,将领之间时常一起饮酒作乐。 此时听声音熟悉,又借着火把一瞧,来人果然是许啸森,连忙上前笑着低语:“原来是许大哥,车上当真是太子的小妾?生得美不美,我倒想瞧瞧。” 许啸森面上一紧,正色道:“太子的小妾我都不敢上眼,此时有病在身岂敢让旁人再看。他日这小娘子若是在太子面前告我一状,我老许岂不要吃不了兜着走?” 于化骄嘿嘿一笑,拍拍许啸森臂膀道:“大哥说的是,那我也不看了。”眼珠一转又道:“生了什么病?莫不是花柳吧?” 许啸森斜眼一笑,轻轻打了于化骄一拳:“太子的妾干净得很,你以为是春柳街的窑子姐儿?”附耳又道:“等我回城,请你去惜春楼逛一逛,我听说那里来了几个昆仑奴,新鲜的很!” “哥哥,此话当真?那昆仑奴小弟当真还未享用过!”于化骄眼珠似是要瞪出来,不自主的挠了挠裆下。 “哥哥什么时候诳过你?不出五日我便差人唤你,如何?” 于化骄一拍大腿:“多谢哥哥!”转头喝道:“快替许将军开门,耽误了太子妃治病咱们可担待不起!”又小声嘀咕道:“哥哥,小弟那就候着您呢!” 城门发出闷轰声响缓缓打开,迎来一轮明月入城。车队迎着月色一路向南飞奔起来,碾碎了一路的虫鸣。 约一个时辰,远处隐隐传来马蹄之声,许啸森脸色倏变,喝道:“不好,后有追兵,咱们快些躲进那处林中!” 众人听了将马鞭抽得啪啪作响,马鸣斯斯如电一般闪进前处密林之中。 许啸森跳下马来掀开门帘:“二位快些下车,先到树上躲上一躲,我命车马依旧出林狂奔,将追兵引开!” 公主两人急忙下马,在小青扶持之下缓缓爬到粗树枝叶之中,许啸森则留下三匹马,命人马出林向东而去,自己则在另一棵树上躲藏。 又过盏茶的功夫,前路传来喝骂之声,许啸森跳下树来低声道:“他们已然交手,咱们赶紧向南而行!” 三人三马向南疾行,好在公主二人在西洲国精通马术,两匹老马竟比许啸森的良驹还要快些。 皎月升到半空,三匹马鼻孔热气直冒,马脖之上也满是汗水。 公主俯身摸了摸马鬃轻声道:“再若如此疾行,恐怕马儿不多时便要倒毙了,咱们稍稍慢些,让它们喘口气才好!” 许啸森也知此情,只好应道:“好!咱们慢些!” 三人轻勒马缰,令马步放缓,却听身侧马蹄之声渐渐响起,一队人马自山坡之上斜冲而下,霎时间将三人团团围住。 许啸森略微一扫,这队人不足二十,马却有三十几匹,个个黑衣蒙面,手中长刀银光闪闪,且仍残有斑斑血迹。想是方才已然交战,且折损了不少。 为首一人虎背熊腰,手中擎着一杆红缨大枪,且那红缨已然凝成一缕,散着血腥之气,眼望许啸森睥睨道:“想不到小小的飞虎营竟有如此战阵!你这将领计谋也算得当,险些令你等逃了!” 许啸森并不惊慌,缓缓取出双锏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等可是冲着这两个女子而来?” 那人借着月光外头看了看:“正是,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只当不敌我等,快些逃命去吧!” 第94章 两将对垒 许啸森冷笑数声:“此刻为保这两人活命,你等尚且不敢放箭,待本将后背露于你等便是我的死期!你当我三岁小儿么!你若是有胆,咱们武将单打独斗,我若败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若不然,我许啸森发起疯来,你等少说也得死上半数!” 那人听了仰头轻笑,手中大枪迎着西风抖了抖,如雨一般的血滴四下飞溅,双眼忽然一凛:“许将军,我念你也曾是西征的一员猛将,便依你之言来个阵前将斗,不过你若是输了,便乖乖交出那两个女子,不然,你家一家老小一十七口……” 许啸森眼眉耸动,大喝一声:“狗贼,做这些下三滥的腌脏事也不怕天打雷劈,看锏!”说罢舞动双锏纵马而出。 那人也不吭声,呼的一声挺枪便刺。一股腥风扑面而来,血红的枪尖便如巨蟒探头,携着万钧之势激射而来。 许啸森不敢怠慢,双锏交叉猛然一架。那枪头却如巨蟒点头猝然钻过双锏直刺面门。电光火石之间,许啸森仰面躺倒,右手锏奋力侧击。 咣的一声爆响,众人耳鼓嗡嗡作响,持枪之人只觉手臂酸麻,长枪偏向一处。许啸森呼喝一声,趁机双腿夹马。那战马颇有灵性,知道主人每每对战俱是近身杀敌,四蹄奋起一跃冲向对面,两将相距已不足七尺。 持枪之人暗自叫了声好,长枪反向横扫,众人只听破风呜咽之声好似鬼哭狼嚎。许啸森耳内铮铮鸣响,听得心神恍惚险些栽下马来,连忙牙咬舌尖喷出一团血雾而后低头躲闪。 长枪如龙呼的一声擦过头盔,那头盔便如生了双翅、转动如轮飞向天际。许啸森后脑遭了这一击眼前一黑,一锏敲在马股之上。此刻长枪已然不由分说复又猛扎过来,战马吃痛猛地向前一窜,枪头擦着身后轻甲一闪而过,大蓬火花转瞬即逝。 后背又是一痛,许啸森恼羞成怒,双腿一蹬竟自马背之上拧身飞起,向持枪之人飞压而来。 那人未料想他居然舍了战马飞扑而来,手中枪回撤不及,只好舍了长枪自胯下抽出银光长剑迎敌。 不过情势危急,长剑虽利却只能用作格挡,那长锏重三十六斤加上许啸森臂力惊人从天而降,又岂能轻易抵挡?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长剑应声而断,另一锏则趁机直直戳中那人臂膀将他弹飞出去,远远坠在地上。 许啸森待要追击,耳听那人喝道:“放箭!放箭!” 弓弦之声大作,数十支飞箭铺天射来。许啸森骂声下作,翻身躲在战马之后,一瞬之间便将那人战马射成了刺猬,嘶鸣一声侧倒在地。 持枪之人一拍脑门:“哎呀,我的血龙哇!你等瞎了么!” 只见火红色的战马目中流泪,四只蹄子在地上滑来滑去,身下渐渐地流的满是血水,眼见慢慢咽气了。 弓箭手见状不敢再放箭,战战兢兢地望着那人。 许啸森嘴角渗出血滴,使枪人的路数渐渐明了,心中已然知晓他乃是京城外围的守城之将韩起藩,京城近地也便是他可用出如此霸道的枪法。 不过此刻若是讲出此人来路,非但自己绝无生望,便是一家老小也覆巢无完卵了。 想罢仰头笑道:“你若是不敌,赔个不是咱也可饶了你的性命,想不到竟不择手段放些暗箭,果真卑劣!” 韩起藩起身盯着断气的战马咬牙切齿:“兵不厌诈!战场之上何来仁义之说?老子不再与你废话!给老子放箭,不过务必看得准些,那两个女子决计不能射死!”言下之意便是不必顾忌,只要两女子不死便可。 弓箭手微微松口气,方才射死战马一事暂且搁到一边,纷纷搭弓要射。 便在此时,一股异香飘飘而来袭入口鼻,韩起藩咦了一声:“哪里来的香气?不好……”说罢眼前不由一晃,手中断剑好似把持不住,随刻便要撒手。 “谁在施毒?你可知咱们是何人?”韩起藩摇摇晃晃,身边二十名兵士却张大嘴巴扑通扑通一一坠马。 “原本咱们也不愿出手,谁让许啸森护不住太子的女人?” 不知何时,不远处轻轻浅浅的走来两个灰衣蒙面的苗条之人,听音看身姿便知是两名女子。 韩起藩转身无力道:“咱们是奉了……奉了……圣上的旨意前来捉拿……捉拿西洲的奸细……你等若是搅了此事乃是诛灭九族的弥天大罪!还敢如此么!” “咯咯咯……谁?那人岂是你随意提及的?再者,若是奉了他之命,你等为何还要如此装束掩人耳目? 依我看,你等也只是假传圣旨、恣意妄为罢了,按律要砍头的是你们这群贼子!”一女子手中拿着一个硕大的包袱,里面藏着不知何物。 “两位侠女,可是来帮我许啸森的?”许啸森略微宽心,手中锏轻轻垂下。 “非也,我俩只是来保太子的女人,至于你死不死的与我等无关。” 许啸森咧嘴一笑:“讲得好极了,我也是如此!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韩起藩一颗硕大的头颅垂在胸前,身子也跪倒在地,轻轻抬了抬臂膀长出一口气道:“还望二位留我这些兵士一条活路,咱的命尽管来取便是!” 那女子阴恻恻笑了一声,边走边取出一柄湛蓝色的短匕道:“也亏了你内功浑厚,不然早便昏死过去!不过如今自身难保,便莫要再逞英雄了,安心上路便是了!” 说罢身子一闪,转瞬之间在韩起藩等人脖子之上逐一轻轻划了一刀。 片刻之后,韩起藩喉咙之中传来咕咕怪叫,双眼蓦然之间变得血红,且眼皮剧烈颤动,好似一双眼珠子便要喷将出来! 又过片刻四肢抽搐抖动仰面倒地,一双手哆哆嗦嗦的捂紧喉咙,而后呕的一声自口中涌出泉水一般的热血淌过面庞,双腿也随着热流不止奋力蹬了三四下,而后便寂然不动了。其余人等也均是此等死法,只是毫无声息罢了。 公主见了惊叫一声:“毒……好厉害的毒!你也不必全数将他们杀了啊……这简直……惨绝人寰!” 第95章 八王安歇 灰衣女子不为所动,淡淡地说道:“你便是西洲国的公主?在深闺香舍之中待的久了,就以为天下太平。 殊不知高墙之外俱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鬼怪,莫说是公主,便是皇后,该到死的时候也没人敢多看半眼。” 许啸森见了众人死状也不免心中胆寒,脚下竟好似站立不稳。另一名灰衣女子见了快步上前,分给三人各一颗腥臭的黑色药丸后冷冷道:“吞了!你等虽离得远一些,这毒却也悄然侵入体内了!” 公主皱眉看着那颗药丸迟迟不敢吞下。许啸森一口吞下后道:“她们既然救了咱们,决计不会再施毒加害。此地杀气太重不宜久留,你们还是吞下继续赶路为好。” 眼前死人遍地,且渐渐弥漫起诡异的气味,令人不寒而栗。公主二人也只好勉强吞下,只觉一股浓重腥臭之气自肚内蓬勃发出直冲脑际,又好似在脑中绽开一朵过于妖艳反而略微发臭的毒花,令她们瞬间清醒,随即腿脚也有了气力。 灰衣女子手中包袱轻轻一动,竟发出悦耳弦音,小青听了低语道:“那女人手里的乃是一把琵琶……” “你耳朵倒是灵光得很,只不过有时人知道得太多,命也容易变得很短。”灰衣女子将包袱背在身后,露出一双纤细如玉的手,在月光之下好似闪着莫名的光彩。“你们赶紧上马离去,我们仍是在暗中跟随,事不宜迟!” 女子口中好似有种不可抗拒的意味,许啸森等三人不约而同的上马,回首又望了望两名女子和那些个已然七窍血流的尸首,这才驱马而走。 “大姐,咱们还要跟着他们?” “咱们的探子早已遍查城郊之地,据他们所报也只有这一路追兵,咱们还跟着作甚?” “既如此,为何还要如此说法?” “他们的主子乃是太子,到时候讲起咱们来也是咱们一路护送未有怠慢,不好么?” “你居然怕太子?” “哼!比起太子我更怕天九……” “平白无故,你提他作甚?他……” “怎么,他看了你的身子,你便是他的人了?” “姐姐当真说笑,我恨不能将他阉了!” “哟哟!只怕你见到天九的身子腿脚都软了,嘴巴也酥了,只想着喊郎君……” “我看是姐姐看上了天九,不然怎会无缘无故的想着他?” “我不像你,扭扭捏捏!我自然是看上了……他便好似那独行的狼王,随刻便将你撕碎了。但他偏不,他就喜欢捉了又放,将你的一整颗心都勾了去吃了!昨夜……昨夜姐姐发了春梦,梦到了天九,他……坏透了……” “嘻嘻嘻……怎么坏的,姐姐你快讲了。” “你小孩家家懂什么?这其中的好你自然不明白。” “你……你总看不起我,改天我……倒想试试。” “啧啧!我看你还是等天九,也唯有他能令你心甘情愿。” “姐姐不要了?” “我才不和小孩子抢东西,你既然喜欢自然让给你了。” “口是心非……咯咯咯……” 八王爷永丰的府邸在京城腹地正中,占地八百八十八亩,房子大大小小也恰好有八百八十八间。 八重院落错落有致,高宇亭台遍布其中犹如繁星点点,更有三山五水暗合半壁江山之意。 此刻半夜三更,一黑衣人踉踉跄跄奔到一处名曰代兴楼的门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启禀千岁!” 一金冠华衣的白脸公子急急问道:“得手了吗?” 那人浑身发颤,嘶声泣道:“全死了!韩将军他们全都死了!” 白脸公子正是八王千岁,不由啊了一声,喃喃道:“韩起藩武功高强,怎会不敌许啸森?你可亲眼见了?” “小的亲眼所见,韩将军等人应是战了两场,第一场折损了十二名兵士,第二场则全军覆没,且俱都是七窍流血而亡,应都是死于剧毒!” “毒?许啸森怎会用毒?难不成半路杀出来个程咬金?是谁如此大胆!” 一旁身着紫衣的长髯汉子双眼一瞪,好似瞬时明了,脱口道:“天罡地煞?除此之外,何门何派还能如此厉害,竟敢对禁军下手?” “这两个宗门鬼隐的很,咱们查了多年也未有眉目,其后定然有着大人物支撑。且天罡地煞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勾连,于江湖暗杀无算,于朝廷潜伏暗涌,当真是心腹大患!” 长髯汉子叹了口气:“如今证人已失,无论是天罡还是地煞所为,咱们再要扳倒太子简直难于登天!经此一事,太子定然起了疑心,末将以为他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八王冷面道:“怕什么?他再大岂能大的过父皇?咱们虽是未抢到西洲国安远公主,但我若是在父皇面前亲口告他欺君罔上的御状,不怕他不认!” 长髯汉子脸色忽阴忽晴,沉了许久才道:“末将以为,如今还未天明,还是以寻人为主。我这便亲自带人去追,实在追不到,千岁等早朝之后再去见圣上不迟!” 八王深思了片刻,闭目说道:“你去吧!若是寻不到早些差人来报。” 长髯汉子好似松了口气,连忙躬身道:“末将这便去了!” 待长髯汉子走得远了,自楼上下来一白面静须之人,上前捏了一把八王的腰,尖声道:“主子,郭将军这是要明哲保身了!” 八王面色阴沉,冷笑道:“他走得好急,便当我八千岁乃是傻子么?什么天罡地煞,这其中定然是大哥所为。咱们棋差一招,我的确是不如他。” “主子何必妄自菲薄?咱自小长大,你的好比永疆多了去了!日后朝廷必定是由你执掌,这天下也是你的,到那时天子之能谁人能比?” 八王面上有了些许欢色,一把将那人拉过身旁,贴面说道:“福润,你这厮日日给我灌这些个蜜水,倒教我春心荡漾……趁着夜未央,你须好生伺候!” 鸡鸣三声,天明之前的时辰更是幽黑。 第96章 舐犊之情 福润腾的一下自床上跳下,脚趾不知怎么的勾到了八王爷硬邦邦的大腿根,一头栽到床下冷硬的大理石砖地面之上,直将额头撞出鸡蛋大小的紫红色肉疙瘩。 “王爷,出了何事?” 门外出来侍卫问询之声,福润佯装八王爷声音回道:“去喊吕医师过来,我有些不适!”侍卫连忙应了,撒腿便走。 福润慌忙穿好衣衫,悄悄打开后窗,自楼旁一棵银杏树呲溜溜的滑了下去,扯断了儿臂粗的枝条,落了满地的白果黄叶,一瘸一拐的自暗门逃出了八王府。 不出半个时辰,八王爷暴毙的讯息已然传到早朝之上。皇帝扶额流泪,恶狠狠的瞪着太子永疆,许久才道:“众位爱卿,此事突兀,朕心中甚是悲戚,今日便散了……姬广,你深懂礼制,王爷后事便依照先祖之例好生操办。永丰的墓可修好了?” 姬广掌管皇族礼事,乃是从一品的重臣,亦是永疆与永丰的亲娘舅,与永丰格外亲近。如今外甥英年早逝,眼中早便满是泪水,听了圣命连忙跪倒颤声道:“回圣上,永……八王爷的墓今年早春之时已然完工,他也曾亲自看过,甚为……合意。” 皇帝正色道:“既如此,便葬入此地,厚葬之……永疆,你随我来。” 太子心中明了,此时父皇召见必然免不了一场狂风暴雨,因此入了皇帝寝宫之时即刻跪倒,泣道:“孩儿罪该万死,还请父皇降罪!” 皇帝颤巍巍转身,咬牙骂道:“你这畜生!永丰乃是因你而死!我恨不能一刀将你杀了!” “孩儿知错,未曾想此事将永丰害死了。” “什么事?” 永疆抬起头一脸错愕,眼珠转了转才道:“自然是前些年我鬼迷心窍,抢了西洲国公主为妾的蠢事。” “蠢事?”太子如实招了此事,皇帝心中倒有些宽慰,语气稍缓:“这乃是弥天的大错!你明知西洲国公主乃是与我朝和亲,要嫁的正是永丰! 你居然倒行逆施,强抢为妾,这岂能是蠢事?儿戏?那安远公主莫不是妖精,竟迷得你利令智昏,连国事都不顾了?” 太子面色惨白,喏喏道:“安远公主惊为天人,我初见便把持不住,便好似被她下了咒,非她不可,这才闯了滔天大罪。” “你……你那时当真是色心作祟,而非有意搅乱两国和亲?” “回禀父皇,抢走她之后才后知后觉,不过已为时已晚,这才隐藏至今……幸好……” “幸好什么!”皇帝用手一指,张口大喝。 “幸好西洲国改朝换代与我朝交好,如今已然相睦近十年,两国百姓在父皇圣恩之下安居乐业,如今乃是我朝第一盛世。” “你住口!永丰死了!再好的马屁也难消为父之痛哇!”皇帝仰面流泪,太子脸埋双手颤抖不已。 良久,皇帝终是止泪,灰白的长须已然湿透,摇头道:“杀永丰而留下你,为父乃是为江山、为社稷!而非为你的狗命?你懂吗?” 太子不敢抬头,低声道:“孩儿罪该万死!若是可换回弟弟之命,情愿肝脑涂地。” “但愿这是你的本意!”皇帝摇头苦笑,仰面轻轻道:“我老了,虽未到老眼昏花,无法理政的地步,但……这皇位迟早要交由你来打理。可皇位虽高,却也是件苦差事,你可想好了?” “孩儿万万不敢有此念想!”太子听了内心狂喜,但嘴上却是诚惶诚恐。 “好了!你也莫要谦让!若不是要传位于你,死得便是你永疆了!今日咱们父子之间开诚布公,老子对你已是坦诚相待,就连永丰……唉!为父的苦心可鉴,只怕你贪图皇位而忘乎所以。”皇帝一双浑浊的眸子射出冷厉的光彩,直勾勾盯着太子头上镶满碧眼绿晶的龙鳞紫金冠。 天子抬起头来,眼神渐渐变得镇定,朗声道:“若是当真有那一日,儿臣定当殚精竭虑、鞠躬尽瘁!为我朝百姓谋安福,为我朝疆土拓新壤,要四面八方向我朝臣服,要这天地乾坤为我朝清清朗朗!” 皇帝听了心中一动,暗道这几句话掷地有声、响遏行云,我倒是小瞧了他,面色也变得舒缓,闭眼道:“你既有如此雄心,也不枉为父割肉去骨为你扫清障碍。你切切要谨记今日之言,日后遵照而行。永丰那处也需有人主持大局,你且去吧,莫要再伤了永丰之人,将他们好生安顿,去吧!” 太子如蒙大赦,缓缓起身深深一拜:“儿臣遵旨,这便告退了!” 皇帝不再理他,转身慢慢走向床榻,唤了一声:“宝亭啊!” 门外齐宝亭看了一眼太子,低头快步进了屋,翻身将门关好已是双眼迷蒙,喃喃道:“圣上,此事……此事为何如此决绝?” 皇帝复又流下泪来,呓语一般的道:“此事不决断,将朝纲祸乱,他国趁虚袭扰,那时内忧外患,死的可不只是永丰,乃是千万百姓……宝亭,此事我错了吗?” 齐宝亭长叹一声:“圣上无错,只是宝亭心疼你……世人岂知,真元盛世之后乃是圣上的血泪艰辛啊!” “寡人有十六子八女,年少之时不懂骨肉亲情,夭折三子两女,均点头而过。如今风烛残年才知,皇帝这一世既要英名流芳,也要膝下承欢…… 如今我竟亲手弑子,果真是到了不可为而为之的地步了?我们皇家便容不得一丝丝舐犊之情?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继承皇位。”皇帝将龙冠摘下胡乱扔到一旁,一头灰白发丝散落胸前,呆呆地望着窗棂上的雕花。 齐宝亭心知再劝无益,转身沏了杯玉品百花茶端到床榻,轻声说道:“事已至此只当永丰为国捐躯,姬大人必然办得风风光光,也算是告慰他了。” 皇帝摸了摸温热的茶盏,面无表情的说道:“张庭芳……今日便可去办了。” “此事已然交予左相去办,想必现今已到了张府了。” 第97章 通敌 左卿卓一脸肃然,喝道:“张庭芳!你私通西洲国,三番五次向其国君密信告知我朝军机国事,你知罪吗?” 张庭芳轻轻一笑,环视马上众人昂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左相,郇炽,又何必惺惺作态呢?” 另一文官正是郇炽,与张庭芳政见不合,已明争暗斗了数年,见张庭芳仍是一脸正色不由斥道:“你这叛贼!你若不是通敌西洲国,又为何要奏本圣上削减他们的纳贡?” 张庭芳哼了一声:“此事你等岂会不知?西洲国已连年纳贡十余载,且所献财物愈来愈多,却为何所供礼单与入过国库的单子大相径庭?那多余的财物俱都到了何处还要我一一点名么! 我奏的本子也只是要减了西洲国的贡,只因他国历年来佯装顺服,却暗自联通其余小国,已然募兵数十万,再若加大纳贡之量,恐是要对我朝不利。我张庭芳如此奏本俱是出自一片忠心,何来叛国通敌的罪名?” “张庭芳,你的话太多了!简直胡言乱语!”左卿卓脸色阴沉,转头道:“郭将军,还不将他拿下?” 左卿卓身旁的武官乃是禁军的正将军郭渡山,此刻左相发令不敢不从,吩咐身后道:“廉勤文,卸了张庭芳的官帽,上了链子拉回军营听候发落!和连纵,你领人进了张府,无论男女老少全数绑了,也一并带回!封力,你带上马车去将张府值钱的物件全数收了,送至左相府上封存!” 三员副将翻身下马,一队将张庭芳上了锁链,一大队兵士与一众车马则进了张府。 张庭芳见了哈哈大笑:“我府上可没有那些个西洲国的贡品!” “掌嘴!”郇炽嘶声大叫。 廉秦文手持一柄手掌宽的黑亮铁尺,低声道:“张大人,得罪了!” 随即噼噼啪啪之声密集响起,张庭芳面腮红肿、满口流血,已然讲不出话来。 不一刻和连纵急急跑出,拱手道:“启禀宰相大人、将军,这张府之上仅剩下张夫人一人……且她……” 左卿卓冷面问道:“她怎么了?” 和连纵低头黯然道:“她已悬梁自尽了!” 左卿卓灰色的长眉拧在一处:“其余人呢?” “应是……早便逃了。” 郇炽啊呀一声,马鞭在空中猛的一挥:“咱们来迟了一步!” “咱们岂止是来迟了一步?”左卿卓看了一眼正在冷笑且眼含泪水的张庭芳,眯眼道:“张大人神机妙算,早已预料自身难保,已然遣散了仆人家眷。 不过如此也好,郇大人,你将张府之人拟个明细,能捉的便捉,寻不到的便由他去吧。不过张大人的一双儿女不可轻易放过……” 呼啦一声响,张庭芳手上的锁链兀自颤动,原是自怀中掏出一沓纸张抛洒空中,上面满是密密麻麻的账目。 左卿卓一见之下脸色骤变,连忙道:“快将这些纸张收了!一张也不能遗漏交于我手!” 秋风四起,渐渐吹散晚霞残缕。 左卿卓在偌大的庭院之中,负手静静地看着两辆平板马车发呆。 上面杂七杂八的堆叠着一些字画和破旧古籍,除此之外还有几捆锦缎和一根玉如意,上面御赐的封纸还未揭开。 “这便是张庭芳全部家当?”左卿卓一脸狐疑之色,斜眼看了看郭渡山麾下的副将封力。他是个矮壮的汉子,且不善言辞,听宰相有此一问脸上不由青筋暴起,拱手大声道:“正是!” 左卿卓吓了一跳,斥道:“你叫嚷什么!张庭芳为官二十余载,且从二品便当了七八年,府上竟只有这点破烂货?” 封力心知他的意思,稍稍缓了缓语气:“正是!收缴之时宰相家的郑管事一路跟随,什么值钱、什么不值钱他懂得很。便将那些个不值钱的全数扔了,剩下的这些勉强还算值钱,末将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地送到此处由宰相大人查验。” “郑通!张府各处都搜过了?” “犄角旮旯、角角落落,就连那女眷的听雨轩都一一看了……”郑通个子中等,生得极为瘦削,样貌也颇为普通。 不过一身蓝杉拖地修剪的极为考究,袖口那处绣着大朵的牡丹,脚上那一双皂角靴子竟是皮制的,鞋尖那处隐约看出各绣着一只苍鹰。讲话之时一双细眼极为灵动,一见之下便知此人极为机灵。 左卿卓待要发话,一人不知自何处而来在其耳边轻轻低语了两句。 左卿卓点点头轻轻一摆手,转身走了两步又转身道:“这些物件先行送到戊字库房存放,待张庭芳的案子结了再行处置!” 夜半三更,半月当空。 一行人马缓缓到了左卿卓府宅的西门之外。 门内有人开了小窗问道:“和武庄庄主薛东来?” 门外八人身着大氅,头戴斗笠遮面,此时已同时下马。 一人应道:“正是在下!烦请郑管事通禀大人,有劳。” 那人吱呀一声打开双门,郑通伸头环顾了四下,随即一脸笑意:“薛庄主,咱们都是老友了不必通禀,大人已经等你多时了,快些进来。”说罢身子一侧,将八人让进院内,又差下人将八匹马牵到马棚。 薛东来上前低声道:“今日来得匆忙,也未备些薄礼,还请郑管事海涵。” “薛庄主多虑了,大人急着见你们父子是有要事,这个不打紧!”郑通拍拍薛东来,领着二人来到左卿卓藏在幽深紫竹林中的书房便悄然退了。 左卿卓正坐在一盘玉石象棋前举着一枚马棋迟迟不愿落下,身边则有一个黄铜制的小火炉正冒着红彤彤的火光。 薛东来与薛真铁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等了盏茶的工夫,左卿卓这才将马放下,却故意避开了将军之棋。 “东来,许久不见,风采依旧……这便是真铁?好!好得很!不愧是薛东来的儿子!”左卿卓用手一指,示意两人坐在对侧。 “真铁见过大人!”薛真铁拜过之后站在薛东来身后。 “大人,您肯喊我前来相见,我薛东来顿觉受宠若惊!” “东来,仁弟!你见外了!”左卿卓不动声色,眨眨眼道:“若不是有了棘手之事,我断不会扰你清静。” 第98章 马前卒 “大人言重了,我薛东来自是您的马前卒、急先锋,但凡有事随意差遣,千万莫要生分了。”薛东来微微欠身,脸上笑意盈盈,心下却颇为忐忑,暗道差人送信还要连夜赶来,焉能有小事? “如此为兄便讲了……你可知道张庭芳?” “张庭芳?此人我倒是略知一二,京城之地的百姓对他颇为推崇……” “此人通敌卖国,已然被圣上下令缉拿归案,命我亲审!” 薛东来虽然是吃了一惊,但心中旋即明了。张庭芳也算是民间口中的清官了,只不过为人太过刚正,就连皇帝都要忌惮几分,如此从官之道早早晚晚要被有心之人借刀,出事也是早晚。 想罢不动声色,咦了一声道:“这倒算是京城一桩大事,他口碑尚佳居然通敌卖国,通的可是西洲国?” “此事还未查明,自然不能向你等透露!”左卿卓忽地一脸冷峻,薛真铁见了心中暗暗骂道:这老匹夫倒是会装! 薛东来也不着恼,静静听左卿卓继续讲道:“今日查封之时,张庭芳早有算计,将一双儿女暗自送走,且仍带着某国送与他财物的账目收单。 以我们官家与禁军那些个酒囊饭袋定然是无法寻得。也唯有动用你们江湖人的手段才有一线希望。此事我便交由你去办,你意下如何?” “小事一桩,东来自然定当尽心竭力!” “多少日子?” 薛东来仰头看了看薛真铁而后伸出两个手指:“至多两月!” 左卿卓一拍座上扶手:“好!我再多给你一个月,三月之后你将张庭芳儿女押到此处,将那些账目收单也一并带来!” 薛东来随即起身一拜:“东来定然不辱使命!这便去了!” 左卿卓微微颔首:“死活不论……” 薛东来等八人出相府之时天已蒙蒙亮了,薛真铁已然耐不住性子,低声道:“他堂堂一品大员,如此小事竟也使唤咱们,当真是小题大做!” 薛东来挥手示意其余人等远远跟在后面:“咱们在来时城北大悲寺处会合!” 说罢与薛真铁并驾齐驱先跑出半里地才道:“此事非同小可,张庭芳儿女身上的账目收单定然隐着惊天动地之能,且万不能落到官场或是禁军之人手中,这才想起我来。” “左相当咱们是傻子,张庭芳怎会将自己的罪证留在世上,一把火烧了便是!因此这些账目必然是对左相不利,更甚者是足可令他身败名裂……” 薛东来一笑,颇为宠溺的看了一眼薛真铁:“难得你能察觉到此事……这便是他要动用咱们江北第一大庄的缘由,你可有什么法子去寻?” 薛真铁撇撇嘴:“爹爹,你又在考我。”见薛东来笑而不语,无奈道:“张庭芳只一双儿女出逃便知他两人并未婚配,便是年纪不大。 又知他早有筹备,理应寻了稳妥之人代为护送。咱们只需探知张庭芳与谁人交好,或是有哪些会些武功的亲眷,再以此为线,向丐帮、清远帮等买通消息便好了。” “哦?经你此一讲豁然开朗,我看莫说是三个月,便是一个月,那两个娃娃便要落在你的手里。” 朝雾蒙蒙,晨霜点点。 天九已两日一夜未曾停歇,直直向西行了五百里。 慕君还双唇青紫、周身打颤,身上的衣衫已然扛不住西北的寒风呼啸。 天九自马背侧过身子,翘着二郎腿淡淡地说道:“饶是如此,你还是要随我去西洲国吗?” “如此有趣,为何不去?” 朝阳初升,些许的温热令慕君还苍白的脸上有了些许血色,讲话的时候俏皮的抽了抽鼻子。 天九将一颗酸溜溜的野果扔进嘴里,直将眼睛酸得眯起,复又睁开眼道:“有趣?你这大小姐倒比那些个自命清高的青楼女子有趣。” 慕君还听了脸色大变,瞪眼道:“你拿我与她们比?” “都是女子,有何不同?”天九噗的一声吐出一颗果核,咚的一声打断了路旁古柳的一截枯枝。 “在你眼中……我……和她们并未有什么不同?你果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慕君还气得极了,索性不再理他。 “我如此作贱你,你尚且不走,看来当真是要随我千里之行了。” “你……你对我从未有过怜香惜玉的念头!” “便是我最爱的女人都要为我在极寒之地受苦……” “那女子是谁?”慕君还眼中有了些许生色,连忙问道。 天九双眼如电直直的盯着慕君还,上下左右看了许久才幽幽的说道:“果然,再看上千次万次,你还是不如她。” “放屁!”慕君还不知怎的脱口骂道,见天九并不为意,又道:“你倒讲讲看,本姑娘哪里不如人了!” “哈哈哈!”天九发出从未有过的笑声,指了指慕君还愈发平庸的胸脯:“单单这里便差了十万八千里。” “你都多大年岁了,还未断奶么!老盯在这几两肉上,呸!”慕君还讲完面上一红,故意将胸挺起,只不过却好似并未挺起一般。 天九摇摇头:“除了这里,你一双腿也差得远了,她那一双腿硬的很、快得很,你的……除了白嫩,没有任何好处。” 慕君还斜眼看着他,许久才道:“你越是要赶我走,我便越是要跟着你,你讲这些话根本毫无作用!” “唉……有你在当真耽误路程,便是小解也要耗费不少工夫,等你再去之时我非舍下你一人跑了!” “谁像你一般的不知廉耻,身子一拧便在马上胡乱浇下!与狗有何分别?” 天九竖起指头摇了摇:“我要是当畜生决计不会是狗,至少也是只孤狼,狼行天下乃是吃肉,懂么!” “好好好,你是只狼,狼心狗肺的狼!” “怎么都好……我记得再有十几里地便进了西塞城,那处乃是进西洲国之前最后一处商贾重镇。依我看先为你添些狐裘之类的厚衣,省得你冻死在西洲国的风雪之中!” 慕君还强忍笑意:“你花银子?” 天九吃了最后一颗野果之后拍拍手:“我就讲了,你们女子有什么不同?” 第99章 西塞城 西塞城位于镇西铁关以东三百里,是西洲向中原腹地互通的第一座重镇。这三百里当中多荒山野地,道路难行、人烟稀少,贼寇却多如牛毛。为的就是在这三不管的地界,抢夺西洲与中原往来各路商队的财物。 因此要平安通过这空旷可怖的三百里地,商队要么依附权势,动用西洲国的官兵护送。 要么商队庞大多金,雇佣镖局亦或是不怕死的江湖浪人。 要么就是自己会些拳脚,且疏通了些贼寇,独来独往,闷声发财。不过这种风险极大,往往都是听天由命、九死一生。 但凡平安无事到了西塞城便是赚了条命和银子,也顺理成章的成了西行商队心中的圣域宝地。此地四周环绕着绵延千里的太西山岭,极目远眺,山腰之上终年雾气缭绕、冰雪压顶。 雪融之水常年不竭、成溪成河,源源不断流向山谷,继而灌溉这片丘陵之地。 与东面百里之外的城镇相比,此地倒更像是富南之地,不仅鱼粮丰美,风景秀丽,加上商贾头镇的惊人易物往来,无论是百姓或是商户,俱都过得很是安逸。 天九两人两马进城之时,城门之前有五名兵士持枪把守。见两人不似寻常百姓,且并无经商之物,上前举着两张手绘人像拦在身前,不耐问道:“你二人姓甚名谁,来此作甚?” 天九瞥了一眼画像,上面乃是一男一女,不过看面相年纪尚轻,且下面还写着一行小字,隐约可看见是罪臣张庭芳之子张兴邦,之女张永宁。 天九在京城待得也算久了,自然晓得张庭芳的名号,暗道所谓好官难长久,百姓口中的好官终还是被人算计了。 慕君还看了一眼天九方要答话,却见那领头的兵士又取出两张人像对着天九端详起来。 只见天九一双眼眸冷光如箭,又暗自默念:客栈行凶之人武功高强、杀人如麻……不由心神俱惊,眼珠接着转了几转,扭头又见慕君还身后的白马脸色更是惨白,不自主退了几步便要张口叫嚷。 天九看出端倪,身形一瞬便将断剑悄然抵在其裆下,轻声道:“军爷,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若此时让我们过去,便是天下太平。若不然,杀几个小兵在下虽是不愿,却还是手到擒来。” 身后兵士看出蹊跷,纷纷喝道:“你作甚!退下!” 领头兵士一摆手,低声道:“好汉切莫妄动,我等也是奉命行事、例行查问,你又不是朝廷重犯,咱们又何必互相为难呢?小可放你二人进城便是了!” 天九笑了笑,塞了两颗杏核大小的珠子到他手里又道:“你手中画像何时送来的?” 那人显出笑意,凑近了天九耳旁:“你们两个的……” 天九手下一送,那断剑轻易便刺进大腿寸许。 “唉哟……”那人轻叫一声又道:“这两张……乃是昨日由东面掖城府衙连夜送来,说是杀人放火的雌雄大盗。张庭芳的一双儿女则是京城千里加急送的密令,要我等竭力排查,以防他们逃往西洲国,若是让他们逃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天九笑了笑:“雌雄大盗?这名号倒气派得很!”将断剑收了又道:“张庭芳犯了何事?” “据传他通敌卖国,乃是西洲国的奸细。” 天九心道此罪可满门抄斩,他得罪的人当可只手遮天了。 “我二人绝非什么大盗,路经此地也只是买些物件,绝不会在此生事。这两颗珠子值些银子,你与众人分了便好,之后咱们两不相干,懂了?” 那人慌忙点头,嘴角却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待天九与慕君还走得远了将几人叫到背人之处正色道:“此人乃是江湖一等一的高手,咱们在其手下过了不两招,何必送死呢?况且他也算敞亮,送给咱们一颗珠子。” 说罢拿出一颗奶白色的玉石珠子,珠子晶莹透亮,且其中还夹杂着一丝丝蓝绒。几人见了欢欣不已,纷纷道:“值些银子,咱们赶紧卖了平分!” 西塞城中三条主道俱都是人来人往,街边白气升腾、喧哗漫天。满是举着饭食招摇的小贩。 天九吃了酸果,肚子内早已是咕咕作响,见了拳头大小的牛肉大包透着暗红色的肉汁,在小贩的翻动之下颤颤巍巍,口中肆意的流出口水。 刚要喊着慕君还前去大快朵颐,她却唰的一声闪过身前,站在小贩身前问道:“这包子……干净么?” 那小贩咧咧嘴,双手张开伸到慕君还面前:“这位貌美如花的大小姐,你瞧瞧我刘三秋的两只巧手,嫩白否?” 慕君还定睛瞧了瞧,只见两只手指甲修剪的极短,且极为白净,似是比自己的那一双玉手还要白一些,这才宽心道:“果然干净,给我一个……” “十个!” 天九取出一锭银子,两根手指轻轻一捏便去了一角,扔给小贩后道:“这些够不够?” 小贩也曾见过不少江湖中的高手在摊市面前卖弄本领,不过似天九这般,能将一锭银子轻易捏碎且面色如常的还是头一遭,张张口吞吞吐吐道:“够……哎呀,好汉当真是神力!”赶紧使了不知名的两张黄叶包分别了五个包子,绕过蒸笼屉送到天九手中。 慕君还伸手便拿,天九有意相让,任由她取了两个,这才亦步亦趋边走边吃。 两人走出百十步,身后传来几人急促脚步声响。 “仁兄留步!” 天九不去理会,不一会却觉微风袭来,一个转身便已避开,闪到一黄杉大汉魁梧如山的背后。 大汉哈哈一笑,转头道:“仁兄好俊的身法!” 天九手中只剩下半个包子,塞进口中慢慢吃了,大汉见了咽了口唾沫。 眼前大汉粗眉大眼、肉鼻厚唇,且尚有一脸的麻坑。又见抱拳的双手之上满是老茧,应是一身横练的功夫,不过在江湖图谱之中并无这一号人物,不由淡淡地问道:“你在叫我?” 第100章 乔山堡 大汉拱手道:“在下乃是江北龙虎鹤拳门下弟子,人称麻脸虎乔山堡。仁兄方才不仅露了一手绝顶的轻功,那轻描淡写便捏碎银两的少林大悲手更是令人叹为观止!我与几位同门见了甚是仰慕,这才冒昧上前打搅、高攀交友,不知仁兄意下如何?” “少林大悲手?乔兄,你看我满头的乌发,哪里有一丝丝少林寺的影子?”天九指了指自己随意挽起的发髻转头便走。 乔山堡面上一红,随即换为常色:“普天之下能轻易捏碎银两的除了少林大悲手,再就是千回鹰爪手,仁兄,莫不是江南逍遥门的高人?” 天九边走边道:“什么逍遥门?可捏碎银子乃是我自小指力便异于常人,全凭一把子蛮力罢了,并非什么江湖门派中人。咱们还有事,改日再聊。” 乔山堡吃了瘪也不气恼,依旧跟在天九身后。 “仁兄,咱们想要高攀与你结交,也是有桩买卖要您赏光。” “什么买卖,我做的可不是寻常的买卖。” 乔山堡见事有转机,连忙道:“我看二位自东面风尘而来,是要去西洲国……” “咦?”话音未落,天九已然一手捏住乔山堡的喉管那处。 乔山堡在几人当中武功最高,且拳脚的功夫罕逢敌手,这才敢上前与天九攀谈。 不过天九这一手来势极快,等他曲臂出拳的当口一只铁手已然死死将他喉咙扼住,不禁冷汗频频。 “乔山堡,你偷听我二人交谈是何用意?谁差你来的?”一路之上颇为小心,却也想不到何时竟如此不小心被人偷听了去,天九这才要大动干戈。 “好汉!我乔山堡并非鸡鸣狗盗之徒,只不过方才你二人进城之时受了守兵的盘查,还险些动起手来。我便猜出你们乃是……在中原生了事端,这是要去西洲国避祸。” 天九暗道如此一讲也算有些道理,点点头收手说道:“就算去西洲国,与你等何干?” 乔山堡打个哈哈:“我等自然不敢管好汉的闲事,只不过出城西去三百里,强人大盗数不胜数,好汉武功虽是绝顶,就怕遇到成群的马贼流兵,到那时弓箭无眼、刀枪无情,恐怕有性命之忧。” “我不怕死!” “好汉自然是不怕死,只是苦了身边的小娇娘,若是被那些贼人掳了去,恐怕……” 慕君还冷眼一望,喝道:“再若如此轻浮,当心本姑娘对你不客气!” 乔山堡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慌忙摆手道:“老乔一时口快,掌嘴掌嘴!”说罢举手轻轻在那张粗皮糙红的面庞轻轻摸了一把。 天九哼了一声:“你的意思是咱们同行?” “正是此意!”乔山堡双手“啪”的一声用力一拍,“我们几个同门加上其余江湖好手足有二十七人,且弓箭兵刃充足。若是再加上好汉,那更是无往而不利,自然可平平安安到西洲国。” 天九暗道,此人如此殷勤自然是包藏祸心。不过带着慕君还此去三百里的确有些风险,且若是不随这些人同往,致他们心生歹毒暗地里使个绊子,给那些个强盗流兵通风报信,到时候自然也是难以脱身,倒不如将计就计。 想罢脸上似是极为难为的神情,踌躇了一会才道:“既如此,咱们便一路同行……” 乔山堡笑逐颜开,道:“如此甚好!那咱们明日辰时,便在西门会合,等到了西洲国我老乔自会奉上纹银百两,还请笑纳!” 天九点头应了,领着慕君还向中街深处商铺走去。 “只我一人你便已然难以接纳,竟还要跟那些个粗人为伍,你究竟如何想的?”慕君还手中的大包还剩下一整个,小嘴轻轻咬了一口便觉得已然吃不下了。 天九见她眼眉微皱,问道:“吃不下了?” “哪里像你,酒囊饭袋,八个下肚就好似没吃过一般。” “九个!”天九自慕君还手中抢过大包,两口便塞进肚子里又道:“我看你未挨过饿,不知前胸贴着后背是何种滋味!” 慕君还面上绯红,连忙道:“哎呀,那处我已咬过了!” “无妨,唇白齿红的,还有些胭脂的香气,我不嫌你脏。” “你当真不懂得礼数!” 慕君还心中不知是气还是恼,只觉此人虽是粗俗却总也厌烦不起来。若是照以往,这种不懂礼节尚且不修边幅的男子早便敬而远之了,如今却不知为何,他身上似乎有某种看不清的面目,自己总想将此人看得清楚一些,好似若是不然,心中便总也过不去一般。 两人走了片刻,天九在一处当铺前站定,竖起的木匾之上阳刻着天顺易宝堂的烫金大字。 门前站着一名身着薄纱轻衣的妖艳女子,错落有致的身姿在薄纱之下若隐若现。见天九盯着牌匾,打个哈欠启口道:“整个西塞城,谁不知天顺易宝堂的名号?这位大爷当真是好眼光!” 天九扫了一眼女子,淡淡地说道:“昨夜夙夜之战好生厉害……” 女子听了满脸涨红,强装镇定回了个万福:“大爷当真好眼力,你若是口袋之中有些白花花的东西,小女子愿奉陪到底。” 天九不去理会,径直进了当铺。 慕君还在后忍不住悄悄问道:“大战?这女子如此纤弱,打得过谁?” 天九歪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幽幽的说道:“她可厉害了,任你强如钢铁,最后也成了绕指柔。” 慕君还懵懵懂懂,点点头喃喃道:“真人不可貌相。” 当铺之中柜台足有两人高,上面端坐着五个无精打采的蓝衣伙计。台下一少年踮脚上前:“大爷可是要当宝?” 天九取出五颗宝珠随手交给伙计:“五颗上等的珠子。” 一个方盒自柜台之中沿着丝线缓缓降下,少年毕恭毕敬接过珠子,放到方盒之中。盒子复又缓缓升了上去。 五个蓝衣伙计眼中这才有些光彩,第一人看过五颗珠子之后脸色微变,与旁边之人耳语。 而后五人俱都看罢,最后一人轻轻嗓门:“纹银一千两!” 第101章 当铺乱斗 “两千两!”天九微微眯眼,满面不屑。 最后看珠之人五六十岁的年纪,半头灰发极为稀疏,紧紧贴在前额。锃光瓦亮的额头之下一脸的皱皮和指头大小的棕斑。见天九年纪轻轻不由撇撇嘴,露出几颗黄牙道:“少侠,这些珠子纹银千两已是天价了!” “两千二百两!” “少侠……” “再若多嘴便将珠子还我,我去别家当宝。” 老头语塞,手中的宝珠就是不肯松手,哎了一声转头将前四人唤到身前埋头窃窃私语,片刻过后眉开眼笑道:“少侠的宝珠的确价值不菲,只不过这来路么……” “你管我从何而来!” 老头咂咂嘴:“你可知这西塞城中常驻边军,对盗墓之徒从未有过心慈手软,我等若是将此事报与将军,少侠恐怕插翅难逃!” 天九轻身一纵好似大雁腾空,一瞬之间飞到那人近前,劈面便将宝珠夺回,啪的一声顺便给了那老头一个狠狠地耳光,而后又飘飘落地。 众人见了极为惊骇,天九身形快如魅影,任谁也未曾看清。不过宝珠的确回到了他的手中,而那一耳光也切切实实的印在老头面上,四道手指印清晰可见,缓缓变为血红之色。 “来人哇!有人抢宝!”老头捂面一声嘶吼。 只听咔咔咔巨响传来,易宝堂门窗轰然落下儿臂粗的铁栅栏,触地之后地面微微震动,将天九和慕君还困在其中。 东西墙上忽然打开两扇暗门,各自奔出十名手持刀剑的彪悍之人,其中有男有女、有僧有道,因此穿衣打扮五花八门,好似一群乌合之众。 打头的一人为一道装打扮的黝黑男子,留着两撇黑且细长的胡子,歪嘴吹了吹胡须,一双眼皮撑开半边,看一眼天九懒洋洋地问道:“老胡,咱们天顺自我来了之后已然有三年未有人敢生事了,今日早起之时我右眼皮便噔噔直跳,果真应验了。” “于老七,你废什么话!就是这厮抢了咱们五颗上好的珠子,这可是千年之前的宝贝,千万不能让他跑喽!”挨打的老头恶狠狠地指着天九,却不想一颗早已糟烂的上槽牙掉在嗓子眼里,便好似老鼓皮忽然破了,叫声戛然而止,憋得满面通红。 于老七这才转过身来上下打量天九,又贪婪地看了看慕君还那张娇美如花的脸蛋,朗声道:“吾乃天顺易宝堂总护卫于越泷,敢问阁下是自行交出宝珠,还是要死在此地?” “这小狗崽子生得俊俏,一刀杀了倒可惜了!” 于老七回头骂道:“郗春心!你这骚蹄子,光天化日便春心大发,面皮不要了?” 一身形婀娜,脸蛋却好似细长歪瓜似的女子走上前来,朝天九眼色谄媚的道:“老娘也是没办法,见了这种上等货色便按耐不住……你可知老娘已旱了半载,好容易有个中意的,务必要留给我!” “那女子便留给洒家了!” 一瘦骨嶙嶙的秃头和尚,提拎着一柄七丈长黑铁月牙铲走上前来,竖掌又道:“阿弥陀佛!所谓先到先得,诸位……我痴人和尚先行得罪了!” 话音未落身子一弓,雪白的月牙铲上十八个铁环叮叮作响,猝不及防的直插天九咽喉那处。 天九眼睛眨也不眨脖子一歪,竟轻易躲过继而反手握住,使断剑猝然在其杆上敲了一下。 月牙铲发出刺耳铮鸣之声直冲脑际,痴人和尚两只虎口把持不住,不由大吼一声咬牙强行再握。只觉铲柄之上一股巨力抖遍周身,那一颗坑坑洼洼的秃头好似拨浪鼓一般晃动不已,直将两颗门牙磕飞出去,一对虎口也登时裂开,啊哟一声仰面栽倒,瞬息之间便口吐血沫昏死过去。 众人见了不约而同地退了一步,心道此人内力浑厚如斯。痴人和尚横练功夫不弱,那内力亦是源自少林门下的达摩内功,在几人当中也属上乘。如今却在片刻之间被人打成重伤,眼前之敌绝非一人所能应付的。 于越泷心道不可硬取,大喝一声:“咱们并肩子上哇!郗春心你去对付那小娇妹!” 十余人刀剑并起杀将过来,天九冷冷一笑双手一抬:“诸位当心了!” 嗖嗖嗖! 左右各五支袖箭分射而出,于越泷等人距天九本就不足三丈,加上屋内受限根本无从闪躲,十支袖箭悉数射中十人,或射中胸腹,或射中臂膀,哀嚎之声大作,六人倒地、四人倒退回去。 于越泷眼疾手快也只能是举左臂遮挡,袖箭直将他小臂骨射断,不由心中狂怒,龇牙咧嘴反身举剑又上,一黑影却已然扑面而来。 黑影自然是天九,待袖箭射出,且众人俱在惊骇之时欺身杀到。拳如灵蛇点头捣在于越泷下腹令他躬身跪倒,举手之间又夺下他手中暗青色的长剑,顺手挥剑划出一片青光。只听数声惊叫,又有三人大腿深深中剑倒地,一时间血流如注。 其余人等见到此景更是惧怕,三支长刀、两条花枪,外加一根银爪虽是攻将过来,却是九虚一实。 天九心知剩下的更是外强中干,举剑大喝一声:“看剑!” 几人听了撤了兵刃轰然而散,向暗门那处逃去。 “酒囊饭袋!站住!”一灰袍男子站在暗门处将几人喝住,单出一掌将他们震退十余步。 天九见状知道乃是天顺易宝堂的高人出山,缓缓走到慕君还身前冷笑一声:“阁下终于舍得出来了!” 那人紫黑色面堂,双眼不大却极为锐利,见遍地的残兵脸色换了几换,终是平和说道:“阁下出手如此之重,可是我天顺得罪了你,犯了你的天条么!” 天九看了看手中的长剑,只见剑身之上鳞纹层层叠叠,且贴得近了便觉得手臂汗毛直立,不似寻常的宝剑。 手指弹了一下发出悦耳的尖鸣,这才满意的回道:“倒也不是,只是你天顺想要在下的珠子,还想要在下的命罢了。” 那人环顾四周,厉声问道:“于越泷!我只是出门吃个早食,你们便在此大动干戈,究竟所为何事?” 于越泷见长剑在天九之手心急如焚,颤声道:“掌柜的,这厮是要夺咱们的宝珠,我等乃是拼死阻拦!” 第102章 暗箭伤人 那人向上看了看几个鉴宝的,见几人眼神闪烁不定,心知其中定有蹊跷,转而一脸肃杀拱手道:“这位少侠,你武功如此之高,却来我天顺做些鸡鸣狗盗的勾当,当真令人齿冷。不过我秦灵君见你为可造之材,也不忍就此毁了你大好的前程……此事便就此作罢,这几颗珠子便当我天顺无偿相送,你们走吧!” 天九何种匪夷所思的场合未曾经见过?况且看情形天顺堂这类勾当干了不少,自掌柜秦灵君口中讲出此话自然也在意料之中。 只不过慕君还听了气炸双肺,张口大骂:“你们天顺当真是恬不知耻!” 天九回头看了看她,笑道:“我这妹子如此柔弱都看不惯阁下言行,看来今日咱们势必要分出个对错、所以然来才好!” 说罢手中剑轻轻一抖,竟幻出千百个青光掠影,对面几人一见之人只觉头晕目眩,双脚如同陷进淤泥一般,身子不由来回摆动。 秦灵君心下一凛,大喝一声:“好!” 众人如同当头棒喝,身子这才堪堪稳住。不过方才片刻之间已毫无招架之力,若是天九趁机发难,早已横尸当场,想罢不由得脸色煞白,喉咙之中干渴难耐,一时间讲不出话来。 “秦灵君,你的狮子吼极为正宗,且功力不弱,看来你也是少林之中还俗的和尚,自然也知道能饶之处且饶人的道理。 今日之事无论对错我俱不去计较,可珠子乃是我的,此事岂能是你等信口雌黄所能更改的?你天顺店大欺客倒也没什么,只不过珠子也要,在下的命也要,那可就有些过于张狂,此时爷爷心气颇为不顺,不教训教训尔等哪里像话?” 说罢脚下无声却已移出两丈,秦灵君眼前青光一闪,身子慌忙间倒纵而去,一缕黑发却已然被天九一剑削落。大惊之后大喝一声:“好大的胆子!” 双脚触到二层铁栅栏猛然一弹,身子便如离箭之弦反射而出,手中一柄赤黑色铁尺化作一条黑蛟直逼而来。 天九双眼如星,身子动也不动,手中剑蓄而不发,只待铁尺不足三尺之时看似随意一剑刺出,只听叮的一声脆响,将眼前黑色铁幕一举刺破。 秦灵君身子一颤,手中三尺七寸的铁尺不住震动,胸中气血翻腾不已,随即借力翻身倒纵而起。后脑那处却传来极寒之气,暗叫一声:糟了!长剑如影而行,眼见便要贯脑而出。 破空之声自二楼猝然传出,一团乌影激射而来。天九弩箭尚未装填难以抵挡,只好勉强收剑,绳镖拉起身下木椅遮挡,身子则如灵猴一般翻滚落地。 噼啪之声立时响起,木椅几乎碎成木片,木片之上钉满了金光闪闪的燕形镖,天九则毫发无伤的站在那处向二楼看去。 二层扶手之上,直挺挺站着一个左手持纸扇的白衣公子,右手至小臂弯处则裹着着银丝织成的手套,发出点点亮光。 “阁下在天顺地界已出足了风头,便不要再咄咄逼人了!”白衣公子鹰鼻深目,一张蜡黄面容之上罩着阴沉之气,讲话之时嘴唇微动,好似不愿多费一丝气力一般。 天九见了略一思量,此人打扮、暗器及讲话的口气,与之前江湖图谱之中提到的天病公子极为相似,脱口说道:“天病公子?你与天顺是何干系?” 天病公子略微一怔,回道:“今日我来此作客,未曾想让你饶了雅兴!” “那便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俯身捡起木片猛然一甩,将燕形镖抛射而回,比方才天病公子所发还要快上几分。 天病公子露出不屑之意,随意出右手去接。霎时间,银丝手套之上火花四溅,竟硬生生接住了五枚。只不过在这五枚当中,有四枚射破了银丝深深钉进肉掌之中,还有一枚直接穿掌而过。暗道此举太过托大,若不然也可轻身闪过,不至于如此狼狈。一时间手掌麻木,悄然勒住手臂血脉,滴滴血珠还是慢慢渗出。 天九见他面色骤然发白,心知他手掌已然受了伤,俯身将余下的金镖取下收入囊中。 “不知天顺堂还有哪位贵客要与在下过手?” 天病公子咬牙道:“阁下好强的内力!可否留下尊姓大名?” “诸位在我面前均过不了五招……知晓名讳又能怎样?” 秦灵君一头乌发披散在胸,神情极为沮丧。方才那一剑虽是未伤到后脑,却还是将他发髻削掉。 闻听此言与天病公子一般俱都气得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只好道:“少侠武功卓绝,咱们的确是不敌。这珠子……也应是起了误会,乃是少侠之物。既如此,我代天顺易宝堂给少侠赔罪,开门!” 地面微微颤动,咔咔咔声响又起,铁栅栏缓缓提升,天九举举手中剑道:“此剑借我用上些时日,待我自西洲国归来再还。”与慕君还头也不回走出易宝堂。于越泷心中焦急,却也无可奈何,只能不住跺脚叹气。 “我只知你武功高强,却不知你竟如此厉害。那天病公子早就名声在外,他的燕子金镖例不虚发,手下败将不计其数,就连唐门都忌惮他三分。今日在你手下却如孩童一般,简直不堪一击。”慕君还面色涨红,还未从方才凶险之境中缓过神来。 “你也不必大惊小怪,武功再高也有死的那天。倘若我连这些个江湖庸手都敌不过,那我早在十五岁之时就死透了。” “那你今日多大的年岁?” 天九奇怪的看着慕君还,除了青麻她是第二个问他多大的女子,顿了顿才道:“你问这个作甚?” “我喊你大哥多时,咱们却从未论过年纪,若是你比我小,我岂不是吃亏了?” “你大约桃李年华,我较你大上几岁,喊我大哥委屈不了。你若觉得委屈,之后不喊也便是了。” 慕君还听他的口气极为冷淡,就连头也未曾回过,心中竟真有了委屈之意,努努嘴道:“那便不喊了,你这呆子!” 第103章 貂裘加身 天九不语,径直进了那间店铺。店铺里只有一男一女,男子身着合体修长蓝衣,瘦高无须,面容极为斯文。 见有客进店,不慌不忙起身道:“客官风尘仆仆、一路辛劳,唐逸在此有礼了!” 天九见他谈吐极为酸腐,也只是点点头:“唐掌柜的,我两人西行,挑两件最好的煦暖皮裘来看。” 一旁女子虽不甚高,身姿却是极为曼妙,一身红色短衣长裙极为紧绷,更显得前胸浑圆、细腰如蛇。 一听之下连忙放下手中刺绣,起身奶声道:“大爷好眼力,这西塞城中数我家皮裘最优,且价格公道实惠。”随手取了一件黝黑的修长皮裘:“我看大爷身姿挺拔、器宇不凡,这件皮裘乃是汇集了上百只幼小熊罴皮毛所织,穿在你身定然是丰神秀逸、玉树临风。” 天九看了一眼淡淡地说道:“你这皮裘墨色染得过了,换一件。” 那女子白皙的面皮上微微一僵,樱桃小口努了努复又笑道:“大爷说笑,咱们的皮裘俱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天九不去理她,环视四下指了指两件亮棕色的皮裘:“这两件便可。” 女子与唐逸对望一眼,心道此人眼光倒是毒的很。这两件俱都是极好的貂裘,且是请了五百里内最好的裁缝何仙剪,各自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制成的。 两人原本打算一人一件,后来还是觉得太过贵重,这才摆在店内想着高价卖了,只不过卖过数次都是因心中不舍都未曾卖出。 如今天九一指之下两人不免有些慌乱,不约而同面露笑意,转身走到一处窃窃私语。 “老唐,这两件貂裘半千尚且不卖,你看咱们卖他多少才舍得?” 唐逸面露为难之色:“我看还是留着你穿,娘子难得遇到稀罕之物。” 女子面如春风,悄悄拧了唐逸大腿一把:“老娘就是被你这油嘴滑舌从西洲国骗到此处的。我要是舍得穿早便穿了,还需等到此时?” 唐逸轻轻一笑:“既是如此……咱们三千两银子卖给他,如何?” 女子闭目仔细盘算:“料子三百两,何仙剪那处花了三百五十两,算起来赚……两千三百五十两……”想罢不禁笑逐颜开,低声道:“我看此人不似凡夫俗子,倒像是在中原犯了大案的侠盗,手中自然有些红白之物……” “三千两银子算什么,给你们便是!”天九有些不耐。 唐逸吃了一惊,暗道两人交谈几不可闻,他是如何听到的? 正在诧异之时,却听他又说道:“我不必听,我只看你二人面腮之动便知晓你两人说些什么。我身上银子不足三千两,金子倒是有些,十个金叶按如今之价不止三千两银子,你们看如何?” 天九掏出十个金光闪闪的叶子,每个巴掌大小,上面还有叶脉纹路,且比一枚贯钱还要厚些,总算起来足有四百两,且不算这些金子还是千年前的古物。 唐逸与女子双眼放光,同刻咽了口唾沫:“大爷当真富贵至极,这买卖咱们成了!” 天九将那件女子貂裘递给慕君还幽幽的说道:“这一件貂裘,之前我九死一生才能得一件……”慕君还哼了一声强忍笑意穿在身上。 天九只见慕君还俏脸被棕色皮裘衬托的白皙放光,一对黑白分明的眸子好似星辰明灭,红艳欲滴的香唇轻轻启口道:“多谢大哥慷慨……” 天九听了不自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缩缩脖子回道:“算你……算你懂事。”说罢随手披上那件皮裘,真好似那女子所讲,霎时间有了玉树临风般的气韵。 那女子喃喃道:“好一对璧人……”等两人出了店,又道:“只可惜在西塞城如此招摇,恐怕是活不过今晚了……” 唐逸数着金叶笑了笑:“在西塞城中,这种事又不是见了三两件,若不然城北的乱葬岗哪里来的?咱们莫要多事,倘若两人当真死了,看在金叶的面子上出几两银子买两具棺材葬了,也算是情至意尽了。” 两人身着貂裘之后,大街之上满是凝望回望之人。路过那些个青楼之时,楼上的女子指着天九一阵赞叹,待两人走过又指着慕君还尖声叫骂:“这骚狐狸好手段!床上的功夫定然比咱们强得多了!” 慕君还隐隐听到耳根泛红,恨不能将身上的貂裘脱下来烧了。 天九见她脸色冷峻,笑了笑道:“女人嫉妒女人,通常是你比她吃得好、穿得好、用得好,最最主要还是夫君比她的好。她们骂你那便是她们觉得你过得太好罢了。” “你又拿我和那些个青楼女子相比!” “非也,那些个寻常家女子见了也是一样。只是她们嘴上守得牢固,那些个脏言脏语骂不出口,也只好攒在某处,等到自家郎君惹到了她,便成篇大论的骂将出来。” 慕君还听了噗嗤一笑:“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对家长里短如此通透。如此一来,你哪里还敢去寻娘子成亲?” 天九撇撇嘴:“我家娘子自然是贤良淑德,虽……” 慕君还见他不再讲下去,故意问道:“怎么,你家娘子跟人跑了?” 天九听了血气上涌,随即摇摇头道:“或许如此,又或许不是,谁知道呢,或许此生便难以相见了,又何必计较?” “你不计较,为何还要讲这大通话来宽慰自己?她是谁?” 天九停下脚步,露出从未有过的苍白面色,从怀中摸出铜铃放在心口,直直盯着慕君还的脸,直将她瞪着双脚冰凉。 “你做什么?我看你的面色……像是要吃人的样子。” “我只杀人,从不吃人……不过我见过人吃人,尤其似你这种貌美如花的女子,放在硕大的蒸笼屉里蒸上七八个时辰,出笼之时白白胖胖,肉质最是鲜嫩,一口下去幽香四溢,口舌生津……” 慕君还听了任是貂裘加身,还是冷汗直冒,颤声道:“你定然吃过!吃过!”说罢转身要逃。 天九一手将其拉回,面色骤然变得和颜悦色。 “你当真傻的可以,我只是吓你罢了。” 第104章 流连酒坊 慕君还惊魂未定,轻轻喘息道:“你可知你方才的面目,双眼之中好似藏着一只饿狼或是猛虎择人而噬,任谁见了也要逃的。” 天九微微一笑,却又好似春风拂面,慕君还心中恐惧之情立时消散了。 “人在江湖,谁没有几个面具罩面呢?似你这般,只一张面皮闯荡江湖,早先被算计的便是你,死得也自然早一些。我奉劝你,自西洲国归来之后便寻个僻静之地藏匿,等你攒足了三千两,或是学会了杀人技,再抛头露面不迟。” 慕君还听了心中一冷,暗道三千两虽是不多,他的意思分明是归来之后要与自己再无瓜葛,不过为何还要救我性命?叔父慕春雷父子武功高强,并已将我列为与人合谋弑母,再行私奔的浪荡之女,此生想要翻身怕是极难了。 日至当头,抬目望去却显出羸弱的淡白之色,照在身上也全然不觉得暖舒。 “你别看此时阳光普照,再过一个半时辰,这里的日头便要坠地了。那时城中漆黑一片、北风渐起,没个好去处可是很难熬的。” 慕君还愁绪万千,随口的应了一声:“随你……” 天九见她心不在焉随手指着一家酒肆说道:“咱们今晚便在那处打尖,顺道吃些酒菜,明日再与乔山堡一路西行。” 慕君还回过神来,蹙眉问道:“咱们当真要和乔山堡同行?我看他们面目凶恶,不是善类。” “你以为我是省油的灯?若是惹到了我,唯有他们自求多福。” “你当真……未曾吃过人?”慕君还脸上又显出狐疑的神色。 “我这个人向来不愿意说谎话。我只知道无论是谁,一旦吃了人肉,此生便成了魔,再也无法回头了。” 慕君还见他言之凿凿稍稍松了口气,一同进了那间挂着流连酒坊旗子的酒肆。 酒肆之中酒气熏天、白气缭绕,汉人胡人混杂一处叫叫嚷嚷、推杯换盏。酒桌之上大多用瓷盆盛着热气腾腾的大块红肉,人人吃得嘴角流油,还有人胡乱擦在羊皮衣衫的袖口之上,全然不顾斯文。 张口大嚼之时瞥见门口进来两个貂裘耀目的玉人挡住了光亮,纷纷扭头看来。几个脸色糟红的醉鬼呵呵笑起来,血红的眼中满是淫邪的贼光。 “二位贵客,此处吵闹得很,不如随我去后院雅间清净。”满头大汗的小二见了这两件衣裳便知是大富之人驾临,自然不敢怠慢,只是想要自纷乱的饭桌之中走来也费了不少气力。 天九倒是不怕这些乌烟瘴气的酒徒,不过慕君还眼神闪躲,显是窘迫极了,便随着微驼的小二,穿过横七竖八的木凳和人腿到了后院,两人的双耳霎时间清净多了。 迎面入眼的是一座五丈高、由太湖石堆砌而成的白色假山之群,中间一人高的山洞之上红漆雕刻着极为洒脱写意的“忘忧”二字。 慕君还微微一笑:“市井的繁闹之后立时变为忘忧?这酒肆当真有趣。” 小二听了回头笑道:“我家主子只是个附庸风雅的财主罢了,此处原本是西塞城上任州府金屋藏骄的私宅,只因……” 回头环望四下之后才低声道:“只因他以边防守军军饷之由,大肆收缴当地乡绅的赋税得罪了大人物,两年前被人……”用手在脖子上一抹:“嘶……!一家十几口血被放得一干二净!” 慕君还听了悚然一惊:“便在此处?” 小二呲牙一笑,居然露出一口如贝的白牙:“自然不是,是在州府之上。这处宅子乃是州府私藏的女子为避祸低价卖给我家主子的。” 天九心道,西塞城果然纷乱如斯,不由问道:“地方官员被人灭门,如此大案朝廷岂能轻视?如今案子应是破了吧。” “破?强龙如何压的过地头蛇?那大人物神龙见首不见尾,谁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最终将杀人之罪安在西洲国私逃的流兵所为便罢了,不了了之,不了了之哇……” 小二摇头晃脑,将两人引到山洞之内。殊不知这山洞之内烛光幽幽、迂回千折,竟足足有一百余丈长。 天九点了酒菜,又扔给小二半块银子要了两间上房,这才放心大胆了喝起酒来。 慕君还坐定之后不久便思念起母亲,不由得心下凄然、默然流泪,对饭菜也只是浅尝即止,不一刻独自去了客房休息。 天九则一口气喝尽了一坛五斤的十八仙,又喝了三斤西域而来的葡萄酒,再想要酒时,那伙计说啥也不敢再上了,这才作罢。 此刻天已大黑,屋外北风骤起,直将一旁窗户吹得哐哐作响。 天九坐在那处,满头的乌发胡乱飘动,喃喃道:“看此景象,今夜定然不能安睡。罢了,既来之而安之,随他去吧!”说罢伏案便睡。 这一觉当真酣畅淋漓,就连一个梦也未曾有过。两更天之时,屋外传来此起彼伏的狗吠之声,天九此时悠悠转醒,自语道:“想不到如此之快。”起身伸了一个懒腰,将身后的小窗打开之后,站在屋前静静等候。 过了盏茶的工夫,前门隐约传来叫门之音,而后耳听窸窸窣窣的脚步之声,直至有人自山洞之中走出。见天九在烛火通明的屋前笔直的立着,不由吃了一惊,喝道:“你……姓马的,还我妹妹!” 天九一见之下,来人赫然是御剑山庄的三公子厉斩荒,待他走得近些,才瞧见他他青丝散乱、口唇干裂,一脸的尘土,毫无那日高贵做派。 “你家妹子?那日将她吊在距虎墩山西三十里,官道之上的一棵古槐树之上,你等若是寻不到那便是自己的事,与我何干?” 厉斩荒勃然大怒,骂道:“你放屁!分明你将若恬掳走了!还不赶紧交出来?” 天九打个酒嗝才道:“你既是知道我在此处,定然也知晓我身边有几人同行,何必多此一举?” “你……你将她杀了?”厉斩荒声颤不已,眼中泛出泪花。 “杀她何用?岂不可惜?” “你……你……我杀了你! 第105章 红羽飞箭 厉斩荒挥剑要上,身旁面目冷峻的青年男子伸手一拦,一双鹰眼阴鸷的盯着天九:“表弟莫慌!”而后负手道:“敢问阁下为何言而无信?岂不知江湖之中,欺凌女子乃是最为不齿之事!” “御剑山庄的女子岂是寻常女子?大多江湖男子定然也不是她的敌手,何来欺凌一讲?况且那时三公子挟持女子在先,我只能算是东施效颦罢了!” 那人听了一时语塞,只好打个哈哈道:“吾乃百奇老祖座下弟子韩闻广,与三公子和若恬乃是姑表之亲,因此才向阁下要人。还望你看在御剑山庄和世外五老的面子上,将小妹的下落如实相告,我等感激不尽。” 天九心道,世外五老说是隐居世外,但江湖中的名流弟子却仍是横行霸道。这个韩闻广如此讲法无非是用御剑山庄及五老压制,只可惜我只是江湖之中的孤魂野鬼,简直毫无作用。 “韩公子,三公子,我只是江湖中的小喽喽,听到御剑山庄和世外五老的名号吓都吓个半死,哪里来的胆子敢私藏厉庄主的爱女?那日将她掳走也只是自保罢了,临走之时也的确将她吊在古槐之上,那时她完好无损,此后之事在下当真一概不知!” 厉斩荒双眼血红,嘶声道:“表哥,我看这厮不见棺材不落泪,莫要再耽搁了!” 韩闻广也渐无耐性,点点头道:“你连夜奔波身子疲乏,此战便由表哥出手,待我不敌你再助战不迟!” 厉斩荒虽是不愿,但之前见过天九身手,的确不敢有一丝怠慢。且韩闻广在江湖之中闯荡多年,单单在西塞城这种是非之地已七年之久,且是风生水起,他若出手自然稳妥,想罢道:“那就有劳表哥,斩荒为你掠阵!” 天九无可奈何,取出于越泷的佩剑指地,静待韩闻广发难。 韩闻广一见之下恍然道:“白日里在天顺闹得天翻地覆,将我家师弟手掌险些废了的果然是你!” “那厮不自量力,怪不得别人,难不成你的功力比他强上百倍千倍?” 韩闻广听了眼神一凛,喝道:“手底下见真章!着!” 一蓬牛毛银针化为一团飞雾激射而来,不过韩闻广身形好似并未动过。 天九疑心大起,惊呼一声:“雾雨莲花?” 身子陡然急转,挥手连劈三剑。 众人只觉银针之前无形气浪汹涌,数百根银针在半空抖了三抖终是落在天九身前。 韩闻广虽是愕然,手下却并不停滞,手臂垂下自下而上猛然发动,十支红翎飞箭破风而出。 再看天九却一瞬无了踪影,十支飞箭呼的一声射进屋内。众人眼前忽然一黑,那屋内烛火却同刻灭了,好似被飞箭射灭了一般。 厉斩荒看得清楚,天九身形极快,仰面翻飞入了屋子,而后屋内烛火立时灭了,连忙持剑冲了进去。 借着暗淡月色微微看清屋内情形,也只见了满桌的冷菜,早已没了人影。 韩闻广紧跟而进,指着后窗道:“自后窗逃了,快追!” 两人急忙飞出后窗,只听北面远处原来啪叽声响,不约而同发腿狂奔,直追出去三里多地一条宽河之前。 此河宽约四五十丈,想要飞跃绝无可能,周边又无船桥,已然完全失了踪迹。 韩闻广哎呀一声:“咱们着了他的道了!快回酒肆!” 一间房内浓墨如黑,只闻一人轻轻喘息之声。 屋外忽然传来嘈杂脚步,一人道:“表哥,咱们果然上当了,那厮声东击西,已然逃得远了!” 一人道:“他滑如泥鳅,武功尚且高深莫测,不是表哥讲丧气话,咱们两人联手也未必是他的敌手……唉,想不到我韩闻广游历江湖多年未遇敌手,却栽在这个无名之辈手中。” “我看,他此番到西塞城必然是要到西洲国避祸,咱们也只好连夜出城,若是他到了西洲国便更难以对付了!” “斩荒,此事……理应向姑父大人禀告,若是小妹当真……出了事,咱们如何交代?” “万万不可,此事因我而起,自然由我救回小妹,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烦劳表哥将我尸首带回御剑山庄!” “这是什么话!如今也只好赶紧出城去追,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且放下心来!” 片刻过后,耳听众人离去,后又听有人窃窃私语:“这些是什么人?” “嘘……难不成你不认识西塞城杀人无形的冷箭公子?莫要多管闲事了……” “厉斩荒冤枉你,为何不当面讲明此事,反而要逃?” “有时嘴巴可当利剑伤人,但有时却如一股气而已,空无一用。” “那厉若恬究竟去了哪里,若是被人害了,那咱们岂不是造了孽?” “江湖之上谁敢轻易动御剑山庄厉野芒的独女?除非他不想活了,乃至全家十族都不想活了。” “我看你便是此种人,不仅将她掳走,还将她吊在树上。说来也怪,这丫头好似看上了你,非要送你一柄神剑,还要求你去御剑山庄,也不知你哪里好了。” “人好大多下场凄惨,人坏反倒活得逍遥自在,我为何要好?” 天九自怀中掏出红色物事,慕君还依稀看到:“是何物?” “韩闻广所放的飞箭劲势、弦声,与霹雳万花弩极为相似……百奇老祖座下弟子?天病公子?怪得很。” “有何怪异?你岂不也用袖箭,且一放便是十支。” “正因如此,我才收了韩闻广十支飞箭。不过他的飞箭考究的多了,箭尾的红羽乃是锦鸡身上最亮的一根,射将出来煞是好看,且也比我的快,正好此次西行用得上。” 慕君还顿了顿,好似在笑:“也怪不得你逃得飞快,原来是为了心爱之物。也幸好我未脱衣衫,若不然你冒然闯进来拉我到此屋……” “脱了又有何好看?” “你……好看不好看的,那也不是你想看就看的!” 天九默而不语,慕君还忍不住又问:“你为何不讲话?” “烈酒上头,我有些醉了,小寐片刻,明日一早咱们换个装束再去寻乔山堡。” 第106章 落龙岭 翌日清早,白霜满地。 城外的天色灰蒙雾罩,看不清西方之路。 远处荒凉山坡之上冰晶散落,好似碎玉藏于杂草之中,闪着点点星光。 乔山堡站在车队之前低头磨着一柄九环雁翎刀,刀身寒光闪闪,身后的马儿见了,昂头唏唏律律不住倒退。 “大师兄,你看那厮会不会来?” “嘿嘿,那厮托大得很,在他眼中咱们俱是阿猫阿狗,心中未有一丝惧意,定然会坦然前来。” “那小娘子当真……” “这些都是宝贝,你若碰了便不值钱了,忍着吧!等到了西洲大凉城……”乔山堡露出淫邪笑意:“你一夜七八个我也不管!”众人听了哄然大笑。 不一刻,暗灰色的城郭之下,两个西域打扮的黑衣人纵马而来,头上裹着长长的黑色纱布看不清样貌,只是一人胯下的白马极为显眼。 “来了!”乔山堡收了雁翎刀,站在那处与其余人对望一眼。 天九与慕君还只露出两只眼睛,前面车队首尾足有二十余丈长,且中间夹杂着三辆一丈多长的黑木马车,车厢之上的门窗森然紧闭,分别由两匹高头阔马拉着,好似车内装着重物。 乔山堡看到天九盯着三辆马车看了良久,等他到了近前笑道:“这车子里都是自己婆娘,省得路上枯燥。不过这一路盗贼众多,不便下车露面。” 天九点点头:“若是人马齐整,咱们便上路吧。” 乔山堡回身击掌:“上路!” 马鞭之声此起彼落,车队浩浩荡荡向西行去。 起始一路之上也算平安,日上三竿之时,山后零星马贼只是微微露头,见人马彪悍远远见了逃得飞快,并未受到袭扰。 晌午时分,车队已是行了五十里地,之前满目的荒草渐渐稀疏,已有了风起黄沙卷地之景。 领头的两人回身望了望,在一处平坦山坡处不约而同地停下,想是乔山堡等人西域之路走得多了,每每定在此处歇息。 天九与慕君还一直走在车队第三辆马车之后,见乔山堡已然下马,低声道:“他们的东西咱们不碰,去东面背风之处歇脚。” 两人去了那处刚刚坐定,一瘦矮的少年扶着刀柄走近看了慕君还一眼,问道:“二位要吃酒么?” 天九冷冷道:“不必了,我二人自备了。” 那少年转身嗤了一声,向乔山堡摇了摇手。 “这娃娃年纪不大,房事倒是行了不少!” 慕君还啐了一口:“简直满口胡言,他才多大的年岁?” 天九见喝了一口烧酒,小手指指着那少年的背影道:“方才你未见他双眼青黑?口舌之中满是白腻,一身的腥臊之气,且一双细腿走起来也是颤颤巍巍,阳气都快散尽了,莫不是纵欲过度,那便是离死不远了。” “呸呸呸!你忘了我还是黄花大……居然有脸与我讲这种事,简直是不要面皮!” “男女之事乃是阴阳之道、天地之合,为何不能讲?况且我对你讲的意思并非有意轻浮,而是告诉你,乔山堡等人此行或许就是为了女人。” “那些女人不都是自己的娘子?” “你见哪家行商之人带着自家娘子抛头露面的?且一路之上车内并无一丝动静,只是偶尔传出呻吟之声,那些女子定然是被下了迷药。” 慕君还摘下黑巾上下打量天九,许久才喃喃道:“你莫不是有三只眼?可将木板看得透了。” “你讲的对极了,我这第三只眼不仅可看穿木板,寻常的衣衫也不在话下。我看你今日所穿亵衣乃是淡黄色,对不对?” 慕君还恍然大惊,她的亵衣正是淡黄色,连忙捂住胸口喝道:“你……你再看,我将你眼珠子挖出来!” 天九笑嘻嘻地盯着她:“有什么好看?平平无奇罢了。” 慕君还生了闷气不去理他。 头顶一阵西风乍起,南面山脊之后猛然窜出几十匹烈马,马上之人手持长枪长刀等物,头上扎着红头巾,气势汹汹的冲下山来。 乔山堡并不惊慌,率人纷纷上马亮出兵刃,纵马迎了上去。 “落龙岭乃是我万红铁骑军的领地,你等为何在此逗留?”打头的好似一员将领,暗黑色的鳞甲披身,单手拎着一柄丈八银尖枪,一脸的杀气。 乔山堡拱手朗声道:“我等是西去大凉城行商的中原汉人,无心之下搅扰了军爷,还请行个方便。”随手扔出一包银子。 红巾军头领接住掂了掂,足有二百多两,交给身旁之人道:“车里装的何物?” 乔山堡左手背到身后比了个手势,道:“乃是中原的药材,是要送往皇宫药房。”其余人悄悄取了弓箭在手。 “打开我看!”那人举起大枪指了指又道:“老子近些日子气虚不足,正好吃些补上一补。” “这恐怕不合规矩……” “谁他娘定的规矩?老子之前还是太子的侍卫呢,还不照样反了?西洲国皇帝老子尚且无可奈何,到了此地你还要给老子讲规矩!再要不开,将你等全数杀了!” 乔山堡哈哈一笑,唰的一声抽出雁翎刀,将刀柄的红菱绑在手中:“军爷请看,我等虽是商人,手底下却也有些真功夫,倘若当真动起手来,谁死谁活并未可知!” 红巾军听了喝骂不断,头领一举手众人瞬时静下来。 “你口气如此之大,或许有些真本事。既如此,咱们单打独斗,若是我赢了,这三车药材便归我,若是你赢了,放你等过去,如何?” 天九冷冷道:“这些红巾军应是不久之前有场恶战,大多都带着伤,那头领唯恐不敌,这才要单打独斗。” 慕君还听了定睛一瞧,这才看出那些兵士甲胄之上果然有斑斑血迹,还有些躲在最后,手中并无兵器,好似毫无气力一般。 乔山堡哼了一声:“军爷,莫不是近些日子灭了之前的飞龙军?若不然今日前来劫路的便是他们了。我看各位军爷浴血奋战、伤势未愈,再若逞强岂不是要折戟沉沙?” 头领仰面长叹一声:“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前日老子的确与飞龙军厮杀一整晚,砍了百十来个,就连匪首关云堂亦被老子劈成两半,若不是弟兄们伤重,何苦要为难你等?” 第107章 万哭关 “此事好办,我等随身带着些金疮药等物,可赠予将军。车内的药材大多是些补药,对刀剑外伤并无大用。待我等自西洲国归来,再多送些疗伤之药给军爷,您看如何?” 头领听了暗道此人看似粗犷,实则心思缜密,如此说法既留给我些面子,又为日后之事打好底子,便好似我放过商队乃是顺理成章。 不过现今情形我等虽是战意满满,怎奈伤兵太多,再若硬拼即便是胜了也只剩苟延残喘,也只好按他的意思留条后路。说不得今后便如飞龙军那般,在落龙岭处收些过路银两,过不了数年,兴许反攻西洲国也未曾可知! 想罢仰面一笑:“好!为了那些伤重的兄弟,也唯有如此!” 乔山堡微微一笑,向后做了个手势,有五人下马提了十几个药箱送到对面红巾军处。 头领得了药箱,拨转马头走了两步,复又回头道:“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了!”说罢率众奔回山去。 “乔山堡果然是西域之路上的地头蛇,如此情形不战而退人之兵,着实高明。” 慕君还低声道:“人不可貌相,他生得其貌不扬,方才这番言行倒颇有英雄气概。” “英雄?但凡是雄,手下自然免不了沾血,只要沾血,便与江湖中人无异。” “我看,依你的武功,在江湖之中成就一番霸业不是难事。” 天九撇撇嘴:“人怕出名猪怕壮,树大招风妻恐美,这其中的道理你不明白?” 慕君还摇摇头:“你这人当真通透,便好似活了几百岁。” “人活一世就够了,下辈子做牛做马也不为人了。”天九灌了一大口酒缓缓起身,那少年见了远远的招了招手,示意快些上马,商队复又启程。 走了一个时辰,商队路过一处高耸山坳,崖壁之上刻着一人高的大字,写着:飞龙将军大败西洲国相于此。 慕君还看了问道:“难不成飞龙将军李仲元大破西洲十万铁骑便是在此处?” 在山坳中劲风阵阵,好似万人哭嚎。 站在那处往下看去则是一望无际的荒草平原,其中零星点缀着无数水泊、湿泥之地。 乔山堡听了慕君还之语,驻马等她走近,用手一指山坳之下道:“过了这万哭关,其下便是西洲国的地界。想当年西洲国十万铁骑进犯中原,将此关唤作镇龙关,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只可惜遇到中原战神李仲元,据传他可呼风唤雨,招来大雨下了三天三夜,将西洲铁骑困在落龙岭进退不得。 而后趁夜三面突袭,将铁骑一举冲散肆意砍杀,红阳东升之时将西洲国相骨温德等近万人围在这万哭关。 骨温德为求兵将活命孤人求降,谁知李仲元为斩草除根,当着骨温德的面,将一万兵士悉数砍了头。 最后将骨温德一人留于此处,他只觉愧对兵士,嚎哭两日两夜,直将双眼哭瞎。为不忘战败之耻,命人在山壁之上刻上飞龙将军大败西洲国相于此,之后刎颈而亡。 自此,每每路径此地之人时常听到万人哭泣之声,凄惨之极,此地也改名为万哭关。” 慕君还听了脊背发冷,方才风声果真便好似众人呜咽,不由黯然道:“如此看来,西洲国铁骑被屠倒令人唏嘘。只可惜吾乃中原人士,飞龙将军此举虽是心狠手辣,但也使两国之间止战十余年,其功及后世,乃是大义之举。” 乔山堡脸露讥诮之色,冷冷道:“只可惜李仲元自以为功高盖主、拥兵自重,最后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也不知是皇帝昏庸,亦或是他杀孽太重反遭天谴!” “难不成你是西洲人士?”慕君还自小便听人讲起飞龙将军乃是国之功臣,今日听人讥讽自然心中不忿,不由大声质问。 “自然不是……不过当今我朝之内奸臣当道,屠戮忠良,前些日子张庭芳张大人也含冤入狱,如此朝国……不提也罢!”乔山堡不再言语纵马而走。 天九淡淡地道:“此人忽白忽黑、阴晴不定,原来也是根墙头之草!你听他所讲,既忧国忧民,又与敌国亲近,如此人物,既成大事,也犯大恶!” 慕君还余怒未消,恨恨道:“我看,若是两国再交战,他定然甘当首个叛贼!倒不如你现在便杀了他!” 天九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半晌才道:“我还当你说笑,原来你讲真的。这世上如他这般的人物何止万千,我如何杀得过来?况且国之大事,我区区一介匹夫又能如何?现今我生死尚且难料,国运之事便由他奔腾而去吧。” 说罢突地想起刺杀西洲国太子之事,想来那红巾军便是原本太子骨力达部下,太子死后怕被株连,便逃出西洲国落草为寇。 “你讲得也不无道理,不过以你的武功,这世上还有几个能杀你?” 天九竖起指头数了数:“我数算数算……论武功,不出二十人。不过论杀人伎俩,或许成百上千也不止。那就得看我何时大意失荆州了。” 不知觉间已是日暮西山,商队已然进了茫茫荒原之中,周边草深如树、虫鸣阵阵。 乔山堡朗声道:“前路那个水泡子草浅一些,不然那些个草原狼自深草中窜出来不好应对。今夜便在那处歇息,也叫夫人们下车透透气。” 又走了五里地,前路果然有一片平阔清澈的水泊。 天际晚霞一片赤红,映照在水面之上粼粼而动,好似血旗飘扬。 水下时不时冒出些水泡,天九见了自语道:“今夜有鱼可吃,好得很。” 慕君还想起之前也曾吃过他烤制的肥鱼,竟自发起饿来。 车队在临水边安营,那三辆马车却钻到一处草丛之中隐匿。 天九站在水边凝望良久,那矮瘦少年缓缓走来。 “水、酒我多得很,你不必操持了。” 那少年尚在五十步开外,听天九如此说法不由吃了一惊,道:“好尖的耳朵,比我养的狗可厉害多了。” 第108章 夜叉巡游 天九不以为意,随手摘了一根芦苇黄叶,头也不回地向后掷出。 暮色沉沉,加之那根枯黄长叶快如流星一般,待少年发觉之时已然轻易插进他糟乱的发丝 少年瞠目结舌,还以为天九发了一枚铁刺,恍然拔出一瞧,居然是一根枯黄的长叶,不由口舌干渴,喉头颤动,不自主的咽了口唾沫。 “你家的狗会咬你吗?” “不……不会……” “那我的确比它厉害多了,我不仅会咬人,而且会吃人,尤其是你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子。” 少年听了腿脚打颤,颤声道:“大侠……得罪了!”说罢转身逃得远了。 慕君还不禁拍手叫好:“你居然可摘叶伤人?今日当真是大开眼界!” 天九轻轻一笑,慢慢摊开左手,只见手心之中居然有一只黄叶编成的蝴蝶。 蝴蝶栩栩如生,两只翅膀乃是极薄的金黄色叶片,好似随刻便要振翅而飞一般。 慕君还见了心中欢喜,怯生生问道:“给我编的?” 天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为何要给你?”说罢左手一扬,直将蝴蝶甩出去十几丈,飘飘落在水心之中。 “你……!”慕君还目中含泪,扭头不去理他。 “喏!脑子不灵光,眼神也差的可以!方才我抛出去的是余下的黄叶。” 慕君还回身一瞧,那只蝴蝶果真还在他手中,不由分说便抢了过去。 “我原本只是闲来无事消遣消遣,不过见你喜欢便送个顺水人情好了。” “谁稀罕!”慕君还将蝴蝶捧在手中,凑到眼前仔细观瞧,越瞧越觉得喜欢,而后小心翼翼收在怀中。 抬头正想要和天九说句好话,却见他取出绳镖,正凝神静气的看向水面,知晓他要捉鱼,只好又将话咽了回去。 不一刻,天九眼眉微微一动,随即将绳镖甩出,镖头如电噗的一声窜入水下。 只见浊浪翻滚,一条三尺多长的黑纹长鱼跃出水面,将整个水泊搅得波纹连连。 天九手中绳子看似轻轻一顿,那条大鱼好似长了翅膀,高高飞出水面,啪叽一声摔落在草丛之中仍是不住跳跃。 天九上前翻起手掌在其头上轻轻一敲,那大鱼尾巴猛然一拍,便再也不动了。 “这是何鱼,生的如此凶恶?” “此鱼唤作狗鱼,性子烈得很,不过肉质还算鲜美。”说罢取出断剑将其剖腹放血。 慕君还则在近处寻了些枯柴,在地上挖了一处小坑。 天九见了幽幽的说道:“看来你脑子还算灵光。” 而后用火石生起火来,将鱼分成两半,分别插在木棍在火上炙烤。不一会鱼香四溢,直飘到乔山堡等人聚集那处。 一左脸有颗拳头大小,青黑色胎记的人道:“大师兄,再有两日便可到大凉城,我看此人根本就是毫无用处,再者我怕他发觉咱们车内的小娘子,不如……” “林师弟,我何时做过亏本的买卖?他武功高强,有他在商队之内,如是遇到夜叉,便将他推到前面应付。且他本就不是好事的侠义道,即便是见了那些小娘子又与他何干?” 那人点点头,不再言语。 “方才他摘了这根叶子,距我十二三丈远,竟直直飞来钉进我的头顶,内功之强不在大师兄之下……”少年将那根叶子交于乔山堡。 乔山堡接过黄叶脸色微变,喃喃道:“这……董旺,何止不在我之下,这份内力放眼江湖也是屈指可数,此人究竟是谁?” 一头戴黑帽之人冷冷道:“管他是谁,若是惹急了咱们,二十人、四十双手照样将他变成一滩肉泥!” 乔山堡低声道:“话是如此,不过咱们邀他前来乃是替咱们挡刀,他越是厉害,咱们便越是安全,为何要与他为敌,这岂不是赔本的买卖?”众人听了纷纷点头,远远看了天九那处一眼安心吃起酒来。 天九已将大鱼烤得酥嫩,分了半条给慕君还,她也顾不得讲话,也顾不得灼热,胡乱地吹着气大吃起来。 吃到一半之时,慕君还见天九一口鱼肉一口烧酒好不快活,伸手道:“这酒好香,小女子也来一口,如何?” 天九怔了怔,取出一片雪白纸绢在葫芦嘴口仔细擦了擦递给慕君还。 她接过之后起先想要对酒而饮,又觉得有失文雅,将烤鱼插在地上,掬手作碗,将酒倒在手中一连喝了五手。 “想不到你的酒量还算不错,你可知此酒唤作三杯仙,寻常人三杯便醉了,我看这五口酒下肚,至少也有四杯量了。” 慕君还脸色通红,啊的一声打了个酒嗝:“这酒……这酒……好喝……得很……”说罢仰头躺倒,居然人事不知了。 天九摇摇头,自马上取来铺盖,将她合衣塞了进去,又轻轻放到火堆旁。 自己则坐在对面缓缓吃鱼饮酒,直到一轮明月映照在东水之边,这才去岸边洗面漱口。 水月皎洁、荒草摇曳,隐隐的虫鸣此起彼伏。 若不是远处传来微微鼾声,此情此景便好似诗画一般。 天九方要伸个懒腰,却好似听到脚踩草地的沙沙声响,暗道有人悄然潜近此地,俯身拾了一颗小石扔到乔山堡等人的火堆之中,直将火星打得四下横飞。 “谁!” 乔山堡掀了薄被一骨碌翻身站起,见原本守夜的三人都在远处躺在那处睡得熟了,不由骂道:“你们三个废物,快些起来!我看是夜叉来了!” 那三人听了立时跳起,向乔山堡这处发足狂奔,其余早已取了长刀戒备。 “夜叉巡游、活人回避!夜叉巡游、活人回避!”远处传来缥缈人语,不带一丝语调且冰冷至极,真好似自地底而来。 董旺脸色惨白,颤声道:“这下遭了,夜叉巡游从不留活口,咱们赶紧逃吧!” 乔山堡冷冷道:“你慌张个屁!满满三车的宝贝,其中还有一个价值连城,要跑到何处去?什么夜叉巡游,俱是妖言惑众拿来唬人的!难不成你手中的刀是泥捏的?待会是人杀人、是鬼杀鬼!” 第109章 夜叉之阵 转而又道:“你速去将那人请过来对敌!” 董旺略一迟疑,还是向天九那处狂奔而去,边跑边叫道:“大侠救命!大侠救命!” 天九听得清楚,知道来者不善,少年跑来是要他前去相助,心道闲来无事倒不如凑凑热闹,实在不行带着慕君还逃了便是。不过慕君还睡得深沉,索性将其抱到马背之上,自己则牵着两匹马迎了上去。 对面茂密的深草之中传来阵阵怪声,忽然之间草中火光冲天,十余个黑影好似自火中而来,在草尖之上凌空而行,而后同刻落在乔山堡等人面前。 这些人头戴黑白相间的鬼脸面具,嘴角那处画着血红的獠牙,面额之上则点着各色的“叉”,手中各自拎着丈八的三尖钢叉,还有一人站在最前,手中举着百鬼夜行的招魂幡。 乔山堡见十几人在月下拉着长长的影子心下稍宽,客客气气地问道:“诸位,星夜到此不毛之地,有何贵干?” 一面额之上为青绿色“叉”字之人阴森森地说道:“夜叉捉鬼,天经地义!尔等深夜尚不归家,可列为鬼怪,自然是要将你等捉了!” 乔山堡朗声大笑:“即便是夜叉何尝不是鬼?” “鬼可成,人亦可成鬼神,这世上本就是人鬼混杂一处的污浊之地。你见我夜叉尚可不逃,熊胆颇大,自然死得也惨一些。” 乔山堡见天九缓缓走到近前胆气一壮:“我等有大侠相助,自然是不惧鬼神!” “哦?此地距中原几千里,尚有大侠肯屈就与你等贩夫走卒为伍?当真可笑。我来问你,何门何派,百器名门榜中可有排位?” 天九早便知晓乔山堡用意,要他前来为的就是唯恐遇到今夜局面。因此毫不在意,对那夜叉说道:“你等废话多得很,要财要命,或是财命皆要快快讲了,之后也好斗个痛快!” 那夜叉一怔,随即怪笑一声道:“好!我夜叉向来中意你这种嘴硬的将死之人!且向来人财一并兼收,你等自行了断吧!” “要我等死在此处还要看大侠答应不答应!”乔山堡手中刀一晃,其上的铁环叮叮作响。 却听对面传来一声闷哼,那手持招魂幡的夜叉手指乔山堡等人仰面栽倒。 天九一笑,突地一声大喝:“杀啊!” 霎时间,众夜叉举着明晃晃的三尖叉冲将过来,与乔山堡等人斗在一处。 乔山堡一声短叹,却也无可奈何,举刀捉了领头的夜叉拼斗。 领头夜叉并无三尖钢叉,而使一柄六尺银杆短枪,仗着较雁翎刀略长劈面刺来。 乔山堡见枪头来势凶猛,低头翻身一滚,横削其双腿。其身法竟也极快,逼得夜叉翻身而起,手中短枪却并不停顿,噗的一声顺势刺中一人后背,直将他前后贯穿。 那人一声惨呼,见前胸处竟有血红的枪头露出,惊恐之下口中咳出如瀑浓血,舍了钢刀伸手便要去抓。 那枪头却转瞬即无,便好似一举将他的七魂六魄也抽了个干净,随即双眼激凸、腿脚一挺砰然倒地。 乔山堡惊骇不已,咬牙飞身而起劈向其余夜叉。不过那些夜叉全数手持钢叉,且五人成组围成半圈,将其余人困在中央,见他持刀劈来,五柄钢叉上中下分刺而来,简直密不透风,直将他逼退。 只在瞬息之间,身后又有劲风来袭,知晓那人故技重施,连忙大喝一声使了个怪蟒翻身,身子倒退之中拧身翻飞而起,手中刀铛的一声砍中枪柄。 那夜叉咦了一声,手中枪略微飞起之时抬起一脚踢向乔山堡持刀手腕那处。 天九见了暗道此人枪法高超,腿脚的功夫亦不弱,乔山堡要遭! 却见乔山堡手腕一翻刀柄相格,那夜叉这一脚却是虚招,中途一顿竟绕过刀柄,脚尖之上好似藏有暗刃直戳面门。 乔山堡左拳却早已蓄势待发,如灵蛇出洞猝然间一拳击在那人脚底,直将其震得飞起。随即以刀支地身子立时弹起,推刀直刺那夜叉胸腹。 夜叉身子尚在半空,短枪再要回转护体已是不及,大喝一声左手猛然按在刀背,身子借力又平飞起数尺堪堪避开。 乔山堡一举得势岂能轻易放过?随即使了个倒挂金钩,咚的一声一脚踢在夜叉胸腹,直将他踢得翻飞出去两丈有余,落地之时踉踉跄跄,险些跪倒。 乔山堡脸露笑意,提刀又上,那夜叉一抬左臂,天九暗道不妙,随即掷出一枚燕形镖。 叮的一声脆响,暗淡月色之下火花一朵,燕形镖将那人射出的暗箭击飞。 乔山堡见了冷汗直冒,若不是天九出手方才那一箭必然躲闪不及。 天九观看战局片刻便知,领头夜叉武功虽是不弱,但最为要命的乃是三个夜叉之阵。这十五柄钢叉相互之间简直天衣无缝,远可强攻如风、近可固守如山。 交手至今已将乔山堡这帮人伤了三个,杀死一个。倒不是这帮人战力平平,他们虽算不得一流高手,却也极为彪悍,拼斗起来也是勇猛至极。只是夜叉阵着实厉害,寻不到破解之法。 天九暗道如此下去这些人恐是要全军覆没,那草丛之内尚有不少女子,定然一同遭殃,这才出手救下乔山堡。随后一股脑的向夜叉阵中射出十支袖箭。 领头夜叉大喝一声:“当心暗箭!”回身又向天九射出两支飞箭之后一跃而逃,躲在夜叉阵后。 天九所放暗箭去势极快,钢叉之阵虽是稍有防备,却还是射中四人,只是未曾伤及要害。那人所放暗箭却被他轻易闪过一支,手中还接住了一支。 “且慢!” 众夜叉闻声而退,乔山堡冲上前来,恶狠狠地道:“怎么,怕了?” 那夜叉也不理他,径直对天九道:“阁下出手好生熟悉,可是过了五道关的?” 天九心道你出手也与我差不了哪里去,反问道:“什么五道关?” 那夜叉干笑一声:“想不到哇,想不到,十余年过去了,你们还是不肯放过我等!” 第110章 借刀不成反被屠 天九暗道,这些个夜叉好似与自己一般,也为天罡私逃之人,因此才会知道五道关,讲出十余年尚且不放过云云。 想罢冷冷回道:“既知如何也逃不过,何不立时自裁谢罪!” 夜叉沉了片刻,眼中射出极为怨恨光彩,咬牙道:“兔子急了咬人,那狗儿急了还要跳墙!何况我等也非庸庸之辈,你们若还欲将我等置之于死地……大不了鱼死网破!” “你可想好了?我此次前来西洲原本也只是打探消息,遇到你等算是机缘巧合……你也懂咱们行事的规矩,一事不生二枝,我只当……” 那夜叉心下打突,他的意思分明是不愿多管闲事,只是要他闭嘴也绝非易事。此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即便是合力将他杀了,那天罡发觉之后也迟早也会寻到。 想罢自怀中掏出一鹿皮口袋在手中掂了掂:“这袋中翡翠宝石价值不菲,乃是我等近一年的收成,全数赠与阁下,还望手下留情!” 天九笑了笑,伸手道:“我来瞧瞧。” 那夜叉暗骂一声晦气,玩鹰的反被鹰啄了眼,终是将鹿皮袋远远地抛了过来。 天九笑嘻嘻的接过袋子打开来看,乔山堡等人瞪大了双眼,只见他面上映出五光十色的光彩,暗道这袋东西着实扎眼。 天九看了心满意足合上袋子装进怀里,拱手道:“今日之事我未曾看到,你们走吧,后会无期!” 那夜叉好似松了口气,略一拱手领着众人头也不回地离去。 乔山堡见夜叉走得远了,冲天九冷冷道:“想不到阁下居然与夜叉这类西域大盗有此瓜葛……身为中原武林人士又岂能袖手旁观?各位师弟,方才他虽是出手救了咱们,却也是别有用心,为武林正道,咱们齐力将他拿下!” 原本乔山堡是要等到临近大凉城之时再对天九下手,不过今夜已然过了夜叉这一关,往后之路再无太大凶险。 加上他手中握着夜叉一年的贼赃,乃是这些人十年也挣不到的大财,此时见了焉能按耐得住?待夜叉转身那一刻与其余人使了个眼神之后随即动手。 天九悄然一掌打在白马屁股,而后双手击掌,笑道:“夜叉尚且怕死,你等当真是自寻死路!” 乔山堡等人视财如命,天九区区一句话定然不能轻易退缩,喝道:“放箭!” 五人弓拉满月,五支飞箭黑电一般弦动飞出。 天九俯身将地上死人拉起挡在身前,五支飞箭噗噗噗射中其后背。 乔山堡一声嘶吼:“邱师弟!杀哇!” 其余人举起长刀杀将过去,那死尸却依旧直挺挺的立着,却听破风之声四起,自死尸双肩那处飞来数十个碗大的黑影。 乔山堡叫声不好,就地向外翻滚。 只听惨呼连连,再回头一看,有三人躲避不及,面门之上钉满了燕形镖,撒了长刀满地打滚。 乔山堡也顾不得许多,翻身而起一刀刺进死尸,刀身擦过胸骨,发出刺耳吱呀之声穿尸而过。 其余人也自左右劈砍,直将死尸砍得七零八落、鲜血横飞,只是身后却没了天九的踪影。 乔山堡等人浑身是血、面面相觑,只听草丛之内传来笑声:“尔等贪得无厌,岂不知今夜便是寿终正寝之时?” 人声忽左忽右,令人不着边际,那燕形镖却自四面八方飞射而来,不一刻众人纷纷中镖,霎时间倒了一片。 乔山堡饶是刀法绵密,且在师弟们身后,左臂左腿也不免各自中了一镖,并未伤及性命。 其余人大多头面中镖,已有十一人动弹不得,剩下的乃是早先被夜叉所伤,也无一战之力,只得面目惊恐地向远处爬去。 天九手中燕形镖所剩无几,这才自深草之中缓缓而出。乔山堡咬牙拔出镖来疾奔而起,眨眼间便到了身前,刀如风雷斜劈而下。 天九负手而立,只脚下灵动,轻易避过。 乔山堡恼羞成怒,自己浸淫刀法近三十年,从未有人空手接招,且如戏耍一般。 不由咬碎钢牙,手中刀更是凶猛,百战烈刀一百单八式虎虎生风,在天九身前贴身劈砍。 只是刀法凌厉,且极为迅捷,却总也沾不到天九一丝一毫,等他一百单八式悉数用完,乔山堡奋力一掷,将刀直插入地半尺,大喝一声:“试试老子的拳脚!” 话音未落,下颚那处猛然一震,便如巨锤飞来,天九已然左手一拳捣中,淡淡地说道:“不必了!” 乔山堡下颚碎裂开来,口中喷出血流碎牙,双眼一闭昏死过去,那土中刀却仍在颤动不已。 “半夜三更,为何要吵?” 慕君还睡眼惺忪,自草丛之中骑马走来。 营地之中火堆只剩点点火星,满地俱是低低地呻吟之声,这才睁眼细看,不由脸色惨白,大叫一声:“大哥!大哥!” 天九隐在深草的暗影之中,不耐地说道:“叫魂么!” “你……你走近些,我怕!” “这些人大多重伤不起,你怕什么?” “我怕死人!满地都是血,都是杀的?” “也不尽是,不过方才我已刻意避开要害,这些人若是死了只能怪自个儿命短。” 天九边走自怀中取出口袋,挑了一件翡翠雕的凤钗递给慕君还:“我看此物与你合用,你戴上吧。” 慕君还面上一红,喏喏道:“这礼……也太重了些……” “不中意,亦或是不要?” 天九手伸到半途便要收回,却被她一把托住,小心翼翼的取下玉钗。 “不要……那是傻子才不要,我自然要。” “口是心非!” 慕君还心下窃喜,也不管许多,指着草丛之中道:“你白日里讲,三辆马车之内都是被掳来的女子,此刻何不去瞧一瞧,若当真是便将她们放了。” 天九不语,转身向那处走去。 原来那草丛之中早被清出一大片空地,尚有三堆火冒着火光,各有一名女子掩面哭泣,见天九与慕君还走近连忙起身垂手而立。 这三名女子身着单衣、挽着发髻,虽是年纪不大,却也应比慕君还大上五六岁,按理讲都应已为人妻。 “你们乃是乔山堡等人的娘子?”慕君还跳下马来问道。 一名红衣女子怯生生的道:“我们只是被……他们抢来的……” 第111章 无心之举 慕君还张开小口,一脸仰慕之色望着天九,喃喃道:“居然被你猜中了!” “猜?我几时用过猜的?”天九转头又道:“车内还有多少女子?” 那女子向其余两名女子望了一眼才道:“我这辆马车之上尚有十一个,都是良家女子……不知大爷……方才那些人与人拼斗,如……如何了?” 慕君还见她脸色蜡黄,且语无伦次,如此情形之下尚能与人交谈已是不易,不由劝慰道:“姐姐莫怕,我这位大哥乃是行侠仗义的大侠,方才与乔山堡等人拼斗便是为了助你们脱困。现今那些个歹人俱被他伤了,你们暂且安下心来。” 天九不置可否,淡淡地说道:“你们莫要信她,我虽是救了你等,却也只是无心之举,不必谢我。” 那三个女子听了连忙跪倒,泣声道:“多谢大侠搭救之恩……” 天九面沉似水,摆摆手:“你们将车内女子唤醒,待天明之后,便可自行离去。” 慕君还走近想要拍他后背,手臂方要抬起便被冰冷地硬物抵在腰腹那处,低头一看,原来是于越泷的那柄长剑。 “你若是近我后背,还是事先吭声的好些。若不然,我这常年习武且怕死的身子说不得会做出何种事来。” 慕君还面色涨红,颤声道:“咱们如此……已是好友,何必如此防备?” 天九收剑后道:“你又会错了意,我的身子和心意乃是两样东西。心意或许不愿伤你,不过身子瞬息之间或已然做了,到那时已是不及,可懂了?” “我……好似懂了。”慕君还含泪点头,转眼一瞧,那三辆马车后门敞开,里面的女子却全无动作。走近一瞧才发觉这些女子俱都被迷得晕了,各自躺着昏睡。 天九掏出紫黑色小瓶,啵的一声打开瓶塞,立时飘散出刺鼻的辛辣之气。而后将小瓶放到昏睡女子鼻尖,那些女子先是打个喷嚏,而后不住摇头,一脸惊恐之色豁然睁开双目。 天九动作极快,转瞬之间便已到了第三辆马车之上。最后一个女子身上的绳结尚未解开,天九定睛一瞧,不禁咦了一声:“厉若恬?也怪不得你三哥向我要人,原来你被乔山堡掳到了此处。” 厉若恬柳眉轻舒,缓缓睁眼见天九眯着眼往怀中收瓶,不由轻声道:“我莫不是做梦吧。”天九不去理她,转身下了马车。 慕君还向车内探望,见果然是厉若恬,笑道:“你当真是如影随形!” 身旁有一女子低声道:“女侠,这小女子虽是生得倾国倾城,不过脾性怪得很。那些歹人想要为她松绑,却死活不干,说是谁若是动了那绳子便要咬舌自尽。” “你这浪荡子,快些给我将绳子解开!”厉若恬自车内跳下,怎知腿下一软,扑通一声蹲坐在地。 “若是解开绳子便要咬舌自尽,谁人敢解?你还是捆着吧。”天九走到火边,将那葫芦酒放在火上烤了烤,仰脖猛然喝了一大口。 “不用你扶!”慕君还上前想要扶起厉若恬,却被她一眼瞪了回去,只好甩甩手道:“你这大小姐脾气当真厉害,随你。” “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与你何干?”厉若恬起身微跳着走向天九,边跳边道:“前些日子我讲过的事,你必然已经想通了,对么?” 天九不去看她,缓缓收起酒葫芦,伸出双手蹲在火边烤火,不耐道:“何事?” 厉若恬眉毛一耸:“自然是随我去御剑山庄之事。” 天九哼了一声撇嘴拨弄着柴火,又打了个长长地哈欠道:“此事你讲了不算,你回去问问你家老子再来寻我。” “我爹自然是听我的……” “我看你的意思是要我去御剑山庄当上门女婿的,此事也唯有你家老爷子做主。”天九不苟言笑,一张瘦削冷峻的面庞在火光之中熠熠生辉,其余女子见了当真如见了救星一般,纷纷看得呆了。 厉若恬听得面红耳赤,努着嘴生了半天的气才道:“胡说八道,你有什么好?我乃是武林第一大庄家的千金小姐,多少名门望族家的少侠挤破了头向我爹求亲,你……你也将自己看得太高了些!” 慕君还走到天九身前,虎着脸沉了半晌才道:“人家厉姑娘也就二八年华,你莫要戏弄于她。” 天九笑了笑,不知自何处掏出十几个半尺长的野山参抛进热灰之中。 “她若不是对我动了春心,为何非要拉我去御剑山庄,还要送我吟风剑,你来讲,为何?” 慕君还一时语塞,却听厉若恬啐了一口,道:“我是见你武功高强,竟比单伯伯强上千倍万倍。这才有心邀你去山庄长居,也好教我些上等武功。谁知你心如污泥,净想些下作之事!” 天九笑而不语,待了一会将热灰中的野山参扒了出来,对慕君还道:“你将这些野山参分与她们吃了补补气血。切记不可多食,每人吃上寸段也便罢了,若不然此时补得多了,易气血攻心,那便不妙了。” 慕君还叹口气,将野山参分成几十段递于众人吃了,唯独厉若恬站在那处生闷气,昂头不肯吃。 天九起身走到近前,在绳结之上轻轻一拉。厉若恬单薄的身子滴溜溜转了几圈,身上的绳子已然一瞬皆无,不由道:“你这一手结绳的本事也是不赖,不如一并教我,如何?” “我心如污泥,怕是脏了你的寸心,免了吧。”天九方要将绳子抛进火中,厉若恬忙道:“慢些,这绳子我留着有用!” 天九也不问何用,回手抛回她手里道:“小小年纪,屁事多得很!” “什么小小年纪!放在乡间我早便成婚了!你莫在我面前充老,你才多大的年岁,老气横秋!” 慕君还听了面上一红,自己较她大了三岁,至今也并未婚配。说起来若不是因断意剑之事与舅父闹翻,或许明年便要和表哥成亲。如今却随着不知底细的江湖浪子西行千里,不由慨叹人生在世,当真是变幻莫测。 其余女子大都是十四五的年纪,吃了野山参面色随即变得红润。 起先答话的女子有了些气力,小心翼翼走上前来道:“大侠,我们几十人俱都是良家女子……” 天九截口道:“你与旁人不同。” 第112章 善恶难述 那女子脸色微变,轻声问道:“大侠说笑,俱是女子,有何不同?” 天九抬目直盯着她,直将她盯得面色惊慌,颤声道:“你可莫要冤枉了奴家……” 天九冷冷一笑:“这些女子俱是衣衫单薄,也唯有你单衣之内藏着羊皮内衬。” 那女子听了低头一瞧,衣领那处露出一角白色羊皮,慌忙以手捂住。 “你面腮之上略红,定然时常擦些胭脂水粉,且方才对我讲话之时偶有世故之气,之前在何处长居你心中有数。” 女子面上一红,喏喏道:“是又如何,难不成我被掳到了此处也是奴家的错不成?” “被掳不是错,错就在于助纣为虐,反而成了乔山堡等人的看守!” “你……你血口喷人!” “那腰间铜铃是做何用的?唯恐逃的时候旁人听不到么?” 众女子面面相觑、窃窃私语,那女子左右环顾之后转身要逃,厉若恬一个闪身横在身前啪的一巴掌将她扇翻在地。 女子横躺在地嚎啕大哭,边哭边道:“我也是被逼无奈,若是不从便要将我抛在荒地喂狼!是!我原本便是青楼女子,那也是被阿爹自小便将我卖了的,我的身子自己也做不了主! 这一路之上,若不是我替你们伺候那也歹人轮番作乐,你们岂能到现今还能是完璧之身?如此对我,难道不是恩将仇报?” 众人听了先是鄙夷,而后才觉女子所言非虚,那些个人个个如狼似虎,真要发起狂来说不得要做出何种猪狗之事。 一黄衫女子向天九走近了些,低眉道:“大侠,小女子乃是岐州人士,家父以贩布为生。未曾想在山路之上遇到这帮人,不由分说便将家父与两个哥哥全数杀了,将小女子掳走……我以为这位姐姐也是情非得已,且一路之上也未曾欺侮咱们,便饶了她吧。” 厉若恬面上微红,上前将女子扶起,软声道:“方才小妹出手重了些,姐姐莫要怪罪。” 慕君还叹口气道:“她也是苦命之人,过往之事便别再计较了。” 天九轻轻一笑:“果然是妇人之仁,只不过若是让她自行逃了,早晚也是要被野狼吃了,放不放俱在你等,我也懒得去管。” 说罢独自出了草丛,之外乔山堡等人除了几具死尸之外其余均不知所踪,天九也不去计较,去几具死尸身上搜了搜,取出几个通关之节放在身上。 不一刻厉若恬跟了出来,见满地血腥之气加上几具死尸不由心中惧怕,连忙跑到天九近前才放心说道:“已然定好了,要那女子随咱们一同去西洲国。” “咱们?” “不然呢?难不成你只带着我?放着其余人不管么?” 天九摇摇头,道:“你想得美。” “我不仅想得美,我生得也美!在这些女子当中属我最美,且我身后还有御剑山庄!带上我才是明智之举,有何不可?” “正因你是御剑山庄的,才是她们当中最大的累赘。那些个亡命之徒若是捉了你去,之后荣华富贵便唾手可得,带着你招虎引狼,岂不是自寻烦恼?” 厉若恬气得直跺脚,慕君还见了不由笑道:“厉小姐还是小孩子,你便莫要再惹她了。若不带着这些女子去西洲国,任她们在此自生自灭,今夜这场恶战岂不是白费功夫?” “我浑身上下连个汗珠都未曾渗出,无妨。” 厉若恬径自笑了起来,许久才道:“我当他还能听你只言片语,原来与我也不相上下。” 天九语锋一转:“带他们去西洲国也不是不可,只是到了之后你带着她们寻个僻静之所等候,待我事成之后再将你们带回中原便是。” “你……”厉若恬气得双唇发白,双眼之中满是泪水。 慕君还走近了低声对她说道:“这人本就是属犟驴的,你越是讲好话他越是不从,一路之上将我气哭了也不知多少回,小妹妹你也莫要生气了。” 厉若恬瘪瘪嘴,低声回道:“回中原之后定然要爹爹为我出气,要他尝尝御剑山庄的厉害!” 慕君还附和道:“好得很,也替姐姐出这口恶气。” 厉若恬看看慕君还又看看天九,狐疑道:“你二人当真不是……不是……” 天九取了点柴火将身前的火堆引着,淡淡地说道:“这是我两人之间的事,不劳你费心。” 慕君还哭笑不得,上前推了一把,嗔道:“你莫在这里混淆视听,你乃是我慕君还的恩人,其余的……” 天九一声坏笑:“你且放下心来,我心中自有所属,你们生得再美也得列在她之后。” 厉若恬眼眉一动,急忙问道:“是哪家的小姐?” 天九若有所思,缓缓道:“一个负心之人……” 水面之上雾气弥漫,望不到边际。 日头低矮且弱,难以射透浓密的白纱之帐。 草莽之路蜿蜒崎岖,车轮滚滚碾破新泥,三辆马车隆隆而行,前面则有七八匹马引路。 厉若恬骑在马上四处翘望,自语道:“三哥若是早先来寻我,说不定咱们会在某处碰面。到那时我定然会将此中误会讲清,免得又动起手来。” 天九不语,自酒葫芦中只倒出了三滴酒湿了湿唇口,索性随手摘了根枯草含在嘴中。 “我御剑山庄之中有处地下酒库,名曰酒瀑,放满了各地名酒,足有几万斤,你若去了,保管你大醉三年!” 天九咬了咬枯草:“只怕你家老爷子不舍得……不过我若与他拼酒,等他大醉之后,胡乱赠我柄宝剑也好。” “有我在何用等他酒醉?我送你便是。” “我若活得过今年,自当去御剑山庄拜会,到那时你莫装作不相识。” 厉若恬眼眉一弯:“你也是难得松口,咱们一言为定,击掌为誓!”伸出纤纤玉手放在天九眼前。 天九看了看她的手纹,叹口气道:“看你手相,此生姻缘颇为……颇为……” “如何?你快些讲了!” 慕君还也来了兴致,伸长了脖子看着厉若恬的小手催促道:“讲完她的,再来看我的!” 第113章 东进铁骑 天九眯眼看着厉若恬:“你当真想知晓?” 厉若恬面上微红,轻咳一声道:“我倒也不急着知晓姻缘之事,只是看不惯你这万事通的嚣张模样,定然是瞎猜的。” 天九微微正色,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这些个本事俱都是在鬼门关里学来的,学不好便是死路一条,自然比寻常人会的多一些。这看相之术虽是不精,却也潜心学了几日,总该讲得对七七八八。” 厉若恬将小手又张开了些:“你讲来听听。” “你这手相总的来讲乃是大富大贵之相……”天九摸着下巴幽幽说道。 厉若恬啧啧嘴:“此事你便不要再讲了,我就差将御剑山庄的牌子扛在肩上了!” “不过……” “什么?”厉若恬一双杏眼瞪得溜圆。 “你看,你这姻缘之线极浅且上弯,那便是你年纪轻轻便爱慕一不着边际之人,到最后……爱而不得,可惜。” 厉若恬猛然将手收回,恨恨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这番说辞怕是要我出银子破解吧!” “解铃还须系铃人,在下无能为力。” 厉若恬低声咒骂,转而对慕君还道:“他满嘴胡言,还要看手相么?” 慕君还摆摆手,策马走到天九近前,将右手举给他看,笑道:“我看他还能讲出什么花样来。” 天九一见之下轻轻击掌,道:“啊呀呀,你这手相好得很!掌纹清晰可辨,只是少年或有些坎坷,中年便时来运转。尤其这姻缘之线,只一根且长直,定然美满至极。” 厉若恬听了更是气恼,拿过慕君还的手来看,却不知那根线是姻缘线,索性一甩手纵马走到最前头,不再讲话。 慕君还一脸羞涩,独自胡思乱想了一通才抬眉问道:“大哥,你莫不是在诳我?” “童叟无欺!再者,你们两个连半个子儿都未放到我手中,我为何还要故意夸你?” 慕君还见他讲得一本正经,又暗自欢喜了一会。却听天九肃然道:“前路一里有大队人马飞奔而来,泥路难行,三辆马车此时要躲也躲不过去,正好前面回弯那处有处石滩,咱们先行在那处等候。” 慕君还听了连忙调转马头,将三辆马车引到石滩那处,只听呼喝之声传来,前路之上碎泥乱飞,一大队兵马疾驰而来。 天九背过身去,怎料这队人马见到三辆马车竟缓缓驻足,一人叽里咕噜的讲了一通,天九回过身去不明所以。 那人乃是西洲将领,一身黑红相间的皮甲,腰间挎着一柄黑鞘金纹的弯刀,扬起马鞭啪的一声在半空打了一鞭子,如鹰的双目凌厉至极,骂道:“汉狗!车里装的何物?”又侧目看了看慕君还与厉若恬。 天九也不气恼,老老实实地答道:“药材,还有小人的小妾。” “小妾?那这两个是谁?” “自然一个正室,一个偏房。” 那兵士一脸鄙夷之色,道:“汉狗果然荒淫无度,两个不够,还用马车来装!来人,去将马车内的女子拉了出来,我倒要瞧瞧这汉狗究竟有多大的能耐!” 将领身后兵马不下五百,且个个持枪背弓甚为彪悍,天九尚不能轻举妄动,眼睁睁见六七个兵士挨个将车门拉开,将那些个女子驱赶到一处。 众兵士均看得呆了,将领舔舔唇边道:“这些个女子俱是你的小妾?” 天九恭恭敬敬回道:“回将军,的确是我之小妾,多是多了些,好在我能养活,总比在她们家受苦好得多。” 将领横眉骂道:“你这厮哪里是狗,分明是头种驴!” 天九笑而不语,马车前的小兵却对那些女子动手动脚,不由朗声道:“我等俱是百姓,还望将军高抬贵手。” 将领哼了一声:“你这分明就是贩卖人口!这些女子我自然要全数带走!” 天九面上一冷,抱臂说道:“将军三思,若是惹恼了老子,你的项上人头恐是要搬家了!” “放肆!” 将领拍马上前,弯刀冷光一闪,眼见便要将天九头颅劈作两半,他却如游鱼一般滑到将领身后,一拳将铁盔击飞,继而单手掐住后脖颈那处,便好似拎住一条奶狗。 将领只觉剧痛来袭,不由眼前一黑,手中弯刀已然到了旁人手里。 “要你那些糟兵悉数退了回来,再要对老子小妾无理,定要捏碎你的狗头!” 将领脖颈那处噼啪作响,心知遇到中原武林高手,不敢轻举妄动,连忙一招手:“退回来!” 众兵士一阵骚动,纷纷举枪喝道:“放手!放手!” 天九缓缓调转马头,躲在将领身后道:“有种的就放箭将你家将军射成刺猬!若是无胆便闭嘴!” “你在西洲国境之上,孤身一人与东进铁骑为敌,简直胆大妄为。即便是杀了本将又能如何?我八百铁骑之下一瞬之间便成了草肥,我劝你还是尽早收手!” “你废话多得很!你等若不惹老子,我才懒得出手教训!如今我将你擒住,八百铁骑又奈我何?若不想死在我手,还不命这些小兵西退百里?” 那将领正在踌躇之际,忽听西面有人远远喝道:“何事止步!金将军发了军令,贻误军情者就地正法!” 话音方落,兵士哗啦啦闪出一条大道,传令之人见此情景不由呆了一下,问道:“你……余尔哈,这是何故?” 余尔哈低眉道:“好汉,军令如山,今日之事咱们暂且放到一旁,待我得胜归来再行计较,如何?” “待你得胜归来便是我的死期,如此不妥,不如等你家金将军前来定夺。” “万万不可!” “金将军到!” 一身高八尺有余,身着白衣亮甲的青年将军纵马而来,见余尔哈被人所擒勃然大怒,夺了身边小兵的弓箭举手便射。 白羽如电,眨眼即至,众人只当余尔哈定然被射死,那箭支却被人轻易斩断。 “吾命休矣!”余尔哈一声嘶叫,冷汗如瀑。 天九却道:“将军放心,只要在下不杀你,谁人也伤不了你分毫。” 那青年将军看得清清楚楚,飞箭距余尔哈不足五寸之时身后一柄弯刀快如光闪轻易将它斩断,不由心下一惊,昂头道:“你是何人,因何擒我麾下之将!” 第114章 破金将军 天九只露出一只左眼,见金将军生得魁梧,帽盔之上五色花翎迎风而动,便知此人在西洲国之中地位极高。 且方才那一箭劲势可穿金石,手底下也颇有些本事,再要用强自然占不到便宜,随即朗声回道:“我乃中原来的商家,斗胆请问将军,咱们两国之间有无交兵?” 金将军冷眼一望,将长弓还与小兵后道:“两国之间已相睦十年之久,何须多此一问!” “既如此,余将军为何要强抢我家小妾占为己有?况且,即便是两国交恶,也不可无故伤及通商之人,这事关国之大体、君王之威。” 金将军看了一眼满地的妙龄女子,狐疑道:“这……俱是你家妾室?” 天九转身一望,那些女子对他早已感恩戴德,此时听他如此说法无不喜不自胜,巴不得当真要做他家的娘子,于是不约而同地讲道:“吾等都是老爷家的……正是如此……”只听得慕君还与厉若恬面色阴沉。 金将军竟仰头大笑,道:“中原富庶竟如此奢靡成性,我看你朝离亡国不远矣!你一人携着如此多的女子行商且身前并无护卫,如何过的落龙岭,又如何在夜中过了夜叉这一关?” 天九叹了口气道:“落龙岭的红巾军令我破了大财,那夜叉又与我二十个护卫拼斗了一整夜,虽是击退了,护卫也全数死了,唉……屋漏偏逢连夜雨,流年不利哇……” 金将军眼珠一转,问道:“你拖家带口来我西洲国绝不是单单为了行商,究竟为何?” “故国近些日子朝野动荡,我看……不出半年或有战事,此次来西洲国自然是要长居避祸,日后盼西洲皇恩浩荡,忝为其民才好。” 天九一番说辞虽是疑点重重,不过乍听起来一时半会也寻不到破绽。 金将军脸上立时变得舒缓,天九看了随即将余尔哈放了,翻身下马,而后郑重拱手道:“今日之事也是误会,还望将军莫要怪罪。” 余尔哈身上一松,方才所受虽是奇耻大辱,却总也不敢回身寻他拼命。 不过倘若就此过去,在部将面前颜面尽扫,只好随手夺了小兵一柄大枪,一拨马头举枪大喝一声:“汉狗,胆敢偷袭本将!” 却听金将军冷冷道:“余尔哈!” 余尔哈转头一瞧,只见金将军面色阴冷,连忙跳下马来半跪在地:“大将军!我看此人来意不明……” “我看你是色胆包天!先莫管他是何来意,行军之时竟因一己私欲随意停下!单论此条便可军法处置!” 余尔哈抖若筛糠,一旁副将颤声道:“大将军息怒,此事余尔哈虽是有错,不过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且余将军也曾屡立战功,便饶了他这一次。” 闻听此言,余尔哈部下小兵纷纷下马齐声道:“大将军息怒……”立时乌泱泱跪了一片。 金将军哼了一声:“余尔哈,若不是看在众将士的情面上,今日你死罪难免!追剿红巾逃兵你打个先锋,将功补过!” 余尔哈顾不得面上满是汗珠,嘶声道:“末将领命!”说罢起身上马,率一众骑兵疾奔而走。 金将军翻身下马,冲天九一招手:“你且过来!” 天九见他已无杀气,泰然自若的走到身前。 那金将军一身亮甲在身,竟看似较他大了一圈。 “咱们那处讲话。”金将军指了指南面一处干燥之地。 副将等他两人走得远了,随即低声吩咐左右:“你等取弓搭箭,若是那厮对大将军不利,即刻射杀!” “我乃西洲镇东国军首将金昭,此次领兵乃是为追剿红巾叛军。” 天九上次来西洲国之时便听过金昭的名号,坊间传他曾率兵冲进皇宫之内逼迫前皇帝骨烈机退位,辅佐其弟骨烈保登基。因此人送名曰破金将军,实则是与迫君将军谐音。 想到此处佯装惶恐,略一躬身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破金将军,失敬失敬!” “久疏战阵,何来破金?俱是虚名罢了。方才你讲中原朝野动荡,出了何等大事,尽管讲来听听。” 天九心道,你西洲国的探子在中原多如牛毛,还要我来讲解当真是多此一举,不过此时不便得罪,只好道:“张庭芳,张大人……不知金将军可有耳闻?” 金昭意味深长的说道:“张庭芳乃是中原少有的清官正官,如此心头之刺我岂能不知?” 天九略一沉吟,故作惊诧道:“那便奇了,张大人近些日子被皇帝老儿抄家入狱,那罪名便是通敌卖国之罪,且通的正是西洲,看来张大人的的确确是被人所害。” “你以为是被谁所害?”金昭手按刀柄,指头不住翻动。 “若在中原此事我决计不敢谈论,不过此时此地讲一讲也不怕被砍了头去。我以为张庭芳素来与太子党羽不睦,如今皇帝老儿已是日薄西山,太子若要顺利登基势必要铲除异己,张大人便是祭旗之选……” 金昭面色一紧,上下打量天九,颔首说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见地,父上可有官职?” “俱是草民,并无官宦至亲。” 金昭笑了笑:“我险些忘了你方才力斩飞箭的本事,可知我善用三石之弓,那一箭势大力沉,即便是寻常习武之人想要阻拦也是不能,且不论咱们相距不远,快如闪电。因此,你决计不会是官宦之家的子弟,而是中原武林响当当的人物!” 天九面色如常,摆手道:“哎呀,惭愧之至,那一刀乃是我情急之下胡乱劈下,俱是借助西洲明月弯刀之利和将军手下留情,绝非什么高手。” “事到如今你又何须客气?我对你擒我部将之事既往不咎,岂不就是怕你武功高强,轻易便割了我的头去?”金昭讲完哈哈大笑,又道:“你莫要以为我在说笑,方才你孤身面对千军万马,眼中尚无一丝惧意,定然是胸有成竹,我当真忧心你有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之能。” 天九面沉似水,淡淡地说道:“金将军过奖了,你只需知晓我也懂得得人之处且饶人的道理,此次来到贵宝地绝不会对将军不利便好了。” 第115章 进城 金昭见他眼中透出莫名光彩,心中竟忽然有了一丝慌乱。当年逼宫之时尚无此刻心境,暗道眼前之人城府深不可测,手下更是暗隐凶险,居然庆幸方才未对他下诛杀之令。 “阁下来西洲避祸也好,行商也好,只要不是对君王不利,我镇东国军自当卸甲相迎。我命副将开张通关文书与你,可令你在西洲边塞关卡来去自如。待我剿灭红巾叛军之后,你可去大宛城将军府上寻我,可好?” 天九暗道今日你尚且无意擒我,何况以后。只不过你心思颇重,这是动了拉拢之念罢了。 想罢微微一笑道:“金将军太过客气,小的诚惶诚恐,日后定当登门拜访!我看将军军务在身,也不便再行打扰,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天九得了盖着虎头军印的通关文书,率众女子继续西行。 副将大惑不解,却又不敢开口相询。却听金昭在马上笑了笑:“莫方悟,你心中定然疑惑,此人对余尔哈如此不敬,我为何还要以礼待之。” “末将不敢!”莫方悟跟随金昭多年,知他杀伐果决从不吃屈,今日一反常态定然有极为蹊跷之缘由,又怎敢发问? 金昭叹口气道:“我原本以为中原武林俱是浪得虚名罢了,净耍些眼花缭乱的花把式。不过今日一见此人才知,那国藏龙卧虎不可小觑。” 莫方悟这才敢接话道:“试问咱们西洲国之内谁能接住将军一射之力?此人不仅接了,且面不改色,末将也是大为惊骇。” “因此,我若是下令将他拿下,恐怕他一瞬之间便欺到我的头上。我若是胜了倒还好些,若是败在他的手下,即便是将他剁成肉泥,我这一世英名也毁于一旦了。” 莫方悟连忙摆手:“那厮怎是将军的敌手?定然不能,定然不能!” 金昭拍了拍莫方悟的右肩,摇头说道:“我知你忠心耿耿,不过此人与众不同,并非只是武力过人。他身上的阴煞之气与果决之念远超常人,他竟令我记起……记起二十年前镇东国军主将,尤其那双冷目,简直一模一样!” “东……古氏九族被灭,且此人乃是中原人士,定然不是古家之人。” “若不是古氏九族被杀得干干净净,我当真以为这是他的后人!” “大将军!”莫方悟恍然大惊,指着金昭帽盔之上颤声道:“你的花翎……” 金昭取下帽盔定睛一瞧,不由冷汗直冒,原是五色花翎竟少了一根赤红之翎。 这根赤红之翎正在天九手中,把了玩一会随手别在胸口。 厉若恬见了好奇道:“这根鸟毛哪里来的?” “自金昭头上拔来的。” “奇怪,他头上怎会长出鸟毛?” 慕君还咯咯一笑,道:“傻妹妹,那是金将军帽盔上的花翎,他不知何时偷偷拔了下来。不过话说回来,今日你为何如此胆大妄为,居然独斗大军,不要命了?” 天九扭扭脖子,慵懒道:“今早我为自己算了一卦,乃是大吉之兆,我还怕甚。” 慕君还与厉若恬听了瞠目结舌,厉若恬长出一口气道:“听你一言当真后怕!若是那金昭一声令下,咱们早便成了刺猬。” 天九冷冷道:“只要他一声令下,先死的定然不是我。不然的话,他岂能轻易放过你等?” 慕君还点点头:“我懂了,你拔他的花翎便是要告诉他,要想杀他易如反掌,如此一来咱们便不怕他反复无常,再来寻事。” 天九不语,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厉若恬见了也不敢再讲话。 一路之上只闻车轮滚滚、马蹄阵阵。入夜则安营扎寨,日出则上路而行。一夜一日并无匪盗袭扰,日暮之时已到了西洲国镇东关。 守兵待要上车查验,天九亮出通关文书,守兵见了连忙点头,恭恭敬敬放车马进城。 镇东关内便是大宛城,金昭驻守此地已近十年之久。因无战事,此城日渐繁华。虽近寒冬,却仍是一派热闹景象,即便是暮色沉沉,还有不少百姓在街上流连。 车马入城行了三里,擦肩而过的人流并不为意。天九要慕君还与厉若恬去沿街商铺之中买了数十件男子衣衫,令车内女子悉数换了。又在一小街之中寻得一家客栈,那些女子才身着相同男装鱼贯而出。 店家伙计站在那处不知所措,皱眉看了半晌才怯生生的问道:“各位大爷,本店小本买卖……” 天九捏断一角银子放在手中:“今夜此店我包下了,每桌十荤十素,再来四坛葡萄酒,一坛烧刀子,剩下的我们几十人打尖住店。明日你再帮忙寻一处闲宅。”又捏断三两银子塞给伙计。 那伙计掂量掂量,两角银子加起来足有十五两,满脸堆笑跑向后厨去了。 片刻过后店内热气升腾、香气四溢,车内女子分了三桌坐下。 天九本想一人独占一桌,慕君还却拉着厉若恬坐在旁边,自顾自的倒上葡萄酒对饮起来。 两碗烧酒下肚,之前烦累消了一大半,刚要夹块羊肉,只听店外马蹄哒哒,好似下来四五人。 “姓马的,你快些滚出来!” 厉若恬听了喜出望外,笑道:“三哥寻我来了!”连忙奔出相迎。 天九也不去理她,仰脖又喝了第三碗烧酒。 不一刻,厉若恬拉着厉斩荒,后面跟着韩闻广、天病公子、于越泷等人进了店内。 厉斩荒上前一拱手,道:“马兄,小妹之事还恕小弟鲁莽冤枉了你。咱们可谓不打不相识,我厉斩荒在此赔个不是。” 天九淡淡说道:“现今你家妹子已完璧归赵,便就此别过吧。”而后夹了鱼眼放到慕君还碗碟之中。 厉若恬见了眼眉一竖,恨恨道:“你……三哥好心与你认错,你总该……总该请他坐下饮酒!” “酒菜粗鄙,着实不周。我看改日三公子选个雅舍,弄些山珍海味再来向我赔罪,咱们再一同饮酒。”天九说罢第四碗酒已经倒进肚中。 韩闻广打个哈哈:“马兄当真是海量,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之酒便由我韩某人做东好了,咱们好生亲近亲近!” 第116章 对饮三千 “韩兄,今日着实迟了些,改日再聚。”天九见厉若恬小脸发青,指了指木凳道:“厉小姐,方才这杯酒只喝了一半,岂不可惜?” 厉若恬心中窃喜,佯装为难道:“只怕慕姐姐不愿与我饮酒。” 慕君还起身将她拉到木凳之上坐下,转身对厉斩荒等人道:“若恬小妹随着我们一路同行也算是同甘共苦,今日之酒定然要喝到尽兴。待酒足饭饱,我与大哥再将她送到三公子那处,如何?” 厉斩荒一双丹凤大眼死死盯着厉若恬,她却不为所动,头也不回地说道:“正是如此,三哥你们先行回去,待会我再去西面永福客栈去寻你们,莫忘了替我选间上房,再……”话到嘴边又觉不妥,这才起身在厉斩荒耳边轻声道:“要店家多烧些热水,这一路风尘仆仆的……” 厉斩荒细眉微皱,便好似貌美如花的怨妇一般,低声道:“爹爹出门曾有交代,一是不得随意生事,二是不得饮酒误事,三是不得胡乱结交。三条你占了两条!还不快些随我回去。” 厉若恬脸色微变,低声回道:“若不是早先你完败于此人手段,何须要到西洲寻我?我与他结交也是为了断意剑的下落,回去也对爹也好有个交代。再者说现今我已平安无事,这几日你为寻我星夜兼程,还是回去安心歇息,明日再寻他不迟。” 厉斩荒受了旁人的闭门羹本身便待不住,加上自身也着实疲惫,也不再和她絮叨,丢下一句;“你好自为之!永福客栈此处向东五里便是。”一转身出了屋子。 单赤心在外等得焦躁,背着双锏闯了进来,见厉若恬竟又坐了下去,终是忍不住喏喏道:“小姐定要早些回去,三公子这一趟寻得好生辛苦,一路之上也不知哭了几回。”说罢眼圈泛红,竟好似要哭出来。 厉若恬回头颔首,露出一丝微笑:“我晓得了单大伯,你们回吧。” 其余人见领头之人已然撤了焉有再留之理,除韩闻广拱手告辞之外,其余人均是冷面不语。单赤心回头望了三回,这才缓缓走了。 慕君还将那条大鱼正过身来,也夹了鱼眼放在厉若恬眼前,举杯道:“恭喜小妹寻到亲人,不日便可回御剑山庄了。” 厉若恬轻轻白了她一眼,嗔道:“姐姐这是要赶我走么?” “你多虑了。”将酒杯与厉若恬的轻轻碰了碰又道:“腿长在你身上,你想去何处就去何处。况且西洲之行我也只是厚着面皮随着大哥而来,你走与不走我可不敢妄言。”说罢望了望天九。 天九恍似并未听到,第五杯烧酒已然下肚,正拿起一根羊腿大肆啃食。 厉若恬见他并未出言驱客,似是已将她当作同伴,心中竟觉一丝欣慰,不由将那半杯葡萄酒饮净了。 慕君还也随着干了,放下筷子道:“三公子对你重情重义,手段更是厉害,咱们方才进城便已知晓。” “这有何难?咱们要进西洲国,镇东关乃是必经之地,他早先到了,再安人在城门前守候便是了。” 慕君还听了心中有气,道:“我们女子之间聊些家常之事,你这大男子便莫要插嘴了!” “若是你觉得我三哥如此佳妙,倒不如我从中做媒,将你娶进御剑山庄!” “净说些醉话,你三哥生得比我都俊俏,姐姐自惭形秽,饮酒!” 两人相视一笑,你一杯、我一杯,顷刻间,那一坛葡萄酒竟饮去了六成。 天九这才饮下第十二碗,见两人互不相让,竟还要尝一尝烧刀子,欠身捂住酒坛道:“你们莫以为这葡萄酒软糯香甜,饮多了那后劲一旦上来便人事不知了!还要动我的烧刀子,当真是不要命了!” 厉若恬醉眼惺忪,伸手便要抢酒,只是伸了五六次都落了空,只看得好似有三个天九在对面皱眉。 “我看你这酒已然上了头,待会便如你家慕姐姐一般成了一滩泥巴。” 话音未落,只听咣当一声响,原是慕君还一把推倒了酒杯,伏在桌上已然昏睡过去。 天九扭头向旁边那桌招招手,之前的青楼女子起身迎了上来:“大爷有何吩咐?” “你叫做潘银巧,对么?” “大爷居然记得奴家的名字……正是,唤我巧儿便好了。”女子道了个万福。 “好!”天九指着慕君还道:“巧儿,你带几个姑娘将她扶到客房歇息,夜里也轮番照料照料。”潘银巧应了,领了两个姑娘将慕君还扶走了。 厉若恬此刻也已人事不清,天九又将那岐州姑娘唤到近前道:“程姑娘,你来扶起厉大小姐,我驱马车送她去永福客栈。” 那姑娘上前将厉若恬扶起,天九则驾着马车将二人送到五里之外永福客栈。 残月疏枝之下,单赤心的影子好似一棵古松。见一辆马车披夜而来,知道是厉若恬归来,急忙上前走了几步。 天九勒马,见单赤心方才所站之地密密麻麻俱是脚印,知他忧心忡忡,也不便打趣,正色道:“单大侠,厉姑娘多饮了几杯,此刻已然大醉,我看你等也无女眷,便将随行的程姑娘带来由她在夜里照料。程姑娘身世坎坷,这世上几无亲人,待厉姑娘醒来烦请你转告,我有意将程姑娘送进御剑山庄,还请留下。” 单赤心点点头:“马少侠能将我家小姐平安送回老夫甚是感激,程姑娘入御剑山庄之事我先答应下来,待小姐醒来再行告知。” 程姑娘听了流下泪来,她的确不知今后何去何从,如今已有归处,不由下车跪谢道:“多谢两位大爷,大恩大德终生不忘!” 而后将厉若恬小心翼翼地扶进客栈之内,天九拱手与单赤心道了别,马鞭轻扬驾车而去。 在青石大街之上行了不足二里,城中已无人迹,唯有零星猫鸣狗吠,与白日里喧哗之景简直是两处人间。 天九酒喝了半饱,正急着回去再饮。却耳听两旁房顶之上传来脚踏砖瓦的轻响,索性停下马车,坐在那处静静等候。 不一刻,啪叽声响传来,有两人同刻落地。 第117章 百奇老祖 天九听声便知道是于越泷,无非是前来讨要宝剑,将那柄剑自背后取下轻轻一笑,道:“是为此剑而来?” 于越泷眼中放光,上前一步道:“正是!此剑乃是本门镇派之宝,唤作青泉。那日阁下要借用几日,今夜咱们碰巧遇到,还请归还。” “青泉剑?”天九未听过此剑,倒是知晓青灵剑,乃是崂山派的掌门信物,江湖十大名剑之中排在第六。青灵剑不仅削铁如泥,用剑者内力愈深,其自带阴寒之气也便越发厉害,足可令对敌之人真气凝滞,而至落败。如今看来,这柄剑就是青灵剑无疑了,于越泷是在混淆视听。 只不过青灵剑已遗失多年,江湖传言是被一弟子私盗而逃,如今看来此人似乎便是于越泷。只是他的武功路数与崂山派虽是相仿,运功吐纳之法却大相径庭。不由暗道,武功招式可变,这运功吐纳之功乃是根本,若是再想变动怕是极难。如此看来,于越泷十有八九并非崂山派的叛逃弟子。 “你并非崂山派的弟子,我看这本就是不什么青泉剑,而是青灵剑!崂山派的掌门信物,已遗失多年,你是自哪里得来的?” 于越泷面上一红,指着已然洗得有些发白的道袍嘶声道:“贫道自然是崂山派的弟子,身上道袍便是铁证!青灵剑乃是师父亲传于我,为的就是保全此剑……” 天九截口道:“你的意思现今的崂山派乃是假的?” 一旁的天病公子按耐不住,上前道:“无论如何,此剑是阁下自于道长手中而夺,如今原物奉还并无不妥!” 天九原本也只是想着用此剑保一路平安,如今已到了西洲,此剑便无用武之地。况且此剑大有来头,有它在身除了于越泷惦记,说不定其余人也起了觊觎之心,简直自寻麻烦。再者于越泷如何得来的青灵剑定不会如实相告,再要追问也毫无趣味,便随他去吧。 想罢将青灵剑取下待要归还,却听一老者沉声道:“想不到数十年不近中原,竟出了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娃!” 天病公子听了喜上眉梢,连忙跪倒:“弟子恭迎师父大驾!” 只见一身材魁梧的老者灰髯飘飘,身穿黑白相间的宽大袍子缓缓走了过来。 至于何时来的、如何来的,天九俱未曾发觉,不由心下凛然,暗道来人当真是天病公子和韩闻广的师父百奇老祖。 百奇老祖双眼极为锐利,一抬手便将天病公子隔空托起,问道:“你信中所讲,在天顺易宝堂伤你的便是他么?闻广竟也未能将他擒住?我看他平平无奇,不像是三头六臂的样子。” 天病公子:“弟子惭愧!他……不知何门何派,弟子的确难以应付,这才寻师父前来替弟子出这口恶气。” 百奇老祖点点头,远处有人道:“师父英姿不减当年,弟子追了一路也未曾追上!”原是韩闻广施展轻功一路追来。 百奇老祖叹口气:“闻广,你与他也曾交手,是你败了?” 韩闻广看一眼天九,朗声道:“马少侠聪慧至极,使了个障眼之法,在弟子眼皮底下遁走,也算是弟子输了。” 百奇老祖笑了笑:“今夜有为师在,不怕他再溜了!闻广,你再去会会他,我倒要瞧瞧他几斤几两!” “百奇老祖,你乃世外五老之一,名气在中原武林大过于天,在旁人口中乃是神仙般的人物,何必与我这等无名之辈计较?” 天九将青灵剑紧紧握在手中,心知今夜之战再所难免,想要脱身怕是极难。 韩闻广笑道:“马少侠言重了,师父他老人家多年未踏足中原,今日见了中原来的天之骄子岂能轻视?命我与你切磋也只是对少侠极为欣赏罢了。” “是在下会错了意,老祖岂会与我这般名不见经传的晚辈计较。既如此……”天九下车拱手道:“老祖,还请一旁歇息,晚辈便在此献丑了!韩兄,请!” 百奇老祖心道这娃娃果真是好手段,如此一讲我亲自下场便是欺负晚辈,当真难以再出手。 韩闻广面上紧绷,肃然道:“马少侠,当心了!”说罢双手一抖,牛毛细针多如烟雨遮天而来。 两人相距五丈,那飞针眨眼即至,天九不敢怠慢,随即脱了貂裘大氅迎风旋转。那些个牛毛针便好似泥牛入海,射进大氅之后便悄无声息。 韩闻广并未停顿侧身一纵,几步便跃到天九身侧,一出手便出几十枚飞蝗石。不过大氅之后哪里有人的影子,那些个飞蝗石噗噗噗的悉数打中,耳后却传来破风之声,暗叫一声:“不妙!” 慌忙间提气倒纵,向后翻飞出两丈,天九在夜色中露出一对点漆般的眸子,手中青灵剑也只是轻轻一撩身子又隐在暗影之中。 韩闻广只觉后背之上阴冷无比,好似冰刺在背,真气流转亦变得极为不顺,不由大喝一声:“好剑法!” 这一声舌绽春雷,乃是百奇老祖所授之浩气诀,可令真气急速流窜,瞬时提升功力。 百奇老祖见他使了浩气诀,不由黯然道:“交手片刻便已用了浩气诀,看来那姓马的娃娃手下当真厉害!” 浩气诀用完之后真气立时流转畅通,韩闻广长呼一口气,朝方才暗影闪光之处又是两手飞蝗石射出。只听叮当之声传来,那闪光立时不见,天九也好似无了踪迹。 不过在百奇老祖眼中,天九一举一动虽是鬼魅,却在意料之中。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真要是自己下场一时之间也难以摸清他的路数。 韩闻广满面冷汗,朗声道:“马少侠,躲躲藏藏乃是小孩子伎俩,何不现身痛快……” 嗖嗖两声轻响,两支弩箭左右分射而来。 韩闻广就地一滚,弩箭擦着发髻而过。方要起身一团黑影又扑面而来,眼见避之不及,却听韩闻广身前砰然炸响,一团如圆桌大小的火气喷薄而出,直将黑影震飞。 暗影之中一声惨呼,韩闻广心中大喜,颤声道:“马少侠,你无碍吧?” “韩兄好手段!”天九缓缓自暗影中走出,左肩头那处插着三枚燕形镖,右手掌那处也有血线沥沥流出,惨笑道:“在下输得心服口服!” 第118章 败走 韩闻广强压笑意,佯装关切道:“啊呀呀,在下一时失手,竟令马少侠受伤流血,当真惭愧。我这里尚有极好的金创止血药粉,你速速拿去疗伤。” 天九伸手将燕形镖一一拔出,掏出拇指大小黑瓷瓶,胡乱洒在肩头及手掌那处,便好似无事一般说道:“无妨,早先我也曾将天病公子手掌重创,如今咱们也算扯平了。”而后随手将青灵剑远远抛出,落地之时轻易插入砖地半尺,并无半点声息。 于越泷方要抢上前去拿剑,韩闻广却已然闪身而过,将青灵剑拔出仔细观摩。 韩闻广情急之下所喷大火乃是百奇老祖秘手之一,唤作火麒麟,一旦发动对方非死即伤,威力极为惊人。不过火麒麟本身风险巨大,若是不慎也极易伤及自身,即便是百奇老祖自己不到危急时刻绝不会动用。 他自然知晓此种利弊,因此方才韩闻广虽是胜了,除了绝处逢生的侥幸,更颇有些胜之不武的落寞,随即对天九道:“我看你的身手和剑法,与万星剑门并无半点瓜葛,倒像极了川蜀唐门……不对,唐门之中也无你这样的剑法!老夫纵横江湖四五十年,竟也看不出你师承门派,当真是羞煞老夫。” 天九心道方才这股火舌像极了西洲霹雳火的火遮天,韩闻广也不怕一个不留神便把自己也一并烧死。 脸上却极为谦恭,道:“老祖火眼金睛,我这万星剑门的假弟子自然逃不过您老人家的法眼。江湖之中也有许多小门小派不愿招摇,我门便是其中之一,并非对老祖不敬刻意隐瞒,还望海涵。” 百奇老祖轻捋灰须,略微一沉才道:“你门倒看得通透,在江湖之中混迹多年,老夫至今才知晓,安隐于市则逍遥快活的道理。不过,你若想在江湖之中独领风骚,还须有些加持才好。若是哪天你想得通了,可寻闻广……” 天九欣然道:“晚辈多谢老祖器重,待时机成熟之时自当登门拜访,天色不早,晚辈这便告辞了。” 百奇老祖微微颔首,天九受此大伤丝毫不乱,缓缓登车驾马而去。 天病公子咬牙看看仍是不能大动的右手,恨恨地道:“便宜这厮了,我恨不能废了他!” “技不如人,讲这些屁话倒不如和你师兄一般潜心修习!”百奇老祖面色冷峻,又道:“世外五老之中,各弟子均是人中龙凤,似你这般我还有何颜面去昆仑会盟?带你去则丢老夫的人,不带你去你家老子又嫌我偏心!” 韩闻广连忙劝慰道:“师父息怒,师弟他一向体弱,能有今日之境界已然不易,旁人谁也不敢小觑。此次昆仑会盟我二人陪师父前往,定然不能让您老人家失了面子!” 天病公子随即跪倒,哑声道:“师父,弟子知错了!不过弟子的身子也着实不争气,幸好我爹已然寻得极阳之物,不出半月便可配置成药,或可为我祛除病源,到时弟子功力定然大涨。” 百奇老祖叹口气:“也是我对你太过放纵,若是当年狠下心来,在你丹田之内灌注少林无望大师的至阳真气,也不至于至今还是半阴半阳之体,罢了!既然你老子寻到了灵药,那为师便静待佳音!你且起来吧。” 于越泷见师徒三人兀自交谈,竟好似将青灵剑忘却了,等了半晌终忍不住道:“韩公子,这青灵剑也该……” 百奇老祖沉声道:“想当年崂山派老掌门归真道长与我也曾有过交手。我二人电光火石之间已过百招,之后他自知不敌,竟请神做法,邀了百年前的剑圣周苍齐附身,又与我斗了二百合,现今想起来仍是痛快。你既然是崂山派的传人,老夫倒想见识你请神的本事。” “弟子……未曾习得此法。”于越泷吞吞吐吐,腿弯那处轻轻打颤。 百奇老祖微微一笑,却好似千万根钢针插进于越泷心中一般,慌忙又道:“弟子句句实言,还望……还望老祖明鉴。” 百奇老祖放声大笑:“青灵剑尚且传了,这请神的功法怎会不传?也便是说,你并非崂山弟子,这青灵剑也是你自旁人手里夺来的!” “老祖,平白无据为何要冤枉弟子?这青灵剑本就是弟子的,还望韩公子交还!” 于越泷眼见宝剑旁落,不由血气上涌、胆气横生,说罢便大步向韩闻广走去。 “嗯?你竟敢在老夫面前放肆!这青灵剑贵为十大神剑,你何德何能据为己有?”百奇老祖一甩袖便转过身去。 天病公子正色道:“于兄,此剑来历不明,我师父乃是世外五老,便由他老人家暂刻保管较为稳妥,你走吧!” 于越泷目眦俱裂,嘶声道:“想不到世外五老也是巧取强夺之辈……”话音未落,天病公子猛然丢出一飞蝗石射中其太阳穴令他立时昏厥,欺身上前将他拦在怀中,取了剑鞘递与韩闻广,低声道:“弟子自会妥善处置。” 百奇老祖默不作声转身疾走,韩闻广则收了青灵剑紧随其后。 冷街之上再无动静,唯有零星枯叶无力翻动,渐渐埋入风沙之中。 翌日清早,大雾漫天。 慕君还睁眼之时潘银巧正站在身旁候着,见她醒了软声道:“小姐昨夜酣睡香甜,除了说了几句梦话,身子动也不动,看来这葡萄酒当真是个好东西。” “我讲什么了?”慕君还一脸惊慌,脸上有一道极长的睡痕,又疑惑道:“你怎会在我房里?我记得那会正和厉姑娘饮酒……” 潘银巧转身取来一杯热水递给她,微微一笑道:“慕小姐与厉小姐平日里定然不常饮酒,这种葡萄酒初饮起来如甜水一般,不过它毕竟是酒,你们喝得太快了些,这才醉了。是大爷命我们在你身边轮流照料,好似将你看做成了他的娘子一般。” 慕君还见潘银巧生得婀娜有致,又低头见自己平平坦坦,摇摇头道:“在他眼中我便是那还未长大的娃娃,一丝丝男女之意也未曾有过。我看他最喜你这样的有韵味的女子。 第119章 感激涕零 “小姐说笑,我乃是风尘女子,如何配得上他?” “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你也是身不由己,这如何能怪你?如今你已是自由之身,今后定然可挺胸做人。”慕君还话到嘴边才发觉,那人身上委实没有什么坏可言,就连自己的嘴巴也不肯讲他的坏话,一张雪白的俏脸反而成了红绸。 潘银巧焉能看不出她的心思,一旁劝慰道:“他可不是凡夫俗子,但凡艺业超群的男子脾性定然是要古怪一些,嘴上自然极少有善言善语,实则心中温热极了,你莫要误会了他。” 慕君还轻轻一笑:“我与他也是萍水相逢,倒是他三番五次出手助我,我感激他还来不及,怎会恼他?况且他心中早已有了旁人,我只当他为异姓兄长便好。” “你这样想倒是省却诸多烦恼,不过男女之事顺其自然、水到渠成。若是有缘,到最后终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也不急在一时。” 慕君还缓缓起身,只觉头脑略有晕眩,闭闭眼道:“这酒当真误事,这已是我第二回因酒不省人事了,得亏有几位姊妹照料,小妹在此谢过。你们且去歇息吧。” 另两名女子已将洗漱之水打来,潘银巧一旁道:“我让店家给咱俩熬了些稀粥,待你洗过之后便去前面吃粥。”说罢这才出了屋子。 慕君还梳洗完了已是日上三竿,到饭堂那处也只剩寥寥几人,见天九正窝在一处角落慢条斯理的吃粥,上前满脸歉然,道:“大哥,都怪我昨夜未听你的话……”又见天九右手那处裹着黑布,好似还有血迹,急忙又问:“你昨夜……和谁动手?三公子?手……不打紧吧?” 天九左手极为轻便的夹了一根咸菜皮,又喝了一口粥,慢吞吞的道:“小伤罢了,且是我自愿被伤,并无大碍。” 慕君还瞪大了双眼:“你讲过,这世上能伤你的不过二十,昨夜莫不是碰到了鬼?” 天九呆了呆,似笑非笑道:“那人是世外五老之一的百奇老祖,我昨夜遇到他,当真比遇到鬼还要可怖。” “百奇老祖?岂不是天病公子和韩闻广的师父?” “你记性不算太坏,正是他俩请来教训我的。” “这可遭了,你与百奇老祖交的手?” 天九摇摇头:“他若是当真下场,今日坐在此处的也只能是我的冤魂。因此,韩闻广出手之时我便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败,且要败得不辨真假才好。若是赢了,他们师徒三人定然不会让我再活在世上。若是看出我乃假败,百奇老祖杀我之心仍有七成以上。不过我若是惨败,他便以为我今后对他们毫无威胁,说不得还要拉我入伙。” 慕君还敲敲自己的脑袋,皱眉道:“我也不知大哥脑中都藏着何种奇妙,若是我遇到此种场面吓都吓死了,焉能有闲暇去思量利弊?倒不如一剑将我杀了,省得受活罪。” “人吃人的场面我见得多了,因此为活命低头也好,磕头也好,即便是到了断腕之时也容不得半点迟疑。我只知道活着总比死了好……那于越泷可要遭了。”天九双眼微闭:“也算是我害了他。” “他不是易宝堂里的道士?那是为何?” “他要天病公子助拳向我讨要那柄宝剑,便是崂山派的青灵剑。原本我打算还了,谁知百奇老祖闻风而来,我败走之后青灵剑落在韩闻广手里,那于越泷本就不是崂山弟子,那青灵剑焉能取回?但凡他意气用事,必然会被……” “世外五老不应是江湖大旗么,为了一柄青灵剑便要随意杀人?” “你以为成了世人敬仰的五老,有哪一个不是踩着诸多人骨登上巅峰的?在他们眼中,其余人等都属蝼蚁,他能分出心思去杀你,也算你的造化,死了也应感激涕零。” 慕君还心中发寒,喃喃道:“就好似我叔父、舅父一般,为了断意剑杀我娘和我不在话下,这世道当真恶鬼横行!” “你现今知晓尚不算晚,要么做个寻常女子,寻个如意郎君嫁了,之后相夫教子。要么混迹江湖,随刻提防旁人害你,整日胆战心惊。” “只是我已背上弑母之名,再想要独善其身已绝无可能,叔父和舅父又岂会轻易饶我?” 天九自语一般的道:“对极了,你我一般,都已成了江湖之中随波逐流的沙子,也唯有狠些。” 厉若恬整夜未醒,睁眼之时大雾早已散尽,只是窗棂之上残留着几滴寒露。 程月纤面露拘谨之色,连忙起身道:“小姐醒了,我这便去倒水。”而后手脚忙乱的倒了杯温水,递与厉若恬。 厉若恬一脸疑惑,抬眉问道:“我在何处?你为要伺候我,那……他去了哪里?” 程月纤面上更红,沉了片刻才眨眨眼道:“小姐莫急,昨夜你饮酒大醉,是恩人命我扶你,而后驾车将咱们送回永福客栈,他还讲……” “讲什么?” “他与单大伯讲,要我……今后进御剑山庄伺候小姐,单大伯一口便答应下来。不过……若是小姐不肯,月纤……” 厉若恬摆摆手:“你身世坎坷又无处可去,御剑山庄又不差这一口饭,留下便是。”起身喝了口温水,暗自喜道:“想不到他不来,倒送了个小可人给我,这也好。” 单赤心听到房内动静,朗声道:“小姐,时辰不早了,昨夜宿醉,快些出门喝些暖胃的稀粥。” 厉若恬听了细细地洗漱了一番,换了一身淡蓝色衣衫。来到客栈大堂之时,厉斩荒等人正围坐一桌轻声交谈。 韩闻广见厉若恬走进屋来,连忙起身,上下打量了一遍才道:“小妹,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厉若恬见韩闻广眼神凝在自己身上不肯挪开,颇有些不耐,冷冷道:“表哥费心了,还好有人及时将我救了,也并未受什么苦。” 韩闻广叹口气:“究竟是谁将你掳走,还要送到西洲?表哥定要为你报仇!” 第120章 心忧他伤 韩闻广虽是表哥不假,不过两家相距甚远,自小也只见过五六面罢了,只知他七岁那年师承百奇老祖,艺成之后在距京城千里之外的边西立足。 因此厉若恬对他不算熟稔,今日见他如此亲近,心中反倒有所不适,敷衍道:“此事容后再说,表哥不必为此事烦忧。” “表妹莫怕!现今我家师父便在大宛城,无论是谁,但凡惹到了你,有他老人家为盾,我们几位兄长定然为你主持公道!就似将你掳走的马姓小子,昨夜便惨败我手,也算是为你出了口恶气!” 韩闻广脸色颇为得意,天病公子看了略有不屑之意,暗道待我根除病疾,你韩闻广还能威风到几时? 厉若恬眼眉一竖,失声道:“你将他杀了?” 韩闻广见她脸色有异,却不知她为何如此失态,眼珠轻轻一转:“小妹,他虽是作恶在先,师兄却也不是嗜杀之人,昨夜只是略施惩戒,令他受些皮肉之苦罢了。” 厉若恬稍稍放下心来,冷冷道:“这本是我自个的事,他为何掳我三哥最是知晓,况且并未难为于我。表哥虽是好心,却也不该胡乱出手。” 天病公子轻咳一声:“厉小姐,我乃是江北永业庄少庄主傅小筑,与韩师兄同为百奇老祖的弟子。昨夜之所以要寻那万星剑门的弟子,乃是因他在我家产业天顺易宝堂之中生事。打伤护卫不算,更是无理抢走旁人宝剑。之所以动起手来,也是因他不愿归还宝剑,还望你莫要误会。” 厉若恬怎会不知永业庄的名号?江北四大庄位列第四,庄主傅业隆人称无敌郎中,只是儿子不争气,自小患有重疾,自称天病公子。其意便是老子虽有医术,儿子之疾却是天赐,无法医治只因天命。 想罢轻轻欠身道:“原来是傅公子,原来如此……此人行事乖张,却也是小女子的救命恩人,实是不愿见他被人所伤,方才之语太过唐突,表哥莫要放在心上。” 韩闻广虽是心中不快,但御剑山庄的名号委实过大,加上能拜百奇老祖为师也有厉野芒在其中穿线之功,摆手笑道:“小妹见外了,之后再见到马少侠自当以礼相待,还请放心。” 厉若恬颔首应了,随即与几人道了别,招呼着程月纤出了大堂。 厉斩荒慌忙追出,一手拉住她的长辫,又呆呆地看了程月纤一眼,道:“这位姑娘是?” 程月纤昨夜便见过厉斩荒,只觉他样貌秀美、不可方物,如今竟与自己讲起话来不由神色惊慌,语无伦次道:“我……小女子,是……姓……” 厉若恬回身踢了厉斩荒一脚,斥道:“你这三丫头,快撒手!” 厉斩荒听了有些恼怒,正色道:“咱早便讲好了,在外谁也不可喊我三丫头!你出尔反尔!” “谁叫你多管闲事,将他们约来对我恩人下手,当真可恶!” “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一路千里迢迢都是为了寻你,居然还怪起我来,当真该打!”说罢佯装要打。 程月纤见了闭眼上前挡在厉若恬身前,娇滴滴的叫道:“三公子手下留情!” 厉斩荒见她娇憨模样不由抿嘴一笑,宽慰道:“姑娘莫怕,我们兄妹平时打闹惯了,并非真要打……哎哟!” 原是厉若恬趁机一把拧住他的俊脸,恶狠狠地道:“回去之后非向爹爹告你一状不可。办事不利,非但断意剑没寻着,还险些把我也弄丢了,要他罚你三年不出庄子!”说罢才将手拿开。 厉斩荒白皙面庞之上红晕散开也不气恼,揉揉脸道:“这位姑娘便是昨夜你……酒醉之后带回来的?”他故意将酒醉二字咬的极重。 厉若恬连忙说道:“酒醉一事莫要告诉爹爹!我自然也不会告你的状!”又笑嘻嘻地道:“这是程月纤程姑娘,是他……总之今后便是咱们御剑山庄的人了,谁也不可欺负她!” 程月纤赶紧下身行礼:“小女子见过三公子,今后有何吩咐尽管招呼便是。” “那不可,月纤,你只随我一人,只听我的话便好了。” 程月纤听了面露难色,厉斩荒笑道:“小妹说的是。” 厉若恬哼了一声,拉着程月纤转身便走。 厉斩荒急道:“你又去何处?” “自然是去看他伤的如何了,你也要去么!”厉若恬头也不回。 “我看你鬼迷心窍了,还要再回去寻他!” “你们把他伤了,自然要去替你们赔个不是。”好似想起某事,驻足说道:“给我些银子。” 厉斩荒自知根本无法劝阻,转身喊道:“单大伯!” 单赤心一直在不远处观望,闻声急忙跑将过来,自怀中掏出五锭银子塞到厉若恬手中:“可够了?” “也差不多了,我去了!”说罢去马棚随意牵了匹高头黄马,与程月纤围上黑巾,骑马向西而去。单赤心则领着三人悄然跟在身后。 不足盏茶的工夫,两人已到了原先那间客栈。只是客栈之内唯有掌柜的算盘打的啪啪作响,那些人均不见了。 厉若恬心中发急,腾的一下跳下马来,将程月纤一人留在马背上。 “店家,昨夜住进来的三十几人去了何处?” 掌柜见厉若恬一身蓝色绸衫修剪的极为合体,且是上好的料子,知道乃是大家闺秀不敢怠慢,堆笑道:“我记得姑娘,昨夜乃是海量!今日一早,那位大爷便由我家伙计领着,去了东城那处,应是要买座大宅子。” 厉若恬面色稍缓,将一锭银子放在他他眼前:“此去几里?” 掌柜面腮抖动,见了那一锭银子浑身打颤,低头喃喃道:“我的天爷!我的天爷!姑娘豪爽!姑娘……” “究竟几里?”作势便要拿回银子。 “此处向东七里,见一清河再向北去九里,便有一座大宅,唤作书庭别院。” 厉若恬轻身一纵,便如春燕一般飞到马上,引得程月纤赞叹道:“小姐好俊的功夫!” “等回到御剑山庄我教你些本领,也省得你手无缚鸡之力!”说罢马鞭一扬,两人一马迎光向东。 第121章 往事难述 这一路虽是不远,只是路上行人渐多、马车如龙,过了清河向北又过了五里地才渐渐开阔,黄马这才发起蹄来,总算在晌午时分到了一栋大宅之前。 这栋大宅之前有一亩方塘,建的方方正正,北面岸边之上立着两丈高的石碑,上面刻着静澜二字。 西风冷秋,其中荷叶枯败散落水面,数不清的莲蓬黑如孔炭四处飘荡。 门前则立着两棵高耸入云的百年银杏,树下黄叶如毯,厚可及膝,上面铺满了干瘪的白果,阵阵酸臭之气扑鼻而来。 厉若恬倒不以为意,捡起一颗道:“这白果乃是祛火良药,只是不可多食。” 程月纤点点头,目中含泪道:“我岐州的家便有几棵银杏树,是家父和母亲成亲那年所栽。小姐若是喜欢白果,不如我多捡些回去剥皮晾晒起来。” 厉若恬捡了几面黄叶放在程月纤掌心道:“秋叶凋零便如人之生死,你也莫要太过伤心了。只要心中常念便是与你相伴了。咱们这便进去吧。” 说罢拉着程月纤走到朱漆门前。只听大宅之内隐隐传来人语,知晓人尚在里面,不由面上一喜,两人疾步过了前院。到中院之时一座三出阙的楼宇好似虎踞在前,三层之上两扇红色琉璃窗便是一双兽眼,正威风凛凛的扫视宅院。 窗边上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人正是慕君还,见厉若恬这个酒友竟不请自来,连忙招手:“若恬妹子,上来讲话。” 厉若恬也不客气,拉起裙摆几步便上到二层,只见慕君还与潘银巧等女子在窗外赏景,那人正与一白发老翁在东南角一幅山水画前交谈。 慕君还正要讲话,厉若恬抢先开口问道:“他昨夜受了重伤?如今便已生龙活虎,害得我……” “害得你如何?忧心忡忡?担心你家郎君么?”慕君还捂嘴偷笑。 厉若恬脸色微红,哼了一声道:“我那表哥胡吹大气,说什么惨败他手,我急着来是要看他的笑话……” 天九不为所动,问那老翁道:“此处宅院虽是偏僻些,不过三重院落俱是青砖红瓦,满地铺满白玉石条,却为何卖得如此便宜?难不成此处乃是凶宅?” 那老翁踌躇半晌,终还是低声道:“倒不算什么凶宅,只是这宅子的主人多年前得罪了权贵,最终闹得人头落地,满门流放的下场,到头来,全家三十余口无人善终。此处宅院便荒废下来,之后被我家主人自官府手中买下,原本想着修缮之后再举家迁入,谁知修得七七八八,生意一落千丈,无奈停了一年有余,这才想着低价卖了。” 天九心道,既不是凶宅便好些,随口问道:“那权贵果然厉害,可是当今权倾朝野之人?” 老翁左右顾盼,低声道:“大爷自中原而来有所不知,这宅子之前的主人也是中原来的,据称状元出身,因看不惯中原官场弃暗投明,叫做……洛九霄。他得罪的如今也已成了古人,且比洛九霄还要惨上千倍万倍!” 天九来了兴致,连忙问道:“是谁?” 老翁走近了两步,耳语道:“乃是前朝大将,东大王古通思……此乃本朝禁忌,我等寻常百姓不敢妄言,若是被金将军听到轻则掌嘴,重则入狱。” 天九心中一动,据西门胜英之言,他乃是东大王的儿子,叫做古风吟,古氏一门被上任君王骨烈机所杀,好巧不巧今日此宅竟与古通思有些纠葛,不由问道:“这东大王古通思可是犯了什么重罪?” 老翁慌忙摆手:“此事老夫万万不敢讲,万万不敢讲!” 天九自怀中摸出一颗明珠,悄然塞到他手中:“我自当守口如瓶,绝不连累老丈,还请如实相告。” 老翁只觉一阵冰凉沁人心脾,知晓这珠子价值不菲,将天九拉到中央一间屋子,小心翼翼关上房门才道:“东大王乃是被旁人诬陷,上任皇帝听信了兄长骨连维的谗言,以为东大王拥兵自重、不听君命,迟迟不愿与中原交战,以卖国降敌的罪名将他满门抄斩!殊不知却中了皇帝骨连维的离间之计,金将军才得以发兵入了大凉城,逼迫他即刻退位,让位于骨连维。” 天九若有所思,沉了片刻才道:“那骨烈机现今何处?” “上任皇帝的所在极为隐秘,众人猜测应是在极北寒地,那处荒无人烟,不易找寻。” 天九暗道骨连维不杀他乃是为了民心众望,若不然十个骨烈机也不够杀。 老翁好似突地想起某事,神秘地说道:“还有一事,不知大爷可有兴致?” 天九取了十两银子放到他手上,老翁脸色微红,轻咳一声道:“此事我也是听旁人讲的,说是骨烈机的第九女安远公主于十几年前遗落在中原,至今无处可寻,不知死活。本朝十年间派出不少人手前去搜寻,均是无功而返。前些年太子被杀,皇帝震怒,以为是安远公主暗中发难,便将找寻安远公主之事散播到民间,谁若是寻得便加官进爵。” “这宅子我要了,多谢老丈,劳烦你拿来地契,咱们今日便交割便是。” 老翁听了喜出望外,连忙跑下楼去,将随行几人喊上楼来。天九交了一千两银子换来书庭别院的地契,这才走到慕君还这处。 厉若恬上下打量,笑道:“我到底想不出你败于旁人的模样,可惜昨夜未曾亲眼所见,可惜。” 天九淡淡地说道:“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你家老子未曾败过?大惊小怪!” “你!我表哥对我讲你惨败他手,到底哪里伤了?” 天九冷冷道:“为何要对你讲?” 厉若恬也不气恼:“看来你就是假意败给韩闻广的,是也不是?” “假败真败俱是败了,有何差别?你见我活着才是主要,输赢便是过眼云烟,昨夜你称帝,今日我为王,仅此而已!” 厉若恬轻轻一笑:“你还真是头犟驴,嘴硬的很!今日我来是向你赔个不是。” 第122章 慈怀庵 中原京城五十里外的西郊,一座僻静的小山腰间有座慈怀庵。庵前古林森森,数不清的槐杨黄叶飘飘,偶有几颗粗大的银杏,将林中延伸至庵前小道铺成一条金路。 刚过晌午,那庵门却紧紧闭着,见不到一个香客,满地的雀儿三五成群的跳来跳去。庵中隐隐传来尼姑的诵经之声和丝丝缕缕的焚香之气。便好似庵中与庵外乃是两方天地,互不交集一般。 庵内青墙红地,头戴僧帽的尼姑三五成伙,沿着墙根来回走动。 大殿之前三足龙耳香炉之内青烟袅袅,殿内供奉着三世佛的金身塑像。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尼正跪在蒲墩之上,领着身后二十几个小尼诵经,手中木鱼敲得梆梆作响。 大殿后门闪进一个貌美如花的小尼姑,站在三世佛之前随手取了一个供奉的鲜果啃了一口,自鼻孔出了一口气才道:“老尼,你等诵经之声便如蚊鸣,在我脑中绕来绕去,催命一般当真令人头痛!再大些!” 老尼一声阿弥陀佛:“施主,礼佛不在声高,只要心诚便胜过千言万语。” 小尼姑哼了一声:“你等诚心不诚心自然看不着,我只见这几日的诵经日渐声稀,你家佛爷听了岂不烦躁?再若如此,我每日随意寻个尼姑,剥了衣衫推到水井之中泡澡!” 老尼叹了口气,回头道:“诵经虽是枯燥,却是礼佛之基,咱们切不能敷衍了事,声再大些便好。” 小尼姑又啃了两口,随手将鲜果抛到佛像之后,转身自后门出了大殿。 大殿之后列着一排低矮的青砖瓦房,一长发尼姑正站在东面房前笑吟吟地看着她,待她走近道:“添香,看你颐指气使的模样,倒不如做个住持在此久居。” 添香恢复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撇撇嘴道:“我的好姐姐,若不是咱们身子潜着剧毒,添香早便将那个老尼姑杀了,再一把火将大殿的假人烧个干净!逃到天涯海角去了!还要困在满是女子的牢笼之中?” 长发尼姑一脸坏笑:“你这是要寻那天九去吧,自那日他扒了你的衣衫,你便好似失了魂魄,我看是得了相思之病,也唯有他能医你。” 添香咬牙道:“我自是要寻他,不过我寻他一是要剜了他的双眼,二是要褪了他的裤子,看看他究竟是不是太监!” 长发尼姑仰面大笑,许久才道:“若不是太监呢?” 添香露出一丝笑意,伸手做了个薅拔的手势道:“自然是将他阉了!” “那岂不可惜?” “你若是觉得可惜便留给你绿袖姐姐,待你享用够了,便让给门主。” 绿袖面上露出惊恐之色,竖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不怕此话被旁人听到传到门主耳里……” 添香满不在乎地道:“她已闭关三年,你还要怕她?说不定早便走火入魔死在灵崖洞内了。” 说罢却无来由的遍体生寒,旋即回头一望,只见三个女子一脸肃穆缓缓而来。 其中一女子一袭白衣、亭亭玉立,圆眼明如皓月,一张小口粉嫩生色,轻轻启口冷冷道:“添香,三年不见,你这丫头竟长高了一头,看身姿之曼妙竟不输我当年之盛,只是一张贱嘴惹祸!” 绿袖与添香连忙跪倒,齐齐颤声道:“弟子参见门主。” “绿袖,掌嘴!” 绿袖与添香慌忙起身,一个出掌一个出脸,啪的一声脆响,添香脸上四个指印血红,嘴角也渗出血珠。 “我不出来不得停手!” 说罢推门进了东面的屋子。 屋内檀香幽幽,一女子持剑横在面前,喝道:“你是何人!惊了我家公主可担当得起?” 白衣女子一伸手便将长剑取了过来,那女子只觉手上一轻,根本未看清白衣女子是如何出手的。 “看你拿剑的架势乃是中原武功的路数,如此持剑出手极快,何时学的?是谁教的?”白衣女子又将长剑还了回去。 公主侍女手上一重,不知如何长剑又回到手里,心知眼前女子武功超卓根本毫无胜算,也只好将长剑指地,道:“之前在西洲国之时,跟随中原来的武者所学,至于姓谁名谁皆不知晓。” 白衣女子轻蔑一笑:“你不想讲也便罢了,你且让开,我有话要问安远。” 公主侍女虽是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侧身一让,安远公主自内间之内走了出来,神色颇为镇定,道:“来者何人?” 白衣女子上下打量安远公主,嗤了一声道:“西洲国的前公主,到了中原之地便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我劝你还是放下架子的好些!” “我自小受皇家之礼,血脉之中自带皇气,若要我改,除非我死了!”安远公主也不气恼,讲话铿锵有力。 白衣女子略微一怔,点头道:“如今境地,你当真不怕死?” “死有何惧,我安远十年前便已死了,这臭皮囊随刻便可抛了!” 白衣女子微微颔首:“安远,你的确与众不同,也怪不得太子要拼死保你。只不过此时中原之地要寻你之人多如牛毛,我看你藏不到几时了。真要到了那时,太子即便是再不忍心,也只好将你杀了做成花肥!” “那是他自己的事!当年他一己私欲将我藏了,关在太子府十余年,若是被你朝皇帝发觉,第一个要废了他的太子,我又有何惧?” “你有家难回,难道不想回寻你父皇西洲骨烈机,助他恢复王位?” 安远公主苦笑。道:“不知你此言是何用意,太子每日哄我时讲,我阿爹阿娘尚未身死,被困在极北寒地,我虽是公主,却是孑身一人、不名一文,便是寻到了他又能如何?告诉他我做了中原朝的太子小妾?告诉他我十年间足不出户,成了金丝笼中的鸟儿?况且,西洲太子身死,我大伯定然迁怒于他们,说不定早便下令将他们杀了!”说罢兀自泪流,双眼之中却仍满是坚毅之色。 第123章 桃林之战 白衣女子微微一笑、轻轻拍手:“我奉了太子之命前来看你,便是要告诉你,他不惜一切也要保全你。只待他继承大统之后封你为后,到那时你贵为一国之母,说不定中原会派兵西洲,废了骨连维,再立你父为皇。” 公主侍女小青冷冷一笑,道:“中原出兵西洲,死的不是西洲之兵?苦的不是西洲百姓?亡的不是西洲之国?试问,公主又如何肯为虚无缥缈之事再令西洲国陷入战乱之中?再者,前皇帝为何被逼退位?其根本就是他不愿成为中原的附庸,太子成了皇帝还要再令他掌权,简直可笑!” 安远公主原本有了些许光芒的眸子渐渐暗淡,喃喃道:“正是如此!” 白衣女子惊奇的看着公主侍女,许久才沉沉说道:“想不到区区一介婢女,竟有如此之深见地,我倒是小瞧了你们。” 小青回到公主身侧,冷眼说道:“阁下是谁,太子派你来此难不成只为了奚落我二人?” 白衣女子脸色变了几变,终是一副和蔼的模样,道:“几十年来,从未有人敢如此对我讲话,因此我都好似忘了我究竟是谁。如今,旁人尊我为门主,不过我更喜欢自称寂冷雪主,便好似卓尔不凡一般,此名如何?” 安远公主轻轻一笑:“此名过于造作,便好似无病呻吟。” 白衣女子面上一僵,走了两步忽然道:“寂寞小主,如何?” 安远公主摇头,白衣女子叹了口气:“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罢了罢了……” 屋外有人低声道:“门主,那路人马已到了十里之外,咱们可否迎击?” 白衣女子缓缓转身:“便在五里之外那座小庙前埋伏,省得他们寻到此处。” “遵命!” 公主侍女连忙问道:“敢问小主,此处已然被人发觉?” “那倒未必,只是大体知晓方位罢了,你们安心在此,我去去就来。”说罢白影一闪已然是十丈开外,便如仙子一般飞出庭院。 慈怀庵东北五里山脚那处有座破败的小庙,叫作圣华寺,隐在一片桃花林之中。 一大队人马列成长长一排,绵延近三里开外,好似找寻某物。 途径桃花林之时一人站在马背之上四下眺望,见圣华寺便如故意藏在其中一般,且好似还有人影晃动,连忙叫道:“便在那处!” 一虎背熊腰之人端坐马上,抽了长刀在手一声令下:“去那处寺院掘地三尺,今日无论如何要将那女子寻到!” 人马随即聚集一处,领头之人先派出一小队人马自桃林之中一处小道缓缓而入,待到了寺院石墙那处并无异状,大队人马才逶迤向前。 桃树足有千棵,大队人马进了桃林却也不见首尾。不知何时惨呼声起,桃林之中胡乱飞来牛毛细针,转瞬之间已有四五十人中针落马。这些人落地之后满地翻滚,也只片刻工夫便七窍流血而亡。 其余人见了惊慌失措,只是前后皆有马匹阻挡,不由纷纷乱叫:“快些出林子,有埋伏!”手下马鞭胡乱抽打。 一时间群马受惊、乱跑乱撞,又有百十人摔下马来被马蹄胡乱践踏。 此时牛毛细针又铺天而来,又致几十人中针而亡。一时间林中哀嚎声起,便好似人间炼狱。 片刻过后,也只有百十人纵马而出,尚有百十匹无人之马四下奔逃,激起林里林外黄烟阵阵。 领头之人喝道:“先将寺院围将起来,再向林中放箭,放箭!” 剩余人等这才站住阵脚,取了长弓向林中胡乱射箭。只听砰砰作响,小一些的桃树被射得干枝乱飞,粗一些的则钉满了箭羽,远看去好似降了大雪一般。 桃林之中再无动静,领头之人目眦俱裂,长刀一挥,喝道:“踏平寺院……” 话音未落,那人头颅却如风筝一般忽地飞起,脖颈中血线狂喷七尺有余,一道白影在空中一闪,又有五人头身分离。 一时间人马骚动,那白影复又飞回,站在寺庙门墙之上。众人定睛一瞧,原是一蒙着黑纱的白衣女子,双手丝线之上各自牵着三颗人头,俱都双目圆睁,血滴淅淅沥沥,直将石墙染得血红,若不是天色尚早,还以为是恶鬼出笼。 众人见此惨状纷纷吓破了胆子,有人掩面而泣,也有人吓得跌下马来发足狂奔。 女子双手一抖,六颗人头骨碌碌滚落一边。众人正在错愕之际,自桃林之中呼啦啦闪出几十个蒙面之人,只见他们出手如电,数百颗鸡蛋大小的绿丸纷纷投向众人,撞在身上瞬时便爆裂开来。 一时间人群中绿烟四起,不一刻便全数坠下马来撞在一处嘶叫翻滚。又过片刻群马嘶鸣亦纷纷倒下,与人一道胡乱蹬踏,再过片刻便寂寂无声,那些人马鼻口流血,竟然全死了。 白衣女子喃喃道:“想不到我闭关三年,一出关便造就如此杀孽,当真罪过……” 一人轻声道:“门主,咱们也是无可奈何。若是不如此做法,死得便是咱们了。” “话虽如此,终还是杀孽太重……你等将这些人马埋在这寺院之内,那些逃出去也莫要追杀。经此一战,便再也莫敢再入是非了。莫忘了在寺院之内随意放些女人衣衫,那些人便以为安远已自寺庙逃了,慈怀庵那处自然无人再去了。” 书庭别院本是洛九霄长居兼教书之地,因此空房众多。天九吩咐一伙人购置被褥起居等物,又吩咐一伙人购置肉菜锅具,各自拉满了两马车,天色微暗之时回到庭院之中。 一时间热火朝天,有人收拾屋子,有人去柴房生火炒菜,各自忙的不亦乐乎。 月起东山之时,众人齐聚原本教书所用知之堂,酒菜摆了满满四桌。 桌上热菜香气四溢、温酒醇厚绵柔,几十双眸子盯在天九那处。 天九看了一眼厉若恬咦了一声道:“你……还要在此饮酒?” 厉若恬举杯与慕君还狠狠碰了碰,哼了一声道:“喝!” 众人轰然而应,纷纷举杯碰在一处,一时间人声鼎沸,只剩天九呆呆坐在那处喃喃道:“女人当真麻烦!” 第124章 安居 酒过三巡,这一场大酒已然分出胜负,诸多女子东倒西歪,拥在一处抱头痛哭。其余也只剩下慕君还、厉若恬、潘银巧与程月纤等。 其中数潘银巧酒量最大,不仅与慕君还、厉若恬饮尽了葡萄酒,又与天九碰了八杯烧酒,脸上却仍是惨白如雪,笑吟吟的看着天九默不作声。 程月纤则是为伺候厉若恬不敢饮酒,不过此时面色也已微红,竟被满堂的酒气熏得半醉。 厉若恬眼圈发红,端起一杯酒冲着天九道:“我问你!你买这大宅子,可是要长居,可是要将这些女子都娶了?” 天九笑了笑:“你干了这杯我便讲给你听。” 厉若恬一口饮尽,将酒杯翻过来眯眼道:“快讲!” “买下宅子乃是令她们暂时有个宜居之所,明日或后日,我便要去大凉城瞧瞧,少则半月,多则半年才能再回此处。 因此她们需在此多住些日子,若是住的惯了,又不愿回中原,我多留些银子,便在此处安家。若是想要再回中原,待我回来再一并回去便是。至于我若再娶便是纳妾,这些个小娘子我可无福消受。” 厉若恬嗤了一声,嘲讽道:“怎么不见你家娘子?” 天九沉了沉,兀自倒了杯酒:“她……她不知去了何处,亦不知死活,我也只好等她。” “要等多久?”慕君还压住他要倒进口中的酒杯问道。 “十年?二十年,又或许是一辈子,有何分别?” 慕君还好似有些心疼,软声问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她……肯陪我吃苦的女子。” 厉若恬连忙问道:“长得如何?” 天九眼中闪出一丝光彩,看着她道:“不似你般雪白,也不似你般纤瘦,却是胖瘦正佳、心灵手巧。” 厉若恬听了心中气恼,一拍桌子道:“你的意思便是比我好看,也比我贤惠了?咱们才见了几面,为何拿我与她相比?” 天九轻轻摇头,随即干了杯酒,咂咂嘴道:“岂不知拿你相比,乃是我看得起你……”说罢起身道:“这几日好似虚度光阴一般,今夜便早些去修炼一番,你们尽管再饮,务必尽兴而归。” 慕君还待他走后顿觉意兴阑珊,却听潘银巧笑道:“他这一走,便将我整颗心都摘了去,这可如何是好?” 慕君还知她是在影射他人,不由道:“潘姐姐莫不是在讲旁人,你又怎会对他动心?” 潘银巧低眉摸了摸杯口,叹了口气道:“我自知配他不上,也只是在心中留存一丝丝念想罢了。不过旁人我却管不着了,想也好,念也好,只怕这种浪子喜好四处漂泊,根本栓他不住。” 厉若恬哈哈一笑,将那一壶葡萄酒倒净也只有半杯,兀自道:“世上男子千千万万,他有何不同?”说罢一饮而尽之后歪歪扭扭的起身。程月纤扶着她出了大堂,去了白日里选好的屋子。 这些女子在白日里便在潘银巧一番安排之下分了三伙,一伙厨娘,负责起居做饭;一伙裁缝,缝衣浣洗;一伙答应,打扫伺候,因此第二日天际微明之时便各自忙碌。 自那一夜与韩闻广大战之后,天九只觉功力竟有所精进,神灯照经初章已然极为稳固,便依照二章修习,入定练了一整夜。 这一夜之功好似江河汇海,真气内力奔流而走,周身极为通泰舒畅。豁然睁眼好似功力又涨了些许,站起之时身子轻盈,好似一纵便要飞上云端一般。隐隐听得屋外有轻轻人语,又有脚步声渐近,一番洗漱之后推门而出。 一豆蔻之年的细眼姑娘梳着两条辫子正在屋外等候,见他出门之时好似带着磅礴之气,不由喏喏道:“大爷,你今日好似有所不同。” 天九见她天真烂漫,点头笑道:“你这娃娃莫要将我喊老了,今后唤我兄长也便是了。你讲我有所不同……那应是我今早好生洗了洗脸的缘故,对么?” 小姑娘歪头一想,恍然大悟道:“对了,我见你脸色的确是明亮了不少,原是你多日不曾洗漱。”说罢面上一红,走了两步又转身道:“潘姐姐要我喊你去大堂吃些早食。” 天九应了自后院走到前院的知之堂,昨夜酒菜之气已然消匿殆尽,反倒是桂香满室、桌椅明净。 “大哥,用些米粥醒醒酒。”慕君还一身素衣白衫,头上插着他送的翡翠凤钗。 “厉大小姐可是走了?” 潘银巧笑了笑:“大爷眼力当真毒的很,她的确与月纤走了。原是她家那些个护卫在外等了一夜,今早一个姓单的大爷进来求见,厉小姐有些过意不去,便给你留个话,随他一同离去。” “要我回中原之后去御剑山庄?” “大爷神机妙算,她要你言而有信,早晚要去御剑山庄。” 慕君还微微一笑:“大哥,倘若回到中原进了御剑山庄,恐怕这江湖之中无人再敢对你不利,倒是个好法子。” 天九坐下,又吩咐其余人一同坐下,对慕君还低声道:“去御剑山庄不是不可,那也得是我将那些个恩怨算尽,省得连累旁人。” 慕君还心知他口中恩怨自己也毫无把握,不由心下一沉,直将两碟小菜向他推得近了些不再讲话。 “大爷!大爷!有位军爷要见你……”堂外一女子跑得气喘吁吁,身后则有一满面黄沙的西洲兵紧跟而来。 天九出门迎出,见来人乃是金昭身边的那员副将。不待他开口,那副将拱手道:“我乃镇东国军左统军萧肃展,奉了金将军之命前来与阁下有事交代。” 天九不动声色,道:“将军请讲。” “金将军要末将告诉阁下,红巾叛军不日便可剿灭,三日之后必可回城,他约你四日之后在大将军府相见。这几日便莫要远游了。” “草民领命。”天九见他风尘仆仆,铠甲之上尚有斑斑血迹,几步便走到近前,取了一锭银子放在萧肃展手上。 萧肃展也不推辞,收下银子低声道:“此处宅子已致数家中道败落,阁下不如寻个风水先生破破困局才好!” 第125章 微雨血战 天九轻轻一笑:“我早已是败无可败,单凭在下这霉运晦气,倒还怕破了此宅的风水。” 萧肃展听了哈哈一笑,拍了拍天九道:“想不到你们中原的武林高手也如此风趣,也怪不得我家大将军对你一见如故,唯恐寻不到你了。今后咱们便是友人,在大宛城,乃至整个西洲,只要你讲出金昭大将军的名号,自然无人敢对你造次。如此便不再叨扰,后会有期!” 落龙岭上细雨绵绵,一股雾气罩在半空,那几缕羸弱之光,总也驱散不尽,且红阳也要渐渐落入西山之中,将金昭冷峻的面庞映照的如铁人一般。 满是碎石的商道之上血流四处,数不清的兵士尸身横卧在地,原是西洲镇东国军的先锋军已与红巾军交了一战。也该红巾军倒霉,这一股下山的红巾军不足百人,原本正截了中原来的一路商队打劫。 不过此商队乃是京城来的数家巨商联合成队,各自雇了三家镖局护卫,加上商队之人总数也有七八十人,因此红巾军要将物财全数劫走又岂是三言两语能成的?双方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红巾军虽曾是太子护军,却因平日里跟着太子四处巡游属于阵战,又加上前些日子与飞龙军一场大战,因此一时间竟拿商队毫无办法。 双方你来我往各有损伤,尤其是商队之中有两个使剑的瘦小男子,虽是守在一处不动,一旦红巾军靠近,出剑必要伤人,已然有十几个伤在他们的剑下。 红巾军头领恶狠狠道:“先将那两人射死,放箭!” 商队护卫统领乃是中原第二大镖局正风镖局的二当家,人称大风刀的郑风起。闻此一言心道不妙,连忙喝道:“全数冲上去,与这些贼寇斗在一处!谨防他们放箭!” 护卫听了呼喝声起,刀剑枪棒纷纷抵了上去。那两个用剑的高手对身后两人吩咐了两句,也随着众人冲进红巾军中。只见两人一左一右,双剑便如灵蛇出洞,一出一守极为迅捷,不一刻又有四五个红巾军中剑倒地。这两人之处成了犄角之势,红巾军见了纷纷后退,不敢交兵,反倒被旁边护卫趁机斩杀。 红巾军头领见了知晓此战不可取胜,连忙嘶叫:“撤回山中!撤回山中!” 红巾军听了更是溃不成军,舍下诸多伤兵转身便逃。不过身后一众大军正枕戈待旦,只待他们转身奔逃,余尔哈一声令下:“放箭!” 漫天的飞箭如雨坠下,那些红巾军顷刻间便倒了一片,紧接着又是一片箭雨遮天,只剩数人抖如筛糠跪倒在地。其余人身上插满了箭羽,身下血流如溪,混着雨水四下而流。 余尔哈下马向金昭半跪,喜道:“先锋营不辱使命,已将红巾军剿灭,还请大将军下令!” 金昭淡淡地说道:“此战虽是容易,也须记你们先锋营一次军功,起来吧!将那几人押到此处。” 余尔哈起身道:“将那几人缴了兵刃押将过来!” 身边左右冲将过去,将那几人兵器卸了,又仔细搜了一遍周身,这才敢将他们押到金昭那处。 红巾军领头之人便在其中,身形魁梧、满脸横肉,即便是在兵士之中也极为显眼。只是面上俱是血迹看不清相貌,见了金昭虽是自行跪倒,倒也未觉得十分畏惧。 金昭脸色微变,低头瞧了瞧道:“你抬起头来!” 那人抬起头来,吹了吹胡须上的血滴:“怎么?金大将军,这才数年不见,便不认识本乡了?” 金昭定睛一瞧,随即语气一转,温和道:“你面上俱是血污,加上这几年流亡在外,此刻见你自然不能一下识得。” 那人哼了一声:“算你还有些良心!” 余尔哈上前一脚踢在其腰间,骂道:“放肆!你这败兵之将竟敢对大将军无礼!” “余尔哈,住手!”金昭跳下马来,上前将那人扶起。 那人冷笑几声:“余尔哈,你莫要装作不认识!我符寿任太子营副将之时,你还只是金将军的侍卫!” 余尔哈脸露鄙夷之色,道:“你还有脸提及太子营?太子便是在你等护卫之下丢了脑袋!” 符寿听了恼怒至极,咬牙道:“你可知行刺之人如何厉害?我等也只是离他不足半里,且只是瞬息之间,那人已然将太子割了头去!换成是你又如何?” 金昭叹了口气:“此事自然不能全数怪罪在你们身上,只是你等错就错在私自逃出京城落草为寇,引得圣上震怒,加上你们声势日渐壮大,竟将快要被诏安的飞龙军杀得一干二净,他又岂能再容下你们?” 符寿点点头,朗声道:“金昭,你也不必为难,事到如今你将我杀了回去交差便是。” 金昭踱了两步,苦笑道:“此事若是如此简单也便罢了,恐怕回师之后,一道圣旨下来,要抄你等满门那可如何是好?” 符寿听了满面冷汗,颤声道:“这……若是如此……唉!我也无可奈何!” 金昭使了个眼神,令周遭兵士悉数退得远了些,这才正色道:“你若是肯讲出红巾军大本营的所在,回朝之后我定然会禀明圣上,免了你全家的死罪。” 符寿双目流泪,哑声道:“我生死倒也不打紧,只可惜家中老夫老母,还有一对年幼的孩儿!我……” “今日我军发兵八千,即便你不讲红巾军的大本营所在,无非是多耗些时日罢了,早晚免不了被屠。” 符寿浑身颤抖,仰天长叹一声,喃喃道:“叶兄!恕我走投无路,也只好如此!” 随即泪流满面,道:“金昭,你我同乡,我不为难你,你也要言而有信!” 金昭脸色肃然,道:“那是自然,我定会先暗中将你家人移到别处,再向圣上禀报此事。” 符寿这才下了决心,回了个好字,颤声道:“叶真翰领着不足二百人,隐在……” 金昭摆摆手,道:“此事你告知余尔哈便好,由他带着你前去围剿,事成之后我自有安排。” 符寿眼神闪烁,急急道:“我已无颜面在这世上苟活,事成之后将我在那处杀了便是,只盼将军可将我等尸身埋了,免得被虎狼食了。” 第126章 安营扎寨 金昭微微闭目,低声道:“我可命人悄悄将你放了,就当你已死在战中。” 符寿摇了摇头,神色凛然道:“此去我非死不可,你莫要再劝了。” 金昭不语,招手将余尔哈唤过来道:“符将军已愿投诚,你即刻带上他赶赴山中,将叶真翰余部全数剿灭,归来之时定然为你升阶。” 余尔哈听了喜不自胜,自己先锋营近两千人,粗算起来红巾军已不足三百,此仗简直手到擒来,不由胆气一壮:“余尔哈定然不辱使命!符……将军,咱们也不便耽搁,这便启程!” 小兵为符寿牵了一匹战马,随着余尔哈的先锋营向南面山中进发。回望金昭之时,只见他若有所思,心中不由得暗流涌动,暗道事到如今也只能信他一回。 商队这边死了三人,另有十数人受了轻伤,此时见一批兵将向南山而走,一部分兵士人正在收拾尸身,一部分则在安营扎寨。商队头领想要走到金昭前道谢,被身披银甲的年轻护卫一把挡开:“你要作甚!” “吾乃中原京城商户郭佑盛,斗胆向将军当面致谢。” 金昭正在一姜黄色布伞之下,紫檀木的木榻之上半躺着闭目养神,此时听了睁开眼来,见那商户慈眉善目、笑语吟吟,微微启口道:“叫他过来。” 护卫附耳道:“那是我家金大将军,乃是西洲国护国上将,你当心些!” 郭佑盛连连称是,走到近前躬身下拜:“多谢大将军出兵相救,我商队才能得以保全!” 金昭不动声色,道:“郭头领不必客气,那些个叛兵想要在我的地界上生事岂能容他?也便是举手之劳罢了,起来讲话。” 郭佑盛缓缓起身,拱手道:“我与贵国行商数十年,金将军威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当真是如龙似虎,便如神人一般。” 金昭微微一笑,道:“比起你朝飞龙将军李仲元如何?” 郭佑盛面上一僵,心道此问当真是要我老命,随即脸上一缓道:“李仲元乃我朝罪臣,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如何与金将军相比?” 金昭微微正身:“此言差矣!他生前对我朝屡战屡胜,大破我十万铁骑于万哭关,致我军一蹶不振,风光一时无两!西洲国上下闻李色变。只可惜我二人生不逢时,未曾阵前交手,当真可惜!若不然风云际会、天雷地火,我二人定然有场旷世之战!” 郭佑盛心中暗自嘀咕,你这西洲国的叛臣,逼迫君王退位可是一把好手,李仲元大将军虽是满门被杀,却是那昏君听信谗言枉杀忠臣,单论忠贞你便差了十万八千里! 口中却道:“大将军果真豪迈!未见你二人交锋也是我等一大憾事!”语锋一转又道:“幸好两国交睦,这才有将军援手之恩。出门在外身无长物,略备薄礼以示谢意。”双手托着一口锦囊,看似颇为沉重。 金昭一招手,身旁护卫上前取了,兀自打开看了看,走到金昭身前耳语道:“黄金百两。” 金昭点点头:“郭头领有心了,我代死伤将士向阁下致谢。” “不敢当!不敢当!”郭佑盛连忙摆手,心道既是收了,我等也算是过了他这一关。 “你此次行商声势浩大,可是带着官商营生?” “大将军眼光独到,此次商队的确有邵局托运的名贵瓷器,乃是要送往大凉皇城。” 金昭咦了一声,道:“我府中倒有些你朝瓷器,的确亮如玉脂、巧夺天工,尤其那天青釉盘当真是爱不释手。” 郭佑盛心中打突,暗道他莫不是要我送他几样瓷器,不过这乃是官商之物,我做不得主,这可如何是好? 金昭见他脸上阴晴不定,笑道:“郭统领莫怕,我若是喜欢便去皇宫寻圣上讨要便是,定然不能半途取走,坏了规矩。” 郭佑盛稍稍放下心来,笑道:“大将军何时取都是一样,一样。” 金昭眼神绕过郭佑盛看向商队那处,方才与红巾军交战俱都看在眼中,尤其那两个青年剑客可谓所向披靡,虽是杀的红巾军,但他们毕竟也曾是太子营的兵将,又想起前几日余尔哈也被中原武林高手所制,不由指了指道:“那两名青年剑客虽是瘦小,手底下却甚是狠辣,也是你商队之人?” 郭佑盛顺着金昭所指望了望,笑道:“倒不是,我与他们也不熟识,应是随着商队到西洲国投奔亲眷的百姓。” “百姓?你中原百姓俱都是武林高手么!” 郭佑盛自知言下有失,连忙道:“也并非寻常百姓,的确是有些功夫,不然我们商队也不会白白带着他们。” 金昭意犹未尽,冷面道:“你去将那两个百姓交到此处,我有话要问。” 郭佑盛哪里敢怠慢,急急忙忙转身跑到那两人面前,气喘吁吁道:“那边的金昭金大将军要寻二位讲话,赶紧过去。” 一较高之人粗着嗓子道:“何事?” 郭佑盛莫敢回头,低声道:“应是看你们两个方才作战 勇猛,要与你们亲近亲近。” 另一个听了尖着嗓子道:“狗屁,惹急了老子一剑将他杀了!” 郭佑盛连忙摆手,皱眉道:“万万不可造次,他手下之兵何止万千,你杀了他咱们一个也活不成了。小不忍则乱大谋,还望二位三思而行,过去讲两句好话便相安无事了。” 那两人极不情愿的点了点头,较高之人转身对着车内道:“你们两个莫要出来,我们去去就来。” 车内传来稚嫩之声:“强盗又来了?” “我也要去杀敌,我的剑可不是泥捏的!” 另一人道:“倒不是,只是西洲国的将军要召见我俩罢了。” 将车内之人安顿好,两人掂着长剑走向金昭。 护卫见他们手中长剑,吩咐左右小兵道:“你们去卸了他们的剑!” 两个小兵得令,举着长枪上前横在他二人身前喝道:“放肆,要见大将军便快些将兵器交出!否则莫怪我等刀剑无情!” 第127章 以武会友 个子高些的冷冷笑了笑,道:“你家将军当真小心,怎么说也是万军之将,身上总有些本事吧,竟怕我等中原来的平头百姓?” 小兵听了勃然大怒,举枪便要刺过去,却听金昭道:“无妨,便让他们携剑见我又如何?放过来。” 两个小兵略一迟疑,回头见金昭不似说笑,这才收了长枪低声骂道:“汉狗!此刻便饶了你俩!” 那两人脸色微变,不过身前数千兵马也只好不去理他们,径直走向金昭。 金昭见两人走近,上下打量之后将一人唤到身前,问道:“吴嘉贵,据你所见,这两人方才所用什么剑法?是何门派?” 吴嘉贵半铁半皮的铠甲在身,一双丹凤眼上长眉飞至鬓角,薄薄的暗红色唇口轻轻翕动:“乃是峨眉派的折梅剑法。” 金昭笑了笑道:“这便对了,也怪不得你们两个虽是男子的打扮,身形却如此瘦小,还不快快将面上的假胡须取下!” 身子高一些的人哼了一声:“我二人的确是女扮男装,也只是为了路上方便罢了,这胡须又不碍事,为何要取?” 吴嘉贵上前一步道:“两位女侠,我吴嘉贵之前也曾是点苍派门下的大弟子,只因掌门任人唯亲,为立其子为掌门屡次栽赃嫁祸,我这才出走点苍,投奔金将军。我以为,你二人此刻到西洲国,无非也是在中原无法立足,这才远走他乡,我吴嘉贵甚是同情,也愿为二位引路。眼前金大将军贵为护国上将,在西洲国可谓举足轻重,二位若是想在西洲国立有一席之地,不失为上上之选。” 未等两人答话,金昭起身道:“据我所知,张庭芳身陷囹圄,其一双儿女不知所踪,护卫其出逃的,乃是一双峨眉派的姐妹。如此看来,你二人便是那峨眉双姝,而车里面的便是张大人的一双儿女,是也不是?” 那两人听了仓啷一声抽出长剑,剑上寒光闪闪,便如她们一双眼目一般咄咄逼人。周遭兵士见了纷纷上前围拢,金昭一摆手:“你们退下!” 兵士听了缓缓倒退,手中兵器却并未放下。 郭佑盛见了恍然大惊,赶紧跑将过来大喝道:“你们两个莫不是疯了!金将军乃是咱们的救命恩人!你们再若如此,便莫要再回商队了!咱们与你等再无瓜葛!” “事到如今,咱们也不必再隐瞒。我二人的确是峨眉弟子,我乃曾昭然,这位是我家小妹曾韶娣。”说罢两人将胡须扯下,露出两张俏丽面庞。 金昭不为所动,吴嘉贵见了则两眼放光,不住在两人面上观瞧。 “张庭芳大人乃是我朝忠臣,却被诬陷通敌你国,这才被下了天牢。不过之前他多次奏本,为的是缩减你国纳贡,以期两国长久之安。因此张大人虽是未曾叛国,对你国却也算有些好处,还望金将军上达视听,放过他的一双儿女,我等感激不尽。”说罢拉着曾韶娣一同跪倒,将长剑抛在地下。 金昭点点头道:“你朝皇帝老儿昏庸无道,我西洲国自然乐在看戏。张庭芳之事我有所耳闻,其奏本之事得罪的乃是太子党营,当真是豁出身家不计后果!不过便如你所言,他之初衷也是为两国相安,为黎明百姓,此种良臣便是我西洲国都属珍稀,我自然不会为难他的儿女。” 曾昭然心下稍安,连忙道:“多谢金将军大人大量,我二人替张大人叩谢将军!”梆梆梆的磕了几个响头。 金昭复又坐下,问道:“你这一路之上未曾遇到旁人追捕?” 曾昭然抬起头来,额头之上已是乌青,回道:“我四人乔装打扮,虽曾遇到过官兵问询也都侥幸躲过。今日一早,有一人曾追上商队悄然打听我四人的下落,无果之后便驰奔而走,此时应已行了二百里地。” 曾韶娣暗自道,想不到今日竟跪在西洲国将军之下,当真可恶!偷偷恶狠狠瞪了金昭一眼。 金昭怎会不知,只是见她样貌娇憨,好似发狠的孩童一般,装作看不见罢了。 “你四人身份败露,再要随着商队恐是有些不妥,不如随着本军,待剿灭了红巾军再护送你等去西洲国不迟。” 曾昭然微微一怔,暗道清早那人看似深藏不露,若是朝廷只派他一人来追,那此人武功定然十分高强,若是碰到,郭佑盛决计不会令商队插手此事,反倒会为立功受赏主动将我们交出。 到那时,仅凭我二人的武功自然是不能保全永邦和永宁。如今之计也唯有借助西洲军之威,护送我们顺利抵达西洲国,其余之事也只能是容后再说了。 想罢拱手道:“金将军有此美意,我等又岂能不从?” 曾韶娣听了轻轻牵了牵姐姐衣袖,低声道:“这岂不是自投罗网?” 金昭哈哈一笑,道:“你这妹妹似乎对我西洲国带有敌意,岂知我朝年年向中原纳贡,你家皇帝老儿为何从来都不曾嫌弃?” 曾韶娣撇撇嘴:“将军莫要误会,你身后千军万马,我又何敢造次?” 金昭面上微微一僵,随后缓缓道:“我知道你的意思,身为一军之将,身上总有些本事。只可惜你是女儿之身,若不然咱们也可切磋切磋。” 曾韶娣正色道:“我虽不能与花木兰相比,却也在峨眉派习武多年,小女子亦不惧与男子对敌,将军也不必多虑。” 金昭轻轻一笑:“既如此,你们先行起身。我看你剑法高强,便用佩刀与你切磋,点到即止,可好?” 曾韶娣拾了长剑随即起身,曾昭然慌忙起身道:“小妹年少无知,还望将军大人大量,莫要与她计较。” 金昭摸摸刀鞘:“无妨,我若是不应战恐怕我这万千兵士耻笑。况且我二人也只是以武会友,女侠莫要担忧。” 曾韶娣淡淡地道:“将军所言极是,我二人以武会友,姐姐便在旁好生瞧着便是。” 曾昭然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此人绝不简单,你当心些!” 第128章 远山行军 曾昭然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此人绝不简单,你当心些!” 曾韶娣轻轻点头,气定神闲地望向前方。 金昭嘴角微微一撇拔刀出鞘,刀身雪亮足有五寸多宽,两道深深地引血槽贯穿其上。 只见他右手横刀、左手下压,竟摆了个风雷刀法的起手式风清月朗,意思乃是敬重对手,要对手先出招。 曾韶娣不以为然,舒臂长剑一抖:“将军,看剑!”一道白光闪过,长剑疾刺而出。 金昭叫了声好,嗡然一声轻响长刀披风斜斩。 曾韶娣只觉面前刀光犹如山岳压顶,暗道若是刀剑相交少不得要剑断而败。不禁心念一动,剑到中途急走而下,身轻如燕侧身极快闪转,唰的一剑斜刺右肋之下。 金昭眼前一花,这一剑已然到了近前,刀势已老无法回转,左臂如轮抄将过去! 曾韶娣面上一喜,暗道成了,却听叮的一声尖鸣,这剑却被满是钢甲的左臂挡住,直将长剑顶得弯如满月。 用剑之臂似受锤击,嘤咛一声慌忙撤剑,右臂好似断了一般。来不及细思却见一团乌影扑来,飞起左掌抵挡,耳边传来嗡鸣之声,曾韶娣身子如断线纸鸢一般猛然飞起,落地之时已在金昭三丈之外。手中剑身仍是不住抖动,连带手臂一同晃颤,发出摄人心魄的鸣响。众人只见无数剑影幻动,纷纷揉了揉双眼。 金昭并不追击,方才虽是挡下一剑,却也是仰仗钢甲在身,此刻再看左臂甲胄那处已然被刺出一道剑痕,不由道:“姑娘果真好剑法!” 曾韶娣嘴角渗血,冷冷道:“将军也不弱,再来过!”身子自地倏然一弹,转瞬之间长剑又至。 金昭仗着身高臂长,一招疾雷穿耳直刺迎击,长刀化作巨蟒席卷而来。 曾韶娣剑虽是虚招,不过金昭这一刀委实太快,待要收剑已是骑虎难下,只好就地一滚避过锋芒长剑上撩直刺胸腹。 金昭并不慌乱,身子一侧堪堪避过,随即飞膝顶出直奔面门那处。 若是顶实曾韶娣这张俏脸必然塌了,曾昭然见了大叫一声:“小妹当心!” 只见曾韶娣身子如灵猫一般侧翻而出,铁膝自发梢划过,手中剑却并不停顿劈向腰间。 金昭手腕一抖,长刀自下而上划了一道光弧,叮的一声便将长剑荡开,左腿随即横着抡起,砰的一声踢中曾韶娣胸腹那处,直将她踢得滚了几十圈才止住。 曾昭然急急道:“我们败了!” 慌忙上前观瞧,只见她嘴角流血,双臂抱紧肚腹那处,脸上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众兵士哄然喝彩,犹如春雷。 “将军这一脚足有千斤之力,你可是受了内伤,骨头可断了?” 曾韶娣见姐姐眼泪汪汪,宽慰道:“你当我十几年内力是白练的?只是这手掌已被他踢的乌青,当真要痛死了!” 曾昭然低头一瞧,只见她一双手掌乌青发亮,已然肿得好似熊掌一般,连忙取了峨眉派自制的金疮药敷在手上,又取出一柄锋利的短剑在掌根那处划开一处创口放血。 金昭收了佩刀温声道:“中原来的女子当真要比我朝的厉害多了!你年纪轻轻且是女流,本将军也算是胜之不武。不过你应晓得了,我西洲国的将士也非酒囊饭袋,之前也只是败在李仲元和老天手中。” 曾昭然起身肃然道:“国之大事我姐妹二人并不想掺杂其中,若不是张大人与我家师父为至交好友,我二人也决计不会违背朝廷之命带那两个孩儿逃亡西洲。” 金昭点点头:“你的意思我甚是明了,你们无非是为张庭芳延续香火,至于为其报仇之事也只是痴人说梦。我看不出两年,你朝太子即可继位,到那时他们更无法再回中原了。” 曾昭然一脸苦笑,心知若是如此张永邦与张永宁前程更是难料。他二人回不去中原,那只好在西洲永居,说不定还要在此有所作为,到那时张大人便当真是叛国通敌了。 想到此处心中更是难过,终是颤声道:“只要是活着便比死在中原好上千倍万倍,我二人也只能做到此处,别无他求,在此多谢将军成全。” 落龙岭之南群山连绵、松柏森立,余尔哈率先锋营已然翻过了四座陡峭山峰。路上湿泞难行、碎石密布,一连伤了十余匹战马。 眼见日暮西山、夜雾渐起,天上又降下刺骨的冰雨,将早先高涨士气浇得只剩一片暗淡。 余尔哈身上铁甲已然冷透,心中已是烦躁至极,却听符寿说道:“前路尚有三十里地,再翻过两个山头,那营地便在最后一个山头之后。” “符寿!我看你是有意将我带偏,在山中胡乱转圈,好让叶真翰逃了!” 符寿满面委屈,凄然道:“我全家老小之命俱在金将军手中,又岂敢在余将军面前耍花腔?” 余尔哈心道如此说法也有些道理,只是天色渐暗,再要行军今夜也难以赶到,恐还要折损些兵马,倒不如寻个干燥之地安营扎寨,等到明早赶路不迟。若是叶真翰当真逃了,回去便禀告大将军红巾军余部已打散便是,那红巾军已无立锥之地,今后便难以再成气候,叶真翰究竟在何处谁还去计较? 想到此处道:“符寿,我且问你,你等不能按时赶回贼窝,那叶真翰会不会派人下山来寻?” 符寿随即道:“我与他下山之时有言在先,无论收成如何,只要是七日内赶回去便可,连同今日才下山三日,自然不会派人打探。” 余尔哈放下心来,吩咐左右道:“传我的令,前路寻个避雨之处歇息,待明日清早再开拔。” 小兵听了甚是欢喜,急急跑向前去传令。大军又行了三里地,在一处山坳处停下。 余尔哈上前观瞧,见此地背靠险峻山壁,之前有一片开阔荒草之地。若是有敌来袭均可远远看到,也觉得此处乃是扎营佳地,便命人安营扎寨。并在营地前后各自派上五十个弓手把守,这才安心去了营房饮酒。 第129章 飞箭之劫 营内已堆好一处火池,小兵忙不迭的生起火来。火石相碰、火光乍现,暖意瞬时便在帐内四处升腾。 余尔哈与三个副将卸下盔甲围在舞动不已的火旁,身上渐渐起了白气。 片刻过后热粥已端在手中,余尔哈举碗道:“诸位辛苦,这一仗看似容易,不过如今看来非一蹴而就。符寿虽是因全家所制为我军领路,却也未尽全力。总之大战不在今夜,便是明日,先喝些热粥驱寒,待大胜之后再行庆贺。” 副将连江阔不解道:“将军,你的意思是叶真翰今夜恐要来袭?红巾军不过二三百人,这岂不是要自投罗网?” 余尔哈喝口热粥,张口吐了长长地白气才道:“你可知叶真翰与符寿乃是过命的交情?白日里咱们杀声震天,你当真以为叶真翰便如冬熊一般毫不知情? 我方才问符寿此事便是试探他是否真心助我。果不其然,他言之凿凿,讲叶真翰定然不会下山,我便知他有意麻痹你我,以期叶真翰逃了,或是夜袭救他脱困。” 连江阔脸色一凛:“难不成他不怕大将军将他满门抄斩?” 余尔哈叹了口气:“他的为人你不清楚还是我不清楚?想当初逼君退位之时若直接将骨烈机杀了,圣上又何来这诸多烦恼? 大将军谋略、武功样样都好,只是一样菩萨心肠耽搁大事。符寿自然也会赌他不会赶尽杀绝,况且他也并未食言,早晚要将咱们带到他们营地。” 另一副将霍平苍一挥粗壮如腿的臂膀,咬牙道:“倒不如现在便将符寿砍了!我不信咱们明日还寻不到那处贼营!” 余尔哈淡淡地说道:“平苍,你这火爆脾气也要收敛收敛,咱们行军打仗能靠意气用事么?他余尔哈自然不敢全然背叛大将军,也无非是要用一个拖字罢了。 不过今夜咱们也不可懈怠,我看此处荒草众多,夜雾颇重,你们吩咐兵士悄悄扎些草人,等二更天之后将草人树在最前。 平苍率二百人守西,江阔率二百人守东,友峰便与我坐镇帐中,随刻补援。莫忘了放一机灵之人在东面,一有动静便佯装被俘,叶真翰定然要问出符寿的所在,到时候将他引到埋伏之中来个瓮中捉鳖。” 三员副将不约而同地起身领命,不一刻出了大帐各自部兵去了。 山中夜风如刀、浓雾如障。 远处只能瞧见十几处火堆犹如野兽之瞳一般闪动,还有二三十个哨兵持枪立在那处。 松林之人虽是悄无声息,却有七八十人藏在其中。 一人低声道:“符兄弟平日里待你们不薄,亦是我的生死弟兄。如今他被东军所俘,咱们又如何能冷眼旁观?只不过咱们此番也只为了救他出来,而后便逃出西洲永不再回。” 其余人轻轻应了,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叶真翰道:“天佑红巾!” “东山再起!”两人架着一人进了林中,将他掼在叶真翰面前。 “符寿关在何处?” 那人哭哭啼啼,道:“叶将军莫要杀我,我也曾在太子营前效命,你要问些什么小的如实招来便是。” 叶真翰听到太子营三个字心下稍安,道:“好!我不杀你,你将符寿的所在如实讲了便是!” 那人咽两口唾沫才道:“符将军被关在自东向西数,第三个帐内。” “那处守卫多少?” “帐内我不知晓几人,帐外有八人,不过都已打起瞌睡,此刻前去救符将军正是时候。” 叶真翰轻声道:“天助我也!”吩咐将那人捂住嘴口绑在树上,又留了两人看守,这才率人在草丛之中缓缓爬向营地。 山风骤停,细雨微微。 叶真翰众兵士躬身而起,却听四下传来破风之声,数不清飞箭纷纷射来。 叶真翰大叫一声:“咱们中了埋伏,快撤!快撤!” 此时再要回头又岂能如愿?飞箭如暴雨倾盆,接连射了十几番这才停下。 余尔哈闻声早早便出了大帐,此时命人将草人点了,周遭立时火光如昼。 只见地上血流如河,叶真翰带来的的红巾军全数被射死,每人身上箭羽不下十支。 余尔哈叹口气道:“此战虽是大胜,杀的却是西洲国的兵士。”摇摇头又道:“平苍,你去寻寻其中可有叶真翰。” 霍平苍咧嘴一笑:“得令!”大踏步进了尸丛,用脚逐一将尸身踢翻,终是在中间那处寻到叶真翰。只见他身边有四五个兵士围拢,且都是将他环环抱在其中。 叶真翰身上并无箭羽,霍平苍见了很是惊奇,凑近一看才看出他乃是刎颈而亡,而非被射死,不由心下慨然,伸手将叶真翰尸身拉出,抱到余尔哈身前复命。 余尔哈见此情景,不由道:“他……身上竟未中一箭?这些兵士当真是爱将如父,死在此处当真可惜了。” 众人见了寂然不语,却听帐内传来嚎啕哭声:“大哥!是我害了你们!” 余尔哈道:“将符寿带到此处,也好和他的将军告个别。” 符寿泪眼凄迷,脚步踉跄的被人牵到此处。见到满地尸身仰天长叹,泣道:“我等为了苟活于世已然抛妻弃子远走荒山,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余尔哈肃然道:“你等若是苟且行事又如何惹得圣上震怒?怪也只能怪不识好歹,我等也只是奉命行事。 再者叶真翰若是逃了也便逃了,可他偏偏要异想天开逆天行事,也怪不得老天不开眼!” 符寿缓缓跪倒、伏面而泣,许久才抬起头来道:“余将军,既然叶真翰已死,红巾军也随之土崩瓦解,剩余逃兵便莫要再追了,如何?” 余尔哈环顾四下,其余兵士已显倦怠之意,心知叶真翰一死,其余兵士自然四下而逃,再要一一追杀无异于大海捞针。加上今夜士气也因叶真翰之死颇受其害,不由回道:“罪魁祸首已然伏诛,其余人等便由他们去吧。” 符寿慌忙道:“多谢将军!多谢将军!”说罢不住叩头。 余尔哈示意小兵将他拉起,道:“事到如今你也算是言而有信,便一同回去向大将军复命吧。” 符寿惨然一笑:“余将军,符寿还有一事相求。” 第130章 同生共死 余尔哈一脸狐疑:“有事请讲。” 符寿环顾群山,又痴痴地望向西面片刻才道:“我符寿机关算尽死不足惜,如今太子营已分崩离析,弟兄死了大半,再无颜面回乡,还望将军体恤符寿,赐我兵刃自裁谢罪!” 余尔哈听了眼眉耸动,迟疑片刻才道:“红巾军已然剿灭,你也算是有功,何不向大将军求情饶你死罪?” 符寿面色惨白,回望满地的尸身缓缓道:“我等玩忽职守致太子被刺已是死罪难免,加上与叶大哥率兵落草为寇,更是罪加一等。符某人并不奢望还能苟活,况且如此活着整日愧疚难当,倒不如早些死了,十八年后再世为人,便再也莫要从军了。” 余尔哈听了胸中淤堵,长长吸了一口气道:“同为西洲国兵,却为何要到如此境地?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只好成全,若讲来世……只求个安安稳稳便好。” 说罢抽出佩刀将符寿手上绳索割断,身旁小兵挡在余尔哈身前,这才将佩刀交到符寿手中。 符寿持刀走到尸丛之中缓缓跪倒,嘶声道:“叶大哥,众位兄弟,咱们来世再见了!”随即刀刃在脖子之上狠狠切下,随即将刀甩将出去,锵的一声插入余尔哈身前沙土之中。 但见一股血流自他脖颈处激射而出,在众人眼前下了好大一场血雨。待漫天血滴纷纷落下,符寿满面笑意仰面躺倒。 “除符寿之外,其余人等均割了头去向大将军复命。至于那些未到此处之人便是大战之时摔落山崖尸骨难以捡拾,另有不足二十人逃了,可记住了?” 小兵纷纷应了,一人拔出佩刀双手送了过来。余尔哈用鞋底将血擦净,却听不远处马蹄声响,有人喊道:“莫要放箭,吾乃吴嘉贵!大将军命我前来向余将军传话!” 余尔哈命人将红巾军尸身围了起来,待吴嘉贵走近冷冷道:“吴将军,你这马儿飞驰如电,可有好事要告知本将?” 吴嘉贵心知余尔哈对他中原人为将甚是不满,每每议事或饮酒之时极尽讥讽之能。若不是旁人见识过点苍剑法凌厉霸道,在军中几无敌手,他余尔哈早便要骑到头上拉屎了。 今夜这一番话又是不善,余尔哈叔父余庆世乃是朝中重臣、位居一品,自己拿他毫无办法,只好跳下马来躬身一拜;“回禀将军,我紧追而来乃是大将军有事交代……” 鼻尖扫过一阵阵血腥之气,又隐隐看得兵士身后血流如河,复又笑道:“恭喜将军旗开得胜,我看红巾军已全数剿灭,末将回去之后自当向大将军禀明此事。” 余尔哈轻轻一笑:“我还当你到此处是要督我的军哪!大将军有何交代?” 吴嘉贵心中不悦,却也不敢露出一丝一毫不满之色,笑道:“末将不敢,即便是大将军真要嘉贵督军,那也得唯余将军马首是瞻。” 见余尔哈面色稍缓,这才抬起头来道:“大将军也料到今夜余将军或可遇到红巾军,命我前来提醒将军,不必割头清点,将他们就地埋了便好。 回朝之后,他自会奏明圣上此战大捷,以余将军为先锋杀敌五百。如此一来余将军必然加官进爵,连升三级也不是难事!” 小兵听了纷纷道:“恭喜将军!” 余尔哈胸中不快一扫而光,心道金昭不知安的什么心,不查人头还要将尸身埋了,简直是心中伪神作祟,强装善人。 不过杀敌五百可是大功一件,他要安到我的头上那当真是天降祥瑞。圣上正是用人之际,连升三级也不是痴人说梦! 想罢终是笑道:“吴将军快些起来,我正要与众兵士将尸身埋了,毕竟同为西洲之兵,暴尸荒野我也于心不安。” 随即吩咐兵士将红巾军随身可用铠甲兵器等物汇到一处,再将这些尸身逐一挖坑埋了。 三日之中,天九已与慕君还将大宛城逛了个遍。此处身处要塞之地,与西塞城状况相差无几,行商贸易很是繁荣,西洲人与中原人混杂一处相安无事。这几日闲逛下来倒也颇为有趣,不知不觉便到与金昭约定之日。 这一日天九自入定中缓缓醒来,神灯照经在体内运转愈来愈顺畅,丹田之内真气充沛,好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般。 与众女子用早之时,慕君还看了他良久,忍不住道:“你这几日便好似换了一张脸,你可曾察觉?” 天九自是有所察觉,这神灯照经不仅令内力迅猛提升,且脾性也好似渐渐变了,以往对诸多看不惯人与事总有手刃而后快之感,如今却渐渐淡了。 他这才猛然发觉,卓清师太将神灯照经传授于他,是因他有此天资不假,更为主要的是要以此功法为引,消除其心中暴戾之气,好令他改邪归正。 想到此处天九自语一般的道:“我自然知晓,只可惜师太看错了一事,我之心原本并非邪魔,而是为他人所迫。只教化我一人又有何用?只要他们继续作孽,我也只好奉陪到底!” 慕君还听了摸不着头脑,疑道:“你莫不是这几日饮酒过多变糊涂了?这番话简直答非所问!我的意思乃是你脸色好似变得清亮,眼中锐利之气也好似淡了。” 潘银巧听了拍手称是,娇滴滴的说道:“大爷样貌愈发俊朗,较之前几日凶煞之气着实叫小女子安心不少。” “人之相貌俱是表象,心中藏魔或是藏佛我自己尚且难以知晓,你们还是要当心些。”天九面沉似水,起身便向外走去。 “你一人去将军府?”慕君还慌忙起身,手中筷子还未搁下。 “他只邀我一人前去,多一人恐是令他心生疑窦。咱们在其地面之上还是谨慎行事,莫要惹恼了他才好。” 慕君还知他只想一人前去,自己去了反倒成了累赘,不由面上一红,喃喃道:“那你某要生事,早些回来……” 天九应了一声,出门纵马而走。 大将军府在大宛城西首,便是骑马也足足跑了一炷香的功夫。 天九到府前石街之时路上满是兵马,见天九纵马而来,一兵士喝道:“何人如此放肆,不知到将军府前大街定要下马而行,否则乱棍打死!” 第131章 仇人相见 天九不为所动,快马加鞭一冲而过。那兵士只觉喉咙那处微微一凉,竟自多了一条细长且直的割痕。身旁之人一见之下大为惊骇,连忙用手一摸却也并无血迹。两人面面相觑,不由得闭紧了嘴巴不再言语。 大将军府门前护卫见天九冲将过来连忙抽刀下了门阶,天九却轻身一纵越过四人落在门台之上。 护卫转身不及,却听门内一人道:“大将军命我前来迎接,兄台来得正是时候!” 天九一拱手:“萧将军简直折煞在下。” 萧肃展转身一个请字,将天九引到门内,问道:“咱们见了两面,却仍不知兄台姓谁名谁,我当真糊涂了。” 天九一笑:“将军可唤我马青。” 萧肃展微微一怔,驻足道:“马兄,你这名讳好似极为随意,见了大将军也是如此叫你?” “大将军不拘小节,定然不会在意我究竟是何名号,况且我当真自小无名,现今想叫什么便叫什么。” 萧肃展哈哈一笑,心道你这江湖浪子当真随性。两人在红砖大道之上行了半里,穿过了一重院落。 不远一红梁回廊之上有两个劲装女子正在交谈,见萧肃展与天九快步走来,其中一个女子咦了一声:“小妹你看,那人好像那夜与爹爹交手之人!” 这两个女子原是曾昭然与曾韶娣,曾韶娣听了定睛一瞧,失声道:“好似便是他!” 两姐妹此时面色涨红,对望一眼拔了长剑冲将过去。 “还我爹爹命来!” 天九见两女子持剑冲来,在萧肃展臂膀那处轻轻推了一把,竟将他双脚离地推出两丈。 曾昭然此刻已抢先一剑刺到,天九那夜之伤还未愈合也不愿过多纠缠,上身一斜避过来剑。 曾韶娣见状见到中途斜斩而下要断他双腿,天九的纹风不动身子不动,双腿却不知如何猝然飞起,一脚踢中曾昭然臂膀,一脚踢中曾韶娣持剑之手。 两人同时惊呼,双剑便如被狂风卷起的枯草一般飞向半空。只好弃了长剑不管,脚踏中宫四掌齐飞,不待天九落地已然贴到胸前。 天九面上含笑,双手化指为剑便如蜂鸟戏花一般点中两人手肘那处。 “哎呀!” 两姐妹几乎同刻出声,只觉周身僵麻不已,双臂倏然垂下,腿脚一软半跪在地,已然不能再战。 萧肃展见了惊诧不已,他据旁人口中得知,两姐妹剑法凌厉,便是和大将军也能斗得有来有回。今天两人联手对敌,却在瞬息之间被他人轻易制住,此人武功之高当真匪夷所思。 曾昭然流下泪来,骂道:“狗贼!你把我们也杀了吧!” 天九不为所动,淡淡地说道:“无能狂怒!一对六千两,你们要是付得起,在下也只是举手之劳。” 曾韶娣掩面而泣:“爹爹,女儿无能,无法替您老人家报仇!”说罢举左掌拍向天灵盖。 曾昭然一声惊呼,只见她左掌也只是轻轻抚了一下便又自垂下,不由嗔道:“小妹,你这是何苦?” “可怜得很,现今连自裁也难于登天。我看你们姐妹还要苦修上三十年,待我老气横秋之时再来寻我,兴许可与我过上十招。” “我爹爹早已脱离天罡,你为何要对他赶尽杀绝!一次杀不成还不够,还要杀他第二次,还……还要割了他的头去……”两姐妹讲到此处已然泣不成声。 天九走出两步取了长剑,回身出手如电,在她们身上各自削了一剑,剑身之上赫然粘着两缕青丝。 “我也已脱离天罡,曾卫亦不是我所杀,而是另有其人,且那人已被我千刀万剐。信不信便由你们,若再来寻仇我只为你们姐妹留一次机会,第三次再来……杀无赦!”说罢冷哼一声将长剑抛在地上。天九言语冰冷至极,两姐妹听了如坠冰窟。 “你莫以为说些狠话,我们姐妹便怕了你……” “你等武功平平,在我手下便如蝼蚁一般,我还要费神编些谎话骗你们?简直可笑!” 萧肃展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道:“你们之间何种恩怨暂且不论,今日在大将军府上不可造次!马兄,大将军还在议事堂相候,我看咱们还是快些。” 两人脚步声远,一稚嫩之声响起:“姐姐!姐姐!” 原是张永宁见到两人瘫坐在地,回头又唤道:“哥哥快来!” 说罢瞪着双眼急忙跑上前扑倒在地,哭道:“你们千万莫要有事!” 曾昭然一脸凄然,道:“永宁莫怕,我二人只是学艺不精,败给旁人罢了。” 张永宁半信半疑,哽咽道:“胜败乃是兵家常事,日后姐姐勤加修炼,再找那人比过便是了。” 曾韶娣泪痕犹在,捏捏张永宁脸蛋轻声道:“永宁当真懂事,我两人自然是要勤加苦练,保你们兄妹平安。” 张永邦见状,随即回身取了长剑奔将出来,大声嚷嚷:“是谁敢欺侮姐姐,我和他拼了!” 曾昭然咬牙起身,踉踉跄跄走了两步,急忙招手道:“永邦,这是在将军府中,莫要叫嚷!你且过来,扶姐姐回房。” 张永邦瘪瘪嘴,眼中流出泪来,边走边道:“姐姐,你们伤到何处了?” 曾昭然强颜欢笑,道:“不碍事,我们与旁人切磋武艺罢了,点到即止。” 张永邦听了泪如泉涌,道:“前几日二姐姐也讲与旁人切磋,半夜里却吐了半碗的血!” 曾韶娣缓缓起身,笑道:“姐姐那是一个不小心撞到了肚子,早便好了,你莫要焦急。今日的确只是切磋罢了,不过被旁人点到了麻穴,缓上一个时辰就好了。” 金昭端坐于大堂正中一把虎皮交椅之上闭目养神,听得脚步声睁眼一瞧,见萧肃展先行进来问道:“那人可到了?” 萧肃展点点头,走到近前附耳道:“方才曾氏姐妹见了他,叫嚷着他是杀父仇人,随即动起手来。不过三五招,两人便被他制住……” 金昭听了眼眉耸动,脸上不知是喜或是忧,幽幽说道:“竟有此事?” 第132章 将军府上 “曾氏姐妹还提及,其父曾卫曾是天罡中人,逃离之后被他追杀……” 金昭微微皱眉:“这个他便是……” 萧肃展随即一脸惶恐,道:“恕末将疏忽,他自称马青,竟也曾是天罡中人,应是追杀过曾卫一次未能击杀,而后便脱离天罡。曾卫终是被人所杀,且割了头去,这姐妹二人便以为是马青下的手。不过马青言之凿凿,并非他所为,且杀曾卫之人已被他千刀万剐……” 金昭笑了笑:“千刀万剐,此种酷刑又岂能是常人所能行的?我只当马青身世背景极为隐秘,其身手更不似寻常门派,原来竟是天罡流亡之人,可惜!若是天罡决心杀他,又能撑到几时?” “正是如此,事到如今,大将军再要结交此人可要三思。” 金昭略一深思,道:“无论如何,他身手我若不用上一用当真是暴殄天物,你将他唤进来,我与他单独会面,去吧。” 萧肃展略一迟疑:“大将军……” “他要杀我易如反掌,护卫再多又如何?况且他千里迢迢来西洲国定有极为重要之事,自然还要用得到我,不必担心。” 萧肃展这才放下心来,将天九叫到屋内之后便掩门而走。 天九见大堂之上立着两面军旗,一面用金丝绣着西洲二字,一面则用银丝绣着镇东二字。军旗上方一丈见方的牌匾刻着“誓死护国”四个烫金大字,更显得整座大堂庒肃无比。 “马大侠,数日不见,别来无恙吧。”金昭微微欠身,用手一指座下第一排左首的黑漆交椅,示意天九就坐。 天九也不客气,边坐边道:“恭喜大将军凯旋而归!” 金昭微微一笑:“我近万大军围剿不足千人的红巾军可谓手到擒来,况且这也只是我朝内斗之战,不足挂齿。”语锋一转:“我听肃展所讲,你方才与峨眉派的两位女侠起了争斗,所为何事?” 天九心道你这是明知故问,佯装无奈道:“大将军,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何况前几日您对我网开一面,便更不能有所隐瞒。我之前乃是天罡中人……” 金昭故作惊疑:“天罡?莫不是中原之中最为隐秘的杀神之殿?传说这其中的……都是万中选一,要取谁性命比那阎罗王还要容易。 之前我以为俱是危言耸听,那日见你身手我才知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若想在万军之中取我首级那也如探囊取物一般。” 天九连忙道:“在下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打将军的主意,恐怕还未近身已被西洲将士射成刺猬。” 金昭欣然一笑,道:“马大侠不必谦虚,你若无十足的把握和本事,又岂敢逃离天罡?要知道天罡要谁三更死,谁又能活得过五更天?” 天九心知金昭这是要追问为何要逃离天罡,再者天罡有无追杀于他,索性道:“我自小便入了天罡,自五岁之时便与众人厮杀,每每都是九死一生,直至十五岁封口出门、接单杀人。 这些年来所杀之人已然记不得了,早已厌倦。数月之前,我杀曾卫不成,反被天罡算计,便知天罡掌事之人已然对我心生疑心,要借曾卫之手重创之后,再由其余人将我除掉,出于保命,我这才下定决心不回总坛复命,悄然逃了。” “如此说来,那天罡又岂能轻易放过你?” “定然不会,不过我以为,整个天罡之中能杀我的人寥寥无几,不然他也不会借助他人之手杀我。因此要追杀我,一时间也选不出有十足把握之人。再者,我身上留有天罡种上的绝症,一年之内不去总坛讨要解药,便会暴毙而亡,何必再大费周章?” 金昭听了击掌道:“原来马兄乃是天罡之中至顶高手!佩服!佩服!我身边有不少名医,可为你疗伤看病,你莫要担心。” 天九起身拱手道:“多谢大将军抬爱,我身上之病乃是顽疾,普天之下无人可解,便莫要再费心了。不瞒大将军,我马青还有十月好活,之前我杀孽太重,老天对我已然厚爱了。” 金昭暗自盘算,十月倒也够用,一脸惋惜道:“只可惜咱们方才结交……唉!” 天九心道你心中打得什么算盘自个清楚,一个动辄便杀几百人的将军,能对区区一人之命无端生出怜悯之心,简直笑话! 却听金昭又道:“你时日无多,来我西洲是为远离天罡,还是有何要事未了?” “将军神机妙算,我来西洲的确是有未了之事,且还要向将军打探消息。” 金昭心中一动,暗道这便好极了,你有事求我,我亦有事要你去做!脸上却显出一丝难为之色:“本将力所能及,定然帮你。” 天九暗道你这张面皮比我的还假,诚惶诚恐道:“多谢将军成全!” “请讲!” “当年我被天罡收入门下之时仍是婴孩,是天罡将我身边之人悉数杀了,只留我一人存活。而前些日子经我追查过后,我实是西洲国之人,与前朝东大王有些渊源。” 金昭听了面色一紧,喃喃道:“东大王……遗孤? 你莫不是姓古?” 天九暗道西门胜英的确曾讲我便是古风吟,不过她为何如此好心告知此事,可有其他心思却也不好分辨,想罢道:“在下并不知晓,只知我与东大王古通思有些瓜葛罢了。” 金昭豁然起身踱了两步,摇摇头道:“古氏一门在我西洲已然绝迹,二十年前,东大王曾偷偷遣人至中原寻宝,至今那些人杳无音信。看来便如你所讲,已被天罡从中截杀,所剩无几了。” “你可曾见过东大王?” 金昭轻咳一声,道:“讲起来甚为惭愧,我最早从军便是跟随东大王,曾是他的贴身护卫。” 天九听了心中一动,暗道这简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为寻身世千里到西洲,买书庭别院,与金昭相遇,好似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看来我天九势必要将身世弄清。 “东大王曾是我朝首将。有他在之时,与中原大战小仗足有几百场,我朝均是胜多负少,那时的东军风光无限,东大王可谓举国敬仰,人称九千岁!” 第133章 同道中人 “也怪不得东大王最终会被帝王嫌弃,这九千岁岂能是非皇族之人可叫的?” 金昭一笑:“马兄当真通透,这九千岁的叫法起初正是那些个王爷暗地里给他起的,为的就是令他在各位王爷及重臣之中累积怨念,以致与前朝圣上渐生嫌隙。” “那些个王爷岂不就是当今圣上?” 金昭脸色一紧,意味深长的道:“你胆子当真大得很,若是被旁人听去了,我这个大将军恐是都要受牵连。” 天九好似看出金昭之意,他对西洲国皇帝隐隐藏着某些不忿,不由道:“我看大将军劳苦功高,皇帝却将你丢在边陲护国,当真有些不妥。” “马兄一言……倒令我陡升心伤!圣上对我的确存有戒心,早在五年之前便下了御令,言明无他召见,我不得擅自回朝。你可知我心之痛!想当年为扶他上位,我带兵闯皇宫、逼君王,落得个迫君将军的千古骂名! 圣上继位之后却对我敬而远之,虽不至于杀之而后快,却也是处处防备。不仅明升暗降,还步步削我兵权,终是寻了个边关之地至关重要,非我镇守不可之由放置于此。 近十年来屡次命我围剿流兵,还要抵御外藩袭扰,麾下之兵由原本万二,如今已不足万人。我屡次上报补兵,却从无回信……现如今,最后一伙流兵也被剿灭,那些外藩也已数年不敢越界。据我打探,圣上有意将我调往极北寒地,征战那些个红胡子白鬼兵去了。” 天九心道你竟对我中原来人言无不尽,看来是要拉我入伙,且我若是不从定然要暗自对付,也只好看你如何说法。 想罢宽慰道:“中原有句古话,乃是伴君如伴虎,大将军远离京师便是远离是非之地。若不然,早早晚晚便如东大王那般,被人进了谗言……” “正是如此!”金昭一拍椅上虎头扶手,“便是远离京师,我这拥兵自重、杀回京师的传言亦是满天飞!圣上曾亲书密函问询此事,便是我金昭巧舌如簧也难以辩白,更何况似我这般愚笨!也只好书信回道,圣上若是听信传言,即刻赐死便是!” “大将军如此决绝,皇帝虽是信了,却也未免有要挟之嫌,又岂能再重用于你?” 金昭脸上显出吃惊之色,喏喏道:“若不是见你身手,仅凭你方才之言,我当真以为你乃是中原朝中重臣!你句句真言,字字珠玑,令本将五体投地!” “大将军谬赞,我也只是旁观者清罢了。何况仅凭如今大将军处境,便可猜出皇帝对你如何,这也是显而易见之事。” 金昭点点头,许久才道:“你是明白人,如此一来咱们谈话便顺畅多了。” 顿了顿又道:“你也清楚,我要见你正是看中你的身手,原本想要托你替我办件事。不过,如今看来,这一件事咱们不谋而合,可说是同道中人” 天九心中大奇,凝眉问道:“何事?” 金昭神秘一笑:“你要查清身世,我则要再面见前皇帝骨烈机。” “骨烈机?大将军再要见他岂不是欺君罔上,乃是大罪。” 金昭苦笑:“不瞒你说,我早便得到消息,骨连维对我甚是不满……我能升为大将军乃是迫君之举,此举大逆不道,他骨连维又岂能再轻信于我? 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被羞愧之感包裹!骨连维对我也愈加疑虑,那余尔哈便是他委派来的暗哨!几年来我数次提拔,加上这次军功,余尔哈已不甘心在我之下,昨日已按耐不住回京面圣。 如此一来,骨连维自然要先将我调往极北寒地,而后择机而动,不出三年定然要将我除掉。我愧对骨烈机,如今后悔还未晚,便要在这三年之内将他救出,助他恢复王位!而后远走他乡,隐姓埋名,也算是赎罪。” 天九终是明了,金昭乃是要他去寻骨烈机,随即道:“我便如孤魂野鬼,我之身世不知也罢。” 金昭面上一僵,连忙道:“马兄,你莫要以为此事我金昭白白要你去做,我的意思乃是此事你去一举两得,且我绝不会亏待于你。” 天九轻轻一笑:“洗耳恭听……” 金昭微微一怔,而后恍然道:“马兄,我可先升你为从五品定远将军,军服三套、重轻甲各一套,佩刀佩剑各一,便于你在西洲畅行。再预发三年的俸禄一千五百两,救出骨烈机之后你便算是功成,只需待他复位之后再来寻我,我保你升至二品以上辅国大将,如何?” 天九对什么将军之位虽是不为所动,不过寻到骨烈机或可明了其身世倒还算有些趣味,叹口气道:“我要何时去寻?” 金昭见他应了,喜道:“不急不急!我看调令不日或可下了,你可随军而行。到了极北之地,我再将他的所在告知马兄,那时再寻不迟!” 天九点点头,便算是答应下来。金昭喜不自胜,下了台阶与他对面而立,笑道:“能结交马兄这等绝顶高手乃是我金昭的福分,今日咱们歃血为盟当真可喜可贺!不如便在府上饮酒作乐!我府上可是有五十年的蔷薇露酒,不知马兄可曾饮过?” 天九听了心中发痒,这蔷薇露酒可是皇宫专用名酒,莫说寻常百姓,便是一品高官也未必喝过,不由道:“此等好酒倒是未曾尝过,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金昭击掌道:“许久未曾如此快活,今日不醉不休!”出门将萧肃展唤来,要下人备下满桌佳肴,又自酒窖之中取来一整坛蔷薇露酒。 酒坛之上黄泥封口满是尘土,却也遮不住酒香四溢,便连那伺候人的丫环闻了都忍不住深深吸气。 金昭见了笑道:“这蔷薇露酒乃是取天下最好的蔷薇花为料,经三十六道工序取得如珀精油,再将精油交由天下最好的调酒师,缓缓加入至美酒中方得此酒。” 天九早便闻道坛中香气,肚子中的酒虫已然叫了半晌,又经金昭如此一讲,口中立时泛出口水,只待下人将黄泥慢慢敲碎,再解开绳结,揭开封口。 大堂之内随即香气满溢,几人便好似身处蔷薇花海之中,化作蜂蝶在其中飞舞嬉戏。 第134章 酒后之言 金昭连忙招呼丫环倒酒,两个豆蔻如花的小丫环头上扎着冲天鬏,闻了酒香相视一笑,而后提了淡绿玉壶,用榆木酒提倒了满满两壶,轻步款款送到金昭与天九桌上。 美酒入杯好似琼浆玉液,金昭随即端起双鹤银杯道:“此酒当真名不虚传。马兄,先干九杯,天长地久!” 天九跟着金昭一饮而尽,而后两人推杯换盏,自晌午喝到日落西山。这一坛酒足有五十斤,丫环已然被酒气熏得脚步不稳,再要打酒之时酒坛已然见底了,只好回望大将军金昭,只见他醉眼朦胧,正死死盯着酒坛这处。 砰的一声爆响,金昭一掌将眼前五寸厚的红漆矮桌击得粉碎,桌上菜盘等物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两个丫环吓得呆了,瞪大了双眼抱着玉壶愣在那处。 “说什么为国之大体,说什么为父皇之安危,说什么我心永在此处!都是瞎说放屁!你就是贪图中原荣华富贵,那颗早便飞到那富庶之地去了!为何要如此骗我!我比中原的世子差在何处!你讲,你讲出来!”金昭边叫边起身,指着两个丫环步步紧逼。 天九暗道你金昭酒量虽是不小,较我还是差了些,我脑中尚且清醒,你却已然神志不清,错将丫环认作负心之人。 见两个丫环抖若筛糠,起身拦在身前道:“大将军,莫要吓着两个孩子,她们也只是倒酒的丫环罢了。” 金昭紧紧皱眉,盯着天九看了良久,目中流出一行清泪,嘶声道:“我问你,朝夕相处十年是何情谊?” 天九心下一动,莫说十年,他与青麻仅仅一年便难以割舍,不由颤声道:“那情谊应是堪比山高、比海深、比金坚。” “错!大错特错!我与她十年,却比不过她父皇一句话!” 天九渐渐明了,那个她应是前朝的公主,因骨烈机一句话便离金昭而去,却不知去了何处,问道:“她是公主?究竟去了何处?” 金昭一摆手,叫道:“什么狗屁公主,在我眼里就是我的女人!您可知我为了她跪在满朝文武面前,求圣上准我出兵东征! 以我之将能,带上十万铁骑,若要击溃中原那些个酒囊饭袋简直易如反掌!只可惜圣上胸无大谋,只求小安!偏要要她和亲中原,此后年年纳贡。唉……我好悔!实不该为此事怒发冲冠!” 天九见他要将心中郁积多年之事讲出,回身一摆手令两个丫环快步出屋。 “事已至此,大将军也不必耿耿于怀。人生在世到头来俱都是孤独终死,有情作伴也罢,一人白头也罢,魂飞天际之后又有谁能记得谁?” 金昭听了咧嘴一笑:“我看马兄亦是失意之人,怕不是也被女子伤了心。” “伤心?”天九若有所思的道,“也不尽然……早先我只恨她离我而去,而后渐渐扪心自问,她为何要离我而去?而后便又自问,我在她心中究竟算什么?而后又自问,她到底有什么好?而后又自问,她到底有什么不好?到如今,她便好似成了仙子,我只记得她的好,再见她只好杀了她,或是她杀了我,如此一来便清静得多了!” 金昭听了不住击掌:“好!好!马兄讲得对极了!讲起来我金昭当真窝囊,我不如你,每每寂夜之时总回想起她的笑意,她的香气,她的温言善语。 若是再见到她,定然不能杀她,我要将她捆起来、绑起来,一步也不让她离开,不可离开……”说罢捂面嚎啕大哭。 天九心中不知何种滋味,他分辨不清金昭此时心境,是当真为那公主伤心,还是为如今处境不甘,也只好将他扶回座位那处。 金昭半躺在那处闭眼抽泣,不一会鼾声渐起,口中时而呓语,四肢大敞沉沉睡去。 天九仍是不醉,索性一手提起酒坛,将其中酒底一股脑灌进口中,这才走回自己那处,此时酒意袭来,眼皮缓缓发沉,终是不甘睡去。 双脚那处热气腾腾,天九恍似又回到雪山那处木屋之中,青麻一双纤长的玉手正拨弄着火池中的柴火,一股青烟带着无数火星袅袅升起,鼻尖则传来炙肉的香气。 青麻回身看到他破皮的脚底板,无声的端来温水轻轻为他擦拭,嗔道:“练起武来总是不要命,这脚难不成是旁人的?” 天九疲惫的面上缓缓松弛,一双眼目也变得清澈:“现在吃些苦、流点血怕甚,待我可出单杀人,尚能安然无恙回来见你才是最最要紧的。” 青麻面上一红,似笑非笑道:“见我作甚?你拿我当作什么?” 天九歪着头看着她,她的眼中泛着莫名的光彩,身上散发着迷人的气息,不由得笑了笑,起身便要将她抱过来。 木门却砰的一声被一团黑雾撞开,青麻惊叫一声便被掳了去。他赤着脚去追,却总也迈不开双腿,只好嘶声喊道:“还我青麻!还我青麻!” “大爷!大爷!你发梦了?” 天九睁开泪目,却见自己躺在一张舒暖的床上。方才倒酒的丫环正蹲在那处为他洗脚,此时她满头满面都是洗脚水,两只小手紧紧抓住他的两只脚,喏喏道:“大爷你发了梦,方才好似要飞跑起来,奴婢也只好抓住……” 天九口中泛出蔷薇露酒的香气,打了一个酒嗝后缓缓坐起:“丫头,现今是何时辰?” 丫环笑了笑,露出皓齿:“大爷这一觉可长了,已然睡了四五个时辰,现在已是一更天,我看那月牙都露头了。”说罢轻轻打了个哈欠。 天九听了看向窗外,只见如钩的黄色月牙低悬在半空,西风习习吹到面上,令他酒意渐渐散了。 小丫环仍是给他揉脚,不过眼神迷离不住点头,天九见了轻声道:“你且去睡吧。” 小丫环听了面上一喜:“大爷当真?奴家后半夜也不必伺候了?” 天九一怔,问道:“谁命你来伺候我,如何安排的?” 小丫环嫩脸之上变得红热,断断续续道:“萧将军命我在此侍奉大爷,便是大爷要我……要我……”眼中流出一串泪珠,哽咽道:“还望大爷手下留情,放过奴家。” 第135章 冷夜追击 天九旋即明了,原是萧肃展要她伺候就寝之事。小丫环方豆蔻年华,一脸的粉嫩不安,且身子单薄,此时流泪更显得楚楚可怜,不由将双脚提起道:“在我眼中你才是个娃娃,不必害怕,自然不会伤你。劳烦你冲壶热茶来,而后便自行回去歇息,萧将军那边问起来我自有交代。” 小丫环连忙跪倒叩头,细声道:“多谢大爷!多谢大爷!”起身抹泪小跑着去烧了茶水,天九已然穿好了衣衫在桌上等候,待她倒了第一杯便催她回房歇息。 夜深清冷,等他倒第五杯茶之时水已凉透了,好在酒也已醒透了,原有的一丝丝困意也被冷风吹尽,百无聊赖的推门而出。 抬头但见残月隐在一团灰云之后散出莹莹之光,周边群星明灭,偌大的将军府上除灯笼在青雾之中轻轻摆动,时不时发出空寂的吱呀声响,再无其余动静。 天九轻轻咳了一声,低下头来环顾四下,闭眼等了良久。身后并无人来添衣,心中落寞至极,喃喃道:“我已不恨,只是念,你定然不是死了,若不然早便托梦与我,不过你究竟在何处?” “在此处!在此处!” 一声尖利女音划破夜色。 蓦然间,一团乌影飞落南面屋脊,好似一人提着两口麻袋轻踩瓦片疾奔。 片刻过后,又有一人飞了上来,紧紧跟在其后。 天九心道能在将军府中生事当真大胆,既然饮了金昭的蔷薇露酒便不能袖手旁观,随即跳下台阶跑了三两步,便如大鸟一般腾空而起,轻飘飘落在屋脊。 身后却传来女子喘息之声,天九并不回头,边奔边叱道:“谁?” 女子脚步不停,喝道:“你是何人?” 天九听出女子乃是曾韶娣,回道:“白日里还与我交手,入夜便忘了?” 女子顿了顿,道:“原来是你,快些让开,好狗不挡道!” 天九随即停下,女子啊呀一声险些撞到,只好身子一偏堪堪躲过。 不过再往前是两房之间空处,双脚瞬时踏空,身子直直向屋下坠去。 眼见便要落地,眼前垂下一根绳索,也无暇顾及是谁人抛的,伸手死命抓住,只觉巨力传来,身子便如狂风之中一片落叶,呼的一声向上卷起。 天九扯住绳索奋力一提一送,口中道:“去!” 曾韶娣身子纵飞而起,耳边冷风呼啸,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却一下看到脚下曾昭然和拿麻袋之人正在追逐而奔。不禁胆气又生,身子便如鹰撮霆击直坠而下,半空之中竟追到拿麻袋之人身后,随即丢了绳索一剑刺向那人后脑。 那人提着两口重麻袋身子却极为灵巧,身子看似向前扑倒,脚下却跑动如轮。不仅避过来剑,身子随即挺身纵起,几个起落便飞出将军庭院,落到院外一片密林之前。 再要往前进了密林难以寻觅,曾昭然大叫不好,耳后传来破风之声,四五团拳头大小的圆影擦身而过,直将那人后背罩住,那人身子左右横跳,圆影擦着麻袋飞过。 “那麻袋中是两个孩子,莫要乱飞暗器!”曾昭然恍然大叫,天九越过她身边之时在其耳边道:“晓得了!那人劫了张庭芳的一双儿女。” 曾昭然听了浑身发冷,他经过自己之时不仅毫无察觉,且其身形快到极致,听到话语之时身影已到了三丈开外,不由失声道:“好……快去救他们!” 此时将军院中才传来呼喝之声:“快!有人擅闯!” “在何处?” “飞……飞远了!” 天九见燕形镖险些射中麻袋,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再放暗器,急忙使了千斤坠落地狂奔。 那人听得落地之声,暗道此人轻功卓绝,自己提着两个孩子早晚要被追上,不禁大喝一声:“朋友,我劝你莫要多管闲事!” “你气息不匀,便莫要再跑了!” 那人冷哼一声:“你随我来!”身子猛然飞起,脚踏一棵杨树枝丫冲向林中。 天九又岂能令他如愿,绳标咻的一声径直飞去,眨眼间便到他右手处。 那人吃了一惊,再要提起麻袋躲避已是不及,镖头噗的一声刺破袋口,那麻袋嗤啦一声应声而破,一个瘦小的人儿骤然落下! 天九脚步如风闪身赶到,脚步不停顺手接下。一瞥之下是个披发的白面少女,只是闭眼不语,随即一探心脉跳动如常,听得耳后曾氏姐妹奔跑之声便轻轻放下,身子依然纵越追去。 那人丢了一个孩子也不停顿,而是一头扎进林中。天九心道不妙紧跟而入。林中漆黑一片,只好竖起耳朵,仔细查听。 不过林中除了风声并无其他动静,若是那人在地面奔逃,那些个落叶声响定然不小,知他乃是在树木之上跳跃行走,不容多想,纵身上树。 只见那人果然在树枝间穿越,好似灵猴一般,已奔出二十丈远,朗声道:“那少女你不要了么?” 那人身形一顿,仍是往前跳跃,此时天九却已趁机逼近,又过片刻,两人奔出二里多地之时,天九渐渐靠近,笑道:“还不停下!” 那人微微叹口气,将麻袋放下转身竟取了一柄长刀回刺而来! 这一刀快若惊雷,天九又是在前冲之时,可谓电光火石之间。只见身前一朵火花乍起,那长刀好似刺到铁石一般,两人各自退了数步。 那人气血翻涌,虎口剧痛难当骂道:“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老子将你大卸八块!”身子就地一弹,长刀挥动,竟好似带起巨浪一般直奔天九而来。 长刀未至、罡风割面,且方才那一刀已然将天九手中短剑刺得粉碎,暗道此人武功高强,手中刀更是令人遍体生寒,不可与他强拼,想罢脚步轻灵,一瞬便绕到树后。 这一刀丝毫不顿,噌的一声将木桶般粗细的大树拦腰斩断,又自天九胸前划过,直将他的衣衫割破。 大树应声而倒,那人推刀直入,满心以为可将天九刺死,却咚的一声刺中一截断木,不由心下大骇。 第136章 以一敌四 那将倒之树底下猝然伸出一掌眼见便要拍中腰间,那人大喝一声提气斜纵飞起堪堪避过。再回头看时大树砸断几棵矮树之后轰然落地,林中一大片夜栖的鸟儿纷飞而起,唯独没了天九的踪影。 那人举刀横在身前,双目如炬左右观瞧。只是除树影瞳瞳之外并无人影,回想方才那一掌诡异之势心中开始打起鼓来,喝道:“我看你方才那一掌也是中原的招式,又何必躲躲藏藏?咱们痛痛快快打一场,如何?” “好!” 人声好似出自左前一棵树后,那人大喝一声:“你这缩头的王八!”飞身一刀斜劈而下。 右后却传来破风之声,赶忙使了个倦鸟知还,身子后仰平直,双脚蹬住粗树往后翻飞。 天九绳镖意在捆其双腿,此时见他已然飞越在半空,随即将绳镖抖得笔直,好似化作一杆长枪追刺而去。 那人吃了一惊,可将绳索竖为铁棍一般,这内力简直匪夷所思。身子恰在半空之中难以闪避,也不知是怕或是惊,大喝一声长刀舞动如障,将周身护得密不透风。 镖头快如电闪转瞬即至,只听叮的一声脆响,镖头便如流星一般飞回。 那人这招金刚护体耗费真力甚巨,方要收了落下追击,却见几十个黑影迎面飞来,只好催动真力不敢停歇,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几十枚暗器四下乱飞,咚咚咚的钉在周遭树干之上。 那人终是落地,却又耳听身后异响,头未转动长刀便已回斩,直将一截枯木劈得粉碎,又不见敌手踪影,不由微微错愕。 前胸那处又有风袭来,但见雾尘之中黑铁一般的拳头飞来,暗道一声不妙!左臂曲起招架在后,右手腕一翻长刀斜挑而上,出招也在喘息之间,若是那拳头打中,那人也被刀斩为两截。 拳头看似倏然收回,那人略微宽心,却觉小腹那处钻心剧痛传来,耳边这才听得砰然声响,身子平飞而起,口中喷出一股血箭! “少主!”一声惊呼传来,天九一击得手自落叶翻身而起,见前路三个黑影翻飞而来。 这三人便如方才那人一般黑衣蒙面,一人手持一柄明晃晃的长剑,喝道:“想不到你这中原武林的好手竟甘愿为西洲效命!当真可耻!” 天九淡淡地说道:“你等千里迢迢要掳走张大人的孩儿,可是为了逼他就范?” 那人道:“咱们的事事关重大,岂是你这等小民可以知晓的?我劝你迷途知返,将两个孩子交出来。若不然,咱们回去之后……” 天九笑了笑:“悉听尊便!” 不远处传来女声,天九道:“便在此处!” 曾氏姐妹循声而来,天九见到身影又道:“另一个搁在此处向西一棵杨树叉上,快去!” 曾昭然见对面仍站着三人,顿了顿道:“你成吗?” “将两个孩子送回将军府便可,莫再出来了。” 曾韶娣嗔道:“管他作甚?快去救永邦!” “快去抢孩子!” 那三人听了,有两人随即狂奔,天九一手拂过树干,取了三枚燕形镖分三次对那三人发出。 三人同时惊呼,两人身子后仰翻身躲过。另一人正手扶所谓的少主避闪不及,只好背身抵挡。 飞镖无声,自其后背而入,右前胸那处贯出,那人嘶吼一声右臂垂下,创口处鲜血淋漓,却还是踉踉跄跄将少主拖到树后。 另两人见了舍了曾氏姊妹,左右包抄杀将过来。 天九轻轻一笑,看似身子不动,身形却急速后退,一个闪身便转到树后。 两人双剑也不客气,惯力直刺树干,轻易便将一人环抱粗细的黑皮杨树洞穿,而后两人左右交叉奋力横削,将树生生斩断。 树后却并无人影,两人随即背靠一处持剑戒备。待大树倾倒,发出轰然之声。天九却仍是在树后,只是半坐在地,只待此刻趁机甩出绳镖,悄无声息地的将那两人腿脚缠住。 那两人发觉之时只觉腿脚猛然一紧,慌忙低头用剑去割。无奈天九绳索乃是千年藤蔓所编,且在人鱼油中泡了十年坚韧无比,加之两人投鼠忌器不敢妄动真力,一时间也难以割断。 天九随即起身,左右两拳猛然击出,正中两人太阳穴上。那两人一声不吭便已昏死过去,自东南面传来马蹄声响,赶忙飞身出林去,只见两人一马已然逃得远了。 天九也不去追,胸前衣衫横贯着一道口子,且皮肉也已翻开,血流慢慢地已不再流,只是将下半身染得血红。 此时曾氏姊妹复又赶回,天九回过身来,曾韶娣见他血衣淋淋,吃了一惊,脱口道:“他受了重伤!姐姐趁机杀了他!” 曾昭然一把将她扯住:“咱们峨眉派何时做过趁人之危之事!况且他受伤也是为了咱们救回永邦和永宁,此刻便更不能杀他!” 天九不动声色,道:“我救他们是看在金昭蔷薇露酒的面子上,你们大可不必顾忌于此。只不过即便是我如此情景,你二人仍是无法杀我,岂不可气?” 曾韶娣长剑一直:“你太狂妄了!咱们可不怕你!” 天九将衣衫一把扯下,露出如钢似铁的身躯,细细擦净了血迹才道:“无须怕我,咱们又不相干。”说罢抬腿边走。 曾昭然收了长剑:“那两人该如何处置?” “有此一战,这四人一年半载无法复原,若是杀了,他们身后雇主仍要那两个孩子仍是后患无穷,与不杀并无太大差别。” 曾韶娣眼眉一耸:“你乃是天罡出来的,可谓杀人如麻,堪比大魔头,自你口中说出不杀之语简直可笑!” 天九微微一笑:“杀人与弑杀自然是有些差别,我是大魔头不假,却也不是以杀人为乐。这二人你们若是想杀便杀就是了,不必问我。”说罢缓缓走出林子。 曾氏姊妹对望一眼,走到那两人近前,见他们双目紧闭、气若游丝,知晓的确重伤不轻,即便是不杀放在此处也是凶多吉少。 曾昭然叹口气道:“我看这两人伤势不轻,莫说一年半载,便是三五年也难以复原。” 曾韶娣点点头:“那厮讲得不错,杀与不杀的确并无差别!” 第137章 众女要人 东南面传来马嘶之声,曾昭然略一思量;“师父教诲咱们,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两人也只是奉命行事,不如将他们放到马背,令它们自行回去便是。” 曾韶娣白了那两人一眼才道:“也便是永邦和永宁安然无事,若不然杀了他们也不解恨!我去将马儿牵过来,让他们自生自灭去吧!” 姐妹合力将那两人推上马去,各自轻轻拍了拍马臀那处,两匹黄马缓缓走出林子。 此时天已蒙蒙亮,天九转到将军府正门那处,只见门前四五个女子正与门前护卫纠缠。 一女子道:“放咱们进去,我家大爷在府中待了一整夜,为何现今还不出来?可是将他害了?” 天九听出讲话的乃是潘银巧,今日她一身薄衣轻纱,露出胸前那两片雪白,脸上擦着胭脂水粉。 乍见如此大好春光,那四个年纪尚轻的护卫又如何招架?只得唯唯诺诺,胡乱应着:“你们几个在此稍等,不刻或可出来!” 天九赤着上身血迹仍残留斑斑点点,只好那件破衣翻面披在身上,将到近前轻咳一声,那几个女子转过身来喜出望外。慕君还啊呀一声跑上前来:“你一夜未归,咱们昨夜便来此寻你,不过被护卫挡住……” 天九见她双眼红肿,应是哭了一夜,笑道:“你也知晓我的本事,区区将军府又能对我如何?” 慕君还面上一红:“你本事大得很,只不过好酒贪杯,这将军府里好酒应有尽有,我是怕你被人灌醉任人宰割。” 天九听了心中咯噔一下,慕君还言之有理,昨夜也确实大醉,如何到了床上都一无所知。即便是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不过青麻尚未寻得,身世也是一团迷雾,糊里糊涂死了又岂能瞑目。 想到处幡然醒悟,口中却还是淡然口吻:“小妹料事如神,白日里与将军畅饮美酒,虽是先将他喝醉,不过后来一人将酒底喝了,而后酩酊大醉,醒来之时已然在床上。” 潘银巧面上一变,上前问道:“在谁的床上?” 慕君还听了眼珠转动,双手不住颤动,潘银巧瞥见一把握住她的小手低声道:“小妹莫急,我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应是客房,若不是小丫还替我洗脚,也不至于半夜醒来。” 潘银巧心中有数,又道:“多大的丫环?” 天九知晓潘银巧疑心他昨夜与旁的女子厮混,这才彻夜未归,幽幽的说道:“十四五岁的娃娃,我又能如何?” 慕君还稍稍宽心,问道:“一大早的,你……”见他身上身下隐约带着血迹,失声道:“你昨夜又和旁人交手了?怎的一身的血腥之气?” “昨夜将军府中来了四个中原武林高手,要掳走两个孩子,我喝了将军的酒自然不能任其妄为,与带头之人交手之时不慎伤了皮肉,不打紧。” “我瞧瞧……”慕君还待要伸手撩开衣衫,又觉极为不妥,脸红道:“当真不碍事?” 却听有人嗤了一声,道:“竟有女子和这种人勾扯,当真可笑!” 潘银巧听了极为不悦,哟了一声道:“也不知哪里来的憨女,吃不到葡萄反倒讲葡萄酸!” 曾韶娣听了脸色涨红,急道:“我看你们才呆憨,此人乃是视人命如草芥的魔头!你等跟着他,当心天打雷劈之时闪避不及!” 潘银巧哼了一声:“胡说八道,我们几十个女子俱是这位大爷所救,即便是他要杀人,所杀之人也是该杀!” 曾韶娣更是气恼,提剑喝道:“贱人,你再讲一句试试!” 潘银巧皱了皱鼻子:“呦呵!讲不过人家便要用强?你这唬人的本事还是省省,老娘可不怕你!” “小妹,何必与她们斗嘴?”转口又道:“昨夜之事还需谢你仗义出手,不过咱们之间仍是尚未清算……” “我不是为你二人,而是看着大将军的面子上才略微出手。你们若是认定是在下杀了曾卫,随刻寻我报仇便是,我随时奉陪。什么时候我觉得厌烦了,再将你二人杀了!”天九说罢眼中突然冒出摄人心魄的杀气,直将曾氏姊妹看得往后退了两步。 曾韶娣不甘示弱,颤声道:“早晚要将你这双眼剜了出来!” 慕君还蹙眉道:“两位小姐,你二人若是有十足把握杀了他,便不会在此处逞口舌之利!依我看,你们还乖乖离开,省得再受羞辱的好。” 曾韶娣还要反驳,曾昭然抢先道:“你们好自为之!” 说罢向将军府走去,萧肃展正率兵迎面赶来,见二人安然回归,连忙问道:“昨夜到底是谁人生事?竟一连伤了六个小兵!” 曾昭然将昨夜之事如实讲了,萧肃展大致明了,道:“中原来的武林高手?能将马兄伤了的人定然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了。” 曾氏姊妹与萧肃展告了别进了将军府,萧肃展快步走上前来道:“马兄伤势如何?” “不妨事,只是皮外伤罢了。” 萧肃展笑了笑,贴耳问道:“昨夜那丫头如何?比起你们中原女子又如何?” 天九故作神秘:“多谢将军美意,若不是昨夜来了刺客,定然要鏖战到天亮了,可惜!” 萧肃展撇嘴一笑:“无妨,你若是喜欢,待我禀告大将军,将她赐给你便是。” 天九连忙摆手:“你怕是未曾见到我这些个小妾的本事,若是再要领一个回去,那还得了?” 萧肃展不住点头,笑道:“马兄当真是艳福不浅!小弟当真羡慕。”语锋一转又道:“昨夜你将我家大将军喝得酩酊大醉,这可是从未有过之事,你可知大将军不仅战力在西洲国屈指可数,便是那酒力也是无人能及。你竟令他人事不知……”咂咂嘴又道:“他起来之后连连懊恼,说是酒败中原,今日非要与你再战!” 天九一笑,道:“我昨夜也是如此,我两人顶多算打个平手,今日不可再饮了!” 萧肃展摇摇头:“昨夜乃是饮的中原之酒,而今日则要饮我们西洲佳酿,如此才算得公平!” 第138章 炼体之法 天九待要回话,慕君还一旁牵了牵他的衣角;“莫要再喝了,疗伤要紧。” 萧肃展嗨了一声:“将军府中良医众多,可让马兄先行进去疗伤。” 天九心知与金昭不可不辞而别,只好道:“你等先行回去,我去疗伤之后再与大将军道个别。” “只怕你进去之后又要饮酒!”慕君还神色幽怨,潘银巧看了笑道:“大爷自有分寸,他只要是平安无事,咱们也莫要在此耽搁正事,回吧。” 慕君还也不愿太过纠缠,恐惹恼了他,又叮嘱道:“便是饮酒,也要量力而行。”说罢与潘银巧等人乘车离去。 天九则随着萧肃展又返回将军府中。方转过墨玉石雕的千里江山图屏风,一身形高大,脸上却颇为稚嫩的男子瓮声瓮气的说道:“你便是昨夜救下我与妹妹的大侠,我爹讲过,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请受我张永邦一拜!”说罢跪倒便拜。 天九催动神灯照经内力,在其落地之前将他托起。张永邦只觉双腿犹如一股温和气浪拂过,身子不知怎么的便又站立起来,脸上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喃喃道:“神……神仙!” 天九一笑:“我不是神仙,倒更像是鬼怪。昨夜之事也莫要谢我,要谢便去谢过大将军。他若不收留你们兄妹,恐怕早便被那些人掳走了。” 张永邦一脸仰慕之色,痴痴地道:“大侠,你武功出神入化,可否收我为徒?” 天九一怔,道:“你学这些本事要作何用?” “文不治国!唯有武力可安命保国!我要多学些武功,他日再返中原,杀尽贪官弄臣,还我中原之朗朗乾坤!” 天九见年纪虽小,却独具鸿鹄志向,不愿他再回中原自寻死路,故作深沉道:“根基腐朽,即便是你杀千万人也是毫无用处。再过几年,贪官弄臣又如雨后毒蘑一般喷薄而出,你再要去杀?你又能杀到几时?况且那些人又岂是坐以待毙之辈?你武功再高,又岂能天下无敌?又岂能一人对万?” 张永邦心中不忿;“难道,似我爹爹这般好官便无一丝活路了?” “好官?忠臣?再过数年又有谁还能记得?不过史书之上记得明明白白,张庭芳通敌卖国,判满门抄斩之罪,谁敢为他鸣冤?”天九这一番说辞有些违心之嫌,为的是让他认清朝堂之险恶,人性之叵测。 张永邦听了目中流泪,喝道:“你胡说八道,爹爹是好官!是忠臣!” 萧肃展叹了口气:“张庭芳虽是中原朝中的好官忠臣,沦落到如此境地,大将军也颇为同情。收留你们兄妹也是冒着极大的风险。马大侠所讲虽是逆耳之言,却也是千真万确。实则也是劝你莫要铤而走险,倒不如在西洲先行安顿下来再做打算。” 张永邦抽泣数声,抬头道:“此事我绝难想通,爹爹的仇也自然要报。” 天九见他决绝神色,不禁心下一动,肃然道:“张永邦,你去取来纸笔。” 张永邦一脸茫然,还是转身取来纸笔,极快的研好了墨。 天九走到假山之下的一块青石之上铺开黄纸,龙飞凤舞的写了二三百个瘦金小字,待字迹干了之后交到张永邦手里。 “这是我自小的炼体之术,你若有胆、有心,便对照每日练习,五年之后自然有所小成,到那时再配上峨眉心法武功,行走江湖不是难事。” 萧肃展见他字迹雄浑有力、笔走银蛇,挠挠头道:“想不到马兄武功卓绝,这一手字写的也是高妙!佩服!” 张永邦一脸喜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多谢师父成全!” 天九摆摆手:“成与不成全在于你,我可不曾教你!”说罢与萧肃展快步离去。 曾昭然看在眼中,上前道:“永邦,你为何要拜他为师?你可知他曾是天罡的人。” 张永邦小心翼翼握着纸张,正色道:“我也曾听姐姐讲过天罡,那里面的人虽是个个杀人,却还是被人所控,应该都是身不由己的苦命人。那人此时光明正大四处游历,便是说他已不是天罡中人,他本领高强,昨夜又肯出手相救,我以为……他本性不坏。” 曾韶娣一旁嗔道:“小孩家家懂些什么?这种人喜怒无常呢,不可以常人待之。姐姐知晓你救父心切,不过一旦入了邪魔歪道,那便是一辈子的事了,以后可不能如此莽撞了。那人写的东西也学不得,不如一把火烧了!” 张永邦脸露狐疑之色,将纸张护住道:“万万不可!凡事只能试了才知好坏,我先练上些日子!” 曾韶娣面色一僵:“拿来我看,若是胡言乱语定然不能留着!” 张永邦表面色涨红,眼前两姐妹自己的大恩人,当真是左右为难,脑际立时渗出豆大的汗滴。 曾昭然一见之下软声道:“永邦,你拿来我看,姐姐断然不会轻易烧了。” “当真?”张永邦擦去汗珠,又看一眼曾韶娣,“二姐姐你怎么说?” 曾韶娣低声道:“你如此惯着他,早晚惯出个好歹来!”转口却和颜悦色的道:“我听大姐的。” 张永邦这才下定决心,将纸张捧到曾昭然手中。 曾昭然缓缓展开,曾韶娣凑过头来,只见字迹虽小却苍劲有力,嘀咕道:“想不到这厮手底之下有些真章!”而后两人静静将炼体之法读完。 张永邦站在一旁焦急等候,见她二人读完之后面面相觑,忍不住问道:“如何?能不能习练?” 曾昭然缓过神来长出一口气道:“这习练之法,当真……当真可怖,也怪不得他身手远超常人,我家师父还将神灯照经传授给他。” 曾韶娣哼了一声:“我才不信他乃是依照此法习练!单是这初步之法:腿扎马步,手中持方砖举臂三个时辰,便是现今咱们两人也非易事!” 曾昭然指着一行小字道:“你往下看……不能成者,可一炷香间歇片刻,直至成行。此法不成者不得往下修习。” 第139章 顺天帮 “他可行,我为何不成?此法若不是邪魔歪道,我张永邦便习定了!” 曾昭然见他露出坚毅之色,手中习练的法子除极尽艰苛之外并无不妥,也不好再行阻拦,将纸张交还于他后道:“永邦,习武之途不似习文那般安适,这纸上的法子极为艰难,但凡习练七成便可在江湖之中任意行走,今后莫要太过逼迫自己才好。” 张永邦面有喜色,喃喃道:“日后永邦自当听二位姐姐教诲,除炼体之法,峨眉武功更要勤加修习!” 日上三竿之时,府上军医为天九伤口涂好药膏,且仔细缠好白纱才敢问道:“老朽从医多年,为不少猛将老兵救治……公子身上伤痕之多,且多是致命之处的乃是平生仅见,敢问公子可是连年征战,且是中原来的将军?” 天九穿好衣衫,笑了笑道:“并不是,只不过少时顽皮,时常与上百人争斗,这才弄得一身伤痕。” 老军医一脸狐疑,良久才道:“我曾听旁人讲过,中原暗藏一魔教唤作天罡,为求得至高无上的杀人之魔,自小时便令他们乱斗杀戮,直到成手。我看公子体魄与皮骨绝非常人所及,定是受了千万种折磨才到今日境界。” “老丈当真神机妙算,我的确曾是天罡中人,不过现已不再为其效命。” 老军医脸露惊异之色,道:“那天罡又岂能善罢甘休?” 天九笑了笑:“定然不能,天罡耳目遍布天下,便是你们西洲国内亦有分舵,如今算来也该是向我出手之时了。” 老军医双手抖动,边收拾药箱边道:“你投奔大将军乃是明智之举,有他护你,我谅他们不敢轻易胡来。” “那便托老丈吉言,再容我多活上几日。”说罢拱手离了药房。 萧肃展将天九引到大堂,昨夜的丫环已沏好茶水,又端上四盘点心、四盘果干。两人对坐两边一来二去畅聊起来,不知觉间聊了许久,谈到金昭今后前程吉凶未卜,萧肃展也如金昭自己所言一般一筹莫展。 “余尔哈不出三日便可抵达大凉城,他此次回朝主要是禀告圣上大宛城如今情势,外藩流寇已然不成气候,余尔哈羽翼已丰,那大将军在此定然也待不长了。”萧肃展啜了口茶,神情萎靡不振。 “你家皇帝生性多疑,却也是为自保。大将军虽是为他背上不忠不义的骂名,但如今与中原并无国之战事,要他握兵便好似芒刺在背。” 萧肃展神色惊慌,低声道:“这乃是大将军的禁忌,切莫在他面前提起。你可知他当初出兵进宫乃是为了安远公主,可谓冲冠一怒为红颜。 只可惜安远公主到了中原之后杳无音信,且并未嫁到皇室之中,因此大将军极为懊恼,每年都要差人前去打探,至今也未有结果。” 天九又想起青麻与公主在戏院偶遇的往事,心中隐隐作痛,捻了一颗葡萄干送到一半又缓缓放下:“大将军如此痴情,那安远公主若是知晓,便是死也瞑目了。” 萧肃展环顾左右低声道:“若是死了倒还好些,如今西洲因年年向中原纳贡日益剧增,赋税漫天,无论是达官贵人或是平头百姓早已心生不满,渐渐起了反皇之势,可说是危机四伏。只怕她被旁人幽禁在某处,再被西洲有心之人寻得,借她上朝皇族公主的名分,一榜檄文下来,讲当今圣上当年篡位夺权而起兵造反!到那时,大将军才是大大的为难!” 堂外传来脚步之声,只见金昭大踏步走来,指着天九笑道:“本帅饮酒从无敌手,想不到昨夜竟栽到你的手中!你且讲来,昨夜我胡言乱语讲了些什么?” 天九起身一笑,道:“倒也没什么,大将军只是为了一个女子痛哭流涕,小的问了半天也问不出你口中万中无一的女子是何许人也。” 金昭用力敲了敲脑袋,自嘲道:“实不相瞒,那女子便是前朝皇帝的三女安远公主,这女人之前与我私定终身,而后又不辞而别,非要去中原当什么世子的妃子,害得我至今还未婚配,你来讲讲,她是不是红颜祸水!” 天九见他口气极为戏谑,好似已不将此事看重一般,实则是借题发挥不吐不快而已,暗道此时万不能失言,正色道:“安远公主乃是奉了皇命前去和亲,在我看来倒也算不得背信弃义。” 金昭脸上一僵,而后摆摆手道:“总之……本帅再也容她不得!” 萧肃展见金昭并未动怒,紧绷的面庞这才松缓下来,道:“大将军,我已命人备好了酒菜,不如再与马兄斗上一斗,如何?” 金昭仰头大笑:“本帅正有此意,上酒!” “不知大爷要喝些什么酒?” 厉斩荒看一眼正襟危坐的百奇老祖,朗声道:“自然是大宛城中最好的酒!” 那小二摸摸头,讪然道:“这位公子,这大宛城最好的酒都在大将军府中,我等百姓也只能是去城中圣水酒坊打些大凉城来的雪露,不知可合各位大爷口味?” 百奇老祖眯眼道:“在西洲国近二十年,老夫早习惯了!尽管打来。” 厉斩荒见百奇老祖发话,赶忙吩咐小二下去张罗。 “厉师侄,若不是若恬被歹人算计,你又如何能到西洲国,与老夫见上一面?讲起来,我与你师父已然十九年未曾相见了,临别之时你尚未出生,你家老子也才是初出茅庐。”叹了口气又道:“沧海一粟啊!想当年我五人叱咤江湖,若不是有人从中离间,绝不会落得个个隐居世外的下场。” 厉斩荒早便自厉野芒口中听过世外五老的往事,他们五人几乎同时崛起,各在东南西北中雄霸一方。+ 某日,当时江湖第一大帮顺天派帮主齐天鹏临时起意,将这五人共邀而来,美其名曰江湖会盟,实则为划分势力。 殊不知却为顺天派招来大祸,会盟仅仅三日,帮主齐天鹏莫名身亡,顺天派分崩离析。厉野芒那时并未成名,也只是道听途说,说是齐天鹏有意拉拢仙途一剑及鸿蒙霸刀,从而得罪其余三老,以致被灭了满门! 第140章 夜行衣 顺天帮的势力顺理成章被五老瓜分,却为五老之后交恶埋下伏笔,时时因地界起纷争。因此五人定下每隔三年便要重新划分势力而聚,地点便定在远离中原江湖的昆仑山。 十年后,五人在江湖之中势力愈来愈大,以致其余各大门派心生怨恨,联名上书朝廷。不过此事虽是闹得沸沸扬扬,却也只得了个由大内侍卫总管出面逐一教化而收场。 此后五老渐渐退出江湖,看似已将各自势力缓缓交出,实则五老座下弟子众多,依旧为五老暗自经营,不过其中隐秘也唯有江湖最上层之人才略知一二罢了。 想到此处厉斩荒对百奇老祖方才感叹心生不屑之意,暗道你已然垂垂老矣,为何还要对那些个往事耿耿于怀?定是贪心不足。 原本昆仑会盟之事明明已然不再提起,也不知谁人在其中斡旋,竟又于明年初春之时重启,到那时师父与其余五老相见之时,焉能平静如水? “师父他老人家旅居海外,我也五六年未曾见面了,其中联系也只是书信往来。在信中言及前辈极为挂念,要我这不肖徒儿若是有幸遇到,一定好生请教。只是此次西洲国之行甚是仓促,未来得及备些厚礼,唯有设宴款待聊表心意。”厉斩荒躬身言毕,迟迟也未坐下。 百奇老祖长眉一舒,示意厉斩荒坐下才道:“贤侄有心了,我们五老之中,老夫一直推仙途一剑白行歌为五老之首!因此我二人可谓莫逆之交。如今见他的徒儿风流倜傥,已是江湖成名的剑客,自是替他高兴!今日便是无酒又如何?” 厉斩荒暗道,师父曾讲百奇老祖心思缜密,又口腹蜜剑,口上称师父为江湖第一的剑客,此举看似恭维,却令其余五老心生不忿,渐渐将师父与其余五老孤立开来。 因此他是最先离开中原江湖的五老之一,厉斩荒学艺之时也是随着他在海外漂泊。 如今百奇老祖提及此事,厉斩荒自是心中暗骂,口中却道:“幸好明年初春二月二,世外五老又在昆仑重聚,到那时定能令江湖重现往日荣光。” 百奇老祖面上闪过一丝狠意,随后一扫天病公子及韩韩闻广笑道:“正是如此,到那时众弟子登台献艺,还望贤侄脱颖而出!” 韩闻广一旁鼓噪:“表弟师出名门,且是御剑山庄少主,定然能一鹤冲天,令江湖中刮目相看!” 厉斩荒笑了笑,吩咐小二取酒上菜,暗道到那时擂台之上无亲情,何况咱们这个表字中间还隔着几重! 不一刻酒菜上桌,百奇老祖用起大碗饮酒,一炷香的工夫一人竟饮了五斤雪露酒。 几人正在交谈之间,忽听客栈之外一声惊叫:“来人!来人!有人见红了!见红了!” 单赤心推窗喝道:“为何喧哗!” 只见两匹高头阔马各自驮着一人到客栈门前停住。那两人一动不动,口中淋淋漓漓俱是鲜血,小二站在一旁不敢上前。 单赤心见那两人穿着夜行衣,乃是中原人的打扮,与百奇老祖请示道:“老祖,我看那两人是中原人士,且伤的不轻,不如由我过去瞧瞧。” 百奇老祖斜眼看了看那两人:“你且去吧,同是中原之人能帮则帮。” 单赤心急忙跳窗而出,上前将一人面庞掀起来,这一掀不打紧,见了那人脸面之后一声惊呼:“龙湖双剑!” 厉斩荒听了站起身子:“谁?龙虎双剑?那岂不是和武庄的人?” 单赤心自然认得龙虎双剑,御剑山庄与和武庄同为江北四大山庄,数年当中有过数次交集,他与龙湖双剑在庄内地位身份雷同,在同桌上饮酒也有数次了。 “正是!”单赤心又将另一人翻过身来,又道:“这是弟弟虎剑,方才那个乃是哥哥龙剑,我看这两人受了极重的内伤,这可如何是好?” 却听一人嘶声道:“单大侠救命!单大侠救命!” 单赤心回头一瞧,只见一人浑身是血自马上滚落在地。身上穿得竟也是夜行衣,不由纳罕:这三人俱是夜行衣,莫不是夜里去干了见不得人勾当?转念一想又绝无可能,和武庄一向以狭义道自居,怎会做出此事? 想罢紧跑了几步上前将那人抱起,只见那人面如金纸、气喘如牛,不由惊道:“文仲林?” “我家……我家少主受了重伤,还望单大侠搭救!” “薛真铁?” “正是……” “在何处?” “此处南去……南去五里,我将他藏在一处葡萄园中……” 此时众人已然全数出来,小二颤声道:“我这便去报官!” 厉斩荒塞了一锭银子在他怀中:“这些人都是在下好友,你只需告知何处有良医便可,定不会累及你等。” 小二低头看看银子,委实不敢收下,但见百奇老祖一双棕黄色的眼眸便如鹰隼一般盯着自己,无来由生出惧意,只好咽口唾沫道:“此去东南有个洛沟村,村里便有个费神医,你们可去那处救治。” 众人听了随即牵来马匹,带着这几人向南去寻薛真铁。 一路之上厉若恬忍不住问道:“和武庄为何要到西洲国,且定是遇到了绝顶高手,我看薛真铁凶多吉少了!” 厉斩荒蹙眉道:“咱们来西洲国乃是突出变故,不过薛大哥来此定然事出有因。”低声又道:“你看他们打扮,应是夜里偷偷潜入某处,却中了埋伏,其中缘由定然事关重大!” 单赤心忧心道:“和武庄和咱们一向交好,若不是小姐不待见薛真铁,说不得早便成了姻亲,如今个个身受重伤,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那和武庄便后继无人了!” 厉若恬撇撇嘴:“那凌波仙子不是薛家后人?” 厉斩荒叹了口气道:“真儿不日便要嫁到无锋庄,便是岳家的人,又怎能再回和武庄?” 厉若恬哼了一声:“真儿?你和二哥便因为这个真儿还险些动起手来,还要叫得如此情真意切?当心我回去之后禀报爹爹,告你一个死性不改!” 厉斩荒脸色涨红,轻叱道:“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当心我回去也告你一状,倾心一个江湖浪子,背着我和单大伯去寻他,好不知羞!” 第141章 费神医 厉若恬粉拳如雨,纷纷落在厉斩荒背上:“你枉为哥哥,居然糟践起小妹!我去寻那姓马的也是为了爹爹招揽人才,哪里像你,贪图薛真儿的美色……” 单赤心连忙纵马拦住中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都有情可原……” 厉若恬努努嘴:“单大伯,你这是什么话?我才多大的年岁?” “那姓马的再怎么厉害,却也被我师兄一顿教训,两位少主又何必因他不快?”天病公子一副懒洋洋的模样,满脸俱是戏谑之意。 韩闻广这几日来一直回想那夜之战,思来想去虽是看不出破绽,但自己胜得委实有些突兀,不由脱口道:“师弟,那夜我也是侥幸胜他,试想他孤身一人,咱们却有师父压阵,此种情势尚能临危不乱、谈吐如常,仅凭这点便已胜过诸多所谓高手。” 天病公子一收笑意,冷冷道:“师兄,我知你一向内敛,处处显得谦卑,不过论武之事,师父一再教导咱们不可轻敌,亦不可太过示弱,否则旁人当真以为百奇老祖的弟子胆小怕事!” 韩闻广听他所言不善,只是在旁人面前不便动怒,应道:“师弟所言极是,我的意思是莫要小瞧了旁人。”转头对厉斩荒道:“再过数月便是昆仑会盟的大日子,便如我家师父所讲,届时便是你大展身手的好时机。” 厉斩荒有些不解,问道:“昆仑会盟,不应是五老对坐商议,咱们弟子比来比去有何意思?” 天病公子嘿嘿一笑:“三公子你有所不知,五老聚首自是不便出手,便交由弟子们以武会友,谁家弟子胜得最多,那今后在江湖之中便……”韩闻广冷眼看他,示意他莫要多嘴,天病公子微微白了一眼不再言语。 厉斩荒听出端倪,恍然道:“原来如此……” 单赤心暗道世人俱以为世外五老不问世事,实则五人枝蔓一刻也未曾离开江湖,昆仑会盟之事关乎江湖今后情势,绝非以武会友如此简单。 不远处偌大的葡萄园映入眼帘,单赤心跳下马来,据文仲林所讲,在最里侧一处枯叶之中将薛真铁扒出。 只见他双目紧闭,嘴角血迹未干,手中紧紧握着一柄雪花镔铁长刀。 厉斩荒在后奇怪道:“怪了,薛大哥平日里乃是使剑的,那柄月华剑还是爹爹赠的,怎么无缘无故拿起刀来?” 单赤心摸摸其心脉,道:“你看他们夜行衣的打扮,自然是掩盖身份,我看他用刀也是唯恐泄露了身份。不过强如和武庄的少当家的都败下阵来,恐他自己也始料未及吧。” 厉斩荒更是奇怪,道:“这西洲国除了百奇老祖,竟还有如此高人,当真奇怪。” 单赤心将薛真铁扛在肩上,出了葡萄园将和武庄四人送往洛沟费神医处。 费神医的宅子傍溪而建,围墙只是随便用手指粗细的枯木围了一遭,一下见众人将四个将死之人抬到院中倒也未显得慌张,捋着稀疏灰白的山羊胡道:“这……可是一桩大买卖。” 单赤心急道:“费神医,这几人受了重伤,还请出手相救!” 费神医五六十岁的年纪,发髻之上头巾已然泛白,端详了四人之后指着文仲林道:“四人当中此人伤势最轻,止血便可保命。”转头喊道:“西水!西水!你将药箱取来为他止血。” 一瘦小的孩童应了一声,背着粗大的药箱好似比他还长,背在身上好似一只黑狼趴在他身上一般。 “这两人伤势虽重,一时半会也死不了。只是这一位……”费神医摸着薛真铁心脉摇摇头道:“饶是他有些功力,也险些被击破了丹田……” 厉斩荒暗道此人不简单,一个乡村野医怎会知道丹田内力之事?不由问道:“费神医,此人乃是在下至交好友,还望尽力救他,无论死活定不会亏待。” 费神医微微一笑,自怀中取出黑瓷瓶,拔开瓶塞之后异香满园,众人闻了脑目清灵,便好似远处百草荒芜之境看得更真切一般。 费神医颇为得意,将一颗粉嫩的药丸到了两颗在手心,放到厉斩荒面前道:“此药乃是老夫炼制五年所得,唤作济世还阳丹,我看这位公子内伤极重,若无我这济世还阳丹,恐怕撑不过今晚。” 厉斩荒心知他是要漫天要价,问道:“神医尽管喂他服了,药钱有我代拿。” “莫慌!莫慌!你还未问我药丸价值几何?”费神医脸色肃然,好似手中捧着的乃是天地至宝。 “敢问神医,两颗丹丸要多少银两?”厉斩荒自怀中掏出沉甸甸的锦囊。 费神医面露喜色:“一颗二百两,两颗算你便宜些,三百八十两。” 厉斩荒掏出一锭金子道:“不知神医收不收金子?” 费神医喜上眉梢,二话不说将两颗丹丸送到薛真铁嘴边,一捏一送,便将丹丸喂下。 起身之后并不急着去拿金子,又在薛真铁身上胡乱拍打起来。 片刻过后,薛真铁发出哼唧之声,费神医赶忙将其扶起,在他背上用力一拍。众人只见薛真铁脸色忽地由白变黄,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黑血。 费神医又在其小腹那处揉捏片刻,薛真铁露出极为难为神色,闭眼道:“痛死我了!痛死我了!”而后又是一口黑血喷出。 又过片刻,薛真铁面色由黄变白,又由白渐渐变为红色,双眼也缓缓睁开,茫然的看着众人,许久才低声道:“我在何处?” 厉斩荒上前道:“薛大哥,可还认得我?” 薛真铁皱眉看了看,顿了顿才道:“厉……斩荒?” 厉斩荒点点头:“看来大哥并无大碍,当真是吉人自有天相!” 费神医如释重负,这才朗声道:“如此一来他也死不了了!我的济世还阳丹如何?” 厉斩荒将金子递到他手中:“费神医的确是妙手回春,咱们还有另两位朋友还未醒来,有劳了!” “惭愧,我这身装扮估计你也猜得出,昨夜我与人交战,且大败而归,再无颜面回和武庄了。” 厉斩荒宽慰道:“大哥言重了,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况且那人能一举伤了你们四人,其武功超绝,换成谁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第142章 无事牌 薛真铁脸色惨白,许久才喏喏道:“我那三位哥哥如何了?” 费神医正俯身为龙虎双剑喂药,抬眉道:“我看对各位出手之人已然手下容情了,你看这二位乃是太阳穴之上受了重击,但凡下手重些,两人的脑袋里便成了浆糊,焉能撑到此时?”说罢又在两人胸前推拿一番,眼见两人气息渐渐平复如常,胸腹起伏变强,只是双眼紧闭仍未醒来。 文仲林前后两个血窟窿甚是骇人,不过经人涂药缝合,血流渐渐止住。 费神医上前把了把脉,颔首道:“西水,今日你这治伤的手法也算是纯熟,不错!再按照我生血的方子再包十副药来。” 薛真铁见三人并无性命之忧,稍稍放下心来,待要向厉斩荒等人道谢,却觉丹田那处传来剧痛,便好似小腹那处随刻爆裂开来,眨眼间冷汗湿透衣衫,面庞忽地变为焦黄之色,已然无法开口,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费神医随手取出一尺长银针,随即插进薛真铁气海穴后道:“果然不出所料!我的济世还阳丹也只能保他不死,至于他丹田内功却也无能为力了!” “你这是何意?”厉斩荒白了一眼费神医,而后俯身问道:“薛大哥,你如何了?” 费神医哼了一声:“我只是个乡村野医,现今已将这四个将死之人小命保住,还要如何?这位公子体伤已消,只是内伤未愈,又岂能是我这郎中可左右的?” 单赤心上前一拍费神医瘦肩:“费神医,我等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薛公子乃是习武之人,若是武功修为废了,岂不是生不如死,还望您指条明路。” 费神医斜眼看了看单赤心:“你还算是通些人情,这位公子的内伤也不是不能治,不过需内功远超他的人为其灌注内力,守护丹田三十六个时辰。当然,时候越长,伤势便好得更快些,也唯有如此,才能保住他的修为。” 厉斩荒看了韩闻广一眼道:“我等武功修为俱不敢妄言超过薛大哥,这可如何是好?” 韩闻广旋即明了厉斩荒的用意,这几人均不能救,也唯有师父百奇老祖。只不过师父的脾性他极为清楚,无缘无故定然不会出手,况且为人修复丹田内力耗费甚巨,且有减寿之险,身为徒弟又如何开得了口?想罢之后并不搭茬。 厉斩荒看出韩闻广神情变化,兀自道:“若是有高人可救,我御剑山庄和和武庄又岂能亏待他?” 天病公子听了冷冷道:“有些事又岂能是钱财所能左右的?便好比人在荒漠之中,即便是你万两黄金,又如何在那处买来清水救命?” 厉若恬见他讥讽三哥,不由道:“病哥哥讲的对极了,我也听旁人讲哥哥家中富可敌国,什么东西买不到手中?只可惜一身天病难医,也怪不得有此感慨。” 天病公子听了脸色涨红,却也难以反驳,便如射了个回头箭正中自己眉心一般,扭过头去默不作声。 韩闻广轻咳一声,道:“若是师父身体康健倒可试上一试,只可惜他老人家练功之时受了些内伤,到今也未复原,唉……”转口又道:“不如我斗胆试上一试!” 费神医眼珠一转,道:“我看这位公子年纪不大,只怕内力耗尽也无济于事,还望三思。” 韩闻广叹了口气,忽地想起一人,忙道:“我想起一人。” 厉斩荒双眼一睁:“谁?” 韩闻广露出意味深长的神情:“便是与我交手的马公子。” 厉斩荒心下一动,道:“表哥为何以为他内力远超薛大哥?” 韩闻广一直对他有所怀疑,且他已知晓那夜之后天九并无大碍,若不是内力浑厚,且那时交战有所隐瞒,定然不会如此从容,这才心生一计,要以此试探。 “依我看马兄武功卓绝,内力远在我之上。如今咱们束手无策,倒不如前去寻他。” 厉若恬心道,你不敢出手相救,倒叫旁人代为出手,你怕死,旁人便不怕死么?想罢脱口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咱们年纪也差不了多少,你救不了,他便能救?况且此举风险巨大,人家不愿相救也是枉然。” 韩闻广面上一红,却听厉斩荒道:“如今的确毫无办法,也只好寻他试上一试,若是救成了,薛庄主又岂能亏待他?保他后半生荣华富贵,这不好么?” 单赤心点头称是:“事不宜迟,咱们这便去书庭别院寻他,他若不救,咱们再去求百奇老祖不迟。” 费神医道:“三日,三日过后再无人出手,薛公子的内力修为便烟消云散了,诸位还是莫要耽搁。这十副生血之药若是各位不愿费力熬制,不如赏这徒儿几两碎银跑跑腿,熬好之后送到贵处,可好?” 厉斩荒又掏出十两银子道:“永福客栈,有劳了!” 天九出将军府之时日已偏西,这场大酒金昭与萧肃展已然人事不省。今日之后更为浓烈,昨日金昭尚能哭诉,今日却忽地扑在桌上呼呼大睡。萧肃展饮到一半之时便已成了一滩烂泥,早早地被抬了下去。 天九虽是醉意十足,脑中却极为清醒,只因昨夜对敌之人似是在何处见过,回书庭别院之时冥思苦想了一路,却还是毫无头绪。 眼见到了门前,却见那处围了一群人马,正站在门前敲门,只是门内有人应答,见来人众多却也不敢擅自开门。 天九定睛一瞧,来人大多都认得,厉斩荒站在门前,尚有韩闻广、天病公子等人。 厉若恬百无聊赖,随手捡了一颗白果待要回身将一旁聒噪的暮鸦射下来,却见天九不紧不慢地骑马而来,脸上红晕三开,便好似见她羞臊了一般,不由心下一喜,露出如贝的白牙:“他来了!” 天九听了懒懒道:“你等如此好心?闻听在下乔迁新居,这是要向在下道贺么?” 厉斩荒听了一时语塞,却听厉若恬上前一步到道:“这枚无事牌送你了!”说罢将无事牌抛了过去。 天九抬手接过,只觉无事牌上尚有一丝温热,且有淡雅之香,知道是她的贴身之物,随手又抛了回去。 第143章 云霄连天 厉若恬面上一僵:“你……狗咬吕洞宾不知好人心!” 厉斩荒见妹妹受了委屈,脱口道:“姓马的,那可是小妹的心爱之物!你当真不知……” 单赤心一旁轻扯衣衫,截口道:“我等冒然来访,有何不当之处还请少侠海涵!” 天九唯独对单赤心并无厌烦之意,笑了笑回道:“这个倒是不打紧,方才厉小姐赠礼太过贵重又岂能随意受了?这才好心归还,并无亵渎之意,还望小姐见谅。”厉若恬听了眼中泛出泪花,将无事牌我在手中不住摩挲。 天九又见马车之上一人拉开布帘,露出一张惨白面庞。忽地想起大半年之前,自己大醉之后无银子结账,被几个流街混混乱打,正是他出言相劝,且要替他结账,又想起昨夜与之对战之人谈吐举止,岂不也是此人?又见韩闻广与天病公子正冷眼旁观,心道这几人是要寻我报仇来的? “马兄,还恕斩荒冒昧。我等今日寻到书庭别院乃是要事相求,不知当讲不当讲?”厉斩荒也恐是惹恼了他,下马恭恭敬敬站在那处。 天九想不出为何寻他,索性道:“所为何事,但讲无妨。” 厉斩荒一脸窘迫,顿了顿才道:“不知马兄可听过咱们中原的江北第二大庄,和武庄?” 天九看一眼车外方落下的蓝白花布帘恍然大悟,道:“和武庄在江湖之中地位甚高,薛庄主的紫电神剑独霸武林,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此时大门豁然打开,慕君还见天九已到了门前,脱口道:“你还记得回来?” 厉若恬听了无来由生出一股子醋意,蹙眉盯着天九,见他面色如常,竟好似惯了一般,双眼瞪若铜铃,口中也不知说些什么,将无事牌又戴了回去。 天九双脚一点马镫,身子便如一片落叶一般轻飘飘落下:“你以为将军府里的酒那么容易喝的?若不是大将军和萧将军此刻不省人事我又岂能此时回来。”慕君还见旁人众多,也不便接话。 厉斩荒看到厉若恬愤愤之色又气又笑,暗道这姓马的也不知何种来头,简直害人不浅。 “薛庄主的大公子受了重伤,虽是保住了性命,但其丹田受损,若无高人为其守护,怕是废了一身的修为。我等内力平平,却知马兄内力浑厚无匹,这才斗胆前来求援。” 天九心道若不是那夜我隐约觉得在何处见过手下留情,这四人焉有命在?尤其是那薛家大少,但凡使出五成内力便将他腹内脏器击得粉碎,不由道:“原来如此,只不过我今日饮了一场大酒,手脚已然不听使唤,恐怕出了什么差池……” “无妨……”厉斩荒慌忙又道:“薛大哥伤势还可拖上半日,咱们等你酒醒之后再出手相救不迟!” 天九故意露出为难之色:“这……” “马兄!若是肯出手相救,无论成败,金银财宝自不必说,我御剑山庄你可来去自如,且可随意挑选宝剑!” 天九打个酒嗝,好似酒意当真上了头:“厉公子言重了,同是中原武林中人,我又何能见死不救?那便请各位略微等候,我睡上一觉便可。” 慕君还将厉斩荒等人领到院中会客堂中等候。书庭别院经这些女子连日来的收拾,加上原本便修缮的七七八八,现今看来已然颇具规格。 厉若恬待了一会已然按耐不住,出门将潘银巧寻来,要她领着在院中闲逛。 这几日庭院之内大大小小之事俱是她来操办,自然欣然陪同。原本落叶满地、荒草横生的碎石小路此时干爽无尘,缓缓走在其上观赏松柏之树极为惬意。 其中不乏些松鼠穿梭其中、倦鸟鸣叫树梢,方才还心中不快的厉若恬已然忘却烦恼,站在一亩方塘前望着一群戏水的灰褐野鸭出神。 “三哥,你看这处池子,岂不和庄里的半月静水相差无几?原本爹爹是要咱们寻断意剑,却未料想此刻却到了西洲国里,也不知回去之后如何和爹爹交代。” 厉斩荒俯身拾了一颗石子随手丢进池中,引起池内一阵涟漪,野鸭闻声也只是稍微振振双翅,嘎嘎叫了数声复又安心游水。 “爹爹要咱们出门寻断意剑,本意是要你我在江湖中多加历练,至于寻不寻的着倒在其次。再说,他若当真怪罪起来,也只是唯我是问,你莫要担忧,只当是出门游玩也就是了。” 厉若恬一张俏脸在西风中吹得微红,一笑之时如四月春风,直将潘银巧看得心生欢喜,脱口道:“小妹芳容无双,我是女子已然看得痴傻,更别提男子了。” 厉若恬莞尔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看来有人装瞎,又或是真瞎……” 潘银巧焉能不知小女子的心思,轻声道:“他可不是寻常男子,不能以常人度之。” “谁?”厉若恬面上一红,说罢向池中小亭走去。 那小亭顶有四角,贴满了翠绿色的琉璃瓦。此刻夕阳映照,绿瓦之上红光散漫,便好似这亭子幻出五彩光芒,在赤金色粼粼波纹之中熠熠生辉。 迎面而来的两根粗大红柱之上挂着两个木匾,上面雕着黄金大字:云锦落九霄,青萍浮一碧,上面一个匾额上写着云霄连天。 潘银巧虽是青楼女子,却略懂些风雅,轻轻念完之后道:“这宅子之前的主人命叫洛九霄,据传是中原来的状元。这小亭的题字为何不甚工整?当真奇怪。” 厉若恬默默念了数遍,低眉思了片刻道:“锦云和青萍俱不是长久之物,这其中恐怕有些见而不得之意。而其的上云霄连天四字,又像是寓意高远,无人可及……好似含着无尽幽怨与悲凉之感,又有一丝丝希冀。” 厉斩荒歪头看了半晌也未看出其中意味,笑道:“小妹果然是多愁善感,该不是被那马少侠伤了借题发挥!”说罢转头望向潘银巧。 厉斩荒与厉若恬本就是龙凤之胎,虽是男子样貌同样也是不可方物,饶是潘银巧之前日日混迹于男子之间,亦受不住厉斩荒这灼眼一望,双腿便好似打起颤来,一抹红晕霎时铺了个满面。 第144章 大鹅 厉若恬见潘银巧面上有异,心知她被哥哥一张绝美面皮勾的心中发慌,不过方才厉斩荒所言好似也有些道理,自是不愿承认,反口讥讽道:“你莫不是忘了一年前得知薛真儿与岳览晓定亲之时的狼狈模样?到我房中哭哭啼啼,便好似三岁的孩童一般。” 厉斩荒轻轻一笑,喟然道:“世间之美好莫过于心中有牵挂之人。真儿姑娘虽与我无缘,能替她难过我也甘愿。我可不似二哥那般,闻听她定亲之后随即寻到爹爹,赌气一般的要择人而娶。讲起来当真奇妙,二嫂虽是唐突间嫁到御剑山庄的,却与二哥天作地和,眼见侄儿便要降世,也总算圆满。” 厉若恬奇怪的看着他,许久才道:“你这傻子!薛真儿是要做了旁人的娘子,你还要高兴?” 厉斩荒不慌不忙道:“你有所不知,那岳览晓是何许人你不明白?此人诡计多端、行事狠辣,四大山庄公子之中他算是下下之人。况且岳藏锋已死,以和武庄声势为何还要将她送入火坑?” 厉若恬哼了一声:“薛老儿鬼迷心窍!与无锋庄联姻之后巩固势力,加上与朝中重臣来往密切,这是奔着第一大庄的名号去的!” “小妹讲得对极了!”厉斩荒拍拍手,“因此,岳览晓今后要在薛东来面前挺起腰板怕是极难,再过几年无锋庄便要被和武庄蚕食殆尽,到那时真儿还留着岳览晓过年么!” “你想作甚!”厉若恬指着厉斩荒的鼻子喝道:“你敢!我看你是要等着岳藏锋被薛东来踢出局之后,再去寻薛真儿,你若有此念,回去之后禀告爹爹打断你的腿!” 厉斩荒双眼望向远处,不以为意道:“若当真到了那时,和武庄远胜咱们,我还能攀上这座大山?爹爹定然是求之不得。” “哥哥!你当真糊涂!世间女子何止千万,比薛真儿强上百倍千倍的大有人在,你……” “妹妹莫急,我逗你玩罢了。”说罢在亭中石凳之上坐下,见西面残阳如血,映照在池水之上便如烧茶的碳炉之火一般,自语道:“此刻若是饮茶赏景,倒别有一番意境。” 方回过头来,却见潘银巧已然离去,又道:“若在御剑山庄,少不得要喝上几壶好茶,再吃些绿豆糕。” 厉若恬撇撇嘴:“我看你是白日做梦!”索性也跟着坐下凝望水面。 不一刻,远处传来说笑之声,潘银巧提着一个小火炉和红木的方形食盒,领着身后一个端着茶盘的妙龄女子缓缓而行。 厉斩荒闻声回头,见两人款款而来,便真好似做梦一般,喃喃道:“我这是发了梦么?” 厉若恬瞠目结舌:“这潘姐姐当真是善解人意,若不是她……” “她如何?” “此事你还是莫要知晓的好!” 厉斩荒不去理她,起身迎了出去,躬身道:“多谢姐姐款待!” 潘银巧面上一红,随即回道:“公子不必客气,我家大爷虽是还未醒来,却也不能怠慢了贵客,你还请坐,奴家为您与小姐倒茶。” 厉斩荒不知该转身回去还是倒退回去,身子转了几转好似年老的蹒跚走步,好容易才回到亭子。待潘银巧打开食盒不由呆了,只见食盒之中四盘干果、四盘点心,其中当真有一盘绿豆糕,心中更是欣喜,语无伦次道:“姐姐当真……当真……” 潘银巧夹起一块绿豆糕放到厉斩荒手心,轻笑道:“还请公子品鉴……” 天九回屋之后并未睡去,入定打坐运起神灯照经运转周身,也便是一炷香的工夫便将酒意散尽,这才眯眼小憩了一会。不过心绪不宁,总也无法睡实。 原本到西洲国避祸,顺带查明身世,现如今却与金昭相识。若是依他所言,去极北寒地寻了骨烈机出来,也未必可知晓自己与古氏一家的干系,不过如今毫无头绪,寻他也不是不可。 若是不依金昭,自己倒是生死不惧,只是身边这几十个女子怕是难以保全。思来想去终还是要去一趟极北寒地才好。 想到此处睡意全无,起身推门而出。门外紫藤游廊之下一女子正倚着廊柱睡得香甜,天九走近了效仿大鹅之声在其耳边叫了数下。 慕君还猛然警醒,起身四下找寻:“哪里来的大鹅?” 天九指了指肚肚皮淡淡地说道:“被我吃了。” 慕君还白了他一眼:“你当我三岁小儿?” “不信你听。”天九口嘴不动,却自肚子中传来声声鹅叫,不由走近了些,奇道:“这……你肚里果真有只大鹅!” 天九知她故作惊奇,肚子里又传来人声:“你讲得对极了!”声音清脆,竟好似孩童一般。 慕君还吓了一跳,险些坐倒在地,惊恐得望着他,颤声道:“方才是谁讲话?” 天九这才张口道:“自然也是在下。” 慕君还捂嘴后退了数步:“好生奇怪,方才你明明未开口的。” 天九摇摇头:“难不成你不知晓腹语的?” 慕君还皱着眉看着他,许久才道:“我自然不知,这腹语不仅奇怪,更甚是骇人。” 天九一笑:“可练就腹语之人万中无一,你从未见过自然是怕。不过一旦练成,一人寂寥之时便可一唱一和,便好似肚子里当真有个人陪着你。” 慕君还连忙摆手:“不敢!不敢!今后你还是动口好了。” 天九应了一声好,道:“我这便去瞧瞧那薛家公子的伤势。” “你当真要医他?要替人修复丹田自身损耗内力极大,你可想好了?” “此人便是夜闯大将军府之人,丹田之伤也是我所为,因此我去医治并不费力。” 慕君还微微张口,皱眉道:“他去抢张大人的一双儿女是要向朝廷要赏银吗?不对,和武庄何时缺过银子?” “自然不是,能要薛大少亲自出手的放眼江湖没有几个,仔细想来,张大人牵扯朝廷派系争斗,此事定然与朝廷官员脱不了干系。只可惜他昨夜遇到我功败垂成,回中原之后难以交差。” 慕君还点点头:“既如此你便帮帮他也好。” 第145章 疗伤 两人随后同行,向会客堂走去。期间经过小池之时,见到厉家兄妹正在小亭四角下,轻摇的八面薄纱灯笼照射出的红光之中饮茶。 正值暮色霭霭,烛光彤彤的小亭好似撕开黑幕一般的突兀,却又使远处看到之人安心。 厉若恬对着来路自然也瞥见两人边走边谈,目光一垂装作未曾见到,兀自啜了半口茶,放下却复又拿起。 潘银巧笑眼弯弯,舍了兄妹二人紧走了几十步走到岸边等候,远远道:“大爷,你醒了,也怪奴家疏忽,忘了吩咐她们早早冲些茶水为您解酒。” 厉斩荒有求于人,自然不能久坐,低声道:“他来了,咱们赶紧去迎,莫要失了礼数。” 厉若恬置若罔闻,轻轻哼了一声:“他算什么?” 厉斩荒轻轻一笑起身而出,拱手道:“马兄睡得可好?” 天九吩咐潘银巧置备些酒菜,回道:“好极了,咱们这便去为薛大少疗伤。” 厉斩荒见他也不废话,不由心中一松,却听他又道:“小亭虽好,夜里却是个穿风之地,莫要久留。” 厉若恬心下一喜,知晓这是对她所讲,不假思索呼的一下起身,却又暗想为何自己轻易便又欢喜起来,明明那时他将贴身之物极为厌恶一般扔回,不由又缓缓坐下不去理他。 丹田那处阵阵刺痛传来,令薛真铁时梦时醒,眼见天色已暗,不由焦急望向门外。暗道昨夜与我交手之人定然是他无疑了,也不知他可否察觉?我内伤之重药不能医治,爹爹内功虽高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也唯有他可一试。若是不成倒不如死在西洲国,反正再想要抢回张庭芳儿女一时间也绝无可能。 正在思量之间,天九大踏步进了大堂。此时屋内烛光忽地大盛,原是有女子见他快要进来连忙又点了一盏青铜鹤灯。便好似他一踏进来整座厅堂便明亮起来一般,薛真铁一阵恍惚眼热潮润,竟无来由的流下泪来。 天九不去理会韩闻广等人,径直走向薛真铁,两道剑眉微微一抬:“薛大少,可还认得在下?” 薛真铁听了恍然大惊,暗道莫不是被他识破了,方要开口认了,却听他又说道:“可还记得你去无锋庄替岳藏锋奔丧之时,在下恰好在路边酒醉被打?你当即要替我付了酒钱。不过那时咱们素不相识,我驳了你的好意。” 薛真铁这才豁然记起,眼前之人岂不就是那日的酒鬼?那时便隐约察觉他非凡夫俗子,却未曾想两人又在千里之外遇见,不由喏喏道:“原来是你……你……那日也怪我行事鲁莽、擅作主张。” “哪里的话,你我匆匆一面而别却又再见,这岂不是缘分?因此,你的伤我高低要试上一试了 。”天九面沉似水,倒有几分悲悯之色 薛真铁强忍泪水,颤声道:“多谢……” 天九略一摆手对韩闻广道:“韩公子,我若是不成,还需你再出手。” 韩闻广暗道你这话讲得便好似我不愿出手救薛真铁一般!你可知此刻我若能救,便是耗费十年内力又何妨?这可是天大的恩情!薛东来岂能亏待于我,你揶揄我倒也不打紧,岂知我心中比你更急! “马兄已是我辈翘楚,你若不成,我这点微末伎俩也便无需再提了,有劳马兄!” 天九心知他有心无力,再要讥讽也毫无滋味,对众人道:“修复丹田一事非同小可,我寻个清静之处,还望诸位替我二人护关!”众人自然欣然答应,天九将薛真铁带到洛九霄早先书房,复又将双门紧闭。 待两人坐定,天九道:“入定之后望你摒除杂念、顺其自然,我之内力才可在你体内游走,一是带走入侵内力,二是修复你丹田之损。” 薛真铁此时对天九已是言听计从,连忙回道:“全听兄台安排!” 卓清师太所授神灯照经内功章节之中的确有疗伤之法,且此法不仅不会损伤内力,当自身真气在旁人体内游走经荡涤之后反会愈加精纯。 天九气沉丹田,将真气自四肢百骸之中渐渐凝聚。一个时辰过后丹田之内已有鼓涨之感,再看薛真铁已然深深入定,双掌抵在后背,将真气灌注其经脉之中。 初始之时,薛真铁体内真气汹涌反扑,似是不愿承受外来真气,天九轻声道:“你且放下戒备,若不然体内真气自经脉倒流,恐是要走火入魔!” 薛真铁听了长出一口气,一身紧绷渐渐化为绵软,天九真气如煦暖春风一般流入。 薛真铁顿觉胸间大为舒畅,方才如重山压顶的逼迫之感渐渐散了,经脉之中似是发出嘶嘶声响,一寸一寸遍及周身。 不觉间夜色已深,众人已在房外等了五六个时辰。天病公子夹了夹长衫、打个哈欠道:“咱们在此轮流守着便是,俱是如此三日之期怕是难以承受。” 韩闻广点点头道:“师弟说的是,你与表弟表妹先去歇息,待明日天亮之后再来替我和单师伯便是。” 单赤心双眼瞪得浑圆,朗声道:“正是,你们先回房歇着,老夫觉浅得很,不睡也罢!” 厉斩荒坐在庭院之中已小寐了数次,闻听此言如蒙大赦道:“如此也好,小妹,咱们这便分头回房。” 潘银巧见状低声对慕君还道:“有我在,你也回去歇息。” 慕君还摇摇头:“我回去恐怕也难以入睡,还是你回吧。” “你当真不回?”潘银巧露出颇有深意的笑。 夜深静谧,她两人之语厉若恬听的一清二楚,随即对厉斩荒道:“我还要赏月,你自个儿回去歇息,莫要管我。” 潘银巧听了对慕君还耳语道:“这小丫头怕是对大爷动了心,处处暗自与你较劲。大爷虽是对你不差,但世上的男子俱是喜新厌旧,你可要当心些。” 慕君还面上一红,耳语道:“我怕什么?我想要对他好便是我自己的事,至于他最终是要等他的心上人,或是再娶新人我亦不去计较。” 潘银巧一脸惊诧,道:“却是为何?” 第146章 窥见神功 慕君还微微一笑,举手摸了摸头上的玉钗道:“他是我的大恩人,又岂能要他再为我做些什么?即便是他当真顺着厉大小姐,去御剑山庄做了上门女婿又如何?” 潘银巧贴面抱了抱慕君还:“太过心善的女子可不一定都有好归宿,不过他的脾性与厉小姐极为不合,我看定然不会遂了她的愿。” 两人窃窃私语,厉若恬再也听不真切,索性走上前来,将一双小手背在身后,虎着脸道:“你们两个是不是在讲我的坏话!” 潘银巧噗嗤一笑:“厉小姐的耳朵尖得很,我们两个的确是在讲你,不过并非坏话,而是怕夜深风寒,你身子遭受不住,还是回房歇息去吧。” 厉若恬哼了一声:“你将我安排在男客院中,我如何回去歇息?” 潘银巧一脸委屈之色:“哎呀呀,妹子这便误会姐姐了。咱们一同来西洲的女子算上君还妹子总共三十二人,书庭别院卧房近百,那淑女庭院之中也为你留有一间。里面新床新被新台新镜,只是差了郎君便可洞房花烛了,这可是大爷的吩咐。”. 厉若恬听了压不住嘴角,双眼不住忽闪,半信半疑道:“那间房当真是他为我留的?他为何如此好心?” 慕君还心道这小女子如此娇憨倒也招人稀罕,不由道:“大哥对咱们一视同仁,你虽不会在此久居,他还是按照起先人头要潘姐姐一并收拾妥当,此事怎会有假?” 厉若恬眼眉低垂,许久才喃喃道:“他既然如此仗义,那我更要替他护关了。” 厉斩荒边走边摇头:“那便依你所愿,明日清早我来替你。” 潘银巧随即起身道:“两位妹子,明日还有些杂事要办,姐姐便也早些歇息去了。”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有那两位大爷守夜,待你们困了也不必硬撑。”说罢欠了欠身子轻轻走了。 厉若恬恍似并未听到,兀自转过身去捂嘴而笑,便如小雀儿一般,一蹦一跳的回到原本游廊之下,托起腮凝望书房。 慕君还见她如此窃喜模样,心中无来由一阵惆怅袭来,自己无家可归,又背上弑母的恶名,自然与她无法相比。想罢轻叹一声仰望满夜繁星,思了片刻又微微笑了起来。 星辰明灭、日夜轮转,转眼间已是翌日晌午,文仲林与龙湖双剑不顾伤重骑马赶来。 厉斩荒与天病公子屋内毫无动静,文仲林终是耐不住,一脸焦急之色道:“厉公子,自昨夜至今并无一丝动静?” 厉斩荒正眯眼小憩,微微抬眼道:“正是,内力疗伤颇为凶险,咱们万万不能轻易打搅。” “咱们自窗纸那处瞧上一瞧应无大碍,我只怕那位公子内力不济,后果不堪设想!”文仲林言过之后龙虎双剑连忙附和道:“文大哥言之有理!” 厉斩荒恍然一惊,豁然睁眼连忙起身道:“快些去看!” 文仲林一咬牙,一个纵身跳将过去,小心翼翼将窗纸捅开小洞露眼一瞧。 薛真铁上身赤裸,淡淡的金光自丹田那处闪闪而亮,将他身上的血脉映照得极为清晰,如淡紫色的细线一般遍布全身,经脉之间好似有些微小光粒缓缓而动。 众人见了无不惊骇,但见天九双目微闭,平日里冷傲神色全然不见,反倒露出极为祥和面容。 厉若恬见了轻声道:“这面容倒像极了无欲无求的圣僧一般……” 慕君还也有此感,不由蹙眉道:“我只怕他一开口便是阿弥陀佛,女施主请回吧……” 厉若恬微微一笑,转身拧了慕君还一把:“想不到你看似老实巴交,心里也满是乱七八糟!” 众人悄然退回,文仲林擦去脸上冷汗赞叹道:“这位小兄弟内功极为高妙,不知诸位可看出是哪家的内功心法?” 龙虎双剑兄弟一脸茫然,对望一眼摇起头来。 天病公子面色凝重,走了两步脱口道:“对了!这乃是神灯照经!” 厉斩荒啊了一声:“神灯照经是卓清师太独有内功,据传她数十年来在峨眉派中挑选可继承衣钵之人,只可惜无人可以习练。这位马兄自称万星剑门的弟子,怎会神灯照经?” 天病公子若有所思:“这绝不会错!家师也曾见过卓清师太施展神灯照经救治五老之一鸿蒙霸刀,当时形势危急只得就地而治,家师为二人护关,这才偶见,情景如今日极为类似。至于此人如何习得此功也便不得而知了,兴许是他自峨眉派盗取内功心法所学。” 单赤心与韩闻广闻声走来,远远听得天病公子此言,单赤心心中不快,说道:“公子切不可妄言!仅凭马少侠肯赴险救治薛少主之举便足可见其人品,又岂会是鸡鸣狗盗之徒?何况这神灯照经好似有识主之能,峨眉派百年基业可练成的屈指可数,他若真练成,那也定然是卓清师太有意为之!” 天病公子哼了一声:“只可惜卓清师太已然坐化,此事无论如何也不可考证了!” 韩闻广心中发奇,忙问道:“师弟,你如何知晓他会神灯照经?咱们也曾听师父讲过,除五老之外,江湖之中敢与他们五人争锋的也唯有卓清师太,这俱是神灯照经之威能!” 天病公子指了指那个小洞:“你自个去看就好!多说无益!” 韩闻广凑过去定睛一瞧险些呼出声来,随即捂嘴退了回来道:“这……这与师父所讲简直一模一样!此事……此事颇为重大!” 单赤心看罢面有喜色,道:“若是马少侠习得此功,倒是江湖一桩幸事!至少江湖绝学尚未失传,我等也应高兴才对!” 天病公子轻蔑一笑:“我看他功力尚浅,若不然怎会败给我师兄?想要达到五老境界,恐怕还要修炼四五十年!” 韩闻广嗔道:“师弟,起不可轻视与他!神灯照经固然难练,不过练至四层境界已是江湖顶流高手。因此那夜他败在我手兴许也是故意为之,不愿惹是生非罢了。” 第147章 丑鬼师兄 天病公子默而不语,厉斩荒一旁道:“此事也只是咱们妄加揣摩,待他们两人平安出来之后再问马兄便是了。还请各位在外好生守护,莫要搅扰了他们。” 天病公子略微拱手:“厉公子所言极是!”说罢向外走了几步,经过韩闻广之时低声道:“师兄,咱俩去那处讲话。” 两人径直去了远处一间客房的东北角阴影处驻足,天病公子环视四下无人这才说道:“此事非同小可,定然要禀告师父!” 韩闻广面色发紧,思了片刻才道:“自然要告知他老人家,他曾屡次提及神灯照经,对此功法颇为看重。 在五老之中,他内力占不到前三,这也是一大憾事,若是可习得神灯照经从而提升内力修为,在昆仑会盟之中定然可占得先机。” 天病公子满意一笑,斜眼望了望天际中的残云:“师兄讲得不错,那厮得了神灯照经心法,再过几年成了气候,若是依附其余四老将是心腹大患!便是得不到功法,提早将其废了也不失为良策!” 韩闻广怔了怔,略一沉吟才道:“此事需从长计议,他今日若救成了薛真铁,身后便多了一座巍巍大山,想要动他不光是要看咱们自己的功夫,还须避过薛东来的眼目才好。” “此事的确不宜操之过急,明日咱们一同将此事禀告师父,全听他老人家吩咐便是了。再过几日我便要回中原医病,你也莫要轻举妄动,等我病好之后联手对付他才有十足把握。” 韩闻广点点头,问道:“不知师弟此次有几分把握除去病根?昆仑会盟之事咱俩两个同去最好不过,只怕你不能及时痊愈,师父或将大师兄召回。” “这丑鬼武功虽高,出门却四处给咱们丢面!师父若是唤他回来便是猪油蒙心了!” 韩闻广连忙道:“大师兄丑是丑了些,可当初咱们学艺之时也曾用心教过咱们,师弟也莫要太过嫌弃。” “你忘了小师妹是如何死得?” 韩闻广脸色沉重,颤声道:“师弟!此事便莫要再提了!” “为何不提?你因此事到西塞躲了几年了?我看你是没胆子向那丑鬼算账!枉你身子健硕,武功比我高出许多!”天病公子苍白面上竟有了几分血色,一手指着韩闻广好似要将他吃了。 “你……”韩闻广眼眉皱起,双唇发白微微颤动,许久才道:“师弟,我知晓你心疼师妹,可我又何尝不是呢?不过师妹之死应属意外,师父也不曾怪罪师兄,我又何能寻他报仇?倒不是惧怕,你对师兄也太过看轻了!” 天病公子哼了一声:“总之,师妹不可枉死!你若不寻他问个清楚,待我病好之后自然要寻他!” “师弟……我知今时无法劝你,你要谨记,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与大师兄动手。” 厉若恬见天病公子在远处张牙舞爪,韩闻广便如犯错一般一脸愁容,不由悄悄对厉斩荒道:“三哥,你看他们两个说些什么?好似因何事起了争执,师弟倒教训起师兄来了,好生奇怪。” 厉斩荒方才佯装未曾见到,实则心中早便猜了半晌,眨眨眼回道:“人家的私事咱们也不便妄自揣测,这对师兄弟本就不是一路之人,有些不快倒也算不得奇怪,便由他们去吧。倒是你一夜未寐,怎地才歇了半个时辰便又来了?单大伯与我念叨了许久。” “我若是不来,怎会见到马青如此妖异的内功?简直大开眼界!”厉若恬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厉斩荒啧啧嘴:“你少与我避重就轻,这马青身怀绝技,底细定然非同一般,在未弄清其身份之前,爹爹定然不会准他进御剑山庄,何况我看你更是要将他招门入赘。” 厉若恬瞪起杏眼将厉斩荒推到一旁,恶狠狠的道:“放屁!放屁!我是见他武功高强,乃是可造之材,一心要他为咱们御剑山庄效命,何时讲过将我也搭进去?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再者,英雄不问出处,他之前是何许人也无关紧要,只要是肯为咱们效力便好了,总好过被旁人招揽。” 厉斩荒见她有些急了不由得捂嘴偷笑,瘪嘴盯着她:“你莫忘了咱们可是龙凤兄妹,你的心思我岂能不知?” “等薛真儿嫁给岳览晓之时,看谁哭成狗!”厉若恬一甩头走得远了。 潘银巧恰巧经过,厉斩荒只觉一阵幽香扑鼻,一杯热茶入眼,一声娇滴滴的少侠入耳,不由慌忙接过热茶:“多谢姐姐款待!” 只见潘银巧唇红齿白,面容虽不是绝顶之姿,不过身形婀娜有致,走起路来若春风拂柳,隐隐透着别样风情,竟情不自禁地多瞧了数眼。 单赤心看在眼中,待潘银巧走后走近一笑,轻咳一声道:“三少爷,此女……并非寻常女子。” 厉斩荒还在回味这两日与她相遇之事,便是昨晚回房之时,她也在后缓缓跟随,他看天色已晚便将她送回淑女院才回房歇息。 此时听单赤心之言却不知为何生出些许烦躁,反问道:“单大伯莫不是多虑了?这女子好似此处的掌事之人,我所见皆是她善解人意、礼数周到,哪里来的不寻常?” 单赤心见厉斩荒有些不耐,干笑一声道:“老夫倒不是讲她的坏话,只是她看你之时脉脉含情,莫不是看上了少爷?也怪我家少爷潘安之貌、才比子建,哪个女子见了不动芳心?” 厉斩荒知他又动了老人之心,温声道:“你且放下心来,斩荒已然不小,男女之事虽是懵懵懂懂却也非一窍不通,定然不会轻易上了女子的当。” 单赤心心意被猜破,面上一红,喏喏道:“还请少爷恕老夫多嘴。” “无耻老儿!快些出来见我!” 前院传来高亢叫骂之声,隐约又听得一女子急道:“这位公子为何擅闯进来,这里哪里来的老儿?” “你起开!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你莫要阻拦!今日定要与他讲讲清楚!无耻老儿,出来见我!” 第148章 千斤铁腿 韩闻广距前院较近,回头道:“我前去瞧瞧谁人闹事。” 厉斩荒叮嘱单赤心与厉若恬守好,也紧跟而去。 三人,到了前院只见一中原打扮的须髯汉子立在中央,前面有两个少女面色惨白,颇为无奈地看他仰着粗壮的脖子叫喊:“言而无信!简直卑劣!” 韩闻广见来人也是中原人士,拱手道:“这位仁兄,在此大声叫嚷所为何事?” 那人斜了韩闻广一眼:“此事与你无关!那小老儿究竟在何处?为何不敢当面对质?” 几人听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潘银巧脚步轻盈也已到了,见来人面色不善,软声道:“这位大爷,我们之中并无年老之人,你口中老儿莫不是此前主家的管事?” 那人见潘银巧生得俊俏,不由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道:“你是何人?” “书庭别院乃是我家大爷近日方才购置,所经手的正是一个年老的管事。不过买卖已成,此间也随之换了主子,他自然也已不在此处。恰巧今日府中来了贵客,不便招待,劳烦您去旁处打听。”潘银巧不动声色,依旧和颜悦色。 那人听了面色阴沉,喝道:“我便在此处!哪里也不去!” 天病公子嘿嘿一笑:“你是何处来的野驴子?竟敢在此处撒野!滚出去!” 那人不怒反笑,两脚一分、举手一指天病公子:“哇呀呀!我当是哪只瘦鸟叽叽喳喳,原是你这只烂羊头吐舌!寻死的话便将狗头伸将过来,看老子不将它拧下来点灯!” 天病公子一向清高,何时受过此种咒骂?脸色骤变,随即身子如簧一般弹射而起,一招鹰击长空直取咽喉。 韩闻广急忙道:“师弟不可鲁莽!” 却见那人微微一笑,身子陡然急退轻易避过,右腿如大棒一般斜上飞起,啪的一声正中天病公子手臂,将他震退了七八步。 天病公子只见此人看似不修边幅、神情颓废,原本以为一招便可擒住。未曾想他身形矫健,腿功更是了得,若不是内功护体,这一腿定然将他臂骨头踢得粉碎。 此刻他得意洋洋,将右腿抬到面庞那处阴恻恻道:“想要教训老子,也不看看我这千斤铁腿答应不答应!” 天病公子顿时起了杀心,嘴角一抽便要放暗器。 韩闻广见状上前一步拦在身前:“这位兄台,莫不是胜意门下?” 那人将腿缓缓放下:“正是!” 韩闻广笑了笑:“七十二路伏虎神腿果然名不虚传!” 那人自鼻孔出了两股子热气,道:“眼见老子不好对付便要套近乎?休想!老子可不吃你这一套,后面的烂羊头,莫要藏着,咱们再来过!” “你这杂种,找死!” 天病公子再也无法忍耐,一个闪身错过韩闻广双手一抖,飞镖如天罗地网一般射出。 那人脸色微变,双脚奋力一蹬,竟将脚下青石路踏陷数寸,身子呼的一下腾飞而起,堪堪越过飞镖,双腿便如两杆长枪直插下去 天病公子只觉磅礴之势好比大山压顶不敢怠慢,呔的一声大喝,竟使了个霸王举鼎。 那人嘴角露笑,眼见便要将他压成齑粉,脚下身影一瞬,天病公子翻身而过头也不回反手一掌。 啪的一声脆响,天病公子手掌好似裂开一般剧痛,原是那人出脚极为迅捷不偏不倚迎上这一掌,且鞋底冷硬,竟是精铁所铸,将他原先手掌旧伤震裂,此时又渗出血滴。 那人半空一个倒纵如大鸟一般翻飞而回,双腿一字大开,在天病公子头际猛然一收,将头颅夹在中间。他这一双腿粗如象腿,去势之快犹如风雷闪电,一旦夹中恐是要化作肉泥。 韩闻广哎呀一声,却见天病公子手中多出一柄耀眼的细长利剑,头也不抬疾刺而出。 长剑后发而先至,嗤的一声刺破那人裆下,继而如灵蛇一般贴着肚皮直刺下颚! 那人一声狂呼收腿仰面翻飞,那长剑却将其衣衫自下而上轻易撕裂,露出胸前黝黑肉块,另有一个双腿之间甩动的肉袋惹人眼目。 潘银巧见了连忙捂住那两个少女双目,一转身将两人推进后院。 那人不以为然,随意裹了裹衣衫道:“你这窄剑倒是出其不意,不过我并非败了!待我换了衣衫咱们再战!” “你如此模样的确不宜再战,不过点到即止,你走吧!” 天病公子脸上挂着几颗汗珠,暗道此人武功不弱,方才太过托大以致处处受制,口中略有收敛。 那人怔了怔又道:“此宅与我有莫大的干系,因此志在必得!想不到那老儿趁我淘换银子之时竟转手买与他人,实是咽不下这口气!请问各位,谁是主家,我愿多出一千两银子!” 韩闻广见他戾气渐渐散了,问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撕了一截布条系在腰间,大大咧咧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洛八郎!” 韩闻广并未听过此号人物,不过方才与师弟交手之时不落下风倒是令人惊奇,因此多了几分忌惮,拱手道:“在下韩闻广,与你交手的是我师弟人称天病公子。这位则是御剑山庄的三公子厉斩荒。只可惜我三人均不是这家主人,他今日忙于要事不便见客,洛兄还是改日再来。” 洛八郎对三人的名号颇为熟悉,尤其是御剑山庄的名号更是如雷贯耳。暗道今日当真是黄道吉日,这几个要命的公子哥怎会凑到一处?不过天病公子武功与我不分伯仲,若不是手中利剑突兀,再过三百合胜负犹未可知。心中如此想罢,口中却不想输了面子,朗声道:“想不到我洛某三生有幸,竟一下见到三个久负盛名的顶尖人物,还能不分胜负!看来我洛八郎也应与三位并列,受人敬仰。” 厉斩荒见他讲话随心所欲,根本不通人情世故,心中又好笑又好气,只好道:“洛兄讲得对极了!依我看,以你的身手,尤其是这一双铁腿,便可排入百器榜中。” 洛八郎笑了笑:“厉公子你也莫要存心取笑!我才不进这劳什子百器榜。一旦进了榜便永无宁日,那些个排名靠下的自然不服,日夜念着要将我拉下马来,便如阴魂不散一般!” 第149章 镇北王 厉斩荒看他终是平复,见机问道:“今日洛兄来此吵嚷的确有所不妥,我劝你还是再换家宅子去买,这家主人方才方才入住不久,一时半会也不会再转于你手。” 洛八郎面上一僵随即道:“你等均不是主家,多说无益!那主家何时闲暇,我定要见他!” 厉斩荒见他有离去之意,心道再好不过,连忙道:“你三日之后再来便是。” 洛八郎屈指算了算:“好!还请转告,三日之后我定然再来!”说罢扭头大步而走,走出数十步又回身看了看,一脸不舍的摇摇头,自语了几句才出了院门。 韩闻广见天病公子与洛八郎交手之时用了长剑,且看方才情势两人在伯仲之间,不由道:“近二十年来,从未听过胜意门中有什么数得着的高手,不过看他的腿法路数,的确是伏虎神腿无疑了!方才他可与师弟斗得有来有回,也算是不错了!” 方才对战颇为吃力,韩闻广如此讲法虽是为他开脱,却更令他心中不悦,反问道:“师兄,依你看几招之内可将他拿下?” 韩闻广一脸肃然,好似当真思量起来,许久才沉吟道:“若当真动起手来,便不似你这般轻松了!你也知晓,我轻功不如你,洛八郎腿功如电、咄咄逼人,当真有千斤之力,若是躲闪不及自然是险象环生了。” “可令我出剑之人的确并不太多,这洛八郎但凡脑子灵光一些,今日之战我要胜他绝非易事!”天病公子稍有宽慰,将长剑隐在腰间已然见不到了。 日光散漫,北风已住。 大将军府前的领头守兵望着日头第一个打了哈欠之后,剩余四个一个不剩的哈欠连天。 “今日这天风虽是停了,可这日头不争气!依旧是冷哇!” 一较为年长的守兵低声道:“也不知大将军如何想的,咱们大捷而归,按理应喝上个十天八日的庆贺!反正中原那面也不敢来犯,怎的到如今也毫无动静?” 一人撇撇嘴道:“军饷吃紧!你还要酒喝,做梦吧!” 一人鬼鬼祟祟的道:“据说大将军此番待不长了!等余将军赶回,说不定就取而代之,他还有心思给咱们赏酒?” “嘘!此事非同小可,千万莫要乱讲!不过这几日大将军夜夜买醉,此事恐怕并非空穴来风。” “这……若是如此,咱们这些个镇东国军难不成也要卸甲归田?” “那倒不是,若是余将军取而代之,咱们追随他便是!大将军定然不会怪罪咱们!” 领头的守兵脸色沉重,轻叱道:“大将军待咱们不薄,只是现今他身不由己,不得圣上欢心,到那时咱们若能跟随便随他而去,实在不行再投靠余将军不迟!” 几人窃窃私语之时,不远处传来急速的马蹄之声,不由回头望去,只见一轻甲骑兵即纵马疾奔而来,到了大将军门前腾空跳下马来,落地之时打了一个滚,依旧风一般的冲进将军府。 几人异口同声道:“韩秀木!京城可是来了消息!” 轻甲兵头也不回摆了摆手,一头扎进了府中。 金昭早在大堂中饮茶等候,萧肃展则在门口踱步,听到急促脚步声连忙转头道:“大将军,我看是秀木回来了。” 金昭淡淡地说道:“该来的总是会来……” 不一刻,韩秀木满面尘土,与萧肃展点点头,金堂躬身道:“启禀大将军,余尔哈已携着圣命赶回,明日一早便可到了大宛城。” 金昭正身道:“你且坐下饮几杯热茶,这一路上风餐露宿颇为辛苦。” 韩秀木面色沉重欲言又止,也只好坐下一口气饮了四五杯热茶,这才启口道:“大将军,圣上糊涂!” 金昭面沉似水,温声道:“圣上自有他的道理,咱们身为臣子也不便多言,你讲吧。” 韩秀木眼中流出泪来,哽咽道:“末将按大将军的吩咐,余尔哈进宫后的第二日夜里,悄然去了丛总管府上。将那对玉马交给他之后,他便对末将如实讲了。 说是圣上对余尔哈赞赏有加,称他是今后国之大将,早晚要统领三军。至于大将军……” 金昭端起茶杯:“讲便是了!” “圣上似是对大将军极为不满,嫌你这许多年来不思进取,反倒因军饷之事屡次累及朝廷,令他为难。” 金昭叹口气:“我的确曾上书讨要军饷,可圣上五年来从未拨过一两银子,若不是大宛城这些年来与中原营商往来兴旺,那些个商贾赚得盆满钵满,尚有余力接济咱们,恐怕镇东国军早便散了。” 萧肃展握拳恨恨道:“正是如此!圣上如此讲话岂不是混淆黑白?咱们镇东国军年年征战、浴血奋战,疆域已向北扩了百里,兵士更是损去了三成还多,未有功劳亦有苦劳!却是为何?” 韩秀木长叹一声:“圣上此次下了决心,镇东国军大将军之职已授予余尔哈!” 萧肃展豁然起身,骂道:“昏君!他余尔哈何德何能!” 金昭早便料到,心中并无一丝波澜,劝慰道:“圣上只是对我而来,你等莫要上火,切记在外人面前莫要失言,引来杀身之祸!事已至此,由他去吧。” 韩秀木抹抹眼泪:“圣上要大将军带两千兵士去极北寒地驻守,官升一级,美其名曰镇北王。” “镇北王?想不到我金昭有朝一日也可划地称王!圣上果真是好手段!” 萧肃展躬身拜倒,嘶声道:“大将军,我萧肃展誓死追随!” 韩秀木闻言起身拜倒:“末将也愿跟随大将军!” 金昭双眼微闭复又睁开:“好!两位爱将,我自然不忍将你们留在此处。余尔哈知晓你们对我忠心耿耿,今后又岂会重用?定然千方百计将你们赶出镇东国军。只是极北寒地不比大宛城,常年冰天雪地,咱们去了定然有得苦吃。” 萧肃展正色道:“那个无妨,只是大将军万不可再行忍让,再若任他呼来喝去,无异于坐以待毙!” 第150章 如何交差? 萧肃展双眼一瞪,喜道:“大将军早该如此!圣上不念旧情,当年若不是你全力助他,今日放逐极北寒地的恐怕就是他!只要您下定决心,我等部将誓死追随!” 金昭闭眼深吸一口气道:“此事已然久远,那时为何逼宫便都记不真切了。事已至此我也不愿再走老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兵戎相见。你等虽是我的部将,却是生死兄弟,即便是能拉他下马,也将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局面。” “大将军的的意思末将明白,我是只担忧你一再忍让,圣上若是突然发难难免措手不及。”萧肃展心中已然絮乱,话一出口也怕韩秀木临阵倒戈,投奔余尔哈而去,说罢悄然看向韩秀木。 韩秀木双眼空洞,好似正在沉思,顿觉萧肃展望向自己这才缓过神来,附和道:“无论如何,我韩秀木都追随大将军!” 金昭微微一笑:“余尔哈生性多疑,本就是圣上安插的内应。你两人与我颇为亲近,即便是要留在他身边亦不会重用,反倒以为是留在他身边的虎狼。因此要么你们随我去当镇北王,要么我将你们送到南大王帐下,也唯有他敢用我的部将。” 萧肃展见韩秀木言语间并无含糊之词,稍稍放下心来,道:“大将军哪里的话,但凡您不嫌弃,我等自然甘心效命!” 韩秀木随即附和称是,又道:“明日丛总管也一并跟随余尔哈到大将军府上,一是传大将军任镇北王和余尔哈镇东国军将军两份圣谕;二是督办你两人交接军权一事;三则是口传圣谕,要大将军回宫面圣。” 萧肃展眼色一凛,急道;“莫不是鸿门宴?可又不得不去!这可如何是好?” 金昭神情颇为平淡,似是胸有成竹,缓缓坐下道:“莫要忘了咱们新任的副将马青!有他在,大内皇宫也可来去自如!” 天九真气在薛真铁体内流转已然两日一夜,自觉他体内真气已无阻滞,丹田那处也无破碎之感。心知他内伤基本无碍,将真气悉数收回之后道:“你丹田之损已然修复,不过需你再行运功巩固几个小周天,我便在一般照看。” 薛真铁也自觉丹田充沛稳固,便依照他的意思自行运功。天九则在一旁入定修习神灯照经。 风吹夜雾、日照朝露,不知觉间又是一日匆匆而过。 神灯照经第三章已然全数打通,天九只觉脑中清灵至极,门外人声丝丝入耳,却是厉若恬在讲话。 “两日两夜未曾饮水食饭,他们两个岂不是要渴死饿死?” 天九听了推门而出,厉若恬轻盈身姿竟在百步开外,正与潘银巧讲话。 门前韩闻广见了惊声道:“马兄出关了!” 单赤心随即迎上前来,见他面色红润、脚步稳健,不由笑道:“马少侠果然不负众望,定是将薛大少医好了!” 天九大大的伸了个懒腰,任冷清之气吸进肺腑之中。 厉若恬远远看到紧走了几步,只听他走下石阶说道:“幸不辱命,薛公子丹田之伤基本无碍了。”眼神越过厉若恬对她身后的潘银巧道:“劳烦潘姐姐弄些稀粥,此刻肚内空空,饿得慌了!” 潘银巧笑嘻嘻点点头,转身去了。天九眼神并未在厉若恬身上停留片刻,令她愣在原地手足无措。 文仲林与龙虎双剑见到他身形,又听他讲话之声便如见到阎罗一般,不由看得呆了。 那夜轻易将他们打伤之人不是他又是谁?此时却又为何要救治薛真铁? 三人面面相觑,心中七上八下,天九看出三人心思,笑道:“能救治和武庄的少庄主实乃万幸之事。” 文仲林见他装作不相识,且并无一丝敌意,连忙拉着龙虎双剑跪倒一拜:“多谢少侠救命之恩!请受我等一拜!” 天九并不谦让:“也算咱们有缘,我如不出手薛大少当真要废了武功,你们起来吧!” 三人起身又望了他一眼,那夜交战时的绝望和惊悸犹在心头,此时见了才渐渐明了,若不是他手下留情,他们四人当时便横尸当场了。 等慕君还和潘银巧端来稀粥,薛真铁也收功起身,天九与慕君还相视一笑接过稀粥进到屋内,示意旁人先在外等候。 薛真铁起身拱手道:“多谢马兄出手相救,我薛真铁定然铭记在心!” 天九不为所动,坐在圆桌前道:“先来喝些稀粥,之后我有事要讲。” 薛真铁连忙道:“好!” 两人相对无言,将这碗热粥喝到肚里,只觉浓浓暖意自肚内漫遍全身,说不出的安舒。 “恩人有话请讲!”薛真铁正身端坐,一脸肃然。 “你为何要抢走张庭芳的儿女?”天九语气平舒,并无一点点波动。 薛真铁面有难色,顿了顿还是清清嗓子道:“既然恩公问询,我也不便隐瞒。此事乃是朝中重臣拜托我和武庄的事。张大人一意孤行,奏本圣上削减西洲国纳贡,又言称查出太子等人中饱私囊,侵吞纳贡。 此举自然得罪了太子党众,因此又岂能善终?如今身陷囹圄,命在旦夕。不过之前数年间纳贡初始账目却不翼而飞,猜测应是在那两个孩儿身上……我此次来实属无奈,若有违抗,和武庄上下数百人恐怕也要魂飞湮灭了!” 此事与天九所想相差无几,故意道:“此次功败垂成,你回去之后恐怕也难以复命。” 薛真铁苦笑道:“有马兄镇守,便是千次万次我薛真铁也无法得手。即是如此又何必自寻烦恼?张大人罪名已定,那账目便不是必备之物,只要是不回中原便罢了。回去之后我禀报大人,账目在争斗之中已然别毁,他又能如何查证?” 天九暗道那背后的大人自然也有些把柄在你手中,若不然他又岂能善罢甘休? “既如此,我有事相求。” “恩公尽管讲来,我薛真铁定当竭心尽力!” 天九见他诚心诚意,随即说道:“我身边带着几十个半路救下的女子,这其中有些朝思暮想要回中原。我在西洲国尚有事要办,只好有劳薛公子代为送达。” 第151章 别离 薛真铁还当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护送女子无非是多花些银子购置车马,想罢胸有成竹的说道:“此事便交由真铁去办,定然将那些女子平安送至家中。若一时半会送不到的,带回和武庄照料便是,还请恩公放心!” 此事定下来,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天九拱手回道:“多谢!”而后起身,与薛真铁一同出了屋子。 屋外文仲林与龙虎双剑见薛真铁行走如常,简直好比起死回生,不由同时上前道:“恭喜少爷渡过难关!” 薛真铁回过头来,当着众人的面向天九深深拜了拜:“各位做个见证,马少侠今日救我性命,今后他便是我和武庄座上贵宾,但凡用得着我和武庄的,我薛真铁绝不推辞!” 单赤心击掌叫好:“马少侠也曾救过我家小姐,也是御剑山庄的贵客,回去之后我定要禀告庄主。今后少侠若是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 天九心知这两大山庄在江湖中的地位,但自己为天罡私逃之人,即便是两大山庄一同保他也未必可行,何况在江湖之中天罡之名人人畏忌,真要到了生死关头也决计不敢冒然出头。 想罢哑然失笑,道:“诸位莫要太过在意,我出手救人不求回报,此话虽是大言不惭,却也是肺腑之言。咱们如今身在西洲,今后行事都要极为小心才好。我看天色正好,各位不如在此一聚,吃些酒菜。” 厉斩荒连忙道:“此事万万不可,哪里有恩人请客的道理?不如由我做东,到大宛城最为有名的玉沉香定些酒菜,再借宝地一用共会宾客,如何?”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今日在此咱们不醉不归!” 玉沉香实则是金昭的产业,山珍海味自不必说,其中也不乏些美酒佳酿。厉斩荒出手阔绰,每桌饭菜出价五十两银子,还用马车拉来十坛中原来的银光酒。 好一场酒雨飒飒,众人分了男女两大场、六大桌,自晌午时分至夜半三更,但凡沾酒的已然不记得饮了几多。 男子之中除天九稳稳独坐上座之外,其余人均是东倒西歪呼呼大睡。 慕君还脚步轻轻,避开那些个男子,端了热茶走来。 天九虽是酒醉,却依旧看得清来人,露齿笑道:“酒不醉人自醉!你瞧瞧他们,平日里老成持重,当真酒醉之后便原形毕露。人与人俱是一样,七情六欲、两面三刀,到头来横七竖八、四大皆空,可笑!可笑!” 慕君还见他醉眼朦胧,嗔道:“此刻你可是原形毕露了?” 天九笑嘻嘻道:“那是自然,不过我平日也是真小人!从不遮遮掩掩。” “哦?那我来问你,这些年来……你还念不念她?”慕君还将热茶放到他面前盯着他瞧。 天九眨眨眼:“你莫以为问我这些……待我酒醒之后便忘却了,那你就错了!” 慕君还轻嗤了一声:“你啊,口是心非!” 天九摆摆手:“非也!非也!我早已看淡生死,其余还有什么主要?你问我念不念她,自然是念!不过念也可是恨,也可是忧。不管如何,唯有心痛之事常常割心流血,我才知晓我仍是一具活人,否则活着又如何?行尸走肉,毫无趣味!” 慕君还心下黯然,不由道:“你当真喝多了!快些将茶喝了,再去房中歇息!” “醉生梦死,我这一世,活一日便是一日,悠哉悠哉……” 慕君还轻轻一笑,道:“想不到你酒醉之后倒变成了酸书生。” 天九似是记起某事,缓缓道:“我在天罡生不如死,倒也有几天快活日子?” “什么日子,和谁?” “我这类人要接单杀人,总得识些字。十岁之时便有一个老书生单独教我识读。我二人均不得问相互的姓名,我只喊他老师父,他虽是从不叫我,教书却极为上心。短短半年,我已熟读四书五经,可写千字文章。只可惜我学得太快,老师父便死得越早……” 慕君还面上一寒,颤声道:“天罡将他杀了?” 天九露出阴晴不定的神情,许久才道:“他们给我一把刀,要我亲手杀了他,我自然是不肯……” 说罢露出及极为痛苦的神色,好似呓语般的道:“老师父泰然自若,我不杀他却是害了他。他们当着我的面一点点的扒他的肉皮,令我在一旁看着……” 慕君还顿觉后背发冷,又是一阵冷风吹过,手脚止不住的发颤。 “老师父终是忍不住,轻声唤我好学生,要我杀了他……只是等我终是持刀上前,却被一人一脚踢了回去,笑着对我讲,是我坏了规矩,要我终生记得此事,再要做错便要累积他人受苦。老师父足足低声哀叫了四五个时辰才咽气,却一句怪我的言语都未讲过。” 说罢眼中流下泪来,喃喃道:“我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便好似过了几十辈子一般。见过的生死太多,杀过的人也太多,便好似被人操纵的一把刀、一柄剑、一杆枪。也幸好天罡对我厌了倦了,若不然至今我仍在四处杀人。” 慕君还从未见他流泪,此时见了心中憋闷,好似压了一块大石一般,软声道:“自你离开天罡之时便已活了,之前之事不得已而为之,一刀两断也就罢了。” 天九咧嘴一笑:“如此甚好,我姑且信了。再过几日我便要离开此地,兴许要跟随金昭去极北寒地,你先在此安顿下来,大约半年之后我便可回来。” “为何又要替金昭效命?一同在此安安稳稳过上一段日子不好么?”慕君还眼中有泪,知晓他口中讲了便是万难更改。 “我此次去也非只为金昭,乃是奔着我身世而去。人活一世,总要知晓来自何处,糊里糊涂死了岂不是冤枉?” “我同你去!” 天九笑了笑:“此事我一人来去自如,你去了反倒危机重重。你也莫要怪我讲了实情,便在此安心等我便是,未见到你之前定然不会轻易死了。” 第152章 黄风谷 慕君还心知若是此行极为凶险,在他身边定然是个累赘,也只好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再纠缠,还望你此去以性命要紧,莫要轻易赴险,我在此等你平安归来。” 天病公子与韩闻广在书庭别院饮酒之时各怀心事,又岂能尽兴?两人寻个情由早早离席,出了院子快马加鞭,百里加急赶赴百奇老祖住处。 百奇老祖在大宛城西郊名曰黄风谷深处隐居。谷外满眼砂石接天,一片不毛之地。风起之时漫天黄沙灌注谷内而因此得名。 不过再往里去十里却是两重天地,谷内风气潮润、翠山连绵,便好似江南一般。 谷内四座山峰虽是不高,却极为险峻。百奇老祖在最高峰之上建有一幢庭院,自名观风院。占地百亩,围墙两丈,将半座山圈了进去,不必出院便可踏山赏景。 两人在观风院门前下马,一灰首老者打开院门露出头来,见他们正各自栓马,笑道:“老祖神机妙算,命我前来开门,说是两个徒儿今日也该到了,果不其然。” 韩闻广整整衣衫,笑了笑道:“崔大伯,许久不见,风采依旧!” 老者轻轻摇头:“老啦!还谈什么风采,多活几年才是主要。” 天病公子轻蔑一笑:“大师兄可曾回来过?” 老者脸色微变,微怒道:“这个畜生便当他死了,我已和他恩断义绝,莫要再提他了!” “这是哪里的话?师父尚且认他这个大弟子,你虽是生父,却是在师父底下为奴,理应按师父的意思。” 老者面色涨红,原本灰白的双唇更是惨淡,干笑一声道:“公子所言极是,他若是以弟子身份回来,老奴自然不会拦他。若是与我父子相称……便由不得他。” 天病公子冷冷道;“崔风鹤自知罪孽深重,又岂敢再回来?若是被我碰到,自然要和他清算!” 老者听了身形更是佝偻,低眉道:“我与他已毫无干系,公子如何对他都不为过。” “师弟,正事要紧!”韩闻广见他得寸进尺,口气颇为不耐。天病公子见他动了怒也不再多言,只是微微一笑,一甩手进了院子。 百奇老祖正立于一片冰霜压顶的松柏林前闭目吐纳,闻听两人近前淡淡地说道:“你二人脚步较平时急了些,可是有要紧的事?” 韩闻广方要答话,天病公子抢先道:“天大的好消息!” 百奇老祖仍未睁眼:“何事?” “神灯照经!” 百奇老祖眼眉微微一动:“卓清已然坐化,这世上还有谁会此神功?” “便是马青,这厮居然会此神功,当真是匪夷所思!”天病公子一脸笑意。 百奇老祖听了豁然睁眼,眼珠转了几转才道:“他?此话当真?” 天病公子向前走了两步:“千真万确!” 百奇老祖这才收步立身,看了韩闻广一眼:“你们是如何知晓的?” 天病公子并未接话,韩闻广这才道:“薛真铁受了重伤,若无内力高强之人修复丹田恐是要废了武功。昆仑会盟将至,此事自然不能劳烦师父。 马青那夜虽是败了,但弟子过后细细想来,他那夜好似有所隐藏,这才想出要他救治以试探。未曾想果真被我等看到他为薛真铁疗伤之时的异状,与师父多年前偶见卓清师太为鸿蒙霸刀疗伤之时,简直一模一样。因此我与师弟这才笃定,此人用的就是神灯照经!这才着急忙慌的回来禀告您老人家。” 百奇老祖一双鹰眼闪过异光,沉了沉才道:“此事蹊跷得很!我只知卓清在峨眉坐化,却不知她临了之前竟将神灯照经传于旁人,且是一个身世不明之人。” 天病公子脸上生疑,连忙问道:“师父为何认定是卓清传给他的?难道不是这厮趁乱盗取神灯照经功法?” 百奇老祖笑了笑:“你们有所不知,这神灯照经极为奇异,据传有择主之能,且仅凭功法自行修习极为凶险,须有上代之人在旁引导才可初窥门径。这几十年来,卓清在峨眉派内遍寻继承衣钵之人,始终无人可习。这马青可习得神灯照经,又岂能是无师自通?这是绝无可能之事!” 天病公子还是不解,又问道:“便是马青有异人之能,卓清又岂能随意将神功传授外人?” 百奇老祖露出钦佩神色,望向远处峰峦道:“这便是为何卓清可称之为神尼,她之胸襟比我等五老高出一个峨眉山不止,此点为师颇为钦佩。 她肯传与旁人,一是此人天赋异禀,可修习神灯照经,或将此功发扬光大;二是她认定此人习得此功之后不会作恶,对江湖大有裨益。” 天病公子听了忍不住笑了几声;“这厮并非善类!我看他武功手法招招俱是杀人之技,根本不似寻常江湖门派,其身世背景恐是不简单!” 百奇老祖听了眯眼看了看他,随即道:“你这番说辞倒教为师刮目相看。闻广,你与他交手且胜了他,对其门派可看出端倪?” 韩闻广脸上微红,低头道:“弟子惭愧之至,虽是有所怀疑,的确未像师弟这般透彻。” 百奇老祖喟叹一声:“人在江湖须时时刻刻怀有防人之心,马青绝非凡夫俗子,你那夜胜了他,未免有些轻视。 不过为师看来,你两人武功本在伯仲之间,但论杀人你决计不如他!他之所以败下阵来,也可说是有意为之,也可说是审时度势。在如此凶险之时尚能应对自如,为师的确是动了恻隐之心,若不然早便出手将他除了!” 天病公子神色激昂,连忙道:“师父所言极是!如今也有只将他杀了才可免除后患!” 百奇老祖笑了笑:“便是看在卓清的面上也不可轻易将他杀了。那夜他败了便是示弱,不愿与我为敌,咱们又何须冒风险去杀他?” 韩闻广心下一惊,分明听出百奇老祖对付他也无十足把握,不由道:“师父意思是……” 天病公子伸手在其后背拍了一掌,要他莫要乱讲。 百奇老祖看在眼中,走了两步负手道:“为师正是此意,真要杀他并非易事,便是我也忌惮他的手段!” 第153章 登月台 天病公子一脸不解,恨恨道:“师父未免太高看那厮了!我以为他只是外强中干之流,在您老人家面前使了个障眼法罢了!” 百奇老祖面有怒色,白了一眼道:“你当真不知天高地厚!你可知可练神灯照经的万中无一,且我看他的身手,在江湖之中也唯有一门才有。” 韩闻广急忙道:“难不成,师父你已看出他的来路?” 百奇老祖沉了沉才道:“原本此事不该向你们透露,不过你们师兄弟至今无法看清此人,为师当真失望!此人武功路数不循常理,且暗器飞镖的功夫还要在唐门之上,此种身法体魄也唯有天罡之中才有,且是其中强人!” “天罡!?” 韩闻广与天病公子齐声惊呼,韩闻广道:“天罡中人如何能流落江湖,便如寻常人一般随意走动?” 百奇老祖略一沉思:“为师起初也颇为奇怪,不过近日里得到密信,天罡之中的确有个飞字号的人物在锦城不知所踪。而峨眉派便在不远处,这所谓马青便极有可能是他了。此人杀人之技远超你我,加上神灯照经在身,若是当真以命相搏,远比虎狼要凶的多了。” 天病公子从未见过师父对谁人示弱,今日却一再认定并无把握,方才要杀之而后快的气焰渐渐消了,忧心道:“如此一来,咱们便拿他毫无办法?那神灯照经近在咫尺却难以拿取,当真可恶!” 百奇老祖微微一笑:“你以为天罡便是死的?若是人人可逃,那这许多年来是如何接单,逐一杀死成千上万成名人物的?” “师父的意思是,天罡早晚要寻到他,再将其除掉?” 天病公子走了两步又道:“师父尚且对他有所忌惮,那天罡之中焉能有人将其杀了?” “小筑讲得对极了!天罡定然不会放过此人,单人对他自然不能手到擒来。不过天罡门下此种杀手众多,多派上几个将其围了,还怕杀他不死?” “那神灯照经如何是好?” “神灯照经不同于其他内功心法,当年卓清曾将此功初章交予我们五老一同研习,我五人入定之后恍如进了十八层地域一般,谁人也无法撑过半日,若是强行修习恐是要走火入魔。 因此,此功为师习不得,你等自然也习不得,要来何用?若不然卓清一死,为何江湖之中无人到峨眉争抢神灯照经?现今想起此事,卓清果然是高明!她通过我们五老昭告江湖,此功凶险无人可练,高,实在是高!” 百奇老祖神色怅然,遥望窗外斜阳缓缓又道:“沧海桑田、时过境迁!昆仑会盟恐是我等最后一次相聚,之后便交由座下弟子。 为师我思来想去,若是只你二人去恐生变数,因此已然差人去寻风鹤。到时,你们三人一同前往,定要摒弃前嫌,一切以大局为重。小筑,可知晓了?” 天病公子脸色忽红忽白,恨恨看了韩闻广一眼才道:“他……大师兄令师妹惨死,小筑实是不知师父为何还要将他留在师门!” “彤玥之死为师也极为心痛,不过风鹤自小对她也算不薄,岂知她心中另有他人,自知愧对风鹤,这才跳崖而死,也不能怪在风鹤身上。”百奇老祖眼中泛泪,说罢颓然坐下。 天病公子自知难以说动师父,只好点头道:“既然师父说出此语,徒儿已是无话可说。” 百奇老祖若有所思,沉了半晌才说道:“昨夜我又梦到彤玥,她浑身是水向为师哭诉,说是水中冰寒。今早我已命下人裁了两件棉衣,你们两个便去登月台祭奠彤玥,将棉衣烧了过去。” 天病公子听了目中流泪,哽咽道:“谨遵师命!” 两人出门取香烛纸钱之时,天病公子疾步走在前,突地停步回首讥讽道:“师兄,你当真是师父好徒儿!今早你才提及丑鬼之事,方才师父便要将他唤回!此事仅凭师父一人如何下的决心?你定然吹了耳旁风!” 韩闻广神色一向谦和,听了此话竟粗眉一竖,一脸的凶煞之气:“傅小筑!你莫要欺人太甚!你当我不知你之前暗地里去寻彤玥,讲了些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得很!” 天病公子冷冷一笑:“韩闻广,我敬是我师兄才暗地里去寻彤玥,你可知若是我傅小筑当真要彤玥,又岂能轮得到你!我永业山庄的名号岂是浪得虚名?” “你……!好,好得很!傅小筑,既是如此,今日咱们便将此事说个清楚。你寻了彤玥之后,她转头便如实向我讲了。她只是碍于情面无法一口回绝,而并非朝三暮四!倒是你!整日胡思乱想,当真以为彤玥会委身与你,做梦!” 天病公子面色阴沉,吸了一口气才道:“彤玥已死,你讲什么都死无对证了!况且你和她并未定了终身,顶多是师父默许罢了!如今又如何?咱们又有何差别,岂不都是彤玥师兄?” 韩闻广怒而无语,许久才道:“你若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今日咱们一同祭奠师妹,莫要在登月台那处再起争执,令师妹九泉难安。” “好!师兄,师弟全听你的!”天病公子一甩袖走在前。两人取了祭奠之物和棉衣,又向西北处行了五里地。 前面乃是一处山巅,尽头那处成片的白石平铺,其上极为光滑,应是多年雨水冲刷之故。 韩闻广已然数年不曾来此,此刻近了不由脚步放缓,目中流下清泪,喃喃道:“师妹,莫要怪师兄……师兄实在不敢来登月台,心中之痛无以复加,唉……” 登月台实则便是这大片白石,距山崖三丈处有一五角小亭。亭中摆着一方石桌,上面摆着瓜果点心,只是日子久了,已然风干了。 天病公子上前点了长香,将桌上腐坏之物换了,又倒上茶酒,这才蹲坐在地颤声道:“师妹,你受苦了,一个人在此定然寂寞极了!” 一阵冷风吹来,将小亭五角挂着的铜铃吹得叮咚作响。 天病公子嘴角一笑:“师兄,师妹生前最爱礼乐,这铜铃之色好似她与咱们讲话一般,还不过来?” 第154章 两千之兵 韩闻广双眼血红,兀自走到崖边,天病公子喝了一声:“你作甚?!” 韩闻广也不回头,低声道:“只是看看这条曲水,现今看它缓缓而流,却不知那日为何如此汹涌,将师妹冲得不知所踪。” 山崖足有四五十丈,其下一条曲曲折折的淡蓝色河水经流而过。此刻看去水无波澜、悄无声息,耳边唯有呜咽风声,便好似有人低声哭诉一般。 天病公子起身将韩闻广拉回,将一壶酒递到他手中道:“既是来了,便为师妹添些酒水。” 韩闻广呆了呆才道:“却不知师父为何不为师妹修个衣冠冢,一念及她成了孤魂野鬼,我心中便……” “你忘了前些年师父曾讲,未见到尸身师妹许是未死,因此才不愿为她修坟,修了便是当真死了。不过今日师父令咱们前来祭拜,想是已然认定师妹之死。待会回去之后,咱们便求师父为师妹修坟,如何?” 韩闻广无声泪流,终是点点头道:“师弟,无论如何,师妹与咱们俱是亲人。自此,咱们谁若是回来莫忘了祭拜,可好?” 天病公子叹了一口气,拍拍韩闻广道:“这是自然……我生你的气并非是为师妹之死,乃是你对那丑鬼太过纵容,那厮至今在外逍遥快活!你莫要多想了。” 两人满酒倒茶,待长香打了香灰,将纸钱和棉衣烧了,又静静待了一个时辰才依依不舍动身回去。本打算寻百奇老祖商议为师妹修坟一事,却听下人讲他不知因何事已然出谷,也只好作罢。 大宛城西门的两名守兵依着城垛睡得正酣,东面天际的一缕红光照在面上令两人缓缓睁眼。 城门之下传来呼喝之声:“大将军归来,还不打开城门!” 一个守兵跳将起来,慌忙取了长枪伸头一瞧,只见城门之下来了一队人马,打头的乃是余尔哈的副将连江阔,连忙道:“得令!” 余尔哈率众人骑马进城,一脸的春风得意。身后一辆驷马红漆马车窗上一人伸出头来,只见他净面无须,神色阴郁,撇着嘴看着大宛城街上的屋舍。 余尔哈停马恭敬道:“丛总管,咱们先去金将军府,还是去末将的新府?” “先去金昭那处念了圣谕不迟!”嗓子极为尖利,随即将头缩了进去。 余尔哈将连江阔唤到近前低声吩咐道:“你先行去金昭那处通禀,便说丛总管即刻便到府上亲传圣命,要他赶紧整衣戴冠出门相迎。” 连江阔得令纵马而去,盏茶的工夫便到了府前,只见金昭与众人已然列队等候。 金昭一脸肃穆,连江阔见了也不敢造次,连忙跳下马来躬身拜倒:“恭喜大将军荣升镇北王!” 金昭一笑:“丛总管已然进城了?” “正是,再过片刻便到了。”连江阔低眉顺眼不敢妄动。 “连将军不必如此,起来吧!我走之后,这大宛城便由你等执掌,定要为我西洲守好东大门,不得有失!” 连江阔一时不知如何应答,顿了顿才道:“末将定然拼尽全力,还请大将军放心!” 金昭等了片刻,余尔哈一队人马逶迤而来。临近大将军府之时余尔哈下马步行,远远向金昭道:“大将军亲迎,末将愧不敢当!” 金昭面沉似水,道:“不光是为迎你,丛总管屈驾来此,乃是代圣上犒劳我我镇东国军,自然是要高接远迎。” 马车停下,丛总管被人扶着下车,一脸肃然道:“圣上手谕,金昭听命!” 金昭率众跪倒:“吾皇万岁!” “鉴金昭领兵有方、屡立战功,稳边关、拓疆土,深得民心,朕亦欣慰。拙封镇北王,即刻去北境寒关赴任,钦此!”此刻丛总管面色稍缓,金昭上前接圣谕之时耳语道:“恭喜将军!”而后又念道:“余尔哈听命!” “鉴镇东国军大将军之位空缺,余尔哈清剿叛军有功,拙立时就任镇东国军大将军之职,钦此!” 余尔哈偷瞧金昭一眼才起身接旨,谢过丛总管后走向金昭,似是满脸愧色,道:“承蒙大将军栽培,末将受之有愧!” 金昭一脸淡然:“此处本帅早便待够了,由你接任再合适不过,便莫要推辞了。今日丛总管大驾光临,咱们万不可怠慢,府上备好了酒菜,还望丛总管赏光才好。” 丛总管白皙明亮的脸上这才显出笑意:“恭喜二位将军,丛某人这一趟当真值得。” 余尔哈一旁赔笑,余光之中却觉一人眼神灼灼有光,不禁回头一望,却见一人身着轻甲立在韩秀木身旁。一见之下又觉他寻寻常常,隐在周边兵士之中暗淡无光,方才如龙如虎之势顿时毫无踪迹,不由暗道:“是他?!” 天九见余尔哈望向自己,知他已然察觉。之前曾将其擒了令他蒙羞,这笔账还未来得及清算,此时见他归了金昭自是心中不快,定不能太过招摇,随即抬眉一动,好似在讲,在下已是镇东国军。 余尔哈心中腾出不忿之意,在进大将军府之前走到金昭身前耳语道:“大将军竟将那人收入帐下,这是为何?” 金昭明知故问道:“谁?” 余尔哈想起那日狼狈模样难以启齿,终还是说道:“便是那日将末将擒了的中原高手。” 金昭恍然一笑:“怎么,此事你还放在心上?” 余尔哈面上一红,待要回话,却听丛总管道:“你们两个叽叽喳喳说些什么?才数日不见便有讲不完的悄悄话。” 余尔哈忙道:“大将军荣升镇北王,末将心中不舍,便多讲了几句。” 丛总管嗯了一声道:“自该如此!之前是大将军,如今是镇北王,对你栽培有恩,更是对我朝有功。能在他帐下效力也是你的福分!今后虽是千里相隔,也莫忘了常通讯息。” 余尔哈一脸肃穆,回道:“末将自当听总管的吩咐,这也是我分内之事!” 金昭将丛总管引到大堂之上,几人坐定之后,天九与萧肃展、韩秀木在末座相陪。 金昭待要举杯言欢,丛总管尖声道:“之前我还有话要讲!” 第155章 百步打香 金昭心知也唯有如此,剩余兵士才继续可在余尔哈麾下任职,拱手回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我身边两名副将莫方悟、萧肃展跟随我多年,小将韩秀木也是我一手栽培,便由我带走。”语锋一转道:“肃展,你与秀木拟个兵士的册子,莫要忘了逐一问询,不愿去北面的可留在大宛城,千万莫要强求。” 余尔哈这才发觉,副将莫方悟并未跟在金昭身边,心道,今日金昭受封之日,莫方悟又如何不在?定然是替金昭办什么极为重要之事。” 丛总管一声欢叫:“好哇!今日两位将军受封,交接之时又极为顺畅,此趟差事也算得圆满!实不相瞒,临来之时圣上颇为担忧,唯恐二位将军因此反目。现今看来,镇北王爷胸怀天下,当真是我朝臣子之楷模。余将军定要以金将军为师,将他带兵之法在镇东国军之中发扬光大!” 金昭暗道你当真是个老狐狸,我价值连城的两匹玉马只换得早一日的讯息,方才你又提及骨连维担忧之事,无非是要告知这昏君对我极为不满。如此看来,此次面圣若是一个不小心,便当真出不了宫了。 想罢举杯道:“丛总管一路风尘极为辛苦,这大宛城不比京师,还望总管海涵。” “哎哟哟,金将军说的是!这边关之城着实清苦,你看这城中的黄沙,我这张老脸自打进了城便觉得皱极了!”丛总管说罢拍拍那张白皙却肉嘟嘟的面庞叹了口气。 金昭一笑:“丛总管莫要担忧,我这府上倒是有些个深海珍珠,临走之时你带上几百颗,回去磨成粉敷脸便是了。” 丛总管嘴角一翘,哎呀一声:“我可受用不起,我还是替你交与王后娘娘,也算是咱们臣子的一番心意。” 金昭一拍手道:“丛总管说的是,便按照您的意思去办。如此咱们先痛饮一杯!” 几人举杯干了这一杯,而后金昭频频带酒,不一会儿每人均喝了一斤有余。 丛总管已是红光满面,见金昭又要带酒连忙道:“如此喝法老奴可驾驭不了,依我看倒不如令这些个副将舞舞刀剑助助兴,咱们也好歇息歇息。”望了一眼天九道,“这位将军倒是面生的很,便由他练上几招!” 金昭暗道你这是要试试他的底,随即笑道:“此位乃是我新招的副将马青,原本是中原人士,只因看不惯朝廷行事,这才弃暗投明,愿为我西洲国效命。” 天九心道便陪你等演戏又如何?随即起身向丛总管拱手一拜:“末将马青,参见大总管!” “哎呦!这中原来的将军果然不同凡响,既是愿投奔我西洲国便是好样的,你赶紧练几个拿手的来看!” 天九笑了笑:“此间有些狭窄不便练刀练剑,不过大堂长二十余丈,便露一手百步打香的功夫。” “何谓百步打香?”丛总管饶有兴致,翘着兰花指问道。 天九自怀中掏出几十个飞蝗石道:“末将便用这些小石,在百步开外将点燃的香头打灭,且不令其折断。” 一旁有人哼了一声:“这有何难?” 天九转头一瞧,讲话的乃是吴嘉贵,只见他抱肩站在余尔哈身后脸露不屑之意。 金昭冷冷一笑:“吴嘉贵,怪不得这几日我见不着你,原来是护送余将军进宫去了。” “金王爷,方才你曾讲过,不愿去北面的莫要强求。我吴嘉贵受不得冷,只好留在此处仍为镇东国军效力,还请将军成全!”吴嘉贵面上一红,语气仍是不逊。 “这是自然……看来你也会百步打香的功夫。既如此,你与马青比上一比,胜者我出黄金百两!”金昭出筷夹了肥瘦相间的红肉自语一般的道:“此肉两头尖尖,不吃也罢。”随手丢到一旁。 余尔哈见吴嘉贵表了忠心,笑道:“既如此,我也出黄金百两!” 吴嘉贵暗道这两百两金子赚得容易,赶忙迈出一步道:“马将军,咱们如何比试?” 天九又掏出些飞蝗石道:“咱们各五十颗飞蝗石,对面百步各点上五十根香。五十颗飞蝗石打完,谁人打灭得多便是赢了。若是同样多,用时短的算赢。不过折断的不算数,如何?” “好!”吴嘉贵胸有成竹,由天九手中接过飞蝗石,放在掌心数了数,正是五十颗整。 天九见他盯着自己手中的飞蝗石,随即当着众人的面数了数,吴嘉贵一一看好点点头道:“好!”又看了看天九怀中。 天九心道你这厮当真小心,又将怀中盛飞蝗石的袋子取出抛到酒桌之上。 金昭微微一笑:“来人,点香!” 不一会两个丫环各点了五十根香,金昭一笑:“春叶,你喊个放!他们两个便可出手。” 其中一个胖胖的丫环涨红了肉乎乎的小脸,娇滴滴的喊了一声:“放!” 丫环方一张口,吴嘉贵便反手掷出三颗飞蝗石,打灭了三根香。 天九慢慢吞吞也掷出三颗,只可惜准头差了些,竟只打灭了一根。 众人见了一阵唏嘘之声,吴嘉贵露出不屑笑意,手下飞蝗石打得更是急迫,不一刻三十颗飞蝗石呼呼打出,灭了二十六根香,不过其中有三根折断。 反观天九,他仅仅打了二十颗,却只打灭了十一根。 余尔哈面有喜色,金昭面色渐渐变得阴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又过片刻,吴嘉贵手中飞蝗石还余五颗,对面的燃香尚有九根,天九手中飞蝗石尚有十颗,对面燃香却有仍有十四根。 余尔哈放下心来,如此一来吴嘉贵便胜券在握了,不由得意地干了一杯酒。 吴嘉贵心知赢定了,一手打出四颗飞蝗石打灭三根,手中尚存一颗。 天九轻轻一笑,反手咻的一声打出九颗,对面香头应声灭了九根。 吴嘉贵心下一惊,待要扔出最后一颗,天九却猛然曲臂先他一步打出。那颗飞蝗石发出一声尖利怪鸣,唰的一声在半空划了一道圆弧,到燃香那处忽地转向直冲! 第156章 南极仙翁 那一排燃香一蹴而灭,便是吴嘉贵的那几根也眨眼间被打灭。 众人见了目瞪口呆,金昭喷出半杯酒,一拍大腿跳将起来:“好俊的手段!”随后其余人喝了个满堂彩。 天九则面深似水,拱手道:“今日是末将运气好,吴兄,承让了!” 吴嘉贵将手中飞蝗石捏得粉碎,还是强装镇定道:“马兄这一手暗器的功夫当真是出神入化,在下输得心服口服!” 按理说,吴嘉贵这暗器的功夫也算得一流,不过在天九面前还属小巫见大巫,便是让他一个大先手也毫无胜算。 余尔哈方才得意之气瞬时散了,不过仔细想来吴嘉贵终究还是比他差了些,不由慢慢平复,笑道:“此局乃是马将军赢了,酒后随时可去我府上取百两黄金。” 天九回到酒桌一口气干了三杯酒才道:“多谢余大将军!” 丛总管使绢帕擦了擦嘴角,轻笑一声道:“方才当真是大开眼界!马将军这小石子打得惊天地、泣鬼神,那岂不是百步之外取人首级便如探囊取物?” 天九笑了笑:“承蒙大总管看得起末将,若是运气好些,此事倒也不难。” 丛总管啧啧嘴,转头对金昭道:“恭喜王爷淘到了宝贝,马将军跟着你,我看谁人敢动你一根汗毛!来!方才咱们看了好戏,总不能让两位将军白白出力,老奴斗胆发个话,共饮三杯助兴!” 丛总管便好似打开了任督二脉一般,此后一杯接着一杯,足足又饮了三十几杯。此刻再看众人已是东倒西歪,余尔哈等人酩酊大醉,为求稳妥,由随从拉回府里。 金昭安顿好已然呼呼大睡的丛总管后倒头便睡,唯有天九极为清醒,大摇大摆出了将军府。而后一个纵跃飞出七八丈落在马背策马而去,也便是盏茶的工夫便已回到书庭别院。 还未进门便听得门内一阵嘈杂之声,过了屏风只见一粗壮的汉子站在那处舌战群女,两只大耳已然赤红,斜阳一照之下很是通透。 天九边走边道:“你是何人?” 那汉子回头一瞧,喝道:“你是何人!” 天九此时酒意上头,骂道:“老子是你家祖宗!” 那汉子虎眼一瞪,撸袖道:“你这是找死!”抡起一双如小树粗细的臂膀使了个双峰贯耳。 两股劲风袭来,威力着实不小。 天九咦了一声:“你倒是有一膀子气力!”话音未落,身子便如柳条一般偏向一边,竖指为剑极快的戳向汉子腋窝。 汉子躲闪不及眼见中指,口中大喝一声竟将硕大的头颅抵了过来。 天九去势也快,这肉头也是不慢,只听咚的一声响,汉子硕大头颅猛然扬起,身子随着往后疾步倒退。 噔噔噔! 直退了二三十步才堪堪稳住。 只是额头那处立时变得青紫,且起了一个拳头大小的肉包,直将一双小眼挤得难以睁开。 天九指尖渗出血滴,臂膀酸麻不已,笑骂道:“你这黑猪头倒还算结实!” 汉子眯眼咬牙道:“今日老子不把你的脑袋拧下来,便跟你的姓!”说罢双脚滑地而走,竟好似在冰面之上滑行一般,眨眼间便冲到近前,飞起一脚踢向天九双腿之间。 天九见他左脚虚浮并未着力,知他这一脚乃是虚招,佯装双臂下压抵挡。 汉子那只脚踢到半途倏然顿住,身子腾空而起,左腿自下而上,穿过双臂之间冲心窝蹬下。 天九轻叱道:“好毒辣的钻心脚!” 只听咔嚓一声爆响,双臂却不知为何忽的一下并在一处,恰好将汉子小腿夹住,身子猛然一转,那汉子便如流星一般直直飞进远处池水之中。 那池水看似不大却是极深,汉子噗通一声一头扎进水中三四丈,那颗大头复又钻进淤泥之中,口鼻孔里钻进去不少黑泥,池水之面浮起一串串碗大的水泡。 方才与他争吵的潘银巧等人笑得前仰后合,天九拍拍手道:“你们数到百数我再去拉他出来,可好?” “一、二……”有人随即数起数来。 潘银巧略有不安之色,上前道:“大爷,咱们初来乍到,莫要出了人命。” 天九敲了敲护心镜道:“我自有心数,他武功不弱,死不了的。何况我如今可是堂堂边关副将,莫要担心!” 潘银巧放下心来,只见那水面上水泡越来越少,等女子们数到一百天九腾空而起,如水鸟扑鱼一般掠过水面,在汉子落水处抛出绳镖,而后身子平平落到对岸,站在那处猛然一抖。 那汉子好似巨大的黑色胖头鱼呼啦一声钻出水面,水下泛起大片黑雾。 啪叽一下落地之后,汉子脸色青紫、双目紧闭,口中吐出一股黑水之后再无动静。 天九见状将他拖到一棵银杏树下,将其头下脚上的倒吊到树干之上,随手扯断一根粗壮枝子在背上敲了八九下。 汉子哇的一声张口大吐,将一肚子的黑水吐了一股又一股。直到再也无水可吐,这才发出哼哼唧唧之声。 天九见他活了过来,笑道:“想不到你如此能喝,竟将我这满池水喝去了一半,当真佩服!” 汉子并未回答,哼唧了半晌才有了些气力,断断续续道:“老……我……乃是……旱鸭子,有种的……咱们,岸上再……再比!” 天九在背上又抽了一棍:“现今在岸上你也只是半死之人,如何比?” “欺……人太甚!士可杀……不可辱,你何不杀了……我!” 天九抛了枝子道:“杀了你污了我的宅子!” “这本就是我……洛家的宅子,你今日定要还我!” 天九一脸狐疑之色,道:“你便是前几日前来搅闹的洛八郎,对么?” “正是!”洛八郎又吐出一口黑水,这下满面俱是黑泥,除了一对眼白,其余均看不清了。 天九缓缓将其放下,吩咐那些女子打了些温水将他脸面洗净,又喂了几口热水,他这才缓缓坐定。 只是额头上的肉包大的惊人,好比画上的南极仙翁。众女子见了憋不住,纷纷躲到一旁偷笑。 第157章 密信 洛八郎只觉额头涨鼓难耐,脱口问道:“我这头上可是又多了一颗头?” 天九一笑:“顶多算是半个。” “想不到你的武功倒比那日病殃殃的劳什子公子强得多了!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在下乃是胜意门下弟子洛八郎,敢问阁下可是此间主人?”洛八郎伸手轻轻摸了摸肉包便已是龇牙咧嘴。 天九见了冷冷道:“想不到你也是识时务的俊杰,你来此岂不就是向我讨要此处宅子。怎地,打不过便要结交朋友?” 洛八郎也不脸红,朗声道:“正是如此,我娘千叮万嘱,要我在江湖之中能屈能伸,唯有如此才可活得长久。你武功较我高出三重天不止,自然要服服帖帖。” “能将此理讲得理直气壮的我也是平生仅见,这宅子你不要了?洛九霄是你什么人?”西北风拂过面庞,天九的酒已然醒了大半,问起话来自然也平和不少。 洛八郎怔了怔,满腹狐疑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爹的名讳?” “洛九霄是你家老子?我听旁人讲他曾是中原来的状元,你……” “那老小子……我还未出世他便逃到西洲国,临死也未曾见过一面。还管他是什么状元?我娘讲了,最无一用是书生,在我眼中只是个负心的汉子罢了!” 天九见他句句离不开娘,且讲洛九霄乃是负心人,不由道:“如此看来,令母不仅脾性非同一般,且生得也极为不凡,若不然,令父也不会走得如此决绝。” 洛八郎缓缓起身,一脸的不解,问道:“难不成……你见过我娘?” 天九一笑:“自然是未曾见过。” 洛八郎挠挠头,思了片刻忽地笑道:“兄台简直神机妙算!家母性子的确急躁,且生得便如我一般,并非一般女子的模样。” 潘银巧等女子听了极为惊异,却听天九道:“这就奇了,你家老子如此不堪,西洲国又远在千里之外,你为何还要来此讨要宅子?况且你是如何知晓此处的?” 洛八郎面露难色,顿了顿才道:“他临死之前写了封密信给我娘,信中言及对不起我们母子,且那时已得罪了西洲国的东大王,自知大难临头这才写信告知这处宅子的所在。要我今后早晚要来此一趟,将他的骨灰带回中原。” 天九自他话中听出蹊跷,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洛八郎,你看似老实巴交,实则精明得很!你未出世他便逃了,如何知晓你的?再者去寻骨灰也不必非要夺回宅子。况且令尊死后,这处宅子自然要充了公,他定然会料到此事,怎会要你来此以身犯险?” 洛八郎眼珠一转:“兄台当真是错怪我洛八郎了,我要回宅子也非强夺,而是以钱买之。只可惜你先我一手,今日前来也是要加钱要你转于我手,也好给家父留个念想。他逃离之时我虽未出世,我娘的肚皮早已大了起来,自然知晓中原还有个孩儿。” 天九笑了笑:“你这句话讲得倒是颇有些道理,我险些便信了。” 洛八郎脸色一变,怒道:“你信不信又何妨?我只问你卖还是不卖!” 天九看看众女子:“我们已经此处当作归宿,自然是不卖。我看你如此急切,说不定这宅子之中藏着令尊之前的财宝,也只有好好搜寻一番。” 洛八郎大惊失色脱口道:“你胆敢如此!” “看来被我说中了!这宅子本就是我的,为何不敢?你拦得住吗?”天九上前猝然一指点了洛八郎的穴道,令他难以动弹,抓住后脖领便往外拖动。 “且慢!且慢!”洛八郎只剩一张嘴可动,一双小眼好似随刻便要瞪出来一般。 天九不为所动,依旧扯着领子阔步走起。 “你想知晓什么,我如实告知便罢了!”洛八郎自知此刻出了书庭别院,再要进来商议便更无可能,只好如此说法。 “这宅子之中究竟藏着什么?”天九边走边道,并无一丝停下的意思。 “我爹藏下的财宝!咱们五五分,五五分!” 天九不为所动,反倒愈走愈快。 “四六!我四你六!” 洛八郎身上的泥水已在青石碎路上擦干,后背及后臀那处已然磨得火热,不由又道:“三七,我三你七!” 天九缓缓住下,俯身道:“此事倒可商议,来来来,咱们去里面详谈。” 天九将洛八郎带到大堂之中坐定,洛八郎待要开口却被天九截口道:“莫急,口干舌燥,饮些茶水不迟。” 慕君还此时知晓天九归来,连忙赶来在堂外伸头一望,见正与洛八郎各自饮茶,不由转头问潘银巧道:“他们两个为何在此饮茶,那洛八郎身上为何满是泥水?” 潘银巧将方才之事细细讲了,慕君还捂嘴一笑:“马大哥未免也太过了些,这洛八郎行事鲁莽,看面相倒也算是憨厚之人,得饶人处且饶人,那些财宝不要也罢。” 潘银巧摇摇头道:“似你这般,定然是吃亏吃得太少。你可知对人恩惠也有节制的道理?你若是对人行善不计回报,那旁人便以为你傻的可以,渐渐索要无度,到最后但凡有一点不合心意便要与你反目成仇。 但若是为人办事预先设了前提,要了回报,旁人不仅以为你惹不得,对你崇敬之至,下次再寻你办事便懂得了规矩,你们之间总能主次分明,不至于成了仇家。” 慕君还听了若有所思,许久才回道:“竟有如此道理,今日当真是受教了。” 洛八郎已然饮了八杯热茶,方才一身冷水,如今又是热茶进肚,不由得尿意抖升,坐在那处不住抖腿。 天九见了微微一笑。这才说道:“那封密信可还在了?” “并不在我身上,只因我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箩筐,带着也是毫无用处。不过那封信之中的大概已然熟记心中。”洛八郎连忙道。 “那你讲来听听。”天九放下茶杯做出一副认真的模样。 第158章 因诗招灾 “信上讲,他到西洲国之后先是投奔东大王门下,做了一个账房记账的伙计。后来因账房管事每年都要在账目上动些手脚,被他看出端倪,而后将此事连同账目一并告到东大王夫人那处。如此算是立了大功,便被东大王夫人一举提为账房管事。” 天九暗道,洛九霄此举算不得磊落,这偌大的宅院岂能是天上掉下来的? “他对东大王府也算尽心尽力,尤其东大王夫人闵锦云对其格外照顾,还提及要我来西洲国之后寻她,因她手中握着他极为重要的宝贝……” 天九听了不禁笑起来,恰好潘银巧与慕君还进堂在一旁已听了片刻,问道:“潘管事,你可听出其中蹊跷?” 潘银巧听自己被其称作管事,也不知是取笑或是默许,不由得面上一红,喏喏道:“奴家并未听出有何蹊跷。” 天九又望望慕君还:“她听不出,你便更听不出了。” 慕君还一努嘴:“这世上数你最精明!” 天九也不生气,兀自道:“洛八郎,你家老子分明是和东大王夫人闵锦云不清不楚,死之前要你寻她,乃是放心不下罢了,讲什么握着宝贝俱是假的。” 洛八郎听了怒目而起:“竟有此事?待我寻到闵锦云定然要一刀将其杀了!” “只可惜东大王得罪了帝王,多年前古氏一门便被满门抄斩,这东大王夫人自然不可幸免了。” “那女子死了倒算便宜她了!这老小子抛妻弃子,跑到西洲国还要勾三搭四!若不是信中提及书庭别院之中藏着财宝,我才懒得来此地费神!我娘也是心软,要我取到财宝之后还要寻到他的尸骨,再将他带回埋到祖坟之中。” “如此说来,令母对他也算是情至意尽了,这胸襟远非寻常女子可比。” 洛八郎听他夸奖母亲,嘴角一笑道:“那是自然,想当年那老小子未及第之时,也只是乡间的穷小子。只因一年元宵之夜在我家府前摇头晃脑,接连猜中灯谜,引得家母倾慕。 他在乡下一处破宅处独居,父母早便死了。祖父差人前提亲,看其有些才情愿资助赶考。他自是求之不得,为考取功名,心甘情愿入赘做了上门女婿。 也不知是祖父之功,或是自己的能耐,三年之后终是中了状元,而后进了翰林院。某日随翰林院的大人们在太子府游学,无意间远远看到楼上一女子露出头来。 那女子惊为天人,引得他春心大动,当众写了首诗。为博太子赏识,说是效仿李白之举将诗写下留在太子府。谁知聪明反被聪明误,惹下弥天大祸。太子会错了意,认定他轻薄女子,一怒之下便将他贬出翰林院。 此后长吁短叹,又唯恐太子再行逼迫,惶惶不可终日。而后不辞而别,这一去便是三年杳无音信。三年之后,我娘才收到密信,便是之前我讲之事。” “你家老子当真是个情种,到处拈花惹草。我看他得罪东大王便是与闵锦云之事被其发觉,这才招来杀身之祸。” 慕君还恍然道:“我记得了,那云霄连天的亭子,上面写着:云锦落九霄,青萍浮一碧。锦云、九霄……原来如此……你……俱都被你说中了!” 洛八郎听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皱眉道:“这些个酸词与那老小子和闵锦云有何干系?” 天九抿嘴一笑:“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就差写在你的脸上了!云锦落九霄,岂不就是你家老子怀抱闵锦云?青萍浮一碧,岂不就是此事当真美哉,愿一生一世就此相伴? 再就是云霄连天,更又是永不分离之意。他们两人简直明目张胆,东大王若还是不知岂不成了乌龟大王八?” 洛八郎冥思苦想了片刻才道:“也怪我娘,因他学问多了花花肠子也多,这才命我不可习文。不然我也不至于连句破诗也看不破!” “他屡次生事俱是因情思动了才思,令母这才不愿你咬文嚼字,如此倒也省去诸多烦恼。他日你若见了心仪女子,不必费脑筋写些酸腐诗文,当面问询便是了。” 洛八郎慌忙摆手:“此事须由我娘定夺,我脑子蠢笨,看不出好坏。” “看不出好坏,还看不出美丑么?”顺手指着潘银巧道:“你看她生得如何?” 洛八郎面上一红,看了一眼低头细语道:“她……生得美极了!” 潘银巧听了竟自转了一圈,笑嘻嘻道:“算你还有些眼光。” 天九见洛八郎不似刻意装扮憨厚,也不愿再戏谑,正色道:“咱们何时取那些财宝?” 洛八郎沉吟了片刻才道:“此事我还需回禀老娘……” “一去一回少说月余,我可等不及,待你走后只好自行找寻,寻到之后便无你的份了。”天九终是忍不住吓他一吓。 洛八郎并不着恼,晃晃头道:“我与老娘一同来到大宛城,便在西边不远处的宅子等候,至多明日便可再来,还望兄台多等些时辰。” 天九对洛九霄的财宝并无太大兴趣,随口道:“那好,你明日再来不迟。” 洛八郎满面含笑,拱手道:“多谢兄台,我这便去了!”说罢一路小跑出了院子。 慕君还见洛八郎走得远了,上前道:“我看他也是个可怜之人,莫要再难为他了。” 天九脸色微微一变:“我何时难为他了?” 慕君还听了心下打突,以为他动了气,轻声道:“你……这是酒意上头了。” 潘银巧见两人讲起话来,悄然退出大堂。 “我酒早便醒了,你啊……咱们与他素不相识,仅凭面相言语怎知他是不是善类?便如我一般,看似慵慵懒懒,实则是杀人不眨眼的妖魔。因此,方才并非难为,而是为自保。” 天九说罢兀自坐下,慕君还站在那处,目中含泪动也不动。 天九蹙眉旁观,许久才道:“过些日子便要去极北寒地,你如此轻易信人,我如何放心的下?” 第159章 壁虎尿水 慕君还心中一暖,口中却道:“若是放不下心,便带着我一同前往。” 天九叹口气:“此事我已讲得明白,且我之前算了一卦,此行乃是大凶之兆。不过我应无性命之忧,若是你去了便难讲了。还是安心在此等候,将这些个女子照料好。 前几日我已与薛真铁商议好了,这其中若是有愿回中原的便由他带了回去,你今日便逐一询问。你若是不愿在此等候,也可随着薛真铁回和武庄,在庄里无人敢动你。” “我……”慕君还支支吾吾,“若是回中原,跟着你……安心……” “粗算日子,天罡寻我之人也该动身了。这些日子我见了不少生人,以天罡的枝蔓要知晓我在何处并不是难事。此次我去极北寒地也是要避避锋芒,依仗金昭的势力暂刻保全。这段日子咱们分开些为好。” 慕君还取了热水添了添茶水,细声道:“既如此,这一路之上你为何不乔装打扮、掩人耳目?” 天九一笑:“此事无异于掩耳盗铃,天罡中人岂不知我易容的本事?他们当真要寻我乃是以武功路数和杀人的手段,至于样貌只是在其次。我便是换上千百种装扮,遇到高手来袭,还是要使出看家的本事。 天罡中人的路数俱是独树一帜,万难更改,我这一手的功夫自然极易分辨。但凡见识多一些的江湖中人,自然而然便要想到。那日在金昭府上疗伤之时,一老军医便看出我的来路。若在以往,早便将其杀了,不过敢当面讲出此情的,定然和天罡毫无关联,这才放他生路。” 慕君还听了冷汗直冒,喏喏道:“如此一来,你的行踪岂不轻易便要泄露出去,那天罡恐怕当真要来了!” 天九顺手给慕君还倒了杯茶,递到她手中道:“其实也不必太过担忧,一是我乃天字营的人,其中从未见过比我强的。 二是卓清师太传我的神灯照经已练至三重,想要将我杀死更是难上加难。 三是天罡中的好手俱都是独狼,要将他们聚到一处本就风险极大,那可是坏了天罡门规的大事,因此群起而攻之也无太大可能。 四是我脱离天罡之后并无解药,至今依然生龙活虎,天罡自然不会轻易将我杀了,而是要将我活捉回去问个清楚。” 慕君还稍稍宽心,轻轻啜了口茶道:“虽是如此,今后还是要多加小心。” “比起天罡,我走之后最担忧之人却是余尔哈。” “余尔哈,是何人?”慕君还一脸疑惑。 “咱进大宛城之前,那日要将这些女子掳走的将军,被我擒了一顿羞辱,你忘了?” 慕君还恍然大悟:“原来是他,他不是金昭的部下,你也成了金昭的副将,为何还要怕他?” 天九笑了笑:“大宛城波谲云诡,已然变了天。金昭虽是当了镇北王,但到了极北寒地对余尔哈已是鞭长莫及,大宛城的事自然是有心无力。我之前得罪了他,若离了此地,他极有可能趁机打书庭别院的歪主意,对你等不利。” 慕君还脸色黯然:“我有些功夫,大不了一逃了之。但其他姊妹该如何是好?仅凭我一人如何抵得过西洲国军?” “此事我自有办法,你莫要担心。”天九目视前方,好似胸有成竹。 慕君还急道:“余尔哈定然是待你走了才好下手 ,你又能如何?” 天九笑了笑:“你不信我?” “我自然信你……” “大爷!大爷!”潘银巧此时正向大堂这处小跑而来,身后则跟着十几个西洲国兵,个个面目阴沉,领头的却是连江阔。 天九并未起身,连江阔领着那些个兵士大步流星、毫无顾忌地鱼贯而入,见他在大堂之上半躺而坐,冷冷道:“马将军好生惬意!” 天九双眼一眯:“连将军如此兴师动众,可是有了战事?” “我奉了余大将军之命,要你府上一见!”连江阔左手不自主地拍了拍刀鞘。 天九轻轻一笑:“我隶属镇北王麾下,你家大将军乃是镇东国军,如何能调得动我?可笑!” 连江阔脸上一凛,手扶刀柄喝道:“你这中原来的刁蛮,放肆!” 天九随手取了茶杯,屈指在杯中茶水面上轻轻一弹,一股水箭激射而去,正中连江阔左目。只听他一声哀嚎,慌忙捂住。 众人并未看清天九是如何动作,只当连江阔突发急症,慌忙围上前来:“连将军这是怎么了?” 连江阔咬牙忍了半晌才缓缓将手拿开,左目所及一片模糊,不由心下大惊,低声问道:“我的眼珠可是碎了?” 众兵仔细查看,一人道:“将军眼珠完好,只是满是血红之色,方才可是飞虫进了眼里?” 连江阔咬牙道:“你们未曾看到?” 众兵均摇摇头:“并未看到异状。” “废物!”忍痛喝道:“马青!你对我使了什么妖术!” 天九淡淡地说道:“这眼是你的,你都不知,我又如何知晓?” “我分明看到一股水流飞到眼中!”复又用右眼估摸两人距离,喃喃道:“你若是可弹水成箭,且在五丈开外重伤旁人,岂不是可杀人于无形?”又见他缓缓放下茶杯,连忙往后退了数步,颤声道:“果真是你!” 天九不动声色,笑道:“将军多虑了,我又为何要伤你?定然是房梁之上壁虎撒的尿水罢了。” 众人听了齐齐抬头看上房梁,果真见了上面有数只三寸长的壁虎游走。 连江阔稍稍放下心来,骂道:“格老子的,当真晦气!”取了绢帕仔细擦拭干净又道:“余大将军自然是无法调动马将军,只是今日比武你赢了吴嘉贵,他许诺胜者可得一百两金子,这才命我前来请你去大将军府。说是要亲自奉送,免得旁人讲他小气。” 天九轻蔑一笑:“一百两金子算什么?我又不稀罕,劳烦转告大将军,赠予连将军喝酒便是了。” 连江阔打个哈哈:“马将军莫要说笑,这乃是大将军的心意,况且今日是他荣升的大喜日子,斗胆奉劝马将军,莫要扫了他的兴致。” 第160章 新将军府 天九心知金昭过不了几日便要进京面圣,余尔哈此刻见他无非是要拉拢,或是要出了吴嘉贵被他戏耍的一口恶气,故作难为之色道:“既如此,咱们这便一同前往!” 慕君还上前低声嘱咐道:“余尔哈包藏祸心,你定要当心。” 天九一笑:“正好我也要见他本人,省得我走后他再打你们的主意。” 慕君还不知他有何种主意,也只好目送他出了堂。 余尔哈的将军府在大宛城西门大街的中央,原本是城中富商贾川新建府邸。他一早便知余尔哈极有可能接任大将军之职,在进京之前为他设宴送行,顺手便将这处府邸白白赠送。 天九到门前之时,几十个小兵正围着大将军府的牌匾指指点点,上面两人终是将牌匾摆正,一高瘦的老者击掌叫好,高帽上的方形翡翠宝石足有三寸宽,远观之剔透晶莹、绿光流动。 余尔哈站在老者身侧微微一笑:“多谢贾兄美意,这偌大的宅子金碧辉煌,倒比金昭府上强上许多!” 贾川乃是投机的商家,之前与金昭也颇为亲近,不过他的那处宅子并非他送,因此这十几年来受到的恩惠自然较少了些。 今日虽是破了大财送了宅子,不过今后余尔哈执掌大宛城及边关军防,比那六品的知州大了不知多少,商运自然要亨通的多了。 想到此处贾川眉开眼笑:“大将军客气了,你称一声兄长,我贾川已是担待不起!这处宅子又何足挂齿?今后咱们镇东国军但凡用得到我贾川的,余大将军尽快开口!” 余尔哈余光所至,瞥见天九已然下马,回身道:“马将军!今日当真令本将大开眼界!” 余尔哈在今日饮酒之时早便神识不清,由部下架走回府,此刻看他精神抖擞,大醉俱都是假象,是为早日离了将军府耍的花招。 天九看罢道:“余将军过奖了,那百两黄金末将愧不敢当,今日来是要向将军禀明此事,便当末将取了便是。” 余尔哈摆摆手:“这是哪里的话?我余尔哈差这百两黄金?”看了一眼贾川又道:“我招你来此就是要将黄金当面点清,省得旁人闲话。你若不要,旁人还当你怕得罪本将不敢来取,我堂堂大将军颜面何存?” 天九暗道你这一眼看得刚刚好,恐怕身旁的老丈此刻便要倒霉,这百两黄金非由他拿出不可。 果不其然,贾川连忙道:“这便是技高一筹,连吴将军都败下阵来的马将军?汝职威名如雷贯耳,老夫佩服的很,这百两金子便由我出了!” 余尔哈面色一沉:“你当我将军府中无金么?” “自然不是!”贾川连忙道,“将军之金乃是用来犒赏三军、保家卫国,区区一百两金子便由老夫代劳!” 余尔哈随即和颜悦色道:“如此好么?” 贾川赔笑道:“好得很!” 余尔哈点点头:“那好吧,如此一来马将军也拿得心安。” 天九轻蔑一笑:“末将多谢……” “老夫贾川,虽与马将军面生的很,和余将军那可是老相识了,临走之时到我府上取金子便是了!如此咱们就算是相识了!”贾川拱拱手,上下打量马青,暗道此人一双眼目着实犀利。 “大将军!”吴嘉贵自府中走出,见天九气不打一处来,“今日百步打香末将虽是输了,但心中仍有不服!恰好马将军也在此处,不如我二人再比过!” 余尔哈微微一笑:“今日你虽是输了,不过手上的功夫也着实不错了,比来比去怕是要伤了和气。” 天九见吴嘉贵一脸怒意,心道不好好教训一番,你和余尔哈还当我老好人,随即道:“大将军多虑了,我两人俱是中原来的,以武会友本就是中原江湖的规矩。既然吴将军有意切磋,那便在大将军面前再露上两手,过几日便要随金王爷远赴寒北,恐怕再无机会了。” 余尔哈哦了一声:“既如此,那我等便一旁观战,为二位将军助威。” 吴嘉贵一拍剑鞘道:“那会儿咱们比的是暗器,这次不如比比兵刃,如何?” 天九身上正挎着金昭给的佩刀,虽不是神兵利器,却也是极为锋利坚韧的百折钢刀,回道:“肃闻点苍剑法飘逸灵动,在江湖之中独树一帜,今日得见当真幸甚!”说罢仓啷一声拔刀出鞘,一刀寒光闪过余尔哈面目,令他不自主打了个寒噤。 吴嘉贵走出十几丈,到一处空地站定,抽剑摆了个苍松挂雪的招式。 天九掂着长刀一脸轻松走到对面,看似浑身上下俱是破绽,说道:“吴将军手下留情!” 吴嘉贵见他神态懒散心中更是有气,回了声:“好!”脚步一动,身形左右横摆,唰的一剑刺向面门。 还未等他出剑,天九便道:“苍龙穿云!” 吴嘉贵这一招果真便是苍龙穿云,暗道已被他识破,半途硬生生变招斜剑一撩,只听天九又道:“苍龙摆尾!” 吴嘉贵心下大惊,连忙抽剑退了两步,一脸狐疑之色。只见天九一动未动,仍是一脸轻描淡写,心中不由暗自发冷,心道这厮竟对点苍剑法了如指掌,且可看穿招式,这可如何是好? 正在思量之间,天九那张脸不知何时已然近了,咽喉处一股寒风刺来。 吴嘉贵肝胆俱裂,眨眼之间刀影如练已然迫近,简直快若雷霆,连忙举剑相格,身子随着斜纵而逃。 岂知来刀为虚,天九脚步如魅,左脚如电一般踏在中宫,身子微微前倾,左臂平平击出。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 天九这一拳正中胸膛那处,直将吴嘉贵打得飞出一丈开外,落地之时又翻滚出两丈这才停住。 众人看得瞠目结舌,只觉吴嘉贵毫无招架之力,兀自在面前随意挥了两剑便被打倒在地。 要知他在镇东国军之中乃是近战刀剑的总教头,如此轻易便败下阵来当真匪夷所思。 余尔哈连忙命人上前查探,只见吴嘉贵眼目紧闭、面色青紫,心脉鼻息皆无,查看之人恍然道:“吴将军……他……他死了!” 第161章 密林之斗 余尔哈勃然大怒,喝道:“好哇,你居然当着我的面杀死国之大将,你该当何罪!来人呐,无论生死,给我拿下!生擒者官升三级,杀死者官升二级!” 方才看热闹的小兵闻听此言疯了一般转身去寻兵器,天九动也不动,冷冷道:“我人便在此处,看谁能伤得了我!” 连江阔听了破口大骂:“中原来的畜生,老子早便看不过眼了!” 说罢挺刀冲将上去对着脑袋斜劈而下,天九面露冷笑,屈指弹出一颗飞蝗石,噗的一声正中檀中穴。 连江阔只觉得胸中憋闷,真气凝滞,长刀停在天九左脸不足二寸处再也无法动弹。 “连将军,你这刀法倒是不赖,只可惜还是慢了些,便歇着吧!”天九看似轻轻一巴掌拍在面上,连江阔却如巨兽迎面撞击一般弹飞回去,在土地上骨碌碌滚了十几圈,激起一片黄烟,甚嚣尘上。 众小兵厮杀声起,好似潮水一般涌了过去。天九脚步微分,将钢刀收回鞘中,待兵士持枪逼近,身子猝然间冲进人群之中,便如游鱼入水一般瞬时便无了踪影。 那些个小兵左右环顾,纷纷道:“哪里去了?!” 只听人群之中闷哼之声四起,那些个兵士口眼歪斜,纷纷僵直倒地。 转眼间三四十人只剩不足十人站在那处,什么官升三级二级,此刻恨不能生双翅膀赶紧逃离。 大将军在前自然不敢擅自逃了,只好强装镇定。只是周身抖若筛糠,手中长枪来回摆动,就是不见天九身影。 余尔哈在外倒看得清楚些,骂道:“酒囊饭袋!便在身后,快快散开转身围拢起来!” 兵士听了有些头绪,连忙跳起转身长枪挺起,天九果然被围在中央。 众人一见之下不由纷纷惊呼:“刺死他!刺死他!”九杆长枪同时刺向中央。 天九身子突地拔地而起,双脚在枪杆之上飞踏起来,片刻便转了一圈。 小兵手中长枪不听使唤,所刺方位瞬时变得乱七八糟,惨呼之声随即响起。枪尖如盲蛇乱咬,各自扎入对面小兵大腿那处,片刻间轰然倒了一片。 此时,余尔哈已调了弓箭营几十名弓手奔向此处,远远喝道:“放箭!速速将此人射死,本帅重重有赏!” 弓箭手边奔边搭弓射箭,也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兵士,余尔哈话音方落,第一排利箭已然遮天飞来。 天九一个旱地拔葱飞到旁处,数十根利箭纷纷落空,直直钉入黄土之中只剩箭羽。 “分五组环形站立,再射!” 弓箭手得令极快分散,围成半个圆圈,将天九方位悉数封死。 弓箭手双眼如电,死死盯着前方,弓弦之声缓缓响起,便好似动在众人心上一般。 余尔哈举手未落,弓箭手不敢擅自放箭,天九则站在那处一动不动。 “左一左二……射!” 余尔哈一声令下,左面两队弓箭手随即放箭,天九身形方要向右闪躲,余尔哈接着喝道:“右一右二射!” 天九身形右倾之后双腿如轮,一道黑影直冲而去,却是笔直的冲向前方。 余尔哈见状慌忙道:“中央射!射!” 中央那队利箭咻咻射出,却见那人身子腾空而起,双脚恰好踏过飞矢,一个鹞子翻身便落到弓箭手身前。 “抽刀!抽刀!”呼喝之声随即响起,弓箭手佩刀大多只抽到一半,身子却已被点了穴,一瞬间呼啦啦倒了一片。 余尔哈双眼血红,刷啦一声抽出雪亮长刀,刀身之上似水的纹路闪着五彩光芒,喝道:“姓马的,上次是你偷袭本帅,此刻咱们正大光明的斗一场!” 天九冷冷一笑:“果然是大将军的气魄,你来!” 说罢身子轻纵而起,几个起落便已是三十丈开外。 余尔哈哪里受得了此种窝囊气,一时间气血充脑随即狂奔追去。 郭川在后急忙叫道:“大将军莫要中了奸计!快些回来!” 余尔哈征战多年未尝败绩,此番若是放他逃了又如何统领镇东国军? 因此郭川叫喊之声便如蚊鸣一般,哪里能听得进去?一股脑冲将出去,紧跟在身后狂奔起来,耳边风声呼啸、余光树影频闪,不觉间两人已进了一片密林。 天九站在那处双目闪着冷光,余尔哈狂怒一声:“看本帅将你碎尸万段!” 一道白光闪过,天九身形急退,刀风竟将其衣衫掀起。 余尔哈手腕一翻,长刀反向上斩直取咽喉。他身经百战,刀法早便褪去絮烦招式,刀刀不离要害,且势大力沉,但凡碰到肉身便即斩断。 天九自是不敢掉以轻心,身子如蝶在刀影之中左右腾跃,任是余尔哈刀法绵密且毫无花哨,接连劈砍五十几刀连衣衫都未碰到,不由破口大骂:“只知闪躲的无能鼠辈,敢不敢站定拼刀,看谁先死!” 天九气定神闲仍是小步躲闪,笑道:“大将军刀法着实厉害,只是沾不得在下也是枉然,可惜!” 说罢故意放慢脚步,余尔哈数刀险些砍中,不由咬碎钢牙手下加紧,唰唰唰之声不绝于耳。 天九故作惊慌:“好刀法!好刀法!好险!好险!” 余尔哈更是狂怒,突地自腰间拔出一柄短刀,长刀斜劈而下,短刀则反向刺出,将天九去路拦住。 天九双目如电,但觉寒光一闪眨眼间已然逼到腰身。 余尔哈面有喜色:“看你不死!” 却听天九身子咔嚓一声轻响,肚腹无来由的缩了进去。短刀擦着衣衫一瞬而过,便如泥牛入海,毫无着力之处,余尔哈身子一个趔趄。 天九看到破绽,伸手便要捏住脖颈。 余尔哈一声大喝,右手刀支地,身子一拧且倒纵而起,双脚直奔面门而去。 天九眼前一黑,连忙使了个铁板桥闪过,双手在余尔哈小腹轻轻一按,使得他双刀落空,身子亦翻滚飞起,在空中转了三圈落在一旁树杈之上。 余尔哈惊魂未定再看树下,却已无天九的踪影,不由又骂道:“你这厮当真阴损!一昧躲避算什么好汉!” 却听背后笑声传来:“大将军刀法如神,我自然要避之锋芒,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头顶那处冷风拂过,帽盔之上的三色花翎飘飘落下,却未曾见到天九身影。 第162章 敬而远之 余尔哈心中一冷,猛然回身出刀,身后唯有干裂树干及枯枝,哪里有天九的影子? “大将军临危不惧,末将佩服……” 耳边传来人语,好似就在肩后。余尔哈嘶吼一声反转刀身自腋下刺出,却又是个空,冷汗即刻遍布全身,自鬓角那处纷纷淌到嘴角胡须之中。 “八尺男儿竟玩些小孩把戏!有胆当面一战!” 余尔哈绷身戒备,身子缓缓靠在树干那处四下扫视,手中刀舞出一片光华,意在令天九离得远些。 “如此也防不住末将……”细微破空之声传来,一颗飞蝗石轻易穿过如幕刀影噗的一声正中右肩。 余尔哈右臂酸麻,险些将刀撒手,急忙换在左手。左肩那处却又传来剧痛,长刀把持不住直坠而下,不由轻声啊呀低头望去,只见一模糊影子一闪而过,长刀便已无踪影。 剩下的那柄短刀方才换手之时插在树干,此刻双臂痛麻不已,咬牙反手去取,只觉手触及一片软热,惊得呼出声来:“这是何物?!” 转脸一瞧,手中竟握着一只昏睡的黑白鹊鸟,一张红脸瞬时变得惨白,将鹊鸟胡乱抛了。 “这可如何是好?大将军,不如你命大军前来助你……” 人语来自头际,余尔哈仰面一瞧,双脚一弹飞到半空。天九却头下脚下贴面飞下,经过余尔哈头颅之时屈指咚的一声弹在脑门,令他眼前一黑双手慌忙来捂。胸腹那处却又中了一掌,自树间平飞而下,睁眼之时已不知何时坐在落叶之中,再四下环顾仍是不见人影。 “你……是人是鬼?干脆给我一个痛快!” 余尔哈双眼迷茫,木然的坐在那处好似已然无力抵抗。 “此刻你总该知晓,我要杀某人即便是他在万军之中也是枉然。” 天九之声又突地响起,只是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根本无从分辨。 “今日总算见识中原武林高手的能耐,我余尔哈心服口服!你现身吧,本帅随意处置!”喟叹一声:“唉!想不到我身经百战,在你面前竟毫无还手之力!当了大将军又有何用?” “你杀敌的本事还是有的,只不过能对付我的,这世上已然不多!” 话音未落,天九使余尔哈那柄宝刀横在他的后脖颈之上,而后温和道:“这些日子以来,我从未想过要将谁杀了。若是在以往,方才那些西洲兵早便死了。你也应知晓,杀人倒比生擒难得多了。” 余尔哈方才紧绷的面皮瞬时耷拉下来,好似一刻老了十余岁,闭目嘶声道:“如此捉弄余某人却是为何?你跟随金昭不就是要提防于我?” 天九笑了笑:“大将军果然聪明,我跟随金昭的确也是为了提防你对我那些妻妾不利。现今你在大宛城已然可只手遮天,我这种担忧并非杞人忧天。 若是我随镇北王离开此处,书庭别院恐怕随即便要换了主人,而那些个可怜女子……一个也逃不出你这色魔的掌心!” 余尔哈默然不语,方才之语句句中地,他想要反驳却也毫无底气,只好道:“我堂堂大将军,会觊觎你们中原来的女人?可笑!” 天九转到前头,看着余尔哈那对三白眼道:“你信不信我会看面相?” 余尔哈面上一红,嗤了一声:“那只是你们中原来的妖术,不足可信!” 天九伸手在他面上捏了一通,自语道:“颈袅而斜性劣多贪,颈瘢不洁性鄙且拙。你这骨相着实可怕。且眼底隐现黑气,舌苔露白,便是淫欲过度之兆,还管中原或是西域来的?” 余尔哈连忙闭上大嘴,又摸摸眼底:“本将征战沙场朝不保夕,玩几个女子又如何?” 天九面上一冷:“你玩多少我都不管,只是莫要动书庭别院里的女子。若是我走后,她们任何一个少根汗毛,我便将你抓将出来,吊在树上千刀万剐。这种活累是累了些,不过整夜为之着实解恨!” 余尔哈身子轻轻抖动,强装镇定道:“你当我怕死的吗?” “死倒也不怕……”天九一双眸子射出摄人心魄的寒光,轻声道:“怕的就是,你一身的皮肉俱都被我一片片割下,却仍是活着。那时你定然会对我讲,要我一刀将你杀了。 只可惜,千刀万剐都有规矩,上次被我行刑的割了三千三百一十七刀,若是你的话,便要再多上一刀。” 余尔哈见他言之凿凿,面上的冷峻神色好似食人不吐骨的魔君,禁不住双唇颤动,许久才咽口唾沫道:“我……信了!你不杀我,无非是要我对书庭别院敬而远之,这有何难?” 天九满意的点点头,忽地捏开余尔哈颌骨,极快的向他口中投进一颗丹丸。那丹丸腥臭无比,待要吐出早已落到肚中,只好颤声道:“你喂我食了毒药?” “正是,不过此药毒性一年之后才发,到那时我定然及时赶回奉上解药,如何?” “你……”余尔哈无奈摇头,“我为鱼肉,你为刀俎,依你便是!” 天九拍拍余尔哈:“咱们这便回去,便称你将我赢了,且看在金昭的面上不再计较。” 余尔哈露出为难之色:“你已将吴嘉贵杀了,此事我如何向众兵士交代?” 天九一笑:“我只是封住他的心脉,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待我回去将他救醒。” 余尔哈稍微宽心,只听林外传来呼唤之声:“大将军!大将军!” 天九将余尔哈拉起,示意他回应兵士。 余尔哈略一迟疑,还是回道:“你等莫要进了,我这便出林!”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林子,林外兵士甲胄如山、长枪如林,足有数千众,将整座林子团团围住。 连江阔脸色惨白,见余尔哈大步而出好似并无大碍,又见天九神色阴沉,急忙道:“将军!你……可是胜过了马青!” 余尔哈打个哈哈,轻咳一声才道:“马将军当真难以对付,我也只是侥幸赢了。看在镇北王的面上,便莫要再计较了!” 连江阔一皱眉:“这……吴将军岂不是白白死了?” 第163章 旧相识 余尔哈望向吴嘉贵那处,瞥了一眼天九道:“马将军并未下死手,其他兵士可有死的?” 连江阔见其为天九开脱顿时怔住了,沉了沉才回道:“回禀大将军,的确未有死的,顶多是些硬伤或穴道受制。” 余尔哈脸色稍缓:“这便是了,速去将吴将军抬到此处,马将军可令其醒了。” 连江阔命人将吴嘉贵抬将过来,天九上前一把将其提起,轻轻用力便抛在半空。屈指在其胸前大穴接连点了七下,而后握拳在左胸那处猛击一次,这才将其接住放下。 众人只见其面色由青紫缓缓变为惨白,而后又渐渐有了血色。喉结那处微微颤动,忽地闭眼狂咳了数声,哇的一声张口吐出一口浓痰,而后竟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连江阔俯身道:“吴将军!吴将军!你无碍吧?” 吴嘉贵闭眼哭了良久才缓缓睁眼,见众人围在身前,又见天九那张冷峻面庞,直将他吓得一声惊呼:“你莫要过来!吴某人认输了!” 天九轻轻一笑:“吴将军,方才我失手伤了你,给你赔个不是。你且放下心来,咱们算是不打不相识,今后便是好友了。” 吴嘉贵一脸狐疑,问道:“大将军,方才末将定然是死了,身子好似现在一处漆黑之中,总也无法摆脱……” 余尔哈心知他受了惊吓,暗道马青武功卓绝故意捉弄,自己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劝慰道:“吴将军多虑了,方才你与马将军比武,一不小心人事不省,如今已然好了,哪里曾死过?江阔,速速将吴将军扶起进府歇息。” 连江阔又命人将吴嘉贵扶走,心中对天九仍是不忿,忍不住道:“马将军武艺超群,不过也败在大将军手下,你可服了?” 天九并不计较,笑道:“末将自然是服了,若不然大将军怎会对我从轻发落?” 连江阔哼了一声:“金昭虽然做了镇北王,不过乃是要去寒北戍边,恐怕再难以回京,我劝你还是弃暗投明,转投余大将军。” 余尔哈正有此意,故意嗔道:“江阔,不得胡言!不过……马将军,如今情势你应看得通透,镇北王虽是藩王之衔,其兵权大减,属地偏僻,实则是圣上疏远。我爱惜你之才能,也有意接纳,你意下如何?” 天九哈哈一笑:“我属闲云野鹤,之所以投了金昭也是我二人有所交换罢了。一旦我二人各取所需便是分道扬镳之时,至于之后我该去向何处也毫无算计,大将军美意在下心领了。我还有些家事要理,就此拜别各位。” 余尔哈不敢拦阻,只好道:“既如此,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郭川一旁看了半晌,见天九扭头便走急忙道:“余将军,我将那百两黄金兑与马将军,这便告辞了。” 余尔哈神色阴郁,一摆手转身向府中走去。 郭川趁天九上马之际跑上前来道:“马将军,那百两黄金可莫要忘了。” 天九转头道:“我要金子何用?” 郭川一笑,满脸的褶子挤到一处:“用不用那是马将军的事,将金子送到你手中乃是我的事,还望将军莫要令老夫作难。你不要便是驳了大将军的面子,我不好交代。” 天九冷冷道:“与我何干?” 郭川面上一僵,随即舒缓低声道:“我听说您买下书庭别院,马将军为何要买这么一处凶宅?” 天九放下缰绳,转身道:“书庭别院之前的主子洛九霄……你定然识得,对么?” 郭川左右环顾,低声道:“此事可去我府上细聊,可好?” 天九暗道洛九霄与古通思之间颇有渊源,郭川定然知晓些什么,便随他去又如何? 想罢翻身上马:“带路!” 郭川乘坐马车而来,天九在后一路跟随,往西又行了五里地。前面一道十丈宽的河水横在眼前,之后一座宏大宅院拔地而起,四周灰砖围墙三丈有余,其上蹲着十二座哨楼。透过哨楼小窗可隐约见到里面各站着两人。 门楼之上有人喊道:“老爷回来了!” 两丈高的红漆大门被四个家兵奋力推开,发出轰隆闷响。 郭川领着天九进了门楼,又穿过不知几重院落才在一处朱红色木楼前停下。 门前几个小童正嬉闹追逐,驻足抬头见天九跳下马来,一扎着冲天鬏的孩童奶声奶气的道:“大将军!大将军!姐姐来看,好生武威!” 楼内传来娇滴滴女声:“小七净在那处胡说八道,大将军到家里作甚!” 随即一梳着灵蛇髻的美貌少女缓缓走出,手中掐着一把干果,刚要放进口中,正见天九一双朗目如水望着自己不由愣在那处。 郭川见状嗔道:“女孩家家成何体统,还不快些退下!” 女子面上一红,吐吐舌道:“爹爹,我去吩咐丫头上些茶点,好招待将军。” 郭川摆摆手,转头道:“我这些儿女平日里娇生惯养,不懂礼数,还请马将军见谅。” 天九轻轻点头,随着郭川进了楼里,在中央一处床榻之上分别落座。 “你与洛九霄可是旧相识?”天九方一坐下便启口问道。 郭川叹了口气道:“何止是旧相识,我之所以可在大宛城立足全是仰仗他的庇护,对我可算是知遇之恩,那书庭别院便是当年我送与他的。” 天九心下一动,问道:“那东大王古氏一门之事,你可清楚?” 郭川神秘一笑:“定然是知晓一些。” 天九暗道不虚此行,问道:“那我问你,古氏一门可是以狼头作为家族印记?” 郭川奇怪的看着天九,脸上露出些许疑惑:“你乃是中原来的,如何知晓此事?” 天九漠然道:“此事你无需知晓,是也不是?” 郭川自腰间取出一柄弯月短刀,刀柄之上镶着一枚鸽子蛋大小的红色晶石。 刀鞘通体为金,上面雕着一颗狼头,与天九身上的一模一样。 天九见后只觉眼熟,不由取过后仔细看了半晌才道:“便是这种狼头。” 郭川闭眼道:“这柄短刀便是洛九霄临死之前两日送与我的留念,乃是东大王赏赐给他的流火金刀。这刀极为稀有,东大王亲近之人才可有的,他一生之中也只赠了不足十柄。” 第164章 鬼娘子 天九将短刀拔出,只见刀刃之上满是淡蓝色花纹,且刀剑那处竟有一点赤红之色,好似镶着一点宝石一般,不由贴近观瞧,许久才道:“刀尖一点赤红,我好似已然嗅到血腥之气,此刀之下定然有些亡魂。” 郭川竖起大拇指道:“马将军果然生了一双慧眼,流火金刀赠人之前定要杀够十人才算成型,此刀自然也不例外。在洛九霄手上虽是未有沾血,不过之前已然杀了十个中原兵士。最后,他……也是死在此柄金刀之上。” “自裁?” “正是!” “为何自裁?” 郭川欲言又止,问道:“此事万难启齿……” 天九冷冷一笑:“岂不就是洛九霄管不住自己的裤腰带,与闵锦云有了夫妻之实,而后被东大王发觉,自知命不久矣,为保全闵锦云这才自裁谢罪。” 郭川一双浑浊眸子之中有微光闪动,微微点头之后才道“马将军讲得直白,不过此事的确如此。” 天九摇摇头:“洛九霄是中原来的文曲星,可谓绝顶聪明,只可惜由下半身做了主,自己往火坑里跳,这怨不得旁人。” “试问,男人遇到闵锦云这般妖艳如花的女人投怀送抱,谁又能坐怀不乱呢?” 天九冷冷一笑:“你若将人当做猪狗,随意与心仪之人交媾自然是讲得过去。不过人脖子之上生着脑袋,可看、可闻、可听、可讲,最为主要的乃是可思。如此再要是碰伴虎的狐狸……那便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此时小丫环送来了茶水,门外女子远远道:“爹爹,你怎的又提起洛九霄和闵锦云,月月拜祭还不够,还要日日挂在嘴边!” 郭川和蔼的面容突地变为冷厉,喝道:“这话俱是你娘讲的吧!当年若不是她胡搅蛮缠,耽搁了我与洛恩人相约的时辰,他也不会轻易死了!你回去告诉这泼妇,再要污蔑洛恩人,当心将她休了!” “好哇!姓郭的!我为你生了老六老七老八,无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哪里来的底气竟要休了我!” 一竖着高髻的红衣贵妇走进屋来,见对面坐着一个威武无双的将军不由站住欠身道:“哎呀呀,奴家不知将军驾临当真唐突,还望海涵。”说着便要上前挪步。 天九轻轻看了她一眼,见她虽是宽衣的打扮,不过站姿挺拔,臂膀那处欠身之时并未见到圆润,反倒好似极为纤细结实,不由脱口道:“夫人也是习武之人,咱们也不必太过客气。” 夫人听了面色微变,随即笑道:“不知将军如何看出奴家也会些功夫?” “我见夫人行走如风,双臂不似寻常女子般松软,讲话之时中气十足,自然是会些功夫的。” 夫人听了心下一惊,暗道此人双眼太过毒辣,便好似自己脱光了衣衫被他瞧了个遍似得,不由笑道:“将军果然是慧眼识珠,恕奴家冒昧了,便不打搅你与我家老爷饮茶,这便告退了!”说罢领着少女退出屋子。 郭川叹了口气:“这泼妇的确是有些功夫,当年洛九霄与我约定正月十六在书庭别院相见,便是她横加阻拦,非要与老夫同……这才耽误了时辰。赶到之时他已然刀入左胸,草草与我交代了后事便断了气。老夫若是早些到了好言相劝,助他逃离西洲国便是了,为何非要以死谢罪?” 天九淡淡地说道:“他若不死,东大王古通思怎会放过闵锦云?再者他那时只手遮天,如何逃得出他的掌心?倒不如来个死无对证,令东大王对闵锦云难以下手。” “马将军讲的对极了,即便是我及时赶到,他心意已决也万难更改。” 天九想起洛八郎,道:“他在中原的妻儿,乃是你送的信?” 郭川一笑:“想必你已见过洛八郎了,的确是老夫送信给他母子。” “既然你与洛九霄如此亲密,为何不将他的宅子买下?再送给洛八郎。” “洛恩人死后,东大王便将宅子废弃。不久之后东大王被上任皇帝满门抄斩,此后五年之内与之相关之人还免不了一死,那宅子我又岂敢轻易买了? 原本打算平息之后再行购置,谁知却被我在大宛城的死对头抢了先手,直到他生意惨淡,由你买下。 我多方打听知道乃是马将军所为,今日要你来此,便是要商议将此宅高价买了,还望马将军念在我与洛恩人之间的情谊,让与老夫。” 天九仰面大笑:“郭川,你费尽心机是要觅得洛九霄留下的财宝吧。不对,这其中定然有比财宝更为要紧的东西。” 郭川面上一冷,口中却还是温和的口气:“马将军哪里的话,老夫家财万贯,要那些个财宝作甚?我要宅子也只是为了留个念想罢了。何况那处宅子原本便是老夫所建。” 天九张口吐出一股水箭,而后取出酒葫芦灌了三口酒漱口,这才道:“我看你口干舌燥,这茶你因何不喝?” 郭川打个哈哈:“老夫一向不愿饮茶……” “既如此,你家丫环又岂会不知?” 郭川猛然起身,喝道:“姓马的!我看你也并非当真叫做马青,你来西洲国直奔书庭别院却是为何?岂不也和老夫一般,想要得到洛九霄的遗物!” 天九冷笑一声:“好,你也算得痛快,若是你上来便单刀直入,我还敬你是条汉子,不过现今下毒不成、偷袭不成,这才表明此事太晚了些!” 郭川哈哈一笑,一拍手屋外那几个孩童和少女跑将进来,另有八个身材壮硕的蒙面之人持叉站在身后。那贵妇已然褪去了华服,一身紧衣打扮,手中各握一柄一尺半的淡青色短刀。 “马将军竟能看破此事,简直匪夷所思!只可惜今日老夫势在必得,只要你引洛八郎寻出洛九霄遗物,老夫便放过你,如何?” 天九不为所动,对那夫人道:“你便是中原来的鬼娘子,我十年前见过你的画像,如今却依然风韵犹存,当真不易。” 方才被唤作小七的孩童忽地粗声粗气的道:“你这厮竟敢轻薄我家娘子,简直不要命了!可知我家娘子的厉害?” 第165章 三儿两女 天九回想那年图谱中所述,背书一般的道:“鬼娘子柳春白,时年二十有七,使子乌铁子母双刀,鬼蜮刀法自成一派,擅乔装演戏而近敌于不知,好袭敌裆下。 其夫夏咏池唤作三寸小魔,身不足三尺,好扮作孩童杀人。其夫妇手法阴毒,收钱杀人,已在百器名门榜恶人排名第六,有人出金三百两取两人性命,女贰佰,男一百。” 鬼娘子咯咯一笑;“想不到咱们竟被人写进了书中,原来你早便看出咱们是要对付你!” 三寸小魔跳脚骂道:“这他娘谁写的破书,因何我才一百两!” 天九翘起二郎腿道:“三寸小魔,你本就是孩童的模样,也便是鬼娘子的一半高,一百两并不算少。 “你这张利口当真阴损!一双贼眼也亮的放光,竟一眼看出我的纰漏!” 天九上下打量他:“你这一双脚宽的可以,走起路来过于沉稳。鬼娘子身形挺拔纤细,哪里像三个孩子的娘亲?如此大的破绽,我若是再看不出,那便是嫌活得太久了!” 三寸小魔击掌道:“想不到咱们混迹江湖二十年,还未出手便被识破的还是头一遭!不过,今日受了郭老爷的托付,无论如何都要战上一战!” 郭川退在众人身后一脸怒色,喝道:“除了这二位,老夫还请了八位高手助阵。马将军,老夫一向愿多交朋友,才可和气生财,还望你三思而后行!” 天九缓缓起身:“这八人我早便见识过了,你且问问他们,还敢不敢与我动手。” 那八个使叉之人蒙着面,丝毫看不出神情,郭川见前面两人小腿微微颤动,不由问道:“诸位可是我重金请来的帮手,尚有鬼娘子助阵,怕他作甚?” 一人回头道:“金子我等不要了,你自己留着入葬吧!”说罢转身便逃,片刻间八人便已无影无踪。 “酒囊饭袋!”鬼娘子啐了一口,“夫君,咱们还啰嗦什么,赶紧将其杀了……” 郭川截口道:“要留活口!此人已然与洛八郎约定一同寻宝,尚不能死!” “晓得了!” 三寸小魔自身旁少女接过一柄三尺三的重剑,便好似猴子耍棍一般,天九看了轻轻一笑,好似不经意间,抬手便射出两枚袖箭。 鬼娘子与三寸小魔向来都是偷袭旁人,天九此举不循常理,发觉袖箭射出已然迫近,两人手忙脚乱,不由同刻惊呼出声,连忙左右闪避。 不过那袖箭并非射向两人,眨眼之间一枚射中少女右肩,一枚则将郭川黛青色的双翅高帽射落。 少女嘤咛一声捂肩倒地,袖箭已然贯穿她薄薄的身板露出血红尖头。 “桃儿!”鬼娘子失声惊呼,正在偏头凝望之际,天九身形一瞬,长刀如流星一般刺向左胸。 “娘子当心!”三寸小魔一双短腿奋力跃起,只见鬼娘子胸前火花四溅,啊呀一声倒退而去。天九则借力拧身如灵蛇出洞,一刀劈向三寸小魔。 这一刀来势之快几不可见,三寸小魔脖子一歪、身子一矮,手里重剑拼命举起格挡。只听尖鸣之声刺破屋顶,三寸小魔身子由三尺缩成不足两尺,手里重剑横在肩头入肉寸余,不禁龇牙咧嘴一声嚎叫:“我草他姥姥!” 正待翻身而逃,天九一脚已然踢中胸腹,直将他踢飞丈余,连同重剑叮叮叮叮落在远处。 “啊呀,小魔!” 三人交手只在瞬息之间,鬼娘子何时见过如此凶悍敌手,不由得肝胆俱裂,但见父女二人个个重伤,也顾不得惧怕,咬牙挥刀迎上。 天九冷冷道:“你们三个是要地下相聚么?” 身子一转便已避过一刀,鬼娘子顺势一滚,随即使了一招春燕回巢,身子拱起仰面刺出双刀。 天九头也不回,反手只出了一刀,只听两声脆响,将双刀便猝然弹开,随即左腿后蹬正中其脑门,将她平平蹬飞。 鬼娘子立时晕厥,便如一滩泥巴一般扑在地上动也不动。少女见状嚎啕大哭,单手提着一柄和鬼娘子一般的短刀猛冲而来。 天九嘴角一牵:“胆子倒也不小,躺下!” 竖指轻易便钳住刀身,伸手在少女下颌处轻轻一拂,随即令她双眼紧闭、身子一挺横躺在地。 三寸小魔骇得小脸煞白,顾不得嘴角鲜血淋漓,颤声道:“好汉停手,咱们认输了!依照中原江湖的规矩,不杀降服之人,不趁人之危!” 天九轻轻一笑边走边道:“我本就不是什么侠义之人,且你等也非善类,什么江湖规矩都是放屁,倒不如杀了一劳永逸!” “不不不!好汉,此事全是郭老儿主使,我们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罪不至死,罪不至死!”小魔挣扎起身跪在那处拼命叩头,咚咚咚不绝于耳。 天九自觉无趣,叹口气转向郭川问道:“你来讲讲,洛九霄藏宝之中究竟有何珍贵之物,竟令你等了二十年?” 郭川一头灰发披面,边退边道:“老夫不要了!都是好汉的了!” 天九随手丢出一颗飞蝗石正中小魔下巴,只见他头抵青砖已然不再动了,这才说道:“其实问你倒不如寻到之后自行查看,提早知晓倒觉无味了。” 郭川抖若筛糠,喃喃道:“只求好汉留我性命,老夫定然厚礼相报!” “杀你有何用?我问你,那流火金刀可是真的?”天九反刀回鞘,低目问道。 郭川听他口气渐缓,急忙道:“流火金刀之事千真万确,只是我与鬼娘子之事乃是现编的。” 天九哈哈一笑:“你这是要占鬼娘子便宜……你和洛九霄当真是好友?” 郭川喘息道:“的确曾是好友,他乃是我与东大王府往来的中间要人,自然相处的极为融洽,因此老夫才知晓他许多私密之事。” 天九心下一动,问道:“那东大王膝下有几个儿女?几个妻妾?” 郭川思了片刻才道:“他有一妻三妾,三儿两女,三个儿子乃是正室闵锦云所生,两个女儿乃是小妾所生。” 第166章 龙头拐杖 “那三个儿子当中,最终存活了几个?”天九问罢,已多年未曾急跳的心竟自跳将起来。 “老夫也只是道听途说,据传古通思的三个儿子分了三批分头向南、北、东出逃。这其中,大儿子与二儿子被皇家禁军拦下,当场便被头领砍了头去。 只有不足一岁的三儿逃出西洲国,入了中原之后杳无信讯。不过也有人讲,实则中原那处早便买通了黑道,他们那一队人马也死绝了。” 天九暗道如此一来,西门胜英所讲便可对了起来,不禁问道:“古通思麾下可有一个叫做铜绫智的将领?他的三子可是由此将护送入了中原的?” 郭川思了片刻才道:“我的确曾记得一个姓铜的将军,至于是不是此名便已记不得了。这些个秘事众说纷纭,老夫也并非知情之人,只怕讲错了……令好汉走了弯路。” 天九心知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剩下的寻到骨烈机,再当面问清昔年在中原截杀古通思三子之事。他可买通天罡,说不定还可寻出天罡的蛛丝马迹,到那时再杀回中原去寻青麻的下落。 想到此处,天九心中一阵热血沸腾,暗道原来这些年来并未放下青麻的好,也并未放下天罡的恶,等到此事完结,定要找出天罡总坛的所在,将那些个背后之人一一揪出杀了!而后,无论青麻生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此生此世至死不休! 郭川见他面上忽阴忽晴,还以为他在思量杀人灭口之事,慌忙跪倒,泣道:“好汉!咱们并无深仇大恨,老夫也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还望您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 天九回过神来,拍拍郭川道:“在我眼中,你等皆已死了,又何必再动手?”说罢大步离去。 郭川保住性命不由得瘫在那处又哭又笑,许久才远远道:“明日定将千两黄金送到书庭别院……” 天九想到天罡,又念起青麻,原本平和心绪难以平复,到书庭别院之时眼眉紧皱,极快的进了大堂,只想着独自饮酒。 却见大堂之内端坐着一名白头老妇,只见她一身黄衣锦缎,手中一根龙头拐好似裹着金纸一般熠熠生辉,一对土褐眼珠冷冷一望,薄而微紫的双唇上下一合,发出一声轻叱:“你便是此宅的主子?” 天九见洛八郎站在她身旁垂手而立,一句话也不敢讲,知道这是他老母来了,随口应道:“正是!”转头又对一旁候茶的女子道:“劳烦妹子打几斤酒来,这会儿口渴得很。” 那老妇哼了一声:“原来是个酒徒!八郎,你竟输于此人,怎能对得起你祖父一世的英名?” 洛八郎低声下气道:“老娘你有所不知,马将军武功绝顶,孩儿的确不是对手,这与嗜酒并无相干……” “嗯?”老妇白了他一眼,手中龙头拐杖就地一顿,只听夺的一声响,青石板之上冒出小股白气,拐杖轻易戳了进去,那青石板却并未碎裂。 天九一见之下暗道老妇内功浑厚,也怪不得埋怨起洛八郎来,不过见在旁人家中如此嚣张跋扈又岂能惯着她? 随即道:“不知你这老妪来此有何贵干?” “黄口小儿!胆敢如此唤我!” 老妇气急之下竖起拐杖一指,好似一杆长枪一般戳了过来。 天九出手去抓,老妇恨恨道:“你小子好生托大!”拐杖陡然抬头,避过天九左手又猛然敲下。 此招看似简单,却极为迅捷。 天九微微吃惊,单手一晃留下一张残影,老妇敲了空,而后伸臂一送,眼见便要刺中咽喉。 天九不慌不忙,身子凭空腾起拧身一转,使了个巨蟒翻身,一脚上踢正中中老妇手腕,令她拐杖扬起,落在三尺开外。 “你这功夫算不错了,也怪不得八郎也可与我战上一战。”天九气定神闲,径自坐下。 两人一搭手老妇便知天九并非泛泛之辈,方才自己乃是先出手,且招式极为诡异。 即便如此,自己也未曾占得半点便宜,况且如今年事已高,若是陷入苦战定然不是敌手。 想罢气焰褪去了大半,点点头:“江山代有才人出,想不到你小小的年纪武功竟如此了得,可是世外五老的徒弟? ” 天九轻蔑一笑:“你看我像五老之中哪个的徒弟?” 老妇随即回道:“我看你功夫路数怪得很,且在西洲国中的五老也唯有百奇这厮,定然是他的徒儿。” 天九击掌道:“你讲得对极了,我正是百奇老祖的弟子。” 老妇脸色肃然,点点头才道:“书庭别院的隐秘他可知晓了?” 天九自那晚便知百奇老祖唯利是图,即便是弟子有珍贵之物,亲手除了弟子也不是做不出来。 老妇自然是担心百奇老祖要掺在其中,笑道:“自然不知,你也应知道他老人家的脾性,此事万不能要他知晓,不然的话,你们母子算我在内,坟头上的草已然二尺有余了。” 老妇听了仰头大笑,许久才止住,抹泪道:“想不到百奇竟有你这样的徒弟!你若是武功胜过了他去,岂不是第一个要将他除了?” “我若是武功胜过他,不但要将他除掉,还要将其余四老悉数杀了。到那时,中原江湖之中便是唯我独尊,岂不快哉?”此话天九只是随口讲讲,老妇及洛八郎听过之后却愣在那处,双眼显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你这娃娃当真不知天高地厚,难不成你不知晓自己师父的能耐?要杀他已然难以登天了,还要对付其余四老? 单单一个仙途一剑功力已比百奇高出不知几多,人道是仙途一剑,神鬼莫敌!死在他剑下的一流高手已然不可数记。 他曾一剑横扫天山九剑,致七死两残,如此神仙功力,你如何应对?”老妇从方才震惊回过神来,自然认定他在胡吹大气。 洛八郎听了开口大笑:“哇哈哈!马兄说起笑来倒如真的一般,世外五老便如仙人,咱们凡人之躯又如何对付得了?” 第167章 墙外暗室 天九不以为意,淡淡地说道:“若是仙人,岂能还有七情六欲?在我看来,五老除武功高些之外,那些个贪念嗔痴一点也不比旁人少。江湖之中人云亦云,这才将他们捧上了天,好似谁也碰不得似的。” 眼前之人谈吐狂放不羁,却也真有些能耐,老妇方才的轻蔑之意荡然无存,这才好生打量。 仔细看了半晌心中突地跳了数下,不由正色道:“你为何执意要买下这栋宅子?” 老妇虽是持着拐杖,不过身形挺直,且只比洛八郎矮了不足一寸,因此站在那处一脸肃穆,便好似半夜破庙中偶见的陈旧天王一般。 此刻天九见她神情有变,是要切入正题,正正身子道:“既然是来谈事,那便坐下来细细详聊。” 老妇依言坐下,天九只觉方才威压之气舒缓下去。身旁的小女子怯生生问道:“恩人,你还要吃酒吗?再来四碟小菜如何?” 天九记得这小女子的名字叫宫月明,来自三秦之地,此刻挽着两个拳头大小的发髻,讲话之时面容很是娇羞,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不由笑道:“暂刻不必了,为客人与我倒些热茶便好。”转头又道:“我来西洲国乃是无意之举,买这栋宅子更是无心而为,何来执意?” 老妇轻轻一笑,道:“你可知,我与八郎早你一月便要买下这栋宅子,不过宅子的主人不肯卖。无奈之下,我母子亮出与我家死鬼洛九霄的关联,那人才勉强肯卖。却在八郎回西塞接我赴大宛城之际,又转卖于你,这其中究竟为何,你竟不知?” 天九回想与那老丈买卖之时,除了价钱便宜些之外并无异状,突地问道:“之前的主人是谁?” 老妇冷冷一笑:“郭川!” 天九恍然大悟,哈哈笑了两声才道:“原来如此,他曾是洛状元的故交,你们不知晓么?” 老妇冷冷道:“他讲什么便是什么,咱们自然无法确认。不过他定然知晓我家死鬼藏宝之事。不过碍于情面,又怕我们母子不肯与之分享,这才不愿将宅子卖于我手。不过他竟愿卖到你的手中,那便奇了……今日一见你,我心中倒有些明了。” 天九听出她话中有话,疑道:“明了何事?” 老妇神秘一笑:“此事天机不可泄露,此刻你更不必知晓了。” 天九知她不肯讲,便是杀了她也毫无用处,只好道:“我今日恰曾到过郭川府上,他是要拉拢我,共同对付你们母子。 因此洛状元藏宝中定然有了不得的东西,郭川找了二十年,还将宅子重新翻新了一遍还未找到,恰好你们母子寻来,便想着从你们身上着手,却不知为何又要寻到我的头上。” 老妇笑了笑,其声犹如刮铁一般:“兴许他看错了你,又或许是要联合你难为我们母子,要我们乖乖交出宝物。” 天九思了片刻也理不出头绪,道:“他请来鬼娘子和三寸小魔对付我,说是要留下活口,引你们母子寻宝之后再行抢夺,不过我与洛八郎商定分宝之事,他是如何知晓的?” 老妇豁然起身便走,天九随即会意,跟着他们母子出了大堂。 天九走出回望大堂一眼恍然大悟道:“原来这大堂之内有些门道,他定然在某处可听到其中谈话。八郎进书庭别院之时郭川早已派人跟随,这才差人在近处偷听,恰好听了去。” 老妇笑了笑,吩咐洛八郎道:“你去院外周遭仔细寻上一寻,定然有些奇怪之物。” 天九心下一动,只见潘银巧正往此处走来,还未等他开口,只听她问道:“大爷,出了何事?” 天九一看大堂,见其距东侧院墙最近,不由稍加思量道:“你寻十几个人来,沿着东侧院墙仔细搜寻,或可搜到掩在某处的地道或暗室,寻到之后莫要轻易进去,再派人回来叫我便是。” 潘银巧虽是心中疑惑,却也不多口再问,回身寻了二十几个女子出门沿着东墙搜寻。 慕君还也跟随而来,缓缓经过天九道:“你莫要去了,便在此等候。” 慕君还微微笑了笑,一双大眼弯弯忽然变得柔情似水,道:“这是为何?”脚步并未停顿。 天九怔了怔,终还是伸手牵住她的衣角:“不愿你去罢了,便在待在此处便好。” 慕君还面上涨红,喏喏道:“你发了什么病?好似魔怔了一般,我也只是出去一会儿,还怕跑了不成?” 天九一脸漠然:“你跑不了!” 老妇嗤了一声,自语一般的道:“儿女情长好比是镜花水月,俱都是假的!” 天九笑了笑:“人都愿活在假象之中,又有几人肯打破明镜、搅碎水月?倒不如痴梦一世,你岂不也念着洛状元?” 老妇面色骤变,恨恨道:“念他?我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我到西洲国一是寻宝,二就是要将他挫骨扬灰!” 三人相对无语,慕君还站在那处红脸低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半个时辰,一半大的女子小跑而来,肉嘟嘟脸上满是红云,跑近之后手指东墙,喘息道:“大爷……便在墙外,潘姐姐寻到一处乱草堆,底下有处暗门!” 天九笑了笑,跟着出了院门,只见众女子在三棵大树前驻足,中央那处有个落叶堆叠的小土堆,潘银巧站在土堆面前对着天九发笑。 天九走近一瞧,只见那土堆上蒙着的落叶已被清扫下来,露出一扇黑漆漆的铁门,儿臂粗的锁链将其锁上。此处较为隐蔽,且满是落叶,想要寻到并不是易事。这些女子却在极短时辰之内寻到,天九觉得奇怪,问道:“你们如何寻到此处的?” 潘银巧指着宫月明道:“这小丫头机灵得很,寻到此处之时她便看出这个土堆面前几无荒草,那些个落叶之上干湿不一,定然是被人翻动过,咱们过来七手八脚翻开来看,果真便寻出这处暗门。” 老妇等得不耐,走近道:“啰嗦什么!赶紧打开来看!” 天九取下佩刀,吩咐众人散的远了些,老妇只见天九单手一挥,一片无匹光华闪现,铁门之上火花四溅,那铁链竟生生削断! 第168章 大堂密道 众人见了瞠目结舌,那粗铁链断口齐整,在他手下好比是豆腐一般,老妇撇撇嘴,暗自紧紧握一把拐杖,暗道:“真若交起手来,我这千年寒铁打造的拐杖也难逃一断。” 天九单脚一勾,铁门吱呀一声翻开两扇,往下看去乃是台阶深入,天九取了火折子点着抛了进去。 火光飘然而下,好似一盏孔明灯悠悠然飞到底下。 台阶之上几无尘土,也无人影,火折落地之后仍是冒着火红之光。天九这才抬步下去,走了两步又转头道:“你等莫要下来,在外候着便是了。”又见老妇和洛八郎已然跟在身后,自是不愿将背白白给人露着,便侧着身子走到台阶最底。 那处赫然也有一扇门,不过此门为薄木门板,轻轻一推便进了暗室。室内漆黑一片,火折照亮之后只见正中摆着一张木桌,桌上并无杂物,只一面不大的铜镜,还有些笔墨纸砚。 天九凑近一瞧,只见那铜镜向上,斜对着屋顶下来的一根铁管。镜中模模糊糊照出铁管之内还有一面镜子,那镜子之中依稀看出是一处大厅,厅内无人满是桌椅。 天九笑道:“原来这铜镜可看到大堂……”又见另一个铁管伸至木桌,恰好就在耳边的位置,又道:“这处则是偷听用的了。”说罢将耳贴在其上,可听到大堂之内寂寂无声,只有堂外几只雀鸟细细鸣叫。 再看那桌上墨迹斑斑,便是偷听之后记述所用,尚有千张宣纸未动。桌下则摆着不少的坛坛罐罐,想是些吃的用的。 老妇扫视了一遭,指着暗室西侧一处墙壁道:“此处较别处白些,定然是处暗门。”说罢上前使龙头拐一顶,只听咔咔之声响起,那墙壁果然缓缓打开,内有一条幽长甬道延伸向西而去。 天九一见之下击掌道:“当真有趣,这甬道定是通向大堂了,郭川当年建这处宅子之时动了心思,送给洛状元也是为监视于他。也怪不得知晓他诸多私密之事。” 老妇啐了一口,骂道:“这老匹夫当真无德,偷听他人之事简直该死!” 洛八郎沉了半晌才道:“当年我爹若是知晓此处暗室,说不定可逃出生天。” 老妇呸了一口,道:“我还不知道他的脾性?天生的多情种,他当年乃是甘愿赴死,为的就是令那贱人苟活于世。 千算万算不如天算呐!那贱人终还是被旁人杀了。你爹便是个傻子呆子!若是不离中原,以你祖父的根基,虽不至于官拜一品,少说也得是一方大员,这便是命!” 洛八郎挠挠头道:“娘,你也曾讲,当官有何好处,这才要我只习武不习文。” 老妇摇摇头道:“你天生便是习武的料子,那文你碰也碰不得,你便忘了小时背三字经之事?教书先生教了你三个月,你都背不得十句,为娘这才狠心要你习武。并非习文当官不好,而是你当不得罢了。” 洛八郎咧嘴一笑:“原来八郎误会了老娘,我便是个习武的料子。” 天九又在暗室之中走了一圈,并未看到其余有用之物,便进了那处暗门,沿着甬道向西而去。 甬道之内并无憋闷之感,反倒是冷风嗖咻,周遭红砖为壁,地面则是硕大的青石板铺排而成。 天九将佩刀翘起,令洛八郎母子不得近身,走了近四百步看到有处向上台阶连着一排古木架子。 上面摆着些青瓷梅瓶等物,竟与大堂内摆设的一模一样。只是这古木架子两侧俱被两根水桶粗细的圆木死死顶住。 天九上前,眨眼间便出了两脚。洛八郎在身后并未看清他是如何出脚的,只见那两根柱子应声跳起,稳稳站在那处。 老妇耳语道:“他的腿功之速,我看尚在你舅父之上,莫说是你了!” 洛八郎脸上暗淡,喃喃道:“你看吧,孩儿并未扯谎,他的每项武功路数都远远高于孩儿,若不然也不会答应共同寻宝,且三七开之事。” 天九伸手轻轻一推,那古木架子发出沉闷咔叽之声,竟自转动起来。一缕光线忽地照射进来,身形一瞬便已走了出去。 待洛八郎母子跟出,三人赫然又回到大堂之中,随着啪的一声响,身后古木架子恢复如初,之间并无任何缝隙,肉眼根本看不出那古木架子乃是换了面的,只是比之前多了些灰尘罢了。 天九站在那处思了片刻,道:“按理讲,这宅子若是郭川建的,那洛状元无论将宝物藏在何处,这二十年也不该寻不到,难不成这藏宝之处不在宅子之中?” 洛八郎见天九望向自己,方要答话,却听老妇轻咳一声:“这藏宝手绘之图便在我们母子手中,上面的确言明藏宝之处便在宅子之中,不过……” 洛八郎脱口道:“我自行寻了几次,均一无所获……” 天九一笑:“你何时来的?岂不知偷偷潜入书庭别院乃是鸡鸣狗盗之行?” 洛八郎满面涨红,支支吾吾道:“我爹的宅子,岂有儿子进不得的道理?” 天九道:“我如何知晓你定然就是洛状元的子嗣?” 洛八郎听了一时语塞,老妇尖声道:“我罗语纤堂堂胜意门独女,又岂能自毁声誉去攀附洛九霄?” 天九并不给她任何情面,冷冷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江湖中人尤为甚之,这其中假扮他人谋财害命的还少么?仅凭你母子二人片面之语,恕在下不敢轻易信之。” 洛八郎气急败坏:“想不到你武功虽高,却出尔反尔!咱们商定好了共同寻宝,如今却不认我为洛九霄之子!” 天九哼了一声:“既如此,你母子二人为何迟迟不拿出藏宝图,而是一昧拖延,当我看不出么?” 罗语纤手中拐杖重重砸下,周遭桌椅震得跳起半寸。 “你方才曾讲,这宝物之中有了不得的东西,此物该如何分,之前定然要讲个清楚才好!” “自然是按之前所定,我七你三。” “哈哈!”罗语纤点头冷笑,一双满是细纹的小眼狠狠一瞪:“你好大的胃口!” 第169章 家信 “既然谈不拢,二位请便吧!”天九说罢转身便要走出大堂。 罗语纤一震拐杖,喝道:“百奇那厮也不敢对我如此无礼,你这区区小儿简直无法无天!” 天九站在那处摸摸下颌,幽幽的说道:“讲理讲不过去,便要倚老卖老么?只可惜我不吃这一套!再者,那了不得的东西究竟有或是无尚未可知,你在此和我纠缠此事岂不可笑?” “你……”罗语纤气得手脚哆嗦,洛八郎见了连忙道:“这财宝本便是我爹留下的,马兄又何必如此贪婪?我看你也非贪财之人。” 天九哈哈一笑:“我的确不贪财,却也不会吃旁人的亏。这本就是两码事,是你要混在一处罢了。”脚步不停,复又走出院子。 罗语纤一张皱脸微微涨红,许久才道:“这厮讲得也有些道理,那其中保不定有什么东西。或许你那死鬼爹以为价值连城,实则咱们觉得不名一文,便先应承下来,待寻到之后再来定夺。” 洛八郎上前一步劝慰道:“老娘说的是,咱们胜意门也不是缺钱的人家,何须计较?我的心意乃是首要寻到爹爹尸骨,倒比那些财宝要紧得多。” 罗语纤目中含泪,喃喃道:“吾儿心善!你不怪他生而不养,抛妻弃子?” 洛八郎微微一笑:“我虽是不识字,不过这些个做人之道你教我也不老少。他不在自有祖父、舅父和老娘,即便是他在……许也是公务缠身无暇顾及。只可怜他孤身在外、客死异乡,我还能怪他?” 罗语纤笑而流泪:“洛九霄,你这是祖上积德,有我罗语纤为你生下八郎!望你泉下有知,令我们母子早日寻到尸骨,将你带回中原安息。” 天九又回到土堆之前,众女子见了甚为惊诧,慕君还迎上前来问道:“莫不是这其中有密道通向宅子当中?” 天九点点头:“你们若是觉得好玩儿,便进去之后使劲推动较白墙壁,过了甬道再推那古木架子,便可到了大堂那处,我在此等你们便是。” 众女子听了哄然而应,笑嘻嘻地鱼贯而入。到了其中一一观瞧了铜镜,依稀见到洛八郎母子,又听得两人言语。众人悄悄听了半晌这才轻笑而去,奋力推开墙壁。过了甬道又推转古木架子,果真极快的到了大堂之中。捂嘴掠过洛八郎母子,这才欢快的跑回土堆那处,个个红脸扑扑,欢喜地望着天九。 天九便如老僧一般的沉稳,问道:“好不好玩?” 宫月明心直口快,抢先道:“好玩极了,我……想着再走一回……” 潘银巧嗔道:“你这小丫头,虽说是寻密室有功,也不能得寸进尺……大爷要咱们玩这一遭便已是……” 天九轻轻摆手:“无妨,若是想多走几回的便多走几回,银巧,你过来我有事对你讲。” 其余小一些的女子听了此言,由宫月明领着又进了暗室。 潘银巧上前道:“大爷对这些女子太过骄纵,是该立些规矩的时候了。” 天九一笑,道:“规矩自必不多,只要是莫要走了歪路便可。之前你等受了大苦,此时可放心玩闹并非坏事。你去寻个铁匠铺,将此处再行锁了,再买些青砖封起来,郭川见了自然不敢再来了。” 潘银巧连忙答应,叫着身边两个较大的女子赶马车去了。 天九则领着慕君还又回到大堂那处,只见罗语纤与洛八郎分坐两侧,正静静等候。 天九边走边道:“既然谈不拢,也不留二位在此用饭了,请回吧!” 罗语纤怒而不发,撇撇嘴道:“便是你留,我母子也不便在此用饭。之所以等你回来,自然是要与你好生商议此事。” “那便按之前与洛八郎所定,何须再议?” “好!那便是三七开了,不过我们娘俩也不知究竟有些什么,分的时候恐不能完全如愿,到时咱们再议,如何?”罗语纤自觉已是处处相让,因此讲完之后脸色阴郁,双眼直勾勾盯着天九。 天九也不愿再惹恼了她,回道:“一言为定,如今可将那藏宝图取出共赏了吧?” 罗语纤稍稍宽心,脸色也微微生动起来,自袖搭之中小心翼翼拿出一金色囊袋,缓缓取出一张泛黄的纸张,铺在一旁茶几之上道:“你且过来看!” 天九眼神一瞥,示意慕君还一同观看。 两人走到近前,只见纸面左上写着百十个隽秀小字,题头便是:吾妻见字如面。三年之别吾甚悔矣! 昔元宵佳节,灯火阑珊,伊人独立,两心相悦。君令父亲临,吾心感激涕零!斥辎重、保中举,实乃九霄此生之耀!怎奈世事弄人,罪于太子难以再从仕。心灰意懒致不辞而别,此举乃吾之罪过,莫乞语纤谅之。 然,此封家信不书不可,因我惹弥天大祸,烂命难留。此事羞辱启齿之……我在此觅一小妾名曰闵锦云,自是在你之后。大宛城书庭别院一栋,留于爱妻及未谋面之子。其中藏吾三年所得,可在图中找寻,以赎吾之过!若妻宽宏,或可将锦云带回中原安置。罪人九霄敬上。 天九心中默念完了,再看字后乃是画着书庭别院简图,其上事无巨细,连各房中摆设俱都点墨绘之。 通看下来,并无藏宝之处,也怪不得洛八郎潜入之后一无所得,不由疑道:“此画并无宝物标注之处,咱们如何寻找?依我看,莫不是洛状元扩大其词,只是要你们母子赶来西洲国救他。” 罗语纤哼了一声:“他知晓我的脾性,以当时之气便是说破了天亦不会出手救他。这些年来,也是看着八郎成人,见他思父心切,这才想着来此瞧上一瞧。” “你的意思便是……他定不会欺瞒于你?” “那是自然!” 天九笑了笑,又仔细观摩绘图,再看之时只觉平平无奇,又回想书庭别院今日面貌也是大致相同,哪里来的藏宝之处? 不由自语道:“看来此图之中藏着谜题,只是咱们参破不出罢了。” 洛八郎挠挠头道:“我母子早便将图看了千遍万遍,到如今也是一头乱……乱麻,本想着来到宅子便可轻易寻到,未曾想仍是如此,当真头大。 ” 第170章 二狼山 天九心下一动,对慕君还低声道:“你去将那小丫头宫月明叫到此处看上一看。” 慕君还脸上满是疑惑,还是自密道进去,不一会便将宫月明领到大堂之内。 “这张图并无异状,你们母子二人二十年尚不能看破,倒不如再令旁人观瞧,说不定可看出端倪。” 罗语纤见他一时也看不出,摆摆手道:“若是有高人指点,也省得咱们胡乱猜想。” 天九招招手,宫月明手脚局促,红着脸走近了低首问道:“不知大爷叫我来所为何事?” 天九指着那张绘图道:“你远远观之,若看出有何蹊跷之处便讲出来。” 宫月明缓缓抬头,瞪着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随即极快的眨了眨眼喜道:“大爷您竟未看出么?” 天九一笑:“在何处?” 宫月明咯咯一笑,伸出玉葱一般的手指一点绘图道:“便是在云霄连天池啊,你看看上面缺了什么。” 天九仔细一瞧,接着击掌道:“对了!那处的亭子哪里去了?洛状元连屋内桌椅俱都画了,怎会唯独将偌大的亭子忘却了?” 慕君还捏捏宫月明肉乎乎的脸蛋:“想不到我家月明如此聪慧,也怪不得大哥要你来看,果真是不负使命。” 天九取出一颗拇指大小的珍珠:“这珠子送与你了,今后便随在慕姐姐身边,为她分忧。” 宫月明喏喏道:“月明不敢受此珍宝,大爷还是送与慕姐姐为好。” 慕君还上前接过珠子,扒开宫月明小手放在掌心之中:“姐姐不缺珠子,你留着吧,莫要辜负大哥心意。” 宫月明这才收了,见天九再无吩咐,匆匆自密道那处走了。 洛八郎凑近了,看着图上云霄连天池,其上除了青灰之色并无其余痕迹,不由叹口气道:“这处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想是他当真忘了画,又或是懒得画了。” 天九端起一杯茶走到画前道:“画中的池水是清灰之色,且连那些个残叶败枝都不曾有,细细想来并不合常理,便好似是个干塘,缺了水波。” 说罢将茶杯中的水轻轻洒在上面。只见画中池面渐渐显出白色蝇头小字,写着:“既看出此破绽,便可循字探宝。此东去三十里二狼山中立有山神小庙,神像之后推墙而入可见深洞,其内便是吾之心血,切记!莫要一次取尽引来祸端!” 洛八郎之见罗语纤口中默念,却不知何种意思,不由抓耳挠腮,终是忍不住问道:“老娘,写了些什么?” 罗语纤目中流泪,道:“便在……” 天九做了个收声的手势,罗语纤压低声道:“东面三十里地山神庙处……” 洛八郎一拍大腿,跳起来道:“好极了!咱们这便去吧!” 天九低声道:“莫慌,洛状元藏宝之事未必只郭川知晓,此行咱们需小心谨慎才好。”突地想起某事又道:“当初这密信是何人送到你们手中的?” 罗语纤思了片刻才道:“此信乃是一行商之人所送,因索要酬银之事还起了争执,至于姓谁名谁均未告知,看来此人也并非洛九霄的至交好友。” 天九转头看了看洛八郎,缓缓道:“看来,那时洛状元身边已无可信之人,于是随意寻个不熟之人以酬银诱之,这才将密信送到中原。若是换作其余熟识之人,说不定便被古通思发觉而前功尽弃,那郭川果然又扯了谎话!” 罗语纤并未想到此层,似是有所悟道:“如此说来,那时他已是危机重重,尚能念及我们母子也算有些良心了。” 天九心中暗道:那时他究竟为何写密信唯有他自己可知,尤其信中最后还是要罗语纤将闵锦云救走,看来这老妇对洛九霄旧情难忘,这许多年后竟自知欺人起来。 转念又一想,此事郭川虽是不敢动手,说不定早已传将出去,自然要小心行事,稍加思量后道:“明日一早我先命人佯装驱车出门采物,咱们则分别到东城门外五里地会和。” 罗语纤冷冷一笑:“你不怕我们母子今晚先行去了?” 天九不以为意;“你们若是不怕半路遇到强人便尽管去,到时候只怕人财两空!莫说是洛状元尸骨难寻,恐怕你二人的也无人捡拾。” “呸呸呸!你这话讲得当真晦气,咱们一早便在东城门五里会和,你若先行去了咱们定不饶你!” 罗语纤已看出天九脾性,心知他玩性大于贪心,不会独自去山神庙取宝。她母子二人若是今夜去了,遇到敌手恐怕独木难支,倒不如一同前去稳妥。 说罢起身与洛八郎一同离去,走出大堂复又转头道:“我倒要看看那云霄连天池!” 天九笑道:“便在西面三十丈处。” 罗语纤随即转身向西,不一刻两人便来到小池岸边。 那如镜冰面之上飞檐小亭独立中央,其上两排金字及匾额映入眼帘。 罗语纤默念之后破口大骂:“好一对狗男女!也怪不得古通思要将你杀之而后快!杀得好!杀得好!” 洛八郎见老娘震怒,不敢问她为何动气,只好在一旁宽慰道:“爹爹已然死了,老娘……便……莫要再骂了。” “好哇!你这吃里扒外的逆子!忘了是谁将你辛辛苦苦养大的么?”罗语纤拐杖忽地一指,将洛八郎点了个跟头。 洛八郎坐在那处不敢妄动,怯生生道:“孩儿知错了……不过,谁人无错?何况他信中仍是尊你敬你,便饶了他。” 罗语纤嘴角一撇,好似便要笑出来,许久才软声道:“我若不是饶了他,又岂会千里迢迢来寻他的尸骨,你起来吧,回去收拾妥当,那深洞之中还不知有些什么。”母子二人这才起身离去。 云霄连天池忽然刮起了北风,扬起冰镜之上的点点冰尘,继而越飞越高,好似竖起一面冰障一般,在红光之下洋洋洒洒,显出七彩之光。 天九远远看到,用手一指对慕君还道:“想不到冬日里这池子之上尚有如此景致,莫不是洛九霄当真与闵锦云在此相会?” 第171章 借刀杀人 天九远远看到,用手一指对慕君还道:“想不到冬日里这池子之上尚有如此景致,莫不是洛九霄当真与闵锦云在此相会?” 慕君还听了后背发冷,嗔道:“你可莫要吓我!我早便觉得这池子寒气逼人,你如此讲来更不敢再去那处游玩了。” 天九哈哈一笑:“鬼有何惧,难不成比我还要可怖?” 永福客栈之外,郭川正将一角银子悄悄放在掌柜算盘旁边,轻声道:“老齐,那百奇老祖的弟子的确是在你处打尖,对么?” 郭川在大宛城乃是上流之士,这齐掌柜的乃是小商小户又岂敢得罪,将银子又暗暗推了回来:“这江湖上的事,齐某人不敢过问。 之前的确有个气派十足的老者前来吃酒,我偶尔听得有两个少年侠客称其为师父,一个肤色苍白,病恹恹的模样,一个则俊逸潇洒,好似姓韩。不过,已然两日不曾见了,那房亦未曾退过,想来今日或可归来。” 郭川一笑:“既如此,这银子你便收了,等他二人回来,差人告知郭某人便是了。” 齐掌柜连忙摆手:“这乃是分内之事,郭老爷心意我齐某人心领了。” 郭川正待推让,齐掌柜双眼一眯望了望屋外,侧脸低声道:“那两位公子回来了!” 天病公子傅小筑正与韩闻广在马棚处拴马,两人脸色极为难看,傅小筑手中马绳系到一半忽地低骂了一声:“这畜生!” 韩闻广面上一红,一拍马背忍不住道:“师弟,师父如此做法也有他的道理,咱们总不能违背师命,擅自向大师兄动手吧!若是惹他老人家气恼,将你我逐出师门那便遭了。” 天病公子撇撇嘴啐了一口:“这老儿不分事理,简直为虎作伥!你急着拉我出黄风谷,无非是怕我遇到崔风鹤!” 韩闻广叹口气:“师弟,你如此讲法,反倒令师兄里外不是人了。昆仑会盟近在前眼前,师父为保周全要大师兄归来助阵也无可厚非。至于师妹之事,师兄在此与你说定,待昆仑会盟事了,定然要与他当面对质!” 天病公子这才渐渐消气,两人一同回到客栈之内,郭川笑脸相迎,拱手道:“在下乃是郭川,在大宛城做些营商之事,二位可是百奇老祖的高徒?今日一见,当真是人中龙凤、天之骄子!” 两人面色冷峻,在大宛城的这些日子当中,郭川的名号也略有耳闻,暗道可知晓百奇老祖的西洲国人俱不是一般人物。 韩闻广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郭大善人,我二人的确是他老人家的徒儿,在下韩闻广,这是我家师弟傅小筑。” 郭川满脸笑意,与两人分别见礼后道:“我看二位风尘仆仆,倒不如坐下喝杯水酒解解乏,老夫有桩小事尚需二位指点。” 韩闻广看了天病公子一眼,见他并无抗拒之意,便随着郭川坐下。 小二见状手脚麻利的上了热茶,而后又陆续上了一壶温酒和八碟小菜。 郭川端起冒着热气的酒杯:“今日可结识二位英雄乃是人生一大快事,咱们同饮一杯,祝两位公子步步高升、荣华无量!” 三人对饮而尽,天病公子冷冷说道:“你有何事尽管讲来,何必扭捏?” 郭川打个哈哈,为两人斟满酒之后才道:“我有一事要求见百奇老祖,不知二位大侠可否引荐?” 韩闻广略有警觉,问道:“所为何事?可先向我二人讲了,家师也非说见便能见的。” 郭川略一迟疑,长叹一口气才道:“二位可认识马青将军?” “将军?”两人不约而同道。 韩闻广只觉他身上疑点重重,尤其见他神灯照经之能后更是另眼相看,不由道:“马青倒是认识,不过他何时成了将军咱们倒不太知晓。” 天病公子哼了一声冷冷道:“这厮看似放荡不羁,竟也是好官作势之徒。” 郭川兀自喝了口茶才道:“此人已委身金昭大将军,成了他身边的副将!他强行买下书庭别院,实则是看中早先主人洛九霄藏在其中的财宝。 洛九霄在中原的妻儿如今前来讨要,却被其赶出门外。实不相瞒,我与洛九霄早年间也曾是故交,如今又如何看得下去?这才想着求百奇老祖代为主持公道,助他们母子取回财宝。为表谢意,财宝自然要分与老祖……” “洛八郎?”天病公子轻轻一笑,道:“这其中能有几多财宝,可令我师父出山?” 郭川神秘一笑:“二位有所不知,洛九霄之前乃是东大王家账房管事,之前东大王家的流水每年足有百万两白花花的银子。 他管事三年,手中的油水自不必说,还不讲他还私藏的奇珍异宝。据传他与东大王之妻闵锦云勾扯不清,定然自她那处得了不少的好处……” 天病公子听了阴恻恻一笑,道:“想不到这个洛九霄竟也算是个人物!如此说来,他留下的财宝便是难以估量了。”转头对韩闻广耳语道:“昆仑会盟之时五老之间其中一项比试便是顶峰亮宝,此事来得倒也算雪中送炭!” 韩闻广点点头继而对郭川道:“此事我二人也做不得主,不知郭大善人可有拜帖将此事讲明,也好转送他老人家定夺。” 郭川见此事有转机,连忙笑道:“老夫已然写好了!”说罢自怀中取出拜帖,顺带取出两个金元宝悄然放到二人袖口:“有劳二位了!” 韩闻广看了傅小筑一眼,见他并无回绝之意这才无声收入袖口之中道:“郭兄不必客气,拜帖定然尽快送到!” 郭川见事已办成,随即起身道:“老夫还有他事,便不打扰二位了,告辞!”说罢起身拜了别,出门乘车而去。 车上坐着重伤未愈的鬼娘子和三寸小魔,见郭川上车,鬼娘子撇撇嘴道:“郭老爷,你岂不知百奇老祖的脾性,事成之后咱们恐怕连一成也分不到!” 郭川摇摇头:“便是一两银子也分不到又如何?只要是将马青杀了便是替老夫出了口恶气!如不然,咱们岂不要眼睁睁看着他将财宝取走?” 三寸小魔拍拍手道:“郭老爷果然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现今也唯有百奇这老儿可对付那厮了!” 第172章 天网神针 客栈之内,韩闻广与天病公子默而不语,又各自饮了五杯酒。 此时,门外传来人语,韩闻广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只见厉斩荒兄妹与单赤心等人外出归来。 已是两日不见,且他两人只简言师父有事传唤,厉斩荒心知他们师兄二人定然有要事回禀,此刻见了略微吃惊,不由道:“表弟以为你们还要过些日子才可回转,想不到才两日便回了,老祖唤你们之事办好了?” 韩闻广有事相瞒,自然略有愧意,干笑一声道:“办妥了!其实也非什么大事,乃是他思念我家师妹,要我们前去祭奠。” 厉斩荒双眼闪烁,顿了顿才道:“此事表弟倒是有所耳闻,真乃人间惨事,可惜了一位巾帼女侠。” 韩闻广听了喉咙之中好似某物堵塞,许久才轻咳一声道:“事已至此,咱们也只好记得她的好,愿她安息……” “安息?你说得轻巧!”天病公子喝干了酒,一脚将对面木凳踢翻,霍然站起。 却听人群之外有人冷笑一声:“傅小筑!听你的意思乃是对我尚有成见,今日也算是冤家路窄,师父唤我返回师门,此事自然要完结才好!” 一人头戴斗笠,身穿粗布麻衣,身后背着一柄黑鞘长剑,身子轻飘飘闪过众人,站在天病公子对侧。 天病公子见了双眼血红,咬牙道:“崔风鹤!师父容你,我傅小筑可不容你!我且问你,师妹死后你为何不肯见我?是怕我要了你的狗命!” 崔风鹤斗笠阴影之下,一对雪白眸子闪了闪,望了韩闻广一眼道:“此事我已向师父讲明,且也对闻广讲得清楚,他二人并无异议,哪里轮得到你在此说三道四!” 天病公子气得咬牙切齿,恨恨道:“今日我便要为师妹讨回公道,多说无益!” “师弟,在外人面前如此岂不是丢了师父的脸面?我看还是咱们回去从长计议,此事定然有些误会……” 天病公子单手一指:“韩闻广,你少在此处充好人,此战避无可避!” 崔风鹤冷冷一笑:“来!”说罢转身出了客栈,众人只见他走了几步,却已是十丈开外,站在一处空地双手拄剑而立。 厉若恬见了耳语道:“这两人气势汹汹,怕是要出人命,你还不去劝劝?” 厉斩荒低声道:“此事乃是人家师门内务,表哥尚难以规劝,咱们又能如何?”对单赤心道:“待会二人若是当真见了血,咱们也只好上前强行拉开,莫出了人命才好。” 单赤心本就是热心之人,听了连忙点头:“当是如此!不过刀剑无眼,定要当心些。” 天病公子紧跟而出,两人相距约七丈之时大喝一声:“着!” 一手抛出五枚燕形镖,一手则蓄而不发。 崔风鹤身形不动,长剑出鞘挥动如轮,那些个飞镖触及则飞,根本毫无用处。 天病公子缓缓戴上银丝手套,双臂之中隐隐传来机簧之声,崔风鹤哼了一声:“天网神针!来得好!” 百奇老祖之所以称之为百奇,是因他兵刃暗器样样精通,他据弟子长短喜好,至多传授其中五样。 崔风鹤性格孤冷沉稳,只学了其中内功、剑法、拳法、腿法及轻功身法五样。 天病公子则学了内功、剑法、轻功身份、暗器及天王神针。 这天网神针乃是在双臂之上装两样飞针射筒,装填之后一次可发五十枚,且可各可连发十次。 此器打造极为艰难,天病公子虽是早便索要,不过百奇老祖也只是此次碰面才传与他,目的是要其在昆仑会盟保命之用。 崔风鹤自然知晓此物的厉害,不由低首垂肩,将斗笠慢慢取下。不过斗笠之下仍有面罩,众人也见到一双如电的眸子。举剑碰了碰斗笠,打出叮叮之声,原来这斗笠是用铁做的。 “来!” 崔风鹤一声低吼,天病公子冷哼一声,倏然间抬起左臂,只听嗡的一声响,漫天飞针如乌云压顶扑面而来。 崔风鹤不动则已,一动则快若雷霆,左手以斗笠为盾护住要害,身子一矮便急冲而出。 众人只见他好似飞龙冲破重云一般,身子破空而出,飞针纷纷迸飞,长剑随即直刺而下,眨眼间便已到了眼前。 天病公子吃了一惊,右臂飞针尚未发出,身子连忙倒退。长剑却不依不饶,便如灵蛇一般追着右臂点刺,令他无法再射出飞针。两人一瞬化成鹰兔,身形如电你追我赶。 厉斩荒一旁低声道:“小妹你看,这大师兄的剑法着实奇诡,不过对这个师弟却也手下容情,若不然方才便可一剑穿心而刺,反倒一昧追着他右臂而刺。” 单赤心一旁点点头:“少主讲的对极了,若是如此打法咱们倒也不必担心,病公子自然不是崔风鹤的敌手,最终定然是点到为止!” 单赤心话音未落,只听韩闻广一声惊呼,崔风鹤一剑快如雷闪当的一声砍中手臂,天病公子半截袖子飘飘而落,而后斗笠迎面撞来正中胸腹,直将他顶翻在地。 崔风鹤立时收剑退后,韩闻广趁机挡在中间,关切道:“师弟,伤势如何?” 天病公子嘴角有血,嘶声道:“你起开,我与他不死不休!” 崔风鹤戴上斗笠,叹口气道:“只可惜你技不如人,死的只能是你!” “你这丑鬼!我与你势不两立!”天病公子挣扎站起,韩闻广急忙张开双臂将他护住。 崔风鹤缓缓将长剑背在身后道:“师父正是用人之际,其余师兄弟俱在中原要事缠身,可去的眼前只有咱们三个,谁若是伤不能战都是欺师灭祖! 傅小筑,你今日虽是败了,却是因你自带旧疾,师兄可说是胜之不武。待你大病得治,且在昆仑会盟之后,咱们再公平较量,不如……不如便去登月台,我若败了,你便将我杀了祭奠师妹,如何?” 天病公子听了也觉得言之有理,自己旧疾已有治愈之望,又何必急在一时?何况,昆仑会盟乃是中原江湖第一盛世,自己又焉能不去。 想罢脸色稍缓,朗声道:“好!崔风鹤,咱们一言为定!” 第173章 三人秘谈 厉斩荒看罢低声道:“这崔风鹤不似狡诈之徒,倒是傅小筑有些得寸进尺了。” 厉若恬顿了顿道:“倒也不尽然,咱们只略微知晓他们师妹之死与崔风鹤相关,却不明晰究竟因何而死,傅小筑与他对决自然有他的道理。” 韩闻广见两人由剑拔弩张忽地变为秋后算账,不由长出了一口气,与观战之人拱手道:“我百奇门下比武相较也是常态,诸位看笑了。如今胜负已分,我三兄弟还有些悄悄话要讲,那便暂刻告辞了。” 说罢走到崔风鹤面前恭恭敬敬道:“大师兄,咱们借一步讲话,如何?” 崔风鹤眼神变得温和,点点头道:“闻广,数年不见行事更为稳重了,以后百奇门非你莫属!” 韩闻广闻言大惊,慌忙道:“大师兄言重了!论资历闻广不及大师兄,论家族势力,不及傅师弟,况且师父身子康健,乃是长寿之相,师弟心中从无此种念想。” 崔风鹤出手拍了拍韩闻广:“咱们师兄弟之间何须如此见外?我也只是讲出心中所想,你也莫要太过在意。” 而后师兄弟三人两前一后,走到客栈背面一处稀林之外驻足。 崔风鹤转身摘下面罩。 只见他只一双眼目锐利无匹,面庞则扁平如饼,鼻根短而低矮,薄唇显出青白之色,一张歪嘴露齿,令人看后生厌, 傅小筑脸露不屑之意,不自主举手在鼻前扇风,暗道此厮当真是愈来愈丑。 崔风鹤并不理会傅小筑嫌弃模样,兀自负手道:“我知晓你二人对我去昆仑会盟之事并不赞同,我已云游江湖数年,也不愿搅了你二人的兴致。 不过师命难违,我看咱们三人还是放下成见,待会盟之事了结之后,关于师妹之死,师兄定然原原本本向你们二人讲了。” 天病公子嗤了一声,道:“姓崔的,你又何必故弄玄虚?现今讲了是怕我和韩师兄联手杀你吗?” 崔风鹤歪嘴冷冷一笑:“自师妹死后,我崔风鹤已放下生死,若不是尚有心愿未了,现今引脖待戮又何妨?” “哈哈,当真可笑至极!崔风鹤,既然咱们说定此事,便暂刻留你狗命!” “大师兄,你可知师父去了何处?我与傅师弟方才去过黄风谷,他老人家忽然间出谷办事,却不知所为何事。”韩闻广插入此话乃是要岔开话题。 崔风鹤自然心领神会,便不再与天病公子口舌,回道:“我也是这才到了西洲国,途径大宛城是要吃些饭食,想不到偶遇二位师弟,他老人家之事也不知晓。不过,师父一向极少出谷,想必也不会在外耽搁太久。” 韩闻广眼珠一动,低声道:“眼前有件急迫之事要禀报师父,咱们再回黄风谷怕是耽误了……” 崔风鹤见他面有难色,问道:“何事如此急迫?” 韩闻广走近了些耳语道:“大宛城的富户郭川前来找寻师父办事……”将郭川所求之事细细向崔风鹤讲了。 崔风鹤听罢沉吟片刻道:“师父素有侠义之心,遇到不平之事自然要出手相助。不过此事的确时不我待,倒不如咱们三人盯紧书庭别院,到时候出手将洛九霄财宝夺了回来,与其后人共享之,再献于师父,定然可令他老人家欢心。” 韩闻广正有此意,不过其主要是再对天九试探,消除多日疑虑,那财宝倒在其次。 天病公子冷哼了一声:“你二人的意思是要全数献给师父?哎呀,两位师兄当真是他的好徒儿!” 崔风鹤变为凛然之色,单手一指道:“傅小筑,你此话讲得当真是大逆不道!难不成那些财宝咱们要私吞么?” 天病公子走到一棵粗树下靠背而立,扫了一眼两人正色道:“师父待咱们如何你二人心里清楚得很!咱们三个原本便是根基深厚之人,他虽称作师父,却只是一旁调教,成名绝技幻龙大法从未教过咱们!难道你二人便甘心了?” 崔风鹤呆了呆,随即道:“此事师父自有他的道理,咱们又怎能强求?况且仅凭他授予的武功,咱们行走江湖已是游刃有余,又何须太过贪心?” “哈哈哈!”天病公子仰头一笑:“我只怕咱们在昆仑会盟之时技不如人,到那时什么师徒情分便烟消云散,他老人家发起火来自然要将咱们逐出师门!” 韩闻广轻轻啊了一声,而后又轻咳一声道:“师父定不会如此,师弟也莫要妄自菲薄,你在江湖之中早有名号,大师兄腾龙剑法也是登峰造极,咱们定然可旗开得胜!” “仙途一剑、鸿蒙霸刀,老不修,还有神龙见首不见尾五老之首不可说,哪一个的武功在师父之下?他们的弟子名气之大俱在咱们之上!在中原江湖之中明里暗里早便风生水起,哪里像咱们一般,只在西域之境苟且?” 崔风鹤点点头:“师弟所言不无道理,这数年来在中原江湖游荡,我也见识了其余五老门下诸多枝蔓……哎!已然遍布江湖、各占一方,无论是营商长路或是武派门庭,俱都是欣欣向荣。唯独咱们,好似见不得光一般,毫无根基。” 韩闻广叹了口气道:“师父向来不愿再入中原,咱们百奇门也便是有限几个走镖护卫的营生,根本不成气候。此次昆仑会盟原本是翻身之仗……” “若是翻不得身……那咱们三人恐怕此生再难以挺胸为人!”天病公子一拳击在树上,直将树顶落叶震得纷纷落下。 崔风鹤踱了两步忽的一停:“师弟的意思是……此次郭川求助,咱们不必禀告师父,悄然拿下那马青之后,所得之物均分……” “那可是你讲的!”天病公子邪魅一笑,盯着韩闻广不语。 崔风鹤眯眼一笑:“师弟!当真是划得一手好浪船,稳是你,浪里飞也是你!不过此事既然讲到此处,咱们也是该为各自前程着想。当真是江湖留名不成,攒些钱财进退自如也是好的。”沉了沉又道:“事成之后那郭川和洛八郎母子焉能在世上多言?” 第174章 山前告示 韩闻广见两人出言无忌,喏喏道:“此事……咱们若是如此……依我看,还是少造杀孽为好,且最好留些宝物奉送师父他老人家……也省得他老人家发觉。” 崔风鹤哈哈一笑,道:“闻广,我知你行事向来稳妥,处处不敢违背师父,这好得很……不过师父渐衰,我等渐起,取而代之乃是天道循环,也并非咱们刻意为之。因此此事你也莫要太过担忧,真要东窗事发,大师兄全数揽在身上便是,与你无关!” 韩闻广慌忙摆手:“大师兄,闻广绝无退缩之意,只是心中略有愧意罢了……” “此事便如此定下!咱们三人谁也不得反悔!我这便去寻大宛城飞马帮多派些人手,替咱们紧盯书庭别院,待马青有所动作再行出手!” 翌日清早,天九将潘银巧寻来,命她套马出车,到城外转上一遭。与慕君还则乔装打扮了一番装作老者的模样,悄然自大堂密道那处出院,骑上夜里拴上的良驹纵马东去。 两人出城之时日头尚还泛着红光,五里地的路途之上也只遇到零零散散数个行人,天九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不过罗语纤母子那边却不知可有人盯梢,快到之时驱马进了一处岔道,远远见到洛八郎在前路坐在黑蓬马车上托腮歇脚等候,又待了半个时辰无人路过才驱马走近。 路过之时头也不回地低声道:“这便去了!” 洛八郎见两个粗布长衣穿着的花白发老者骑马经过,那声音却是马青的,不由呆了呆才恍然叫道:“原来是你!” “还不赶紧跟上!也莫要太紧,约莫二十丈远便可!”黑蓬之中传来罗语纤之声,洛八郎喏了一声扬鞭赶马。 过了二十里地,原本羊肠小道渐渐成了山岭石路,只是路上碎石遍地、荒草萋萋,马不能快行,马车更是颠簸不已,在空旷之地上发出咔咔声响萦绕耳边,令人不胜其烦。 罗语纤终是深深锁眉,探出头来查看。只见不远处两座山头相连,此刻看起来山头各自有耳有鼻,尤其鼻子下面张口有齿,真好似两头巨大黑狼蹲坐,等候谁人送食一般,令人不由得心中发寒。 两马一车又向山中行了五里多地,前路荒草人高、深不见山,已无人道可行,什么山神庙根本无从找寻。 天九对慕君还笑道:“当真是只缘身在此山中,一入深山则看不得真面目,这山神庙又在何处?” 慕君还四下观望,来时路上还好似有人拾柴割草,此处却荒草密布,根本就是无人来过,想是山中有些豺狼虎豹,谁人也莫敢再向里走了,只好道:“你看,这才晌午的光景,四下里却青烟渐起,便好似那光也照射不到一般,寻常人谁敢再进?我看山中已多年未进过人了,一片荒芜之景。” 天九慢条斯理的下马,又步履蹒跚的走了几步,慕君还笑道:“你这老人家腿脚果然不利索,看起来当真是老态龙钟。” “老丈八十有三,自然不能与年轻人相比……”说罢小心翼翼转头观望,忽见不远处一棵大树之上钉着块黑漆漆的板子,其上隐约刻着些许字,身形一瞬便已到了树下。 这块板子足有寸厚,其上纹路斑驳,满是干枯绿霉,将字迹遮蔽难以辨认。 天九取出绢帕蒙住口鼻,又举起马鞭在木板之上啪啪啪抽了几十鞭子。 只见绿气腾起,好似下了一场毒雾,等了许久才被山风吹得散了,字迹终是渐渐显现得七七八八。 罗语纤哒哒哒的拄杖前来,听天九念道:“大宛城示:近二狼山中虎狼成患,城卫守兵携山里猎户围而剿之,因山路难行、林草厚密不得其法,反倒折损九人之众。 又有百姓言称曾见伥鬼引路择人而噬,故此向二狼山不得擅入,如不听劝告折损性命者无人收尸,各宜知悉。” 天九念罢轻轻一笑:“我倒也杀过些猛虎,却从未见过伥鬼作恶,如今好得很,也可长长见识。” 罗语纤一杖击在木板之上,腐朽木板四下纷飞,骂道:“狗屁的告示!唬一唬寻常百姓尚可。二郎山中,佛挡杀佛、神挡杀神!走!”说罢抬腿便穿过林间,洛八郎慌忙栓了马匹,紧跑了几步跟了上去。 慕君还也拴好了马走近道:“这告示乃是假的?” 天九笑了笑道:“自然不是。” “你如何知晓?” 天九摸摸鼻尖:“这风中之气你未曾闻到吗?” 慕君还深深吸了口气,除了天九身上酒香之气并无其余味道,不由面上一红:“哪里……哪里有什么味道?” 天九故作神秘道:“也不知何处来得香气,你再仔细闻闻。” 慕君还又伸脖四处闻了闻摇摇头:“闻不到……” 天九忽地击掌道:“啊呀,我闻到了……” “在何处?”慕君还一双大眼显出喜色。 天九一点慕君还额头:“自然是你身上的……” 慕君还面上更是红云漫透,低目嗔道:“你总寻我的开心!” “看你面色便知你心中开心,这可骗不得我!”天九轻笑一声走在前面,复又回头道:“我闻到的自然不只你身上的香气,更是这山中的阵阵腥气。这股子味道定然是猛虎身上的,那告示自然便不是假的。” 慕君还佯装镇定,轻轻说道:“你鼻子倒比狗子的灵光了,我才不信。” 天九仓啷一声抽出佩刀,边走边道:“真真假假俱在眼前,咱们走着瞧便是了。” 四人拨草砍木,又沿着浅草之地渐入山腹之地。 此处静寂无声,只可隐隐听到远处鸟鸣天际和脚下沙沙之声。 荒草在渐起的山风之中扭动身姿,露出草中嶙峋怪石,慕君还见了心发紧,不由指着草中颤声道:“你看草中的可是猛兽?” 天九护在她身前道:“莫怕,有我在,便当真是虎狼也伤不得你……” 嗷呜…… 却听不远处狼嚎传来,前路深草之中显出十几道压痕,罗语纤举杖横在身前道:“不好!当真有群狼来袭!” 第175章 山中迂回 话音方落,密草之中倏然分开两处,两只大尾灰狼利齿外露,嘴中咆哮有声飞跳而起,直冲罗语纤而来。 这老妇哈哈一笑:“你这畜生当真如人一般,专拣老弱欺侮!”手中拐杖舞动如风,只听梆梆两声爆响,两只硕大狼头还未哀叫便已脑浆四溅,身子依旧飞了数尺方才砰然落地。 草中仍是有狼咆哮,忽地又有三只贴地窜出依旧冲罗语纤而去,一瞬已到脚边。 这老妇穿着黑紫色罗裙,天九也看不清是如何出脚的,只见到三个模糊黑影戳中三只狼下巴,复又听到清脆骨裂之声,三狼赤瞳骤然猛缩,狼头随即垂下,身子便如烂泥一般扑倒在地。 洛八郎见了拍手叫好:“老娘万花穿心腿当真不减当年!” 罗语纤皱巴巴的面皮舒然一展,手扶拐杖道:“莫说是狼来了,便是那虎豹,老娘也扒了它们的皮!” 几只狼头探出草来瞧了瞧,见那五只一命呜呼,只得发出呜咽之声极快闪回草中逃得远了。 天九心知罗语纤武功不弱,不过腿法如此精湛倒也出乎意料,年轻之时也应是女中豪杰。想当年洛九霄只为前程并非真心实意,这才说走便走。岂知到头来逼入绝境念到的还是她,兴许那时繁华落尽、风流成空已起了悔意,这才又想到了她的好,情急之下写了密信。 仔细想来,也应是洛九霄对罗语纤脾性了如指掌,心知但凡信中有些悔意,念及她的好便可令她千里来寻。如此看来,洛九霄此举私心极重,罗语纤也算是喝了他最后一碗迷魂汤。 距书庭别院不足半里的无名小街之上行人稀少,不过街首一个破旧小茶肆内却比以往热闹得多。里面不仅有三个出手阔绰的公子饮了半日的茶,还有不少马夫打扮的凶悍之人进进出出。 崔风鹤已喝了不知多少杯茶,出门小解了不下十回。那飞马帮中人来来回回均是书庭别院并无异状的讯息,马青根本就是毫无动静,便好似俱都睡过了头一般。 师兄三人面面相觑,崔风鹤突地一拍大腿,失声道:“洛九霄的财宝若是在书庭别院,那郭川为何二十年未曾寻到? 我看他面相也绝非大义凛然之辈,若不然怎会借咱们之手对付马青?想来定然自己难以抢得,这才要鱼死网破,要马青也捞不得好处。 因此,那财宝本就不在书庭别院才对!今日如此宁静,定然是马青与洛八郎母子为掩人耳目使的障眼法,实则早便出门寻宝去了!” 天病公子恍然一惊,一拍桌子道:“正是如此!看来咱们白白候了他们半日!” 门外又传来脚步之声,一面色黑红的瘦小少年手持马鞭闯进屋来,懒懒的说道:“书庭别院并无动静……”说罢扭头便要出门。 天病公子连忙招手:“莫慌!” “大爷,有何吩咐?”那少年微微抬眉,打了个哈欠。 “你且禀告郗帮主,赶紧差人到城门近处打探,可有可疑之人一早便出了城,我再加百两银子。” 那少年双眼一亮,好似来了精神,拱手道:“此事好办!,不出半个时辰必有消息,三位大爷还请稍候。” 韩闻广待少年走后道:“看来这马青早有防范,咱们即便是寻得到也未必可轻易得手,许还是一场恶战!” 崔风鹤一笑:“师弟前些日子还曾将他重创,为何此时竟还要怕他?岂不知那洛八郎也不足一惧?” 韩闻广一脸正色道:“师兄,你也知晓那马青修炼神灯照经之事。那夜我与他交手之时他并未施展深厚内力,定然忌惮师父在场有所隐藏。 若是到了生死存亡之时,他又岂会如此示弱?说不得要全力施展,咱们还是莫要轻敌,一碰面便要合力围攻,令他毫无喘息之机!” 天病公子略一深思,眯眼道:“师兄如此一讲,我也觉得这厮深藏不露、故意示弱,咱们想要胜算大些按你的策略较为稳妥。崔风鹤,你身为大师兄老谋深算,此计可行?” 崔风鹤武功高出天病公子甚多,自觉韩闻广虽然数年不见,武功也高不了哪里去,暗道你二人当真是谨小慎微,口中却道:“如此果然稳妥,到那时大师兄打头阵,劳烦师弟二人择机而动,定然可手到擒来!” 半个时辰后,那少年一脸尘土匆匆赶来,喘息道:“大爷,有信了!” 崔风鹤直起身子道:“快讲!” “咱们打听数百人总算得知,城东之外曾有两位老者骑马东去,其后还有一辆马车远远跟着。” “老者?”天病公子一脸疑惑。 韩闻广随即道:“马青既是有所防备,乔装打扮不无可能。洛八郎老母体弱,坐马车前行也合常理,看来便是他们无疑了!” 崔风鹤一摆手,示意少年退了,那少年却道:“大爷,咱们的银子还未曾付了,劳烦大爷伸伸手……” 天病公子自怀中取出六锭银子摆在桌面:“回去谢过郗帮主,咱们今后多多畅通。” 少年喜滋滋上前,将银子一股脑收进怀中:“那是自然,小的先行退了,告辞!” 崔风鹤自语道:“城东之外除了千里滩涂荒地还有何处可藏宝?” 天病公子摸摸下巴沉思了良久,忽地说道:“东去几十里地有座二狼山,此山山势奇诡、猛兽众多,这些年来更是人迹罕至,若论藏宝,此处极有可能,咱们这便动身!” 崔风鹤单掌一招,竟将对面桌上斗笠凭空吸到掌中,笑道:“我与师弟不谋而合,事不宜迟,动身!” 罗语纤一举杀死五只老狼脚步更是勇猛,一人在前披荆斩棘,领着天九与慕君还已然翻了半座山。 只是山中除了草木便是怪石,哪里来的山神庙?不由得驻足回身道:“咱们便是寻到天黑也未必寻得到那山神庙,再者已然二十年过去了,想必早便塌了。” 天九并不接话,双耳微微一动,隐隐听得北面传来数声怪鸟鸣叫,仔细听了半晌才道:“此处向北不足二里之遥,兴许可寻到山神庙。” 第176章 石壁之后 罗语纤哼了一声:“世间万物祥瑞吉祥的何止万千,为何非要喜欢这不祥之物?” 天九面沉似水,许久才道:“本就不是什么良人,要那些个祥瑞之物何用?倒不如多谢邪物伴身,省去那些个俗世烦恼。” 罗语纤走了两步又停下,静静看了天九一眼道:“这话讲得通透,看来你年纪轻轻所经磨难定然不会太少。” 天九脚步轻快,边走边道:“凡事泰然处之,便甘之若饴了。什么磨难,但凡死不了的都为小事。”说罢挥刀前行,每挥一刀前路荒草小树便横倒大片,便如波浪一般极快向前。 走了片刻,忽然之间草木皆无,满眼的碎石遍地,虽是远处石壁耸立,四人还是有豁然开朗之感。 天九定睛瞧了瞧,见东面碎石较少,好似一条旧路延伸至石壁之下,举刀一指:“那处好似有条石径,应就在此处了。” 四人正待前行,石壁之后忽地传来剧烈响动,好似有猛兽相斗。为求稳妥几人躲到一处巨石之后,响动愈来愈大,且伴有咆哮之声,不时冲撞在石壁之上。一时间碎石如雨坠下,落地之声犹如雷鸣,石壁之前空地之上回音不断,直冲耳鼓。 天九低声道:“石壁之后应是两头猛虎相斗,咱们不如坐山观虎斗,待它们两败俱伤之后再出来。” 罗语纤席地而坐,捶捶腿道:“老娘倒是不怕,不过有戏可看也是好的。” 洛八郎矮身蹲地走到罗语纤面前,满脸堆笑边捏肩边道:“老娘一路辛苦,孩儿心疼得很,俱怪孩儿无能。” 罗语纤笑骂一声:“你这逆子!此事怎么能怪你?怪只能怪你那负心薄幸的爹,若不是他,老娘又岂会跋山涉水来这不毛之地……” 天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顺势一指,四人只听一声轰隆巨响!石壁之上忽地飞出一大片碎石,好似天女散花一般铺满半空,乱石落地之时又是巨响萦绕。 而后一头斑斓巨虎满嘴是血猛冲而出,身后则紧跟另一头。两头猛虎身形巨大,加上身后铁尾足有丈余。此刻虎头之下白毛乍起,两张巨口血水白沫四下纷飞,显是已然争斗多时。 天九看罢低声道:“前面那头乃是公的,后面的则是母的,此时争斗应是那公的打起小老虎的注意,这才引得母老虎发威。” 罗语纤听到母老虎三个字心中一动,暗道这厮好似指桑骂槐,当年洛九霄临走之前也曾骂她为母老虎,不由道:“公老虎品行不端,母老虎咬得好极了,最好便是将它咬死!” 也便如罗语纤之言,再看两只巨虎一跑一追,公老虎腹下已然鲜血淋漓,母老虎的确是占了上风,也只窜了五十余步巨足便显出些许虚浮,已是强弩之末。 困兽犹斗,何况是兽中之王。眼见便被母老虎巨爪拍中后股,不禁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狂吼,后腿跳起蹬在母老虎面上,直将它蹬了个趔趄,而后掉头张开血盆大口咬在脖颈之上,四只粗腿踩得尘烟四起,竟扑通一声闷响,奋力将母老虎搬倒! 母老虎肚腹朝天,瞬时处在劣势,任是它四爪乱舞也碰不到公老虎分毫,眼见渐渐乏力,原本高亢之声变为哀嚎之音。 慕君还一脸暗淡,抹泪道:“当真可惜……” “老娘救你!”却听罗语纤一声狂叫腾跃而起,将拐杖高高举过头顶。 那杖上龙头乃是黄铜所铸,少说也有二十斤,本就是罗语纤老年之后所用兵器,只听半空里呼的一声闷响,那龙头划过一道金光,当真如飞龙坠天咚的一声正中公老虎眉心。 霎时间,虎头之上血水四溅,那公老虎一对眼珠各自飞出,鼻子那处倏然塌了下去。 罗语纤还不解恨,落地之后口中念念有词,又挥动拐杖呼呼砸了五六下,直将一颗虎头砸成肉泥。 慕君还见了目瞪口呆,只见罗语纤身上满是红血,站在那处喃喃自语:“如何!如何!还敢不敢造次!” 母老虎费劲气力才翻过身来,趴在那处张口吐舌喘着粗气,脖颈间鲜血直流伤势颇重。 洛八郎慌忙奔了出去,为防它起身伤了老娘,抽出一柄沉重长锏便要结果了它。 罗语纤伸手拦住,喝道:“你作甚!” 洛八郎连忙道:“这畜生不明是非,孩儿怕它伤了你!” “放屁!它哪里像你们男子那般无情?”罗语纤对着狠狠公老虎踢了一脚,走到母老虎近前,俯身拨开脖颈间的皮毛。 只见皮毛之下两个拇指大小的血洞汩汩流血,母老虎已然毫无气力,只剩羸弱喘息,不由颤声道:“只怪老娘出手晚了些,未能救你性命!” 母老虎好似听得懂了,双目之中流出串串浊泪,而后缓缓仰身躺倒,渐渐没了声息。 罗语纤长叹一声:“你只想着赶它出去,它却想着要你性命,可悲,可悲!” 天九走上前去,冷冷道:“畜生就是畜生,只晓得你死我活,即便是你不杀这公老虎,看它的伤势也活不久了。” 罗语纤默然呆了半晌才道:“世间万物皆有灵性,不可一言概之。” 天九见两虎所冲出的石壁处曾是一处人为凿开的门户,点点头道:“或许如此,咱们这便穿过那道石门瞧上一瞧。” 四人走到石壁门户那处,只见那处原本应是早先凿开供人行走,后又堆满碎石封堵。数十年风霜雷雨已然塌了一半,被两虎冲撞这才门户大开。 天九将两侧碎石轻轻推倒而后穿过石门。前路草木稀少,且并无碎石杂物,隐约可看到远处当真有一处破败屋宇,待要指给众人,天际却传来乌鸦聒噪鸣叫,乌压压黑云一般落在屋宇之上,想是方才两虎争斗惊散了它们,此刻恰好回转。 罗语纤见了不由道:“想不到你竟有如此本事,若不是你,要想寻到此处定然是难于登天。” 天九不语兀自前行,一路之上红血斑斑,方才两虎之斗甚是惨烈。 第177章 神像机关 天九不语兀自前行,一路之上红血斑斑,方才两虎之斗甚是惨烈。 又走了百步,一只三尺长的小虎横尸在地,一颗血淋淋虎头已然被咬得稀碎,也怪不得那只母老虎发起疯来。 慕君还上前蹲下摸摸虎头,惋惜道:“只可惜你娘亲拼死也未能护你,不过你莫要怕,等咱们寻宝之事达成,便将你和娘亲葬在一处,永不……永不分离。” 天九看过的血太多,看过的死也太多,心中虽无波澜,但蔡蕴娴死之惨烈犹在目前,对慕君还之语有了些许触动,不由宽慰道:“生离死别人之常情,也只是早晚之分。生人应为死人而活,你也莫要因此而郁结于心。正如你所言,百年之后所亲之人又在地下相聚,永不分离。” 慕君还听了抹干泪水,起身勉强一笑:“话是如此,心中对她的念想反倒如连绵之雨,便是在梦中亦润湿心底,她的好天下无双,也只好来生再报了。” 罗语纤见听到两人谈话,隐约知晓慕君还母亡之事,温声道:“逝者已矣,凡事还是要看开些。” 慕君还苦笑,道:“伯母言之有理,山神庙便在眼前,咱们莫要因我再行耽搁了。” 天九点点头,大步走在人前。那破败屋宇的确是座山神庙。庙前一座石制香炉足有七尺高,四足雕成虎头模样,远远看起来好似双耳酒壶一般,炉顶站着一只孩子大小的金乌石像,羽毛根根可见,好似散着条条光线。 炉内并无香灰,却满是冰渣残雪,天九看了看道:“香炉之内并无熏黑之色,如此看来,这山神庙建成之后并未兴盛过,时间不长便被遗弃了。” 四人过了香炉,后面铺着青砖通向庙内,再看庙门之上挂着牌匾,如今只剩灰黑之字,写着“二狼山神君庙”的字样,再看两扇朱漆大门已然掉落在地,碎成了七八块。 跨过门槛,刺鼻的腥臊之气直冲鼻尖,庙内地上满是草屑黄沙,其间散落着数不清的白骨。仔细一瞧,竟还有十几个圆不留丢的人头枯骨,一阵北风吹进庙里,离门近些的人头滚来滚去,一个较小的竟自滚到天九脚边,发出咔叽之声。 天九低头看了看,俯身捡起来拿在手中观摩,皱眉道:“你如此模样还要玩闹……看你头之大小,也便是八九岁的样子,也不知为何闯入此地,被恶虎做了点心。”说罢轻轻一抛,孩童头骨稳稳落在山神象前的破烂蒲墩上。 四人小心翼翼跨过白骨,绕过神像,见到其后乃是一堵砖墙。据洛九霄所讲,山神庙神像之后,砖墙之上藏着一扇暗门,通向二狼山腹内洞穴,那财宝便在其中。 洛八郎也顾不得许多,不由分说侧身进了窄道,在墙壁之上胡乱按动,忽地在半人高之处停下,喜道:“此处墙壁回音沉闷,后面定然是空的!只是不知如何打开。”说罢又在墙壁之上来回摸索,只是墙壁之上青砖极为结实,并无缝隙或松动之处,一时间寻不到机关所在。 罗语纤等得不耐,急骂道:“你那死鬼爹爹信中也未讲明如何开启暗门,简直马虎之极!你起开!便是有机关,这二十年过去了,多半也无用了!” 洛八郎知趣的跳到神像后背那处,罗语纤侧身进去,举起拐杖,嘿的一声轻叫,龙头咚的一声敲在青砖之上。 尘烟过后,四人只见那墙砖也只碎了两块,且并未打通墙壁,罗语纤不由呆了呆道:“这砖墙好生厉害,老娘龙头一击何止千斤?”说罢又要举杖再行砸下。 天九连忙举手道:“且慢!”转身走到神像之前。 神像立有三尊,中间一尊金甲山神,只是金漆剥落,半黄半黑,一双巨目好似琉璃做的,此刻看起来闪闪放光。两旁分别是一个手持书本大笔的判官,和一个绿衣红脸的小鬼。 三个神像并无可疑之处,天九看了看指着小鬼手中的铁链道:“你看那小鬼中的铁链有何不同?” 慕君还仔细看了看,只觉它手中的链子除了微微摆动并无不同之处,不由茫然道:“我看不出……” 天九笑道:“方才并无大风进庙,那铁链沉重,如何能动的?”见慕君还仍是不解,随即道:“定然是方才罗前辈持杖敲击之时牵动了铁链,这才令它轻轻摆动。” 说罢纵身飞到神像台上,扯住那根铁链奋力一拉,只听墙壁之上传来咔咔咔的晦涩声响,罗语纤身前一整块墙壁缓缓往后退去,露出半人高的孔洞。 罗语纤见状脚步轻退,洛八郎则欢叫一声:“成了!成了!马兄当真是神机妙算,八郎服了!服了!” 罗语纤转头白了他一眼,问天九道:“看来此处便是藏宝入口,咱们谁先进?” 天九拍拍手上铁锈跳下神像:“谁也不得轻易进去。”自怀中取了火折燃起火光,凑到洞口慢慢放了进去。 只见火光晃动,并无熄灭迹象,这才又道:“这洞中风流畅通,咱们进去应是无碍……我看罗前辈你先进,君还再进,而后便是我,最后则是八郎,如何?” 罗语纤眼珠一转,心中又仔细盘算了一番,这才点头道:“好得很!咱们便依次进去,谁也莫要擅自前行!” 四人定下次序,便一一进了孔洞。借着火光这才看清,原来这青砖之后乃是一整张寸许厚的铁板,铁板之上左、右、下各有一条锁链,锁链各自连有滚轮,末端则挂着数百斤的石块。 铁板下部的铁链铺在极深的石沟之中,此刻正卡在一处扣槽上。天九上前轻轻一挑,锁链随即滑出,那铁板砖墙发出隆隆之声,在两块巨石带动之下复又缓缓退回,将墙壁紧紧封死。 洛八郎见了拍手叫好:“这机关妙得很,不愧是爹爹所造!” 慕君还正待走动,忽地瞥见脚底散落着不少碎布,再定睛一瞧,碎布之中竟躺着五六具骸骨,不由得大惊失色,向天九处靠了过来。 第178章 黑石棺椁 天九见状将她护在身后,问道:“何事惧怕?” 慕君还闭眼指着骸骨之处:“那里……还有五六个死人!” 天九轻拍慕君还纤纤手臂:“那些定然是被困在此处的工匠,也唯有死人可守口如瓶。” 罗语纤默而不语,洛八郎却叹了口气道:“如此……哎呀,此举万万不该!” 天九借着火光又仔细看了看,不由道:“这些人穿着打扮不似寻常工匠,倒像极了先前我在一处古墓之中所见之人……”稍加思索忽然想得通了,不由道:“东大王一向有盗掘古墓的癖好,二十年前也曾派往中原一队人马,只可惜悉数死在一处凶险古墓之中。这些死人定是洛状元自东大王手中调过来摸金的兵士。” 罗语纤一脸疑惑,问道:“你乃是中原之人,为何对西洲国东大王如此熟悉?可是与他有何渊源?” 天九并不隐瞒,随即回道:“的确有些瓜葛,我此次来便是要寻根究底,弄清身世。” 罗语纤轻轻一笑:“你的身世俱在面目之上……”话讲到一半不再说下去。 天九听出罗语纤若有所指,但自她口气也知她不愿透露,随即道:“看来罗前辈自我这张脸中看到了故人,只是不愿相告。” 罗语纤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笑道:“老身自然不知,只是随口一讲罢了。我的意思乃是你若是知晓东大王或其妻室是如何模样,便可断定是否为东大王之后了。” 天九一时间也分不清罗语纤究竟何意,索性不再管她,举起火折轻步向前。 石洞深邃幽长,火折之光也只能照到不足五尺之远,好在脚下平坦,除了些许糟烂圆木及麻绳之外并无他物。 天九边走边道:“这些圆木麻绳定是向外运出重物所用,看情形已然运出不少,前路应是一处古墓,且大概已然空了。” “空了?”洛八郎惊声叫道,“那咱们岂不是白来一趟?” 罗语纤嗔道:“你这傻孩子!古墓空了并非你那死鬼爹爹不在其中放财宝。他如此做法乃是为了掩东大王的眼目。试想谁还会惦记一座空墓?” 洛八郎一拍脑袋,笑道:“正是如此,老娘讲的对极了!咱们赶紧进去!” 四人又走了三四十步,前面石洞愈来愈大,渐渐有些破瓷瓦片散落在两侧,又见前路有一道九尺高的石门,两侧石柱之上分别雕着龙凤盘绕,一旁地上满是平整碎石,上面雕着花纹。 “想必这便是古墓封堵所用石门,被他们使蛮力凿开,这才进得去。”天九用脚翻动碎石,只见上面刻着不少身着长袍官服的小人,好似在躬身施礼。亦有不少石块之上刻着甲胄兵士,显出朝拜之景,又道:“墓主人应是一代帝君,看官员服饰,少说千年之前。” 慕君还跟在身后轻声道:“这洞中透着诡异,我当真有些怕了。” 天九笑了笑:“神鬼哪里比人更可怕?若是神鬼比人厉害,那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多坏人存活?岂不都要被神鬼收服?墓中至多有些污秽之气,哪里像人间?俱都是心魔凶煞之徒,简直乌烟瘴气。” 过了这道石门之后,洞内原本温干之气忽地转为湿冷,慕君还顿感脖间发寒,不知觉紧紧贴在天九后背,好似洞中隐着红毛僵尸等极凶之物,随刻便要冲出张口吃人一般。洞壁两侧也确实刻着各类张牙舞爪凶兽,火光之下光影变幻,好似活了起来,对着四人无声示威。 好在石道不足十丈,片刻之间众人便又到了一处略矮石门。门上安有飞檐,脊线之上蹲坐着几十个石雕鸟兽,俱是矮矮胖胖,比方才石壁之上的凶兽温和得多了。 再往里看去,门内瘫坐着两具张着大口的尸身,穿着打扮与前面那几个极为相似,但肉皮并未腐朽,而是化为青黑色紧紧贴在骨头之上,倒比白骨可怖的多了。 天九跨过两具干尸,回头俯身拨开胸前衣领仔细观瞧,黑色肉皮竟尚可回弹,隐约可看到淡淡地红色狼头纹身,可断定乃是东大王古氏狼头标识。 慕君还瘪嘴道:“你动他们作甚,我怕……” 天九起身,取了酒葫芦喝了口酒,而后喷出一股酒雾吐在手上好生擦拭才道:“这两人生前喝了丹砂,这才经年不腐。” 洛八郎见地上尚有一柄长刀,刀柄之木虽已腐朽,刀鞘仍是完好,不由随手捡起仓啷一声抽出刀身,只见一股青雾猛然间冲将出来,喷了他满口满鼻。 洛八郎连忙呸呸呸吐了数口,天九眼疾手快,饮酒含在口中,噗的一声喷他口鼻之上道:“赶紧擦净,这烟气当中说不定含毒!” 洛八郎胡乱擦干了,晃晃头道:“无妨!无妨!便是有毒也休想毒死我八郎。” 罗语纤一杖敲在他后背,骂道:“数你这小子鲁莽!这墓中之物取拿定要加倍小心!” 洛八郎悻悻然道:“孩儿晓得了,晓得了!” 天九见他并无大碍,这才放心往前走去。石门之内两侧各有两间不大石室,里面俱都是破碎的瓦罐,想是里面的东西早便被人带走。 又过一道石门,一个八尺长的黑石棺椁横在空荡石室内,半尺厚的半圆棺盖已被推下,一头搭在棺座,一头则搭在地上,其下好似还压着一具干枯骸骨,自胸椎那处砸得粉碎。 看此情形天九皱眉道:“这棺盖足有千斤之重,地上破败红布来看,定然是墓主人妻妾无疑了。” 说罢一跃而起,轻轻落在棺椁之上,只见棺内一具骸骨四处散落,其中腿骨较短,且只剩下些破布衣衫,便是那鞋子也不见了。 洛八郎不禁问道:“可有些宝贝?” 天九轻跳而下:“除了一具女人尸骨并无他物。两面还有侧室,咱们再找找,若寻不到便是在最后一间石室了。” 四人复又到两处石室查看,便如前面一般,也只剩些破罐碎片,值钱之物踪迹皆无。 洛八郎低声骂道:“我爹怕是糊涂了,让咱们来这阴暗之地消遣!” 第179章 满室金器 天九上前单手一提,竟将那千斤重的棺盖轻易提起,随着喀拉一声巨响,将其推回原位,而后又将底下骸骨聚到一处。 洛八郎见了呆了片刻道:“这……你这把子气力当真吓人!若你发起怒来,在你手中恐怕是要变成泥巴!” 天九轻轻一笑:“要我发怒也非易事,你怕甚?” 洛八郎摆摆手:“我自是不敢惹你了……” “这狗出息与你死鬼的爹爹也差不了哪里去了!”罗语纤举杖要打,洛八郎却笑着歪头迎了上去,只好轻轻敲在他头顶又道:“他固然厉害,咱们却也非阿猫阿狗,莫要怕他!” 天九默而不语,顺手捡了地上糟木,在上面紧紧裹上麻绳,而后点了当作火把又向第三重石室走去。洛八郎也学着他的样子做了三个火把,交给罗语纤和慕君还分别点了,跟着往里走去。 四根火把共燃照得石墓之内犹如白昼,这第三重之景便看得一清二楚。石室左面侧室之内影影瞳瞳,好似卧着什么猛兽飞禽一般。 走近一看,这其中林林总总摆满了青铜所铸大鼎、长灯、鸟兽、酒器等物,随随便便拿出一件便是不世重器。右侧室则满是金戈短剑等兵器,密密麻麻足有上千件。 天九见了不由道:“这些铁器铜器形制不同,朝代亦是五花八门,因此这一路之上的圆木麻绳并非将重物运出石墓,反倒是将其余墓中陪葬之物全数藏在了此处,这便是为何那些兵士被困死在了其中。仅仅这些物件出世便是了不得的大事,何况咱们尚有六间石室未看了。” 洛八郎听了心中发痒,呵呵笑道:“我爹爹果真厉害,这些个宝物可聚到一处那可是极难之事!” 天九看了他和罗语纤一眼又道:“如此看来,东大王要杀洛状元也不仅仅是他和闵锦云之事,他私藏了如此多的财宝东窗事发,恐怕才是要命之因,又或许他与闵锦云之事东大王并不知晓。” 罗语纤啐了一口道:“无论如何,他勾引主子之妻乃是倒行逆施之举,也算是死有余辜!” 一圆锅一般青铜盖上立着一个胖嘟嘟的金色小兽,天九只觉娇憨有趣,戴上鹿皮手套上前摸摸了圆头圆耳,转头道:“这是何兽?君还,你可曾见过?” 慕君还乍听到“君还”二字心中轻轻颤动,上前轻声道:“我看这应是一只小熊……你看他好似要张口大笑一般,当真讨喜。” 天九随手取下,用酒水仔细洗净了这才递到她手中:“你若是欢喜就放在身边。” 罗语纤见了将洛八郎拉到一旁低声道:“你看那姓马的,寻宝之时还不忘讨好女子!再看看你!你爹风流成性的本事一丝丝也未曾传到你身上!若不然老娘也不至于风烛残年还见不到儿孙之影!回中原之后首要之事便是要为你讨房娘子……” 洛八郎笑了笑,面有难色喃喃道:“老娘……你曾讲过貌美女子心如蛇蝎,不过孩儿也不愿讨个钟无艳回来……” 罗语纤抬手敲了敲他宽大额头嗔道:“你这傻孩子,若是哪个女子温良贤淑,又生得貌美如花,老娘怎会不让她进门?” 洛八郎喜上眉梢,不禁道:“那便好了!那便好了!” 天九接口道:“凭胜意门偌大产业,加上墓中宝物,我看洛兄寻个貌美如花小娇妻简直易如反掌,到那时我们可是要讨杯喜酒喝了。” “那是自然,马兄乃是贵客,我胜意门自当高接远迎!”洛八郎说罢大嘴一咧站在那处痴痴笑起来,便好似这便要入了洞房一般。 四人过了两间侧室,火把之光方触及前面室内之物,一片金光之色便已放射而出,天九只觉满眼金碧辉煌,不由道:“这两间石室之内应是金器无疑了。” 洛八郎闻言向前蹿了两步,只见两间侧室之内堆满了黄金之物,大叫道:“老娘!老娘!当真不得了!俱是金子!俱是金子!” 罗语纤饶是沉稳,此刻见了数百件金子所制器物也按耐不住,急走了两步左右观望,口中却道:“大惊小怪!这才多少金子?” 天九与慕君还相视一笑,道:“这些个金器少说也得七八百斤,这还不算其中巧夺天工之物,罗前辈当真是稳如泰山。” 罗语纤面上一红,喏喏道:“咱们习武之人,便是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说罢终是忍不住仰面大笑:“想不到……洛九霄竟有如此大的胆子,贪了东大王如此之多重器,简直是死得其所,死得其所!” 天九脸上虽是平静,但便如罗语纤所言,洛九霄竟在三年之内私藏如此巨宝心中更是惊异,不由道:“那东大王要是有这些财宝招兵买马,那西洲国岂不早就变了天下?” 慕君还更是瞠目结舌,满眼之中俱是宝石金冠、金杯金碗,金鸟金兽,还有满地之上数不清的金饼。 “马……马大哥……”慕君还小舌打结,断断续续道:“你送我的金色小兽可值三千两银子?” 天九微微一怔,笑道:“你说值那便是值了。” 慕君还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下,慌乱道:“我也只是随口一问……” 天九见了肃然道:“有些话你便是不讲我心中亦会记着,你且放下心来,咱们之间还要那三千两作甚?” 慕君还见他好似生了气,不由垂首道:“小妹自然是听你的……” 崔风鹤师兄弟三人快马加鞭,循着马粪等踪迹,在暮色将至之时到了二狼山下。此刻见到天九等人所留马匹马车,天病公子仰天长出一口气喜道:“果然在此!” 崔风鹤跳下马来走到刻字木板落地之处观瞧,回首道:“这告示破碎之处乃是新茬,看来这几人乃是自此进山,咱们这便步行去追,省得遗漏了踪迹。” 三人将马拴好,各自取了火把进了山中,沿草木被压之处行了数里。只听前路传来窸窣声响,不远处数只豹子正啃食狼尸,见了火光抬首后退,终是嘶嘶叫了几声转身没入深草。 第180章 一卷皮纸 五具狼尸已然残缺不全,血水肉碎一地狼藉,再看北面那处草木片片倒地,已被清出一条小路,三人随即上前。 崔风鹤走在最前,见被削草木齐齐整整排在两旁,不由沉声道:“此人用刀着实厉害,每刀下去摧枯拉朽,当真不可小觑!” 韩闻广低头看了看道:“恐怕他……不仅刀法厉害,内功暗器的功夫也属江湖顶流,且遇事心思缜密、极为镇静,咱们需全力应对才有胜算。” 崔风鹤脸色变得极为郑重,肃然道:“还未谋面,便已感知其凶险,这还是我崔风鹤头回遇到如此扎手之人。不过咱们三人哪个不是江湖顶流?我便不信,三对一哪里能败?” 天病公子边走边道:“是胜是败唯有打过才知,在此处讲些废话何用?还不如速速冲将过去将其杀了!” 崔风鹤微微一笑,抽了长剑道:“师弟莫急,岂不知哀兵必胜的道理?”天病公子怒而不语,脸色更是惨白,一步闪身而过沿路追去。 石墓之中四人已看完六间侧室,除了青铜金器,剩余石室之内则满是宝石玛瑙、翡翠玉器,皆成堆垛不可数计。罗语纤与慕君还见了更是各自埋头找寻可心之物,天九则独自到最后一间石室之内查看。 这最后一间石室足有其余侧室三倍大小,且其中并无他物,只一个丈半的巨大青铜棺椁,这与之前鹰哥所住那一具不相上下。不过这具棺材好似并未动过,棺盖极为完好。 天九走近一瞧,只见棺盖之上四角之下皆有些摩擦痕迹,心道这棺椁已被人打开过,后又盖好了。此刻见棺盖极为沉重,转头招了招手,洛八郎连忙跑近了道:“马兄有何吩咐?” 天九收了长刀,双手放在棺椁一角道:“这棺盖极为沉重,咱们一人一角,缓缓将其打开,看看里面还有些什么稀罕之物。” 洛八郎连忙应声,随着天九一声令下同刻发力,不过洛八郎只觉此盖重若大山,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将沉重棺盖缓缓掀起,又随着天九平平推到一旁,露出大半个棺材。 洛八郎臂膀好似断了一般,放手之后气喘咻咻,又见马青举重若轻,并无半点喘息,不由有气无力地赞叹道:“马兄神力……我曰他祖奶奶,八郎险些一口气上不来死在此处!” 天九笑了笑不去理他,探头向棺材之内望去。人未至,一股异香却四下溢出,连忙捂住口鼻退了两步,示意洛八郎也莫要敞开口鼻。 洛八郎不以为意,反倒是踉踉跄跄走到棺材之上伸头一瞧,而后瓮声瓮气地说道:“这其中还有一个木头棺材,不过这木头香得很,并无半点毒,马兄莫怕!” 天九仍是用绢帕捂住口鼻,再看棺内仍有一具红木棺材,原本铺在上面的金丝龙凤布罩丢在一旁,满是牡丹雕花的金丝楠木棺材异香扑鼻,四下则铺满金饼玉器。 天九放下心来道:“我倒忘却了,这其中若是有些毒气之类,之前洛状元率人进来之后岂不都要遭殃?”说罢抽刀在楠木棺盖缝隙之中发力一撬,洛八郎则在一旁搭手,两人合力将五六百斤的棺盖掀在一处。 棺内之景一览无余,只见一具约七尺长尸身伏面而卧,其背处插着一柄短剑,除头顶灰白之发犹如荒草长至后背,其余各处已成白骨。 天九看其穿着打扮不似千年古人,且那柄短剑形制便好似镇东国军将领所用佩剑,不由道:“此人应是洛状元领人进墓之时所杀。” 洛八郎吐吐舌:“我爹爹生前所造杀孽着实太多了些,想是那时处境凶险,才如此为之。” 天九将那死尸提起,一黑色纸张自他怀中掉出,洛八郎拾起看了看,咧咧嘴又交给天九。 天九接过,见那字迹虽是被尸水所染,不过勉强可看得清,念道:“愚弟郭山一时糊涂,叛吾兄九霄,背信弃义,理当屠戮。还请九霄兄大人之量,放吾家眷生路,感恩戴德,来生为报!” 天九将尸身放在棺外,慕君还见了吃了一惊,道:“这是谁?” 天九将纸张交予洛八郎后道:“据纸上所写,此人叫做郭山,生前曾背叛洛状元,后被他发觉之后带至墓中杀死。” 罗语纤头戴玉钗,胸前还挂着几串绿意生辉的翡翠珠子缓缓走上前来道:“看来这郭山便是告发洛九霄之人,被发觉之后在此灭了口。 想不到文质彬彬的洛大状元在西洲国三年之间竟变得如此狠辣,若是他在中原之时有如此魄力早便有了出头之日,又怎会客死异乡?” 洛八郎一头扎进棺内装作未曾听到,只见棺内仍有一具尸身,只是这具身上华服锦缎很是奢华,头冠乃是纯金所制,镂空镶龙简直巧夺天工,禁不住伸手取下,随即戴在头上起身俯视四下。 罗语纤见了哭笑不得,喝道:“死人的东西你也敢戴,还不赶紧摘了!” 洛八郎笑嘻嘻取下道:“我看这金帽子好看极了,老娘方才你见孩儿气势,比起咱们中原的皇帝老儿如何?” 罗语纤瞥了一眼道:“那皇帝老儿我如何见过?” 洛八郎取拿金冠之时尸身头骨之上露出一轴皮卷,天九心下一动,顺手捡起掀开一角,上面由上到下写着一排隽秀小字:帝墓江山略图,随即收起放到怀中,暗道:“除了这墓中之宝,郭川耿耿于怀的可是这卷皮纸? 帝墓江山略图岂不就是帝王墓葬的所在?也怪不得这墓中收集如此之多宝物,应是这皮纸的功劳。若是此刻要这对母子知晓,恐是要引起不必要争端,倒不如先行藏起,省得节外生枝。” 想罢将皮卷收好,洛八郎这才取下金冠转过身来道:“这金冠我八郎要了,可好?” 天九不以为意,道:“这其中金器无数,咱们虽是讲好了分成,不过一时半会儿也取用不尽,又何必计较?依我看,临走之时咱们四人随意取拿。今后咱们之中谁人来取也莫要算计,罗前辈,您看如何?” 第181章 迷圣大贤 罗语纤方才正为如何瓜分烦恼,如今听他如此说法心中不由豁然开朗,笑道:“如此也好,咱们就此说定,今后随时来取便好!” 几人凑到近前再看棺内,墓主尸身早已化为枯骨,双手合在胸前,黑红纹路的宽大袖口之下压着一柄金手杖,洛八郎见了随即伸手扯下,令尸身双臂寸寸断开,反手将金手杖交给罗语纤。 罗语纤皱眉道:“你这鲁莽汉!”不过这金手杖着实精美,其上镶嵌无数宝石,且头上那一颗拳头大小的帝王绿浑圆翡翠更是天下无双,通体无一丝丝杂色异尘,仔细看去真好似清澈春水般晶莹剔透,令人爱不释手。 罗语纤一见之下自然不愿松手,贴在脸前细细把玩,双手摩挲之下只觉背面好似有些刻字,连忙转过。一见之下却俱是些梵文,密密麻麻好似小虫一般。 天九见了歪头看了一眼道:“我倒学过几日梵文,可否借我一观?” 罗语纤自是不舍得,不过见他眼中并无半点贪欲之色,略一迟疑还是缓缓递了过去,努嘴道:“此物我老婆子看中了,看好了再还我!” 天九接过之后笑了笑:“你当真识货,莫说是这翡翠,单是这帝王手杖的形制便已是价值连城,恐怕那两屋子金器也难寻到一个与它匹敌的。” 罗语纤面上一红,冷眼道:“这乃是八郎先取下的,咱们自然要收着,除此之外你拿何物都不加阻拦。” 天九诡秘一笑:“好!罗老太太,咱们一言为定了!” 罗语纤哼了一声:“莫以为我们女子不如你们男子,讲出的话便是金科玉律,绝无更改!”天九轻轻摇头,仔细观看手杖上的梵文。 这些梵文字数不多,他大多也都认得。其意为墓主乃是古羌人的国君,一生戎马、彪炳青史,曾大战千阵而少败,死于箭伤复发,卒年四十九,古羌人之后称之为迷圣大贤。看罢将手杖交还罗语纤,将梵文之意讲了。 洛八郎听了不以为意,轻蔑道:“什么迷圣大贤的,反正都是番邦异类!”伸手提起尸身衣领。 那衣衫早已糟烂,刚提到一半便四分五裂,其中包裹的尸骨撒了一棺材。 罗语纤一掌打在他后背骂道:“死者为大,你怎地如此对他?” 洛八郎挠挠头道:“孩儿心急,寻思他身子底下定然还有好物,也是一时失手,老娘莫气了。” 此时棺内一片尘雾弥漫,其中还有些什么陪葬之物根本无法观瞧,四人只好先行退下。 天九与慕君还到墓室东南角等候,慕君还手中拿着一拇指大小玉石放到天九眼前道:“你看这玉石可俊俏?” 天九一见之下心中一动,慕君还手中的玉石乃是黄玉雕的铃铛,虽是小巧却极为精致,方要开口讲话却听慕君还道:“我看你平日里也常常把玩铜铃,方才在那一堆玉器之中偶尔看到它,也不知为何,便想着要将它拿了送你……” 天九并未伸手,轻声问道:“你可知我手中的铜铃是何人的?” 慕君还伸出的手顿在那处,听了此话便又默默收回,颤声道:“我懂了,那铜铃是她的!” “谁?” 慕君还强颜欢笑,讪然道:“负心人……却也是你最爱之人。” 天九苦笑道:“其实……我也不知她到底是不是负心人,我只知她被人掳走,为人残害之后生死不明。所谓负心也只是听旁人所讲。 我之所以讲她负心,无非是失而不得宽慰自己罢了,她定然有不得已苦衷,又或许为人所迫。又或许早已身死,此生再无对错,只留我一人失心念她,咒她。” 慕君还只知他对那女子极为思念,却不知其中痴情竟是如此深厚,不由喃喃道:“是我不该……不该……” 天九握住她冰冷至极的手道:“与你无关,她是我之心魔,我之业障,是讨上辈子的孽债来的。” 慕君还满眼含泪,仰面颤声道:“大哥,你莫要误会,我可在你身边便心满意足,其余并无奢望……不过小妹……当真敬你,一生一世认你为兄。” 天九轻轻一笑:“君还,我本是无情之人,若不是遇到青麻,恐怕这一世都为杀人之魔。便好似神灯照经一般,我自知习练之后,已将我心中暴戾之气渐渐荡涤净了。 因此青麻也如暗中一盏明灯,令我在无尽麻木杀伐之中终有一线生机。这便是她在我此生之意义,绝非男女情爱所能比拟。” 慕君还双眼之泪终是倾泻而下,许久才点头道:“我懂了……” “啊!!!八郎!你这是作甚!”罗语纤一声大叫,只听洛八郎一声嚎叫:“你这妖魔,老子和你拼了!” 慕君还见了恍然大惊道:“罗前辈!”只见洛八郎一记重锏重重砸在罗语纤后背将她打的满口喷血,而后又是一锏极快抡下正中眉心。 天九与慕君还眼睁睁见罗语纤一颗头颅红白四溅,手中金手杖抛落在地。 洛八郎满面是血,站在那处仰头大笑:“老子便知这墓中定然藏着些妖魔鬼怪!又岂能轻易放过?”说罢双眼僵直望了过来,喝道:“你们这两个黑面鬼,还不赶紧受死!”抡起锏冲将上来。 天九将慕君还推到一旁,一连甩出几十颗飞蝗石,正中他胸前七大穴道。只是洛八郎中了之后竟无一丝停顿,重锏呜的一声兜头砸来。 天九吃了一惊,身子化为游鱼一般绕过洛八郎,举手在其下巴那处砰然打了一拳,直将他打得脖子一歪险些栽倒,脚步凌乱向前奔了十几步堪堪停住,笑道:“你这黑脸鬼打得老子痒痒,当真好玩,再来过!” 天九周身震得发麻,洛八郎下巴好似铁打的一般。他这一拳原唤作流光寸雷,乃是伏魔拳中的一式,经由他多年习练加以改进,可在瞬息之间、毫厘之内打出千斤之力,死在他此拳之下的不下五人,今日遇到洛八郎却好似蚊叮一般毫无作用。 第182章 鬼怪作祟 慕君还见了急忙道:“大哥当心,我看洛八郎眼中呆滞,好似换了个人一般!” 天九点点头,取出佩刀紧身戒备,但见洛八郎仰面怒吼一声:“老子要将你砸成肉泥!”双腿并不见弯曲,却腾的一下高高跃起,手中重锏舞出一片残影飞落而下! 天九见他当真如得了失心疯,并未生出一丝丝杀心,暗道也只好先将其制服再说。 长刀如电向上斩其双足,洛八郎吱呀怪叫,竟倏然并脚提起,身子猛地虎扑而下,那重锏如山威压盖天,当的一声巨响正中刀身。 石墓之中好似魔音四冲,在慕君还脑中砰然炸响,惊呼一声连忙双手捂耳,双耳之中一股热流窜出,这一声交戈竟将她耳鼓震破了。 万钧之力自刀柄传至周身,天九一时间也难以站稳,丹田之内万缕煦暖真气随即走遍全身经脉,又令他脑中清明。 只见洛八郎受力反弹而回,双目之中黑瞳向上翻起,口中不时吐出血沫,暗道机不可失,双脚一弹飞身追去,伸手便要扼住其咽喉。 眼见虎口距其下巴不足三寸,洛八郎竟豁然睁眼,见天九之手露出贪婪之象伸脖张口便咬。 天九吃了一惊,电光火石之间化爪为掌,避过那一口白牙,抬手点中额头。 洛八郎嘴角一咧仰面飞出,便如一张铁板平平坠落在地,随即激起一阵疾风将东南角那根火把吹灭了。 天九哪里还敢收手,半空中长刀支地一弹,铮然声中身子弹飞而起,暗运神灯照经内功隔空打了一掌。 洛八郎方要起身,劈空一掌便正中胸腹又将其击飞,后背狠狠撞在石壁复又弹回,那身子却又在转瞬之间僵直而起,正与天九撞在一处。 洛八郎这一撞颇具拽象拖犀之势,天九只觉眼前昏天黑地,身子便如草捆遇狂风一般急速翻滚而去。 “大哥!”慕君还顾不得双耳剧痛,捡了罗语纤龙头拐奋力顶在洛八郎胸前,回头道:“你伤重不重?趁我将其拖住赶紧逃出去!” 好在神灯照经护体,天九已然起身,故作轻松道:“小妹言重了,洛八郎中了邪术,你先退下!” 慕君还来不及搭话,叮的一声尖鸣,龙头杖之上宛如万斤之力传来,双手再也握它不住当啷一声直坠在地,溅起一片火花。 天九面色发紧,伸手挽住细腰将慕君还拉到身后,一记鞭腿踢出残影。眨眼之间正中洛八郎腿弯、腰间及太阳穴三处要害,正是之前罗语纤杀狼所用腿法。 洛八郎连中三脚,身子一歪再度倒下,不待其挣扎起身,天九好似瞬移一般上前竖双指点在其额头,神灯照经内力如针窜入脑中,洛八郎怪叫道:“老娘!”而后应声昏死过去。 天九取了绳镖将其五花大绑后才转身道:“你耳中有血,可还听得到?” 慕君还点点摇头,哑声道:“你中了他几次重创赶紧运功调息!快!快!” 天九取了绢帕上前为慕君还擦净血迹,又取来火把凑在耳边好生瞧了半晌才道:“应是无碍,休养几日,莫要大声讲话便无事了。” 慕君还面色涨红,温声道:“你当真未曾伤着?” 天九点头宽慰道:“八郎虽是疯了一般不知疼痛,但其自身之力终究有限,我有神灯照经护体,轻易伤不得我。” 慕君还面色黯然,忽地流下泪来:“他……他将老娘亲手打死了,当真是人间惨事,难不成……他忽然间发了疯病?” 天九走到罗语纤身前俯身一看,只见她头顶好似牡丹花开一般,面上五官全数移位,根本看不出原本模样。 且胸前那处尚有一处大窝,应是立时毙命,只好道:“她死得虽惨,不过却未曾受罪,恐怕那时只觉头顶一凉便已魂飞天际,你也莫要伤心了。” 慕君还听了更是泪如雨下,喃喃道:“为何……为何?为何要屡屡碰到如此惨事?我莫不是处处招灾?生来便是要妨害旁人的?” 天九轻声道:“你若如此讲法,那我便是命煞孤星,尚在襁褓之中便将亲眷全数克死了。不过,为何那些个恶人也曾与我朝夕相处,却未曾克死过几个? 因此这本就不是你我之错,反倒是那些倒霉之事屡屡要寻上咱们戏弄。要怪就要怪这世道,怪老天,怪险恶人心,最不该怪罪的便是咱们自己,懂了吗?” 慕君还缓缓止泪,许久才略微平复,叹了口气道:“洛八郎究竟为何发疯?” 天九剑眉轻轻一皱:“你还可还记得,之前他曾拾起一柄古刀,那其中便有些雾气窜进他口鼻之中。我原本以为那些雾气便是有毒用烈酒清洗之后也便无事了。 殊不知这毒如此厉害,但凡沾上一点便要慢慢侵入脑中,方才便是毒发,令他失了心智,误将他老娘当做鬼怪,这才猝然下了死手。” 慕君还听了心中更是难过,又流出清泪道:“他醒来之后仍是疯魔模样?” 天九上前将洛八郎扶到墙边半躺,拍了拍他肩膀说道:“我身上倒是有解毒之物,只是……” “只是什么?”慕君还心中焦急,连忙问道。 “他一直疯魔倒还好些,若是清醒过来……咱们该如何告知他老娘之死?只怕得知真情之后也紧随老娘而去。” 慕君还默而不语,许久才道:“不如……不如咱们将其救醒之后合力骗他,便讲罗前辈乃是被墓中鬼怪所杀。” 天九一时间也无他法,颔首道“洛八郎并非三岁小儿,待他醒来宁愿认定乃是被咱们所杀,也定然不信这墓中出了妖怪。不过除此之外也无他法,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姑且一试。” 说罢将罗语纤尸身放到棺椁之中,回身取出一瓶丹药,倒出两粒绿色小丸喂洛八郎服下,又将其身上绳镖揭开,坐在一旁静静等他醒来。 只过了盏茶工夫,洛八郎喉头那处咕咕怪响,便好似其中藏着四五只蛤蟆一般。又过片刻,咕咕怪响升到鼻后,身子不自主颤动起来,四肢也随之急速抖动,而后张口吐出一口浓痰,恍然睁眼大叫道:“老娘!老娘!” 第183章 知难而退 说罢伸手胡乱摸索重锏便要起身,只是周身剧痛无比,稍稍一动便疼得呲牙咧嘴,不由得闷哼一声:“我曰他姥姥的,我这铁打的身子为何似是要散架了一般?” 见天九正在对面端坐,忍痛立起身子嘶声问道:“马兄,我老娘哪里去了?方才我好似发了梦,梦见这墓里出了鬼怪,张牙舞爪便要对老娘下手。 幸亏我眼疾手快,一个重锏下去将其中一个鬼头砸了个稀巴烂。而后还剩两只黑面鬼,这黑面鬼着实厉害,与我斗了许久……后来之事……”手扶额头皱眉思了半晌也想不出,只好道:“这梦着实诡异,却好似真的一般。”抬头四处张望,喊道:“老娘!老娘!” 天九心道既如此,便依着他自己所梦哄骗,点头道:“方才墓中的确出了鬼怪,罗前辈与另一只黑面鬼斗的不可开交,一个不留神便随它冲出墓室,想必此刻已然在山神庙中争斗,咱们这便去救她!” 洛八郎脸露惊恐之色,天九所讲虽是匪夷所思,老娘性命却是要紧,不由得嘶吼一声奋力站起,取了重锏冲将出去。 天九与慕君还跟在身后,三人极快冲到洞口,天九扯动铁链打开那堵铁墙,洛八郎随即飞出,却只见山神庙中北风萧萧、黄沙在砖地之上打着旋,哪里有一丝人的踪迹? 洛八郎在庙内胡乱跑了两趟,抓耳挠腮道:“马兄,你神机妙算,还请为八郎指条明路去救老娘哇!” 天九耳听南面不远处传来轻轻人语,反手一指北面道:“我看那罗前辈应是向北逃了,你此刻追去说不定可赶得上!” 洛八郎闻言道了谢发足狂奔,一双云纹虎头皮靴跑丢一只也浑然不觉,兀自低头闯入无边黑幕,片刻之间脚步声远,再也闻不见了。 天九向外轻轻一指,将慕君还领到一处深草低声道:“我方才听得南面不远处有几人低语,看来郭川定然找了帮手寻到此处,且此次来人非比寻常。你先行在此处躲避,待我将这几人打发了再来寻你,切记莫要出声。” 慕君还除了风声之外并未听到一丝杂音,心知此种境地以她武功也是毫无用处,只好温声道:“你一定多加小心,莫要轻敌,我定会在此处等你,你若不回来,便是等到死也不会离去。” 天九轻轻摆手:“你想多了,这世上想要留住我的屈指可数!”说罢起身向人声那处迎面赶去。 此时山中夜黑风高,已然伸手不见五指,且起了浓重山雾,莫说要在远处见人,便是面对面不出声也难以发觉。 天九记得白日里来时之路,且这一双眼早已练得夜中视物,轻易便出了石壁又行了半里地,忽听前路有人低声道:“兜兜转转,原来是在此处了!快些!” 天九听罢抬脚踢飞一块小石落在远处石碓,发出清脆悠远之声。那几人闻声而动向那处冲将过去,天九则蒙上面巾,悄无声息地移到不远处草中静静观瞧。 夜色之中人影窜动,可见到对面有三人,且轻功不弱,将手中火把灭了才轻身赶到石碓。三人驻足,只见四下里寂寂无声并无人迹,一人道:“山中多兽类,看来并非是马青他们。” 天九听声便知此人乃是韩闻广,不由得心中发奇,暗道郭川如何说得动他来助拳?难不成百奇老祖也要分一杯羹? 却听一人道:“方才之声明明是一枚石子远远落地,这山中何种兽类可投掷石块?明明是人!” “大师兄说的是,不过此人定然早已发觉咱们,可谓敌暗我明。若当真是马青……以他暗器和神灯照经玄奥内力,可随刻对咱们发难,到时恐怕难以闪躲,平白死了岂不冤枉?” 韩闻广虽是压低了嗓子,不过半夜山中太过静谧,莫说字字,便是喘息之声也传到天九耳中。 崔风鹤打了个手势,韩闻广与天病公子会意,极快的闪到一处黑影之后。 崔风鹤与韩闻广耳语道:“马青已然察觉,咱们此刻的确难以取胜,师弟,你以为该将如何?” 韩闻广耳语道:“咱们一举一动已被他所掌,我看还是先行下山……” 天病公子自是不服,咬牙道:“如此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那厮!” 崔风鹤知晓他的脾性,低声道:“师弟,咱们也并非怕了他,只是局势于咱们极为不利,又何苦急于一时?” 天病公子哼了一声:“想不到咱们三人联手,竟连他影子尚未摸到便要偃旗息鼓,我岂能咽下这口恶气?” 韩闻广耳语道:“师弟,相较此事,昆仑会盟之事更为主要。况且咱们此番也只是临时起意,旁人都不曾知晓,便让他马青取了财宝又如何?洛九霄只在西洲国三年,我看便是有些金银也极为有限,今夜便算了。” 天病公子闻言心中怨气散了些许,随即耳语道:“此事还不算完,等过些日子咱们再来此找寻便是。” 崔风鹤闻言轻轻一笑:“马青不傻,咱们若是此番回去,他定然要将宝山搬空,再要回转寻宝自然是空手而归。我看此事就此作罢,明日我还要向师父复命,这便下山去吧!” 三人耳语之声几不可闻,天九心中明了,三人无非是要商议如何对付他,不过不管是如何对策,都占不得半点上风,因此并无一丝担忧,只是蹲在那处木然不动。 待黑影之后窸窣声起,三人脚步渐渐远去,这才动身远远跟随,直至三人下到山脚,又静静待了一会原路返回。入了那处深草,慕君还吃了一惊,颤声道:“大哥?” “是我,那几人乃是韩闻广师兄弟,也不知郭川如何说得动他们,竟沿路追到此地,当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方才我故意出声令他们知难而退,已然下山去了。” “幸亏他们知难而退,若不然你以一敌三……方才小妹胡思乱想,唯恐你有何闪失……谢天谢地!谢天谢地!”顿了顿又道:“那洛八郎该如何是好?” 第184章 醋意大发? “他寻不到老娘,时日久了或可想得开了,自然会来寻咱们,到那时咱们再行应付便是。不过此刻咱们不可再与他谋面,否则短时之内他老娘之死定是要瞒不住,我看咱们还是先行下山为妙。” 慕君还长出一口气道:“事到如今也唯有如此了……” 天九一旁宽慰道:“我知你心地良善,不过凡事尽力而为也便是了,不必太过挂心。那墓中你还相中何物?趁夜色未明,陪你进去再取一些。” 慕君还神色黯淡,许久才道:“罗前辈这一死太过突兀,我心中尚不能平……至于墓中那些财宝,多了也是毫无用处,便先放到此处,以后若是用得着再来取拿不迟。” 天九拍了拍腰间,只听得叮叮作响,说道:“我取了些金饼,回去之后放在你那处,可用于今后书庭别院开销等杂事。待我走后,书庭别院便由你掌管,潘银巧虽是精于算计、老于世故,不过她对我极为忌惮,绝不敢存有二心,你可放心由她指挥日常事务,不过也要留有三分戒心。 宫月明极为聪慧,且此时心地纯净,你可将她纳为心腹,由她留意潘银巧等人,若察觉异状便要硬下心来处置,千万莫要觉得抹不开面子听之任之,恩威并重才是良策,可令书庭别院安安稳稳。” 慕君还听了心中忐忑,低眉道:“大哥,如此大任我怕是不成……” 天九肃然道:“君还,你莫要妄自菲薄,我与他人有何瓜葛?况且这些女子当中也只你懂武功,此事非你不可!便是我不讲,那些个女子早便以为咱们之前非同寻常,遇事也自然而然要寻你做主。” 慕君还小脸通红,喏喏道:“那……那小妹便勉为其难,姑且试试……” 两人待天际未明,晨雾蔼蔼之时下山,临走之时将洛八郎来时马车解开,令马儿可四处吃草,这才骑马赶回。 日上三竿之时赶回书庭别院,门口两名女子远远张望,见两人骑马赶回,赶紧一路小跑迎了出来。 两女子均不过二八年华,一脸稚嫩。到天九马前已是气喘吁吁,其中一肤白貌美的女子娇滴滴的道:“恩人大爷,我听潘姐姐讲了,谁人若是想要回中原的,可随着和武庄的薛大少一同回去……我父母尚在,如今思乡情切,还请大爷恩准!” 另一少女附和道:“小女子也是如此,娘亲体弱多病,这几日连连梦到她,还请大爷恩准!”说罢两人目中流泪,跪地磕头。 慕君还连忙下马将两人扶起,软声道:“此事……”话到一半又转头看向天九。 天九轻轻摆手,示意要她代他答复,慕君还这才又说道:“此乃人之常情,我们自是不会阻拦,你们快些回去收拾衣物,等薛公子回中原之时自然要到书庭别院来接。” 两女子破涕为笑,一女子边抹泪边道:“薛公子已然来了半个时辰,我两人见大爷尚未赶回,这才在此等候。大爷待我们不薄,一是不敢擅自离去,二一个也是舍不得……”好似自知此言不妥,脸上骤然红得通透。 天九笑了笑:“薛公子来得正是时候,我带你们一同见见,一路之上也有个照料。临走之时再去慕姐姐处每人领上一百两银子,也当是咱们分别之礼了。” 两人听了心中欢喜,便如小雀儿一般跟在慕君还身旁,一同进了书庭别院。 却不知大堂之上坐了不少人,除了薛真铁及手下,厉斩荒兄妹及单赤心也在一旁等候,见天九走进大堂,不由得起身相迎,唯独厉若恬神情寡淡低头深思,坐在那处一动不动。 薛真铁尤其殷勤,跑上前来躬身一拜:“恩人,真铁这厢有礼了!”手下之人也紧跟躬身一拜。 天九面沉似水,淡淡说道:“诸位莫要客套,请坐!”经过到厉若恬那处之时,只听她嗤了一声,低声道:“也不知孤男寡女昨夜去了何处!” 慕君还听了面红耳赤,天九则头也不回走到上座缓缓坐下,又安排慕君还坐在身旁才道:“昨夜风清月朗,我与小妹去了山间赏月,令诸位久等了。”众人这才又坐下。 厉若恬听了更是气恼,不由低声道:“狗屁!昨夜乃是阴天,你们赏得哪门子月?” 厉斩荒打个哈哈,解围道:“小妹当真顽皮,几日不见便要与马兄说笑,还望马兄莫要怪罪!” 厉若恬气呼呼坐在那处,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又忍不住道:“堂堂中原武林中人,做什么不好,非要跑到西洲国当什么副将!当真不知廉耻!” 厉斩荒慌忙起身待要捂住厉若恬嘴巴已是不及,也只好躬身道:“小妹年幼无知,还望马兄大人大量,莫要与她计较!”说罢狠狠剜了她一眼。 天九翻翻眼皮道:“三公子多虑了,我自是不会与她一般见识,小孩家家是非对错尚且难以分辨,又何能看透繁杂之事?” 厉若恬听了更是羞恼,起身手指天九厉声道:“谁是小孩家家?你可是看不起御剑山庄?” 天九笑了笑;“御剑山庄?我劝你还是分清与和武庄哪个为江北第一大庄再来问我。” 薛真铁听了急忙起身,只因江北第一大庄的名号并未花落,与御剑山庄排位之事江湖之中已然争论近十年之久,不过俱是私下谈论。 如今被人拿上台面来讲便好似两家水火不容一般,连忙笑道:“排位之事乃是江湖好事之人无事生非,御剑山庄与我和武庄历来交好,谁一谁二无关紧要,主要在中原江湖行侠仗义,可为表率。”转头又道:“斩荒,愚兄如此讲法可有不妥之处?” 厉斩荒微微一怔,暗道你来问我便好似我矮你一截似的,不过此事也不必太过计较,回道:“薛大哥言之有理,同为江湖门派,又何必为那些虚名所困?” 薛真铁听了又坐回原处,道:“正是如此。” 厉若恬见旁人对她所言之事并无接茬,索性哼了一声甩手出了大堂。 第185章 珠联璧合 厉斩荒心道你这脾气当真倔强,谁人看不出你吃了人家慕姑娘的飞醋?也怪这姓马的,不但武功超绝,又生得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对你爱搭不理,这才令你心中不忿。我看你这是动了芳心,回去之后定要禀告父亲,要他将你困在御剑山庄! 潘银巧在门口躲过厉若恬,而后笑吟吟走进大堂。原是带着些女子为客人摆上些点心等物。与厉斩荒等人点头示笑之后走到天九面前低声道:“你与慕姑娘定然还未用饭,不如先吃些点心,火房那处已然生了火,大爷还要吃些什么,我这便去吩咐。” 天九淡淡道:“你且去问慕姑娘。”转头对薛真铁道:“薛兄今日来此可是道别的?” 薛真铁心道恩人性子当真直爽,不愿多讲客套之语,倒也省去诸多麻烦,不由答道:“正是!昨夜我得了消息,张庭芳已然认罪,且圣命已下,不出半月便要问斩。如此一来,其余之事便无足轻重,加之家中小妹喜事将近,倒不如早些回和武庄与家父分忧。” 天九听了忽地想起那夜岳览晓与二娘在林中苟且之事,不由问道:“你家乘龙快婿可是岳览晓?” “正是!恩人竟也识得岳览晓?” 天九脸露轻蔑之色:“无锋庄与和武庄联姻之事江湖之上人人皆知,我以为岳藏锋死后此事或会出了变数,想不到和武庄如此守信,依旧要将凌波仙子下嫁岳览晓,当真……可惜。” 薛真铁微微一愣,听出他口中另有深意,却听身旁文仲林出声道:“我们两大庄联姻之事乃是我家老爷与岳藏锋岳庄主早年约定,两家互有婚书,且中间有世外五老鸿蒙霸刀大弟子,“天机刀”成一方为媒,可谓是名正言顺、珠联璧合,不知马大侠口中可惜……是何意?” 文仲林对之前在金昭府中,天九对他们几人下手狠辣又出手相救之事耿耿于怀,笃定他是猫哭耗子假慈悲。今日见他仍是一副不屑模样,又听他对薛真儿婚事指手画脚终是忍不住出言反问。 天九冷冷一笑:“你当真想要知晓?此事我若讲出,和武庄乘龙快婿必然名满江湖,此事你担得起吗?” 文仲林哈哈一笑:“名满江湖?那岂不是天大的好事,此事谢你还来不及,还要怕些什么?” 薛真铁听出这名满江湖乃是讲岳览晓身败名裂的反话,有心阻止却又担忧薛真儿后半生福祸,沉吟半晌还是问道:“恩人,你若是当真有些隐秘之事但讲无妨,岳览晓若是正人君子还怕旁人讲?若是卑鄙小人,便是旁人不讲早晚也要显出原形!” 天九环顾四下后道:“此事女子不便知晓,我看还是先行退下。潘银巧,待我讲完之后,你将要回中原的女子悉数领到此处,不可拂人心愿,懂么?” 潘银巧轻轻一笑,欠身道:“奴家晓得了!” 几名女子先后走出,厉若恬见慕君还也跟着出屋,上前拉着衣袖问道:“慕姐姐怎的也出来了,难不成是被那恶鬼赶出来的?” 慕君还轻轻一笑,扶着她的小手道:“谁是恶鬼?” 厉若恬撇撇嘴:“自然是你家郎君!” 慕君还面上一红,嗔道:“可不敢胡说,我与他清清白白,何时成了郎君?” 厉若恬啧啧嘴:“慕姐姐当真嘴硬,你二人昨夜彻夜未归,难不成当真赏月去了?鬼才信!” 慕君还自是知晓她吃了天大的飞醋,不由笑道:“我与他昨夜的确是在山中,不过也非赏月,而是有件要紧的事去办。” “什么事如此要紧,为何还是孤男寡女?” 慕君还嗨了一声,道:“当时你若是也在书庭别院,大哥定然也要拉着你一同去。” 厉若恬强忍笑意,轻咳了一声道:“我才不稀罕去!到底是何事?” 慕君还拉她走得稍远了些,耳语道:“其实我与大哥上山乃是为了寻宝,不过中途遇到歹人也只好悄然下山。” 厉若恬见她说得含含糊糊,撅嘴道:“姐姐处处防着我不讲老实话!我御剑山庄也不是小户,我又岂是贪财之人?” 慕君还无言以对,只好道:“我讲了实话你可得守口如瓶!” 厉若恬笑逐颜开,道:“那是自然!” 慕君还又踌躇半晌,厉若恬又逼问道:“姐姐讲还是不讲?” 慕君还叹口气道:“好了,此事非同小可,对你讲了也只咱们四人知晓。” “四人?另一个是何人?”厉若恬一脸疑惑。 “另一人乃是洛九霄的儿子洛八郎,那财宝便是洛九霄留给洛八郎母子的遗物。前几日,大哥与洛八郎母子勘破了洛九霄隐秘之语,那财宝便藏在不远处的二狼山。 昨日我四人一早出发寻宝,其中周折自不必讲,只是在藏宝的一处墓室之中,洛八郎无意间中毒发作而后神志不清,亲手将老娘打死。 待其清醒之后,我与大哥将他哄骗出去,便告知他老娘乃是鬼怪捉了去,令他赶紧去追。恰在这时又遇到夺宝之人寻来,大哥暗地里将这三人吓退之后,我二人这才一早下山。” 厉若恬双眼放光,而后又惋惜道:“好一桩人间惨事,什么财宝俱都索然无味了。洛八郎我也曾见过,除了行事鲁莽也算是好汉,兴许以后早晚会记起此事,只怕那时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天九一连自斟自饮了三杯热茶,见众人俱都竖起耳朵,脸上神情或焦虑或猎奇,厉斩荒更是嘴角上扬按耐不住,不由试探道:“此事千真万确,乃是我亲眼所见,信不信全在于你们。因此谁若是信不过在下的,但凡有一人言明我也不会讲,可有?” 众人听了默不作声,许久之后薛真铁才正色道:“恩人对我等恩重如山,并无半点疑心,还请如实相告!” 天九轻轻放下茶盏,缓缓道:“既如此我也只好讲了。无锋庄被袭那夜我恰巧经过庄外树林,中原七雄逃到此处之后密谋趁乱抢夺无锋庄金库。不过七雄武功平平,脑子也不甚灵光。待岳览晓与其二娘逃到此处,双方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反倒被这对男女合力杀了。” 第186章 非礼勿听 薛真铁听出其中端倪,自语道:“一对男女?他们岂不是母子?” 文仲林也隐隐听得蹊跷,不由道:“你的意思……岳庄主的小妾与岳览晓之间……” 天九见众人俱都起了疑心,这才说道:“此事正如各位心中所想,这二人的确有悖伦理,乃是一对野鸳鸯。杀死四雄之后,这两人便就地行了云雨之事,而后岳览晓为高枕无忧迎娶凌波仙子,随随便便便出手将他家二娘捏断了脖子。” 众人听了悚然大惊,岳览晓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竟都是假的?且杀四雄,睡二娘,后又杀之,这三件事又是在一夜之内,当真令人胆战心惊。 薛真铁霍然起身失声道:“竟有此事?那小妹嫁到无锋庄无异于如羊入虎口!” 文仲林眼珠转动看向天九,只见他面如秋水一般波澜不惊,一双眸子更是不可捉摸,不由道:“那夜之事如此污浊不堪,阁下可做到作壁上观而不动声色,在下着实佩服。” 天九哼了一声道:“文仲林,你莫在在此时阴阳怪气,无锋庄遇袭与我毫无关系,中原七雄倒戈弑主也是无锋庄自己之事。我来问你,你若是碰到此事,该当如何?” 文仲林面上一红,心中更是气恼,也顾不得薛真铁埋怨眼色,朗声道:“中原七雄忘恩负义,我自是要助岳少庄主杀之!” 天九轻轻击掌道:“好一个重情重义的汉子,不过岳览晓武艺超群,对付那四人简直易如反掌,你若是出手,非但帮不到他,反倒令他起了疑心,担忧他与二娘之事败露,继而出手将你杀了。” 文仲林听了方要出言反击,却听薛真铁道:“我薛真铁对恩人五体投地,所言之事也不敢有所疑心。不过此事太过龌龊,令人毛发悚然,还是要等回到中原之后与家父如实禀告,由他老人家再做定夺,还请见谅。” 天九淡淡说道:“薛公子,之前我早就言明此事信或不信均无关紧要,因此至于你们和武庄与无锋庄之间再要如何旁人更是无权干涉,我又为何计较?我之所以讲出此事,也只是不愿看到天真少女沦为大庄之间一枚棋子,且还是要掉入死局罢了。” 文仲林思了片刻走到过道中央拱手道:“厉公子,单大侠,岳览晓之事关系两庄今后走势,还望两位守口如瓶,不到万不得已,莫要将此事传将出去,仲林在此先行谢过!”说罢兀自躬身一拜。 厉斩荒对凌波仙子薛真儿仰慕已久,若是岳览晓之事千真万确,那薛东来势必要取消此门亲事。他自知以御剑山庄与和武庄如今暗自争一处境,与薛真儿绝无可能。不过眼见她与岳览晓之事已是岌岌可危,心中倒也暗含欢喜。 此刻听文仲林如此说法随即收心回来,俏脸之上显出郑重神色,俊美之中又透着几许英气,起身回道:“文公子多虑了,我与单大伯绝非是非小人,既然马兄出于侠义之心,将此事对咱们开诚布公、和盘托出,我等又岂能拿此事四处招摇? 且和武庄与无锋庄之间尚有婚约,岳览晓之事若是传遍江湖,对和武庄名门之风也有些损害,因此我二人定然会信守今日金诺,绝不对他人讲起。” 薛真铁正在那处思量如何处置,心道此事绝不可轻下断言,若是与无锋庄中途毁约,今后两庄便成了仇家,父亲想要稳固江北第一大庄,统领江北武林的宏愿定然要深受其扰,这可如何是好? 正在思量之间,却听天九道:“方才厉公子表明并非搬弄是非小人,在下听了好似有些心惊,不过我向来只会讲些实话,且此事我只对各位讲过,出了书庭别院就当从未听过也,此事就此打住。” 厉斩荒慌忙起身道:“马兄,我厉斩荒绝无此意!你讲此事之前再三询问,且也是为了和武庄,乃是正义之举,还请息怒!” 薛真铁回过神来,嘴角轻轻一扬,似笑非笑道:“马青大人大量,绝不会怪罪咱们之中任一人,斩荒贤弟莫要会错了意。便如马兄之言,此事就此作罢,至于今后如何家父定有决断。” 厉若恬自慕君还口中得知堂内正讲些女子不可听之事,不由得气上脑门,喝道:“这姓马的整日装神弄鬼!且看不起咱们女子,什么事是我们女子听不得的!走,咱们进去讨个说法!”说罢拉着慕君还便往里走。 慕君还拗她不过,只好被拖着进了大堂,天九见了说道:“来的正是时候,小妹,你要潘银巧将那些女子带到此处,请薛公子一一见过,在路上也好有个照料。” 厉若恬见他并不理睬,一双杏眼瞪得溜圆,细眉一挑道:“你将方才之事再讲一遍,为何我们女子便听不得?” 厉斩荒连忙道:“此事你们小女子当真听不得!” 厉若恬啐了一口:“你才大我几刻?少在此处说教,我偏要听!” 天九微微一笑:“此事极为不雅,牵扯男女之事,你还要听么?” 厉若恬小脸一红:“呸呸呸!非礼勿听!你这浪荡子当真可恶,若是带坏了厉斩荒,我爹娘定不会放过你!” 天九不愿与她计较,随即温声道:“若是当真带坏了,在下去御剑山庄登门致歉,顺道取你许诺在下的神剑。” 厉若恬听了心中一喜不再讲话,见慕君还出门寻潘银巧,自己径直去了厉斩荒身旁坐下。 厉斩荒一旁耳语道:“你为何许诺送他神剑?此事须向爹爹请示才好!” 厉若恬哼了一声道:“我有意拉拢他入御剑山庄,若是他当真去了,爹爹岂不是如虎添翼,送他一柄剑又如何?” 厉斩荒脸色一怔,顿了顿才道:“此事倒还可行,只怕他闲云野鹤不受管教,咱们也只是一厢情愿。” “大爷,要回中原的女子已然召集齐了,可否进来?”潘银巧在堂外喊话,天九回道:“进来。” 一排女子十五人依次走进,在潘银巧引荐之下逐一和薛真铁见了面。其中并无宫月明,潘银巧也并未提及回中原之事,天九稍稍放下心来,又嘱咐了这些女子几句,这才令她们退下。 第187章 人约黄昏 薛真铁起身道:“还请恩人放心,我薛真铁定将这些女子当作亲妹妹看待,到中原之后一一送到家中。实在寻不到家的,也可随我回和武庄,亦不会让她们受一丝丝委屈。” 天九也起身回礼:“那便有劳薛大少与诸位。” 薛真铁回身使了个眼神,龙虎双剑各自出门,不一刻两人端着一方木盘,上蒙红色锦绸,双手捧住快步走了进来。 薛真铁笑道:“恩人,这西洲国委实无过多可取之物,不过这些也是近几日在下精挑细选稀罕之物,还请笑纳!你若再回中原定要告知真铁,到时我和武庄定然要大摆宴席招待恩人!” 潘银巧见天九并无回绝之意,悄悄叫了宫月明上前接下,殊知这两方木盘极为沉重,潘银巧险些摔了,幸亏龙剑眼疾手快助她送到天九眼前。宫月明虽是啊呀一声,却终是稳住,也随着放到天九身旁。 天九并不急着解开红绸,也只是看了一眼道:“薛大少客气了,那我便收下。” 薛真铁这才看到宫月明,只觉这小女子生得温婉可人,好似在何处见过一般,沉思了片刻才道:“咱们之间何须客套,不知她们何时方便动身?” 天九与潘银巧耳语了一句,只见她微微点头,这才道:“我有意今夜设宴为她们送行,明日一早便可动身,诸位若是肯赏光,可在黄昏之时再来书庭别院畅饮。” 薛真铁喜形于色,连忙回道:“承蒙恩人招待,我等定当准时赴约,这便告辞了!”众人随之起身与天九道别,一同出了院子。 薛真铁在门外问厉斩荒道:“厉公子,今夜马兄设宴,也算咱们饯行之酒,我一时兴起满口答应,并未顾及你们心意,还望海涵。” 厉斩荒心道此事你方才便替我应了,如今又来问我?不过今日马青做了件大快人心之事,我自然乐得饮酒助兴,想罢眉毛一挑,回道:“斩荒全听薛大哥的。” 两帮人这才分头上马,厉若恬有意勒马慢行,渐渐与薛真铁等人拉开。而后凑到厉斩荒近前方要开口,却听厉斩荒道:“你莫要问我,此事绝非你等小女子可听的!” 单赤心一旁附和道:“正是如此,此事委实有些……有些污浊……” “你们男子当真看不起我等女子!便如那姓马的一般狂妄!厉斩荒,方才你喜形于色,眉毛好似要飞到天上一般!此事定然与你有利,还不快讲!”厉若恬指着厉斩荒鼻子,似是要将他吃了一般。 厉斩荒无奈,只好耳语道:“此事乃是与薛真儿与岳览晓那桩婚事有关,若是传到薛东来耳朵里怕是要黄,哥哥自然高兴!” 厉若恬撇撇嘴:“你也是御剑山庄堂堂三公子,为何对一见不到摸不着的女子念念不忘?凌波仙子自然是人中尤物,不过她嫁不了岳览晓便可做你的娘子了?痴心妄想!” 厉斩荒摇头晃脑,笑道:“此事我岂会不知?不过仙子理应不受玷污,说不定之后再也不嫁,便做哥哥心中一世仙子,远远观之也好。似我这般,寻个普通女子也便是了。”好似想到某事忽然问道:“马兄身边那个潘姓女子可是他的……”话到一半却讲不出口。 “他的什么?”厉若恬脸有疑色,忽地脸上骤变,轻斥一声道:“厉斩荒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潘银巧是何种人?竟也打起她的主意!” 厉斩荒面上臊红,口中却硬气道:“我胆子向来不小,那潘姐姐还能将我吃了不成?” 厉若恬伸手在厉斩荒面腮之上狠狠拧了一把,直将他拧得呲牙咧嘴:“好妹妹快撒手,我这面皮薄的很!” “那潘银巧之前乃是青楼女子,我等被那些人关在马车之时,她……她……哎呀,此事万难讲出口。她虽是为我们这些小女子挡了灾,我也感她的恩情,只不过你才多大的年岁,千万莫要对她胡思乱想!” 厉若恬对潘银巧的确有感激之情,不过闻听亲兄长许是对她动了心思,心中仍是一百个不愿。 厉斩荒点点头,许久才道:“她虽是青楼女子,不过这大义之举也非一般女子所能做的,况且那些都是被歹人所迫,并非她本意为之,我倒极为钦佩。” 厉若恬见厉斩荒仍未改口,只好转口道:“咱不谈潘银巧,我便问你薛真儿婚事为何出了变数?” 厉斩荒微微一笑,终是耳语道:“那岳览晓在无锋庄被袭那夜,竟与其二娘……后又将其杀了,只为迎娶真儿,那薛东来还要将爱女嫁到无锋庄?” 厉若恬听了啐了一口,骂道:“这岳览晓与畜生又有何分别?若换作我是薛东来定然要毁了婚约,他若敢说半个不字便将其杀了!” 单赤心一旁听了摇摇头道:“江湖之事岂能如此简单?两庄联姻为的是什么?是要联手称霸江北武林,如今岳藏锋已死,薛东来不改婚约,岂不就是要成婚之后借机吞并无锋庄?薛真儿婚姻之事也只是个幌子罢了,因此婚事也未必就此黄了。” “这简直丧尽天良!只为一己之私、无边欲望,便要葬送亲生女儿终生?那薛东来比其岳览晓更加不是人,乃是畜生中的败类!” 厉斩荒见她如此暴躁,慌忙道:“此事万万不可乱讲!咱们在堂中承诺守口如瓶,至于薛东来如此做法也不便品评,我以为他定然有完全之法。 只不过,和武庄此举便是要超越咱们御剑山庄,只不过爹爹这些年来与世无争,早便看的淡了,和武庄称霸江北也是早早晚晚之事,由他去吧。” 单赤心一旁肃然道:“倒不是庄主与世无争,乃是为了避其锋芒、少起冲突,如此一来江湖才安安稳稳,少生屠戮。因此御剑山庄不争名利,其余门派寻不到情由,各自相安无事,只要是旁人不敢欺侮咱们就好。” 厉斩荒叹了口气:“只怕是之前御剑山庄太过招摇,总有人惦记庄内宝剑神器,咱们若是太过示弱,早晚会有旁门左道出些阴招招惹咱们。到那时,爹爹若是再要心软,莫说江北第二大庄的名号保不住,更有甚者如无锋庄一般为人吞并。” 第188章 一截红绳 薛真铁一路之上忧心忡忡,文仲林见了不敢打搅,几人默然纵马不经意间将厉斩荒等人远远甩在身后。 一阵冷风卷起前路黄沙漫漫,薛真铁轻扯缰绳勒马停住,静静看那黄沙如薄纱一般飘向南面天际,幽幽说道:“爹爹苦心经营与无锋庄联姻之事,可谓费尽心思,如今得知岳览晓劣迹定也是不知如何是好。” 文仲林轻咳一声道:“马青也只是一家之言,其中真伪难辨,公子也不必太过挂怀。回去之后咱们暗中打探岳览晓与其二娘之间可真有其事,说不定便是马青胡说八道,为的就是挑拨离间。” 薛真铁摇头苦笑:“此番西洲国之行当真令我大开眼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并非妄语!马青当初也只是我眼中一介酒徒,我以为充其量也只是武功好些罢了。 却未曾想他一人便可轻易将你我玩弄于股掌,如猫戏鼠一般。且他竟习得神灯照经,如此神功即便是世外五老都垂涎三尺!试问这种高人又岂会对咱们讲些谎话哄骗?难不成他自觉无趣,诚心要寻咱们找些乐子?这也是绝无可能之事!” 龙剑纵马走了两步愤愤道:“这姓马的来历不明,武功如此高强竟甘愿为敌国效命,能是什么好东西?” 虎剑黑髯一抖,接话道:“正是如此,那夜对战之时他武功招式、对敌伎俩均不是名门正派的路数!这才令咱们着了道,若是正大光明比一场,咱们未必输给他!” “菅赤虎!败了便是败了!何须寻些情由自我宽慰?我也知你们龙虎双剑之前罕有敌手,不过他的武功委实高绝,便是我爹也未必是他的敌手!”薛真铁脸色阴沉,待风沙远了复又纵马而走。 文仲林连忙道:“公子也莫要心焦,修武一途山高路远,你也才弱冠数年而已,之后勤加修习,早晚有一日可胜过马青。” 薛真铁头也不回道:“这早晚是何日?难不成我之前修习不勤?我自以为日夜苦修不辍,且天资也算得不错,理应在江湖年轻一辈中称雄。如今才知晓,有些差别乃是人力不可为……我修习,他亦在修习,我与他之间也只会化为云泥之别,而不可仰望!” 文仲林低头沉吟半晌忽地说道:“我听傅小筑讲过,那韩闻广曾重创于他,这该不会是假的吧!试问韩闻广能有多大的本事?” 薛真铁笑了笑:“那夜百奇老祖一旁督战,马青无十足把握对付这师徒三人,这才假意落败。他武功之高,便是假败百奇老祖那时也并未发觉,如今再要看起来才觉得疑点重重,这也是他高明之处。” 虎剑哈哈一笑:“此人武功谋略如此高明,再过数年岂不是要无敌于天下?” 薛真铁若有所思,顿了顿才道:“若单论个人,且正大光明之下,此人早晚要无敌于天下。只可惜这江湖之中怎会令一毫无根基之人立在顶峰,自然是要群起而攻之,终是要将他魂飞湮灭才肯罢休。因此,他若看透此情,自然会泯然于江湖,这才逍遥快活。” 文仲林轻蔑道:“他也是一介凡夫俗子,武功高了自是要嚣张跋扈,世外五老弟子众多,又岂能冷眼旁观,定是要挽袖下场了,到那时江湖中免不了一场风起云涌,咱们也只好远远看戏。” 虎剑听了仰面大笑:“好得很!好得很!这场大戏我看定了!” 薛真铁心绪繁杂不愿再论,淡淡说道:“今夜酒宴咱们适当喝一些,莫要耽搁明日行程。那些女子安危不可马虎,一路之上便由龙虎兄弟代为照看,莫有闪失!” 虎剑看看龙剑干咽了口唾沫又眨眨眼道:“公子,我看那些女子当中有些貌美如花的,小的动了春心,可否赏给小的?” “放肆!此事乃是马恩人托付,任谁也不能对那些女子动了歪脑筋!即便是那些女子自愿也不得触碰!” 菅赤虎见薛真铁动了怒,讪然道:“虎剑说笑罢了,公子莫要当真。” 冬日里西洲国白昼极短,天九只觉打坐了片刻,一缕余晖便经窗上明瓦照到面上,远远看去好似镀了一层金漆一般。耳听屋外传来轻快脚步声,不由长长呼出一口气,而后缓缓睁眼。 方才神灯照经体内运转之时,恍惚在余晖照射那刻看到一盏微弱灯光隐在丹田之内。 虽是极弱却好似蕴含极大威势,但凡灯光变强些,丹田真气便要波涛汹涌一般,不由暗道:神灯照经好似还在三重,不过神灯隐现应是吉兆,说不定某时便要破了三重境界,也不知这四重功力又将如何? 屋外传来娇滴滴笑声:“大爷,酒菜已然备好,全等您出门查验。” 天九应了一声出了屋子,宫月明正抱着慕君还臂膀笑靥如花,慕君还道:“月明妹子当真乖巧,若是亲妹子便好了。” 宫月明长长流苏甩了甩道:“你若喜欢,月明便当你亲妹子。” 慕君还一双妙目如星闪烁,喜道:“当真?” 宫月明伸出一双小手拉着慕君还道:“姐姐,若不嫌弃,咱们便在大爷面前跪拜起誓,做一世姐妹!” 天九笑道:“我也愿做个见证!” 慕君还喜笑颜开,与宫月明朝斜阳跪拜,言称此生此世永为姐妹。 天九见了道:“月明,你且去取三尺红绳来此。” 宫月明一脸疑惑:“大爷要红绳作甚?” 慕君还笑了笑:“你莫要问,取来便是了。” 宫月明这才小跑离去,慕君还与天九相视一笑,道:“有劳大哥出手,是要为小妹编何物?” 天九笑了笑:“一会便知,静静等着便是。” 不一刻宫月明小跑奔了回来,将一截五尺长红绳交予天九。 天九比量比量道:“也罢,那只好编得大一些。”说罢取了断剑自中间截断,而后左右手各自握着一截红绳,好似在手中不断揉搓一般。 宫月明见了心下纳罕,暗道如此揉法绳子岂不成了一团乱麻,不由得蹙眉担忧起来。 第189章 送别酒宴 却不知过了片刻,天九左右手同刻张开,只见手中竟变出两个五花同心结,花朵花蕊栩栩如生,好似正欲发出花香之气一般。 “啊呀!大爷这一双巧手好生厉害!” 天九将同心结合在一处,两个同心结竟可合成大花一朵,且一个同心结中心是个明字,一个中心乃是个还字,明字的交予慕君还,还字的则交予宫月明。 宫月明接过之后仔细观瞧,而后欢呼雀跃,欢喜道:“这同心结好生精巧,月明喜欢极了!今后这便是慕姐姐信物,小妹自当好好保管。” 慕君还更是爱不释手,托在手心看了又看,笑语弯眼道:“多谢大哥,我这一介女子,竟不如大哥心灵手巧,当真惭愧!” 天九露出一抹苦笑:“这手指灵便,个个随心所欲,乃是日夜苦修,且挨了多少毒打才学成的,若是学得不好便如猪狗一般被人杀了。” 宫月明听了极为惊诧,捂嘴道:“大爷之前是在何处修炼,怎地如地狱一般?” 天九又想起那些个死去少年,喃喃道:“那处比地狱还要可怖,我苟活至今更是踩着千百少年骸骨爬出,你还是不要知晓的好。” 宫月明欲言又止,却听天九又道:“月明,我看你手下有些功夫,出自何门何派?” 宫月明面上一红,急忙道:“大爷说笑,小女子手无缚鸡之力,乃是农家之女。” 天九笑了笑:“你与我见过的农家女有所不同,面皮白皙、指如玉葱,尤其谈吐不俗,且极为聪慧。 之前端起薛大少所赠木盘之时虽佯装费力,我掀开之后才知晓你所端的木盘之上乃是些玉石金器,足有百斤重,寻常女子岂能端住?何况你一双纤细手臂,若不是武功在身又何能为之?” 宫月明低首不语,许久才道:“大爷,我若讲了你与姐姐定要守口如瓶。” 天九与慕君还同刻点头,宫月明这才轻声道:“小女子原本是昆仑仙剑门中人,掌门宫无暇乃是家母,半年前因她与爹爹水火不容,将爹爹赶出仙剑门后,月明一气之下私逃而出寻觅爹爹。 后来虽是寻到了,他却死活不肯回去。我气他窝窝囊囊,不敢与娘亲反驳,便舍了爹爹独自流浪江湖。未曾想一不小心着了贼人的道,幸遇大爷出手相救,一同来到西洲国。殊不知……”宫月明脸露笑意,停了停又道:“这些日子在此处竟比仙剑门中快活多了,再也不愿回仙剑门了。” 天九听了拍手笑道:“你随了母姓,那你爹爹岂不成了上门女婿?如此一来,他不敢违背你娘亲也在情理之中,你不该生他的气。” 宫月明连忙摆手:“我爹爹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之所以做了上门女婿也只是太爱娘亲委曲求全罢了。我生气乃是因他唯唯诺诺,明明是娘亲之错还要一昧忍让……” 天九自然知道昆仑仙剑门的名号,此门虽远离中原,江湖各大门派却均不敢招惹,只因世外五老仙途一剑曾是此门掌教。退隐江湖之后便将此门交由大弟子宫承影,宫无暇便是其独女,在宫承影闭关之后继任掌门。 宫月明之父也非凡夫俗子,乃是江南三大庄之一青叶庄的大公子卓殊朗,昔年下嫁昆仑仙剑门那也是轰动江湖。自此卓殊朗与青叶庄断绝关系,甚至与父反目成仇。 不过如今看来,卓殊朗当真遇人不淑,竟被宫无暇赶出家门,也怪不得宫月明为他鸣不平,再也不愿回去。 慕君还听罢对宫月明之父很是同情,不由道:“无论如何夫妻一场,宫掌门还是要留些情面。不过夫妻哪里有隔夜仇?你爹爹在外想得开了便会回去,妹妹莫要担忧了。” 宫月明方才欢喜之情也不知真假,此刻却已脸上挂泪,摇摇头道:“姐姐好意我明白,只是他两人是因……哎呀!此事我小女子都要觉得丢脸!” 天九宽慰道:“父母之事他们自有解决之道,绝非子女所能左右。我看你还是修书一封至昆仑仙剑门,先令宫掌门安心,也省得之后上门兴师问罪。” 宫月明淡淡一笑:“你不知家母脾性,从小至今我从未见过笑脸。稍有不顺意之事便要大发雷霆,若是让她知晓我在此处,不出两月便要将我捉了回去,倒不如我在此逍遥快活够了再修书不迟。” 天九见宫月明仍是孩子脾性也不便强求,说道:“如此也好,你去将所有女子唤到此处,我意将薛大少所赠之物平均分了,放在屋中我嫌碍眼。” 宫月明顿了顿道:“大爷当真?这些财物也算不少了。” 慕君还笑了笑:“大哥自有分寸,你且去吧。” 不一刻众女子聚到院中,由慕君还一一分与众人。而后按天九吩咐,多余的慕君还留下七成,剩下的三成由宫月明保管换成银两,潘银巧可据书庭别院之需支取。 此时天色暗淡,冷风骤起,书庭别院半空之中尘烟笼罩,夕阳好似将枯油灯一般倏然灭了,冒出几缕青烟化作天边一片乌云。 薛真铁等人准时而来,天九则召集女子将酒菜摆好,全数进了大堂分桌就坐。 薛真铁与厉斩荒并未空手,各自拉了一缸雪露酒,众人面前各自摆了白瓷大碗,几个手脚麻利女子俱都倒满了。 天九举杯道:“今日一别总有相逢,还请各位一同饮尽碗中酒!”说罢仰面喝干,将碗翻将过来滴酒未洒。 其余男子见了焉能示弱,纷纷起身一饮而尽,就连那些个平日里不饮酒的女子都喝干了杯中葡萄酒,一时间众人喝酒吃菜、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厉若恬与慕君还坐在一处,酒过三巡之后,慕君还悄悄拿出五花同心结观瞧,恰被厉若恬瞥见,问道:“慕姐姐,这同心结如此精致,可是心上人送的?” 慕君还慌忙收起,脸红道:“方才我与月明妹子结为异姓姐妹,马大哥一时兴起便用红绳为我两人每人编了一个。我也是觉得同心结编得精巧,这才忍不住拿出来看。” 第190章 六花同心 厉若恬努努嘴道:“慕姐姐好生偏心,为何不和与我结拜姐妹?” 慕君还笑道:“妹妹平日里不在书庭别院,姐姐也是有心无力啊。” 厉若恬撇撇嘴:“咱们无须那些俗礼,此时此刻我便认你为姐姐,今后便是亲姐妹,如何?” 慕君还呆了呆才道:“妹妹家世显赫,姐姐怕是高攀不起。” “这与家世毫无关系,乃是你我之事,如此便定下了!”说罢又耳语道:“姐姐,其实我也有私心……” 慕君还看了看她,笑道:“有何私心?” 厉若恬面上一红,指着慕君还放同心结之处道:“这同心结我甚是喜爱,那马青自命清高自不会轻易给我编,这才当下便认了姐姐。一是本就喜欢姐姐,二一个便是要他也为我编上一个……”见慕君还并未立即回话,又问道:“姐姐该不会怪我吧?” 慕君还摇摇头笑道:“妹妹,姐姐怎么会怪你,我这便要月明再取一截红绳,趁马大哥尚未大醉,要她为你编上一个便是。” 厉若恬心花怒放,摆手道:“多谢姐姐……不过由我寻他便是,若是看在你的面上给我编的,我心中……” 慕君还早便知晓厉若恬对他又爱又恨,也不计较,笑道:“姐姐明白,待会你亲自寻他便是了。” 不一会儿,宫月明取了红绳递到厉若恬手中道:“这红绳与我们两个的一般长短。” 厉若恬听了微微一笑,道:“月明妹妹善解人意,今后咱们三个便是结拜姐妹,你可愿意?” 宫月明微微一怔,见慕君还颔首轻笑,随即回道:“那感情好!能与御剑山庄少庄主结拜,小妹求之不得呢!” 厉若恬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明日我便要启程回中原,咱们姊妹也只好有缘再见了。” 慕君还笑道:“无妨,上海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无论咱们在何地,心总在一处!” 慕君还言语真挚,厉若恬听了大受感动,握着她的手道:“有姐姐一言,这番离别也算有所慰藉了。” 厉斩荒见三人聊得如此投机,不知为何心情大好招手将远处潘银巧唤到身旁。 潘银巧矮身行礼,轻声道:“厉公子有何吩咐?” 厉斩荒已有些许酒意,见潘银巧今日轻妆淡抹,颇有淑女之气,脱口道:“潘姐姐今日好生俊俏。” 潘银巧咯咯一笑:“厉公子难不成你平日里不照镜子?以你的样貌,若是变作女子在座女子全然黯淡无光了。” 厉斩荒见潘银巧笑起来如四月春风、九月秋雨,不由呆了呆才道:“男人本不该生得如此阴柔,姐姐莫要说笑了。” 潘银巧点点头,一双妙目好似含着万般风情。单赤心两人越聊越近,拍拍厉斩荒道:“斩荒,赶紧将酒喝干,诸位都在等你!” 厉斩荒回过神来,回头将酒饮尽,再看潘银巧时只留淡淡余香,人已然回去落座,且与旁人换了,背对着他。 却听单赤心道:“与这女子随意嬉闹倒也无妨,可莫要动了情,我只怕庄主知晓后对她不利。” 厉斩荒心下一沉,兀自倒满了酒皱眉道:“此事便由自己做主又如何?” 单赤心见他闷闷不乐,正色道:“此事三思而后行才好,再说这女子乃是马青的下人,你也务必谨慎。” 厉斩荒忽地轻笑一声:“哈!大伯休要担忧,咱们明日便开拔回去,我也只是一时兴起罢了。” 单赤心稍稍放下心来,却见厉若恬端起酒杯起身向主桌那处走去,不由心下起疑,隐隐听得她举杯道:“你也算是我救命恩人,今日离别之际我敬你一杯!” 天九见厉若恬一脸肃然,忍不住逗她道:“想不到小孩子板起脸来也竟有些大人模样,也好,咱们便喝上一杯又何妨?” 厉若恬听罢若无其事道:“请!”将手中一杯葡萄酒一饮而尽。 天九则倒了满满一碗酒,咕咚咚灌进肚中,见厉若恬并无要走的意思,问道:“你还有何事?明日便不再见了又何必扭捏?” 厉若恬听道不再见了不由得目中含泪,颤声道:“既是不再见了,不如给我留个……方才我与慕姐姐结拜成异姓姐妹,我见她手中有你编的同心结,你……”话到一半语声哽咽,将那截红绳递了过来。 天九接过之后淡淡说道:“我却为何要为你编?” 厉若恬听了一脸愕然,站在那处不知所措。单赤心早便看了良久,急忙起身走近,笑道:“若恬,今日马少侠为主,咱们为客,便莫耍小孩子脾气……”说罢便要将其拉走。 厉若恬动也不动,瘪嘴道:“你为何如此不待见我?” 天九笑了笑:“你多虑了,咱们萍水相逢,在下殊无此意。” 厉若恬狠狠点了点头:“姓马的,我厉若恬记住你了!”说罢回到慕君还身旁兀自生闷气,一连干了四五杯酒。慕君还一旁安慰了半晌反倒令她泪珠断断续续流下,不由得起身到了天九那处。 天九轻轻叹口气道:“你这大慈大悲的大善人,便是看不得旁人流泪。” 慕君还软声道:“若恬虽是大小姐脾性古灵精怪,却也是心善之人,你莫忘了,她还收留了程月纤,仅此一事你便莫要再戏弄她。” 天九笑了笑,右手托着六花同心结。慕君还见了笑逐颜开,道:“我就知晓大哥并非刻薄之人。” 天九此时已饮了近二十碗酒,虎剑菅赤虎走上前来哈哈一笑:“多亏少侠仗义出手救我家少主,我虎剑感激不尽,特来敬酒!先干为敬!”说罢一连喝了两碗。 天九起身也连喝两碗,而后作为回敬又喝了两碗。菅赤虎原本见他饮了二十碗再要喝定要大醉,这才上前敬酒。实则自己也是强弩之末,未曾想天九又多饮了两碗,呆了呆才大笑道:“少侠海量,我也来!” 说罢呲牙咧嘴端酒向口中倒去,只可惜方倒了一半突觉眼前一黑,随即仰面栽倒。 第191章 师祖相劝 天九轻轻一笑,单脚勾住虎剑腰身轻轻一拉便将其扶起,顺手放在一旁檀木圈椅之上,菅赤虎则人事不省歪头大睡。 慕君还见他无事,脚步较快回到厉若恬那处道:“大哥方才那是逗你,你看这是什么?” 厉若恬斜眼看了看道:“我不稀罕!” 慕君还轻轻一笑,拿同心结与宫月明一同观赏。 宫月明道:“大爷偏心,厉姐姐这个同心结为何多出一朵花?” 厉若恬听了嘴角再也抿不住歪头偷瞧。只见那同心结的确是六朵花,且中间有个恬字,却不知他为何知晓她乃是这个恬字。岂不知天罡之时,江湖各大门派中族谱都为他每日必看,为的就是对江湖脉络了如指掌。 宫月明瞥见厉若恬笑意,装作不经意间将同心结放到她面前道:“厉姐姐,这恬字可对了?我以为你应是甘甜的甜字。” 厉若恬顺手将同心结接过噗嗤一笑:“这恬字倒是对了……”话到一半一双大眼紧紧盯着同心结良久不语。慕君还则与宫月明相视一笑,起身与要回中原女子一一道别去了。 月至中空,霜点屋檐。 酒席之上清醒的人已然不多,天九也只能算是半个。将薛真铁等人送出府外,冷风吹进衣衫之内,这才有些清醒,摆摆手道:“明日莫忘了来此接人……” 薛真铁白日里要少饮的话语早便抛到脑后,此时耳目不聪也只是随口道:“言之有理……讲的对……” 天九轻轻一笑,方要回转,厉若恬脚步轻飘走上前来,一张俏丽无双的脸上满是期许之色,喃喃道:“六花同心结我收了,他日若是再相逢你莫要再将我认作孩童,好么?” 天九停步侧目一瞧:“明年过了三月初九你便已是一十七岁,自然不小。” 厉若恬一脸狐疑:“咦!你如何知晓的?” 天九神秘一笑:“我要知晓的自然会知晓……”说罢转身欲走,厉斩荒打了个酒嗝上前道:“马兄,我……还有一事相求。” 天九回过身来,见他尚存些清醒,问道:“何事?” 厉若恬指了指远在府门灯下嬉笑的宫月明道:“马兄你应知晓,我师父乃是仙途一剑,因此我与昆仑仙剑门颇有渊源。 那少女之前便看着极为眼熟,如今我霍然记起,她的样貌与我那掌门师侄独女九分相似,这才前来与你印证,她名讳可是宫月明?” 天九并未忘却厉斩荒仙途一剑关门弟子的身份,不过仙途一剑收他为徒之时早已不是掌门,且极少回昆仑,以为他不认得宫月明也属常理,不由回道:“她的确是宫月明,你如何认得她?” 厉斩荒露齿一笑:“果然是她!早年间师父曾领我回昆仑仙剑门与大师兄宫承影相见,那时他已闭关未曾见到,乃是师侄宫无暇接待,身旁的宫月明也就是五六岁的光景。 如今虽是过了十年,不过她眼眉却未曾大变,因此我终是能记起。前些日子我接到无暇书信,说是她们父女二人一同离开仙剑门杳无音信焦急万分,要我在中原多多留意。今日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想着前去问询,令她跟小弟回仙剑门,还请马兄恩准。” 天九看了看宫月明一副天真烂漫的小脸,顿了顿才道:“倒不是我不愿她回去,只是她对宫掌门行事起了不满,一时半会儿不愿轻易回去。依我看,你可差人去仙剑门送信,要宫掌门想法子将她带回去才好。” 厉斩荒面露难色,喏喏道:“马兄言之有理,不过今日既然是见了,小弟倒想着问她一问,也好与无暇有个交代。” 天九身子一闪,做了个请的手势:“你去便是,她若要走我绝不横加阻拦。” 厉斩荒躬身一拜,朝宫月明走去。 宫月明早便看到厉斩荒举动,大约猜出他想要讲些什么,待他走近抢先一步道:“月明参见师祖!” 厉斩荒慌忙一笑:“原来你真的是月明,也怪师祖眼盲,今日才将你认出,你缘何会到此处的?” 宫月明低首道:“此事说来话长,乃是孙儿淘气,赌气出门玩耍,不小心着了旁人的道,被囚在马车之中运往西洲国。半路之上被马大爷出手救了,索性便随着他在书庭别院中暂住下来。” 厉斩荒点点头:“你虽喊我一声师祖,实则我年岁大你不多,也不要太过拘礼了,抬起头来讲话。” 宫月明抬起头来,双眼一眨:“师祖寻我是要我速回仙剑门,对么?” 厉斩荒笑了笑:“月明果然聪慧,师祖收到宫师侄书信,对你出走之时极为担心,逐字逐句忧心忡忡,要我多加留意。 好巧不巧咱们异域相逢,是机缘巧合,更是为母之心感动上苍!如今见你快活至极,师祖倒不是非要你回仙剑门不可,是要问你何时回去罢了。” 宫月明目中好似闪着泪光,沉了沉才道:“我与她之间的确有些不快,短时内还不愿见他,还望师祖见谅。不过待我过些日子想得开了,自然是要回仙剑门的。 只好有劳师祖费心,将我在此处消息书信告知我娘,且讲明月明在此吃喝不愁、欢乐无忧,莫要亲自寻我,过些日子定会回去。” 厉斩荒见她虽是豆蔻之年,讲话却极为坚决,并无一丝动摇神色,只好道:“如此也好,我自会修书一封送到仙剑门告知你之所在,且定会叮嘱她轻易莫要来此寻你,可好?” 宫月明深深一拜:“多谢师祖成全,孙儿在此祝您老人家一路春风,早日抵达中原之地!” 厉斩荒暗道小妹若是有宫月明一半老练世故,也不至于屡屡自生闷气暗自流泪,想罢道:“咱们便一言为定,我与你娘在中原等你,莫要拖得太久。” 宫月明用力点头,将厉斩荒送走。厉若恬则与慕君还、宫月明分别拉拉手,不舍道:“你们若是不回中原,我自然要再回此处寻你们!”说罢才一步三回头的随着厉斩荒上了马车,而后渐渐消失在夜雾之中。 第192章 雪夜刀客 天九回到房中之时透窗而望,只见月隐云层只露微光,复又想起冬夜之时与青麻围坐泥炉,那一双纤纤玉手为他续茶。泥炉灶内哔啵作响,那些个硬皮榛子裂开口来,青麻小口微张,小心翼翼剥开取果,吹得凉些再送到他口中。 那时他只觉此事极为寻常,青麻双手麻利,明月在云中也只是隐而又出几番,青麻手中已然捧满了榛子皮壳一股脑又倒进泥炉之中。 泥炉之火猛然舞动,在她眼中显出火红之瞳,天九淡淡说道:“你这眸子像极了去年遇到的一头饿熊,若不是我较它快些便要被他吃了。” 青麻有些生气,没好气地回道:“我哪里像头熊?” 天九摇摇头,笑道:“人之凶猛不在于外,而在于内。你内藏善意,便如熊般壮硕也不会伤人;若包藏祸心,便是如你一般娇美,照样可杀人于无形。” 青麻脸色涨红,将最后一颗榛子放到自己嘴中吃了才道:“你讲得有些道理,只不过不该加在我身上,便好似你不信我一般。” 天九伸手捏着她的下巴,恶狠狠地道:“你知为何我会将你比作饿熊?” 青麻一脸疑色,小手握住他的如铁一般的手腕道:“为何?” 天九叹了口气:“只因你已在我心中扎根,但凡你稍稍做些心伤之事便可令我鲜血淋漓而不可自愈,试问这种内伤岂不比饿熊还要厉害些?” 青麻听了抿嘴一笑,起身在他面上轻轻啜了一口:“你的话我才不信,你杀人眼也不眨一下,竟会为我心伤?我看你是闲来无事拿我开心。” 天九扯住她那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冷冷道:“这世上唯有有你能杀我,倒不如我先杀了你!” 青麻双眼一闭,将粉嫩的脖子送到他面前:“你只需轻轻一捏我便死了,死在你手中比死在任何人手中都要好得多,你杀吧!” 天九呆了呆,将她用力揽在怀中耳语道:“无论如何……不可独自离我而去,便是走也要知会我,知道么?” 青麻伸手摸着他硬石一般的脸颊喃喃道:“便是被你杀了也不会擅自离你而去,好么?” 天九微微闭眼自言自语道:“你好似已死在那年暮冬春来的流水之中,何须我来动手?” 夜风凛冽,吹散了月前黑幕,一轮半月明朗俯瞰飞雪飘舞。书庭别院静谧无音,好似只闻雪落之声。 三更之时,连片屋宇雪积白头,青砖墙壁处处挂白,书庭别院变成玉雕雪砌,只是佳景如画无人欣赏,只留墙隅那棵高树映月成影,似是要挥毫泼墨一般。 过了片刻,一声突兀却急促鸟鸣刺破静寂,并未惊醒梦中之人,却见一双赤脚轻轻踏雪走来。这人黑发披肩,由一根金丝黑锦随意挽着,一对眸子亮的发光,紧紧盯着天九屋子贴墙而走,到窗下之时并未有一丝丝动静。而后静静待了片刻,举手自窗缝隙之中吹进一股青烟。 青烟袅袅,随即弥漫满屋,屋内香气宜人一瞬之间便将各个物件都熏得透了。 那人轻轻开窗,足足用了盏茶工夫,这才举起铜镜自窗下观望。见屋内毫无动静,床上棉被隆起,沉睡之人动也不动,随即极快起身朝棉被抬臂射了两箭。 噗噗两声闷响传来,那人脸色倏变,又见屋中软榻之上似是有人坐起,又是嗖嗖两箭轻易射中,却听砰然有声,身子后纵飞起,落地之后转身便逃。 天九捂鼻冲窗飞出,眼见黑影飞出庭院猛然提气追逐而去。 殊知那人轻功了得,即便是赤脚在屋脊之上飞走却并无一丝滑跌之相,且那积雪之上痕迹浅浅,天九看了心中微微一惊,抬手便是十枚燕形镖奔其后背而去。 那人耳听破风之声,身子随即滑下屋脊,燕形镖擦身而过。天九双手一抖,在屋脊左右各发一枚,其中一枚恰好先发而至,眼见便要射中,那人轻叱一声:“来得好!”手中长刀向后舞动,夜幕之中火光一闪,将飞镖叮的一声荡飞。 不过此举身形一滞,天九运转神灯照经身子猛然发力,眨眼之间距那人后背已不足一丈。 那人冷冷一笑:“好厉害的内力!”其声沧桑至极,好似老人一般。 天九心知此人有意拿捏嗓子,不肯以真声示人,手中镖不断射出。那人身形飘忽,除两枚擦中肩膀之外并未伤及要害。 虽是如此,那人却因躲避飞镖早便偏离奔逃之路,眼见天九愈来愈近,再要如此下去定然要被射中或追上,又见前路乃是一片碎石河岸,河面之上冰冻厚雪,更是难以逃脱,索性咬牙回身,只见刀光一闪,当真是人刀合一,眨眼便刺到胸前。 天九咦了一声,身子疾转出刀一挑,那人手腕一勾长刀朝下反切,错过来刀砍向肚腹。 此刀之快天九也是平生仅见,眼见不可闪躲,竖掌向那人劈空出掌,掌风较刀快了几分,将那人身子往后推离半尺,那长刀这才落空。 天九见占得先机,身子一旋长刀如轮横斩,那人身子堪堪站稳,如雷刀势劈面而来,只好出刀相格,只听铛的一声爆响,那人身子竟被凭空抛起,远远落在冰面之上,且哧哧哧往后滑了丈余才稳住身形。 天九见他借势而飞,根本不敢恋战,站在那处冷冷道:“天罡终是忍不住,差你来取我的性命!” 那人弓紧的身子稍稍舒缓,哑声道:“你早该料到会有这一天,擅自逃离天罡的都得死!” “仅凭你一人怕是难了些,不如你回去禀告天罡多派些人来,我也省得一一对敌,麻烦得很!” 那人掏出一双鞋子抛在冰上,边穿边道:“同是天罡中人你也莫要装蒜!咱们这些人向来都是独来独往,如何能多派一些,况且我此次来也并非必要杀你!” 天九轻轻一笑:“想要活命也需要些骨气,似你这般杀不死的便讲并非要取人家性命,岂不可笑?你若认了今夜便是要我性命,说不定还可放你一马!” 那人顿了顿才道:“你乃是天字号营的,试问其余号营之人如何能杀你?” 第193章 大雪飞扬 天九上下打量此人,见他身形彪悍,年岁应与己相仿,问道:“咱们年纪差不了多少,故意压低嗓子是怕我将你认出?” 那人哈哈一笑,发出沙哑怪声:“你在天罡认识的同龄之人大多都死在你的手上,你忘却了?” 天九不为所动,淡淡道:“强者胜弱者亡,我若心软死的便是我,你何尝不是因此活到今日的?” “咱们有所不同,你乃是百中取一,而后再历三次百中取一而来,而我则是三十取一,也是历三次三十取一。因此我杀之人较你少得多了!” 天九淡淡一笑:“原来你是魔字号营,你我手下亡魂虽是相差不少,不过又有何差别?到头来还是要为天罡杀人,死后也皆是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那人嘿嘿一笑:“你竟还要去想死后之事?当真可笑!咱们这种魔物只过好当下便是了,至于死后如何管他娘的!” 眼前人令他记起天罡不堪往事,原本平静之心渐渐波涛汹涌,不耐道:“你今夜来是受了哪级指使?明知要死还要飞蛾扑火?” 那人沉吟片刻才道:“自然是总坛里来的风水传信,不过我以为我应不会是唯一收到讯息的,因为这信中并未指明非去不可,反倒是点明你乃是天子营的第九尊杀神,要我们量力而行。 若是将你杀了可脱离天罡,赏金三万两,若生擒则可进天罡凌霄宝殿,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若是杀不死可先行逃命,天罡概不追究。你之行踪也是风水告知,可见我可寻到此处,那旁人亦可寻到此处,你总有疲于应对之时,说不定某个命好的侥幸将你降服。不过今日一战……你这第九尊杀神颇有些浪得虚名!” 天九听懂他的意思,神灯照经已令他杀气消去七成,方才追击之时若是袖箭与燕形镖同时使出,此人早便成了一具尸身,不由点头道:“的确,我已对杀人一事了无兴致,若不然方才便有七分把握将你杀了。”言语忽地冰冷至极。 那人听罢喉咙之中发出低低怪声,过了片刻才堪堪稳住心神,颤声道:“你不杀我无非也是想着自我口中问出天罡之事。” 天九双眼渐渐显出冷漠之色:“你还有何事可向我讲的?” 那人向前踏了两步,咬牙道:“其实我今日来也是抱着必死之心,无非是要试试你这杀神究竟有何仙法,可令九霄宝殿如此怕你!因此,斗胆再求一战!” 天九面如金佛,轻声道:“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 那人未听懂此句意思,但见天九取了断剑指地一脸无欲之色,知他有迎战之意,不由得呼喝一声:“能和你一战虽死犹荣!” 嗖的一声轻响,左手小弩射出飞箭,脚步紧跟而动,身子随长刀疾冲而来。 飞箭转瞬即至,天九断剑轻轻一拨自眉心处将其弹飞,那人长刀竟紧跟而来,此刀来势凶猛却无一丝破风之声,若是偷袭,有此刀法出千刀恐也不会失手。 天九双瞳一张,一股兴奋之气直冲脑际,四肢百骸之中好似灌满罡气,断剑从右至左划出一道淡黄色电光! “叮!!!” 刀剑相交犹如天雷地火般壮烈,那人分明看到天九手中剑幻出无数道剑影,待剑影重叠之时一股巨力猝然抖遍周身,双腿疾退五尺,虎口那处热流溢满刀柄,天九则纹丝不动。 那人一阵恍惚,却见天九身形好似静止,断剑如影却已到了身前,不由得狂吼一声竖刀挡在胸前,左手弩又是一箭射出。 啵的一声响,那人长刀如簧抖动,身子凭空飞起,那根金丝黑锦已被剑气吹落,右手虎口剧痛袭来险些撒手,一头乌发胡乱纷飞,双眼微眯已然看不真切。 天九站在原地剑已收势,左手二指轻易接住飞箭反手一挥。那飞箭好似化为无形无声而来几不可见,噗的一声正中左臂,随即前后带血贯出。那人神色一凛,待要奋力举起,左臂毫无知觉已然耷拉下来,手弩也无法再用了。 不过此刻脑中却极为清灵,暗道尚还能战,对面是人非神,落地之时以刀支地还要再上。只在喘息之间,天九却已然欺身杀到,那人还未及露出惶恐之色,一只飞脚正中胸腹之间将其踢飞而起。 那人一声嘶吼,自空中口喷血雾,手中刀再也把持不住直落而下插入石滩,身子砰然远飞落地,在冰面之上滑飞十余丈,激起冰河之上冰雪飞扬漫天,好似那处突降一场鹅毛大雪。 天九并未再上,只是冷冰冰看着冰河之上。此时暗黑空中大雪飞扬,像极了那年冬日里最后一场大雪,门前那条小河之上也是今日场景。 那人四肢百骸好似寸寸断了,许久不敢妄动,直到雪满口鼻,张口将玉屑与红血吞进腹中才勉强有了些许力气,挣扎半晌终是缓缓坐起,见天九站在那处出神也不敢打搅。 两人一坐一立,又在雪中静默良久,直到头顶满是白雪堆积。 “你的女人寻到了吗?”天九睫毛之上冰珠点点,便好似流泪了一般。 那人啊了一声,许久才道:“你不杀我?” “你的女人寻到了吗?”天九依旧淡淡的问道。 那人一直戴着一张老者面皮,除了与之传信的天罡风水,谁人也未曾见过他的面容,如今天九之言便如一记重锤将他由半空击落,不由得颤声道:“你竟认出我了?” 天九依旧是寡淡之色,冷冷道:“认?仅凭一双眼如何认得你?” 那人惊魂未定,喃喃道:“我早年便饮下幻音散,音色已然变了多年,你如何识破的?” “音色变了腔调改不掉,面皮变了武功路数、出手套路亦难以完全更改。方才情急之下刀法与当年相差无几,也只是更快、更强罢了。” “你……怪不得你可在天字号营独活!咱们也只是一面之缘,竟将我记得如此透彻,在下心服口服、五体投地,尽管将我杀了!” 第194章 好运歹运? 天九不为所动,收了断剑负手道:“我要有心杀你,咱们之间哪里会有如此多废话?我只问你,你的女人可寻到了?” 那人闭眼摇头,缓缓道:“你竟如此痴情,你问我的女人无非是想要找到你的女人……只可惜你武功卓绝,到头来还是要被天罡所制!” 天九剑眉微微一动,双眼之中放出摄人之光:“你的意思是你我的女人都还活着?” 那人显出不解神情,问道:“依你的身手无论在何处都可呼风唤雨,何种女人得不到?我若是闲来无事,在外看中女子便在白日里打探好她的住处,等夜里忽然来了兴致便潜入闺房,无论她甘心与否都要与她大战一番。” 话到此处那张老皱面皮之下发出淫邪笑声:“妙龄女子娇羞之声简直如仙乐一般,令人欲罢不能。你信么?之后有的女子每日里都盼我再去,只是再去便少了许多趣味……这岂不妙哉?还想着那女子作甚?” 天九听了厌恶至极,截口道:“只杀人还不够恶么?还要做这些下三滥之事!” 那人仰面大笑:“咱们朝不保夕,还要那些礼义廉耻作甚?你我受的苦比十八层地狱还要多,你还怕下去之后再受折磨?” 天九想起少年之时因寻青麻与他死斗,那道极长疤痕将他原本周正面容毁坏,眼中却仍残存对女人担忧之色。如今十年之后那一丝丝人性也已荡然无存了。 天九在心中苦笑,自己与他有何分别?又有何情由竟可怜起他?自己受的苦较他多得多,难不成是因习得神灯照经恢复了些许人性较他高了一层? 那人正是刀疤少年,如今十年间可谓九死一生,可活到现在也非泛泛之辈,见天九面有迟疑之色叹了口气道:“我只活了二十五年,不过这二十五年好似比十辈子都要长! 其实…我已两年未曾碰过女子,许是报应,我现今与太监无异,任是对谁也只是软蛇一条……如今夜里总会发梦,且每每梦中记起的却还是在寒山林中的她……” 天九一时分辨不出他的话几分真几分假,不由问道:“她叫什么?那时多大的年岁?” 那人缓缓拔出左臂上的箭支,在夜雪纷落之中竟好似听到磨骨之声。箭支一出血流如注,缓缓撕下袖子,露出下臂弩弓和上臂血红,又不紧不慢取了药瓶,将灰黑色药末随意洒满创口,流血瞬时将药末浸透成红酱。 “拿着!”天九随手抛出小瓶。 那人一笑,伸手接下又撒了些上去,伤口之血缓缓止住,抬头道:“因她大我五岁,只肯令我叫她阿姐。 至今我仍记得初遇之夜那场香艳……”那人仰面看雪,兀自道:“她身子香极了,蜂腰细得单手可握,不过那对兔儿却峰峦俏丽,那夜美事也是她手把手教我,只可惜那夜我便如我的刀一般快……阿姐!阿姐啊!”那人说罢忽地泪流满面,而后伏地大哭,呜呜咽咽不知说些什么。 天九静静看着他,心中千种思绪、万般酸楚袭上心头,待那人哭声渐渐止住,轻声道:“原来你还有些人性……” “不!你错了!我畜生不如!畜生不如!”说罢竟将左臂药末全数抹去,任由血流冒着热气汩汩而出,而后颤声道:“我之后见过阿姐……” 天九听了极为惊诧,好似青麻便在眼前一般,急道:“你何时见的?怎么见到的?” 那人惨笑数声:“哈哈哈!老天弄人啊!为何对咱们还要如此狠毒!” 天九不语,他可见到那女子定然是天罡所为,其中目的无非是要牵制于他。 那人双目空洞,嘶声道:“我杀的第五十人乃是青城派大弟子,人称扶风剑燕归南。这一战凶险之极,他的剑法实则远在我之上,二百招过后我已是遍体鳞伤。 也不知是我命好或是他好运到头,燕归南待要杀我之时右脚踩空,挤进落叶之下一坑洞之中。我趁其身子歪斜之际刺出一刀正中左胸,燕归南大叫一声,临死之时心有不甘,竟一剑将自己右腿斩断以示恼怒。” 那种场景天九见得多了,初始接单杀人之时胆气不足,前十次倒有七次都是惨胜。运气最好的一次乃是对敌铁胆银枪贺沧,那时贺沧已近六十,天九日夜盯梢,摸清他每五日清早时常不带长枪单练拳脚。 那日乃是凉秋之日,贺沧独自出门到距家门半里一处闲置打谷场上习练拳脚,那时天已蒙蒙亮,残云显出斑斑鱼肚白。 天九隐在草垛之处整整一夜,耳听得脚步沉稳有力,便知是贺沧照例前来习练拳脚。屏气待他练完一个时辰,背对草垛吐纳之时,天九无声闪出草垛,长臂一舒暗剑刺出。 却见一身影不知何时挡在贺沧身后,那一剑霎时间将此人前后贯穿。天九也顾不得错杀何人,一脚将那人蹬飞撞在方才转身贺沧身上,顺势一剑自那人左肩之上刺中其锁骨之下。 贺沧一声怒吼,一头灰白发丝好似直竖而起,身子如猎豹一般猛然前压,只听刺耳磨骨之声响起,长剑穿身而过,贺沧一瞬便已杀到,右拳如雷轰在天九额头那处。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天九眼前一黑应声飞出,贺沧右手腕却已然断了! 天九半躺在不远处脑中发晕、眼冒金星,幸好长剑尚未撒手。 贺沧老泪纵横将那人放下,天九这才隐约看清,他方才刺中的乃是一十岁左右的少年。 只听贺沧嘶叫一声:“渊儿!爷爷为你报仇哇!” 反身拿起一柄挑草用的双头叉,单臂使出平生所学龙神枪法。双头叉虽是木柄铁尖,此时在贺沧手中却如双头神龙一般携风而来! 天九身子翻滚堪堪避过,贺沧奋力一挑却正中小腿深深扎入肉中,猛然将他挑起抛到空中。 天九在半空之中毫无借力之处,咬牙拼死使出千斤坠翻身挥剑力劈而下。贺沧方要蓄力出枪,未料想敌手竟如此之快,长剑眨眼便已劈空而下,只好横叉格挡。 第195章 甘心受辱? 不过情急之下他却忘了所用双头叉已是极老物件,便如他的年岁一般。 天九目光一闪,见木柄与铁尖交接之处已是乌黑之色,剑到半途偏了四寸,不偏不倚斩到那处。 贺沧只听唰的一声响,脖颈那处猛然一凉,叉头当啷一声掉落在地,那一颗灰白头颅紧接着骨碌碌滚将出去。 身子则直挺挺倒地,腔子之中热血喷涌,霎时间,三尺之内热气腾腾俱是血水。 远处传来脚步之声,天九不敢逗留,滚过血水拾起贺沧瞪着双目的头颅狂奔而去,却听身后传来微弱叫声:“爷爷……” 念及此处天九微微闭眼,哑声道:“有趣,看来前半生咱们霉运已尽,以至于每每杀人都可全身而退。” 那人怔了怔而后哈哈一笑:“如此看来老天还算是公平。只可惜杀了燕归南之后我也是重伤残命,回到总坛疗伤之时发了癔症,整日嚷着要见阿姐……” 天九心下一沉,却听那人又道:“此话便被风水听了去,待我伤愈之后将我带至九霄宝殿阴牢之中,这乃是我平生唯一一次到九霄宝殿……” “你可记得如何去到九霄宝殿?”天九不由急急问道。 “除蒙眼之外,风水还喂我吃了大梦丹。这一路之上发起梦来,好似坐在一只大鹏鸟上入云而飞,只觉层云缭绕、冷气逼人,便好似真的一般。醒来之后半日之内都不知是梦还是醒,如何能记得如何到九霄宝殿?” 天九神色黯然,无奈道:“阴牢之中有些什么?” “阴牢?”那人身子不禁抖了抖,“阴牢之中俱是鬼怪,根本不是人间才有……在那间石室之内,一盏孤灯如豆,我只看得对面坐着三只厉鬼! 一只黑的,一只红的,还有一只白的……那白的缓缓过来,我竟看不到脚……也不知怎地一伸手便拉出我的舌头滴了三滴黑水。 黑水腥臭无比,咽进肚里好似刀刮一般痛楚。而后这三只鬼轮流向我发问,至于问的什么一概记不得了,我只记得风水进来之后问了问,阿姐是谁?” 那人双眼变得混沌无光,沉了沉又道:“之后在那间石室之中关了两日,三色鬼带着一名女子开锁进来……我闻到那股香气!那股香气是阿姐身上的无疑,便如做梦一般,我竟又见到她! 她依旧是那副精致模样,只是脸上挂满泪水,将那些胭脂水粉俱都弄花了。我不住唤她阿姐,她却惊叫连连,装作不认得我!我气急了,骂她忘恩负义,骂她薄情寡义。 那只红鬼却忽然讲话……她穿着一身红衣,听讲话之声应是个女人,惨白手之上指甲血红,捏着阿姐的脖子问我,为何还要记得她。我一时间答不上来,只好随口讲每次和女人行房之时都会想起阿姐……” 说罢四下望了望才道:“那红衣女鬼尖声笑起来,笑得我心烦意乱,而后将阿姐丢在那处,要我两人当着这三只鬼行房,若是不肯便要将我杀了……” 天九心中一阵恶寒,低声喃喃道:“天罡上层之人当真是一群妖魔鬼怪。” 那人呜呜咽咽,许久才道:“我以为之前与阿姐曾是一年夫妻,便是当着鬼行房亦不是难堪之事……殊知阿姐死命不肯,我沉下心来温声对她讲,此事关乎我之性命,为何不肯? 她竟骂我畜生,我一气之下强行……现今想起来,仍是惴惴不安……那三只鬼边看边大笑击掌,好似我二人便是猪狗,我有心打住,那三只鬼见了纷纷道,若是中途停了,两人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事毕之后阿姐满眼幽怨似是要将我吃了,我这才幡然醒悟方要开口安慰……不过……不过……” 那人一脸惶恐之色,一行清泪滚滚而下,喉头颤动着道:“为时已晚!我也无能为力!那只黑鬼不知何时出手,一只枯爪轻易将阿姐的头……生生拧了下来!我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字也讲不出,一颗泪也未敢流……” 天九见过无数生死惨状,但听此事仍是脊背发冷,不由道:“此事惨烈,你虽是有错,却也是受害极深之人。天罡之所以留着阿姐性命再见你,为的就是在你动摇之时灭你残情余恨,再行杀人便可愈加阴冷心狠,只是可怜了阿姐……” “是我害了她,我若不提及她,也不会令她惨死……尤其死前对其做的龌龊之事可谓罄竹难书、人神共愤……三鬼走后带走阿姐尸身,风水一直在门外观望,心满意足进来之后又是一番说教,若我再为天罡接单杀人,即便是死了也可与阿姐同葬。 若是无故死了或逃了,那阿姐便由道士做歹毒法事,令她不得超生。”那人长出一口气,讲完阿姐之事便掀翻胸口一块大石一般。 天九胸中憋闷,暗道若是青麻被抓,要他二人当面行房,自己又当如何?随即脑际一亮,想到倒不如一起赴死反倒好一些,心中稍稍有些宽慰,问道:“你是魔字号营第几号?” 那人双眼有了些许生气,沉了沉道:“我乃是魔十七。” “现今杀了多少人?” “七十有八。” “还怕死么?” “怕!杀的人越多,便越怕自己也被人砍了头去,尸骨无存。” 天九皱眉道:“你二人受辱之时,其实也有解脱之法……” “哈哈,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可知那时我被下了药,浑身绵软无力,若不是阿姐也被下药,便是行房也难以成行,更莫说杀了阿姐之后共赴黄泉…… 似是想到某事瞪眼厉声道:“天罡远比咱们想得高深得多!你虽是天字号营中唯一逃出且存活之人,一时半会儿天罡也杀你不死。 但你莫忘了他们阴魂不散,早早晚晚会抓住你的疏漏,寻出你的软肋。再加上九霄宝殿之中尚有几尊天字号杀神,一旦天罡耐心消磨殆尽,便是你的死期!” 天九轻轻一笑:“我虽也爱惜己命,不过若真到了非死不可之时还有什么可怕的?” 第196章 风雪中人 脑中闪现青麻满面痛苦之色,耳边也好似听到她呻吟之声,闭眼思了片刻道:“既如此,便将天罡九霄宝殿捅出个窟窿来!能杀几个算几个,我女人受多少苦,便让那些个鬼魔多受千倍万倍!” 魔十七击掌叫好,喜道:“你竟有如此胆大妄为之念,十七当真佩服!我听风水所讲,你将你之影子千刀万剐,如此死法当真可怖……不过十七听过之后却觉得痛快至极!因此明知杀不了你,今日还是要来寻你,只为见你真容,也甘愿死在你的手里,之后也好与阿姐葬在一处。” 天九无奈笑了笑:“你以为死后天罡当真会将你与她合葬?我看他们早便将尸身随意丢弃,还会有心再来寻你?我劝你还是好生活着,待我杀进天罡之时助我一臂之力。” 魔十七呆在那处默而不语,天九却已转身而走。眼见僵直手臂伤口已冻成血冰,漫天大雪又洒满周身,蹲坐在那处好似一尊冰人,不知冷暖、不知喜悲,甚是不知死活。 他此次来抱着必死之心,如今虽是头身完好,但好似之前的魔十七当真死了,剩下的躯壳竟渐渐有了些许人气。 “一臂之力?我之道行较你太过浅薄,也只好一旁为你呼喝助威,尊你一声杀神!”说罢缓缓起身,笑道:“魔十七,可悲啊!可悲!你既杀不了他,亦不舍得杀自己,更不敢反抗天罡,如此行尸走肉却还要活么?” 默然走了一会忽地抬头道:“活!自然要活!我要眼见九霄宝殿化为废墟,见天罡浮尸百里,见他化魔为神!” 大雪初晴,骄阳方醒。 极目远眺,百里山林皆披银装,日光所及之处如灿星点点熠熠生辉。 只是山中小亭之上寒风凛冽,将两名女子身上氅衣吹得猎猎作响。 “小青,你冷么?”一女子面如脂玉,眼眉之中的哀愁之气极为浓重,便是迎面而来的呼啸寒风也未曾吹散。 小青裹了裹氅衣轻声道:“公主尚且不言冷,奴婢自是不敢言冷。” 公主回眸一笑,宛如雪中傲梅含蕊待放,轻轻摇头道:“我家王朝已倾,你还以公主待我已是十分感激,便莫要再以奴仆相称了。” 小青眯眼笑了笑,捧手哈哈气道:“此事乃是自小刻在骨子里的,便是死了也难以更改。” 公主握住小青同样冷冰冰的小手:“太子已数月不见,且咱们已然换了四次居处,看来此次处境极为凶险,我只怕某日客死在此,魂归西洲怕是无望了。” 小青鼻子皱了皱,笑道:“可与公主死在一起,埋在何处又何妨?只是临死之前还想再见见沐儿和潇儿……” 公主闻听此言几滴豆大泪珠划过面庞,随即又被寒风吹干,双眼凄迷喃喃地道:“他们此时已有十岁,一年不见想必个子已然不矮,许是早便忘了咱们。” 小青鼻子一酸,哽咽道:“忘了便忘了吧,只要是长命百岁,认谁做娘都好。若是咱们之死可令他们平安,便是立时死了也无憾了。” 公主终是破涕为笑:“你如此说法倒让我心中安定不少。是啊,咱们活着已毫无趣味,若是一死了之还能令他们长命百岁那岂不是天大的恩赐?” 远处传来马鸣之声,在山亭之中听来虚无缥缈,寻不到来处。 小青四下观望,只见十余个蚂蚁大小黑影自山脚极快的奔上山来,其中一人踏雪飞奔,在陡峭山径之中好似如履平地,片刻间将其余人甩在身后。 “大雪封山,谁会在此时寻到此处?莫不是那些贼子又追杀而来?”公主一脸忧心之色。 小青将公主扶下满是冰雪的石阶:“我看不像,此处戒备森严,若是来犯之人焉能如此明目张胆,我看应是太子来了。” 小青话音未落,却听石阶之下传来笑声:“小青果然聪慧,的确是本王来了!” 一人呼的一声跃上山亭之地,稳稳落地之后将斗笠揭下,露出长眉大眼,咧嘴一笑:“今日赏雪,公主不嫌山风太大了么?” 小青这才看清,太子身旁竟站着两人,方才他上山如飞应是这两人架臂而来,不过两人一身雪白衣衫,远远看去与积雪融为一体难以分辨,此时但见两人面带纯白面罩,只露出一对极为阴鸷的眼眸,令人不寒而栗。 公主怔了怔,随即失声道:“永疆,真的是你!”说罢身子不自主晃了两晃。 太子回身看了那两人一眼,那两人知趣的转身下了石阶。小青自不例外,也缓缓走下山亭之地。 那两人身形瘦长,走起路来踏雪无痕,看似只走了几步却已是十丈开外,而后静静站住不再动弹,便如两尊石像一般。 小青心知山亭那处极为寒冷,太子和公主定不会待的太久,因此亦不敢走得太远,选了个山壁微凹的避风之地揉搓双手。 山亭之地强风更甚。 太子褪去大氅为公主披上,顺手将其拥在怀里,用冰冷双唇印在公主香颈之上耳语道:“安远,知道永疆如何想你么?这些日子我当真太忙,八弟死后,他那些余党余孽兴风作浪,我也只好狠下心来一一除掉!现今总算有些眉目,这才抽出身子悄悄过来看你。” 公主小手抚摸他的脸庞淡淡地道:“我知你辛苦,且处境也愈加凶险。山雨欲来风满楼,你太子之位愈加稳固,有些乱臣贼子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在你继位之前定要小心提防才好。” 太子听了满心欢喜,沉声道:“无论在外如何艰难,但听你一句温言便都烟消云散了!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奴家吃喝不愁,苦什么?只是每日忧心你在朝野争斗之中有何闪失,夜夜惊醒罢了。不过今日你能冒雪赶来便是那些难事有了起色,今后便可安枕了。”说罢侧脸在太子面上轻轻蹭了一口。 太子身子一挺,伸手在公主单薄身上游走,而后重重亲在嘴上许久才抽身喘息道:“只可惜今日不可在此留宿,不能一亲芳泽,你不怪哥哥吧?” 第197章 风雪茅庐 公主笑了笑:“跟随你这么多年,何时因此事埋怨过你?你自有要事在身,至于奴家……安心在此候你便是了。” 太子目光灼热,盯着安远公主良久才道:“那么多年过了,你依旧倾国倾城……待我继位之后便封你为后,自此母仪天下!” 安远公主微微一笑:“永疆,我只愿在你身后安享太平日子,你莫忘了我之前也曾在深宫长居。母后与几位妃子争宠暗斗早便看的厌了,我只盼沐儿可入住宫内,今后平平安安度日便好。” 太子怔了怔,随即道:“沐儿好得很,本王寻了九位名师每日教他研习,如今文武双全,将来必将大有作为!” 安远公主点点头,脸上露出些许喜色,又道:“那潇儿如何了?” 天子摇摇头,笑道:“这潇儿哪里有一丝女子的样子?琴棋书画虽是样样都会,却偏爱舞刀弄枪。本王出于无奈,只好寻了四名拳脚刀剑师父轮番教她习武,沐儿每每与她比试俱都占不得半点便宜。” 安远公主听了更是欢喜,喃喃道:“如此便好,奴家多谢太子代为照料,只是……” 太子长眉一动,连忙问道:“只是什么?” 安远公主叹了口气:“我与青儿已然年余不曾见到他们,尤其近几日风雪交加,唯恐他们贪玩受冻,今天又聊起此事徒生伤感,还望太子念及我二人思儿思女之情,择机令我们见上一面,便此生无憾了。” 天子皱眉道:“你这是哪里的话!当娘的要见儿子那是天经地义之事,何须求我?不过你也应知晓这些日子那些个结营乱党不甘败局,四处寻我的把柄。 你在太子府之事早便被八弟党羽发觉,只是时机不到不敢妄动,如今八弟身死已然按耐不住。这才让你受了如此大委屈而四处躲藏。此时若是与沐儿相见颇为不妥,恐是要节外生枝。不过你且放下心来,不出三月此事便要完结,那时你与小青便可与他们长居一处,本王决不食言,可好?” 安远公主目中含泪,连忙跪下泣道:“多谢太子洪恩无量……” 太子伸手将其抱起,温声道:“你我虽未明媒正娶,却已是老夫老妻,为何行此大礼?此事错在于我,致你们母子不得相见。如今本王知错了,你便莫再哭了,否则我如何走得安心?” 安远公主抹泪强颜欢笑,轻声道:“永疆,这一世我只你和沐儿,其余俱是浮云。此一去咱们恐怕又要数月不见,定要保住龙体,我在此安心等你和沐儿。” 太子复又将其抱紧,长出一口气道:“有你在此盼我归来,我自当慎之又慎……我还有要事在身,这便去了!”说罢大踏步而走。天际忽的飘来一大片灰云遮住白日,那雪片便好似仙人持簸洒的一般洋洋洒洒又下起来。太子身后那一串脚印在飞雪之中慢慢消匿。 路过小青之时,太子转身道:“潇儿在那处逍遥自在,整日与沐儿嬉闹,你且放心。我见公主心境不佳,应是太过思念沐儿,你定要贴心照料,有何异状差人送信于我,莫要知情不报,晓得吗?” 小青闻听潇儿讯息心中欢喜连忙跪倒:“谨遵太子之命,小青定然会悉心照料公主,尤其要逗她欢喜,还请太子放心。” 太子见小青脸上有些许喜色,这才放心下山。那两个白衫之人一瞬便靠在两侧,一人道:“可需快速下山。” 太子点点头,那两人一左一右架住双臂脚步如飞,在石阶之上一同纵跃起来。 太子只觉耳边生风,身子轻盈如纸好似借风飞驰一般,也只是片刻之功已然到了山脚下。 山脚尚有十余人等候,皆是轻便钢甲在身、外披大氅,见太子从天而降纷纷跪倒垂首等待。 太子身子一轻落到马上,一颗心却因方才飞降下山突突直跳,稍稍平复才道:“回去!”众人听了纷纷上马,将太子围在中央疾奔而走。 人马走出大山之时回头再望,茫茫大山好似银白巨蟒绵延百里。天子驻马回头叹了口气,马鞭在半空一甩,众人听后复又驱马而动,一路向北而行。 雪大风寒,十里之内不见人迹,马蹄之声在空旷官道之上回响,半天的工夫才艰难行了约四五十里地。太子头上貂绒皮帽已成全白,再要拂去雪时已然冻成冰坨。 一旁人见了方要张口讲话,一股劲风裹雪猝然窜进口中,令他狂咳了一会才缓缓收声,眼眉之上已满是冰雪,只好眯眼低声道:“主子,这雪毫无停住的意思,如今人困马乏,且身上满是冰雪,倒不如寻个去处暂行歇脚,待雪小些再行赶路不迟。” 太子虽是并不甚冷,不过风急雪窜直往双眼之上击打,令他不胜其扰,只好冷冷道:“好!你去安排!” 那人命身旁随从纵马前去打探,片刻过后随从伏在马上赶回,喘息道:“我看前路倒有户人家,屋顶之上冒着青烟,不如去那处避避雪。” 那人摆摆手,随从纵马走在前路。 太子听了道:“如今无处可去,便去往那处,你等切记要称我龙公子,莫要露了咱们的身份。” 那人点点头,对众人一一讲了,一行人马这才赶往前路住户。 果不其然,不远处青烟在屋顶矮处胡乱飘散,这一户人家、两间茅草屋子孤零零站在风雪之中。 众人见了好似见到火炉在前一般,不由得双腿一夹马儿,不一会便赶到篱笆门前。 篱笆门也只是半掩,马上跳下两人将门搬开,其余人马全数进了小院当中。 屋内传来问询之声:“你们要做什么?” 太子身旁之人朗声回道:“我们乃是过路的行商,今日风雪交加,方圆数十里并无避雪之处,还望主家行个方便,令我等进屋取暖,定当重金相报。” 屋内之人顿了顿才道:“各位,我屋子甚小,且妻儿怕见生人很是不便,还请往前走走看。” 一人骂道:“放肆!你这刁民……” 天子嗯了一声接口道:“我等并无害人之意,若是有什么歹心何须在外祈求?” 第198章 一队乡兵 屋内之人又顿了一会,只听吱呦一声轻响,一浓眉虬髯的矮壮汉子推门而出,一股热气冲出屋子将门前风雪吹得向上翻滚。 那人点头数了数人头,颤声道:“寒舍不堪,还望各位好汉莫要嫌弃。” 那两个白衫之人默而不语,闪过那汉子进了屋子。只见屋内除了一张木床便是烧着木柴的红泥火炉,土墙之上挂着少许兽皮,尚有一女子和三个孩童瞪着四双惊恐眼睛前看着这两个无面之人。 倚在女子身侧的垂髫小儿慌忙捂眼道:“娘亲,我怕鬼……” 那两人并不理会,出门道:“只是寻常人家,可进来歇息。” 众人听了如释重负,在门外将马匹及身上冰雪掸净了,留下两人在屋檐下站岗,剩余人纷纷进屋。 太子一人独坐在火炉之前,身上渐渐起了热气,身旁之人将羊皮袋中的烧酒温好了恭送到他手里道:“公子,喝些热酒驱驱寒气。” 太子接过羊皮袋子缓缓喝了两口,只觉一股热流缓缓走遍全身,四肢百骸竟舒泰极了,心情不由变得大好,笑问道;“主家,姓甚名谁,此地乃是何地啊?” 那汉子挡在妻儿身前,听了旁人问话不由得啊了一声,这才吞吞吐吐道:“回好汉,小的贱名袁虎生,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俺们平日里唤作猴子岭。” 太子指了指身旁人背的口袋,那人慌忙取了下来放到他手里。太子打开口袋不禁摇了摇头道:“那时走得急,竟忘了将这点心留下。” 那人听了大惊失色,慌忙跪倒失声道:“公子,都怪小的未曾提醒,倒不如我驱马回去,再将点心送上去。”说罢汗珠滴滴,自鬓角处流下。 太子淡淡道:“无妨,无妨,反正过些日子便要将她们接回去……”见那人抖如筛糠,嗔道:“如此小事你怕什么?起来吧。” 那人听了哆哆嗦嗦起身,太子自袋子中取了三包点心交到他手里道:“将这些点心给孩子拿去,咱们总不能白白占了人家的屋子。”那人应了,将点心拿到袁虎生面前。 袁虎生见点心用黄纸包裹,知道十分名贵慌忙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俺们贱民吃了这些名贵之物恐是要遭雷劈。” 那人面色一紧,沉声道:“这乃是我家公子的恩惠,快些拿着!” 袁虎生见此人凶神恶煞,也只好颤巍巍将点心接过,不住道:“多谢大爷,多谢大爷……” 太子吩咐众人分别坐下,取了干粮肉脯来吃。茅草屋内虽是简陋,但相比室外寒风凛冽当真是逍遥之所,众人只觉待了片刻,外面已是黄昏时分。且夜长昼短,那日头好似圆石落水一般,一下便坠到山的那头不见踪影。 袁虎生起身点了半根残烛,屋内灯火昏黄,令人昏昏欲睡。 太子见了那根残烛问道:“我看你屋内并无存粮之物,你等如何过冬?” 袁虎生双眼赤红,起身道:“实不相瞒,之前所种粮食俱都交了佃租和赋税,余下的百十斤怕被马贼抢了,将粮缸藏在屋后的土中,诸位若是饿了,我取来熬粥……” 身后女子听了不禁轻轻哭出声来,袁虎生回手拨了拨她的臂膀示意她莫要出声。 太子听了心中不快,问道:“如今皇帝年年减少赋税,咱们还不够吃么?” 袁虎生呆了呆,吞吞吐吐道:“看来好汉乃是京城来的,不知其中缘由也属常情。我等斗升小民以地为生,朝廷赋税是少了,不过秋收之前此地来了一员大将,说是朝廷近期要与西洲国开战,要我等小民多缴三成粮收。 除此之外还要在此征兵,每家一人,若是不愿去的便再缴三成。我乃是家中顶梁柱如何能去?便又缴三成,如此一来俺们一家五口便不足吃了……唉……” 太子听了与身旁之人对望,一人凑近耳语道:“圣上何时下令征兵伐西了?这分明就是假传圣旨!” 天子竖起手指示意他噤声,笑道:“原来如此,你可知那将军叫什么?” 袁虎生仔细想了想才道:“讲起他老子诸位理应知晓,便是飞龙将军李仲元,至于他之姓名咱们便不知晓了。” “李仲元?飞龙将军早些年便被满门抄斩,哪里来的后人?”太子说罢暗道,李仲元一案昔年还是我亲自督办,李府上下无一幸免。此人妄称李仲元后人,看来是要借助飞龙将军民间拥戴大肆征兵募粮,却不知是为何人效命,还是要举兵叛乱。 但听屋外传来嘈杂马蹄之声,好似来了一大队人马,且已然停在屋外,一人喝道:“你等是何人?可是山里来的贼寇?” 屋外留守之人冷冷道:“我们的事你这乡兵管不得,赶紧走人!” 那人啐了一口骂道:“在这百里太兴山地界,竟还有我王椋管不得的事?依我看,你便是太兴山里的贼寇,此番下山作恶遇见你王爷爷算你们倒霉,还不束手就擒?” 守门之人仓啷一声抽出佩刀,将刀身一亮道:“此刀你认不得吗?” 那人伸头一看,只见长刀刀柄为环,乃是银质,刀柄之上缠着紫色锦条不由呆了呆,暗道此刀的确在何处见过。转念又一想,此处鸟不拉屎,朝廷正军来此作甚,定然是虚张声势,不由骂道:“狗杂碎,你少在此处装神弄鬼,还不将领头的叫出来!” 那人待要回口,屋门却猝然推开,两个白衫无面之人缓缓走出,站在雪地之中垂手站在那处。 乡兵头领见了随口骂道:“我操你姥姥的!你们两个莫不是唱戏的?还不给老子闪开!” 一无面人淡淡道:“这位军爷,咱们劝你速速离去,若不然这脚下白雪恐是要化为红水。” 那人听了哈哈大笑,指着身后三四十人马道:“你问问我这些带刀带枪的兄弟答应不答应!” 无面人又问道:“你的意思是要与我等为难?” “老子要见见你们领头的!” “恐怕你见不得!” 第199章 三千大军 其余乡兵听得头领发出咕噜怪声,不由得伸头观望。只见他咽喉那处无端长出鸟羽,当发觉乃是中箭之后纷纷抽刀,眼前那两个无面人已然不见踪影,各自拨转马头四下找寻。霎时间,整队人马乱作一团。 此时风雪更甚,两团白影隐在其中围着马队游走,只见乡兵好似发病一般纷纷坠落马下,片刻过后也只剩中央一矮瘦的小兵惶恐地坐在马上。 雪地之上血水渐渐聚成溪流,小兵手打马鞭便要逃走。不过身前尚有数十匹马拦住去路,不由得嘶声流泪,叫道:“好汉饶我性命!” 无面人不为所动,其中一个闪到马前,也不知如何出手便将小兵提在手中径直进了屋内,将其丢在地上淡淡道:“只剩他一人,公子请便。” 太子听了略微一怔,暗道方才并未听到打斗之声,竟已将那些全数杀了?不过面上仍是平淡如水,吩咐左右道:“你等出门将那些零碎收拾妥当,莫要留下痕迹,省得日后节外生枝。” 一人起身点了四人道:“你们在屋内陪着公子,其余的随我出屋。” 那乡兵跪在那处如烂泥一般,左右摇摆不住痛哭。便在这寂静之时,那垂髫小儿突地说道:“那大人为何还要哭?可是寻不到娘亲了?” 女子慌忙将其嘴捂住,袁虎生赶紧道:“小儿不懂人事,还请各位大爷莫要怪罪。” 太子笑了笑,摆摆手道:“你等将双耳捂住,闭上双眼也就是了。” 袁虎生连忙吩咐女子与三个子女转过脸去,紧紧捂住双耳未敢再有一丝动静。 太子取了拇指粗细的树枝,将炉内柴火拨弄得旺了一些,看着火苗纷纷跳跃起来才道:“你等俱是骑马而来,定然是军中较高军阶,应是知晓一些军中秘事,我问你答,莫要有一丝隐瞒,懂了么?” 那人不过二十岁的年纪,一脸的红色疙瘩,胡须也只是些许青茬罢了,伏地泣道:“还望大爷手下留情,咱们无冤无仇,方才也只是刘头领惹是生非,与我等小兵并无干系。” 身旁一人一脚踢在他腰间,骂道:“你这软卵!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再要胡言乱语活扒了你的皮!” 那人顾不得腰间疼痛,不住点头答应。 “你等是在谁的麾下效命?” 乡兵抹干了泪水随即道:“我等乃是飞龙将军李仲元之子李破天帐下的先锋营,此番下来乃是要再寻些壮丁参军。” 太子面色阴沉,道:“你等也应该清楚,李仲元早年间满门抄斩,哪里来的后人?” 乡兵缓缓抬起头来方要看一眼问话之人,身旁那人随即按住帽盔将他死死摁在地上喝道:“如此答话便好了,看了不该看的剜了你一对珠子!” 乡兵不敢回嘴,颤声道:“全听大爷的!小的再也不敢了!” 咽了口唾沫又道:“起初我等也有些疑虑,不过李破天拿出李仲元将军所用佩剑飞云剑,且当众将李仲元将军飞云剑法练得出神入化,我等这才信了。且他拿出圣谕到太兴州府之上见了知州,上面写着当今圣上要其征兵讨西,四处招兵买马,那知州高呼万岁、谨遵圣命,这还能有假?” 太子听了极为惊诧,身后一人耳语道:“公子,我看是有人要起兵造反,暗地里假传圣旨,在京师周遭募集人马,待时机成熟怕是要杀进京城,进宫篡位!那知州并无如此大的胆子,应是被人愚弄。” 太子点点头,眯眼思了片刻问道:“李破天如今在何处扎营?共计多少兵士?” 乡兵道:“便在太兴山西麓鹞子峪中,兵士足有三千,五百轻骑,两千步军,三百弓箭手,余下便是些杂兵杂役。” 太子听了更是惊异,不由暗道,京城眼皮底下竟暗藏如此重兵,当真要偷袭京城仅凭那些个禁军恐怕也难以应付,其余地方可否有此情形尚未可知,京城当真是岌岌可危。 想罢吩咐身旁之人:“将此人看好了,带回京城还有些用处。”一人应了,伸手将其拖出屋子,捆在一处木桩之上,而后在其下颌那处狠狠一捏,令其下巴掉落下来不能言语。 屋外死尸足有三十七具,天寒地冻,深坑挖起来甚是艰难,全数掩埋停当已是黎明时分。众人这才进屋喝了些热酒,吃了些肉脯,不觉间天已蒙蒙亮了。 太子见众人歇息的差不多了,对身旁之人耳语道:“此地不宜久留,李破天见这些兵士还未回去定然要派兵来寻,咱们即刻启程回京,孤要禀明父皇派兵讨伐。” 一人上前低声道:“公子,这一家子如何处置?”说罢轻轻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太子一撇嘴,皱眉道:“我看你是杀红了眼,这本就是穷苦百姓,还有三个未谙世事的孩童,和沐儿、潇儿有何分别?如何下得去手?你去交代令他们守口如瓶也便罢了,再留下些银两,要他们即刻远走高飞。” 那人面露难色,终还是将已然打了瞌睡的袁虎生拍醒,将太子交代之事细细讲了,临了威胁道:“我等在此借宿之事若是传将出去,定然将你三个孩儿点了天灯!” 说罢一双鹰目直视,袁虎生见了险些尿了裤裆,连忙拉着一家子跪倒叩头。 只听得屋内叮叮咣咣,一众人走后袁虎生不敢抬头,又过了半个时辰才偷瞧一眼。屋内空空如也,那火炉之内也只剩下些火星残灰,看罢终是长出一口气颓然坐下,只听小儿奶声奶气的叫道:“爹爹,银子!银子!” 袁虎生定睛一瞧,又使劲揉了揉眼眶,眼前赫然摆着几百两银子,且是确定无疑,不由笑逐颜开,起身跳起得欢叫两声:“啊呀!啊呀!苍天开眼,老子这是要发达了!” 风雪之夜过后,京城之内积雪半尺。各大官员不得不早出门半个时辰奔赴宫内面圣早朝。 夜梦大醒之后初见白雪茫茫,皇帝老儿早朝之上龙颜大悦,各官员纷纷上奏进言,俱都称赞皇帝励精图治之下瑞雪兆丰年,预示来年诸事兴旺、国运亨通。 第200章 金河上奏 于是乎,早朝之上再无人敢奏本令圣上忧心之事,也便早早退了朝。 齐宝亭上前矮身搀扶,将皇帝老儿送出大殿,见他精神矍铄,多日愁容此刻有了些许舒展,不由得轻轻笑了一声。 皇帝嗯了一声,歪头问道:“何事竟叫宝亭笑出声来?讲来与朕共乐可好?” 齐宝亭哎呀一声:“奴才一时忍不住,还望圣上恕罪。” 皇帝脚步顿了顿道:“但讲无妨。” 齐宝亭满脸欣慰之色,朗声道:“昨夜天降祥瑞,倒不是那些大臣谄媚之语,而是普天百姓共庆之事。圣上为我朝江山社稷鞠躬尽瘁,方可见今日之盛景,老奴心中欢喜,这才不留神笑出声来,当真是毫无城府。” 齐宝亭跟随圣上多年,恭维之语虽是讲了不少,不过今日所叙恰如其分,且时机更是绝佳,皇帝听了极为受用,哈哈笑了两声道:“宝亭,朕一向不愿自夸,不过这冬雪年年必来,大且不成灾已近十年之久。粮农年年丰收可谓欣欣向荣,这也是朕今日欣慰之由。长此以往,我朝国力日渐强盛,成就盛世之景也为期不远了!” 齐宝亭连忙道:“现如今岂不是盛世之景?史官东方起早在数年前便有所记述,中原朝赵氏三世文帝,时值文帝二十七年,暮冬降瑞已愈十年,农田丰美、耕农富足,疆域稳固且西北扩千里,何为盛世?不需赘述,此然也!” 皇帝听了开怀大笑道:“竟有此事?我当这这东方起乃是个榆木疙瘩,为史官二十年于我之朝政未有良言,如此献媚之语,只恐后世起疑,却是为何?” 齐宝亭更是眉飞色舞,笑道:“自然是为贤君所折服,俱是肺腑之言。若不然,便是刀架到脖子上,他东方起也定然不会违心而书。” 皇帝忽然泪流满面,喟然道:“朕……朕多年劳苦终见光亮,心中甚是欣慰,只盼永疆继位之后可励精图治,永葆我中原朝之兴盛!” 齐宝亭轻声道:“圣上龙体康健,再将这盛世稳固上十年再交予太子不迟。” 皇帝摇摇头道:“永疆已然而立,正是年富力强之时,也不便要他等得太久……” 齐宝亭并未答话,点点头道:“圣上爱子心切,老奴感同身受。不过此事关乎我朝国运,也需时机成熟才好。” 皇帝拍拍齐宝亭道:“宝亭,你知我心,那就好了!不如咱们去金河那处赏赏雪景,朕已许久不曾去了。” 齐宝亭笑道:“谨遵圣命!起驾金河雪观亭……” 金河之上冰雪茫茫,一眼望不到边际。 雪观亭建在金河大拐角之处,水面宽阔,岸边池柳茂密。 此时,千万条柳枝之上裹满玉屑,远看去如柳生白发,更似是银条满挂,绵延百里好不壮丽。 皇帝赏景出神,齐宝亭在身侧也不敢言语。 耳听身后嘎嘎脚步声响,回头一望,只见太子永疆一身戎装大踏步而来,不由得悄然转身迎上低声道:“太子,恕老奴唐突……圣上赏景,方才有了闲情雅致,我看咱们还是不便打搅,稍等片刻,如何?” 太子脸色微变,一只手摸向佩刀那处,这才想起已然放在皇宫之外,随即和颜悦色道:“齐总管哪里哪里的话,咱们都为臣子,稍待片刻又何妨?” 齐宝亭满脸堆笑,两人立在亭内等了许久,这才听皇帝唤道:“宝亭!宝亭!” 齐宝亭连忙上前:“圣上,有何吩咐?” 圣上转过身来,正见太子直挺挺立在禁军护卫身前,方要问询,太子已然跪倒:“永疆参见父皇!” 皇帝见他神色凝重,不由道:“今日早朝之时朕便见你欲言又止,有何紧要之事起来讲话。” 太子缓缓起身,向前走了两步才道:“此事的确极为重要,我怕……” 皇帝神色变得阴沉,沉声道:“你等退下!” 齐宝亭赶忙带着婢女侍卫快速退下,亭中只留下他们父子二人。 “何事如此慎重?” 太子不敢耽搁,连忙道:“父皇,昨日我出游之时,在太兴州偶然探听到,西麓豹子峪竟藏着三千兵马,据传乃是李仲元之子李破天奉旨募兵西征。依孩儿之见,这乃是有人要举兵造反……” 皇帝眼眉紧锁,沉吟片刻才道:“李仲元哪里来的后人?此案乃由你督办,奏折之上明明白白,李仲元一族五百二十七人按族谱悉数除净,难不成竟有漏网之鱼?” 太子听了随即跪下道:“父皇,当年孩儿尽心尽职,每人俱都一一禀明身份再逐一比对,尤其是李仲元三个儿子,临刑之前再三确认,并无遗漏错判,还请吾皇明鉴。” 皇帝自知此话不妥,轻声道:“朕并无怪罪之意,你且起来。不过此事极为蹊跷,倒不是在乎李破天可否为李仲元之子,而是此事主谋定然另有其人,且非同小可……依你之见,谁人竟有如此大的胆子?” 太子起身喏喏道:“孩儿不敢妄言……不过近日来,总有不少人对太子府虎视眈眈,大多……” “大多什么?!” “大多是八弟的裙带官员……” 皇帝大为惊骇,脱口道:“老八向来温顺,哪里来的党羽?” 太子面有难色,皇帝见了伸手一指,厉声道:“讲!咱们父子之间有何不能讲的!” 太子这才叹口气道:“舅父向来独宠八弟,此事父皇应是知晓。八弟死后舅父大哭三日,且酒醉之后曾在众人面前大骂孩儿不顾手足之情害他殒命……” 皇帝一甩龙袍,咬牙道:“竟有此事?” “爱屋及乌,舅父如此言行孩儿并不在意。不过数月以来,朝中各部均有官员借故参阅孩儿之前所掌事务记事及账目,其目的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乃是要寻出孩儿把柄罢黜我太子之位。” “胆大包天!我看谁敢动我赵氏江山!”皇帝听罢咆哮不已,“这简直是要倒反天罡!对你不利,分明是不将朕放在眼中!” 太子心中窃喜,随即应和道:“父皇圣明!这数月以来并未寻到孩儿把柄,这才要暗地里招兵买马,誓要与父皇,与我朝为敌!孩儿只怕太兴州之事并非孤例,若是京城周遭之地均有,仅凭禁军不足一万的兵力,京城……恐怕岌岌可危!” 第201章 相见不如思念 皇帝方才喜悦之情荡然无存,不由得怔了片刻才道:“太兴州尚有多少兵士?” 太子早朝之前便将太兴州附近兵马摸清,脱口答道:“不足一千。” 皇帝听了眼眉紧锁,又道:“周边州县可有援兵可用?” 太子知他要差兵围剿,只是京城禁军不敢调拨,唯恐他军来袭,也只好由地方之军前去。 不过为防周边几个州县反攻京城,其下之军严控,不得超于千人。如此一来,若是几州合击剿灭叛军,却又怕指挥部不利,不可一举歼之,因此道:“父皇,我之旗下尚有两千近卫,再加上太兴州之兵,定然在半月之内将那些个叛军剿灭!” 皇帝看了太子一眼,复又思了片刻道:“你贵为太子,今日情势若由你领军出兵,朕怕那些个有心之人借机对你不利。你在前线打仗不可分心,若是中了京城中人暗使的诡计,莫说是大胜而归,便是性命也难以保全。” 太子闻听父皇不愿要他出征,不由得心下黯然,口中却也不敢反驳,只好道:“吾皇圣明。” 皇帝龙袍在金河冰雪之风里飘飘而动,皇帝焦黄的面容愈加枯槁,终是说道:“倒不如要永定率南路大军前去讨伐,将那李破天活捉归来由朕亲自审讯。” 永定乃是二皇子,为南路大军指挥使,手握十万大军,已然在南疆守了七年之久。 此刻要他去太兴山讨伐叛军,距京城不足百里。两人素来不睦,立太子之时若不是亲母之力,以永定的文略武功怕是要先为人上。 此时虽看似天下太平,不过因皇帝年老体衰,加之八皇子猝死,帝位之争已如雨停之日悄然显出,若是永定有些心思,再有人从中怂恿,太子只怕他横下心来进京篡位,脸上略有担忧之色,急道:“父皇,以永定带兵谋略,区区三千叛军由他兴师动众率兵北上,岂不是大材小用?孩儿以为……我太子营中许啸森乃是一员猛将,可代我出征。” “许啸森?”皇帝喃喃自语,又道:“我倒是见过此人,且见他使一对重锏在席间献艺,双臂勇猛有力,的确是员猛将……” 太子心下一喜,连忙道:“父皇!由他代我前去,对外则称由孩儿亲自领兵,得胜之后孩儿在朝中威望定然可再上一层楼,于我赵氏皇族亦是好事。” 皇帝轻轻点头,沉吟片刻道:“如此也好,不过你太子营才两千兵马,亦不能全数带去。待会你带着朕之手谕,去枢密院自镇北铁军蔡茂那处领上五千精兵,再去由许啸森率军前去讨逆。 待得胜回朝,朕自然要给他加官进爵,对你下旨褒奖,也省得你担忧永定拥兵自重,距京城过近与你不利。” 太子听父皇点明他之担忧,不由得面上一红,俯身跪倒:“谢吾皇体谅孩儿!吾皇万岁!” 距金昭钦命镇北王已然七日,大将军府上近百个下人已一一遣散,只余下亲近的十几人。 天九早早被金昭召见,见将军府上各个屋门大开,其中桌椅橱架等物已然被下人带走不少。余下不少值钱且较重之物也寻了当铺之人前来验物典当。 金昭直挺挺站在中院当中,面上原本黑须好似变得灰白,天九见了不由道:“将军何必忧心?极北寒地亦能久居。” 金昭笑了笑:“此行千里,便好似奔赴刑场……莫要忘了,此之前本王还要觐见圣上,他此时虽不愿杀我,谁知他身边之人又有何谗言,因此皇宫之行恐怕亦有变数。” 天九听了淡淡道:“既如此,你可带我一同进宫,我保你平安无事。” 金昭差人自大堂之中取来两张椅子,与天九分别落座,颓然坐下之后说道:“我正有此意,也唯有你可令我安然无恙。” 天九早便猜透金昭所想,要他做了副将无非为了保他周全,随即道:“此事好说,我只求在极北寒地见到骨烈机,其余的全凭王爷吩咐。” 金昭微微放下心来,却不知为何眼望天际良久才徐徐道:“我已然寻得安远公主的下落……” 天九心知安远公主乃是他心上之人,十余年来不知死活,如今寻得了又如何?定然已是他人之妻,徒添烦恼罢了。 “她活着便好,至于其他,本王听过之后竟俱都不在意了……”金昭喃喃说道,又眼望天九道:“她原是被中原朝太子收纳为妾,困在太子府中多年。此事极为隐秘,其中自愿与否便不得而知了,不过可与太子相处十年,便是磐石也化成柔水了。” 天九自然知晓思念女子的滋味,不由宽慰道:“王爷惦记安远公主可谓人之常情,她一人在异国他乡孤苦伶仃,可由太子看护,好生活着也不是什么坏事。见面倒不如相思,将她的好留存于心也便罢了。” 金昭听了苦笑数声:“想不到你一副傲冷面皮,竟也有单相思之人……以你的武功,便是那女子在天边亦能将其寻来吗,你怎地不去?” 天九轻笑了一声,道:“无踪无影,便是通天的本事又能如何?再者便是寻着了又能如何?若是死了可去坟上添杯黄土哭上两声。但若是活着,却尽心尽力的伺候旁的男子,岂不是徒添烦恼?” 金昭仰天大笑:“哈哈哈!我看你讲的便是本王了!不错,本王在西洲何种女子得不到?不过安远却只她一个!我二人自小相识,什么青梅竹马!实则我俩在十一二岁之时便已暗暗私定了终身。 只怪本王愚笨,也怪安远举世无双,这一世,我之情愫俱被她攫取尽了。便如你所讲,如今知她尚在人世也不便再去寻她。 你虽是我之副将,但我金昭已将你当做兄弟!因此,我求你……求你再回中原之时,可替我去太子府上寻她,将我金昭心意代为传达,今世不成,只待来生……” 天九见金昭只言片语间便已动了真情,只当自己也寻到了青麻,不敢相见又有何人代为传达十年思念?念及此处不由道:“此事交由我去办,莫说是见到安远公主,便是要我将太子杀了也照办不误!” 第202章 扒皮之痛 金昭知他要杀中原太子也是易如反掌,不过今时今日已对西洲皇帝失望至极,中原朝若是因太子之死出了动乱,只怕在其余文武大臣怂恿之下,皇帝要冒然出兵进犯。 在他看来李仲元虽是身死,但中原人才济济,定然会有其余李仲元挺身而出。而在皇帝心中,他这个曾经镇东大将已不可再行领兵,西洲其余将领并无雄谋大略。到时候再若战败,恐怕西洲国自此元气大伤,反倒极有可能被周遭其余小国乘虚而入,而至倾覆也未曾可知。 中原太子虽是抢了安远公主为妾,心中虽是极为恼怒,但深思熟虑之后只觉,杀了太子反令安远公主少了倚仗,此后决计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念及此处,金昭摆手道:“大可不必,那太子若是死了,安远也将朝不保夕。她身子虽是单薄,性子之韧我却最是清楚。当初她乃是以国之重礼入了中原,但最终和亲未成,决计不会轻易随你逃回西洲,暗自站在仇人之地。” 天九听了不由道:“安远公主这脾性好得很,竟和我家的有几分相似。” 金昭长舒一口气,将安远公主之事讲出好似一身轻松,起身道:“这镇东大将军府即将易手,我金昭不知觉竟成了镇北王……可笑!可笑!往事不堪回首,前路却渺茫如斯。也罢!金昭戎马一生、爱恨分明,英明过,更是糊涂过,便随风而去……咱们明日一早赶赴大凉城。” 天九自大将军府中走出翻身上马,明日便要暂别书庭别院。幸好这几日来已将诸多杂事安排妥当,且余尔哈那面也差人示好,令一名左将时常护卫周遭。 郭川亦将金子送到书庭别院,期间提及洛八郎母子下落之事,旁敲侧击、指桑骂槐,其意乃是天九已将这母子加害,独吞了洛九霄财宝。这才令天九想起,自古墓中取出的那卷羊皮图卷尚未细看,想到此处方要取出观瞧。 不知觉中马儿已然奔出四五里地,途径一处密林之时,眼目忽地阴沉下来。便在此时,左右两侧破风之声骤起,天九身子斜纵而起落在前路三丈之地,而后极快闪到一粗树之后。 却听马鸣哀哀,马儿身子及长脖那处左右各中了四五支箭,已然缓缓跪倒在地,马鼻之中只呼出阵阵白气,并不见其吸气,眼见不能活了。 天九使壁虎功缓缓攀上粗树,隐在高处向左右来箭之地仔细观望。这两处俱是林木森立,并无人影,缓缓抽出佩刀屏气凝神等候。 耳边除冷风习习及枯枝摇摆之声竟无一丝其余动静,天九暗道这两人如此身法和屏气之术,应是天罡无疑了。 正在思量之间,不知何处刺来一柄窄细长刺,天九只觉前胸那处好似毒蛇来袭,待要躲闪已是不及,只好拧动身子避开要害。 那长刺无声插入左肩之下竟达半尺,直至透过后背。此种长刺极为少见,会用之人极少,用作偷袭却往往事半功倍。 天九并未急着挣脱而是反手握住长刺,原来偷袭之人便隐在树后,此时方要拔刺,只觉对面好似定住了一般,根本动不了分毫,不由暗自心惊,急忙撒手便要仰面后翻飞逃。 天九一觉长刺失力,迅疾反手一退,银色长刺手柄正中那人前胸,砰的一声将其撞得仰面飞出。 咻咻咻! 数不清飞箭又自左右遮天射来。 天九双脚一蹬,身子猛然弹飞,双脚在树木之间轻点纵越,飞箭纷纷落空。 此番下来,天九已然发觉两侧树下雪中脚印,脚步尽头便是藏身之处,此刻算准那几人装填箭支霎那间空档,身子并不停顿,落地之后直奔西面而去。 几个闪身便已到了脚印尽头所在树后,那处正有两人向连弩之中装箭,其手速不可谓不快。只是天九之快超乎所想,待两人发觉之时大臂之下猝然一冷,一对小臂紧握着连弩已然断离。惨叫之声尚未出口,刀面正中一人太阳穴,铁拳如雷正中一人下颌,两人便是天九的模样也未看清便双双昏死。 这一番打斗极快,且隐在树后,其余偷袭之人只看出天九好似逃了,却不知那两个同伴已然废了。 天九攀上高树,在树后静静待了片刻,不远处传来鸟鸣之声,鸟鸣极为真切,却来得太过突兀。 天九身子闻声而动,几个起落便到鸟鸣之处。只见树下藏着三人,左右各有一人持刀戒备,中间那人正仰面看向树顶,见一黑影一瞬立在树梢,不由得慌忙狂呼一声:“来……” 天九身子疾坠而下,一刀刺入其头顶,双脚左右踢出,左右两人脖子间啪的一声脆响,而后身子一歪无声扑在厚雪之中。 天九随即竖掌一拍那人肩膀,身子抽刀翻飞而起复又飞回树梢。一双冷目寒光熠熠左右环顾,又静静待了一会。只觉林中再无他人这才一跃而下,至方才昏死之人那处,伸手将一人提起,竖指点穴令身子僵直之后,又点在其下腹肝脾那处。 那人吃此要命之痛,口中发出呻吟之声缓缓睁眼,只是眼冒金星,眼前之人也只是看得混混沌沌,咬咬牙道:“动手……” 天九冷冷道:“哪个营的?” 那人闭目不语,天九笑了笑,又点在其胸椎那处,那人只觉周身剧痛来袭,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见那人仍未睁眼,天九淡淡说道:“我手中尚有些灵液,你若不讲便将你埋进土中,在你头顶割开肉皮,用线挂在树上,而后倒入灵液。 到那时你肉皮便慢慢与骨肉分离,浑身便如千万只蚂蚁在爬,令你痛痒难耐。身子似泥鳅一般不住扭动,而后再慢慢爬出。只可惜你一整张肉皮便如脱衣一般丢在土里,剩下一身红肉站在那处,而后四五个时辰之后才可在剧痛之中慢慢死去。” 那人听了霍然睁眼,嘶声道:“你好狠!咱们同为天罡中人,何须如此?” 第203章 飞四十九 “哪个营的?不过你不讲我也知晓。”看了看地上断手和连弩又道:“你的连弩乃是霹雳万花弩……” “飞字营!飞……”那人白唇颤抖,双目瞪得浑圆,又哑声道:“我等万不该鬼迷心窍,竟痴心妄想,要对天字号人出手……” 天九肩下殷殷血流,胡乱点了穴道令血流稍缓后道:“你们五人可将我刺伤也算是不错了,只可惜唯恐你等尚有后援,出手重了些,杀了对面三人。” 那人原本戴着面具,方才交战之时已然震得粉碎,露出一张满脸胡须的圆脸,双眼微睁显出落寞之色,张口喘息道:“我等此次寻你乃是抱着必死之心,他们三人死得如此痛快总算是祖上积德。” 天九眼眉紧锁,冷冷道:‘难道你等以为天罡中人除了死在旁人手中,便无其余归宿?’ 那人呆了呆,惨笑一声:“哈……说白了,咱们天罡中人本就是该死之人,入了天罡乃是替咱们延寿。我们飞字营虽属下三罡,规矩较中上三罡松散些,并无影子挟制,但依旧是受困于天罡身不由己。 我们五人便是厌了倦了,这才暗自结盟来此偷袭。在书庭别院盯了你十几日,也见到魔十七与你交战之景。后又在你必经之路上设埋,且算准你受袭之时定然要落在那棵树后。再由隐在其上的追魂夺命钉要你性命…… 可惜我等虽是计谋得逞,怎奈你武功太高,终还是全军覆没,我已心服口服、无话可讲。” 天九伸手点开那人穴道,起身道:“你等若是想死,为何还要逼我出手?魔十七前来是要死在我手中,你等也是如此,当真无趣。”说罢起身便走。 那人见天九头也不回,嘶声道:“为何不杀我?” 天九并不理他,只留他坐在那处不知所措。也不知待了多久,身旁之人发出低低呻吟之声,他看了一眼恍似想到某事,慌忙扒开那人衣衫。 只见那人胸前纹着飞四十一的字样,身子不由得一抖,取了短刀极快刺入那人左胸,而后起身狂奔出林。 过了片刻复又赶回,那人所流之血已成红冰,急忙取了长针在其胸前仔细刺了下去,片刻过后左右观摩复又下针,反反复复多次才作罢。 脸色愈加急迫,又取了砚台撒上些许白雪,不住抬头四下环视,手下并不停顿研好墨汁,小心翼翼涂抹于那人胸前,原本飞四十一的墨字,终是变为飞四十九。 此时脸色稍缓,不禁点点头,将死人衣衫穿好,拔出短刀长舒一口气,一咬牙自脖子那处切去了头颅,而后连同自己手臂、碎裂面具等一同装在包袱之中。 正待要走,又忽地想起某事,急忙转身将死人身上值钱物什取拿净了,跳跃至另外三人那处。只见一左一右两人脖子断了窝在雪中,一人半扑在树底双眼激凸,头顶之上血水已成冰溜。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俯身将这三人身上财物也都搜刮净了,走到半道一拍头,回身将那些雪中足印全数毁了才疾奔而逃。 书庭别院入夜之后悄无声息,唯有风摆半掩木窗,时不时发出吱呀之声,好似有人在某处低语一般。 天九一人在房中撒药疗伤,慕君还在屋外徘徊了盏茶的工夫,眼前月牙勾云而出,终是在外道:“我听月明讲你流了血,出了何事?” 血已然止住,天九淡淡道:“不碍事,你且进来。” 慕君还咬咬唇还是推门而入,见天九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并未看出哪里有伤微微放下心来,问道:“可是路上遇了埋伏?天罡所为?” 天九坐正了身子笑了笑:“天罡已然来了两拨,今日这一伙来了五人,他们实则算计良久,也怪我一时大意险些死在林中。果然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看今后定然不会清净,幸好明日便要去大凉城,也省得将灾祸引到此处。不过你且放心,之前我曾将暗中跟随我之影子千刀万剐,天罡中人已然知晓惹怒我这瘟神的下场,定然不会轻易对你们不利。” 慕君还虽是知晓他要随金昭去大凉城,再去极北寒地数月。不过此刻当真要走还是依依不舍,脸上却强装笑颜,轻声道:“这一去千里之遥,定要保重身子,更要早日归来。” 天九见慕君还并未哭哭啼啼讲些不舍之语,不由得心下稍宽,回道:“我在外漂泊惯了,非要我在一处逗留反倒会憋出病来。你在此等我数月,等我归来之后咱们再回中原……若是你许,咱们一同去慕氏奇剑门替你讨回公道。” 慕君还叹口气道:“若是令叔父他们身败名裂,那慕氏奇剑门势必要名声扫地。我乃一介女流,按照祖训亦不能代为执掌门庭,慕氏一门便要因此败落。爹爹为光大门庭不惜以身犯险死在古墓之中,如此一来又岂能瞑目?我更是无颜在地下与他相见。” 天九静静看着她,许久才道:“杀母之仇又岂能不报?” 慕君还目中含泪,终是说道:“自然要报……只是我之意乃是只杀叔父慕春雷便罢了,其余人等概不再追究。” 天九蹙眉稍稍一展,温声道:“如此也好……之前我也曾讲过数次,心善固然是好,不过也易为歹人所用,你啊……今后双眼当真要看得分明、辨出好坏,若是可做到善对善,恶对恶,如此才便可在这险恶世道之上活得舒坦,乃至长久。” 慕君还会心一笑:“大哥这番话老气横秋,便好似老父叮嘱一般,妹子自然是谨记于心了……”低眉在袖搭之中拿出一物,边上前边道:“这是今日我与月明在一处小寺之中求来的平安符,想着要你带在身上,可好?” 天九起身接过平安符,一股异香扑鼻而来令他心神微微一震。慕君还的香气与青麻的截然不同,慕君还的香气初闻淡雅,时间久了便好似愈来愈浓郁。而青麻的香气初闻便已馥郁芬芳,时间久了却在梦里散出幽香,令他上瘾一般不断回味。 第204章 北行之路 慕君还静静站在那处,忽然间均默然不语,便好似两人之间隔着触不到的轻纱一般。 慕君还脸上渐渐起了红云,启口说道:“大哥明早何时启程,院里的姊妹都嚷嚷着为你送行,好几个在白日里便已哭了数次了。” 天九将平安符收在怀中,笑道:“明日天亮之时,咱们便在大堂之上一同道别,你……也早些回歇息。” 慕君还目中泛泪,点点头道:“大哥也早些歇息。”说罢轻轻转身离去,徒留满室清香。 翌日清早,大堂之内众女子早早便布置好酒宴,各个身着新衣静静等候。 天九整夜打坐修炼神灯照经,睁眼之时肩痛大减,精神也为之一振,进大堂时龙行虎步,见众女子翘首以盼,朗声道:“我也只是暂去数月,你等又何须如此?” 潘银巧一脸浓妆艳抹,上前道:“大爷在我等心中好似神明一般,咱们一刻不见大爷便好似被人拆去了主心骨,莫说是还要数月不见了。” 其余女子听了纷纷应声,宫月明稚嫩小脸上微微一红,颤声道:“大爷,我等虽是不舍,却也不敢耽搁您大好前程。还请大爷放下心来大步向前,潘姐姐定然与我等姊妹好生照料慕姐姐,唯她是从。” 潘银巧面色稍稍一紧,却还是附和道:“正是如此!我等置备些酒菜,为不耽搁大爷启程时辰,咱们一人为大爷夹一口菜,敬一杯酒,好让大爷一路平安、早日归来,可好?” 众女子拍手叫好,便由慕君还打了头阵,一人一口菜、一杯酒。 天九心中虽是有些不愿,但看在慕君还一脸忧色,还是一一接了。 待喝完最后一杯酒,天九道:“千里送君终须一别,你等便在大堂之中莫再动了,咱们后会有期!”说罢转身便走,临转过屏风之时回望一眼,冲慕君还一笑,闪身没在屏风之后。 金昭大将军府前两千军士已然森森而立,大宛城有名的官员、富户不下百人在对侧不苟言笑。 只不过这些人俱是余尔哈差人唤到此处,实则在府上不知如何,来怕的是得罪余尔哈,不来则心中又有些不安,毕竟金昭这些年来令他们平安发财,其中感恩之情倒也不是装出来的。此刻悉数站在余尔哈其身后,由他带头向金昭献饯行酒。 金昭也不客套,仰面喝了前排的十八碗,又令手下副将萧肃展等人将其余近百碗酒分头喝干。 余尔哈上前躬身一拜:“王爷这一走,我余尔哈顿觉重担如山,不知怎的心中竟发起虚来……想来之前俱是王爷之威镇住我朝东大门,这才令本将心安,哎呀呀!当真是不舍……” 金昭听了一脸肃然,环顾四下兵士道:“余将军,主将副将的确有些差别,我有一言忠告,不知你可愿听?” 余尔哈心中虽是不悦,不过金昭怎么说都已是封王之人,较自己高了不止一阶,也只好笑道:“尔哈自然是洗耳恭听,还请王爷赐教!” 金昭正色道:“咱们与中原朝虽是十年未曾交战,不过据我所知,那朝之中因八王爷之死,赵氏皇帝年老体衰,恐是要起了帝位之争。 依我之见,你莫要以为他朝纷乱而起,咱们西洲便可趁虚而入,实则此时进犯才是最为凶险之时!只因他朝若是内乱,定然会因咱们国战而一致对外,到那时若是拿咱们祭旗,反扑之势必将十分汹涌,咱们西洲国未必占得到半分便宜,反倒令其余邻国蠢蠢欲动。” 余尔哈暗道你简直杞人忧天,他们内乱咱们自然可趁虚而入,至少将西塞城夺回以壮国势!此乃天赐良机,你忝为一国之将,竟如此惧战,待你走后定然要向圣上禀明你今日之言行,治你个欺君罔上的死罪! 口中却道:“王爷所言,本将自然会细加斟酌,定不会令他国欺我东大门!” 金昭见他只讲了五分话,知他未必听得进去,不过镇东国军已由他统帅,自然轮不到他再讲三说四,只好佯装他已入了耳,对后面之人拱手道:“各位,我金昭在大宛城戎马十年,镇东国军吃喝用度全凭你们照料,在此谢过诸位!”后人之人纷纷出声:“王爷莫要客气……” 金昭身形魁梧,一身甲胄在身,站在那处嘴角轻扬不怒而威,便如神兵天降一般,目光锐利一扫众人,手扶御赐长剑仰头大笑了数声:“咱们青山依旧绿水长流,那便后会有期了!”转头又对余尔哈道:“余将军,时辰已到,我这便赶往大凉城面圣,保重!” 余尔哈心中总算放下一块大石,四下望了望终是寻到天九,对其有意笑了笑,好似在讲,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和金昭速速离去便是。而后拱手道:“恭送镇北王!” 后面之人齐声道:“王爷一路保重……” 大宛城距大凉城城六百余里,两千兵马轻骑四百,其余均是步枪军及杂兵杂役,加上因极北寒地粮草贫薄,辎重甚巨,在大雪漫道之上行进缓慢,一日之间也只行了不足五十里。 金昭坐在车内独自饮酒,数次喝问萧肃展,要他催军快行。眼下天色已晚,只觉马车平缓,不由得跳下车来抬头一望,只见白雪茫茫、长路漫漫,无论骑兵或是步军均是无精打采,不由得破口大骂:“他娘的,若是在战时,本帅砍了你们的脑袋!” 萧肃展急忙下马拜倒:“王爷息怒,天寒地冻、积雪难行,各兵士已然走了一日,已是精疲力尽,且战马也因地滑伤了七八匹,末将以为不如前路扎营,明日再开拔。” 金昭虎着脸道:“你等莫以为去了北疆便无战事,只要我金昭镇守一方,便绝不会平庸度日!那些北疆小国对咱们西洲虎视眈眈,定要以军之力将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 因此做我金昭的兵便不可一日懈怠!今日便就此扎营。肃展,多分些酒肉下去,明日定要打起精气神,日行百里方可歇息!” 天九骑在马上双眼微眯,听得金昭大喝之声缓缓睁眼,见前路先锋军已寻了开阔之地扎营,随即跳下马来,待营帐成型,选了离金昭较近的进去歇息。 第205章 夜枭之声 待了一会儿,金昭差人唤他去主帐之内饮酒,天九也不客气,随即进了军帐。 金昭招呼其坐在对侧,萧肃展站在一侧,见天九大马金刀坐下心中不快。 不过眼眉之间瞬息不快之色便被天九察觉,他也只是笑了笑,端起热酒与金昭对望一眼,各自一饮而尽。 金昭顿觉浑身煦暖,面色稍有舒展,这才说道:“如此行军,五日之内到不了大凉城。莫要忘了咱们终究是要去极北寒地守备,对雪路若是如此畏惧,他日与北疆雪国之兵交战,恐怕是要吃了大亏。” 萧肃展听了连忙道:“王爷教训的是,我已命人连夜赶制防滑绑带,也为战马悉数新换铁掌,明日定可日行百里。今后末将定当领兵勤加习练,对阵那些个北疆小国定可无往而不利!” 金昭一脸冰霜点点头,伸手一指天九下座,道:“这一路你也算得劳苦,坐下饮些热酒暖暖身子。” 萧肃展依言到那处迟疑了片刻才道:“王爷,如今虽不是行军打仗,不过末将以为也不可贪杯,便少喝些。” 金昭这才笑了笑:“肃展讲的对!倒是本王懈怠了。马将军,今日不可多饮,咱们一人三斤便各自回去歇息,明日一早便要开拔!” 天九满口答应,拣了一根羊腿抛给萧肃展,一旁小兵不住舔唇,天九将桌上羊肋条撕了四五根递到他手中。 那小兵愣在那处,金昭看罢怔了怔,而后大声道:“小庆子莫怕,你也一同吃肉!” 此后金昭果然只饮了三斤便嚷嚷着要早些歇息,天九这才想起曾氏姐妹和张庭芳的一对儿女,随口问道:“那峨眉姊妹和张大人的儿女我好似并未见着,去了何处?” 金昭脸色微红,打了个酒嗝才道:“前几日便命人送到本王大凉城府上。我家老娘尚在,那一对孩儿很是聪慧乖巧,尤其是那女娃,水水灵灵定可讨我家老娘欢心,正好陪她解解闷。” 萧肃展一旁耳语道:“王爷累了,咱们便回吧。”说罢与金昭道了别,两人一同出了军帐。 萧肃展深吸冷气,肃然道:“马兄,你虽居副将之职,但从未领兵打仗,手下也并无兵士,不如明日我向王爷禀报,为你讨上百十个兵士为你所用,如何?” 天九笑了笑:“我一向独来独往,要那些个兵士也毫无用处,萧将军莫要再费心了。我可做了副将,乃是金王爷看中我的身手,其意要我护卫他周全罢了。什么领兵打仗、建功立业,那是萧将军的事。且到了极北寒地,若我之事早早完结,兴许不足半年便要再回中原,你且放下心来,鄙人绝非要夺你的宠。” 萧肃展听了面上一红,他之心思已被天九看得通透,如此直白讲出虽是极为唐突却也为他吃了定心丸,不由得微微一笑道:“马兄哪里的话?咱们同为王爷部下,乃是同僚,今后更是生死弟兄,怎会吃你的醋?天色不早,我观天象。不出半个时辰便再要起大风,不如早些回吧。” 天九点点头,复又回到方才帐中。帐中已有几个校尉正围坐一起窃窃私语,见天九进得帐内慌忙起身相迎,一年纪较大的点头哈腰:“我等不知此帐乃是马将军的,还请恕罪!这便离去。” 天九淡淡说道:“无妨,我也只是借地歇息罢了,你等若是无处可去便在此处歇着。” 那几人早便听说天九的厉害,非但将余尔哈制得服服帖帖,便是镇北王金昭都要敬他三分,哪里还敢与他同帐,不约而同回道:“属下岂敢,便不打搅将军安歇了。” 年纪较大校尉走了两步,又转头对站岗小兵道:“定要好生照料马将军。” 小兵点头答应,几人缓缓走出大帐。天九坐在毛毡之上打坐,听得帐外那几人窃窃私语:“这姓马乃是中原朝的江湖人士,便如吴嘉贵一般,我看定然也是势利小人!” “嘘!……你可知他武功高强,莫要被他听了去咱们怎么死的都不知,赶紧散了吧!” 天九面沉似水并不理会,入定之后习练神灯照经。连日来修炼不辍,他只觉筋脉之中真气如平河江阔缓缓而流,丹田那处真气犹如泉涌。 若在以往,真气充沛之时总按耐不住要与人交手,可如今真气在体内好似蕴含江河湖海,心中却愈加平静。 不觉间已是二更时分,天九微微睁眼,只因他听到帐外传来夜枭之声,不由得双耳微微一动。 帐门边上守夜小兵已然蹲坐在地呼呼大睡,天九不去理他,再细细听了两声,身子忽的一闪便出了大帐,趁夜色几个起落急急飞出大营之地,帐外站岗近百兵士并未发觉。 天九循着夜枭之声在雪地之上疾行了二里多地,只见不远处山坡之上似是有黑影晃动,不知前路可有埋伏,驻足低声道:“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山坡上的黑影寂然不动,一个冷厉的声音回道:“天九!你可知罪!” 天九听了后背发冷,此音颇为熟悉,好似多年前曾听过,不由仔细回想忽地道:“当年阵字关的领路人,是也不是?” 那人发出极短笑声:“呵!不愧是天字号的!正是老夫!你如何闯关我俱都亲眼看过,乃是天字号中较快的了。” 天九顿觉惊诧,不禁道:“看来我并非天字号中最强之人。” 那人哼了一声:“自然不是!” 天九笑了笑:“既如此,天罡九霄宝殿为何不派最强之人前来杀我?” 那人好似听到天大的笑话,笑了许久才道:“只因你不配!” 天九并不恼怒,淡淡道:“好的很,今夜你来此作甚?定不是要与我闲扯。” 那人顿了顿才道:“你已杀了影子,又杀了飞字营的四人,再要错下去,恐是要引得门主震怒,到那时定会令你生不如死!” 天九淡淡一笑:“门主神出鬼没,我天九从未见过为何要怕?什么生不如死,从小至今,我哪一刻不是生不如死?你少在此处唬我,岂知我当真是被你等吓大的,还要怕甚?” 第206章 夜中蛇群 那人沉吟了片刻,阴恻恻道:“你莫以为天罡害你,实则乃是天罡救你。就你来讲,当年若不是……他临时起了恻隐之心,你在襁褓之中便已化作灰烬了。” 天九心下一动,随即问道:“他是谁?” 那人自知方才略有失言,无意间透露了天九当年身世往事,不由回避道:“此人你自不必管,你只须知晓,是他带你进了天罡,且对你备加关注,不光为你寻了奶娘,且自你三岁之时便命专人教你武功心法,若不然,仅凭你那是瘦弱身形,如何能在百人之中杀出重围?” 天九依稀记得三岁之前的确有一女子曾照料过他,且那时还以为女子便是娘亲。不过女子与他共处不足两年便悄然走了,天九对她也只是可记起些些模糊人影罢了,至于其他便忘得一干二净了。 四岁那年也的确有一人将他领走,住在不知名山间一处茅庐之中,每日阴沉着脸教他拳脚刀剑功夫,其中教得最多还是短剑的杀人之技。每日要他对着一木头假人直刺,直到他闭眼也能刺中假人双眼、咽喉、左胸等要害地方。 相比其后遇到的所谓师父,此人算是有些耐心。不过他也与那女子一般,也只教了一年有余,待他五岁之时便将他送到天罡之中,此后便再也未曾见过。 脑中记起这些陈年旧事,好似在积尘已久的破烂柜子中,偶见遗忘在最底下的物件一般。天九知此人所言非虚,自己的确在起初百人之战中鹤立鸡群,轻易便将胜了诸多孩子,而在以后百人之战中愈战愈勇,直至独自到寒山之中修炼,虽是屡有波折,总起来也算得有惊无险,却不知和那人怪外关照究竟有多大的干系。 那人见天九若有所思,又道:“若按天罡的门规,你虽是个中高手,几乎从未失手,但九霄宝殿罗汉堂中九大尊者对你过往杀人之行及风水所述,认定你已几近脱缰,且并无改善之相,已然禀告门主,要将你尽早早轮回。 因此这才派了影子暗中随你击杀天二。此事被他知晓之后对九大尊者认定极为不满,最后竟与门主起了争执。只可惜……你不知好歹竟敢私逃,此举令门主勃然大怒,将他削去职位,已然囚在阴牢之中。” 天九对那人毫不知情,至于此人为何要告知此事也猜不透意图,不由冷冷道:“你对我讲这些,难不成是要我回天罡阴牢救他?” “非也!我讲此事乃是要告知你,你可成了天字号第九尊杀神乃是有人关照,其中颇有偷巧之嫌。你头顶那几个天字号仅存的几尊杀神才是货真价实,若等他们腾出空来出对付你,恐怕……” 天九轻轻一笑:“无非是死,我并不惧怕。况且我曾与与天二对战,若不是旁人插手他早便死在我的手里,这便是货真价实?” 那人道:“天二久疏杀阵,你可胜过他不足为奇。尚在九霄宝殿的几尊杀神久历血火,其杀气锐不可挡,可冲日月!以你现今欲为人之心境不可同日而语,若遇见必然要败。若被生擒那便要糟了,回到天罡之后千万种酷刑等你享用,你还不怕么!” 天九不为所动,笑道:“多活一日算一日,到时再怕也不迟。你如不是天字号的,我劝你还是早些逃了,若不然拆你一把老骨我天九倒也在行。” 那人不由得哈哈笑起来,许久才回道:“我敢唤你出来,便做了万全之策,我虽斗不过你,不过讲起逃命你决计追不得老夫……”话音未落,只听雪地里一声脚步声响,天九已然闪身至此。 那人暗暗低呼一声好快!身子便如蝙蝠一般迎风飞起,眨眼便落到山坡高处,隐在枯草之中。 天九抬手射出两支袖箭在那人落脚之处,却只听窸窣轻响,弩箭并未射中,便再杳无声息。 天九一闪身亦躲在密草之中,屏息凝气半晌也未发觉那人气息,只好轻叱道:“老骨头!你的身法不错,好似绝踪魔步,对么?” 那人低低一笑,声音忽左忽右:“算你识货,老夫自知杀人之技再无法精进,便在绝踪魔步上浸淫多年,如今出神入化,即便你身子快的过我,也难以摸到分毫。” 天九心知他如此讲法并不夸大,绝踪魔步要义并不在快,而在于诡,自己也曾在天罡偷学数次,只是不得要领。今夜见那人用的随心所欲这才恍然大悟,当年偷练之时盲目求快,以致难以功成。 实则此功随机应变、随心而动,他再要去追势难捉到此人,只好道:“单论此功我不及你,也不再追你,你放心讲话便是。” 那人嘿嘿一笑:“如此甚好!我且问你,你身上之毒已然过了发作之时,为何还活得如此生龙活虎,难不成你无心也可活么?” 天九不愿将文昌虎施救之事讲出,随口道:“我数月以来历经生死,光是剧毒便吃了多种,兴许乃是以毒攻毒,侥幸解了身上之毒。” 那人沉吟了片刻,许久才道:“你来讲讲究竟中了那些毒?” 天九冷冷道:“你已忘了你的身份!我已不再受制于天罡,为何要对你讲!” 那人听了极为气恼,不由得嘶了一声。 那人嘶的一声极为突兀,天九立时警觉,只觉脚底传来丝丝腥气,草丛之中传来极快沙沙声响,暗道定然有毒蛇来袭,且不止数条,双脚轻轻一纵落到三丈开外。 那人嘶声又起,此时草中沙沙声响好似雨落,竟有数不清漫天绳条黑影向天九飞来。 那人虽不知天九藏在何处,不过那些毒蛇一问便知,因此天九无论跳到何处,毒蛇均能追将过来,不由暗道如此下去早晚要被毒蛇咬到,再跳之时见不远处有块大石。 打算好去大石之上再图杀蛇,落下之时触地一弹,身子腾空而起直直飞了五丈,眼见便要落下,却见石头之上寒光闪闪,竟凭空多出数不清利刃插在石中,不由得头皮发麻。 若不是今夜尚有些月色,那些利刃隐在黑底石上极难发觉,慌忙之中猛然提了口气,身子竟在落下之时凭空横移,脚底擦过利刃落在石边。 第207章 无可奈何 岂知那石边也设了陷阱,天九落地之后身子一沉随即坠下。心中虽是惊慌,但好在周身绷紧戒备,极快甩出绳镖挂在不远处一棵矮树之上,而后发力拉拽。身子尚未落地便呼的一声腾空而起,出坑之时与一张白丝大网恰好擦身而过,耳听有人低声道:“好快!” 远处又传来嘶嘶之声,满地毒蛇已然追到大石,随即又向天九飞走方位追去。天九耳听嗖嗖之声,侧目一望不由得汗毛乍起,身后数十只黝黑长蛇腾空飞起,个个张开腥臭之口,吐出长长蛇信紧追而来。 天九轻喝一声,催动内力反手连出三掌,身后猝然飙起猛烈罡风。三股罡风眨眼间接连而至,将群蛇悉数卷起,在空中胡乱飞舞。 一时间,群蛇碎成千万段,在夜空之中血肉横飞,山坡之上便如下了一场血雨,呼啦啦落在枯草之中。 那人见状气得暗暗咬牙,这些毒蛇乃是他豢养驯化十年所得,便在一瞬之间已折损大半,连忙嘶了两声将群蛇唤回。 天九则落在矮树后,稍稍喘息冷冷笑道:“你这驱蛇的本事倒也算不错,只可惜在下一个不留神化成漫天碎块,便是蛇汤也做不成了。” 那人哼了一声:“你莫要太过得意!方才你所用内功掌力绵柔且霸道,理应不是天罡的功夫,可是世外五老传的?” 天九不耐道:“你们还有什么本事还不快些使了,本爷爷还要回去歇息。” 那人气得咬牙切齿,低声道:“围!” 天九所在树下四面八方均传来动静,却并无暗器弩箭等物射来。正在诧异之际,鼻尖传来些许香气,天九这才明白,原来四下发出的乃是毒烟。毒烟原本便无色,加上夜色惨淡自是绝难发觉。 天九随即屏气飞纵而起,双脚在夜色中空踏,便好似空中漫步一般。却听头顶异响,仰头一瞧一张漫天大网当头压下,已是避无可避。 不由大喝一声抽出佩刀,暗运真气拧转身子,便如陀螺一般转起,长刀搅住大网猛然旋转。 只听数声低呼,大网四角之人再也把持不住,身子不自主腾空飞起,天九左手射出燕形镖,只听噗噗噗闷响,正中这几人胸腹,自己趁机侧飞逃出大网,那几人便如死狗一般砰然落地。 那人见了目瞪口呆,此番要生擒天九可谓机关算尽,先是由他言语欺哄,而后暗暗发动蛇阵,将其逼往大石闪避。那大石早便做了手脚插满刀刃,又多算一招恐他再行躲闪,在大石周边挖出陷阱,再下网生擒。 如此若是再捉不住,便再放飞蛇追咬,实在不行最终要使出遮天大网,由四名高手联手将其罩住。却不知天九如此轻易便逃出生天,此战可谓是一败涂地,只好咬牙道:“好!你今夜有如神助,老夫认栽了!不过你须记住,咱们早晚还要再见,到那时新账旧账一起清算!”说罢身子迎风而起,转眼间便已落到山坡背阴之面不见踪影。 不远处传来喝问之声:“何人在此,意欲何为!” 那处火光点点,原是兵营守夜之人听得此处隐隐传来声响,萧肃展领着一队人马前来探查。 天九淡淡道:“我来此小解,恰好碰到几头饿狼,现今已然打走。” 萧肃展半信半疑,道:“马将军?我闻到血腥之气,你无碍吧?” 天九不知何时已然走到近前,打头小兵吃了一惊脱口“啊”了一声,手中火把丢将过来。 天九顺手接下道:“无妨,只是将那几头饿狼打伤罢了,只可惜一头也未捉到。” 萧肃展见前路黝黑,不愿兵士冒险,只好道:“那便好,咱们军中有规不可擅自出营,还望马将军今后莫要再犯。” 天九随口答应,与众人回到大营之中。 翌日清晨,萧肃展派人去到天九夜中曾去的山坡查看,也只看到斑斑血迹与节节蛇身,回去之后禀告萧肃展道:“那处血迹不似狼所流,倒像是人的。且草中散落着诸多蛇段,那些蛇黑白相间,并非本地所有。” 萧肃展听了冷冷一笑道:“此事莫要声张,去吧。”说罢一挥手,小兵领命而走。萧肃展则到金昭营帐禀明此事。 金昭正坐在那处擦脸,见萧肃展一脸郑重问道:“何事?” 萧肃展躬身道:“王爷,昨夜马青擅自出营,不知与何人交手。今早我差人去瞧,尚留有不少血迹,蹊跷的是,竟有金环蛇碎块,属下不解,这才来禀告。” 金昭不以为意,淡淡道:“他本就是中原江湖中人,有些江湖仇家不足为奇。我看应是昨夜仇人来寻,他出手伤了……那金环蛇也定然是仇家带来驱蛇下毒,你也不必太过深究。” 萧肃展见金昭对天九并无疑心也只好作罢,连忙道:“末将多虑了,还请王爷恕罪。” 金昭微微一笑:“你禀明此事乃是尽职尽守,何罪之有?不过今后对马青也不必依军规约束,我要他在身边无非是看中他的身手为我办事,定不会令他统兵打仗。” 萧肃展听了稍稍放下心来,他的确担忧此事,若是要天九出兵打仗岂不是要百战百胜?那自己焉有出头之日?念及此处连忙回道:“末将晓得了!” 红阳方才出山,大军已然开拔。 人马逶迤而行走了二十里,金昭只觉马车轻快,不禁探头出来。 只见微风煦暖、丽阳高照,地上积雪已渐渐松散,不由心情大好,索性出了马车,跳上一匹高头黑马随队而行。 萧肃展见他面有喜色连忙靠了过来,道:“王爷,咱们今日不足两个时辰便已行了二十多里,莫说日行百里,怕是要一百五十里不止,再过三日可达大凉城。” 金昭遥望西北,许久才道:“我进宫之后,你要率军固守君山拒狼峰,若是有人奉旨要你等缴了兵器进城莫要听从。” 萧肃展脸露惊异之色,瞪眼道:“王爷的意思是……圣……他要对你不利,要灭了我等卫军!” 金昭摇摇头道:“我也只是猜测,是要确保你等安危,早做万全的打算。” 萧肃展一脸焦急,道:“那不妥,王爷进宫岂不是更加危险,还请王爷准许肃展进宫护卫!” 第208章 趁夜伏兵 金昭起身,一旁小兵助他穿上甲胄后举手轻拍护心镜,道:“除我之外属你领兵得力,且可号令全军,不可不可!本王也算是久经沙场,倒也不惧。况且马青护我左右,便是宫内有诈,那些个侍卫轻易也奈何不得我,你只管将全军带好便是。” 萧肃展欲言又止,终还是叹口气道:“肃展追随王爷已近二十年,你对西洲国之功盖过当今朝中各个文武百官,也不知圣上听信了谁之谗言,竟要使出明升暗降,更甚是杯酒释兵权的伎俩,当真是昏庸无道!” “莫要胡言!”金昭轻叱一声,后又正色道:“如今咱们俱为臣子,圣上如何决断都不可妄加揣测。我这世人口中破军将军更是不愿再背上两姓家奴的骂名,若不然早便在大宛城杀了余尔哈起兵反了! 肃展,你要切记,叛君乃是下下之策,一旦走了此路,余生便是要杀伐不断直至战死,便是侥幸成了,史书之上仍要记上乱臣称王之笔,且还令西洲百姓再遭战火之苦,何苦来哉?” 萧肃展一脸暗淡,点点头道:“王爷教训的是,肃展考虑不周,今后定然三思而后行。待你进宫之后必将千方百计保各将士周全待你归来,还请王爷安心!” 金昭拍拍萧肃展道:“莫要忘了,我之老娘,你之妻儿均在大凉城为人所控,咱们性命倒是随时可抛,只怕他们受了连累。” 萧肃展一脸怅然,道:“末将明白!” 一队大军初入太兴山之境,高头阔马之上威武将军一身黑光重甲正抬手了望。只见山上白雪皑皑、绿松点点,艳阳高出山峰,令整座山上红光流彩,便好似山尖闪着金光一般。 武将意气风发,笑道:“好个金光照顶之景!今日必将大捷!” 三匹骠骑由远及近,铁蹄如风带起纷纷碎雪冰水,似是踏云而来。 三人到了武将面前跳下马来,三人跪倒雪地,一人朗声道:“回许将军!前路平坦并无暗哨。方才据进山斥候所报,太兴山西麓兵营扎在险要之处,易攻难守,且依傍一处山壁派了凿除百十孔洞,每洞均由弓箭手把守。若是强攻,我军怕是会有诸多死伤。” 武将便是许啸森,受了圣命自镇北铁军那处点了五千精兵浩浩荡荡而来。不过临走之时蔡茂出言不善,若是五千精兵大有折损便要禀明圣上,奏他个领兵不力。 蔡茂乃是镇北将军,许啸森虽是太子帐下却也不敢多言,只好唯唯诺诺答应。如今听了探子来报略有难为,问道:“那李破天可在营中,那营中共计多少兵士?” 探子回道:“斥候待了两日两夜,并未见有大将出营。如今那大营之中兵士不足三千也有两千七八,不过大雪封山粮草不济,那些兵士也只一日一餐,且还是些稀粥野菜,眼见不少兵士悄然下山,不过大多被捉回砍了头去。” 许啸森听了哈哈一笑,道:“如此便好了,咱们只需将其团团围住,不出数日待其粮绝之后自然不攻自破!你等再去探查,将可下山之山径小道全数摸清不得遗漏,再寻几个腿脚利索的山户到军中带路,入夜之后咱们再行进山围剿!” 探子领命去了,身旁一副将道:“看起来此战不出三日便可大获全胜,到时太子大悦,在圣上面前大力举荐,将军必然高升。” 许啸森并无笑意,沉声道:“轻敌乃是兵家大忌,我方才之语是要鼓舞士气,当真到了两军对垒之时定然不会如此容易。 李破天知晓兵败之后三千兵士定将悉数杀头,又怎会坐以待毙?若如困兽犹斗,一股脑自山上冲杀下来,你以为该如何应对?” 副将沉思片刻道:“如今大雪极深,可趁夜先挖深坑陷阱遍布木刺,而后以盾兵为前抵挡飞箭滚石,三排弓箭手在居中轮番射箭,长枪手在后捅刺以备残余。两翼则安插轻骑兵,可见机袭扰冲杀,如此一来,李破天便是天大的本事也插翅难逃!” 许啸森听了脸露笑意,手扶马鞍眼望群山长舒一口气道:“子瞻,想不到你之计谋竟如此贴合本将之意,如此甚好,此一战便由你调度,大胜之后自是要记你头功!” 副将听了断眉一耸,拱手道:“多谢将军抬举,子瞻定然不辱使命!” 原本山下之雪因白日骄阳化了些许,入夜之后却又因冷风酷寒极快成冰。 以致许啸森大军进山之路极为艰难,幸好带路的乃是当地山户,择些少雪之路盘旋而上,虽是崎岖,却总算在月出之时抵达西麓近下。 在山下尚未行军之时,许啸森早便将西麓各处要道问清,按白日里所谋,将各下山必经山径小道悉数派人封死,同刻指派派三百兵士挖雪设陷,坑中铺面木刺,其上又盖上松枝铺满厚雪。 中路主军横列百丈分为三大纵列,由其副将郑子瞻统领枕戈待旦。山上李破天军营之中红火如豆悄无声息,好似对山下大军逼近毫不知情。 三更时分,半月升至山脊,映照白雪如绢。 许啸森命百十兵士齐声呐喊:“尔等叛军已被困住,还不快快缴械投降!” 喊声震天、响彻群山,在天际之上回旋。山上营中登时大乱,只听人声嘈杂、脚步杂乱,其中夹杂有人喝骂之声,却仍有大批人马抄小道往下奔逃。 一时间各山径小道之上弓弦之声大作,马鸣人嚎不绝于耳,那些奔逃之人眨眼间便被射倒一片,复又如退潮一般慌忙往回叫嚷奔逃。 “退哇!前面有伏兵!” 军营之中一大将手持银杆大枪冲将出来,喝骂道:“你等再逃便是要去送死!若是同心固守此地,我李破天保你等不死!先锋营曹殿何在?” 一中等身材,身着轻甲将领气喘吁吁跑上前来,道:“李将军,咱们招的俱是些散兵游勇,末将也拦不住!” 李破天满面俱是汗水,一双虎目瞪得溜圆:“现今死了多少?” 曹殿摇摇头:“各路逃散的不少,末将粗算足有二百了!” 第209章 冰湖追击 李破天长枪一抖,站在火堆旁厉声大喝:“不想死的速速到本将处!”其声若春雷滚滚,在山间来回环绕。那些个慌乱兵士听了稳住心神,慢慢向此处靠拢。 李破天见人心渐稳,命曹殿将剩余百夫长召集过来,清点之后还余十七个,李破天看罢虽是心中大感不妙,仍是轻描淡写道:“诸位将士莫要慌张,如今大雪封山,山下敌军要想攻上来那必将是难于登天!岂能因他们几句妄言便抱头鼠窜?你等且看此刻下山的下场!那定是死路一条!” 一人百夫长颤声道:“李将军,方才你未曾见到山下大军,密密麻麻足有上万人,咱们如何敌得过?” 李破天轻蔑一笑,道:“你莫忘了我李破天乃是我朝神将李仲元的后人!区区万众能耐我何?众将士听我号令!如今主路下山已是不能,来军定然设了重兵全力堵截! 东北方向有条夏日水道,我命你等日日浇水正是为逃脱之用!”见众人不解,稍显得意道:“现如今已成雪中滑道,可一路疾行直通山下潜龙渊。那潜龙渊已全然冰冻,咱们舍了马匹,每三人坐一木板滑下,冲至敌军拦截之处已不可阻挡,自然可逃出生天!” 曹殿一击掌,喜道:“将军果然英明,来军并不知晓此路可一滑到底,待咱们冲到那处定然来不及阻拦,妙啊!妙啊!” 李破天微微一笑,道:“各百夫长率兵一字排开,由本将打头阵,再过过一炷香便冲将下去!” 许啸森在山下只隐隐听得山上有人发号施令,却听不清究竟讲些什么,郑子瞻等得心焦,吩咐道:“斥候何在?速去探明!” 一人回道:“回禀将军,斥候早便攀升上去,这便回来禀报。” 斥候去了五人,最先那一人将李破天计谋听了去,却不知究竟是哪条道,方要近些捉个小兵去问,却听破风之声传来急忙矮身闪避,一支飞箭却如电而来,噗的一声正中其前胸,将其前后洞穿。 那斥候踉踉跄跄回身奔了数步已然力竭,扑在雪地之上滑出四五丈方才停住,双脚一蹬,身子不住颤动,眨眼间便魂归西方了。 原是李破天看到那处有黑影晃动,取来三石弓射出一箭,他与斥候相距足有五六十丈,飞箭一举射中斥候尚不力竭当真是勇猛之极。一旁兵士见了欢欣鼓舞,纷纷喝道:“将军神箭!” 其余斥候见了均不敢抬头,只好伏在那处缓缓往后退去。此时那些百夫长已将兵士排成长龙,李破天脚踏银枪,左手撑盾、右手拿剑一声低喝:“众将士,随我李破天杀将下去!” 身后兵士并不答话,随着李破天鱼贯而下。此处下山道两旁俱是人高荒草,许啸森虽是安插兵士在下拦截,不过山道崎岖蜿蜒,自下而上根本看不到山上有人冲下。 待李破天撑盾如飞一般冲到近前,拦截兵士待要射箭已是不及,只觉一瞬光闪而过,反倒被李破天一个照面持剑轻易削去了五六个人头。 一人慌忙喝道:“放箭!放箭!罗二速去求援!”但见无数黑影快若雷霆疾蹿而下,好似黑龙走地一般。二十弓箭手虽是纷纷放箭,要么擦身而过,要么被木盾挡住,眼见已然滑下二三百人。 那人见状呼喝长枪兵三五人一组举枪阻拦,怎奈刺中一人之后冲力甚巨,最前一人根本把持不住,待要举枪双臂却断了。有的虽是咬牙挺住将人刺死,而后却被木盾阻挡,以致枪杆纷纷折断。 也只在片刻之间,仅有三十杆长枪已然全数断了,却只刺死不足三十人。而那些下滑兵士又岂肯坐以待毙?纷纷举起刀枪胡乱刺砍,将拦截兵士杀伤十数人。 此时许啸森已然得知此情,连忙聚集军中近千名弓箭手分列两侧,共计分为六拨轮射,两拨对下,两拨对上。一时间弦动之声犹如蜂鸣贴面不绝于耳,任是那些下山兵士拼死举盾格挡也难以全数挡住飞箭。 箭雨漫天,哀嚎四起。 郑子瞻见逃兵成片倒下,不由得双眼血红与许啸森道:“将军,末将请命追杀那些逃下山的!定要生擒李破天!” 许啸森见下山晚些的被射死七八成,剩余的也俱是奄奄一息。即便是早些逃出的也被追射而死,真正逃下山的不足五百。 不过一万大军围剿三千,竟还逃了五百,此事宣扬出去不仅颜面无存,太子那里更是难以交代。 想到此处许啸森取了双锏,喝道:“除弓手之外,其余人等随我沿此道猛追,务必将叛军剿灭!”说罢一脚将死去兵士踢得飞起,而后跳上一根圆木,沿着雪道滑将下去。 这雪道时而平缓、时而陡峭,许啸森下至山腰之时双目所及两侧俱是残影,其速之快令人眼不可睁、口不可张,若不是下盘沉稳早便被甩飞出去。 雪道两侧也的确甩出不少兵士,运气差些的头击磐石,脑浆崩裂当即死了。运气好些的手腿折断,躺在乱石之中苦苦挣扎。 也只过了盏茶的工夫,许啸森已滑至潜龙渊冰面中央,只见数不清兵士四下奔逃,只是冰面极滑且中央距岸尚有三四百丈,便是李破天也尚未逃至岸边。 许啸森见状大喜,踩在圆木之上在冰面滑行,追至逃兵身后举锏便砸,不消一会的工夫便已打死三四十人。远远见到一员大将扛枪奔逃,回身喊道:“子瞻,你将这些残兵收了,本将去追那李破天!” 不待郑子瞻答话许啸森已然追上前去,偶有沿途兵士回身抵抗,俱被他连人带兵刃一同砸成烂泥。片刻之间,面上身上已满是血水肉泥,许啸森啐了一口道:“李破天!你这冒牌的杂种,神将后人又岂能是你这种贪生怕死之辈!” 李破天耳听有人骂他,不由得回头一望。只见一铁塔般的大将浑身血红,手中双锏舞动如风碰人便死,连忙回骂道:“你一万大军还要偷袭本将,又好到哪里去了!有种的咱们将对将的斗一场!”话虽如此,脚步却不曾停顿。 第210章 两将交戈 许啸森听了哈哈大笑:“好个嘴硬的破落户,你倒是回身与本将一战啊!跑得比那兔子还快!” 李破天只觉追杀之声愈来愈近,好在距岸边已不足十丈,胆气一壮喝道:“本将在岸边等你便是!” 许啸森见他到了岸边便难以再追,连忙沿途拾了刀枪等物投掷过去。他臂力惊人,且投掷极为精准,李破天只觉破风之声袭向脑后。 不禁回头一望,数不清的刀枪兜头而来,只好左右闪避,以致一时半会靠不得岸边,怒吼一声停步取了长弓搭箭便射。 李破天身上箭支有限,不过射术高超,第一箭射出便直奔腰间而来。此处极难躲闪,且来箭极为迅猛,许啸森不敢怠慢,双锏并起奋力上撩。箭头叮的一声正中重锏,而后向上弹起,又兀自飞了二十余丈方才落下。 许啸森臂膀倍感力道,笑道:“你这厮倒有几分本事,再来!”话音未落,李破天已然连射三箭,这三箭首尾相接几无缝隙,眨眼间便已到眼前。 许啸森大喝一声:“好箭法!”双脚一分,右脚猝然踩在圆木,长逾一丈的木头竟呼的一声立在身前,三支飞箭咚咚咚射透圆木,终也未伤及许啸森。 李破天心下一沉,对面之人功力深厚,远攻伤不到他分毫,当机立断背起长弓,使枪撑在冰面身子腾空而起,几个起落便要飞出湖面。 此时许啸森距他已不足二十丈,又岂能容他逃了?单脚一勾踢起圆木,绷紧脚面一脚踢出。那圆木飞在半空呼啸旋转,一瞬便已落在李破天落地之处,恰好撞在长枪支地之时。李破天一声低吼,身子仰面坠下,奋力翻身单手一拍,复又借力弹起。 许啸森几个滑行便欺身杀到,一声怒吼:“尝尝本将的重锏!”双锏一上一下重击而去。 李破天身形未稳,这两锏各三十六斤,一旦沾上这一身的骨头岂不寸断成渣? 连忙提气大呼一声:“来得好!”身形急退、身子一转,奋力甩起长枪使了个撩阴枪以长击短。 许啸森见一击不中,李破天单手抡枪如风扫来,急收重锏为十字绞,意图架住来枪将其磕飞。 李破天却轻喝一声忽地将长枪收回,许啸森架了个空转眼已与李破天拉开丈余。 李破天轻轻一笑,暗道我长你短便是要稳扎稳打,双手握紧长枪当头便刺。枪头如大蟒探头一枪快似一枪,许啸森重锏较短近不得身,也只好闪避格挡,一时间叮叮锵锵好似爆豆,两人斗得不可开交。 冰湖之上逃兵已然所剩无几,郑子瞻见长枪残影重重,将许啸森困在其中令他无法自拔,不由失声道:“将军,子瞻助你!” “谁也不许出手助我,否则军法处置,他若要逃乱箭射死!” 郑子瞻听他尚能如此言语稍稍放下心来,吩咐左右道:“我看这些个叛军大多是些百姓,莫要妄加杀戮,生擒便是了。” 再看许啸森,双锏渐渐舞出幻影,与长枪数次相碰恍如天雷地火般猛烈。冰湖上下龙吟大作,好似冰下当真潜着巨龙,随刻便要破冰飞出一般。李破天脸色愈加凝重,长枪不似方才迅猛,反倒数次闪避许啸森手中重锏。 郑子瞻微微一笑,自语道:“许将军天生神力,可敢与他正面相抗的,你李破天也算是个人物。” 李破天也曾自诩天生神力,此番拼斗好胜心起,乃是有意与许啸森角力。只是他身高七尺五寸,许啸森则高逾八尺七寸,膀大腰圆,身子较他粗了两圈。 这一碰之下后悔晚矣,双臂酸麻高下立判,那许啸森愈战愈勇,一脸狂喜之色。若是快攻点刺兴许还有胜算,不过错走了强拼的昏招,那长枪迟早要远走高飞。想到此处李破天步步后退,缓缓靠近岸边,想要趁机逃了。 许啸森占了上风,嘴角一歪出言讥讽道:“我看你莫姓要再姓李,随本将姓许好了!” 李破天听了恼羞成怒,避过重锏趁势奋力跳起,一脸狰狞,喝道:“可敢硬接我这记撼山枪!” 许啸森正在兴头之上,大叫一声:“好!” 此时叛军已悉数捉住,几千大军站在一侧观战。只见李破天长枪极快砸下,在许啸森双锏之上猛然炸响。这一声委实太大,在冰湖之上蔓延开来。 众人更是来不及捂耳,翁鸣之声刺痛耳鼓。许啸森脚下厚冰随即发出一声喀拉爆响,竟显出七八丈长裂痕。那大枪长杆抖出残影,呼的一声弹上高空。 “好!”兵士轰然喝彩。 许啸森正在得意之时,李破天却无了踪影。 郑子瞻看得真切,原是李破天有意丢了大枪,坠地之后猛然抽剑,身子一矮迅疾斜刺而出,呼吸之间便刺到许啸森肋部,赶忙大叫道:“将军当心!” 许啸森这才发觉李破天长剑已至,再要回锏已是不及,只好晃动身躯避开要害。这一剑来势之快几不可见,嚓地一声刺入甲胄缝隙入肉半尺。 许啸森吃痛一声怒吼,飞起一脚正中李破天左臂将他踢飞一丈有余,而后右臂奋力抛出重锏,如流星一般撞在李破天胸前,将他自半空击落,仰面重重摔在冰面之上。 饶是重甲护身,许啸森发狠之后两记重击足有千斤,令李破眼前一片昏地暗。非但左臂骨断裂,便是五脏六腑也好似全数移位,待要起身之时只觉喉头发甜,哇的一声喷出一大摊血之后便即昏死。 郑子瞻大叫军医,奔到许啸森前将其扶住,急道:“将军,可伤到要紧之处?” 许啸森紫黑面膛骤然发白,看着尚在颤动的剑柄喘息道:“无碍!只是皮肉之伤,莫要管我,速将败兵收拢,再将敌营之中细细搜寻,尤其是书信等物。除了生擒李破天,圣上还要咱们揪出背后之人!” 此时军医已到,将许啸森平平放倒,拔开甲胄细细查看之后道:“将军吉人自有天相,此剑并未伤及脏器,不过此地不宜拔剑,不如回近处医馆较为稳妥。” 郑子瞻连忙点了三百兵士,命人寻来马车,护送许啸森去城中医馆救治。 第211章 拒狼峰上 第211章 拒狼峰上 金昭大军行了四日,距大凉城已不足五十里。 夜色已深,朗月当空。 在陪同金昭、萧肃展等人与郊城小令饮过接风酒之后,天九穿过小城唯一石街,回到拒狼峰营中大帐兀自打坐调息。 之前肩伤虽略有痛感却已然不再火辣。昨夜此伤骤然发黑,莫名痛感直冲天灵,若不是他身上残留了天罡带出的疗毒丹丸,且一口气吞下三颗,其中暗藏之毒定会令他一睡不起。这其中自然也有神灯照经之功,不然那人长刺中之后蕴含之毒恐当场便要走遍全身,那五人便要得手了。 天九摸摸伤口喃喃道:“你五人岂止是不错,实则已功成九分。只可惜老天舍不得我这瘟神轻易归位,也只好委屈你们。” 话到此处忽地想起那张羊皮画卷,拍拍脑袋自语道:“此物虽是不起眼,这才令我总记不起打开来看,今夜无事倒不如瞧瞧。”说罢解开肚腹之间一根黄色皮带,将背后一皮囊取下,而后在其中最下一层取出那卷羊皮,拿在手中观了半晌才缓缓解开其上所捆那根牛筋绳。 那羊皮已呈灰褐色,长约一尺,在床榻之上完全铺开来时却足有五尺长。天九凑近一看,那羊皮之上散出一股莫名香气。 按常理这羊皮在古墓棺椁之中还不知几十年,理应沾上污浊之气。不过现今天九闻起来这羊皮好似绝美女子自有体香,竟令他忽地想起与青麻欢愉之夜,不由得起身离得远了些。 其上初始便写着帝墓江山略图字样,字迹工整,乃是近代的笔法。不过这张图绘制较为粗糙,上面字迹虽可认,却极为潦草,两者根本不是一个笔迹。 再仔细看下去,整张图乃是中原朝与周边国的江山绘图,其中星星点点用红笔标注着数百个地方,只是这些地方也只是大概,并不知标注的具体方位。 天九想起在翠屏障后山的古墓,看形制及规模定然也是帝王之墓。随即俯下身子在地图之上找寻。果不其然,锦城周边山形图画之上同样标着红笔,其位置与那座古墓相差无几。 不过若不是他曾去过古墓,仅凭红色标点,想要进到墓中也极为艰难,不禁心中大奇,莫不是此图之外另有其他专门标注,只有合二为一尚可使用? 而且图中红笔众多,除中原朝之外,便是西洲国中亦有不少。所谓帝墓莫说全数都是真的,便是十之有一,其中所含财宝也可轻易问鼎天下。 天九轻轻一想便觉此物实乃是一大祸害,却不知洛九霄如何得来的,又是如何藏到山神庙后的洞中的。这其中可否与东大王相干?又有多少人知道这张帝墓图之存在?铜绫智又是如何知晓那处古墓,又是如何避过天罡追杀募人探墓的? 如此想来,那西门胜英言及此事之时定然大有隐瞒,自己与古通思难不成当真为父子?种种疑惑在心中蔓延开来,天九起身踱了几步回身将羊皮图收好,而后一脸凝重掀开帐布缓缓走出。 一守夜小兵见了问道:“将军,何事吩咐?” 天九摇摇头,兀自走到山崖边。 崖高千尺,月挂万丈。 夜幕之中繁星点点、明灭闪闪,似是举手可摘。 山下,清冷夜雾在古林之间游荡。朦朦胧胧、虚无缥缈,好似方才被一只巨手搅过一般。 天九双眼微眯抬手伸出,也不知想要抓些什么。这只手极为灵巧,也极为凶残,可折花,更可杀人。 不过在今夜,天九心中好似忽地平静似水、慵懒至极,只是脑中却如身在夏午疏林,蝉鸣聒噪、日光斑斑。不知为何对自己身世竟渐渐生起破解之望。这也是有生以来,首次因身世之事静心思虑。 原本他以为了无牵挂随刻可死,是谁名谁俱是浮云。如今却得知青麻或还在世,尚有慕君还在书庭别院守候,自己为何便要轻易死了? 天罡之行人神共愤,其中之人却逍遥快活,这天道轮回看来也只是书中之言罢了。不过天罡之中竟有人暗中助他?这简直匪夷所思,那人是谁?为何助他?是为玩乐,或真心为他?如此种种疑团,无一不是要他去向天罡一一破解。 天九虽从不愿信天由命,不过这一路走来便好似有人安排一般,更好似天注定,不由得冷冷一笑:“你要戏耍老子,好得很!只是莫怕被老子戳瞎了眼!” 翌日清早,金昭早早便将萧肃展唤到帐中,询问其在拒狼峰布兵之事。萧肃展将如何布兵详细讲了,金昭沉吟片刻才道:“你据险而守不是不可,只不过也要留条后路,待要大军围困,不如分散而逃,隐在山背密林之中待机而动。” 萧肃展面色沉重点头回道:“末将得令,危难之时定会悉数散开……王爷,你莫不是得了什么消息?若是圣上当真对你……倒不如咱们绕过大凉城直奔寒北,那里天高皇帝远,他又能如何?” 金昭摆摆手笑道:“我金昭这么多年来戍守东门,从未有过一丝懈怠,也从未有过半个过错。他要杀我并无真凭实据,定然也是难以服众。 若不然又岂能先升再调,分了我手中重兵?我之所以将你等安置在此,是怕他以调兵之由再行盘剥,到那时我在寒北兵少地广,只能是安于自保而无所作为。肃展,你且放下心来,本王以为,但凡我等在寒北开疆扩土大有作为,不出五年咱们便能凯旋归朝!” 萧肃展脸色稍缓,正色道:“肃展誓死追随王爷,便是终生居于寒北也在所不辞!” 金昭点点头,对一旁小兵道:“去将马将军请来。” 小兵回道:“马将军已在帐外候着。” 天九一身戎装立在帐外,一旁守卫的八个小兵外加百夫长在他身前显得尤为娇小。 那百夫长较天九矮了一头,不由仰面问道:“马将军,我等虽未亲眼见你与人交战,不过听旁人讲你轻易便擒了余尔哈将军,便是我家大帅也不是你的敌手,可有其事?” 第212章 宫中偶见 第212章 宫中偶见 日照雾山,渐渐开朗。 金昭只与天九一同纵马下山。 一路之上金昭默而不语,似是沉思如何与骨连维交谈。天九也不愿多言,两人闷声赶路,只半个时辰便已到了大凉城下。 守城兵士见两名将军威风凛凛,一旁中年兵士低声道:“你看那年纪大些的将军,可知是谁?” 青年兵士撇撇嘴:“西洲国将军数百,我岂能都认得?” 中年兵士露出一副洋洋得意之色:“这位将军你若不认得,那便白白干了两年守兵。” 青年兵士不以为意:“管他是谁?” 中年兵士将长枪交于左手,右手奋力一挥道:“他是破军将军金昭!当年进宫迫君也是爷爷守门……” 青年兵士哈哈一笑:“也怪不得你守了半辈子城门不见晋升。此人岂不是上朝叛贼?如此人物不认得也罢!” 中年兵士方要反驳,金昭已然骑马到了眼前,见两名兵士争得面红耳赤,叱道:“此为京城之门,你二人因何嬉闹!” 中年军士慌忙跪倒:“金将军息怒,这生瓜蛋子不认得将军,小的正向其讲解!” 青年军士并无着慌,跪倒正色道:“小的岂会不知?金将军已成了镇北王爷,这老糊涂居然还不清楚,岂不可笑?” 中年军士听了心下大慌,赶忙叩头:“小的一时情急忘了改口,还望王爷恕罪!” 金昭摆摆手道:“即便是认不得我又如何?京城乃是重地,你二人定要心无旁骛守好城门,再若被本王遇到不务正事,定要告知冀节将军对尔等军法处置!” 两人闻听此言更是慌张,齐声道:“多谢王爷……” 西洲皇宫虽不及中原朝之广大,却也占了大凉城之地两成多。金昭到三丈宫门之时禁军护卫小统领也只是看了一眼便道:“想必乃是镇北王进宫面圣,不过我等还是要查看圣上手谕,还望王爷莫要怪罪。” 金昭闻声下马,取了手谕递上前去。 那守卫跪倒接下,而后展开一瞧,随即笑脸一展:“果真是镇北王爷!”将手谕躬身归还之后道:“还请王爷稍待,小的去内宫请总管领您进宫。” 不一会一白面净皮的小太监边走边骂护卫道:“你这厮当真呆笨,将其领到康宁殿候着便是了,要洒家来此作甚!” 走到金昭近前却满脸堆笑,只是面上俱是汗水,努力弯眼尖声道:“王爷千里迢迢当真辛苦,快随小的进宫……圣上此刻正在用膳,还请在那处稍待片刻。” 金昭将佩刀等物摘了挂在马鞍之上,随太监进了宫门,天九却被守卫仔细搜查了一番才问道:“可是镇北王护卫?” 天九点点头径直进了宫门,那几个护卫原本站在他身前,却不知怎地全数退向两侧,便好似被人大力推到一旁,不由得面面相觑,再也不敢去拦。 太监在前,金昭与天九在后,走过三里红砖宫道,遇到不少宫女嫔妃。她们见了两人威仪之后目不转睛,待其走后叽叽喳喳、笑语连连,也不知暗地里说些什么。 小太监终是忍不住回身尖声骂道:“小骚蹄子!少在后面谈论那些个乌七八糟的污秽之事,当心圣上知晓了割了你们的舌头!”那些个宫女听了纷纷掩面退散。 康宁殿近在眼前,金昭问道:“圣上龙体可好?” 那太监回身仔细说道:“圣上虽是年过五十,不过龙体康健,日日审阅奏折近百本,批字少则五千、多则万余,夜中还能宠幸妃子,时常两三人,我等当真五体投地。” 金昭暗道,昔年骨烈机当位之时却并不如骨连维如此勤政,便是早朝也时有空缺。不过对中原朝却因古通思之由极为强硬,东面边境连年征伐不休。只是骨烈机听信骨连维,将古通思满门抄斩,便似少了双臂,此后与中原朝大大小小百十仗鲜有胜绩,这才引得朝堂内外怨声载道,以致到了和亲的地步。 “圣上龙体健朗那便是天下之幸事!” 太监随着一笑,将金昭让进殿中。天九方要进去,太监笑道:“这位将军,此次圣上只召见镇北王爷,您不如在外稍候。” 金昭听了回头道:“有劳马将军在此等候。” 天九点点头,转身站在殿外等候。 日照当空,暖风拂面。 天九神伸懒腰,见不远处回廊那处有副石凳桌椅,便走到那处方要坐下。却听脚步声响,回头一望只见两个护卫跟着五六个女子簇拥而来。 远远见到天九,一宫女手指着他道:“七公主你看,便是这位将军面生得很,我等均未见过,谁敢骗你?” 一女子身着雪白大氅脚步轻盈,一双妙目顾盼生辉,一张小口粉唇欲滴,一笑起来齿如白贝、梨涡浅显,小口一张脆生生道:“还真是,我也从未见过,乃是金昭麾下的?” 那宫女喜道:“我也是听旁人议论,说是圣上召见金昭,要他去镇北守关。” 七公主面上一紧,低声道:“我小时便听说金昭为将所向披靡,镇东国军为国之精锐屡立战功,去镇北守关岂不可惜?” 宫女上前捂住她小嘴耳语道:“圣上说不定何时便到了康宁殿,公主当心些。” 天九双耳何其灵通?虽距她们足有三十丈却也听得清清楚楚,暗道宫中多寂寞,来个生人便如此兴师动众当真无趣。 想罢兀自背身坐下不去理会,以为她们定然是路过罢了。未曾想那宫女走到近前说道:“你这将军当真不懂规矩,见了七公主因何不拜?” 天九回过头来见七公主生得白嫩俊俏,却是一副少女的模样,不由敷衍道:“末将参见公主!” 七公主见他不跪,哼了一声道:“你为何不跪?” 天九上下打量七公主道:“我初次进宫,不认得公主,也不知宫中礼仪,还请公主恕罪。”说罢轻轻一跪复又坐回。 众人虽是明明见他跪下,却不知他如何起来的,便好似双腿并未用力漂浮起来的一般,不由得大惊失色。 两个护卫赶忙护在身前,颤声道:“你这是什么妖术?” 天九淡然道:“方才末将只是跪拜而后起身,哪里来的妖术?莫不是你等看花了眼?” 第213章 双鬓斑白 第213章 双鬓斑白 七公主巴掌大的小脸起了点点红晕,竖起拇指道:“不愧是金大帅的部将,内功竟如此深厚,不知其他功夫如何?” 天九有些不耐,淡淡道:“马马虎虎……” 七公主瞪大了双眼,努嘴道:“你莫要敷衍了事,本公主现今便要看你的本事。”退了一步吩咐两名护卫道:“你们两个试试他的身手,若是合力胜了他重重有赏!” 那两名护卫原本就对天九慵懒模样极为不满,此刻得了公主之令教训且有奖赏,那还能惜力?两人一左一右架住天九臂膀,同刻探手去抓他的后颈。 天九双臂也只是轻轻一甩,那两个护卫便如撞在两千斤冲牛角上一般左右弹飞出去。一个窜进矮木丛里不见人影,一个则倒翻而起骑跨在高墙之上,落下之时好似碎了某物,面色极为痛苦,缓缓自墙面滑下,窝在那处难以动弹。 众女子见了目瞪口呆,七公主怔了许久才道:“你当真会邪术!你来教我!” 却听身后有人尖声道:“圣上驾临,闲人回避!” 七公主听了连忙迎上前去,见八人步辇缓缓而来,其上身着龙袍之人紫髯如戟、双眼微眯,一副极为疲惫的模样,正是西洲国皇帝骨连维。 七公主叫道:“父皇!父皇!” 骨连维随即睁眼,威严面色倏然化为一脸喜色,应了一声:“朕在此,吾之爱女小七,这是哪里的风将你吹到此处?你可知咱们足有半月不曾见了。” 七公主负手小跳上前,娇声道:“小七昨夜梦到与父皇一同赏雪,起了个大早便来见你。谁知你早朝竟上了两个时辰,孩儿左等右等,听说你要移驾康宁殿便在此处候着。” 骨连维冲步辇之下的大太监丛总管看了一眼,丛总管随即尖声道:“落!” 八人听了缓缓放下步辇,骨连维极快走下握住七公主小手笑道:“那当真是巧了,朕昨夜也梦到我家小七,便想着唤你进宫吃些中原来的鲜果。”目光所及看到前面一轻甲将军低首半跪,方要发问。 七公主抢先道:“此人乃是金昭的部将,方才小七见他略施功夫便将我两个护卫甩飞出去,我看功夫还要在我师父之上!” 丛总管认出那人正是天九,他之前便见识过他一手暗器的功夫,可在百步之外取人性命,赶忙上前对骨连维耳语道:“这便是老奴曾提及的马青,此人武功高强杀人无形。看来金昭对圣上召见起了疑心,这是要用马青自保!” 骨连维并非寻常之人,其身高虽是不足八尺,但一双臂膀粗如象腿、将龙袍撑得极为紧绷,撇嘴微微一笑:“小班子,朕原本也未想着要对他如何,便由他去吧!况且这马青又非神人,朕还怕他不成?”转头对七公主道:“你师父久未入宫,也随朕一同见见。” 骨连维经过马青之时饶有兴致道:“马青,你且起来,朕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何神奇之处!” 天九早便不愿跪了,闻言随即起身道:“谢圣上!”说罢眼如点漆直望骨连维,并无一丝丝惊慌之色,反倒是泰然自若,令人生畏。 骨连维见了心下大奇,上下打量了片刻才道:“朕听小班子讲,你乃是中原来的武林人士,是因武功高强被金昭所招。朕对中原江湖之事也略有所知,你何门何派?师承哪位大师?” 天九见骨连维生得威猛刚毅、谈吐中气十足,便知他定然武功不弱,随即道:“吾乃中原无名小派,乃是在那处惹了乱子投西洲国而来。” 丛总管听他讲了等于白讲,不由喝道:“马青!圣上面前还敢如此隐瞒?简直胆大包天!” 骨连维摆手道:“看来马青似是有些难言之隐,不讲也罢。” 金昭已然在殿中听得人声,脚步轻快出了殿门,走到近前跪拜道:“金昭参见圣上!” 两人已然近十年不曾相见,骨连维身在宫中除了身子胖了些并未见老,反倒是金昭双鬓之上斑斑灰白。 骨连维见了叹口气道:“金昭,想不到当年你鲜衣怒马、玉树临风,如今竟也老了吗?” 金昭闻言抬头一望,见骨连维脸上略带不安之色,笑道:“回圣上,十年光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不短!便看七公主,我走之时才是个七八岁的孩童,如今已成瑰丽女子。若不是听到圣上唤她乳名,金昭便认不得了。” 七公主见当年金昭成了如今衰老模样,不由得流下泪来,颤声道:“师父,你怎地……怎地成了如此模样?小七实在不忍心……” 金昭听了此言,眼窝好似又深了些许,轻轻叹息道:“人终归是要老去,公主莫要伤心。师父虽是老了,但你却已成人,这便是人之轮回。” 骨连维长舒一口气道:“你且起身……朕在你镇守边关之时鲜有顾及,可是在怪朕对你薄情?” 金昭起身一脸淡然,躬身道:“臣不敢。” 骨连维摇头一笑:“好一个不敢。好!朕权当你不敢。随朕进殿。”转身又对七公主道:“待父皇与你师父叙完了旧咱们再去福宁殿上寻你娘亲,一同吃些鲜果。” 七公主欣然应了,与那几个女子走得远了些,取了一个五颜六色的鸡毛毽子玩乐。 金昭随着骨连维连同八名禁军护卫进了康宁殿,天九则被丛总管留住,待骨连维走后轻笑一声道:“马将军,方才老夫对你训话乃是为了保你,试问你不懂咱们西洲宫内的规矩,若是惹怒了圣上焉有好果子吃?” 天九撇撇嘴冷冷道:“我自然知晓,权当放屁便是了。” 丛总管何时受过此种鸟气,面色涨红、薄唇颤动不已,手指天九许久讲不出话来。 天九见那些女子踢毽子还算有些趣味,并不理会已气成红蛤蟆的从小班子,走到石桌那处坐下,自怀中掏出巴掌大小的黑瓷瓶,张口喝了两口烧酒。 “放肆!马青,你当你是谁呢!”丛总管这才挤出话来,紧跟过来骂道:“你这无知匹夫!金昭日薄西山,是要去寒北默然终老,你还要张狂什么!” 第214章 逍遥自在? 第214章 逍遥自在? 天九回头笑了笑:“我之张狂与旁人何干?便是金昭变为庶民,在下照样可飞檐走壁、杀鸡取卵……”一脸坏笑又道:“只可惜丛总管好似并无可取之处,便安心做你的大总管,何来管老子的闲事!” 丛总管未曾想天九在宫中尚无惧意,且简直大放厥词直击其要害,不禁气得将要吐血,支支吾吾半晌讲不出话来。 天九听他呜呜咽咽颇有些不耐,冷冷道:“你莫要再惹老子,我今日进宫是要保金昭性命,除此之外也懒得动手杀人。不过,若是再聒噪生事,莫怪老子一个忍不住将你这一颗圆溜溜的肉球拿去做蹴球!” 丛总管自然知晓他有如此本事,硬生生将那些个污言秽语咽回肚内,便好似生吞了千百个苍蝇,一甩袖子离天九远了些,咬着牙照着几个随从小太监狠狠踢了几脚。 七公主看在眼中,暗道这姓马的胆子大得很,不过也怪,便是一品大员丛总管也不曾惧怕,更有甚时还要教训两句。怎地受到如此辱骂却不敢还口半句?想到此处,对天九更是好奇,心不在焉的与宫女踢了一会毽子,复又佯装倦了,径直走到天九身旁坐下。 一旁宫女提来热茶倒在一个高脚琉璃杯中,却也不敢驱赶天九。 七公主颇有兴致的看了看天九,小嘴一扬道:“马将军,你可知丛总管自小跟随我父皇,谁若是惹了他迟早是要倒霉的。” 天九抿了两口烧酒,咂咂嘴不屑道:“末将不知,我只知在我面前他再也不敢张狂,更不敢要你家父皇治我的罪。” 七公主轻轻一笑:“喔?那是为何?” 天九淡淡道:“世人都怕死,丛总管又岂能例外?” 七公主啜了一小口茶,摸摸琉璃杯沿问道:“你时常杀人么?” 天九暗道,你家太子便是我杀的,大凉城百姓无不欢欣,正是西洲皇家的大仇家,不由暗自笑笑回道:“末将杀的人的确不少,只是近些日子极少杀了。” 七公主托着腮,一双大眼弯弯仔细看着他冷峻却又令人心安的面庞,喏喏道:“本宫才不信,你除了生得高大,并无摄人之处。” 天九忽地变了脸色,双眼如魅直盯着公主一字一句的道:“你看错了!” 七公主只觉他眼中好似隐着万只猛兽一般,不由得脊背发寒,正起身子失声道:“你仅凭这双眼便可杀人,不过……本宫不怕你!” 天九不去理他左手把玩瓷酒壶,心中却无来由想起青麻常为他唱起的那支个小曲,右手则放在石桌之上轻轻敲击。 七公主颇有意味的看了半晌,轻轻唱道:“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天九听了心中猛然一震,惊诧的看着七公主,许久才道:“你为何要唱此曲?” 七公主指着他修长的手指笑道:“你手指打得拍子便是此曲,当我看不出来?不过此曲乃是西洲国的思乡之曲,你在何处听过?” 天九眼神变得温和,心中随即释怀,暗道青麻曾讲过乃是自安远公主学来的,眼前七公主会这曲子又有什么蹊跷?只不过她竟好似读通我之心思一般,想来也只是巧合罢了。 想罢顿了顿道:“一个故人曾唱与我听,我也只是无意间记起罢了。” 七公主噗嗤一笑:“你这话讲得老气横秋,你才多大的年岁,便有故人?” 天九原本对这种多言的小女子殊无好感,怪就怪在她竟似青麻一般唱了同支小曲,心中厌烦渐渐淡了,语气愈加温和,回道:“人之老幼不在年岁,而在历事多寡。我虽年岁不大,历事过多,心境早便垂垂老矣。似你这般只管享乐便是到了八九十岁也如孩童一般。” 七公主仔细想了想,噢了一声好似恍然大悟,喜道:“言之有理!想不到你不仅武功高强,脑子也灵光的很,不如本宫去求师父,要你留下教我武功。” 天九眉毛一挑,眯眼看了看她:“我之功夫俱是杀人伎俩,不光你学不来,我更是教不得。再者此番我与他去寒北是有要事,并无空闲。” 七公主听了心中气恼,拧眉道:“难不成当我七公主的师父倒不如去寒北?你可知你若可成了本宫师父,今后想要什么官职也只是父皇一句金言!” 天九哼了一声道:“可惜我属贱格,什么荣华富贵从未走心,那些个俱是捆人的绳索,令人不可天涯海角、逍遥快活,不要也罢!” 七公主自幼在宫中长大,若不是前年骨连维疼爱,为她修了公主府,怕是至今也不曾出宫。天九方才口中天涯海角、逍遥快活便如醍醐灌顶一般,将她一颗原本便萌动之心彻底唤醒,不由颤声道:“你定然是去过许多地方,难不成比在宫中自在的多么?” 头际一只大鸟划空而过,天九指着那只鸟说道:“便如此鸟,可任意翱翔。而你,便是在笼中的雀儿,鸟羽丰美、鸣叫如乐,也算活得快活,只是不自在罢了。只要是想得开,凡事俱都过得去。” 七公主听了若有所思,许久才道:“照你所讲,前朝的安远公主远嫁中原,虽是杳无音信,岂不是比我七公主还要自在些?那中原究竟如何……你与我讲讲。” 天九听到安远公主,不由得略微一怔,方才问道:“你竟知晓安远公主,那可知她与金昭之间有何瓜葛?” 七公主面上一红:“按理讲,徒弟本不该乱讲师父私事,不过你问起来我倒是愿意讲讲……” 骨连维一脸凝重,满以为金昭此次进宫定然要对他兴师问罪,此时却只见他神态自若,并无过分之语,不由得心生狐疑,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缓缓道:“方才你之呈述颇令朕感动,十年来你在大宛城殚精竭虑戍守边关,令我西洲安稳、百姓安居,实乃大功。 朕这才处心积虑要你晋升藩王,只是如今我西洲已有七王,且占尽佳地,如今也只剩寒北无王,且屡受他国侵扰。这才要你暂刻去那处镇守,再便是以你之雄才大略收复失地,你可懂本王的心思?” 第215章 好烈的酒 第215章 好烈的酒 金昭依然是平淡如水,不紧不慢道:“圣上洪恩臣感激涕零,甘愿去寒北戍守,定将收复失地,还请圣上放心。” 骨连维暗道,若是十年前将你明升暗降,此刻定然不是这般平静模样。不过如此一来,倒令朕心生不安,不由得脱口道:“此话当真?” 金昭面色微微一紧,随即起身而后拜倒:“臣句句肺腑之言,还请圣上明鉴!” 骨连维自知失言,连忙笑道:“朕也是随口一问,与你玩笑罢了,快些平身。咱们十年未见,可不是要你三番五次为朕下跪来的,主要是叙叙旧。再主要是……太子已死了五年之久,近些日子众臣纷纷上奏要朕早立储君,不过朕身旁的儿郎也只剩余体弱多病的老三。金昭,朕该如何是好?” 金昭叹口气道:“七年前,二皇子密谋暗杀太子,与之牵连的几个皇子一同被圣上处置,那时我虽远在大宛城,却也曾上书求圣上手下容情,莫要一概而论。 岂知圣上一怒之下将几个皇子全数贬为庶民,不肯徇私网开一面,令西洲国民极为敬佩,微臣深知知晓圣上心中之痛!如今储君之位关系国运,三皇子体弱不宜继位,微臣以为,可将二皇子之外其余皇子恢复爵位,再由圣上定夺,在其中选出储君。” 骨连维正有此意,不过当年贬皇子之事乃是他一力主张,再由他提起重回皇族万万不能,这才向金昭探探口风。金昭此言一出令他极为欣喜,不过还是装作极为难为,叹口气道:“朕当真是家门不幸,竟出了如此之多的逆子!此事万万不可,若是如此,西洲国百姓定然要背地里骂朕出尔反尔。” 金昭已然明了骨连维要他进京的用意,世人皆知他曾逼君退位,且在镇守边关之时从无败绩,恢复皇子之事由他挑头提出,其余七王与众大臣摄于他之威压定然不敢有人反驳。 骨连维再装作为他所逼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奈样子,以此昭告天下而不背负骂名。而要金昭做了镇北王无非是要他身份高于众大臣,与七王并列,提出此事便显得名正言顺罢了。 金昭在心中暗暗一笑,你不仅令我为你解难,却还要发配我去寒北,如此老谋深算令人齿寒。 口中却道:“圣上多虑了!您执掌朝纲以来,西洲国与中原朝再无战事,百姓安居乐业对圣上推崇备至、奉若神明,又怎会对圣上立储君之事有所异议? 况且那几个皇子数年以来受尽苦楚,责罚已然过重,且早已悔改,为何要一棍打死?圣上仁义爱民,如此对亲生骨肉岂不是太过狠心?” 骨连维听了一股莫名酸楚袭上心头,太子为他最爱之子死于非命,其余贬为庶民的皇子七年间也未曾见过一面。更何况此事原本就是要在大臣及西洲国百姓面前做做样子,眨眼间谁知七年已过,从未有哪个大臣为之求过情,以致如今连个继位之人都无法选出。他为提防金昭对其极尽刻薄,未料想唯有他知己心意,今日之语便好似甘霖一般从天而降,令骨连维流下热泪。 “金昭……朕无言以对!” 金昭自然知晓他的意思,尽管今日可解了他天大的难处,但无论如何,骨连维对他疏远之事已成定局。 金昭想罢心中波涛汹涌,终还是迎合道:“明日微臣便在早朝之上奏本,圣上以为如何?” 骨连维擦擦眼泪,长出一口气道:“那便有劳你了。” 金昭起身又道:“微臣有一事相求,还请圣上恕罪。” 骨连维心下一动,暗道此事若是成了你的确功劳不小,朕且看看你想要些什么,想罢和颜悦色道:“但讲无妨!” 金昭站直身子正色道:“极北寒地地广人稀,且天寒地冻难以农耕,微臣前去戍守,兵士不可一日无粮,还请圣上开恩,由朝堂向寒北拨粮三年,此后可逐渐递减,直至微臣可自给自足。” 骨连维心道,你如今才两千兵士,且多为老弱,能吃我多少粮食?便是拨粮五年又如何?想罢笑道:“此事朕早便想到,五年!朕为你镇北军拨粮五年!” 金昭跪倒千恩万谢,佯装大喜道:“谢主隆恩!镇北军此一去经年不回,还请圣上准许兵士可带亲眷,以安军心!” 骨连维不以为意,大手一挥道:“准了!” 七公主将安远公主与金昭往事绘声绘色讲了,而后笑道:“如何?你可知我师父与安远公主之间之意难平,在民间却是众女子心驰神往之事。” 天九不语,七公主又道:“你怎地不问我为何?” 天九淡淡道:“儿女私情本就是自身之事,由他人品评有何趣味。” 七公主撇撇嘴道:“你这人才是无趣,难不成你不想你的故人?那故人也如我一般无趣?” 天九待要喝干瓷瓶之中的烧酒,却被七公主举手轻轻拦下。天九只觉一阵幽香袭来,一股无名躁动便如在脑中电闪一般闪过,不由看了她一眼道:“公主当心,莫脏了你的手!” 七公主微微一笑,将琉璃杯递了过来:“我闻你小瓶中酒香四溢,莫要用尽了,留上一口与我尝尝。” 一旁宫女慌忙摆手道:‘公主不可,那酒此人动嘴喝过了!’ 七公主脸色一沉:“喝过了便是这酒无毒,怕什么?” 宫女见公主脸色不善,只好退了一步喏喏道:“奴婢多嘴了!” 天九微微皱眉:“你贵为公主,何种美酒未曾尝过?我这粗人烈酒恐是要亵渎了公主。” 七公主手中杯子又凑近了些:“这有何妨?公主便不是人了?” 天九无奈,抬高手避过公主手臂为其倒了半杯,公主仍不撤手,又将杯子递过来:“将军,咱们碰一个再饮,如何?” 天九见她不似玩笑,举杯与她轻轻一碰,七公主将半杯酒一口喝干。天九装的烧酒乃是专挑的新酿烈酒,七公主喝了只觉一线入喉、喉嗓火辣,不由得用手扇扇嘴边啊呀一声道:“好烈的酒!” 第216章 雅间慕远 第216章 雅间慕远 天九笑了笑:“公主的模样倒像极了偷酒的猴头。” 七公主不怒反笑,问道:“你当真见过猴子偷酒?” 天九自然见过,且正是在西洲国内,那也是他平生少有的趣事,稍稍顿了顿还是说道:“数年前在一处深林之中,也是在临近晌午时分,我正在参天古树上晒阳小憩。许是太过疲累,一只年老的猴子悄悄过来偷走了酒葫芦,待我醒来之时它正在对面树上抱着酒葫芦呲牙狂笑,不一会儿它身旁围过来几只小的,待老的喝了之后,那几个也轮流喝了一口,而后便如你一般模样。” 七公主听了捂嘴笑了起来,许久才道:“那定然好玩极了,我也只在五年前随父皇进山打猎之时见过那些猴儿,倒不知它们竟也要喝酒。”说罢嫩白小脸上渐渐起了红晕,一旁宫女连忙倒了热茶为她解酒。 “圣上起驾福宁殿!”丛总管扯着嗓子向此处喊叫。 七公主听了回身望了一眼道:“你与师父何时启程?” 天九随即起身:“那得去问你家师父。” 七公主咬咬唇道:“那好,你先在此等着!” 金昭与骨连维一同出了康宁殿,七公主迎上前去对金昭问道:“师父何时去寒北赴任?” 金昭笑了笑道:“明日早朝之后便回去整顿军备,多则十日,少则七日便要开拔。” 七公主面上一红,踌躇半晌道:“我看你那副将有些本事,这几日由他教我些功夫可好?” 金昭面露为难之色,低声道:“这中原来的江湖高手脾性古怪,此事还需师父问他才好。” 骨连维面含笑意已然上了步辇,七公主只好道:“那便有劳师父,如今我已有了公主府,明日早朝之后便到府上小坐,徒弟也好为您接风洗尘。” 堂堂公主之邀,加上昔年两人曾为师徒,金昭也不便回绝,只好道:“明日再定,你且去吧,圣上等急了。” 天九缓缓走到近前,见七公主随着骨连维坐步辇而去,问道:“看来骨连维对你未动杀心,此番要你回宫乃是有事所求。” 金昭眼神一凛、神色狐疑,随即道:“你竟能猜到他有求于我?” 天九淡淡道:“我倒也非猜测,骨连维方见你之时眼神之中未有一丝杀气,且略有愧疚之意,你参见之后眼神复又显出希冀之色。如此看来此番非但无意除掉你,更是对你有所期盼,因此我才安心在外等候。” 金昭摇头轻笑,不由道:“你察言观色如此入微,我与骨连维对视良久也未曾看出,当真惭愧。你讲得千真万确,他虽是不再重用本王,却也用得着吾之余威,此事回去再与你细聊!”天九点头应了,两人快步走出皇宫。 时至上午,两人在大凉城中央大街之上,一处唤作万宝斋的酒楼驻马。 金昭盯着万宝斋的牌子良久才道:“想当年,我升任大将军之时便是在此处设宴庆贺,大小官员足足来了三百余人,光是好酒便喝了两千斤,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天九已然闻到酒香,不禁道:“今日闲来无事,便进去喝口温酒。” 金昭咧嘴一笑,一甩马鞭:“走!” 金昭进酒楼之时,一楼年过六旬的小二见了呆在那处,张张口讲不出话来。 金昭见了朗声道:“秦玖儿,正是你家将军!” 那小二这才狂呼一声:“哎呀!果然是大财神金将军!掌柜的!掌柜的!稀客!稀客!” 那胖墩墩的掌柜正躺在柜台之后打盹儿,闻听此声懒懒起身方要责备小二,却见金昭威风凛凛站在那处,脱口道:“我的老天儿!果然是稀客!这大太阳乃是西边出来的么?” 说罢屁颠屁颠跑上前来躬身一拜:“金将军,您总算想起大凉城还有个万宝斋!咱们可是有年头不曾见了!小的至今犹记一夜豪饮两千斤,大凉满城皆酒香,咱们的招牌可是您老打出去的!可想死咱们了,秦玖儿,你说是也不是?” 秦玖儿一笑,满面的褶子好似将脸缩成一半似得:“那可不,我看今日这一顿便由掌柜的请了!” 掌柜一脸得意之色,随即道:“那是自然!当年将军临走之时差人到本店结账,还多给了五百两银子,我焉能小气?” 秦玖儿竖起拇指道:“这才是待客之道!将军,还是老地方?” 金昭欣然应了,吩咐道:“老样子,五菜一汤,两坛好酒。” 小二应声而去,金昭与天九上了三楼靠窗一雅间,牌匾之上写着慕远的字样。 不一刻热菜上桌,两人美酒各一坛,使了黑瓷大碗自斟自饮,菜还未动便各自干了两大碗。 金昭伸手掰下烤乳羊焦黄酥嫩的羊腿递给天九道:“咱们在军中所食羊腿也算得美味,不过与万宝斋的相比那便是云泥之别,你且尝上一尝。” 天九接过张口撕了一块,只觉外酥里嫩,香甜之气在口中瞬时爆开,方要开口夸赞,却听门外有人叫嚷:“老子管他什么将军!偏要进去瞧瞧!” 又听有人道:“小王爷,尚有别处雅间,何必为难小的?” “放屁!哪回老子来了不是在慕远吃喝,况且镇南王爷家的小郡主也在此,怎么?中京王和镇南王还比不得一个什么狗屁将军?”话音未落一推门便冲了进来。 天九并不理会,将羊肉咽下后道:“这羊腿定然涂了蜂蜜,这才如此甘甜。” 金昭笑道:“正是如此!” 来人年纪不过弱冠,身穿金丝缎袍,头上顶着双翅金冠,面如白玉、长眉细眼,只是鼻子生得低趴,若不然也算是个风流人物。 见两人依旧泰然吃喝,不由冷笑道:“二位莫不是聋子?听不到老子讲话?” 金昭淡淡道:“你家老子也要喊我一声长兄,你且出去吧。” 那人仰面哈哈大笑:“你少在此处胡吹大气!在这大凉城中除了皇帝老子,谁敢讲比我家老子大,莫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滚!” 天九悠悠的喝下第四碗酒,咂咂嘴道:“你这娃娃莫在此处放屁,扰了咱们兴致,当心割了你那对大耳蘸料下酒。” 第217章 上朝奏本 第217章 上朝奏本 那人奇怪的看着天九,便好似他是什么稀罕之物,轻轻笑道:“原本咱们也不愿用官位欺压你等,不过看起来你们两个嘴硬得很。吾乃是中京王之子贺丘,不管二位是什么将军,也要列在家父之下。且……今日有幸请到镇南王府的小郡主,给我中京王家一个面子,可好?” 金昭放下木筷,上下打量贺丘道:“原来是侄儿,吾乃是镇西王金昭,论辈分你该我喊一句大伯。不过今日不巧,恰逢我十年重游故地,也是方才坐下,不如你等在别处稍待片刻,我二人将酒喝干了便可让出。” 贺丘听了心下打突,他自然知悉金昭的大名,他家老子贺京多次讲起金昭往事,虽是有所忌惮,但对金昭一直颇有成见,整日骂他反贼狂徒。 想到此处贺丘不屑道:“我当是谁,竟有如此大架子,原来是前朝的忠臣!如今你被圣上发往寒北为王,何不早些赴任?我听爹爹讲,镇东国军乃是我朝最寒酸之军,不仅军粮需由大宛城富户接济,便是兵丁也是连年大减,现今已不足万,当真可怜。 大伯成了镇北王,手下却只剩了精兵两千,吃喝用度已是不多,倒不如小王回去求我爹爹送些粮草给你,也免得连寒北也难以到达。” 贺丘此话无疑触了金昭逆鳞,不过中京王贺京如今位高权重,手握京师之地二十万护卫大军,在朝中百官之中说一不二。 若因此小事搞得愈加不和,只怕去了寒北之后贺京公报私仇,插手朝廷向寒北拨粮一事。 念及此事,金昭脸色虽是极为难看,却还是温声道:“既如此,那便有劳贤侄,待明日早朝之后本王定要向令尊道谢,那粮草便在明日午后去中京王府去取,可好?” 贺丘未料想金昭竟答应的如此痛快,待要反悔却想起身后还站着镇南王齐宣家的小女儿齐书韵,憋了半晌才道:“好说好说!” 金昭招呼天九起身,各人端着酒坛走出。天九有意贴着贺丘近些,取了毒针在其臀上极快扎下。他出手极快,且隐在酒坛之后,贺丘身旁尚站着八九个护卫却均未发觉。 贺丘只觉那处好似蚊叮一般,只是碍于齐书韵未敢抓痒,一门心思将她让进慕远雅间坐下。 待金昭与天九去了二楼,贺丘一脸得意,笑道:“什么狗屁镇北王!齐妹,你可见过咱们西洲国七大王爷,哪一家帐下之兵不过三万的?他金昭当真可怜兮兮,区区两千老弱残兵,还要去寒北挨饿受冻。我看,不出三年,两千兵便要损失殆尽。” 齐书韵黑发如瀑散在纤薄背后,白皙面庞虽是俊美,只是甚为瘦弱,也只一双红唇艳若桃花,讲起话来好似丁香花开,满屋之内皆是香气。 “哥哥莫要小瞧了他,当年他仅率五千军便杀入大凉城逼迫骨烈机退位,那时满朝文武莫敢阻拦,若是他胆子再大些,说不定便立时称帝了。 且这些年来在大宛城屡战屡胜,无论朝堂或是坊间,俱都对他起了敬畏之心。我看方才他已动了气,若是明日他向大王爷提及此事,你该如何是好?” 贺丘一时语塞,沉思良久才道:“此事容我回去禀告爹爹便是,妹妹不必担忧。” 天九与金昭在二楼极快喝干了坛中酒,临走之时丢下十两银子纵马而去。 萧肃展在营帐之中焦急等候,闻听小兵来报:“王爷与马将军回来了!”立时笑逐颜开,起身相迎。 金昭进了帐中,将与骨连维之间谈话对萧肃展、韩秀木等人细细讲了。 萧肃展皱眉道:“王爷,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金昭摘了帽盔道:“但讲无妨。” 萧肃展沉了沉才道:“圣上身边多的是应声附和之人,为何却要你提起?莫不是此事他心中也并无太大把握,唯恐朝中有人从中作梗,这才要王爷做个挡箭牌。如今朝中结党营私,七王当中尚还分了三派,因此储君之事定已暗流涌动,王爷此时奏报此事无异于山岳崩于阔水,恐要引得旁人心生嫉恨!” 金昭长长叹了口气道:“此事我焉能不知?只不过我若不迎合圣上,只恐咱们去了离京千里之外的寒北,骨连维发起狠来任咱们自生自灭,即便是不被北疆邻国灭军,也得饿死在寒风之中。 因此我才满口答应下来,正因如此他才应允拨粮五年,军中兵士可携家眷前往。如此一来军心可稳,五年之后定可丰衣足食,收复失地便指日可待! 萧肃展听了心中大大宽慰,喜道:“如此甚好!末将代全体将士多谢王爷恩德!反正明日王爷奏本之后咱们便远离朝堂是非,在寒北自可逐步壮大!管他娘的谁做储君!” 金昭微微一笑,随即正色道:“今日遇见贺京之子贺丘,与我争抢万宝斋中的慕远小间,与他同行的便有镇南王的小女,自他口中我便可知贺京对我极为不满,哪怕我已远离京师,因此明日早朝之上我二人必有一斗!” 天九忽地说道:“我看未必,说不定明日贺京还要求你。” 金昭一脸疑色,不由道:“此话当真?” 天九轻轻一笑:“明日见分晓。” 翌日,天色微明之时金昭与天九便已进了皇宫,金昭一人上了大殿,众大臣见金昭与七王列在一处,纷纷点头示意。 中京王站在八王之首,头上金箔双翅轻轻颤动,与金昭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骨连维上朝之后先望向金昭,见他脸色如常稍稍放下心来。心不在焉的听了几则喜报外加北疆屡有被犯的糟心事后,丛总管见其余人等不似有本再报,看了金昭一眼道:“哪位大臣还有奏本?” 金昭听了随即大踏步上前:“臣有本!” 骨连维连忙道:“你这新晋的镇北王爷可谓实至名归,速速奏来!” 金昭不慌不忙道:“多谢圣上垂怜,金昭诚惶诚恐。以下奏本乃是为我朝将来着想,还望圣上恕罪!” 骨连维点点头:“朕恕你无罪。” 第218章 人心所向 第218章 人心所向 文武百官闻听此言面面相觑,尤其七大藩王面上各个阴晴不定。 却听骨连维朗声道:“此事干系重大,朕亦考虑良久,只是现今并无合适人选,三皇子体弱不宜从政,哎……朕也因此事夜不能寐,不知爱卿可有良策?” 金昭听得两旁官员窃窃私语之声,真好似萧肃展所讲一般,已有人蠢蠢欲动,为防节外生枝随即道:“七年前二皇子谋逆一案牵连过大,以致四、五、六、八、九皇子一同株连,臣以为,当年审案之时在圣上亲自督办之下太过严苛,除二皇子外,其余皇子无不是受了蛊惑、逼迫,更有甚者乃是受了蒙蔽,因此存量刑过重之嫌。 如今七年已过,五个皇子已遭受极重责罚,还请圣上重审此案,将五个皇子恢复爵位,再自其中新立储君,此乃大势所趋、人心所向,还请圣上恩准!” 当年此案乃是中京王贺京与镇南王齐宣联手突审,金昭如此说法岂不就是暗指他两人当年办案不力,且有不公之处? 齐宣面色阴沉,看了贺京一眼,暗道此事你此刻不出头,这顶办案不利的帽子便死死扣在我俩头上了!贺京却眼目望顶,佯装看不到齐宣这般焦急模样。 齐宣在心中暗暗叫骂:好你个胆小如鼠的中京王,你不来我来!想罢走出躬身道:“圣上,臣有话要讲!” 骨连维心中咯噔一下,暗道朕便知道你要出头,面上仍是温和,道:“镇南王请讲。” 齐宣转身眼看金昭,冷笑一声道:“试问,七年前二皇子谋逆事发之时,镇北王身在何处?” 金昭淡淡一笑:“那时还在大宛城戍守边关,正与东南方异族交战。” 齐宣哼了一声:“那便是了!那时你不在京师,怎会知晓其中隐情?那五个皇子无论如何均已参与其中,只差最后一步出兵截杀太子。我与中京王联手审案一丝不苟,从未漏过一点蛛丝马迹,每日都要向圣上如实禀报,这些你都知道吗?” 金昭微微拱手道:“金昭从未对两位王爷审案之事有所质疑,齐王爷莫要生气。” 齐宣薄而阔大的灰唇极快抖动,胸口起伏不定,沉了沉才道:“我与中京王依律量刑、通禀三司,从未夹杂一丝丝私人之情,你口中所谓过于严苛从何而来?”说罢向金昭走近了一步。 金昭并不惧怕,双眼如炬直盯齐宣肃然道:“金昭所指严苛乃是圣上对子之过责罚太过严苛,乃是大义灭亲之严苛,乃是一视同仁之严苛,乃是反思己过之严苛。此乃是我西洲之福、文武百官之福、天下百姓之福。齐王爷,你以为如何?” 齐宣听了冷汗涔涔,暗道金昭如此讲法可退可进,怪不得贺京不敢妄动,倒令本王进了套,万万不该此时出头。 想罢头脑发昏,只好应和道:“圣上深明大义,我等臣子五体投地!” 金昭见其露了怯,随即问道:“既如此,方才金昭所提重审此案,为几位皇子减刑之事,齐王为主审之一,可有何见解?” 齐宣眼神飘忽,瞥了贺京一眼,只见他昂头挺胸、目不斜视,暗自骂道:你这老奸巨猾之辈作壁上观、只看好戏,我又为何阻拦此事? 想罢随即道:“此事我齐宣并无异议,也请圣上恩准金昭所奏,令我西洲早立储君!” 骨连维微微放下心来,却又佯装为难道:“这岂不是要朕出尔反尔?恐要遭天下百姓耻笑!” 事已至此,贺京也只好顺水推舟,缓缓走出道:“此乃是圣上皇恩浩荡,为我西洲将来着想。臣以为此为圣明之举,贺京同求圣上恩准!” 贺京此言无异于盖棺定论,其余各官员谁也不敢多言。 骨连维心中大喜,却还是放不下心,环顾四下问道:“其余爱卿可还有异议?” 其余大臣同刻走出,拱手道:“臣同求圣上恩准!” 骨连维满心欢喜退了朝,众官员立时交头接耳,边低声讲话边出了大殿。 齐宣快步走到金昭身前轻喝一声:“金昭!咱俩讲上几句话!” 金昭走到一人高的三足铜缸处才驻足,转头道:“不知齐王爷有何吩咐?” 齐宣冷笑一声:“你我同为藩王,我齐宣自是不敢吩咐。咱们明人不讲暗语,我只问你,是谁要你向圣上奏本此事?” 金昭暗道,你这火爆王爷的名号果真是名不虚传,只好笑道:“此事乃是我在大宛城日思夜想之事,并无他人指使。况且西洲国内,可指使我金昭做事的也只圣上和七大王爷,不知齐王以为是谁?” 齐宣听了紧缩双眉若有所思,金昭又道:“金昭此次回京面圣之后便要赶赴寒北,再想回京定然是遥遥无期,因此只好仓促奏本。” 齐宣似是想透某事,忽地脱口道:“难不成是圣上自个儿……” 却听身后有人喝道:“老齐,休要妄言!” 齐宣双肩一耸、大头一缩,回头见是贺京气不打一处来,轻嗤了一声:“你还知道讲话!方才早朝之上为何如木头一般?” 贺京并不恼怒,嗔道:“此事还用多问?镇北王方才就任,你非但不送贺礼,还要在此兴师问罪么?” 齐宣听了面上一紧,只好道:“我找金王爷讲话岂不就是为了请他吃酒庆贺?” 金昭摆手道:“七公主昨日相请,二位王爷好意金昭心领了。” 贺京拍拍齐宣道:“我与金王爷有几句话要讲,老齐你……” 齐宣双眼一瞪:“你这是嫌老齐碍事,我走!”说罢一甩袖子大踏步走了。 贺京待其走后拱手道:“我听犬子贺丘讲,昨日你们在万宝斋相遇。金王爷大人大量,将雅间让与这不肖子,当真羞煞老夫!在此替丘儿向你赔个不是,千万莫要与他计较。” 金昭一笑,道:“贤侄生得高大威猛,与贤弟简直一般模样。昨日他与我极为客套,否则以老金这脾性,早便替你出手教训了,焉能让出屋子?” 贺京面上忽红忽白,干笑一声道:“知子莫若父,贺丘在外娇纵惯了,定然对金兄讲了不敬之语,也是老夫忙于政事疏于管教之过,还望海涵。” 第219章 神医世家? 第219章 神医世家? 金昭心中起疑,昨日他虽是对贺丘颇为不满,却也强忍心火不去计较,为何今日贺京竟一反常态要为儿子亲自请罪? 不由道:“贤弟言重了,昨日侄儿的确有些鲁莽,不过我们当面未曾有过冲突,你也莫要太过在意,年轻气盛正是他这般年纪该有之态,无妨,无妨!” 贺京听了面上变得忽阴忽晴,终还是耐不住性子道:“既如此,咱们兄弟一场便打开天窗说亮话。” 金昭忽地想起昨夜他所谓马将军所言,不由得暗自猜想定然相关,连忙道:“早该如此,请讲!” 贺京清了清嗓子,面色变得冷峻,正色道:“昨夜丘儿回府之后将与你在万宝斋相遇之事对我讲了,当真是气煞老夫!便扇了他几巴掌。谁知不久之后他便叫嚷头痛欲裂,随即不省人事。老夫遍寻名医诊疗,便是薛太医也请到府上,均是束手无策!也唯有薛太医诊出……” 金昭已然明了,昨日贺丘被他的马将军动了手脚,如今奄奄一息,贺京思来想去定然以为是我命人下的手,也怪不得在早朝之上莫敢多言,不由问道:“是何缘由?” 贺京叹了口气:“薛太医认定丘儿是中了奇毒,若非知晓是何毒,否则也无从下手,只能是慢慢等死!” 金昭听了大喝一声:“贺京!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与贺丘也只是匆匆一面,便是如此便要将此事怪在我的头上?简直不可理喻!”说罢扭头便要离去。 贺京一脸惊慌,急急道:“金兄!你我相识多年我贺京又何敢疑心于你,暂且留步待小弟讲完!” 金昭猛地停步,转身冷冷道:“念你我之间还有些兄弟情分听你把话讲完!” 贺京心中恼怒,却又不敢得罪金昭,不由得软声道:“多谢金兄,我只是听丛总管讲,你身旁有一奇人马青……如今丘儿危在旦夕,求金兄要他到府上救救吾儿,大恩大德贺京定将涌泉相报!” 金昭心道,原来是丛总管从中挑拨,不过马青定然是暗自出了手,想罢故作为难道:“马青初入帐下,性格古怪,我也只是能尽力而为!” 贺京面色这才稍微松弛,却听身后一人尖声道:“中京王!镇西王,您二位速速到待漏院,二位王爷帐下之将起了争执!” 在皇宫之内相斗若是皇上怪罪下来可是大罪,两人急忙向前殿的待漏院小跑而去。 待漏院本是那些早朝官员随从待的地方,历来都是人员混杂之地,偶有争执也属情理之中,宫中太监宫女俱都敬而远之。 贺京在前,金昭在后,两人赶到待漏院之时见百十人将几人围在中央,只听一人道:“姓马的,便是你这中原狗害了我家世子!还不赶快交出解药!” 一人道:“你家世子何许人也?本将素不相识因何害他?” 那人破口大骂:“放屁,昨日咱们还在万宝斋遇见,你莫不是个呆子!”一旁还有旁人附和道:“放屁!” 啪啪啪! 三声清脆巴掌之声好似同刻响起,贺京心知不妙,连忙喝道:“谁也不准在此地动手,闪开!” 贺京这一声喝散了身前之人,只见手下三名护卫手捂脸颊,正惊恐地望着天九。 众人却并未看清天九是如何动得,如何打得,只看得他好似上前挨了挨,那三人便原地转了三四圈才稳住。 天九负手淡淡道:“哪家的狗再要乱吠,莫怪本将不留情面!” 贺京知道此人便是马青,自知不敢得罪,呵斥三名护卫道:“酒囊饭袋!还不赶紧退下!”那三人听了慌忙垂首退出人群。 金昭见机道:“各位,一场误会,散了吧!” 众人见两大王爷前来劝架,那还有什么看头?一瞬间便呼呼啦啦撤了个干净。 天九已知晓贺京的来意,耐心等待金昭开口。 金昭暗自一笑,说道:“马将军,我为你引荐,这位乃是我朝中京王贺王爷。” 天九一拱手:“方才对王爷家护卫出手过重,还望海涵。” 贺京连忙摆手:“都是他们不通情理,马将军打得好!打得好!” 金昭憋住不笑,问道:“本王听说你家在中原乃是神医世家。昨日你也曾见过贺王爷之子贺丘,丘儿昨夜突发重病,遍寻名医而不可医,有劳马将军到中京王府上诊治,可好?” 贺京眼中满是渴望之色,其舔犊之情天九见了虽无特别之感,却也懒得再装,随即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们这便去吧!” 中京王府距皇宫不足五里,除占地较皇宫小上一半之外,建造考究、摆物奢华并不在其下。金昭也是头一遭进中京王府,边走边暗自心惊,心道:“贺京简直明目张胆,仅凭他一年的俸禄和骨连维赏赐,要建如此大的府邸,无百年积累绝难成行。” 贺京见金昭面色有变,以为他起了羡慕之心,不由得意道:“金兄,想当年我建这中京王府可是耗费了大气力,用了百万工、一千多日尚才完工。后来其余六王都要效仿,只可惜俱都是半途而废,继而修改建案才可完工。” 金昭暗道你果然是位高权重,且对我毫无惧意,这才敢堂而皇之地讲出此话。 “中京王府西洲第二宫的称呼果然是名不虚传,为兄当真羡慕至极。只可惜寒北之地建材稀少,且不宜大兴土木,若不然有你府十中有一也算得我镇北王面上有光。” 贺京闻言胸有成竹道:“只要哥哥一声令下,贺京亲自率人替你修建府邸,你看如何?” 金昭哈哈一笑:“万万不可,贤弟戍守京师守护圣上安危事关国之安危,岂能为我金昭区区一念而兴师动众?我金昭浪荡惯了,便是给个狗窝亦能睡得安稳,心意我领了。” 贺京干笑一声道:“但有我贺京可助之事,哥哥尽管开口,京定当竭尽心力!” 两人表面寒暄之下令天九撇嘴欲吐,不由随口道:“贺王爷,令郎那处可还有神医在旁?” 贺京怔了怔才道:“尚有二十几个在旁照料,只不过毫无用处。” 第220章 手到病除 第220章 手到病除 几人乘上马车,绕过三重院落才到了贺丘所在楼宇。楼宇前乌乌泱泱站着几十号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脸上均是焦急之色。见贺京下了马车,一衣着华丽的中年女子迈起小碎步匆匆迎上来,急道:“如何?” 贺京眨眨眼,示意身后,那妇人一见之下原本紧绷的面色忽地舒展开来,便好似一朵遇冷花朵吹到煦暖春风一般,开口道:“原来是金大哥,许久不见,身子可康健?” 金昭微微一笑:“多谢弟妹挂念,为兄身子尚好。今日闻听丘儿病重,特与部将前来探望,现今如何了?” 妇人听了不住抹泪,天九看罢心道,这女子非同一般,由急到喜复又到悲也便是一眨眼的工夫,眼中却一直隐隐含着极深的幽怨之情。 “丘儿至今未醒,各大名医束手无策……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这为娘的便随他去了!” 贺京一脸阴沉,嗔道:“你这是何语?金兄此番到府上便是要救丘儿,莫再哭了!” 妇人缓缓止泪,不过看了看天九之后一脸狐疑之色,轻声道:“这位将军,难不成你会医术?” 天九兀自走到楼前道:“末将的确会些诊疗之术,献丑了!不过为其诊治之时不可有旁人在场打搅。”说罢分开众人便要进贺丘内屋。 贺京听了心中虽是担忧,不过依薛太医之见若救治不得法,贺丘活不过今晚,只好不住点头道:“好好!那就有劳马将军。” 天九听了头也不回进了内屋,只见贺丘面如白宣,悄无声息地躺在床上。天九所用毒针乃是天罡门中独有,叫做西天一日游,是遇险之后假死之药。只不过昨日那一针他掌握好了分寸极快拔出,因此中毒不深,却也足以令他昏睡两日。 天九走到近前抬手扇了贺丘一巴掌,顺手捏住下巴令他张口,将一颗褐色丹丸抛进咽喉,而后拉他起身,在后背上拍了两下。只听贺丘喉头咕嘟一响,那丹丸滑进腹中。 不一会,贺丘面色狰狞,身躯不住扭动,发出声声怪叫,尤其是肚腹之内咕咕作响,不一会噗噗噗一阵乱放,排气之声响彻屋宇,便是屋外之人俱都听得清楚,不由得面面相觑。 天九捂住口鼻,待贺丘不再动了,取了桌上一壶冷茶一股脑浇到贺丘面上。 “来人!来人呐!”贺丘豁然睁眼,只觉排气那处粘稠至极,且臭气熏天,不由得惊声大叫。 天九见了随即出屋,对贺京等人淡淡道:“小王爷醒了,已无大碍,诸位可一同进去探望。” 那妇人听了欣喜若狂,连忙冲将进去,却听屋内传来贺丘杀猪般嚎叫之声:“都滚出去!速速出去!” 贺京听了怒骂道:“你这小畜生!疯了不成?”说罢极快走进屋子,却闻到满屋臭气,又见贺丘面上臊红,连忙转身而出。 金昭见贺京急速退出,问道:“丘儿如何了?” 贺京冲着金昭和天九连连道谢:“多谢金兄与马将军仗义出手,我看那小畜生应是无碍了。眼前天已晌午,便在府上喝杯水酒聊表谢意。” 金昭又岂能在贺京府上饮酒?随即道:“七公主昨日便与我约好去她府上稍坐,眼见时辰已到,我二人这便告辞赶往公主府,咱们兄弟之间何须客套?” 贺京见他搬出七公主也不好再留,只好佯装惋惜道:“既如此咱们改日再约,届时金兄定要赏光才好。”说罢将金昭与天九送出王府,目送其远离之后张口骂道:“好你个金昭,十年再见竟送给我中京王如此大礼!” 一旁妇人蹙眉道:“丘儿中毒一事当真是金昭所为?” 贺京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那你得亲自去问问你这个老相识!” 那女子听罢眼眉一耸,冷面道:“老贺!你这是何意?难不成我与他早年相识也是错么!” 贺京一时语塞,终是软声道:“此事定然是方才为丘儿医治的马青所为,若不然怎会手到病除?那金昭对此事岂会不知?” 妇人余怒未消、面色仍是涨红,恨恨道:“你这儿子骄横跋扈惯了,竟踩到西洲第一将军金昭的头上,圣上他尚且不怕,还怕你这个中京王的不肖子?便是略施惩戒也是他咎由自取!” 贺京支支吾吾:“你……你……丘儿险些丢了性命,这哪里是略施惩戒?” 妇人哼了一声:“你与金昭何怨何愁?无非是你早便看不惯他罢了,仅仅因此事便要杀你之子?你也太小瞧他金昭了!况且他得罪了你又有何好处? 此去寒北前途多舛,临走之时还要拿你开刀?这不合常理!你也莫要全数听那丛总管的,他本就是残缺之人,所想所做不可以常理度之。 依我看,他力挺余尔哈为镇东国军之帅便是对金昭存有不满,借圣上之力将其明升暗降尚且不够,还要借你手……当心成了他的捉刀人!” 贺京听了若有所思,沉吟许久才道:“夫人言之有理,今日早朝之上他奏本要重审太子一案,我便知此事乃是圣上授意。这其中定然是圣上与金昭之间有所交易,并非指当年我与齐宣审案不公,原本无丘儿之事我也不会当面反驳。” 妇人吃了一惊,不由道:“竟有此事?此事我爹如何看法?” 贺京笑了笑:“这岂不是和宰相大人之前所提,为几位皇子恢复爵位从中择良为储君之事不谋而和?早朝之上我二人便有眼神交集,示意我莫要妄动。 退朝之后我走在其身旁,对我朝上之举甚为赞同,因此我也知晓此刻的金昭动不得,便是他亲自动手伤了丘儿咱们也只好吃个哑巴亏。”见妇人点点赞许,又得意道:“你当我这中京王乃是白当的?丘儿醒了,那股子臭气难不成是他……” 妇人点点头:“也不知怎地,便如婴孩一般泄了一床,我已命人将床铺全数换了,几个贴身的丫环替他洗净身子。他自小最好面子,此事你也要守口如瓶,再传话下去,谁人传将出去逐出中京王府,免得大凉城中看咱们的笑话!” 第221章 公主府上 第221章 公主府上 金昭摇摇头头笑了笑:“贺京原本就与我不甚和睦,这下倒好,已然得罪了他。不过如此也罢,自早朝之时他便对我极为忌惮,有你这一出手他更是惧怕,想必今后虽是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再惹咱们。” 天九淡淡地道:“世人俱是欺软怕硬,尤其对于恶人来讲,你若示弱他便愈强,你若较他还恶,他便示弱讨好。贺京之流绝非你敬而远之,更甚是趋炎附势所能打动的,如此只会令他以为你不敢招惹他。 等他足够强盛之时,第一个吃掉的往往便是嘴边最易下手的。因此,也算是我误打误撞,此事恰到好处,今后他若是再你背后递刀,恐怕一瞬便想起今日之险,而不敢轻举妄动。” 金昭面有赞许之色,仔细品了品方才话语,许久才叹口气道:“若是当年我有你今时审时度势之能,也不至于为了安远公主一怒之下逼君退位,留下千古骂名。” “千古?”天九笑了笑:“人若死了便是一了百了,还能去管身后之事?何况千百年后,便是你当年乃是大大的英雄,在人们口中兴许就成了人人唾弃之败类,这又何妨?我来问你,若是从头再来,当年你可还要逼君退位?” 金昭眼中闪过莫名光彩,略一沉吟才道:“为了安远,我以为……还是要重蹈覆辙,这便是命!改不得!” 天九目眺远处,喃喃道:“这便是了,改不得……”好似想起某事,轻轻一笑,道:“中京王家的夫人可是你的故友?” 金昭一怔,奇怪的看着天九,不解道:“你如何知晓的?” 天九诡秘一笑:“我之前习过读心之术……” 金昭面上一紧,随即舒展道:“本王……信了!” “儿子重病原本应是极为沉重,不过见你之后便如春风拂面,自心底而来的怡悦之情难以掩饰,暂刻为她消去忧虑,因此你二人不但是故友,且她对你另眼相看。那贺京眼中好似要喷出火来,这飞醋吃得他极为难捱了。”天九说罢轻轻拍掌。 金昭听了哈哈一笑,随即露出温和神色,缓缓道:“我与吕悦心的确是自小相识,她爹爹吕晋昌如今是当朝宰相,当年却和家父一般,同为兵部三品侍郎。 我二人虽不算是青梅竹马,却也跟随父母常常聚在一处。当年吕伯父的确曾有意将她嫁到我们金家,不过天意弄人,家父一同僚因私自与中原营商之事被人揭发而身陷囹圄。 家父也只是为其讲了几句好话而惹怒了骨烈机,被贬斥到西疆做了小吏,此事便无疾而终。其实我也心知,小时悦心对我便极好,我也当她为亲妹妹一般。这便是为何昨日我对贺丘手下留情的缘由,只可惜悦心倾国倾城之貌,贺丘却只承了一半。” 此事便和天九猜想的七七八八,不由道:“如今她已为人妇,你作何感触?” 金昭面含笑意,道:“贺京对旁人不留情面,对悦心倒是极为敬畏,一是吕伯父已为宰相,贺京可为藩王他岳丈功不可没。二是悦心乃是女中豪杰,从不吃屈,年轻之时与贺京有过数次大战,闹得满城风雨,若不然贺京早便三妻四妾了。因此悦心这些年过得极为舒心,我自然为她高兴。” 天九听了若有所思,许久才道:“以前我以为女人便是玩物,若见她被旁人在手中把玩,定然要一并毁了。” 金昭摆摆手道:“你若当真心爱,可愿她平白无故便毁了?况且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若每日面有喜色,过得舒心,你却又为何恼羞成怒?莫不是你心生嫉妒,便是你小肚鸡肠。” 天九胡乱挠了挠头道:“或许如此……” 两人一路打听,不足半个时辰便到了公主府前。公主府这栋大宅乃是骨连维亲自命人所建,占地虽是不大,其布局设置却颇为考究。 宅中房屋九十九间,内设三山三水,外墙刷朱红漆,宅内三阙楼都为红顶红墙。还因七公主喜好专建鸟兽园赏玩。大凉城百姓便有“皇宫、王宫,不如公主美人宫”的讲法。 七公主已在府内前院之中等了良久,听得马鸣之声随即脸露喜色,对身前一瘦弱男子道:“三哥,师父到了,我这便去迎,你莫要动了。” 那人点点头道:“女孩家家,凡事莫慌,定不能失了咱们皇家的体面。” 七公主听了放慢脚步,回头吐舌道:“晓得了!” 金昭与天九站在门外等候,门前侍卫知道是金昭来访亦不敢怠慢,将手中枪棍放低,垂首等候公主出迎。 身旁婢女尚未喊出公主驾到,七公主已然跨出门槛灿然一笑:“师父大驾光临,徒儿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金昭慌忙道:“公主千岁之躯万万不可如此,金昭参见公主!” 天九也只是膝盖微曲便已起身,七公主见了并不气恼,眼含笑意看了他一眼道:“我三哥也在府上,还请师父见上一面。” 金昭听了加快脚步,关切道:“他身子虚浮,还须小心些,若是要召见微臣我自去他府上便是了。” 七公主轻轻一笑:“三哥也曾是你的弟子,你们之间师徒情谊他一直存在心中,又岂肯对你下令?” 三人进了前院,三皇子见金昭大踏步而来,喜道:“师父!十年不见风采依旧!” 金昭待要行礼,三皇子慌忙道:“师父莫要行礼,咱师徒之间莫要如此。” 金昭还是轻轻一拜,三皇子微微点头望向天九那处,轻轻说道:“我听七妹讲,马将军武功卓绝,便是丛总管也不敢招惹,今日一见果然是不同凡响!” 金昭引荐道:“殿下果然慧眼,这位便是吾之爱将,马青马将军,七公主昨日曾见过。至于丛总管不敢招惹,莫不是与他有了不快?” 天九上下打量三皇子,双眼盯在他手上半晌才道:“昨日我与他的确有些不快,不过也仅仅是骂了他几句罢了。” 第222章 三个道人 三皇子听了击掌叫好,笑道:“仅仅?马将军果然胆识过人,丛惠钦自幼服侍父皇,在他眼中除了父皇之外皆可教训,便是我等皇子公主也时不时受其冷眼。 昨日你竟骂了他!受如此奇耻大辱竟不敢向你立时报复,可见你已令他极为胆寒,这才不敢轻易得罪。” 金昭听了哈哈大笑:“如此畅快之事为何不讲?老丛平日里极为骄纵,虽不是什么佞臣,却也不是什么好鸟,马将军这是替文武百官出了口恶气,好得很!”转口又道:“我看殿下面色红润,身子好似比十年前好了许多,当真是可喜可贺!” 三皇子两眼一眨:“这乃是多亏师父教我的健体之术、吐纳之功,十年来我日日修习不敢有辍,不然我这糟烂的身子骨早便垮了。” 七公主欲言又止,终是忍不住说道:“身子弱些倒是好事,若不然卷入二哥那场哗变之中便糟了。” 三皇子轻轻一笑:“七妹讲得对极了!我允平与世无争,这才保全至今……师父,我听七妹讲,今日早朝之上你奏本父皇要重审七年前那桩大案,是要为几个皇弟恢复爵位,可有此事?” 金昭暗道此事已然传到了三皇子耳中,当真迅疾,随即道:“确有此事……不过,若是我知殿下如今身子竟如此康健,定然首推你为储君之选。” 三皇子一脸淡然之色,摆摆手道:“师父多心了,之前父皇曾亲赴我府上探望徒儿,见我骨瘦如柴长长叹息落下清泪,我那时便知父皇未将我纳为储君之选。父皇一向喜欢大哥,因他生得最像父皇,且孔武有力,上马可行军打仗,下马可理政治国…… 只可惜七年前侥幸避过灾祸,可还是免不了五年前遇到密林之魅,人头不翼而飞,至今仍是不知下落,便是下葬之时也只能是以金头替代。” 天九暗道,这密林之魅便是指我了,骨力达暴戾成性,若是他做了西洲皇帝,对内对外俱是食人猛兽,早早晚晚会令西洲百姓生灵涂炭,与中原朝再起大战。 金昭自知此事与三皇子极为不公,按常理,大皇子与二皇子除外,便应是三皇子顺位成为储君,只不过在骨连维眼中他手无缚鸡之力,便不可执掌西洲之江山。 虽是如此,他昨日奏本所言也定然传到三皇子耳里,此刻还要来相见,足可见他宽宏大量。想罢不由躬身一拜:“微臣昨日奏本未向殿下提前禀报,不妥之处还请恕罪!” 三皇子微微抬手,摇头道:‘师父请起,此事焉能怪你?要怪也只能怪自己不争气,与旁人何干?’ 七公主一旁宽慰道:“三哥,便如小七一般,每日吃喝游玩,对那些个耗费心神的国之大事、民之大计敬而远之岂不是更加快活?” 三皇子点头笑道:“小七儿说的是,咱们本该如此。皇弟当中无论谁做了储君焉能对咱们有什么歹毒之心?随他去吧!” 时至晌午,白阳煦暖。 屋顶之上残存积雪渐渐消融,继而化为水流,自红色琉璃瓦间哗哗流下,坠到白玉砖上溅起亮晶晶的水雾,泛出七色光彩。 七公主见了心情大好,笑道:“府上备好了酒菜,师父来得刚刚好,咱们一同饮几杯水酒为二位接风洗尘!” 金昭不便推辞,与天九一同去了七公主家的宴客厅。此厅建的极长,北面略高平台之上放着两张檀木长桌,墙上挂着长宽各三丈的临江高山之画。 其下则各分列十张略短的檀木桌,过道之上铺着西域来的暗红地毯,上绘栩栩如生的花鸟鱼兽,令人不敢轻易下脚。 天九坐下之后,见桌上用具皆是银光闪闪、一尘不染,只是喝酒的银杯较小。 不一会,婢女飘飘而来,将热菜一一上桌,身旁更是有两名妙龄女子为几人倒茶斟酒。所上之酒极为寡淡,倒也聊胜于无,想来七公主喜欢此类淡酒。 席间金昭与三皇子、七公主交谈,俱都是往昔习武之时的趣事。畅聊之时,七公主带了四杯酒,三皇子也带了四杯,天九却已然喝了一十六杯,一旁少女斟酒之时脸露笑意,耳语道:“大爷海量,奴家若是倒不及了还请莫要怪罪。” 七公主见了笑道:“此酒虽是香甜却非烈酒,马将军可是嫌太过绵软?” 天九兀自饮了一杯,道:“末将虽是好酒,却也并无特别喜好,绵软一些便多饮一些。” 七公主见状,命人在金昭与天九面前各放了两坛美酒,天九命那少女拿来一青瓷荷花碗,也不再用她倒酒,坐在那处自斟自饮。 待七公主与三皇子有了微醺之意,金昭起身道:“二位殿下盛情微臣极为感激,不过天下无不散筵席,我与马将军已有些许醉意,这便告辞。” 七公主连忙摆手,道:“师父,咱们昨日所讲之事你忘了?” 金昭一笑:“何事?” 七公主面上一红,许久才道:“便是要马将军教我武功之事。” 金昭回头一望天九佯装微醺,借着酒意问道:“此事你以为如何?” 天九随口道:“若是这几日不急着赶赴寒北,王爷吩咐便是。” 金昭轻轻舒了口气道:“三日,马将军可在公主府上住上三日,可好?” 七公主已看出天九脾性,三日许已是极限,连忙道:“三日足矣!” 金昭临走之时与天九耳语了一番,要他莫太过忤逆七公主的意愿,这才放心离开公主府。 七公主与三皇子送金昭离去之后回到府上,三皇子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三个身着米黄色道袍之人,均是三四十岁的年纪,个个瘦骨嶙峋、七八尺高,且一脸煞气,站在三皇子身后高出一头,见了天九显出不屑之色。 三皇子负手笑道;“师父当年乃是西洲国一等一的高手,因此才做了我兄妹二人的师父。我听旁人讲,你二人曾有过交手,师父竟不是你的敌手,且你可飞石伤人,可杀人于无形,这才令丛总管破了胆,回京之后四处宣扬师父身前有个妖人护他……” 天九已然听出他的意思,也不愿拐弯抹角,冷冷道:“殿下若是不信,可要身后三名用剑高手与我过两招!” 第223章 三灵道人 七公主在三皇子面前极力夸赞天九,已看出她好似动了芳心。暗道此人来历不明,身为西洲国正统皇家公主又如何轻易便被他迷得魂不守舍?这才将身边三个武功高强的道士带来探探虚实。 想不到他一眼便看出用意,且不按常理单刀直入,也只好打个哈哈道:“本王也有颗好奇之心,既如此也只好委屈马将军了。” 身后一年岁稍轻些的道士叫了声:“无量寿福!我看马将军谈吐乃是中原人士,敢问将军师承何门?” 天九略一打量眼前道士,说道:“在下无门无派。” 那人听了面含深意,一只大手轻捻胡须笑道:“无门无派?难不成将军的功夫乃是自创一派?贫道当真佩服!” 天九认得这道士身上的道袍,其上绣着“真一”二字。西域之中的确有一门道士自称真一教,多年前也是发迹于中原。 只是此教行踪诡秘、好练丹药,门下弟子为炼制增功延寿丹药往往不择手段,常常以人为药引,更有甚者结群屠村,引得中原所谓名门正派群起而攻之,这才逃离中原去了西域。 这三个道士便是真一派的无疑,三皇子将他们笼络在身边无非也是要其炼制丹药强身健体,想罢道:“道长又何须如此谦虚?数十年前,你们真一教在中原江湖之上兴风作浪,也曾叱咤风云,如今到了西域更是发扬光大,俨然成了西域第一大派,这才令人钦佩。” 三个道士听天九话里有话,此刻却又不能当场撕破面皮,只好道:“阁下好眼力,我们三人的确是真一教的弟子,人称天地人三灵道人,吾乃是其中老三人灵道人……所谓和气生财,我看将军善于何种功夫,咱们便比试什么,怎样?” 天九淡淡一笑:“我看道长身背长剑,恰好在下也会些剑法,不如咱们便比比剑法。”说罢自身后取了断剑,悠悠道:“还请道长进招!” 人灵道长见他手持断剑不由皱皱眉,心道你这厮简直不知死活!老子手中剑乃是雪花镔铁千锤百炼的无上宝剑,看不将你劈为两段!口中哼出一声:“好!”却觉一股无双杀气逼面而来,天九手中断剑竟眨眼间到了胸前,不由得慌忙“呔”!了一声,反手提剑一撩。 这一剑虽是仓促,却是恰到好处,转瞬之间便已由守为攻。另两个道士叫了声好,再看时人灵道人这一剑却落了空,天九身子一斜好似立时扑倒一般,断剑借势直向他小腹那处扎去。 此招出其不意,人灵道长大为惊骇,身子一闪极快避开,左膝提冲顶向天九米面门,右手回剑反刺后背。 天九有意戏耍,单手按住其腿,头也不回断剑反手直刺,叮的一声正中人灵道长剑尖。 人灵道人只觉单臂酸麻,长剑呼的一声飞射而出,身子则因左腿受了天九一掌而低首前蹿而出。天九则轻飘飘飞跃其头顶在其背上狠狠踩了一脚,直将他踩得五体投地动弹不得。 天灵地灵两个道士看得瞠目结舌,人灵道长年纪虽是最小,但剑法却是其中最高,如今不足十招便被人踩在脚下不由得干咽了一口唾沫讲不出话来。 “好俊的功夫!”七公主忍不住击掌叫好,转而对三皇子道:“七妹何时骗过三哥?马将军的确有过人之能,可还要再比?” 方才交手他看得的真切,天九扑倒之时尚还能借力飞起,身子好似轻如鸿毛一般,简直匪夷所思。听到七公主问话这才回过神来笑道:“方才当真是大开眼界!马将军武功出神入化,丛总管和你所言非虚,本王服了!” 天九自背上走下,单手在人灵道长束腰之上轻轻一拉,他身子便轻易离地五尺。只是方才后背剧痛,站定之后身子佝偻而立,忍痛道:“马将军武功卓绝,贫道认输了。” 天九面沉似水,道:“道长剑法高妙,我也只是侥幸罢了,不知天灵地灵二位道长可还要比?” 天灵道长一脸阴鸷,听得此言一张瘦脸之上勉强挤出笑意:“胜负已定,不必了!” 三皇子此刻已是悻悻然,对七公主道:“此刻三哥酒意上头,还是赶紧回府歇着,我看你今日酒也饮得不少,回去喝些热茶也去歇息歇息。”看了一眼天九道:“我看向马将军习武之时还是放到明日。” 日渐偏西,冷风渐起。 拂过七公主面上之时一股酒意蹿上头来,胡乱答应道:“晓得了!” 三皇子与三灵道人出了公主府,上了门前一辆六马紫漆金轮车。车内极大,可容七八个人。 三皇子坐定之后道:“你们可看出马青是何门何派?” 天灵道人略一沉吟,道:“他的武功路数并无可循之迹,暂时还看不出来路。” 三皇子冷笑一声:“亏你们三个日日对本王吹嘘,什么剑法超绝、罕逢敌手,方才十招不过便已惨败,我要你等何用?” 人灵道人叹了口气道:“此人着实奇诡,剑法不成体统,身法尤为怪异,莫说是我三人,便是我们师父来了恐怕也栽到他的手中。” “哦?法无道长也不是他的敌手?人灵,你莫不是有些危言耸听了!”三皇子一脸疑惑,又道:“法无道长若不是敌手,那也只剩下百奇老祖了!” 三灵道人齐声道:“正是!” 三皇子笑了笑:“百奇老祖一直在黄风谷内潜修,那处离大宛城不足百里,他马青在城中如此招摇,百奇老祖岂会不知? 想必两人已然会过面了,如此看来,百奇老祖定然对马青有所忌惮,两人这才相安无事。若不然老祖岂容他护送金昭入京?” 天灵道长随即道:“殿下所言极是!大宛城中何事也瞒不过百奇老祖,如此扎手的人物凭空出现,且出手阔绰,老祖定然不会袖手旁观,轻则敲个竹杠,重则要其性命。” 地灵道长脱口说道:“他投靠金昭,或许也是为了自保。百奇老祖乃是世外高人,五绝之一,马青再厉害恐怕也不是他的敌手,便是兵器功夫上占些便宜,不过内功之上定然会惨败!” 第224章 凤凰之地 几日来觥筹应酬,天九一向散漫之心略显疲累,见七公主醉眼朦胧,不一会眼圈通红,不知为何掉下泪来,心道这娃娃也不知遇到什么伤心之事,莫要惹上我才好。想罢寻了一个婢女,要她领着去客房歇息。 那婢女便是方才服侍他饮酒的少女,豆蔻年华、一脸的稚嫩。她虽是见过不少将军官员,不过似天九这般不拘小节,且对婢女讲话略带客套的可是头一个,不由得心生亲近之意,笑道:“我家客房可多着呢,不过我得先去问公主。”说罢去了公主那处。 七公主悄悄抹泪,那婢女极为小心,待了一会才轻声问道:“马将军要去歇息,不知公主要将其安在哪间屋子?” 七公主双眼微红,呆了呆瘪着嘴道:“便在西院正屋便是了,你莫要忘了傍晚时分要他用饭,饭后领他到后院见我。” 那婢女欣然应了,小跳着跑到天九身前眨眨眼道:“马将军,这便随奴家去西院歇着吧。” 天九点点头跟在她身后,穿过中央一处大院,经过小一片梅林之后到了西院。 西院大门乃是两棵十五六丈高的古树虬枝交织而成的天然树门,天九见了不由驻足看了几眼。 “这树门乃是我们公主府内奇景,不知有多少王公大臣四处托人向公主恳求到此处赏景。你来的不巧,若是在春夏之季,树门之上郁郁葱葱,万鸟聚在一处叽叽喳喳,那时才好看呢!”婢女举起手指着树门向天九讲解其余好处,天九见她饶有兴致且天真烂漫,便站在那处耐心听她一一讲了。 “公主府选址之时,圣上命几百个建工在大凉城内便寻佳地,其中一个叫做季雄的路过一处废弃院落之时歇脚,听得院内鸟声鼎沸,便独自进来探查。 谁知刚刚推开那扇破门之后,但见两棵古树顶端缠绕相连,一道金光冲天而出,照得他睁不开双目,也只见一条金色鸟尾旭旭升空,不由得大叫凤凰!凤凰!” 天九听了不由一笑:“那人便在树门之上见到了凤凰?” 婢女使劲点头,一本正经的说道:“正是!那自然就是凤凰了!季雄连忙将此事禀告圣上,博得龙颜大悦,当即下令连升三级,将季雄升为工部侍郎,将公主府选在此地,还命他监工建造之事,终是两年半完工。” 天九听了轻轻摇头,问道:“后来可曾再见过凤凰?” 婢女皱眉道:“我在公主府三年之久,并未再见过。不过凤凰乃是神鸟,又岂能是咱们寻常人可见的?” 天九一笑:“什么凤凰飞天,乃是季雄为了讨好皇帝换取荣华富贵的幌子,他压根未见过凤凰,此处也只是寻常之地罢了。” 婢女听了面色一紧,紧紧盯着天九看了半晌才道:“将军!此话若是被公主听了可是要掌嘴的!我看你人还算是不错,便不去公主那处告发,以后这种话莫要再乱讲了。” 天九拱手笑道:“那在下便多谢小姐了。” 婢女见他一脸戏谑之意,努嘴道:“你还是牢牢记住我的话才好,之前当真曾有一个略懂风水的工部侍郎曾当众向圣上献言,说是此地有些煞气,建公主府怕是有些不妥。圣上听了勃然大怒,当众罢了官不说,还将他投进大牢之中至今还未出来。” 天九佯装惧怕:“哎呀,祸从口出,当真是祸从口出,你的话我会牢牢记在心里。” 婢女听了面上一红,沉了沉才道:“你不知我的姓名,如何好生记得我的话?” 天九心道你这娃娃,知晓你的姓名又如何?不过还是问道:“敢问小姐芳名。” 婢女低头一笑露出白贝,红着脸道:“小女子并无姓氏,将军唤我雀儿好了。” 天九轻轻道:“雀儿,名字好听得很,那便带我去客房歇着吧。” 雀儿应了一声,一路小跑将天九领到院中正屋之内。屋内中堂摆着梨花木的八仙桌子,上面青花瓷的茶具一尘不染,北墙匾额之上写着舒雅之地的字样。 雀儿指着西面套间道:“将军若是歇息便去里面躺着,雀儿去打些热水。” 天九应了,待她走后进了套间。里面有张乌木做的围子床,铺盖之上透着阵阵幽香。他已许久未睡过床铺,如今见了倒有些慵懒,索性脱了靴子躺下,暗自想自己已离开书庭别院十日,慕君还如何了?潘银巧虽是不敢造次,却比慕君还老练得多,却不知有无对她生了妒忌之心?想着想着居然沉沉睡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女音:“马将军!马将军!公主在外面等你……” 天九听了猝然坐起,雀儿吓了一跳连忙倒退了几步,问道:“雀儿可是吓到将军了?” 天九摇摇头,暗道我竟睡得如此深沉,便是有人靠近竟未曾发觉,这当真前所未有之事,想罢奇怪的看着雀儿:“你何时进屋的?” 雀儿见他一脸郑重,喏喏道:“便是刚刚,不过进来之时见你双眼乃是半睁着的,还以为你已醒了,这才贸然上前。” 天九叹了口气,雀儿则转身端了热水要他洗面。天九笑了笑,俯身洗了面,暗道若她乃是地煞来的女子,我这条命便交代在她手中,以后万万不能如此大意。 屋外暮色沉沉,院内已然点了挂在屋檐及走廊下的花灯。七公主正在一盏灯下等候,微红的光将她一张俊美脸庞映照得美艳无方。见天九走来,随即将几个婢女及侍卫打发走了才道:“听说马将军进了客房便睡了,睡得可好?” 天九双目炯炯,拱手道:“回公主,睡得好极了!” 公主轻轻一笑:“如此便好……我令师父将你留下实属唐突,还望将军莫要生气。” 天九淡淡道:“去寒北之前在何处歇息并无差别,此处优雅僻静,我竟睡得如死狗一般,这还是头一遭,这还得多谢公主美意。” 公主轻轻点头:“你乃是中原人士,不愿遵循我西洲国的礼数也是情理之中,咱们之后讲话便莫要如此刻意。” 天九好似听出她话中有话,便好似有难言之隐一般,不由道:“公主有话请讲,末将若可效命的自然不会推辞。” 第225章 少林弟子 天九好似听出她话中有话,便好似有难言之隐一般,不由道:“公主有话请讲,末将若可效命的自然不会推辞。” 七公主呆了呆才道:“我打上一套拳脚,还请马将军指教!”七公主一身黑衣束裤的打扮,更显得楚腰蛴领,浓密发丝挽成拳头大小的丸子,闪着灰褐色的光彩。 天九见她打扮极为干练,笑道:“指教不敢当,这便有劳公主献技。” 七公主柳眉微微一耸,红润小嘴抿在一处,一声轻叱:“嗨!”弓步打出一拳,随即腰肢转动,在天九面前闪转腾挪,一口气打了九九八十一式,打完之后气沉丹田,好似气定神闲。 天九看罢击掌道:“公主可将少林达摩十八式打得炉火纯青已是难得,未曾想还可融会贯通,将几式相互融合,后几式更显得别出心裁,刚猛无匹。” 七公主听了微微一笑:“这果然是少林达摩十八式?” 天九听了略显疑惑,问道:“此功是谁人所教,竟不告知来历么?” 七公主怔了怔,脸上露出失落之色,沉吟片刻道:“教我武功之人神出鬼没,我也是只知晓他的姓名,这才要你辨认所教的武功是何来历,以后也好探听此人消息。” 天九点点头:“此人乃是少林弟子无疑了,不过可习得达摩十八式的绝非俗家弟子,应是已受戒出家,且是达摩院中的弟子,你所见的可是个和尚?” 七公主皱眉道:“和尚?他并非和尚,而是一束发的青年男子,不过他口音极为难辨,说不清是中原还是西州人士。” 天九随即道:“如此说来,此人或是已然还俗,不过少林达摩院的弟子想要还俗怕是极难,据传要一人闯过十八铜人阵才可还俗下山,因此他也极有可能是逃出少林的。 公主讲他口音难辨,我以为他原本非中原人士,乃是西州或他国,少时到少林寺出家学艺,多年之后渐渐改了乡音,却又未曾完全更改罢了。” 公主听了双眼灵动,忽的跳起笑道:“马将军果然是神机妙算,定然是如此!” 天九暗道此人应是公主的心上人,也不便多问,却听公主又道:“你怎地不问我是如何认识他的?” 天九淡淡道:“此为公主私事,末将不便多问。” 公主奇怪的看着天九,见他言语真挚,竟不愿知晓此事,只好道:“我愿讲与你听,你可愿听?” 天九耸耸肩道:“闲来无事,公主请讲,末将洗耳恭听。” 公主露出一抹莫名笑意,沉了沉道:“你看这树门,乃是大凉城一大奇景,尤其在春夏之际,可谓万鸟朝凤,多少路径此地之人想要一睹盛景。 可是公主府又岂能是寻常人可进的?因此,许多人也只是心之向往罢了。两年前盛夏,六月十五深夜,天气炎热睡得极晚,恰好那日月朗风清,此地便如白昼一般,本宫便在正堂屋檐之下乘凉赏月。 二更十分,我只听得鸟儿纷飞之声,只见自月上飞下一白衣飘飘的青年男子,远远看他落在树门之下仰面观景。我隐在屋影之中莫敢声张,他自然不知我在看他。过了不知多久,他转过身来,竟觉察到我的所在,不由轻声问道:是谁?” 七公主面含春风,又道:“我见他只是赏景并无恶意,并未惊动护卫,便告知他不必管我,可自行赏景。他见我一身纹凤锦衣的打扮,便已知我乃是公主,便走上前来告罪,自称荣荻,今日途径大凉城,白日里进不得,这才趁夜潜入。” 天九笑了笑道:“这个荣荻定然生得极为不凡,公主这才动了恻隐之心不去追究,还要他可在夜中来此赏景,这才有了后来教你武功之事。” 公主叹了口气:“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本宫也已到了谈婚论嫁之时。父皇为我所觅名门望族之子不是酒囊饭袋便是好色之徒。那夜天上降下个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标致人物,本宫动了心……那又如何?” 天九见公主如此洒脱,竟当着他的面将此事和盘托出更觉得她并无城府,对人无一丝丝防备之心,不由道:“公主在宫中住的日子太久了,身边之人无不是极尽谄媚之功,因此这世间之人究竟如何混杂你难以分辨。那荣荻好坏暂且不论,单凭途经此地还要夜夜来见你,便已知他对你动了心思。” 公主面色涨红,佯怒道:“我二人岂不就是两情相悦?” 天九嘴角一撇,笑道:“你二人私定了终身么?那荣荻却又不辞而别了,这又如何解释?” 公主一时语塞,哎呀了一声才道:“我二人倒未私定终身,不过他定然是有难言之隐,这才不得已离开此地。” “不辞而别两年之久?依我看他不再回来了。”天九摇摇头又道:“他的确不一定是负心,只是你们之间尊卑之差好比鸿沟,他自知难以飞渡而过,也只好断了念想,狠心离去。” 公主听了默然流泪,仰面看着天际一片即散灰云喃喃道:“若当真如此,我亦不会怪他。” 天九心道,无来由的我为何要管你的闲事?却听公主又道:“马将军,你何时再回中原?” 天九还未想过此事,经她一问倒不得不细加思量,良久才道:“我与金王爷去寒北是为私事,不过何时了解尚未可知,少则三月多则半年。而后再回大宛城与我家妹子商议回中原之事,你的意思可是要我回中原之后打听荣荻的下落?” 公主抹干泪水,微微颔首:“正是!不过本宫绝不会白白令马将军出力,你可随意出个价码,金子或是银子,想要多少本宫便给多少,你看如何?” 天九轻轻一笑:“公主有所不知,在下最不缺的便是金银财宝,况且那些也只是身外之物,要得过多也毫无用处。” 公主见他竟不爱财物,只好道:“既如此,你要什么?父皇常说你们男子爱财、爱色,不如你看我府上哪几个女子趁你的心意,你便随意领走……” 天九听了戏谑道:“公主曾讲过百鸟朝凤,我还要那些个鸟儿作甚?” 公主吃了一惊,脱口道:“你的意思……是要本宫?!” 第226章 月光如水 天九见她虽是吃惊却并未动怒,心中也怕她对自己有了旁的念头,连忙道:“末将不敢!我的意思乃是对钱色俱无欲念,关于荣荻之事回中原之后为公主打听便是,无须什么回报。” 公主好似松了口气,过了一会反问道:“在你眼中,我较你们中原的女子如何?” 天九随口道:“在我眼中公主也只是娃娃……” “难道我不是女子?” 天九无奈地看着公主,终是说道:“公主美貌便是在普天之下也属于无双之姿,何须非要和中原女子相比?况且女子样貌千人千面、各有韵味,要分出高下也只能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我只问你,我在你所见当中排在第几?”公主一脸肃然,认真说道。 天九笑了笑:“末将若是讲了实话怕是要被公主杀了头去。” 公主脸上一缓,摆摆手道:“我要问你便是不去计较,实话讲来便是,何必婆妈?” 天九故作深沉,佯装深深思了片刻才举起指头:“一、二、三、四、五……” 公主听他越数越多,不一会的工夫已然到了三十七八,连忙道:“好了,莫要再数了……你也不必答了,免得我听了生闷气。” 天九摇头一笑:“实话实说,单论美貌你在我见过的女子当中排在第二。” “第二?”公主一脸欣喜,而后化为失落,问道:“那第一又是何人?” 天九摸摸下巴,正色道:“那女子是中原御剑山庄的独女,叫做厉若恬。不过你与她本在伯仲之间,只是她武功较你好些,只好将她排在你前面。” “厉若恬?改日定要会上一会……”随即笑道:“想不到你马将军看似冷傲,实则也不能免俗。你可是对那厉若恬动了心?” 天九摆摆手:“便拿你和荣荻相比,御剑山庄在中原江湖之中叱咤风云,决计不会将厉若恬下嫁于我这等无名之辈,何况在我眼中她便是个小孩子,对她绝无一丝杂念。” 公主听了半信半疑,许久才道:“本宫姑且信你……不如我将荣荻样貌仔细说与你,回中原之后容易打探。” “我倒会些丹青之术,不如取来纸笔你讲我绘,如此一来岂不是更易找寻?” 公主眼前一亮:“马将军竟也会临摹绘画,那本宫便亲自为你研墨。”说罢回头将在院外等候的婢女唤进来,几人一同去了正堂。 七公主一丝不苟为天九研好了墨,铺好宣纸。天九则褪去长衫、挽起袖子听公主讲道:“他脸上不胖不瘦,额头饱满,下巴较你略宽些,一双眼睛极为有神,不过较你略小些,且左眼皮处有个极小的疤痕……” 七公主讲得极为仔细,荣荻眉眼口鼻如何样子俱被天九一一画下,又经她稍稍指正,待画完最后一笔,将画像展开立在七公主眼前之时,她立时呆了,默然流泪看了许久才道:“这便是他!这当真是就是他的模样!” 几个婢女凑近了来看,雀儿喜道:“我虽只是远远看过荣公子,不过马将军画的像极了,如此看起来简直一丝不差!” 公主接过画像端详良久,天九见她爱不释手搁下毛笔道:“公主若是喜欢留在身边便是,此处尚有笔墨,我再临摹一张便是。” 公主缓过神来道:“不必麻烦,将画像留在身边也只是徒添烦恼罢了……待墨干之后还请马将军带在身边。” 天九笑了笑:“末将别的本事差些,却有一手过目不忘的本领,见过此画之后,再要见到荣荻自然可将他认出,不必带在身上。” 七公主将画像缓缓放下,沉了沉道:“今日马将军帮了大忙,既然你不爱钱财……我见你与三灵道人比武之时用了一柄断剑,虽是轻易胜了,不过若是遇到厉害些的恐怕有些吃亏。 恰巧父皇在数年前赐我一柄宝剑,叫作风灵,一直束之高阁,倒不如送给马将军物尽其用!”未待天九答话,便命雀儿快些去取。不一刻雀儿气喘吁吁,抱着一柄银色三尺长剑奔进屋中。 七公主接过长剑轻抚剑鞘道:“得到此剑之后我也只拔出过一次而已,只因此剑出鞘之后寒意陡升,且吹毛断发,我怕伤己伤人便不敢再碰。如今见到用剑高手,又岂能自珍敝帚?”说罢递与天九。 天九在天罡习武之时便偏向用剑,且天罡所供长剑虽是锋利,却因恐暴露身份均是寻常好剑。之前好容易在古墓中得来断意剑,后又被慕春雷夺了去,心中还不舍了许久。 今日一见风灵剑,只见其剑柄至剑鞘雪白之极,并无一杂色,亦无雕纹刻字,便好似他一般寂寂无名,自觉甚合脾胃也不推辞。 面含笑意接过风灵剑随即脚下一顿飞出屋子,站在皎月之下长身而立,拱手道:“多谢公主赐剑,末将无以为报,便舞上一套少林清风剑于公主品鉴!”他话是如此,实则是得了宝剑发了武痴癫狂躁动的症候,手底下痒不能耐,便托辞为公主献艺到院中练剑。 七公主见他的身形竟比荣荻还要飘逸,在那处仗剑而立也不啻于那夜荣荻从天而降之姿,不由脱口道:“请!” 只听一声龙吟,天九抽剑而出。天九见它剑身雪白,微侧之后竟泛出淡淡蓝光,不由叫了一声“好!”剑鞘轻放于地,长臂一舒,眨眼之间光闪三段,已然刺出三剑。 而后脚步轻灵,银光蓝光交相呼应,公主等人已看不清天九身形,只见庭院之中光华似水,一波接一波的光纹极快润染开来。 又过片刻庭院之中冷风凛冽,风灵剑似是将月光之幕割裂的七零八落,公主等人只觉周身冰冷,难以喘息,好似风似利刃,随刻将要她们撕得粉碎一般。 雀儿怯生生道:“公主,我好怕……” 七公主强忍惧意,嗔道:“怕甚么!马将军又非刺客!” 于是几人强忍着看天九将一百零八式清风剑使完收剑入鞘,这才放下心来。 天九意犹未尽,喜道:“这风灵剑并不输于御剑山庄的断意剑,且与我更为契合,在此多谢公主赏赐!” 第227章 星夜围攻 公主心有余悸,颤声回道:“风灵剑总算寻到它的主人,本宫也算是办了一件好事。”回身看了一眼画像又道:“雀儿你去为马将军备些酒菜,好生伺候,我有些倦了。”身旁婢女看得真切,上前将画像小心翼翼收了。 七公主与天九道了别,满脸失魂落魄之色离开庭院。 雀儿备了酒菜送到天九屋中,不知是方才练剑之时生了惧意,还是到了夜深之时怕天九动了歪心,她所占之地较白日里远得多了。 天九看出她的心思,摆摆手道:“天色不早了,你且去歇着吧。” 雀儿如蒙大赦,一脸喜色的走了两步复又驻足道:“公主要你自婢女中选走几个,若你不得不选,这当中……” 天九酒喝到一半险些喷将出来,不由道:“你才多大的年岁?不过……” 雀儿面上一喜:“不过什么?” 天九笑了笑:“若是不得不带走几个,你定然是要算一个。” 雀儿强忍笑意,正色道:“将军要我作甚?” 天九放下酒杯,坏笑道:“我见你聪明伶俐,照顾起人来极为细心,自然是要将你带在身边做个小丫鬟。” 雀儿听了不知该喜还是该怒,只好敷衍道:“奴家原本就是丫鬟……”说罢自顾自的走了。 天九摇摇头,对着五荤三素一人独饮,不知觉间又是三斤淡酒下肚。转头看了一眼高悬于屋顶一轮冷月,心中无来由的起了些许愁绪。只觉离开天罡之后,便当真如公主所说已渐渐沦为俗人,顿时失了兴致。起身洗漱毕了将床铺装成有人沉睡的模样,自己则在房梁之上打坐修习神灯照经。 刚过二更天,耳听屋外传来脚步声响,不由得睁开眼来静静等候。只听其脚步声天九便知此人轻功不弱,绝非公主府中之人,随即取了飞蝗石放在手中戒备。 不一刻,一黑影自南窗之上缓缓升起,一人一身白衣边系蒙面黑巾边探出头来,而后悄无声息站在那处,好似鬼魂一般。见床上果真躺着一人,且桌上满是酒菜,双眼之中蓦然间变得阴狠。 身子一跃飞进屋中,手中长剑如霜,在月下闪着惨白之光,站在那处喃喃道:“想不到哇!想不到!你竟如此对我!”说罢一剑刺在棉被,竟将其下木床也一并刺穿了。 这一剑极为迅捷,并无阻滞之感,白衣人已知棉被之下并无人安睡,不禁悚然大惊,抽剑跳起转身,眼珠急转四下环顾。 天九隐在房梁之后难以发觉,那人暗自嘀咕,那厮定然还在屋内,却不知隐在何处,我明他暗与我极为不利!想罢轻身一纵飞出窗外。 天九也懒得去追,却听屋外传来低声呼喝;“莫让他逃了!”不由轻飘飘落在窗边观瞧,只见方才白衣人已被一群黑衣蒙面之人团团围住,一袭白衣在黑衣人中央格外突兀。 黑衣人中一人冷冷道:“你以为躲在公主府中咱们便不敢动你了?” 白衣人左手剑鞘一指:“你们是何人?在公主府中还敢行凶,当真胆大妄为!” 黑衣人嘿嘿一笑:“咱们主子比公主大得多了,受死吧!杀!”单手一挥,众黑衣人纷纷举刀斩下。 白衣人早有防备,身子一滚避过刀锋一脚踢在一黑衣人小腿,那黑衣人闷哼一声,小腿骨啪的一声便已断裂,身子俯身之际白衣人一个翻身冲出刀阵。 只可惜阵外尚有一人把守,一柄黑铁斩马刀呜地一声迎面斩来。白衣人慌忙出剑堪堪挡住,身后三柄长刀斩紧追不舍其下盘。 千钧一发之际,白衣人呔了一声舍了剑鞘奋力推剑,竟将斩马刀一举拨开,身子斜纵跳出。 三柄刀悉数落空,三个黑衣人险些砍在一处。持斩马刀之人咦了一声连忙道:“围!” 十几个人便如蜂群一般极快围在一处,又将白衣人困住, 十一柄刀分上中下三路劈砍而来。这十几个黑衣人配合天衣无缝,刀势之快间不容发。 白衣人嘶吼一声,一招荡涤乾坤幻出多重剑影,十余朵火花四溅,丁丁之声刺破静夜。 再看白衣人,虽是奋力挡住九柄长刀,怎奈双拳难敌四手,还余三柄刀势不停,噗噗噗砍在其双腿,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啊呀一声单腿跪倒在地。 手持斩马刀之人阴恻恻一笑:“马青,怪也只能怪你得罪我家九千岁,莫要怪我等心狠,死后变鬼便寻他去报仇去吧!摘下面巾!” 白衣人听罢随即摘下面巾厉声道:“在下并非马青,你等杀错了人!” 手持斩马刀之人走近了仔细观瞧,骂道:“你这呆鸟,怎地不早讲?你是何人,那马青又在何处?” 白衣人颤声道:“在下荣荻,今夜潜入公主府也是要来杀那姓马的!不过方才进屋之时并未见到那厮,我猜他仍在屋中坐山观虎斗,咱们万万不能再死斗了!” 那人听了连忙道:“当心屋内有人!将屋子围起来!荣荻!你坏了老子的好事,待会再好生处置你!” 天九原本不想插手此事,不过自黑衣人口中可知,他所谓九千岁定然是丛总管。那日骂他几句怀恨在心,终是咽不下这口气,趁他在公主府,身边无大军庇佑尽早动手。 又暗道荣荻却为何也要杀我?难不成白日里与公主畅谈之事被他偷看了去,误以为我成了公主的座上宾,吃了飞醋这才如此凶狠?那一剑灌注真力,床板足有八寸且是极为坚固黄檀木也被轻易贯穿,若是中了这一剑焉有命在?想罢已对荣荻厌恶至极。 “马青,一人做事一人当!咱们今日也只是奉命行事,我劝你还是早些出来束手就擒,随我等见主子一面赔个不是,兴许还能饶你一命。若不然,待我等冲进屋子,定要你死得难看!”持斩马刀之人是其中头领,说话之间已命人矮身贴近屋子,守在门窗之外谨防天九外逃。 天九听了哑然失笑,也不愿与这众人躲躲藏藏,朗声道:“你等定是丛总管派来的,他明知我的本事还要你们前来送死,当真阴毒。我劝你们尽早离去,若动起手来恐怕连个全尸也剩不下。” 那人听了轻声一笑:“你无非会些暗器功夫,这些本事在你们中原武林上不得台面,俱都是雕虫小技!你可敢出来便如荣荻一般与咱们当面较量?如此我也敬你是条汉子!” 第228章 不羁剑法 天九仰面大笑:“哈哈哈,你这厮讲话倒有些意思……你在公主府大动干戈,那些精兵侍卫不来此清剿,可是俱都杀了?” 那人哼了一声:“你自己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要管那些人的闲事!老子数三个数,一……”话音未落,只见一团残影自木窗之中飞出。 窗前埋伏刀手原本是要等到头领数到三再行起身,未曾想那人不仅已然飞出,且快如电闪,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眼睁睁见飞影扑倒头领近前。 “你……”头领觉劲风袭来,就连启口吐字也不及,几颗飞蝗石便噗噗噗打在胸前大穴。咽喉那处一股极寒之气接踵而至,如钢针插入一般难捱。 不由得双手一抖,斩马刀噌的一声竖在面前,铮然一声犹如龙吟萦绕耳边,长剑正中刀身,一股大力猛地传来,可提千斤之石的双手居然把持不住,砰的一声撞在面门。 头领只觉眼冒金星,鼻子塌向一边,门牙也掉了一颗半,无奈之下咕嘟一声咽进肚中。 耳边却传来天九淡淡之音:“方才飞蝗石中了竟未将你击倒,可是穿了内甲?” 头领惶然大惊,循声横刀力斩,喝道:“你等都死了不成!” 十几个刀手也非不愿上前,只是天九身形委实太快,面面相觑之后手心冒汗,俱都投鼠忌器不敢出手。此时猛听得统领略带哭腔一声叫喊这才回过神来,两人一组举刀冲上前来。 头领所用斩马刀舞动起来大开大合,虽具雷霆之势。不过天九身形鬼魅贴身出剑,风灵剑在月光之下如流水一般在头领周身流动,片刻过后已是险象环生。斩马刀过长反倒处处受制,疲于应付。转眼之间右臂、大腿、肉臀已各捱了一剑。 实则天九本可二十招之内便可将其杀了,不过初用风灵剑对敌颇有兴致,便将独创不羁剑法随心发出,出剑也只用三分真力,因此那头领中剑之后仍能抵御。 十一名刀手身手也极为迅捷,眨眼之间便将天九与头领围在中央。头领见了胆气一壮,使出十成功力发出一招刀震乾坤。只见斩马刀猛然一抖,一股凌厉罡气犹如虎啸冲将过来。 天九轻叫了一声:“好!”身子便如纸鸢一般借其罡气一举飞到半空,左手取了飞蝗石抛射而出。 地下众人见其轻功卓绝不由得微微一呆,飞蝗石却如雨而坠一一击在头顶。钻心剧痛霎时间由头传至脚底,刀手与头领耳鼻出血,慌忙丢了兵刃捂住头顶横,七竖八滚在一处嘶声哀嚎。 荣荻见了喃喃道:“我已知为何公主为你舍了我!” 天九轻身落地,二指拂过剑身露出微微笑意,转身对荣荻道:“无缘无故,你为何要杀我?” 荣荻白牙咬得咯咯作响,骂道:“你这浪荡子,为何勾引我家公主!” 天九冷笑道:“你家公主?你可见了这柄风灵剑?这便是你家公主亲手赠到我手的……” 荣荻一见之下便知风灵剑乃是神兵利器,双眼瞪得浑圆,支支吾吾道:“这……你这厮定然喂公主吃了迷魂汤,这剑乃是为我荣荻所留,快将它还来!” 天九随即将风灵剑收起,故作唏嘘道:“哎呀!方才你偷袭我之时剑法极为精湛,按理说这风灵剑给你也算物尽其用……” 荣荻见状心中一喜,连忙道:“你还算是识趣!莫看你武功高我些许,单论身份尊卑,你万万配不上公主。而我论身份与公主可谓门当户对,因此风灵剑原本便是我的,这便给我吧。” 天九摸摸下巴,恍然道:“难不成你乃是某国的皇子,或是朝中重臣之子?若不然,怎敢大言不惭与公主平起平坐?” 荣荻自知言有所失,急忙道:“此事暂且不提,我与公主已然两年不见,这其中有些难言之隐,这才被你趁虚而入。如今我事成归来,我看你还是莫要做拆散鸳鸯的缺德之事,及早退出,这风灵剑我不要也罢!” 身后那些个刀手哀嚎之声渐渐止住,天九回头一望,只见众人连滚带爬,已然爬出十丈开外。 荣荻见了慌忙道:“这些人若当真是丛总管派来的,我劝你还是莫要伤了性命,你可知如今圣上对他极为骄纵,可谓权倾朝野,得罪了他便是死路一条!” 天九回过头笑了笑:“我若真想取他们性命,方才那些飞蝗石便射在太阳穴上。也算是托了公主的福,若不然如此佳景之地陡然多了十几条人命,今后便成了灾祸之地,辜负了公主对我的美意。” 荣荻一听勃然大怒,但苦于自己也是身受刀伤难以起身争斗,只好忍气吞声道:“公主若是见了我,定会将你抛到脑后!” 天九抛给荣荻两瓶金疮药:“你先止了血,我带你去见公主。” 荣荻听了双唇颤抖,喏喏道:“不可!不可!我如此落魄模样定然不能见她!”天九不去理会,伸手将其提了起来。 荣荻张口无言,方才被人提起自己竟毫无察觉,且毫无反抗之力,不由得意冷心灰,颤声道:“你是何门何派,师父是哪位高人,讲出来也好让在下死心!” 荣荻拄剑而立,一双眼目黯淡无光,天九见了暗自好笑,反问道:“你因何会达摩十三式?方才所用剑法又非少林剑法,我竟也有些糊涂了。” 荣荻叹了口气:“我并非少林门下,武功乃是师父所传,你可明白了?” 天九旋即明了,脱口道:“你师父竟是弥天剑老?” 荣荻吃了一惊,上下打量天九之后厉声道:“你……你……在下并非他老人家的弟子!” 天九冷冷一笑:“不是便不是,寻到你乃是公主之托,也算是风灵剑的还礼,无论你愿不愿都要随我去一趟!” 荣荻脸色惨白,连忙道:“不必了!临来之时我已向其屋中散了迷烟,如此进去恐是要污了她的清白。” 天九也觉有些道理,正色道:“公主要我前来是为了寻你,你也莫要误会,待你好了便早些过来见她,也省得她日日挂念。” 荣荻面色阴晴不定,心中也不知作何计算,敷衍道:“只要马将军肯放我离去,余下的便听你的!” 第229章 夜探秘宅 天九正在思量要不要去丛总管那处给他教训,也不愿再与荣荻纠缠,肃然道:“你走吧!” 荣荻眼神闪烁,暗道这厮怎会如此痛快,莫不是趁我背对之时要下死手?想罢亦步亦趋、侧身而走。 天九见了知他暗中提防,不由冷冷道:“我若想杀你还需背后暗算?” 荣荻听了心中暗骂:你这厮当真狂妄,若不是老子受了刀伤,说不得要与你战上一战,也教公主好生瞧瞧我的本事!此时也顾不得撕心之痛索性咬牙疾走,鲜血淋漓了一路。 天九待其走后去寻公主所在,西园树门之外有两名侍卫,此刻面目狰狞,各自倒在一边。天九上前一探鼻息只是昏死过去,竖指点在两人鼻下人中穴。 侍卫发出惨呼豁然睁眼,两人混混沌沌互望一眼,一人恍然道:“糟了!方才来了刺客,咱们怎么会睡在此处?” 另一人道:“咦……马将军,你可曾见到刺客?公主无碍吧?” 天九一笑:“方才伤了几个刺客,此时已逃出公主府,我这便要去公主住处瞧瞧,你们可带我前去?” 侍卫听了急忙起身,取了长枪脚步踉跄的在前面带路,穿过中央大院之时见到侍卫倒了一片,不由得脸色惨白,唯恐公主有何闪失。 公主所住为东院,那处院外侍卫足有二十,不过也都昏死过去,到公主屋前之后那两名侍卫仍是不敢擅闯,眼望天九止步不前。 天九道:“雀儿在何处?” 一侍卫指着一处偏房道:“好似便在此屋之中。” 天九几步瞬到屋前推门一瞧,屋内残存些许烟气,只见一女子伏在圆桌之上一动不动,另有几个女子则盖着厚被在床上昏睡。 天九上前将那女子扶起,一见之下正是雀儿,取了醒神药瓶在其鼻下轻轻一放。 雀儿闻了,不一会双肩抖动咳嗽数声,撇嘴道:“好臭!好臭!”猛然抬起头来险些躺倒,天九轻扶其后背将其扶正。 雀儿吃了一惊,捂嘴道:“夜半三更的,马将军这是作甚?难不成也和荣大爷一般,要……”话到一半又觉不对,厉声道:“荣大爷方才来过,他将我唤醒之后问起马将军之事,我便如实对他讲了。 不过我看他眼神凶恶,嘴中念叨着要将你杀了,而后……而后……”顿觉后脖颈之处极为疼痛:“而后他便将奴家打晕,他可是去寻你了?” 天九点点头:“他的确去了我的住处,不过并未伤我,此刻已然离开公主府。公主也被人下了迷烟,我等男子不便进去,你赶紧进屋,拿着小瓶在其鼻下一放她便醒了。而后再将荣荻来过之事告知,待我天亮之后回来再与她细聊。” 雀儿接过小瓶一脸疑惑,问道:“马将军这是要去何处?去追荣荻?” 天九笑道:“我只是去寻个故人叙旧,你快去吧!”说罢转身出了屋子,站在院中略一思量,平地里几个起纵便飞出公主府。 丛总管所派刀手乃是自北墙逃走,天九便飞落在北墙之外。 夜风阵阵,薄雾缥缈,隐隐闻马粪之气,便循着气味紧跟而去。片刻之后,前路传来马蹄之声,只是马蹄之声并不凌乱,且好似刻意放慢一般。 天九暗道:“按理说这些人自知不敌应是唯恐旁人追来极快逃命,此刻却好似不紧不慢。丛总管乃是太监,此种人睚眦必报,更是工于心计,因此前路定然有诈。” 想到此处天九便暗自跟在刀手马队身后,待其拐弯进一黝黑胡同极快贴近马队,等一人一马稍稍落单,如魅影一般出手,将马上之人自背后打晕拉下马来,而后叫了一声:“我放水……” 前面有人低声骂道:“你这短命鬼当真是屎尿多,快些!顺道看看那姓马的可追来了!” 天九趁机穿上黑衣,戴上黑巾而后上马含糊道:“未曾见到!” 那人好似叹了口气:“咱们先回府上,我去向大人禀报!咱们此次办事不利,若是他动了怒……唉!要是降罪下来,你等也莫要怪我!” 马队又向西北行了三十里地,那处有间偌大的院子立在一片密林之后。外墙乃是淡灰之色,府门前立着两尊水绿色麒麟,府门匾额之上写着闲庭居的字样。 此处较为隐蔽,且前有密林后依岭丘,一派森然气象,丛总管选在此处发号施令也应是做了完全的准备。 这一队人马吃了败仗意志消沉,谁也不肯轻易开口,进门之时有人自门内低声道:“云开!” 那头领回道:“月朗!” 门内之人又问:“几多?” “十三!” 古铜色大门缓缓打开,这一队人牵马而入。一旁有人默默数数:“一、二、……十三……好,并无折损!” 一身着青色长袍的瘦脸男子与头领低语道:“你等并无折损,可是得手了?” 头领跪下颤声道:“回将军!那马青武功超绝,我等远非其敌手,乃是大败而归。且一路之上刻意慢行,想要将其引到此地,那厮却极为警觉,并未尾随而来,还望将军在千岁面前多多美言,饶了我等渎职之罪。” 那人冷冷道:“你等不敌倒是在千岁意料之中,只是未将其引到此地才出乎意料。看来马青并非莽夫……此事也怨不得你等,怪只怪此人实属异类。 只可惜他今夜未曾到此,若不然便要他尝尝咱们禁军铁雨的滋味!好了,你随我去见千岁,余下的先行疗伤!” 头领低首不语,随着那人走向后院,其余人则向东面一排屋子走去。天九混在人群之中,待无人察觉之时悄然隐在一处龙凤影壁石墙之后。 待众人全数进了屋里疗伤,轻飘飘跃上屋顶,伏在屋脊之上施展壁游功,在连片屋顶之间无声前行。又随着那两人飞跃三进院落,这才听那将军道:“你在此处等候!” 耳边又传来叩门之声,那将军低声道:“千岁,探路的已然全数归来……” “哦?”屋内传来慵懒之声,“那马青如何了?竟如此轻易便被杀了?” 那将军顿了顿才道:“马青武功高绝……他们大败而归……” “嘿嘿!”屋内之人好似喝了口酒又道,“那厮果然厉害,只是未曾想他们竟能活着回来见我。” 第230章 幕中之宾 天九缓缓探出头来,只见这栋院子四周院墙之后隐着诸多弓弩手,个个肩并肩挨着,足有二百众。弓手及弩手混杂站立严阵以待,且在外围,除正堂之外的偏房屋脊之上也趴着数十个弓弩手。 若不是屋顶难以承重,恐怕也要趴满弓手。自己若是冒然闯进,便是天大的本事也要被射成刺猬,看到此景倒吸了一口冷气,庆幸方才多加了小心。 那将军站在原地不敢再讲,只听屋内静了许久才有人说道:“如此已然打草惊蛇,我谅那马青也不敢冒然行刺,你等退下,待天明之时可撤了弓弩手,我也该入宫了。” 那两人听了如蒙大赦,将军站在那处轻声道:“你等还需多加警戒,鸡鸣三番之时方可撤兵!”转身与斩马刀头领使了个眼神,低语道:“得亏今夜千岁心情大好,这才饶了你等,速速疗伤去吧。”两人轻步移出庭院,天九则伏在屋顶静候天明。 七公主披头散发坐在软榻之上一脸疑惑之色,问道:“荣荻去你的屋子是问马将军之事,又怎会怒气冲冲要杀他,你如何讲的?” 雀儿听了红眼道:“公主恕罪,雀儿委实未曾多嘴!” 七公主眼望窗外渐淡的月色,幽幽说道:“我不怪你,你再将此事细细讲来。我只是不解,为何今夜荣荻性情大变,便是一面也不愿见我。” 雀儿仔细思量了片刻才道:“那时我等俱已睡下,不知何时雀儿被荣大爷自暖被之中拉出……幸好雀儿白日里太过疲累,也算是和衣而睡。 醒来之时他已然在对面坐着,一脸凶煞之气,张口便问,黄昏时分为公主舞剑的乃是何人?雀儿那时还未缓过神来,定睛瞧了半晌才看清讲话之人乃是他,便一五一十回了,那人乃是马青将军,公主特意请来寻荣公子的。他听了竟一拍桌子,说……” 七公主脸色一凛:“他说什么?” 雀儿面露难色,喏喏道:“荣公子大发雷霆,说雀儿胡说八道,马将军舞剑之时他便隐在树门之上观望,见你……见你一脸仰慕之色,分明是动了春心,将他留宿乃是要他做幕中之宾……” 七公主目中含泪,喃喃道:“想不到我苦苦等他两年,竟换来如此诋毁……马将军的确武艺超群,我是心有仰慕,却也并非要将荣荻取而代之,荣荻为何要如此轻视本宫!” 雀儿一脸怯色,又道:“荣大爷那时面色当真可怖,双眼似是要滴出血来,口中不住念叨:马青!马青!我便杀了你又何妨?今夜定要杀你!杀你!而后在一掌将雀儿打晕,而后应是去了西院。” 七公主玉手轻扶双肩,低首道:“马将军当真无碍?” “我见他之时的确安然无恙,荣大爷也应是被其伤了,且令他逃了。马将军告知雀儿公主中了迷烟,自己不便擅自进屋,这才要雀儿将公主唤醒。” 公主默然流泪,呆了半晌才道:“这迷烟竟是荣荻下的……若他将马将军杀了,再后来便是要来寻本宫,难不成是要污我清白?”说罢白齿狠狠咬在红唇,滴滴血珠滚滚而落。 雀儿慌忙道:“公主莫要生气,荣大爷一向斯文,定不会干出如此不堪之事,他心中误会一时无法排解,一气之下才做了傻事。” 七公主摇摇头道:“雀儿,你有所不知,在江湖之中此种迷烟并非一般武林人物可有,大多是采花大盗才使的惯用伎俩。即便他是因误会怒发冲冠,也万万不该身藏此物!看来是本宫看走了眼!” 雀儿哑口无言,许久才道:“他日若是再见荣大爷,公主再向他亲自询问才好,也不枉你两年夙念。” 七公主茫然道:“还要再见?恐怕再见之时他已将本宫视作仇人……” 天九终是等到鸡鸣三番,那些个弓弩手神情疲惫,留下十余人在屋前守卫,其余纷纷撤了。 黎明时分,月隐墨云。 天地之间骤然一暗,天九趁机飞跃庭院如蝶一般落在屋顶,而后如游蛇扭腰轻摆滑至屋后,自后窗那处飘进屋内,贴墙悄无声息走到一绘着市井之图的屏风之后。 屋内灯火通明、香气四溢,天九所在乃是在外间,内间则在西面。之外薄纱轻飘,传来阵阵响动及女子求饶之声。 天九皱眉暗道:“莫不是其中并非丛总管那厮?太监又岂会行那云雨之事?”想罢取了一面铜镜映照向外查看。 只见内间之内好似有张极大床榻,其上横陈着几个有气无力的女子,依稀看得衣衫不整。 一肥硕身躯正在半跪在床榻之上狠狠道:“还不快些出声!本千岁高兴了重重有赏!若是惹怒了本千岁,将你等拆了骨肉喂狗!” 女子已然有心无力,也只是咿咿呀呀,那肥硕之人哈哈大笑:“今夜本千岁尚能如此自如,此等伟绩可谓当世第一!” 天九已然听出此人便是丛总管,不由得怒从心起,见屋内再无旁人缓缓走出,穿过薄纱走到他身后。 床榻之上的女子神情漠然、双眼空洞,便好似未曾看到一般,还有三个脸色惨白、双眼紧闭,已然不再动了。 丛总管后背如熊大汗淋漓,身上肥肉胡乱颤动,天九心下恶寒,一掌切在其脖颈。只听一声怪叫逾两百斤的身子待要扑倒,又被天九扯住灰白散发扯下床榻。 那女子惊恐万状,想要捂住些许却毫无气力,天九扯了一旁肥大长袍盖在其身上,又去探查那三个寂然不动的女子的鼻息,只觉身子冰冷,已然死了数个时辰。 “大侠,还请……将奴家杀了……”一女子声音极为微弱,勉强撑起身子道。 天九怔了怔道:“你是中原来的?” 那女子也不过二十岁的年纪,哑声道:“我等俱是自中原而来,已然被这肥猪折腾了数月之久。原本被人掳到此处之时有五十几人,如今也只剩……”眼望那些女子潸然泪下:“只剩四人了……” 天九心下黯然,沉声道:“我既是遇到此事,便不会袖手旁观,你等速速穿好衣衫,我带你们离开此地!” 第231章 拱桥之下 女子听了涣散目光中之中闪过些许生色,喃喃道:“奴家身子已然……已然……哪里还有脸面活在世上?” 方才被折磨的女子缓缓穿上衣衫,满面俱是泪水,哽咽道:“姐姐,好死不如赖活着,小妹家中尚有年衰父母,只要是不死便还是要回到家中尽孝。” 喘息稍定之后勉强爬到天九面前边叩头边道:“多谢大侠救命之恩,您好人做到底,将我们姐妹四人救出这火坑,今后定当当牛做马伺候大侠。” 一年纪最轻的女子也只十四五岁的年纪,起身穿好衣衫朝丛总管如白瓷水缸般的厚皮肚子上狠狠踢了一脚、啐了一口,而后指着北墙木架之上一青花瓷瓶道:“他每次折磨我们之后,便转动那瓷瓶,打开北墙处一个暗门离去。大爷若是想要小女子离开此地,也不必大费周章。” 天九正愁如何同时带四个虚弱女子离开,有此暗门自然容易不少。待四个女子穿好衣衫,去木架处转动青花瓷瓶,只听咔咔声响,北墙那处一五尺见方的暗门缓缓落下,天九拖着丛总管先行下了暗门,那四个女子神情慌乱,低声交谈了数语,终也慢慢下了暗门。 暗门之下是一幽长通道,两侧每隔一丈各放置一盏油灯,此刻油灯俱被点燃,甬道之内青气缭绕,却也极为光亮,一股莫名香气充盈其中。 几人又在甬道之中无声行了百十步,天九只觉鼻尖凉气袭来,转过甬道一处拐角之时,眼前竟显出一条长长水道,一只灰色蒙皮月牙小舟正停在台阶之下,一撑船之人头顶蓑笠起身道:“千岁……他因何睡了?” 天九将其抗在肩上,随口道:“千岁昨夜饮酒作乐有些倦了,鸡鸣三番也未曾醒来,咱们小的不敢惊动他,又恐他误了早朝,这才将他抬出。” 撑船人歪头看了看女子,疑道:“千岁要带着这四个女子进宫?” 天九笑了笑:“千岁昨夜曾讲,宫内尚缺些宫女,特意选了四个貌美的进宫。” 撑船人半信半疑,委实不敢擅自唤醒丛总管,只好道:“六人乘船略显挤了些,不过时辰已然不早了,还请上船!” 天九将丛总管扛到船上放平躺好,取了另一只棹竿,与撑船人一道将小船推动离岸,击水之声响彻水道,小舟极快地在水面上划行。 片刻过后前路显出朦胧亮光,小船自一处砖石壁之中穿出。原来出口乃是一拱桥底下,天九等人下了船,落脚之处是转折向上的黑色石阶。那撑船人好似被人发觉,头也不回的转身返回水道,一门石壁随之缓缓落下,再也看不出那处竟还有暗河水道。 桥边停着亮黄色驷马轩车,车边站着两个腰挎金鞘弯刀、身着黑绸劲装的彪悍护卫,见总管被人扛着上来,不禁抽刀喝道:“千岁出了何事?你是何人?” 天九用丛总管肥硕身子遮着面,淡淡的将刚才说辞又讲了一遍。那两人半信半疑,对望一眼迎上前来,一人道:“将千岁交予我二人便是,阁下受累了!” 另一人却趁机极快绕行到天九身后,抬手便刺出一刀! 天九早有防备,将丛总管硕大身子向讲话之人砸去,身子借势向前扑了数步避开刀锋,拧身便是一招迅疾至极的回手剑。 那人一击不中正欲收刀再上,却觉咽喉那处猛然一凉,不由发出一声咕噜怪叫,双眼一翻身子猝然扑倒,一股血箭自脖子那处激射而出,随即双脚渐渐蹬直,眼见死了。 讲话之人不敢令丛总管落地,只好发力将他沉重身躯硬硬接下,天九回手剑已然拔出,噗的一声趁机斜刺进那人左耳。 左耳那处尖鸣声响,随即脑中一片混沌,那人一声不吭脑子却已成了一团浆糊,身子一软无力倒下,又被丛总管身子自腰间轻易折断,登时气绝。 四名女子见天九举手之间便杀了两人,不由得目中含泪惊恐万分,抱在一处瑟瑟发抖。 赶车之人听到响动,起身待要问询。一枚飞石正中太阳穴,啪叽一声自车上坠下,身子缩在马腿之前,手脚胡乱抖了一会便也不再动弹了。 出手杀这三人也只是眨眼之间,便是四匹马儿亦未曾惊动。趁着天际微明,天九将三人尸身坠上河道护堤上大石沉入拱桥之下的水底,直至水泡自黑水之中咕咕升起才转身上岸。 四名女子见方才还温和有礼的天九,一瞬便化为冷面杀神,站在那处不知如何,天九见了淡淡道:“上车,我带你等离开此处,事不宜迟!” 女子只好照做,打开车门进了马车,天九则带上车夫斗笠驱马离开,直奔拒狼峰山下一处隐秘石洞。此处是他数日前随军上山之前无意间所见,大凉城并无他可去之处,丛总管位高权重,一旦被人发觉他出了变故,定然要在全大凉城内搜寻,也只好先将他放到此处。 石洞入口较小,进入之后则是一座穹顶大厅,且之前曾有人使碎石垒成数个小间。天九将丛总管放在山洞最深处,一堵碎石墙后之时他已然悠悠转醒,见自己衣不蔽体且躺在冰冷碎石之上,不由得尖声叫骂:“他娘的破烂货!你可知老子是何人,竟敢将我之贵体放置于此?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还不快些将本千岁放喽!” 天九不语,从容摘了斗笠,露出冷厉神色,更令丛总管破胆,不禁啊了一声颤声道:“马将军!马将军!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莫要开此玩笑!”说罢白胖脸上不住抽动。 天九笑了笑:“丛千岁,咱们的确无冤无仇,不过昨夜你派人潜入公主府杀我却是为何?” 丛总管连忙摆手:“误会!此事我一概不知,你怕是寻错了人!”神色一顿,又强装镇定道:“我劝你三思而后行!我丛惠钦在这西洲国内举足轻重,若是我出了事,圣上定然要举全国之力彻查此事。 到那时你马将军也藏不住许久,倒不如咱们冰释前嫌、自此交好,本千岁在圣上面前多多美言,什么镇北王、中京王,早晚都要位列你之后,可好?” 第232章 忍辱负重 天九无奈一笑:“我寂寂无名惯了,要那些个虚名有何用?便如你一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上可玩弄权臣,下可糟蹋百姓,到头来又如何?岂不也清洁溜溜的趴在此处向我求饶?” 丛总管心下一沉,暗道此人软硬不吃,面上忽地悲悲戚戚流下泪来,哀求道:“马将军,您乃是心存高远之人,又何必和我这凡夫俗子计较?” 天九截口道:“我有事要问你,你若是如实答了,便饶过你,如何?” 丛总管听了不由大喜,猛然抬头一脸谄媚道:“马将军请讲,我定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天九心道,如此问出来的话自然九分是真,随即问道:“你可认识东大王古通思?” 丛总管眼珠微微一转:“认得!认得!二十年前,他因得罪骨烈机而被满门抄斩,此事震动西洲朝野,可谓一桩巨案。” 天九冷冷道:“你讲的全是屁话,此事我也知晓,我乃是问你其中隐秘之事!” 丛总管连连点头:“是是是!请问……” 天九略一沉吟,问道:“那古通思究竟为何被骨烈机满门抄斩?” 丛总管略一迟疑,顿了顿才道:“这其中的确有些隐秘,原本便是我死也不能透露半句,不过马将军想要知晓,那就另当别论了!” “快讲!” 天九言语冷厉,丛总管听了一个激灵,嘴角抽了抽连忙道:“当年古通思乃是骨烈机的左膀右臂,外可抵御中原,内可平息叛乱,可谓战功赫赫。 不过两人过于亲密之后,君臣界限愈来愈淡,骨烈机无事便到古通思府上吃喝玩乐,都最后竟与古通思之妻闵锦云生了情愫。为与她时时幽会,便将古通思派往边关各处平乱征讨。 不过哪里有不透风的墙?此事终是被古通思知晓,在戍边之时不召而回,险些撞破两人奸情。如此一来骨烈机恼羞成怒,胡乱罗织其叛国的罪名,最终令他满门抄斩。” 天九听了极为不解,问道:“如此一来,那闵锦云岂不是也要被杀,即便是可保住其性命,骨烈机杀了她三个儿子又岂能再得到闵锦云之心?” 丛总管面露淫邪笑意:“这个骨烈机自然想得到,自然不会殃及闵锦云,暗自将其藏好。还佯装好心,故意放了古通思三个儿子,要认指点他们去中原避祸。如此一来便是死了,闵锦云也不会立时知晓。而后又差人半路截杀,将那大儿子和二儿子杀死,只剩下幼子逃到中原之地。” 天九听了心下震动,不由道:“那幼子可是古风吟,如今可还活着?” 丛总管仔细看了看天九,好似忽地想起某事,喏喏道:“你与……你为何要问起古通思?” 天九面色一僵,狠狠道:“我问你答,何须废话?再若发问,莫怪老子心狠手辣!” “是是是!马将军教训的是!古通思的幼子更为诡秘,有人称其乃是骨烈机的,也有人称乃是古通思府上掌柜洛九霄的。 二十年前那古风吟尚在襁褓之中,也的确是逃到了中原。这俱是骨烈机以为那是自己骨肉这才网开一面,不过之后思来想去,又疑心那是洛九霄的骨肉,这才又命人在中原之地下了杀手,我看十有八九已然不在人世。” 天九听了冷冷道:“这闵锦云简直水性杨花,当真该死!” 丛总管轻轻摆手复又连忙收了,怯生生道:“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天九气不打一处来:“有屁快放!” “马将军所讲也并非有错,不过圣上要临幸大臣之妻,这女子又当如何?不从唯恐全家受难,从了又失了贞洁,令夫君蒙羞。 再者闵锦云若是将此事告知古通思,又唯恐他一怒之下与圣上反目起兵,到头来还是要灭了满门。即便是死也怕骨烈机迁怒于古通思,因此死也死不得,她也只好忍辱负重,委曲求全。” 天九听他讲得有些道理,不由道:“如此看来,这闵锦云也并非一无是处。” 丛总管苦笑一声:“的确如此,至于古风吟到底是谁之子,这便更不好讲了。那时情势危急,为留下血脉闵锦云也极有可能对骨烈机讲了谎话,认他是皇家骨肉。当事之人尚且难以分辨,又何况咱们这些局外之人。” 天九只觉心头疑云更甚,胸中好似压了一块重石一般。他原本也不愿找寻父母,也只是为苟活于世寻个情由罢了。 未料想深究之后其中扑朔迷离超乎所想,便好似此事乃是旁人的,他只是为其中趣味探查一般。 闵锦云若是生母,无论好坏、无论忠奸,只要是还活在世上,竟有了要见上一面的欲念,不由问道:“骨连维称帝之时,闵锦云可还活着?” 丛总管稍一思量道:“自古氏一门满门抄斩之后,老奴并未再见过她。不过依我看,骨烈机定然将其金屋藏娇,那时并未身死。” 丛总管讲此话之时眼神平淡,并无一丝惊慌之色,天九也拿不准是真是假,随即追问道:“那骨烈机被骨连维杀了,还是被囚禁在某地?” 丛总管听他一口一个骨连维,心中虽是恼怒却也不敢发作,只好打个哈哈道:“圣上与骨烈机乃是一父同胞,自然并未将其杀死,只将其囚禁在极北寒地,至今已然愈十年。” 天九哼了一声:“将金昭派往寒地做了镇北王,骨连维便不怕他去寻了骨烈机,以他之名反攻而回抢夺帝位?” 丛总管脸上露出不安神色,踌躇半晌才回道:“当初乃是金昭逼迫骨烈机退位,以他脾性有何颜面再见旧主?即便是两人见了,骨烈机已然风烛残年,雄心壮志早便消磨殆尽,亦不会再有复辟之念。 因此,圣上这才放心要金昭去做镇北王。况且囚禁之地极为隐秘,也只圣上一人知晓,金昭天大的本事也难以寻到。” 丛总管所说细细品来并非信口雌黄,天九在其中也寻不到蹊跷之处,也只好暂时信了,问道:“你还有何事要对我讲的?” 第233章 四女报仇 丛总管心道你总算不再问了,连忙回道:“若是日后再想起需向马将军如实禀报的,自然会和盘托出!” 天九冷冷一笑:“你识趣便好!”说罢取了绳子将其五花大绑,又点了哑穴丢在那处。这才瞥见其腰间穿着皮裤,裤裆那处矗着一根木具,旋即明了为何他能糟践那些女子。 四名女子瞪着木具目眦俱裂,天九见了问道:“我与他有言在先,可先行饶了他。不过他对你等有莫大戕害,便交由你等处置,如何?” 那几个女子身形颤抖,一人嘶声道:“这头肥猪该死,我恨不能生吃了他!” 另外几人闻听此言身子不再颤抖,纷纷道:“我也是!我也是!” 天九心知若是不杀了丛总管,定然成了这四女子今后难以消除魔障,取了断剑与风灵剑在手道:“你等可会用剑?” 一女子泣道:“我不用兵器,用手、用牙,要生生撕了他!”其余女子亦摇头示意不用,天九也只好退的远了些。 洞外红日已然拨云而出,射出千万道光箭将山间雾气穿得通透。 天九靠山壁而立,漠然看着雾气渐渐散尽,荒草之上白霜缓缓消融,又过了许久听得洞内传来嚎哭之声,心道四个女子已然报了仇,这才转身走进洞中。 石墙内腥臭之气扑鼻而来,天九曾见过多少死人惨状,不过看罢丛总管如今模样还是吃了一惊。只见碎石地、石壁上、女子衣衫均粘满新鲜血肉,丛总管肚破肠流,腹内脏器已被掏空,扔得满地皆是。 粗大胳膊及双腿之上满是咬痕血洞,一张胖脸已看不出人的样子,双耳、鼻子已然咬掉,一双眼目亦被剜出,满口是血不见一颗白牙,死之前所受之罪令人不寒而栗。 一女子满面是血,干呕了两声才呲牙笑道:“多谢大爷赐我等报仇雪恨的机会,我们四人也总算为死去姐妹、为自己报了血海深仇!” 天九面色沉重,点点头道:“即便你等不杀他,我也定然不会放过。你们在此稍候,我去旁处寻些衣衫,之后便到大宛城寻中原商会,要他们择机带你等回中原。” 那女子惨然一笑:“多谢大爷!” 天九随即出了山洞,到山下一小村之内,花十两银子向山民买了几件补丁较少的女衣,又打了一大桶清水,随即返回洞中。 此时日上三竿,照在身上极为煦暖,方才阴郁之情减了几分,一人举着水桶进洞之后朗声道:“你等先清洗清洗再换上新衣,我在外等候。” 洞内悄无声息,唯有回音,天九心下打突,急忙放下水桶绕过石壁。只见四个女子并排而躺,脖颈之中均插着一根木刺。原是她们将那木具砸碎,再用木条磨成木刺,各自插入脖颈之中自尽而亡了。 天九见四个女子面上并无痛苦之感,反倒显出解脱之色,不由得心中沉痛,喃喃道:“如此也好,这世上原本就是受苦之地,你们早些解脱倒也痛快!” 说罢长长叹了口气,取来水桶为她们洗净了身子,换上新淘的衣衫,在山洞深处掘了四个墓穴将她们一一安葬,每人墓中放了十颗上好的珠子,这才覆土堆石,站在那处伫立良久才缓缓离去。 回到公主府之时已是晌午时分,七公主在前院焦急等候,见天九进了院门迎上前去急急道:“你昨夜去了何处?可是与荣荻起了争斗?你……可伤到了?” 天九淡淡道:“你那荣荻果然是人中龙凤,不但武功不弱,便是旁门左道也驾轻就熟,我劝公主还是睁大双眼好生看清此人。” 公主面上划过一行清泪,喃喃道:“两年之前他还是谦谦君子,却不知为何昨夜便对本宫下了迷烟……你当真觉得荣荻并非良人?” 天九笑了笑:“荣荻夜间偷袭,一剑将木床刺穿,若换作旁人早便死了。至于如何对公主那便不得而知了,因此我只知他与我并非良人,对公主兴许还如两年前一般彬彬有礼。” 公主听了小手揉搓、不住摇头,颤声道:“你是武林中人,岂不知那迷烟唯有歹人才用?你为何不对我讲实话?” 天九双眼如水,扫过公主面庞轻声道:“有些话我不讲,以公主之聪慧又岂能不知?聪明人言而不尽,唯有傻子才将话说得通透,不是么?” 公主咬唇颔首,许久才道:“我心中的确已对荣荻有了决断,再见之时便如陌人……不!再也不见!” 天九喟叹一声:“恐怕此事定不能如你所愿,荣荻绝非江湖浪子,自他口中可看出他身份非比寻常,对公主也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你想要斩断情丝并非易事,也只能是好生提防,省得他因爱生恨,对你不利。” 公主无奈一笑:“爱而不得便要毁掉本宫?本宫才不怕!” 天九笑了笑:“我知你不怕,不过荣荻武功在中原可列为一流高手,以你公主府护卫的能耐,他飞檐走壁,可来去自如,如何防得住?倒不如去你父皇那处要些禁军守卫,多加些弓弩手以防万一。” “马将军言之有理,昨夜府内护卫被人全数打晕,若不是你在府上当真要出了大事,本宫正好借机向父皇要兵防范。看你一夜疲累,本宫已命人烧好热水,备好酒菜,便由雀儿服侍马将军好生歇息,我这便进宫面见父皇。” 天九应了,随着雀儿去了澡间洗了身子,换了备好的青衣长衫,而后辞了雀儿独自回到房中自斟自饮,吃饱喝足便躺到新换的木床之下小憩。 不觉间已是日薄西山,天九起身在软榻之上打坐入定修炼神灯照经,只觉一息之间,却已然入了夜。 雀儿在房外待了片刻,啧啧一声上前叩门:“马将军……马将军……” 天九缓缓睁眼:“何事?” 雀儿听了一脸喜色:“公主自宫中回来,说是有事要与马将军讲,还请移驾东院。” 天九打坐之后身子虽是清爽不少,不过依旧不断想起那四个女子身死之景,不由心下黯然。因此今日原本不打算再见旁人,不过转念一想明日便寻个情由回拒狼峰罢了,便起身道:“好!” 第234章 饮酒听曲 七公主一身金黄色锦袍之上绣着一只硕大的七彩凤凰,由衣领至拖尾横披长袍,绣工极为精湛。 那凤凰灵动如生在银丝织成的白云之中飞舞,远远看去七公主便如仙子一般闪着灼灼白光。见天九大步而来微微颔首一指对侧方案道:“马将军请坐,雀儿你来倒酒。” 天九也不客套,坐下之后将雀儿斟的满满一杯温酒一饮而尽后道:“口干舌燥先饮一杯,失敬了!” 七公主双眼红肿,低眉温声说道:“马将军乃是人中英雄豪杰,做事不拘小节,本宫又岂能介怀?今日酒局并无尊卑大小,本宫只将你视为救命恩人,你也莫要当我为公主便好了。” 天九又一连喝了三杯酒才道:“公主也好,皇子也罢,对我来讲俱都是普通活人罢了。若不是你会唱那首小曲,认是谁也不能令我在公主府住这两日。” 七公主面上一红,知他脾性天马行空不受世俗桎梏也便不着恼,令身边婢女拿来四弦琵琶,微微啜了口清茶,而后正正身子,露出如蝤蛴的长脖,左手齐眉,右手轻弹,嘤嘤唱起小曲。 琵琶之声清雅悠远,七公主语调轻柔温婉,便如天外妙音萦绕耳边,天九持杯之手顿在半途,一双眼目渐渐失神。 七公主所唱委实较青麻婉转的多了,且那时青麻并无弦声衬托,显得生涩憨直。不过青麻每每唱曲无不是天九最为疲累难捱之时,青麻时而为他揉脚,时而为他松肩,伴着微带欢笑的调调,直透那方暗淡无光的心田,似是一轮皎月挂在心头,令他知冷暖、晓情愫,硬生生自天罡那处抢来零碎红心。 七公主一曲唱罢,天九的心却仍在彼岸游荡,旧事如昨日,新愁上眉头,天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俱被七公主看在眼中。 “好听极了!”一旁婢女击掌叫好,天九随即回过神来将酒喝尽:“公主之音宛如黄莺出谷,我竟听得痴了,还望见谅。” 七公主端起酒杯微微一笑:“我先敬你一杯。” 天九一举手,与七公主同刻干了一杯酒。 “马将军方才讲听得痴了实属谬赞。”七公主放下酒杯,眉头舒展开来,“并非本宫唱得令你入迷,而是令你想起故人往事罢了,那人定然真心为你唱过,莫不是安远公主?” 天九微微一怔,不由道:“你怎会以为是安远公主?中原之大人海茫茫,我又如何遇见安远公主?况且她与金昭青梅竹马之情,即便是见了又岂会为我唱此曲?” 七公主蹙眉想了想:“此话也有道理,你的确极难与她相识,那此曲定然也是西洲女子为你所唱,对么?” 天九轻轻摇头:“她……她自称中原人士,之前她的话我从未有半分疑心。不过现今仔细想来,她唱的虽不如你,却较你更具野原之气,中原女子决计唱不出其中味道。因此,她应是西洲女子,且她曾讲过,某日与安远公主偶遇,此曲便是那时由安远公主所教……” 七公主小手一拍,喜道:“安远公主和亲中原之时,身边自然会有随嫁的婢女,兴许你口中故人便是她身旁的婢女,只是……你们……” 天九心中好似豁然开朗,不由喃喃道:“是啊……是啊……她平日所煮牛肉手法极为纯熟,中原里的寻常百姓又能吃过几次牛肉?谁又能做出那种美味?也唯有西域来的富贵家女子方能如此……她……” “她叫做什么?你们二人可是分开了?”七公主见被她说中,不由急急问道。 天九轻轻眯眼,想起青麻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轻声叫道:“青麻,她在我眼皮底下被人掳走,已然十年不见踪影……她总不至于连名字都要骗我,” “青麻?”七公主随口附和道,“西洲国宫女大多都无名无姓,名字一般乃是主子随口所起,因此单凭青麻二字恐怕也难以找寻踪迹。” “寻?何处去寻?” 七公主见天九竟显出落寞之色,不由道;“想不到你这种寂寞高手竟也会惆怅。的确,天下之大,要寻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不过若是缘分到了,便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只要她尚在人间,你二人又纠葛未断,早晚会有重逢那日。” 天九忽地一脸淡然,喝口酒啧啧嘴道:“相见倒不如不见,省得见过之后恩怨情仇,反成了一对仇家。” 七公主神色黯然:“对,相见不如不见。” 天九连忙摆手道:“你与荣荻倒可见上一面,兴许他并非如你所想,又或许断了彼此念想不再纠缠,各自轻装上路。” 七公主目中含泪,笑道:“眼不见心不烦,由他去吧!” 中京王府中院飞云楼上华灯初上,三楼一密室之内贺京正襟危坐,座下两列十几个文武官员眼望贺京不敢出声。 许久,贺京突地一拍扶手:“丛总管恐怕已是凶多吉少!圣上命咱们三日寻到踪迹,根本就是毫无可能。” 一人轻声道:“丛总管才一日不见,兴许是临时有事回老家去了。” 贺京冷笑一声:“祁老三,你当真痴傻!他终日服侍圣上,便是家中死了爹娘也需向圣上请示才可离宫,怎会招呼不打便杳无踪迹?这其中定然有人暗自出手将其除了!” 镇南王齐宣坐在客座上手,沉吟片刻道:“难不成丛惠钦失踪与再立储君之事有何瓜葛?那些个皇子再过十日便可进宫面圣,谁会想着要除之而后快?” 贺京阴鸷双眼一望门窗,有人起身将门窗关得紧了些。 “大凉城中,除几个藩王之外,谁还敢动他?”贺京说罢嘴角一撇,露出不屑笑意。 齐宣随即会意,摇头笑道:“皇老三?他便是有此胆子也有心无力啊!这些年来他便如废人一般,手底下哪里会有如此高人,可不声不响除掉丛胖子?” 其余人等纷纷附和,一人哈哈一笑:“老三整日沉迷修仙炼丹,圣上对他早已断了念想,我看离升仙不远矣。” 众人哈哈一笑,贺京点点头:“那大凉城中便无人敢动他……”思了片刻又道:“我已探知,昨夜他乃是在闲庭居,而后便不见踪影。不过闲庭居一向戒备森严,又是他自建密所,又怎会在其中出事?” 第235章 禁军埋伏 齐宣好似想起某事,连忙道:“那定然是出了闲庭居之后遭人暗算,不过……咱们虽是知晓闲庭居的所在,不过圣上并无知情,便是自此查到他的下落又如何向圣上禀报?” 贺京轻轻摆手,满不在乎道:“若是他已身死,之前所犯那些个大逆不道之事,便是被圣上发觉又能怎样? 真正要担忧的乃是咱们西洲国的禁军上将连朝安,他与丛胖子恨不能同床共寝,仅仅昨夜那闲庭居便去了五百弓弩手……” 齐宣听了恍然道:“看来昨夜丛胖子惹了某位高人,这才要五百弓弩手防备。” 贺京略一沉吟道:“知晓他时常在闲庭居的,大凉城才有几人?又有谁可敢在闲庭居对他动手?此人……”话到此处忽地脱口道:“难不成是他?” 齐宣起身肃然道:“谁?” 贺京露出忐忑之色,沉了许久才道:“对丘儿施毒的马青,金昭新招的副将,在丛胖子口中无所不能、杀人无形。 前几日在康宁殿,马青将他一顿大骂,丛胖子非但当时不敢发作,便是事后也未向圣上告状。 如此看来,他对马青极为忌惮,不过以他的脾性,当众被骂无异于奇耻大辱,又怎会善罢甘休?定然要择机报复,昨夜那五百弓弩手乃是要防备马青,或是要将他引到闲庭居围而杀之。” 齐宣踱了两步,皱眉道:“马青昨夜若是进了闲庭居无异于飞蛾扑火,根本就是毫无生机。不过有人见他白日里回了公主府,且活得好好的,怎会去过闲庭居?因此丛胖子之事便和他毫无干系。” 贺京手敲扶手沉吟半晌,缓缓道:“五百弓弩手埋伏其中,马青便是天大的本事也插翅难飞…… 齐老弟,不如你去闲庭居以查案为由摸摸底细,你等再加派人手,在大凉城内逐家逐户彻查丛总管下落。如若三日之后仍无音信,老夫再如实禀告圣上,他若是降罪……我一人承担便是。” 众人听了各自领命而去,屋内只剩贺京父子。贺丘一脸阴沉,恨恨道:“爹爹,为何不将丛总管失踪之事安在马青头上,到时圣上震怒势必要将他五马分尸,也好替我出口恶气!” 贺京脸色一变,哼了一声道:“此人好似妖魔一般,便是可将罪名安在他头上,谁又能将其擒住?惹恼了他,手中区区一颗石子便可要人性命! 那丛胖子如此小心,身边五百弓手护卫,神不知鬼不觉便无了踪影,我且问你有几条命可供他戏耍?” 贺丘听了一时语塞,骂道:“这厮阴险至极!他日莫要栽到我的手里……” 贺京冷冷一笑:“他岂止是阴险?他之武功高深莫测,狡诈伎俩还要高过咱们,明知如此还要去招惹他,简直不知所谓!” 贺京从未怕过谁、服过软,贺丘见他竟对此人如此忌惮,不由得心下黯然,暗道爹爹尚且不敢动他,此仇恐怕终生难报了! 翌日清早,公主府外铿锵有声。 三百禁军森然而立,均是背弓佩刀,清一色的弓手。禁军上将连朝安神色阴郁,一双眸子带着些许血丝,哑声吩咐副将道:“速将公主请出阅兵。” 副将得令而去,不一刻七公主与天九一同走出,连朝安率兵下跪请安,七公主抬手道:“连将军请起,一路辛苦。” 连朝安望一眼天九应声起身:“能为公主守卫乃是我等的福分!自今日起,三百弓手便日夜守护公主安危,定然严阵以待、绝不懈怠,还请公主安心。” 七公主微微颔首,随即面露难色,说道:“只是公主府上人力有限,难以照应三百兵士,这可如何是好?” 连朝安打个哈哈:“公主还请放心,按照圣上的意思,我已在一里之外安好兵营,三百兵士乃是禁军之中定期轮换,轮流守卫,饮食起居均在兵营之中,殿下只需发号施令便可。”顿了顿又道:“这位将军是……” 七公主一笑:“这位是镇北王麾下马青将军。”转脸又道:“马将军,这位乃是京师禁军上将,连朝安连将军,二位这便算是相识了。” 连朝安一脸笑意,拱手道:“原来是马将军,久闻大名!” 天九略一拱手,点点头道:“不敢当。”暗道连朝安眼神闪烁,好似对我有何企图,多一事倒不如少一事,这便辞了公主回拒狼峰。 想罢说道:“公主殿下,叨扰两日已是不该,末将这便告退了。” 经荣荻一事七公主心神俱疲,轻轻回道:“马将军太过客气,回去之后代我向师父问安,一路顺风。” 天九与连朝安拱手示意道别,头也不回独自乘马而去。一路之上快马加鞭,不足半个时辰已进了山麓腹地一大拐角之处。 突地眉头跳动,隐隐觉得前路似是潜着杀机,不由调转马头正要离开此地,身后却见尘烟四起,一队人马已然将羊肠小道堵得严严实实。打头的应是连朝安副将,正眼望天九,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奔至近前,那副将朗声叫道,“马将军留步!末将乃是禁军副将丛奇,有一事还请马将军赐教!” 天九暗道,又一个姓丛的,随即冷冷道:“丛将军兴师动众,寻我有何要事?” 丛奇面色冷峻,天九身后二百兵士已然自山石之后纷纷而出,弓手枪兵层层而立,天九孤零零站在中央,便如小羊之外虎狼环伺一般。 丛奇见状心中底气陡增,冷笑道:“敢问马将军,前夜可是在公主府上过夜?” 天九一笑,淡淡说道:“正是!” “好!半夜你可曾出过公主府?” 天九轻抚马鬃,不紧不慢地道:“半夜之时有一队刺客闯入公主府,本将惊醒之后与之对敌,侥幸伤了几个,的确曾出了公主府追击。不过走到半途想起兵家大忌穷寇莫追,便又回了公主府上。” “喔?是么?” “喔?我说是便是!”天九言毕眼中放出冷冷寒光,丛奇见了身子后挺,厉声道:“你……你那夜可是去了闲庭居!” 天九不置可否,随口道:“闲庭居在何处?听名讳好似青楼之地,花魁是谁?” 丛奇分辨不出天九所言真假,不由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那夜你可曾见过丛总管?他人在何处?” 天九哈哈一笑:“丛总管岂不应在宫中就寝,末将怎能深夜入宫?自然是不曾不得。” 第236章 踏军而走 丛奇听了面上忽红忽白,咬牙切齿道:“马将军,圣上下令彻查丛总管失踪一事,之前你与他曾在宫中有过争执,本将以为此事与你有莫大干系,还请屈驾随我到禁军大营由连将军亲自询问。我也只是奉命行事,还请见谅。” 天九环视四下轻轻一笑:“连将军为从一品,而金王爷乃是正一品,要私自抓他手下的副将,且是要去军营之中审问,恐怕有所不妥。以我家王爷的脾性,定然要率军杀进禁军将连将军教训一番,到那时该如何收场?” 丛奇听了仰面大笑,而后喝道:“放肆!你家镇北王麾下区区两千兵,我京师禁军城内万余,城外四万,金王爷便是三头六臂又如何杀的进来?” 天九负手冷冷道:“你不信?” “呸!”丛奇啐了一口,“两姓家奴,不足可惧!” 天九双脚微分,点点头道:“丛将军,看来今日非将我拿下不可了?” 丛奇自马上俾睨道:“你若乖乖听话,本将便不必动手,咱们和和气气,多……” 丛奇话音未落,额头那处剧痛传来,只觉眼前一黑呼通一声栽下马来。耳听身旁有人接连惊呼出声,又有十几骑兵坠马而落,就地翻滚不已。 丛奇手捂额头,心知天九已然出手,连忙喝道:“放箭!老子要活的!”两面弓手得令,随即拉弓对准。 天九一脸从容,弓手只见他长身而立、抽剑在手,淡淡道:“我劝你等莫要糊涂,飞箭可不长眼!” 弓手听罢用出全身力道,将长弓拉成满月,各自暗道,管你活不活的,射中即可,两面各有人一声号令:“射!” 弓弦之声大作,前后两朵箭云铺天而来,天九暗运神灯照经,众人只见他身上好似起了淡白光晕一般,飞箭看似射中,却又被悉数弹飞,各自飞向对面兵马。 飞箭犹如流星坠天,眨眼之间纷纷射中对面人马,一时间惨呼马鸣之声响彻群山,两面各乌压压倒了一大片兵士及战马。 丛奇头上已长出鸡蛋大小紫黑色肉包,乍见此景惊得目瞪口呆,再看天九之时见他毫发无损,正笑吟吟看着两面伤兵,叹口气道:“你等射术可是瞎子教的?怎地射起自己人来?” 丛奇心惊胆颤,暗道此人果然非同小可,方才也不知是何妖术,不由厉声道:“你这中原来的妖人!定然用了邪术!来啊,再射!无论生死!” 剩余弓手见先前之人惨状,得令却不敢妄动,也只是将长弓拉成半月,迟迟不敢放箭。 丛奇此刻头疼欲裂,也恐再误伤对面,大喝一声:“对面兵士撤到拐角躲避!” 兵士得令纷纷后退,天九笑道:“多谢!” 随即身子平飞而起,轻飘飘落在对面兵士头顶,而后脚步如飞、如履平地一般在兵士头顶疾行,眼见便要消失不见。 丛奇破口大骂:“快些散开!” 那些兵士阵脚大乱,手持长枪向头顶乱刺,天九却转瞬即逝,几个起落便已飞到山壁之上茂密柏树之中。 丛奇拍腿大骂:“一群酒囊饭袋!向上放箭!放箭!” 弓手回过神来,向柏树林之中胡乱放箭,夺夺之声不绝于耳,松树枝上挂着旧雪,在箭雨之下纷纷而落,便好似又下了一场大雪一般,在山风之中洋洋洒洒飞向远处。 十轮箭雨射罢,松树之上插满上千箭支,唯独不见天九踪影。丛奇驱马上前仔细观望,恨恨道:“这厮莫不是飞鼠变得!怎地一下便不见了踪迹?” 啪的一声脆响,丛奇只觉门齿那处一冷,随即口中鲜血淋漓,一颗石子恰好卡在喉咙那处,两颗门牙已然飞落旁处。 丛奇难以进气,只好捂住喉咙那处呜呜咽咽,兵士不明所以,纷纷道:“将军怎么了?” 不一刻,丛奇脸面憋成猪肝之色,扑通一声坠落马下,眼见便要断气。身旁兵士围将上来,见他手指喉咙那处,这才明白过来,七手八脚将其提脚倒立,在其后背胡乱拍了半晌。 丛奇口中垂涎流了满地,终是将石子吐出,身子已然酥软,只剩下半条命在,哪里还能去管天九去了何处? 片刻之后,山道之上传来车马之声,禁军兵士回头一望,只见一队兵马逶迤而来,丛奇气喘吁吁,眯眼道:“高麓,你且去问问,是哪家部将?” 一旁将领得令起身迎上前去,拱手道:“敢问对面乃是谁家部将?” 对面一员大将勒马一瞧,见一身铠甲乃是禁军的打扮,不由狐疑道:“我等乃是镇北王金昭麾下,吾乃副将萧肃展,不知禁军到此有何贵干?” 高麓暗道,不妙!方才还大战金昭副将马青,此刻莫不是来了援军,不由打个哈哈道:“我等受了圣上之命,来此找寻丛总管下落。好巧不巧,正遇到萧将军。我听说萧将军正在拒狼峰扎营,此刻可是要回营?” 萧肃展整日都在大凉城接收粮草,并不知晓丛总管之事,不由问道:“可是圣上身边的丛总管?” 高麓回望一眼才道:“正是!” “他出了何事?” 高麓打个哈哈,丛奇已然缓缓起身,走到近前道:“萧将军,可认得在下?” 萧肃展眯眼一望,只觉眼前额头顶着肉包的狼狈将军极为眼熟,一时间却叫不出名号,只好道:“请恕在下眼拙……” 丛奇哈哈一笑:“萧将军贵人多忘事,小弟丛奇,十几年前,咱们曾一同进宫武举殿试,小弟侥幸得了榜眼,你则是探花,可忘了?” 萧肃展忽然想起,那届武举殿试状元乃是连朝安,丛奇屈居榜眼,自己则因连遇好手臂膀有伤难以为继,最终位列探花。 想罢不由下马道:“原来是丛贤弟,多年不见,贤弟意气风发,颇有大将之风,也怪不得一时间竟未认出!” 丛奇不自主摸摸额头,暗道好一个意气风发,摆摆手道:“哪里的话,兄台风采依旧,小弟仰慕之至!” 两人走近了讲话,萧肃展故意不看丛奇额头,却不觉间又瞥上一眼,笑道:“丛总管出了何事?可惊动禁军进山找寻?” 丛奇叹了口气:“我大伯自昨日至今杳无踪迹,圣上极为担忧,已调动大凉城各路人马找寻,至今仍是一无所获。” 第237章 华元真人 萧肃展心中起了万千思量,暗道丛惠钦虽是宦官,却身居高位,圣上对其极为骄纵。此时已然两日不见,看来是凶多吉少。 丛奇乃是他亲侄儿,手底下虽是有些真功夫,不过这几年来扶摇直上俱是丛惠钦的托举,他若寻不到踪迹,丛奇运势定然会一落千丈。更甚者,之前敌党若是翻出旧账,丛氏一门便离灭门不远矣。因此丛奇才如此焦急,竟寻到拒狼峰下。 萧肃展想罢故作担忧之色,问道:“贤弟兴兵到此,可是寻到什么蛛丝马迹。” 丛奇叹口气:“的确有些端倪,只可惜被那妖人逃了!” 萧肃展早便看到禁军之中伤兵众多,还以为是遇到大队流寇或山贼所致,未料想丛奇好似只提及一人,不由心下大奇,失声道:“军中伤兵数十,竟都是一人所为?” 丛奇待要答话,不经意间瞥见一人正在萧肃展身后不远处,手扶马鞍笑意盈盈,随即正眼一看。一看不要紧,看过之后只觉后背发冷、双鬓出汗,那人竟是方才逃走的马青! 天九淡然一笑,单手一点:“丛将军,额头之上紫黑肉包还是早些放血才好,不然时辰久了恐是要留下疤痕。” 萧肃展听了暗道你这马青当真不看情势,也只好笑道:“贤弟,这位乃是金王爷新招副将马青,马将军。” 丛奇一时语塞,竟不知该讲些什么,呆了片刻才道:“多谢马将军美意!”转脸又道:“我大伯之事极为紧迫,圣上所留时日只余一日,还望二位将军多加留心,有任何消息便差人到禁军大营相告!” 萧肃展点点头方要答话,却听身后天九朗声道:“丛将军还请放心,丛总管人称千岁,大凉城中谁人敢动?我等若是见了定然如实相告,还请宽心。何况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他已然回归宫中与圣上见了面。” 丛奇心知萧肃展率军在侧,自己并无真凭实据,再要捉拿马青自然难于登天,也只好强压怒火,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那便多谢了!萧兄,我等还需去旁处找寻,今日便就此别过,改日一定为吾兄举杯送行!” 萧肃展与他虽是相识并未深交,于是随即拱手道:“好!咱们改日再见,这拒狼峰便交由萧某人搜查,你且去吧!” 丛奇率兵沿山路返回,萧肃展待其走后对天九道:“我听王爷讲你要在公主府中住上三日,为何今日回营,可是公主厌烦,将你赶将出来?” 天九一笑:“的确如此,堂堂西洲七公主岂能看上中原来的野路子?” 萧肃展哈哈一笑:“你讲实话,我家七公主比起你们中原女子如何?你可知她可是国之圣花,倾国之貌。” 天九摸摸下巴,啧啧嘴道:“单论样貌,便是在中原七公主也是绝顶之姿。只可惜身形太过单薄,像是未长大的孩子一般。” 萧肃展手指着天九嘿嘿一笑:“马兄果然是便尝佳丽,这其中的好处当真是颇有心得。不过咱们到了寒北之后鸟兽尚且绝迹,更莫说是女子了。 幸好王爷向圣上奏请咱们可带家眷前去。这些日子无家无室的兵将各处搜罗女子同行,有的竟花了数百两银子,你如何了?” 天九撇嘴道:“女子我见得多了,不带也罢!” 萧肃展知他并非凡夫俗子,此事也不便再问,转口道:“你当真在宫中大骂丛总管?” 天九笑了笑:“想不到此事竟已传将开来,那阉人出言不逊,我骂他两句又何妨?” 萧肃展一脸钦佩之色:“方才你都讲了,他乃是千岁,圣上对他言听计从,这简直是弥天大祸!只不过,他受此大辱之后竟未对你再加追究,当真奇怪。” 天九摇摇头:“兴许他怕我半夜潜入宫中,扒了他的裤子来看,笑他乃是无稽之谈。” 众兵士听了轰然大笑,萧肃展边笑边道:“好一个……无稽之谈!此次他失踪两日,莫说是无稽之谈,恐怕已是凶多吉少了。” 墨色初上,新月未显,一片朦胧之色。 三皇子允平正随一身形枯瘦、灰眉入鬓的黄袍道士打坐修习。屋内青烟袅袅,两人对坐却看不真切,黄袍道士口中默念心法,三皇子微微皱眉,不一刻便已是大汗淋漓。 黄袍道士轻声道:“殿下气息不稳、心脉渐乱,修习内功切忌心存杂念,定要放空一切,内视自我,所谓无为而修、渐入佳境……” 三皇子听了气息渐渐平稳,眼眉舒展开来。两个时辰之后长出一口气缓缓睁眼,喜道:“有师父在侧,这紫阳功修炼起来果然事半功倍!” 老道一脸冰霜,淡淡道:“殿下先天羸弱,可将紫阳功修炼至四重天已是不易,今后修习定要量力而行。最好待我将天修赤阳丹炼制完备,食用发挥药力之后再行修习。” 三皇子听了喜上眉梢,拱手道:“多谢师父成全!” “殿下!殿下!”门外传来叩门之声。 三皇子脸色一凛,喝道:“你忘了本王吩咐?为何此时前来搅扰!” 屋外那人颤声道:“殿下息怒,圣上……圣上驾临,已然到了中院!” 三皇子悚然一惊,连忙褪去八卦道袍:“快于我更衣接驾!” 三皇子慌慌张张奔到中院大厅,只见骨连维正在大堂之下踱来踱去,远远跪倒朗声道:“孩儿不知圣上驾临,还请恕罪!” 骨连维露出不耐之色,摆手道:“起来讲话!朕知你府上养着几个老道,来此是要他们算卦!速速将他们唤到此处!” 三皇子先是一怔,而后回头吩咐道:“速将华元真人请到此处面圣。” 片刻过后,方才与三皇子修炼的老道手拿拂尘、脚踏方口七星靴款款而来,见到骨连维轻轻一拜:“无量寿福!贫道华元真人参见圣上!” 骨连维见其生的仙风道骨,口气略微平缓道:“道长,素闻道家有未卜先知之能,朕有事相求,可否为朕占卜?” 华元道长哦了一声:“不敢当,道家修炼至一定境界的确可未卜先知,不过贫道修炼不精,也只会些占卜之术,不知圣上要占卜何事?” 第238章 白银十万 骨连维伸出手在半空举了半晌,却不知如何言明他与丛惠钦关系。丛惠钦较骨连维大上两岁,之前并非太监,而是骨连维自小陪读书童。+自幼便同吃同住、同学同玩,直至骨连维四十四岁登基为皇。为可进宫继续伺候骨连维,丛惠钦自愿净身为宦,入宫做了大总管。 两人形影不离,深厚情谊已逾五十年,远胜过骨连维与骨烈机血脉亲情。 因此丛惠钦不见踪影,骨连维已然失了方寸,许久才道:“朕要找寻挚友,叫做丛惠钦,已两日不见。昨夜朕发了凶梦,见他血肉模糊要朕救他……可朕无能为力!无能为力!道长!朕要知他吉凶,晓他所在,还请做法!” 华元华元真人一捋灰髯道:“圣上可知他的生辰八字?” 三皇子忙道:“快去取纸笔!” 不一会,婢女小跑着送来纸笔,骨连维在纸上仔细写下丛惠钦生辰八字,复又低声念了两遍,才交由华元真人。 华元真人寻了案几前坐定,双眼微闭,口中念念有词,双手便如结手印一般极快掐动,一炷香功夫之后微微颔首,双眼缓缓睁开,幽幽说道:“圣上昨夜之梦乃是天子之梦,自然灵验。据老道所算,圣上挚友乃是身子残缺之人,目前已然身死,不过并无埋尸之所,大体在东南方。” 骨连维听了颓然坐倒,许久才道:“果然!道长,你口中无埋尸之所是何意?” 华元真人稍一皱眉:“为人所杀,并未入土,血肉应是被山猫野兽分而食之。” 骨连维清泪长流,坐在那处双拳握得咯咯作响,口中也不知念叨些什么,终是问道:“道长可算出谁人对他不利?” 华元真人顿了顿才道:“贫道隐约算得,圣上挚友招惹天之煞星,此人绝非常人可压制,便是圣上天子龙体也要避其锋芒,因此……贫道劝圣上莫要再去找寻此人。” “竟有此事?”骨连维定定心神又道:“道长神机妙算,朕重重有赏!” 三皇子长舒了一口气,之前骨连维对其招募道士一事极为反感,今日为寻丛惠钦,索性将死马当作活马医,竟不宣而入,要道长做法,实则是无奈之举。未曾想最终夸赞起来,不由一旁宽慰道:“父皇,孩儿知丛总管与咱们皇家情深义重,不过人死不能复生,还望父皇保重身子。 今日见你面色不佳,孩儿着实心疼。华元真人除占卜算命之外,还精通炼丹之术,如今孩儿身子一日较一日康健,便是食了他炼制的复元妙丹,父皇可试上一试。” 骨连维上下打量三皇子,只见他面色红润,除了身子干瘦之外竟好似当真康健不少,脸色忽地一变,而后温和道:“允平,你之气色果真较往日好了不少,朕甚感欣慰!那复元妙丹你先依着你用,朕并不焦急。” 华元真人自袖搭之中取出一红漆木匣托在手中:“圣上,贫道手中尚有二十颗,愿献于圣上,可每三日一颗。殿下那处大可放心,贫道可在府上炼制,定然不缺。” 骨连维也着实有力不从心之感,便示意身旁小太监接下,叹口气道:“人之将老,体衰意弱,朕又失一左膀右臂,心中委实难过。”缓缓起身又道:“允平,你可怪父皇将你几个弟弟召回?” 三皇子心中一惊,暗道之前便已认定我身子虚弱不宜继位,现今问我有何用意?不由忐忑道:“孩儿并无雄才大略,尤其身子太过羸弱,辜负父皇一片苦心,因此从未觊觎皇位。 几个皇弟可再回皇族乃是天大的好事,乃是皇恩浩荡,允平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妄加揣测?孩儿只求父皇身子康健,再执掌我西洲江山三十年,定然可将那中原之地及周边小国纳为疆土!” 骨连维听了脸上有了些笑意,连声道:“好!好!允平肺腑之言,朕定会记在心中。惠钦之事几已定局,若再过三日不见踪影,便由你操办后事,定要将他衣冠葬在朕之陵旁。日后朕令内藏库先行拨银十万,不足的你再奏本便是。朕有些倦了,这便回宫去了。” 三皇子恭送骨连维离去之后暗自嘀咕,丛惠钦与父皇再如何要好,也只是一介宦官。族制有训,其墓修造之本不得大于嫔妃,三年前生母丽妃离世,其墓修造不过万余。 此事父皇又岂会不知?一股脑拨十万两与我所用,难不成是恐我对,自几个弟弟之中另选储君之事起了不满,这是要堵我的口? 想到此处,不由对华元真人道:“师父,方才父皇要我操办丛惠钦后事,你如何看待此事?” 华元真人拂尘轻摆,徐徐道:“龙心摇摆,朝野难安。圣上之所以要你操办此事,乃是要试你真心。十万两银子非同小可,截留过多便是祸害,恰到好处才能平安过了此劫。” 三皇子蹙眉喃喃道:“劫数?这便是师父所讲,今年我所遇之劫?” “正是!”华元真人眼望门外又道:“此事绝不可遗留一点泥水,十万两银子你不可多用,亦不可少取。”说罢闭眼掐指而算,半晌才道:“用一万一,还八万九便可。” 三皇子默默念道:“一万一?”随即恍然大悟道:“是了!母亲造墓之时乃是一万三千两,那时账目记得清晰,父皇还因此事夸赞我办事得力。一万一之数不越礼数,又不失体面,好!多谢师父指点!” 天九因要为那四个女子烧些纸钱,已然去过那日洞穴。丛惠钦一身臭肉早便被不知名野兽吃的干净,便是骨头亦未剩下,一日过后已然变成兽粪,散落在拒狼峰各处,因此,任找寻之人天大的本事也毫无办法。 三日之期转瞬即逝,贺京在早朝之上,胆战心惊的向骨连维禀明此事,出于意料,他只是闭眼摆手,言明将丛惠钦后事交由三皇子之后便草草退朝。 丛奇在半道之上将贺京拦下,拱手道:“王爷,我大伯岂能白死?那马青定然就是凶手,何不直接将其拿下问罪?” 贺京眯眼瞧了瞧他,暗道那阉人一死,你还要在老子面前嚣张?冷冷道:“丛将军可有真凭实据?” 第239章 古林迷阵 丛奇见贺京一脸不屑,心中虽是恼怒却也不敢发作,只好温声道:“马青曾在宫中大骂我家大伯,试问,朝野上下谁敢对他不敬?因此也唯有马青敢动,还望王爷命人将其压到刑部审问,定然可寻到下落。” 贺京暗道,你这厮当真不知深浅,无凭无据便要我向金昭拿人,简直痴人说梦!况且圣上已然不再深究,丛惠钦死了便是一了百了,耗费那个心神何用? 想罢冷笑一声:“那便是无凭无据,单靠推想。若是如此,本王无能无力。”说罢转身要走,踱了两步回头道:“据传丛总管失踪那夜,你禁军之中五百弓弩手进驻闲庭居。京城之地调动五百精兵,可是圣上之命?那闲庭居又是谁的府邸?” 丛奇听了双耳微动,后背冷汗直冒,吞吞吐吐道:“此事……此事并无根据,那夜禁军并未调兵,王爷若是不信,可去问连将军。” 贺京哼了一声:“本王姑且信你。丛将军,我已屡次听传禁军不仅夜中调兵,且与中原来的人贩来往密切。这些事本王只是不愿不去深究而已。不过……若是某天圣上追究起来,莫怪本王未提忠言,你好自为之!”说罢迈大步而走。 丛奇听了愣住那处,低低骂道:“你这落井下石的老狗!若是我大伯尚在,岂容你在我面前撒野!你不去审问马青,老子自己去!” 此后五日,天九在拒狼峰一处僻静山崖之处精心修习。许是山中灵气十足,神灯照经修习起来颇为顺畅,打坐入定之时,竟好似山中灵气丝丝缕缕、源源不断进了奇经八脉。原本打坐两个时辰便因肚腹匮乏而醒,在山中竟可自清晨入夜,足足五六个时辰方才出定。 日暮时分,山中鸟儿纷纷入林而栖,一团雾气由山腰渐渐升起,几缕余晖照在其上显出淡红之色。 天九长出一口浊气,而后睁眼起身。只觉四肢百骸无比畅通舒泰,无来由的便想要纵身而起。对面高耸山柱生得极为奇特,好似拒狼峰旁竖起的一根旗杆。 方来此地之时便想要到山柱平台之上修习,只是山柱与所在山崖相距十丈开外,且平台之上松柏树林极为茂密,并无十足把握一跃而至。 如今那个念想无来由的袭上心头,不由气沉丹田,轻身跑了五六步之后轻轻一跃,在高空凌风之中张开双臂,便如大鸟一般飞跃十丈开外,稳稳落在山柱边沿一棵歪脖古松之上。 一股山风呼啸而来,松涛之声犹如海浪抚岸,满口满鼻俱是松香之气。天九顿觉神清气爽,不觉嬉笑一声轻轻跃下古松,脚底数尺厚的松针绵软无声,走在其上极为惬意。 天九来了兴致,在松林之中极快穿行,不过半个时辰之后竟又回到原先那棵歪脖古松树下。不禁站在原地心下纳罕:“这岂不是与翠屏障竹林迷魂阵极为相似?看来此地应是有人以树为阵,以防有人误闯。” 想罢选了近处一较高松树一跃而上,不过站在树顶也难以看清树林全貌,索性奋力冲天而起,在半空之时总算将树林看清。 整座松林林植极密,树木之间依稀见得有一条小道蜿蜒曲折,且高低不一分为四个层阶。也只有在高空才可看出此条小道共环为四个圆,每遇下坡之处便由一个圆进入另一个圆。 当人走到最高处之时已不知觉间画了四个半圆,而后在下坡之后再画另四个半圆,如此转回便是在四个圆圈之中循环。若非心思缜密,身在其中当真难以发觉,尤其是在夜中更是无法走出。 天九看出其中端倪,却不知出口在何处,又或者掩人耳目的所在。落下之后复又飞纵而起,之后每每飞起竟再也看不出松林之中哪里有其余可疑之处,也只好暂刻停下,坐在树杈之上仔细思量。 不觉间山风渐起,那松涛之声好似催眠之曲抚在耳鼓,天九取了酒葫芦闭目畅饮,一连喝了三口。三两美酒下肚,手扶温凉葫芦竟想要入眠,便在这半睡半醒之间,耳边好似听得古埙之声。 埙声亦真亦幻、慵懒至极,赶忙睁眼自语道:“此声极为蹊跷,好似有催人睡眠之功!也怪不得方才昏昏欲睡,险些着了道!” 说罢侧耳倾听,这埙声隐在松涛浪声中若隐若现,且极为单调且不断往复,足足听了半个时辰,那埙声并未间断。 天九暗道:“这埙声若是为人所奏,定然不能如此持久。且其声随风大便高些,风小便低些。定也是人为设置的陷阱之一。”想罢又屏气静听,又过半个时辰,终是听出埙声应是来自四圈中央交界之处。 此时夜空清净,半月皎洁,天九借着月色在树林之中穿梭,惊飞了一群夜宿之鸟,鸣叫着飞向拒狼峰上。天九约莫已到了那处便跳下树来,在其中仔细找寻。 果不其然,几棵高树顶端嵌着数十个陶埙,山风一来便发出悠远低沉之声。天九跃上观瞧,只见这些陶埙除了大了一些,并无可疑之处,亦看不到其他人为痕迹,也只好跳将下来另行找寻。 这林中松针极厚,如此看来,至少数年不曾有人走过,正在徘徊之际,一阵山风袭来,鼻尖竟嗅到些许烟火之气。不由暗道,如此林中但凡一丝火星便要将整座山顶烧个干净,此时烟火之气定然非比寻常! 想罢循着气味在林中找寻,只不过山风渐渐住了,烟火之气也只是时有时无,在林中兜兜转转一个时辰才在一棵古树之前停住。 只见这棵古树高耸入云,并非松柏之树,满地俱是腐烂灰叶与酸臭之果,一见之下原是棵千年银杏树。天九围着古树转了一遭,足足走了三十步,暗道若是将此树掏空,便是住上十余人也绰绰有余。 想到此处不由打了个激灵,在树干之上轻拍起来,当拍到树南面之时,只觉树内空空洞洞,其中果然有些古怪。 复又仔细在树皮之上找寻。不一刻天九摸到一处冰冷,原是树皮之内竟隐着一根铁钉,不由得呲牙一笑:“乖乖!果真是在此处了!” 第240章 一具骸骨 铁钉足有拇指粗细,其上缠绕着已然腐朽断裂的藤蔓,天九两指掐住铁钉奋力一拉,只觉铁钉深深定在其中,纹丝不动,倒是皲裂树皮好似晃了晃。 连忙催动内力缓缓外拉,树皮发出极为生涩的吱呀声响,一股烟尘自树腹之内溢出,一半人高的暗门被生生拉开。 天九不敢冒然进入,待烟尘渐渐沉降下来,这才转到门前向内观瞧。月光透过薄薄尘雾射进树洞之中,洞内乳白色蛛网交织密布,将视线悉数挡住。 天九出剑削断一根长枝,伸到树洞之中将蛛网一一缠绕之后一举取出,这才看清其中并无家具摆设,只是洞腔较为宽阔罢了。 看罢此景不由得兴致大减,自语道:“设阵之人在这无人绝顶大费周章,总不至于只是为了挖个树洞消遣,洞内兴许还有些其余隐秘之物。” 说罢举着树枝在前不住点地,以防机关陷阱。不过洞内并无异状,片刻之后已轻易站在中央。只见洞顶挂着一盏已然生了铜绿的八角油灯,西南角处还有一暗红色泥巴火炉,其上树干并未挖空,而是一处孔道直通树顶,看来是为排烟所用。 炉内尚有些许木灰,木灰之中裹着几块不知名根茎,想来是洞内之人烧熟之后并未食用。之前所闻烟火之气应是自这火炉之中传出。 炉灶之上乃是一口石锅,锅内残余不少兽类骨棒,似是也未食用,时日久了皮肉已然腐烂,只剩下些白骨。 东北那处两个地铺,相距五尺,均是狼皮缝制而成。天九上前一摸,只觉光滑松软,心道在上面睡觉倒也算舒适。待要起身之际,左眼瞥见无数道银光飞射而来,暗道不妙扯了狼皮毯子挡在面前。 只听啪啪啪轻响传来,数不清的黑色小虫落在狼皮之上好似随即啃咬起来。天九顿觉一阵恶寒,电光石火之间取出火折子将狼皮点燃。 狼皮极为干燥,三寸狼毛遇火之后砰然炸响,火苗蹿出五六尺高,热浪席卷而来。天九随即将狼皮扔在火炉那处,取了风灵剑护住周身。 只见火光之中无数黑色小虫四处跳跃,好似无数火星生了长腿四下奔逃一般。 天九这才看清,这些小虫竟都是拇指大小的黑色长腿蛛子,只不过这种蛛子样貌更为丑陋之前从未见过,一见便知身含剧毒,赶忙蒙住口鼻带好鹿皮手套上前使剑疾刺。 这些黑蛛极为凶悍,即便是烧起火来仍不断向天九身上跳来,好在如此一来便好似火花飞舞,天九看得更为真切,风灵剑刺破洞内夜光,发出嘶嘶声响,在火花之中纵横穿插,大多黑蛛被剑上寒光斩为两截。 黑蛛数量庞大,仍有数十只并未着火的跳到身上,天九左手不住拍打,片刻之间洞内黑蛛烧死了七成,被天九削死了两成,又在身上拍死了一成,总算是悉数杀完。 洞内腾起一股焦糊臭味,天九唯恐其中含着毒气,急忙冲将而出,又仔细摸遍全身,确定再无活着黑蛛之后才稍稍缓了口气。 那些黑烟沿着火炉烟道消散得极快,也不过半个时辰已然散的差不多了。天九小心翼翼再进洞中,心道这些黑蛛莫不是设阵之人所养?但凡方才慢上一些,定然要被它们叮咬全身而毒发身亡。 据天九所知,可驱蛛咬人为攻的也唯有大理五毒教的门人。不过可今日数量之多出乎意料,想是之前之人不在之后,这些蛛子自生自灭。此处隐蔽并无天敌,反而愈来愈多,冒然闯进之后为保领地,这才群起而攻之。 想罢,天九在树洞壁上找寻巢穴,果然在东北高处见了二三十处大网,其上仍趴着七八只较大黑蛛,随即出剑如风,将那些黑蛛悉数削断,落了满地的黄色汁液。 此后天九更为警觉,在树洞之内仔细搜寻了半晌,除了有些一碰即碎的五彩锦衣之外,并未再见其余奇怪之物。这些锦衣的确像五毒教女子所穿衣物。 天九俯身观瞧,只觉衣物之上仍有浓重药香之气,且其上绣着五毒之虫的图案。也不知这些南疆之人,却为何到了西洲之国,且隐在绝顶之处。 之后天九又在洞中走了三圈,最终在树洞低洼之处驻足,只见此处地皮之色仍是嫩绿,与周边暗黄之色格格不入,心道此处有些蹊跷,不禁上前踢了一脚。 那地皮应声而动上卷而起,原来这地皮乃是假的,下面隐着一处铁门。原本应将其锁住的长长铁链散落在一旁,好似打开之后并未再锁。 天九并未摘了鹿皮手套,伸手将其提起。洞内因方才大火而有了些许热气,待铁门一开,却有一股阴冷之气冲出,霎时间将洞内热气化为冰冷。 铁门之下乃是如墨一般的深渊,不知究竟多深,冒然下去怕是粉身碎骨。随手向黑洞之中丢了一块石子,四息之后才隐约听得回音,粗略一算此洞足有二十余丈深。洞底也不知有何机关陷阱,随即便要纵身跃下终还是静下心来,点燃火折子仔细找寻。 原来在石壁之上,每隔一段便插有两根钢钉,一直延续至洞底,如此下去便容易得多。只是洞底极为阴暗,天九索性将那油灯取下,见铜碗之内还余不少奶白色硬油。 点燃之后火光初始为黄色,且发出啪啪轻响,不一会儿那火光渐渐显出亮白色,方圆一丈之内霎时光亮起来。 天九取了长枝,将头梢那处劈为五瓣,将油灯夹在其中绑好,而后又将长枝背在身后,这才沿着铁钉向洞底攀爬而下。石壁铁钉之上满是水珠,且极为冰冷,天九运功于手尚且抓牢不稳,二十余丈足足爬了顿饭的工夫才看到洞底。 只见洞底满是碎石,好似有具骸骨呈俯趴之势横在那处。天九刻意避开骸骨落地,低头一瞧见其身着白色亵衣,并无外袍。再看瘦小身形及缠足小脚,从而断定应是一女子。 其头颅之上发丝犹在,挽成高髻,原本插着一根玉钗,已然碎成七八截散落一旁。女子腰间挂着一柄银鞘短剑,吞口那处刻着繁复纹路,好似群蛇交尾一般。 第241章 洞内混战 天九将那柄短剑轻轻拔出,一股淡淡腥气传来,又见剑锋之上显出湛蓝光彩,便知此短剑之上喂有剧毒。这女子之前定然是用毒好手。 如此短剑若是放在身边亦觉得极为凶险,随即小心放回鞘中。又将其身子轻轻翻过,见其脸下有块尖石自眼窝那处深深刺入,以至整张面骨已然碎裂,想必是自高处失手坠下,将一张面容摔成烂泥一般暴毙而亡。不过如此死法,其状虽惨,却少受了许多苦楚。 天九看了轻轻说道:“咱们在此见面也算是缘分,待我将此洞探完之后定会将你安葬。” 说罢一阵阴风吹进后脖颈,便好似有人对其吹气一般,不由得汗毛乍起,大喝一声:“你也不必谢我!不过若是动了什么歪心思,我手中这柄神剑专杀恶鬼!” 说罢抽出风灵剑迎风抖了三抖,那股阴风果然渐渐弱了,这才笑了笑继续往前行去。 石洞之内极为潮湿,且略带腥臊之气。天九足下较高,再往里走便是一极长的下坡,上面满是碎石,却又极为凌乱,好似曾有无数蛇虫爬过一般。 天九暗自嘀咕,此处定然不会藏些金银财宝,莫非是五毒教门人的炼毒之处?想罢脚步犹豫不前,只恐前路会蹿出似古墓之中一般的飞蛇。那场恶战胆战心惊,此生再也不愿与如此巨物对敌。 不过转念一想,上次一连杀了两条飞蛇已有心得,倘若再遇到一只,手中尚有风灵剑在手,也不至于太过狼狈。 想罢胆气一壮,复又向深处走去,一路之上喀拉声响在洞内回响,好似声声敲在心上一般。百步之后,石洞变得愈发狭窄,借着油灯白光,看到不远处的石洞两侧放着一排排铁笼,只是笼门那处铁棍外翻,俱已损毁,好似其中所关之物破笼而出一般。 前路幽暗,毫无声息,那股阴冷之气又缓缓吹起。天九心道若是藏有猛兽,早应该冲将出来将我当作点心,现今毫无动静便是此洞已然无主,可放心大胆前去。 正在思量之间,只听前路传来窸窣之声,好似数不清的小兽在碎石之上爬行。 天九心下一惊,见左面石壁之上有处凸起,连忙纵飞而起落在其上。而后爬到那处再看向前路,只觉黑暗之中闪出无数点点红光,似是察觉到天九背上灯火,窸窣声响变为沙沙声浪,且愈来急,纷纷向此处奔来。 天九暗叫不妙,赶忙灭了灯火,那沙沙之声随之戛然而止。待双眼融入暗黑,再仔细望去,只见前路碎石之上趴满了暗红色的巨大虫子,好似身着铠甲一般,发出幽幽暗光。 这些虫子人腿粗细、五六尺长,身子底下长满密密麻麻的细足。虫子将头抬起,其上一对红色小眼闪着摄人心魄的红光。 两根长须约三尺长、分九骨节,此刻停滞不前,在前的红甲虫长须不住碰来碰去,发出清脆的啪啪声响,身后虫子长须跟着碰响,一时间洞内之声轰然而起,便好似洞中下了一场大雨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天九不怕蛇不怕虎,最怕的便是这种多足蜈蚣。此刻那些个巨大蜈蚣好似在商议某事,慢慢聚集在天九身下。 渐渐地,长须不再碰击,转而由前腹那一对细足轻轻敲击地面,好似万千人低声私语,令天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暗道自己当真是自寻死路,若是一个不小心死在这些蜈蚣嘴里定然是痛苦万分。 那些个蜈蚣好似嗅到天九恐惧之气,体型最大的那只忽地直起大半个身子,冲着天九所在发出嗡嗡怪鸣。其余蜈蚣紧接着同刻直起身子,数十对细足极快划动,像是老道做法一般。 天九见状隐隐觉得这些蜈蚣随刻便要跳到此处,只好缓缓起身横剑在前。幸好弩箭尚有近百支,左手在剑后举起对准前方,调运真气自丹田充盈至周身,以防蜈蚣数目众多抵挡不住扑上身来。 众蜈蚣与天九对视良久,领头蜈蚣忽的发出一声尖鸣,地下蜈蚣纷纷弹射而起,如群蜂一般急速跳将上来。 天九目瞪口呆,如此一来他两只手如何能敌?只好先射出五枚弩箭,将打头五只射穿头颅,身子平飞而起,几个起落便飞出十几丈。 蜈蚣反应不及,纷纷落在那处凸起,眨眼间便已落满,再无无落脚之处,继而与后续跳来的撞在一处,随即噼里啪啦落了满地。见天九已然逃出甚远,蜈蚣堆最上的又极快跳起,疯了一般追去。 不过经此混乱,蜈蚣不再平铺满地,而是前后变为三五成群。 天九见状心下稍安,立即收了风灵剑,左右手交互安装弩箭,有意放慢脚步回身放箭。耳听嗡声大作,边放箭边骂道:“莫以为老子怕了你等臭虫,待杀净了起火烤熟,吃他个痛快!”片刻之间弩箭正中蜈蚣头颅,将早先冲出的二三十只一股脑全数射死。 其余蜈蚣在同伴尸身上跳跃极为不便,有的遇阻翻滚摔飞出去。天九心下大喜,笑道:“我当你等有多高明,畜生终究是畜生!” 边讲边退,寻了一块嶙峋巨石躲在其后,侧着身子继续放箭,任是蜈蚣左冲右突,在他面前便如靶子一般。 饶是如此,仍有零星几只冲到近前。天九此时才看得真切,这些红甲蜈蚣头生得如黝黑恶鬼一般,交错生着五对口器,每个均是锋利无比,若是被其咬住,身子不掉上数斤血肉决计摆脱不开。 看清面容之后更是心惊,天九一声嚎叫取了风灵剑点刺如风,将近身蜈蚣一一刺穿。只不过除非刺穿头颅,其余各处均不能令其暴死。 慌乱之间,竟有三只未死的嘶哑声声冲到身前不足二尺,猝然直起身子猛扑下来。其后仍有数十只前赴后继的胡乱蹦起。 天九虽是忙乱,脑子却极为清醒,手弩放箭对付后来的,风灵剑刺穿身前的,右脚则腾起三连踢,将那三只迎面踢飞,落在远处摔得汁水四溅,远远看去好似一人生了三头六臂。 半个时辰过后,天九身上挂满斑斑点点腥臭粘稠之物,身前密密麻麻俱是蜈蚣尸身,层层叠叠足有半人高,黄绿色浓稠汁液在碎石间缓缓而流。 此时弩箭也只剩十支,约莫红甲蜈蚣所剩无几,天九仗剑而立,在巨石之上望向蜈蚣那处。剩余蜈蚣不足十只,围在领头那只身前不敢再冲。 天九松了口气,远远叫道:“老子数到三,你等若是不来,老子便去寻你们!” 第242章 石台之上 中央的红甲蜈蚣口中发出吱吱叫声,随即扭动身子掉头而走。天九已然杀红了眼,又岂能让它们轻易逃了,借着紧追而去,接连几个起落越过那些蜈蚣尸身。 天九身形不可谓不快,只可惜落地之时那些余下的蜈蚣已毫无踪迹,只好点起油灯照亮前路,仗剑在手又左顾右盼的走了百余步。 除了空荡荡的墨黑已无半点声息,正在诧异之时,右脚抬起方要落地,突觉脚下空空荡荡毫无着力之处,不由大叫一声:“不好!”左腿发力、腰身后折,硬生生将身子往后翻回,堪堪腾空三尺曲腿落地。 再凑近看时,前面五尺竟是一处悬崖峭壁,犹如刀削深不可测,那点微弱白光也只隐隐将峭壁之上诸多孔洞照出。剩余蜈蚣定然是下了峭壁,钻进孔洞之中躲藏,却险些将他引进万丈深渊。 天九轻轻骂了一句,稍稍松了口气,抬眼向对面望去。只见那处漆黑一片,相隔五丈之外仍有平地,至于可还有其余凶险之物皆看不真切。 看罢取了火绒点燃,而后屈指一弹,一道火光呼的一声飞向对岸,天九借光看得大概。对岸山壁仍有数不清孔洞,中央那处有个孔洞足有一人高。 天九如法炮制,接连射出三颗火球,这才将最大孔洞看清。洞中较为光滑,并无凶兽,看似通向极深的所在,且好似看到洞壁之上凿有灯洞,可断定那石洞曾有进过,且应是长居。 身上腐臭不堪,左右走了两步心中暗道,能到此处已然耗费不少气力,若是此时折返回去岂不是半途而废?反正闲来无事,倒不如飞到对岸看个究竟。财宝倒是不稀罕,若是再来一只珍奇凶兽斗上一斗也不枉此行了! 想罢转身回到蜈蚣尸身那处,将可用的弩箭一一拔出,使了洞中散落的破布擦净,总共回收七八十支,两手各提着十几只蜈蚣才满意的回到那处。弹出一颗火球落在对面作为标记,微微撤步轻纵而起,双脚在飞跃悬崖之时踏了几步,好似踏空而行一般,翩然落在火球近旁。 触地之后随即转身戒备,除了地面之上散落不少不知名骸骨之外,并未见异状,这才向那处洞穴走去。洞穴距离地不足两丈,轻身跃上之后,嗖嗖嗖!连射三箭,听到箭支三声落地之声后才趋步向前。 边走边沿着石地甩出蜈蚣,一连甩了三十余回,并未遇到无机关陷阱。前面刮来阵阵清风,心知不远处便是出口。将手中蜈蚣悉数甩出,终在五十余步之后到了出口。 有方才教训,天九不再冒进,站在出口边沿探头一望。这出口果然接着断崖,断崖虽也险高,不过之下郁郁葱葱满是树木,阵阵山风自下而上吹起,将衣衫吹得猎猎作响。 洞口二十丈开外有块宽大的石台,石台极为平整,之上好似放着一尊两人多高的火炉,之前所猜此处乃是五毒教炼毒之地应是没差了。 石台较出口还要高出五六丈,仅凭轻功一跃无异于跳崖寻死,心道五毒教的人要到那处自然提前预置了手段,不由举起油灯四下找寻。 果不其然,在洞口上方处有一碗口粗细的长长藤蔓绵延至石台。天九伸手奋力一拉,只觉藤蔓极为沉重且结实,经他一拉在夜空里缓缓摇晃,好似巨蟒翻身一般。 见可攀着藤蔓到达石台,天九收了油灯,脚蹬石壁一跃而起,如飞燕一般落在藤蔓,待其不再摆动,提气在藤蔓之上疾行,二十余丈远也只走了五十息便已登台落地。 那火炉有三只长足,炉体之上生了些铜绿,显出黑绿相间之色,不过依稀还可看出炉肚那处镂着八卦。其所在地上亦雕刻着八卦五行,看起来更像是炼丹炉。 天九来了兴致,笑道:“五毒教竟也练起丹来,也不知炉内丹丸可还在?若是吃上几个兴许便在此成仙上天,再不问什么狗屁人间俗事!” 随即转念又一想,“不可如此,君还还在书庭别院等候,青麻亦未见上一面,倒不如将那些丹丸留着,先依着她们两人吃了成仙,我即便是成了妖魔鬼怪又怕些什么?” 天九这一通美梦发的恰到好处,微微一笑轻跳着走近炼丹炉。炼丹炉并无丹丸药香,闻起来竟有些湿腥之气,待要仔细找寻丹丸之时,只觉左小腿那处猝然一阵酥麻,好似已被何物刺穿,连忙倒纵翻飞出去。 落地之后小腿酥麻之感变为锥心剧痛,低头见腿肚那处有个血洞正渗出暗黑色血水,连忙取了些解毒丹药服下,使了绳镖将小腿那处死死扎住。 便在此时余光一瞥,那炼丹炉竟渐渐变了颜色,由原本黑绿相间渐渐变为纯绿。这才看清一条丈余的亮黑蜈蚣缓缓自炼丹炉环绕而下。 头顶一对眼珠足有人头大小,正冒着莹莹绿光左右晃动。天九这才知晓方才是被他咬穿了小腿,且已中了它的剧毒。 黑甲蜈蚣见天九并未立时死去,便在石台之上不断游走,十七节油亮身子与石地刮擦,发出渗人的咔咔声响。 天九见了心下打突,方才为何未看出这只巨大黑蜈蚣盘在炼丹炉之上?他自小练得火眼金睛,竟在它身上着了道颇有些不甘心。 不过那蜈蚣之毒着实厉害,也便是这一会的工夫头脑已然有些眩晕,暗道万万不得耽误,只能速战速决才有生机。想罢单脚跳起,抬手便射出十箭。 十枚弩箭快若雷霆,悉数射中蜈蚣,却听乒乓之声犹如击革,那些箭支纷纷弹飞。黑甲蜈蚣身子坚硬无比,且方才刻意避开双眼,足可见其已然颇具灵性,想要靠弩箭杀死绝计无望。 天九摇头苦笑:“看来今日老子便要死在此处,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不过死不死的倒在其次,死之前定要将你这小虫大卸八块!”说罢咬牙在石台之上飞奔而起。 黑甲蜈蚣闻声而动,长长身子骤然盘起,硕大头颅之下七八节,铁柱一般直挺挺立在那处,便是如此也足有一人多高。 无论天九跳往何处,都可极快拧动身子正面对峙,并无主动出击的意思。 天九骂道:“你这畜生倒比老子聪明!见老子中了剧毒,这是要耗死你家爷爷!” 第243章 两败俱伤 黑甲蜈蚣长须颤动,一身黑甲在墨色之中若隐若现,第一对口器发出哒哒哒轻响。片刻之间,缕缕青雾缓缓而出却并不飘散,反倒是紧紧围绕在它身子之下,好似可随刻驾着青雾飞起一般。 天九心下一凛,他自然听过蜈蚣成精的鬼怪故事,据传蜈蚣若是可口吐雾气,便可借着雾气遁走。眼前这黑甲蜈蚣岂不已然吐了雾气? 左腿那处已然麻木,好似膝盖之下空无一物,只好强运真气死死封住那处血脉,以防毒气攻心。蜈蚣好似看出天九破绽,在其运气之时身子猛然伏地,连同雾气贴地游走直冲而来,眨眼之间已到眼前。 天九运动真气护体,身子却未曾放松,举手向其眼珠射出两箭令它闪避从而放慢游动身躯,身子轻纵而起,绕到身侧一剑斩进雾气之中。 这一剑灌注真力,意图一剑将其斩断,不过剑光也只是一闪而过,雾气之中竟好似空无一物一般。 天九吃了一惊,剑招、脚步却不敢有半分停顿,单脚小跳之时随即化斩为刺。这一剑全力施为,可谓剑势如虹、穿云贯日,剑气隔空将雾气刺出孔洞。 蜈蚣尚未转过身子,眼见便要刺中,雾气之中却猛然弹出粗黑铁尾,叮的一声正中风灵剑。 天九右臂酸麻,身子亦被弹起,半空之中接连放出三箭,悉数射中蜈蚣头颅之后。两支随即弹飞,一支恰好射进其第一节与第二节连接之处数寸。只是蜈蚣轻轻一甩,箭支便已掉落在地,显是并无大碍。 天九暗道它周身坚硬无比,也便是那处有些破绽,因此用剑劈砍并无作用,也只好找准时机施全力刺进那处,方可伤得到它。 黑甲蜈蚣略微吃痛,身子极快回转,不待天九落地猛然蹿到身下昂头等候。天九暗道不妙,将短了一截的绳镖向下掷出,蜈蚣吱的一声偏头闪过,天九手腕急抖,镖头便如长眼一般飞回,恰好挂到其口器之中,天九楸准时机,继而操控绳子转动,将其头颅紧紧缠了十几遭。 这口器乃是蜈蚣首要兵刃,如今被人绑住便如抚了逆鳞一般立起身子往后拉扯,长尾则甩向空中击打。 天九大叫一声:“来得好!” 灌注真气于风灵剑,使了个倒挂金钟,紧接千斤坠,长臂一舒刺出利剑,如流星坠地迎向蜈蚣之尾。 剑气犹如雷闪,蜈蚣感知凶险待要收尾已是不及,风灵剑铮的一声划过黑甲,噗的一声,轻易便刺入其最末一节。 天九心下一喜,随之借力横切,落地之时竟将它最末一节生生切下,一股浓稠黄汁喷涌而出,且夹着一股浓重酸气直冲面门。 天九始料不及,双眼剧痛难耐,口鼻之中亦窜入毒气,只觉双目一片漆黑,喉咙之中刺痛袭来,一时间无法喘息,只得放了绳镖向后跃去。 那蜈蚣也好不到哪里去,尾部生生被断,痛得它张牙舞爪。绳镖极为坚韧,在其头上愈缠愈紧,一时间难以摆脱,横在地上胡乱翻滚。 天九中毒颇深,双眼一热已然流出血来,耳听蜈蚣就地翻滚,不由哈哈笑道:“畜生!枉你在此修炼成精!我一介凡人且应付不了,倒不如早些去死!”说罢体内更无气息,一张脸被憋成猪肝之色。 若不是早年在深湖之中练过龟气功,此时早该倒地晕厥。不过他身上并无解药,更无人援手,如此下去早晚都要身死。那蜈蚣尚在周遭胡乱翻滚,待它挣脱绳镖那便死得更快些。 天九强忍剧痛,摇摇晃晃起身,循声去找那蜈蚣,自觉迫近之时使出一招暴雨莲花,一举刺出十三剑,只觉剑剑刺中,却不知刺中何处。 蜈蚣黑甲不似方才那般坚硬,应是因体内黄汁泄出太多缘故。天九一时得势又岂能轻易放过?暴雨莲花朵朵绽开,一口气胡乱刺出数百剑。虽是刺空了不少剑,不过也刺中不下五六十剑,已将蜈蚣周身刺得破洞百出、汁液横流。 天九心知不可贪功,且口鼻无法进气已然是强弩之末,噔噔噔退了三四十步,约莫快到石台边沿才颓然坐到。那蜈蚣总算挣脱绳镖,只可惜身子已成了破布丁,除头颅之外,原本圆滚滚身子现今已渐渐干瘪,待要爬行过去将天九咬死也成了奢望,只得发出微弱叫声,百十条长足无力地缓缓划动。 天九听得蜈蚣叫声便知它已无反杀之力,只是双肺欲炸,脑中混混沌沌,眼见离死不远。 暗道:“当真要死在此地?我虽是不怕死,不过孤零零死在这里,死后岂不还要与这蜈蚣精争斗?不可!不可!”想罢反手一剑刺在咽喉之下,将那处割开一处数寸血口,而后插入指头向外撕扯,一股清新之气自血口处灌了进去。 天九则痛得周身抽搐,躺在那处颤动不已,不过他心里极为清楚,若不及时解毒,自己喘息愈快,那毒便发作更快。 如今身上只有那些个解毒丹,虽是不能救命,兴许可暂缓毒发。待身子渐渐止住抖动,取了十几颗丹丸双手搓成粉末,自血口那处灌进些许,又扒开已然血肿眼皮,边抹药粉边发出凄厉叫喊:“我草他个姥姥!” 忍痛抹完药粉已是精疲力竭,无力躺在那处静待生死。那蜈蚣已了无声息,天九惨然一笑:“总算……总算……死在老子前头,此战乃是九爷胜了!便是老子死了也是九爷胜了……” 说罢脑中天昏地暗,便好似整座山都震动起来,身子则愈来愈轻,竟似飘到石台之上,远远看到一条小龙似的蜈蚣蜷缩在一处寂然不动,而自己则躺在不远处也不再动弹。那张脸起了血肿,好似被人方才宰杀后的猪头一般。 天九吃了一惊,张口大声叫喊却毫无动静,心中这才起了惧怕之心,暗道,我这便死了?可惜!可惜!尚未寻到青麻,还未向君还道别,还未向天罡寻仇!不能死,老子要死也不能死在此处! 正在此时,耳边传来轻轻人语:“你竟杀了蜈蚣王……你……吾教数十年心血!哎呀……哎呀……” 声音渐渐飘远,天九的身子却愈来愈重,好似双脚之上被人套上绳索,一点点往下坠去,直至他陷入无边黑幕之中。 “天九!天九!” 天九自一张木板之上缓缓睁眼,只见眼前一白须瘦脸的老者眼神冷厉的看着他。 “人死便可长眠,你既是活着为何睡得如此长久?” 第244章 大王蜈蚣 天九睡眼惺忪,奶声奶气的问道:“你是何人?” 那老者竖起起枯瘦且细长的手指点在他的眉心:“可记起来了?” 天九脑中一个激灵,眼前俱是熊熊大火,脱口道:“我在梦里看过这双手,不过是在火中……” 老者哈哈一笑:“你这丧门鬼倒真有些不同之处,你见我如此模样,竟不怕我?你可知这世上之人见我一面无不是胆战心惊?” 天九仔细打量老者,只见他形容枯槁、眼窝深陷,一张面皮惨白之中透着青色,好似恶鬼一般。不过天九心中并无一丝惧意,反倒更为安心,歪头笑了笑道:“你是我见过最为和善的大爷,自然不怕。” 老者听了仰面大笑,眼中竟闪过泪花,仔细打量天九许久才沉吟道:“你我果真有些缘分,你可知身在何处?” 天九打量四周,奇怪的问道:“我不晓得,我只知这里好得很,有娘亲,有人教书认字,有人管饭喂药,只是夜夜泡热水澡有些骇人。”伸出小手又道:“你瞧瞧,我的身上红彤彤的,莫不是被煮的熟了?” 老者点点头道:“这地方的确好得很,你也别小瞧那热水泡澡,水中其中有我独门秘方,可令你皮骨筋脉异于常人,于你今后大有裨益,可记住了?” 天九懵懵懂懂,一对黑白分明的眸子瞪得浑圆:“我晓得了,今后泡澡一定待足了时辰。” 老者缓缓起身,露出满意之色,缓缓道:“你到此地已近四年,不久之后便有人接你换处地方,那时他自会教你些杀人之术,你定要好生修习。 五岁之后你便要进修罗场,之前如若稍有懈怠,到那时恐怕第一场也过不了。你定要记住,人愈是不怕死,旁人便杀不了你。若是你的敌手较你厉害得多,莫要赌气想着胜他,你只需想如何伤他,而后再想如何将其杀了!自然可活到最后。” 天九听到杀人二字并不惊慌,反倒是缓缓点头,突地问道:“人为何要怕死?” 老者轻轻一笑:“你问得好极了!人怕死是因为他从未死过,不知死之后去向何处,还剩下什么。你则不同,四年前你已死过一回,无需再怕。况且死后便是长眠,便是一了百了,便是解脱,你无牵无挂,更加不会怕。” 天九好似听懂了,攥拳道:“我懂了,我不怕死,自然活得长久,便如大爷你一般!” 老者眯眼颔首:“对!” 天九豁然醒来,待要睁眼却觉双眼剧痛,眼皮如同铁幕难以睁开,暗道这蜈蚣之毒好生厉害,不过好在我尚未身死。方才梦中的老者难不成便是在天罡之中暗中助我之人? “你可是醒了?”耳边传来了突兀人声,其声嘶哑,好似钝刀互刮。 天九身中剧毒,双目暂盲,耳朵之内亦好似塞着沙土,并未发觉身前竟还有人。暗道此处人迹罕至,除了五毒教,谁还能到此? 想罢不禁问道:“你可是五毒教的?” 那人好似愣了愣,地上传来窸窣之声,不像是行走之之声,天九听罢幽幽说道:“你竟断了双腿?” 那人又是不语,许久才道:“你如何知晓我乃是五毒教,且你双目失明,又如何知晓我双腿已断?” 天九喉咙那处不再剧痛,喘息也极为顺畅,稍稍放下心来道:“进洞之时便看到五毒教的衣物,且有一女子死在洞口,腰间一柄毒剑极为可怖。能在满是毒物之洞存活至今的,除了五毒教不会有旁人。方才你靠近之时并无脚步之声,只衣物摩擦声响,但凡你有一只脚也不至于徒手爬行。” 那人听了呜呜呜哭了数声,哽咽道:“蓝妹果真死了!我还以为她已逃出生天,此事全怪我!全怪我!” 天九已然知晓那女子便是此人相恋之人,待其不再哭了问道:“你二人千里迢迢,自中原赶到此处是为寻找毒物?” 那人沉吟半晌才道:“你猜的不错,我二人乃是奉了教主之命前来找寻大王蜈蚣。临走之时教主教我二人大王蜈蚣习性及山势探查之术,并告知他在年轻之时曾在西洲大凉城周边大山之中觅得它的踪迹,只是寻了数年也不见踪影。 也算老天开眼,我二人遍寻大山竟有幸在拒狼峰山下一处山穴之中看到巨蟒尸骸,这才断定此山之中住着凶物,又过数月才发现它的踪迹。 我二人费尽千辛万苦才到了此山,又在松柏林中困了七日才寻到树洞。为以防万一筹备数日,做了完全的准备。由我先行下了深洞,蓝妹则在树洞之中等候。谁知洞中竟住着一个秃头道士,入洞之后不久我二人便相遇交手。 那秃头道士本领虽高,却敌不过我五毒教圣物斩仙彩雾,而中毒倒地。谁知他临死之时吹动骨笛,催动一群红甲蜈蚣陷入癫狂破笼而出,我一时情急大叫一声逃向洞内。” 天九旋即明了:“你口中女子应是听到你惨叫之声,慌忙下洞来救,这才失手坠落而亡。” 那人哽咽数声又道:“红甲蜈蚣断了我的退路,我也只好一路奔逃,自藤蔓绳桥跃到这石台,却未曾发觉大王蜈蚣便隐在石台之下一处洞穴。 这炼丹炉原本就是为引它前来才放置此处炼丹的。那大王蜈蚣被秃头道士不知喂养了多少年,吃了多少丹丸,这才变成如此模样。我便如你一般只顾看炼丹炉,被蜈蚣悄然咬了双腿。 之后服了解毒丹丸暂缓毒发,总算逃到石台之下一处狭窄洞穴之中,那蜈蚣过大钻不进来,我这才侥幸存活。只是蜈蚣之毒委实霸道,我试了身上所有解药也难以解毒,只好将双腿砍断……保住性命。” 天九只觉小腿已无知觉,连忙道:“我的腿可还在?” 那人将一物放到天九鼻尖,一股奇异香气直通脑际,问道:“这便是那炼丹炉里的丹药?” 那人咦了一声:“你当真料事如神,这丹药我已馋了近十年,只是那大王蜈蚣看守炼丹炉,不敢靠近。如今你将它杀了,我才可将其中丹丸取出喂你吃了一颗。 果不其然,这丹药可解大王蜈蚣之毒,此刻你这条腿除尚有肿胀之外,已然恢复原本之色,我看三五天便可痊愈。” 第245章 天手魔医 天九心下起疑,江湖中人对五毒教极为忌惮,且将其列为旁门左道,常做些离经叛道之事,且秃头道士所炼制丹药是为喂养大王蜈蚣,所剩多少暂且不讲,却为何为了我这生人舍得给我吃了。 想罢故意问道:“大王蜈蚣守着炼丹炉近十年,这丹药如何能存到现今?” 那人知道天九起了疑心,随即道:“你也莫要误会,这十年来我从未再见过旁人,今日见了你那是又惊又喜。你我虽是不识,但我苦等十年,终有人倾诉那简直是天大的福气!因此怎会眼睁睁看你死了? 大王蜈蚣虽是厉害,也颇有些灵性。不过畜生便是畜生,这些丹药隐在炼丹炉底下金盒之中,它非但难以发觉,便是知晓且有百足也无法开启,因此这些丹药才可保存至今。” 天九自然知晓孤寂的滋味,不过此人所受冷落之苦更为难熬,若换做旁人怕是早便心灰意冷而死。 想到此处叹了口气道:“你可忍受孤苦熬过十年之久,在下极为钦佩,多谢兄台救命之恩。” 那人听了低低抽泣了几声:“确实,我这十年当真孤苦伶仃,夜中时时都有寻死之念,只是不见我教中人终是不死心。你可知昨夜我发了梦,梦到我家蓝妹被一头龙首豹身的神兽衔来与我重逢,这梦栩栩如生,便如真的一般。 想不到今日当真应验,你竟一人斩杀大王蜈蚣,岂不是比那神兽还要厉害?如此一来,我便可自此出去与蓝妹相逢……”说罢嚎啕大哭,呓语一般的道:“造化弄人!世事无常……蓝妹!我好苦!若不是师命难违,倒不如早早身死,下去陪你……” 天九听了心中亦五味杂陈,轻声道:“兄台情深义重,不过数十年后大家又可在阴曹聚在一处,也不要太过伤心。待我伤好之后便带你过了绳桥,再将她好生安葬。” 那人渐渐止住哭声,哑声道:“贤弟讲的是,还未曾问你姓谁名谁,为何便到了此处?难不成也是为了大王蜈蚣而来?” 天九见其言语真挚,也不愿有意欺瞒,沉了沉道:“我也是中原人士,叫我天九即可。之前曾在一神隐门派之中以杀人为生。现今对杀人之事渐渐倦怠,便私逃此处。 昨日在拒狼峰修炼之时突发奇想,这才飞渡而来。想不到竟寻到树洞,继而进到石洞之内与这些个蜈蚣精死斗。想来俱是我无事生非、自寻死路。兄台,我只知你乃是五毒教中人,敢问尊姓大名?” 那人听了沉吟半晌才道:“我乃是五毒教第十三代大弟子白依唫,我口中的蓝妹乃是我家师妹蓝姗悠,来此之前师父为避嫌为我二人主了婚,我二人……”讲到此处好似记起某事又哽咽数声,这才又道:“做了五个月的夫妻,死之时已有了身孕……”说罢又默然流泪。 天九惋惜道:“可惜……蓝女侠为救你失手坠下,足以见得你在她心中之重,便是拼死亦要下洞助你。” 白依唫听了轻声笑了笑:“我们自小一同学艺,乃是青梅竹马之情,她之心我自然明了。只是身为男子不能保她周全当真该死!”顿了顿又道:“据我所知,中原之中以杀人为业的黑道魔教屈指可数,最为厉害的当属天罡。” 天九心下一动,问道:“你也知晓天罡?” 白依唫长叹一声:“实不相瞒,我五毒教与天罡之间有着莫大的干系,我此次来寻大王蜈蚣,也是师父受了天罡的委托,要大王蜈蚣之毒炼制一种独门解药。” 天九吃了一惊,脱口道:“竟有此事?!既如此,你也该猜出我便是天罡逃出的……” “贤弟莫要多言……”白依唫截口道:“我知你处境极为凶险,若不然你也不会轻易进洞,将性命当做儿戏。天罡之事极为隐秘,知晓愈多凶险便愈大。” 天九无奈笑了笑:“白兄,你以为我逃离天罡之后可活多久?无非是活一日算一日,早早晚晚要落到他们手中。当时杀了倒算是快活,只怕是他们不肯轻易杀我,用尽法子令我生不如死……似我这般,还怕些什么?” 白依唫哦了一声:“你讲的也对,天罡之事乃是师父酒醉之时无意间提起,酒醒之后便后悔不已,唯恐为我招来灾祸。 我们五毒教与天罡之渊源应是已延续几代教主,与我教来往的天罡中人从未以真面目示人,他只是自称天手魔医,依我看也只是个虚假之名罢了。每隔数月他便寻到师父以重金讨要蛊虫、毒药及解药。” 天九听到蛊虫二字,不由得一个激灵,脱口道:“噬心虫?” 白依唫怔了怔才道:“的确有此蛊虫。大王蜈蚣之既可炼制至上毒药,亦可作为蛊虫解毒之药。普天之下,也唯有它可杀死噬心虫。不过解蛊之人也是九死一生。” 天九哈哈一笑:“这噬心虫我体内也有一只,不过已然死了。” “这!这绝无可能!噬心虫无人可医治,乃是五毒教秘宝之一,你……” 天九淡淡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只需知晓,治我之人已然驾鹤西去,他的法子乃是以虫治虫。” 白依唫啊了一声,击掌道:“这法子……这法子当真高妙啊!我五毒教驱毒虫数百年,竟未想到以虫治虫的高招,救你之人真乃神医!” 天九想起文昌虎惨状唏嘘不已,暗道不知文家姐弟如今过得如何,待有时机定要回翠屏障瞧上一瞧。 却听白依唫又道:“吉人自有天相,你自天罡逃离至今,且还能在此杀死大王蜈蚣与我结识,这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我劝贤弟今后定要惜命,你这条命已然不属你一人,应是于这世上大有用处。” 天九听了哈哈大笑:“老天要我这杀人之魔又有何用?不对我天打雷劈已然是打了瞌睡。” 白依唫嗨了一声道:“贤弟这是哪里的话?你在天罡杀人乃是迫不得已,便如别人手中刀一般,杀人的乃是天罡,你也只是沾了血腥罢了。但凡逃离天罡便是重获新生,好似再世为人,老天爷又怎会再去计较那些之前之事?” 天九稍一思量道:“白兄劝人之语当真恰如其分,我虽明知此生再难洗净,不过听你之语仍觉前路有光,心中有片刻如释重负之感,多谢!” 第246章 定风宝珠 白依唫好似松了一口气,笑道:“你本领如此卓绝,竟还能将我这般小人物之言听进心里,我白依唫能救你性命也算是值得了。” 天九流血甚巨,此时才觉得又饥又渴,不禁道:“白兄,我身上葫芦之中还有些烧酒,不知你可否好酒,咱们平分而饮,如何?” 白依唫哈哈一笑:“我早便闻到酒香,只是你未醒来也不好独享,等的便是贤弟金口玉言!”说罢将酒葫芦对准天九口唇:“贤弟先喝!” 天九闻到酒香,伤好似好了大半,张开满是血口的灰白双唇一口气喝了三四两。 白依唫连忙收手;“你大伤未愈,我看还是少喝一点解解馋。哥哥自然会为你多留上一些,待你好了再多喝一些便是。” 三两酒下肚已是极为满足,天九长出一口气道:“你也莫与我留了,你已十年未饮酒,多喝一些无妨。” 白依唫嘿嘿一笑:“光喝酒无菜肴怎么能行?你来尝尝我捉的野味。”说罢将一白胖胖的无眼小虫放到天九嘴边。 天九正好饿得发慌,张口便将小虫吞进口中大口咀嚼,一口下去汁液四溅,一股酸涩之气直冲脑门,天九知道乃是吃了活物,五脏庙内空空如也,却也不愿张口吐了,咂咂嘴吃了个干净。 白依唫口中也传来咀嚼之声,边嚼边道:“若不是我藏身洞穴之中有那秃头道士放置的诸多烂木,这其中藏有数不尽的蛀虫,另还有湿木之上发出的蘑菇等物,我早便被饿死。”说罢又向天九口中投了十几个小虫。 天九吃得多了反倒觉得这小虫余味回甘,竟不再觉得难吃,且十几只下肚已觉得浑身气血充足,已然不再饿了。不由道:“方才还想着问白兄如何度日,原来是吃了十年的小虫,当真不易。不过这小虫口味独特,堪比山珍海味。” 白依唫轻轻啜了一口酒道:“承蒙贤弟不嫌弃。你虽是吃了秃头道士的丹药,不过伤势委实不轻,我看至少也需三日才可睁眼,便安心在此修养,我在身边守候便是。” 以后三日,白依唫果然在天九身旁服侍其吃虫、喝水、吃酒。直到三日之后,天九一觉醒来,只觉双目磨砂肿胀之感大减,躺在那处缓缓睁眼,眼前景物稍显模糊,稍待一会之后渐渐清楚。 只见一白发苍苍的枯瘦之人正蜷缩一旁,发出轻微鼾声,天九稍微动一下手脚,那人好似受惊一般忽地睁开双眼,见天九双目清亮正望着自己,连忙爬了两下道:“啊呀!贤弟,你的双眼已然好了!我便是白依唫。” 天九见他白发稀疏,露出成片头皮,双眼双腮深陷贴骨,好似骷髅一般。身上衣衫也成了条条布片,露出惨白的肉皮及外凸的骨形,他若是不开口天九定然以为是具干尸。 白依唫见天九发起呆来,露出一口白齿笑道:“贤弟连大王蜈蚣都不惧怕,见到我却呆在那处,我的模样定然可怖极了。” 天九笑了笑:“白兄……受苦了。”说罢正起身子,看到小腿那处已然消肿,且传来阵阵酥麻,心知这条腿确实保住了。 再看白依唫,双膝之下空无一物,手肘那处满是老茧,仍是满脸笑意;“莫看我如此模样,这几日每每想到要与蓝妹相聚,简直快乐似神仙。”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天九初始以为他有些失心疯,不过仔细看他眼中含泪,笑声也不似作假,一旁劝慰道:“你师妹至死也愿你好生活着,看情形明日我便可走动,背你过了绳桥再将她安葬。” 白依唫不住点头,满脸欣喜之色,神秘道:“你来瞧瞧这是何物?” 天九只见白依唫极快的爬向炼丹炉,自炉内取出一颗泛着红光,足有鸡蛋大小的圆球,将其小心翼翼捧在手掌之中,惨白面色被映得通红:“这珠子你可知道是何物?” 天九看不出这种艳红之色究竟是何种宝石,只好老老实实地回道:“我看不出。” “这乃是大王蜈蚣修炼的定风珠!带在身上可辟万毒,驱万虫,乃是无价之宝。大王蜈蚣乃是贤弟所杀,这定风珠自然是要归你。”说罢将定风珠交到天九手中。 天九还未推辞定风珠便落到手中,只好道:“我不善用毒之术,此物还是交由你较为恰当。” 白依唫摆摆手道:“这是哪里的话,正因你不懂用毒,这才要你带在身上以防中了旁人之毒,自此江湖之上无毒可伤到你,便可独步江湖而无后顾之忧。” 天九听了也觉得有些道理,天罡之中所谓天手魔医定然也是用毒好手,若是用强杀不死我,自然会用些下流手段,这毒便是上上之选,留在身边总归不怕这些手段。 想罢拱手道:“多谢白兄美意,这定风珠我便留在身上。” 白依唫上前拍拍天九臂膀道:“这便对了。此外,这大王蜈蚣还有瑰宝,便是前腿之内的两个毒囊,我也已完全取出,用鹿皮袋子封好放在身上。还望贤弟送我出了石洞之后,再助我回到五毒教,我好向师父交差。” 天九随即道:“此事好办,我正好也想要见见教主,向他打听天罡之事。” 白依唫叹了口气:“贤弟,我知你武功卓绝,在江湖之中难逢敌手。不过天罡乃是一众妖魔,你仅凭一人之力绝难铲除。我劝你还是再加思量、敬而远之,只要是天罡不再对你全力追杀,便随他去吧。” 天九听他语重心长,也不再当面反驳,笑了笑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天罡肯放我一条生路,我又岂会愿与这些妖魔鬼怪有何瓜葛?” 白依唫放下心来,喜道:“我去弄些白虫来吃,那酒还余下一斤,到时咱们喝酒吃虫,岂不美哉?” 白依唫这几句话勾起天九酒虫,不由得连连点头:“有劳白兄。” 白依唫小心翼翼自石台之下爬下,滑进藏身洞穴。天九则盘起右腿运气祛毒,不知过了多久,石台之下猛然传来惨呼之声。 天九顾不得左腿不灵,跳起右腿三五下跳至石台,只见白依唫正自一洞穴之中露出头来死命挣扎,口鼻之中已窜出浓血,见天九探出头来摆手嘶声道:“我不成了!莫要下来!” 第247章 同葬一穴 天九血冲脑际,毫不迟疑跳下石台,使了壁游功靠近白依唫,抓住其腋下便要拉扯,白依唫惨叫一声:“拉不得,肚皮已被红甲蜈蚣咬破……” 天九一颗心骤然一缩,取了定风珠放到洞口向内照射,随即手上猛地一松,应是红甲蜈蚣立即松口,耳听急速哒哒哒声响逃得远了,这才小心翼翼将白依唫拖出洞来。 只见其肚腹那处有个碗口大小的创口,暗红色血浆涂了满身,血淋淋的肠子等脏器耷拉至断膝,也不知被蜈蚣食去了多少。 天九见了眼窝一热,托着白依唫后背轻声问道:“如此重伤,定然疼极了。那丹药还余下多少,赶紧服下几颗,我带你到石台上止血。” 白依唫惨然一笑,露出满口血齿:“看我伤势便知回天乏术,不过除了冰麻之外并无疼痛之感,贤弟莫要太过悲伤。十年前我便应死在大王蜈蚣口下,能在死前结识贤弟已然是老天开恩。” 天九面色沉重,将其单手平举,缓缓送到石台之上,放平之后点住其七大穴道止血。 只可惜白依唫额头之上,原本如刀刻般的抬头纹已然渐渐放平,心知他大限将至,只好默默将其肚腹之外脏器放回。 白依唫并无半点知觉,只是一双手紧紧抓住天九手臂,天九卸下神灯照经罡气,他手指长甲深深陷入肉中,渗出滴滴血珠。 “贤弟,剩余丹丸尚在炼丹炉中……白某人斗胆求你……求你……” 天九点点头:“我应你便是,你慢慢讲来。” 白依唫咧嘴一笑,眼中好似又聚起莫名神采:“好贤弟……我死后劳烦将我与蓝妹葬在洞外松柏林中,我二人也好观日落、赏夕阳、点繁星……如此便可长相厮守……” “此事定然办到!还有何事?”天九见他言语清晰,气息平稳,知道已到了回光返照的光景。 “我身上的两颗毒囊原本便想着赠一个给你,另一颗则劳烦贤弟送往五毒教,务必亲手交到我师父何五尧手中。你将我师兄妹之事告知他之后,他老人家定然肯向你透露天罡之事……” 天九不知觉滴下泪来:“白兄,你撑着些,我带你去见蓝女侠!” 说罢撕破衣衫,扯成布条,将白依唫伤口绑好,而后将其背在身上,单脚几个起落便落到对岸。 一路之上红甲蜈蚣尸身已然恶臭无比,天九恍然未觉,只是一昧一路腾跃,便是左腿也不顾剧痛落地发力,片刻之间便已到了蓝姗悠坠落之处。 白依唫撕扯天九示意落地,天九将他轻轻放下,白依唫眼中噙泪,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脓血,喃喃道:“蓝妹,你等我十年,如今在贤弟相助下总算可以重聚。只是你我此番有负师父嘱托,实属人生一大憾事。不过人之不如意十之八九,如今咱们也算得圆满……” 话音未落,身子已缓缓躺倒,将蓝珊悠骸骨紧紧搂在怀中,轻轻唱起不知名山歌:“阿妹身比七彩蝶,翩然飞过十八山。阿哥心似花间风,千里万里伴汝生……” 歌声戛然而止,天九半跪在地,无声看着已然闭眼的白依唫良久不动,喏喏道:“你二人撇去烦心之事,在此做对鬼鸳鸯免受世人打扰,如此也好……日后我定要去五毒教寻何五尧,你大可放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依唫身子已然冷透,天九将他与蓝珊悠骸骨绑在背后抛出洞穴。去到树洞外的松柏林,寻了个空旷之处掘出一丈见方的坑洞将两人共同掩埋。 望着泛红冻土,不由想起之前遇到那对垂暮老人,死尚且不怕,但唬他们死后不得葬在一处竟大动肝火之事。 想到此处不禁喃喃道:“生或死竟好似并无界线一般,有些人活,我丝毫不挂念亦不去相见,那他与我来讲是死是活? 有些人即便刚刚是死了,我却已然开始想念,便好似他又在我身旁,蜷缩残缺身子为我守夜,那此人与我来讲是死是活?” 说罢眼泪滚滚而落,许久才道:“我手中百十条性命,如今竟流下泪来,且不愿止住。却不知为何流泪,亦不知为谁心伤。” 对面拒狼峰上残阳如血,天边晚霞只余几缕。 松柏林中小风渐起,松涛之声穿耳而过,将白依唫与蓝珊悠土堆之上的几根荒草吹得轻轻摇曳,便好似与天九道别一般。 天九见了轻轻一笑:“早早晚晚地下相聚,你们二位温酒候我便是!” 说罢转身进了树洞,沿着铁钉极快爬下深洞,将定风珠寻个高处放好,自己则走到红甲蜈蚣洞穴之上那处山地仰面装死。 周边悄无声息,只闻油灯轻微噼啪之声。静静过了一个时辰,听得石地之下哒哒之声由远及近,心道那些个蜈蚣终是按耐不住要出洞吃人,眯眼看向脚边。 过了一会三只较小的红甲蜈蚣爬上山地,围成半圈不敢妄动。又过片刻,其中一只一口咬在天九左小腿拖动起来。 天九忍痛不动,另两只发出吱吱怪声,又有六只爬将出来,分别咬住天九衣衫,竟将他自山地之上,沿着陡峭石壁缓缓拖进洞穴之中。 洞穴一人多高,且两侧也如对面洞穴一般凿出灯洞,天九暗道,这处洞穴也应是秃头道士之前所用。 洞穴悠长,八只蜈蚣拖着天九在其中兜兜转转,终是进了一处高大洞腔,只见那只最大红甲蜈蚣正在不远处慢慢啃咬血肉。 天九见了骤然暴起,一剑冠绝八方,将身边八只蜈蚣各斩为两截。头领蜈蚣见了伏地向里急蹿,天九飞跃而起,刷的一声掷出风灵剑,如一道白光透过其头颅,叮的一声扎进石地一尺有余。 蜈蚣死而不僵,粗长的身子胡乱扭动,将周遭碎石扫得四下纷飞。天九不住山壁缓缓走近,一脚踩住其尾,令它不能动弹,而后取了断剑在其腹下狠狠划了一剑,花花绿绿汁液连同其余脏器一股脑地倾泻而出,眨眼便铺了满地。 不一刻,红甲蜈蚣身子渐渐不再在扭动,只剩数十对长足上下划动。天九手持断剑自下而上,一根一根的将它的长足一一削断,最后将三对口器也一并斩断。 红甲蜈蚣这才一动不动,终是一命呜呼。天九站在那处冷冷道:“只可惜你不会言语,只会吱吱乱叫,若不然我心中会更加痛快!”又见远处角落之中满是人头大小的白卵,不由得哈哈大笑:“好!你这些孩儿也只好随你去了!” 第248章 秘洞玉匣 说罢举剑将那些个白卵一一刺破,其中流出浓稠红汁及诸多不成型的红甲小蜈蚣,落地之后竟开始满地跳跃,天九唯恐留有活的,将上千只小蜈蚣全数踩成肉泥,这才干休。 任他习练神灯照经已有小成内力浑厚,这一番下来也大汗淋漓,不由四下搜寻歇息之地。只见西南角落竟陈列着些破败桌椅,一时间体内躁动之气好似一瞬便被抽干一般,拖着疲累身子缓缓走到那处,拣了最外侧躺椅摔了上去。 躺椅看似生了绿毛,实则却极为坚韧,天九躺下之后并未断裂,只是发出微微吱呦之声,在硕大洞腔之内回荡。 天九所躺之处应是秃头道士栖息之所,四周撒着雄黄粉等物以防毒虫,石壁之上挂着几件褪色道袍,一旁人工雕凿出的方形储物石洞之上,蓝白色布帘满是破洞,可依稀看到里面摆着拂尘、铜铃、铁剑等法器。 天九粗略扫了一眼也不去管他,取了火折子将火绒点燃,而后屈指一弹,落在不远处长条桌上的油灯之内,只听啪的一声轻轻炸响,那油灯忽地燃起。过了片刻,昏黄之光变为赤白色,将这处角落照得雪亮。 天九棱角分明的面上光影交互,风灵剑粘着黏液横在胸前。他眯着眼,盯着洞顶长短不一的钟乳之石,心思却不知道飞向何处,竟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那枯瘦老者又来到梦中,笑道:“丧门鬼,你定要将我忘却了,懂么?”说罢手中拿着一根红绳,其上坠着一颗兽齿在他眼前摇晃。 天九懵懵懂懂,盯着那个锋利兽牙道:“大爷,你可是我爹爹?” 那老者哈哈一笑:“非也!我只是一个老毒物罢了。而你,则是在我秘制淬炼灵液之中存活的第一人。照此讲法,你若喊我一声爹爹倒也算恰当。只不过但凡与我这老毒物沾上些干系的从未有过好下场,咱们今后还是疏远些为妙。” 天九双眼发痴,喃喃道:“丧门鬼晓得了……” 夜半鸟鸣残梦里,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凄厉鸟叫,将天九自梦中惊醒。 暗道那老者他原本毫无印象,为何近日以来愈加清楚?他究竟是是何人?又为何要用淬炼灵液浸泡。我那时好似三四岁的年纪,只记得有如娘一般的女子照看,其他已然记不得了,那这老者和天罡又有何干系? 想到此处毫无头绪,只好起身要将风灵剑擦净,不过风灵剑上寒光凛凛,那些黏液俱都滑落在地,一丝丝也未留下。 天九轻抚剑身将其收好,走到储物石洞那处轻轻将布帘掀开。布帘本就腐朽,轻轻一动便掉落在地,露出洞内诸多器物。 几十具寻常法器整齐排列,天九扫视一遭并无稀罕之物,待要转身之时偶尔瞥见水盂之后有一处石壁生出艳绿之色,不由伸手一敲。艳绿之色乃是铜锈,铜板之后空洞之音传来,便知此处之后隐着一个小洞。 将水盂拿开之后轻轻一推并无动静,便在法器之中仔细找寻机关。除八卦镜不可取拿之外,其余各物均可取下,且那铜板并无动静。便在八卦镜上来回摸索,只听咔叽一声响,八卦镜转了半圈,铜板应声缓缓升起,之后孔洞之内显出一翠绿色玉匣。 玉匣莹润如脂,乃是上好的籽料,其上雕刻阴阳八卦。有定风珠在手,天九也不惧怕这玉匣之上被秃头道士涂上剧毒,伸手拉住抽屉之上的金环轻轻拉开。 其内并无金银财宝,而只是线装的薄书,旁边还排着数十个小瓷瓶,上面贴着字条。 天九取了上面第一本书,封皮空无一字,翻开之后第二页写着葛氏丹经的字样,字迹工整且苍劲有力。其下有一行小字:葛氏一门仲?呕心沥血之作,见者有份。 天九读到见者有份,暗道着书之人倒也大方,便是旁落谁家也不去计较的意思,想罢饶有兴致翻开来看。第一章标题为炼丹之道,不为金丹,只为修身。 之后洋洋洒洒数千字,大意便是炼丹之路极为凶险,不成之时十有八九,因此修道之人理应秉承初心之道,不赘于丹药成败,千锤百炼之后,势必水到渠成。 若是急功近利,执着于成败,非但炼丹不成,便是修道之路亦会陷入迷局,最后一句乃是:得此书之人若非赞同以上所述,之后炼丹之方不可再看。 天九自语道:“便是不认,你又将如何?”摇摇头又翻开其余纸张,第一张方子便是九转还魂丹,取水银十斤,硫黄三斤,青盐二斤,丹砂八两,矾石一斤,滑石一斤,礜石一斤。先合水银、硫黄,以三火成之,一伏时也;次下青盐、矾石,以六火成之,再伏时也;次下滑石,以九火成之,三伏时也;次下丹砂、礜石,以十二火成之,四伏时也…… 天九看了不屑道:“这方子岂不早便传遍全天下,至今也未曾听得哪家道士炼成了此丹。” 再往下翻时,丹药配方便愈加奇诡,什么增功丹、泄功丹、驻颜丹,其中一味丹药名曰降神丹,所用材料便有定风珠。 天九不去看炼制路子,只看降神丹之功效,上面言及,服用降神丹之后筋骨皮化为金刚不坏,内力修为看食用之人体魄而定,可翻上数番,好似神兵附身,战无不胜。 药效由百息至半个时辰不等,药力过后神将离身,便如大病抽丝,重则暴毙,轻则养病百日,慎用。 整本书丹药方子不下五十,不过炼制工序极为繁琐,天九看罢头大如斗,只好将书放回,又取了第二本书。 这第二本书上有副简图,画着一男子头上无发,赤膊赤脚,马步扎稳双掌推出,自掌心之处射出两道似光似气长线,将身前一个大石射穿。 这幅图画的极为潦草,却也极为传神,大石之后石屑纷飞,图上之人嘴张得极大,天九好似听到他呼喝之声,心道莫不是这葛道士与人嬉闹,有意画了此书消遣。 想罢赶忙打开来看,第二页写着:炼丹无数,难以生发。呜呼哀哉! 天九见了险些笑出声来,看来前一页画的乃是自己,再往下看写着:得此书之人练成之后便可如画中人一般以气穿石,可敌百万军。其后有行小字:葛仲?练功不成,炼丹易如反掌,不练此功也罢! 天九暗道,原来那图乃是葛仲?自吹自擂,他压根未练成此功,也怪不得轻易便被白依唫杀死。 第249章 御气傲诀 再翻一页,纸张变为褐黄之色,上面写着御气傲诀四个字,字迹古朴,与之前葛仲珥字迹大为不同,想来这本乃是武林秘籍,葛仲珥不知如何得来,闲暇之时在石洞之中修炼。也不知是他悟性太差,又或是这本秘籍本就是无稽之谈,终是毫无作用,遇到用毒高手白依唫难以抵挡,终是做了冤死鬼。 天九神灯照经修炼之后内力倍增、真气充盈,若是当真将此功练成,普天之下又有谁人可抵挡?想到此处天九心中发痒,赶忙往后翻页,上写着:内功修为不入流者不可习练此功,强行修炼可致经脉逆流而亡,御气傲诀创者孤独叟留。 天九暗道何种境界才属入流?我习练武功已逾二十年,神灯照经虽不足一年,自觉一年以来内力修为罕有敌手,可算入流? 思量之间往后翻页,其上画着一裸衣之人的奇经八脉图,真气自丹田处流出,后在手掌及指尖处积蓄留存,而后爆发而出。 照此图所示看似简单,实则极难且蕴含极大风险。一是真气乃是流动之物根本无法积蓄,二是便是积蓄起来,若是一时间无法释放而出,势必要在筋脉之中自爆,莫说是真气倒流,便是周身经脉恐也将毁于一旦。 天九倒吸一口冷气暗道,原本我这一身武功便已够用,为何还要冒险习练此种武功?更何况,若是孤独叟留下此书为的就是坑害习武之人,那岂不是中了奸计? 想罢又翻了一页,从此页开始便是详述此功来历。原来这孤独叟本是中原全真教弟子,原本可在其师父力推之下继任掌门。 怎料师父闭关之后被其余师弟暗中算计,竟被废了手指难以握剑。全真教本就是用剑为主,且以剑法高低确定掌门之位。 如此一来他在门中地位一落千丈,再无法争夺掌门之位,师父三五年内又难以出关,心灰意冷之下去了孤山独自修行。 二十年后终是被他悟得此功,练至大成之后再返全真教去寻师弟寻仇。那时暗算他的二师弟已成掌门,其余师弟亦成了门内中坚,孤独叟此时回去讨要公道,众门人自然不信,话不投机便群起而攻之。 见此情景,孤独叟也不再顾及同门之谊,使出御气傲诀大发神威,将那些个师兄弟及诸多弟子打成重伤。掌门师弟见无法收场,情急之下只好请出年迈师父。 师父与孤独叟有养育之恩,见全真教弟子惨状不由得破口大骂,令其住手。孤独叟见师父驾临,也觉对本门如此凶残太过不该,当下便停手,意图将二十年前被人暗算之事讲出。 师父却以为他习练邪门武功,此番归来是为抢夺掌门之位,不禁大失所望,不由分说便将他逐出师门。孤独叟虽是愤恨,但出于对师父恩情也不愿反驳,落寞而走。 未成想那些个师弟不肯绕过他,在下山之际又故技重施,掌门师弟率人在狭窄山道拦截,使了带有倒刺的仙人网将其困住,而后趁机出手破了他的丹田,令其武功尽废,当真生不如死,最终将其扔进一处无名深涧之中自生自灭。 以上所书简直血泪斑斑,天九看罢自语道:“怪只怪你心慈手软、报仇太迟,对师父又太过愚忠……” 唏嘘之后又将此功详实修炼之法仔细研读一遍,只觉此功与神灯照经内力修炼颇为相似,便知此功绝非虚假,再往后则是详述如何将真气积于气穴之中,其中手法也颇有些道理,天九仔细想来也觉得可行。 看到此处,天九索性席地而坐,按照图示及其中着述自丹田引出真气在手掌之中积蓄,起初三个时辰也只存了些许不足释放。 又过三个时辰,只觉掌心那处鼓胀难捱,不由心念一通,一股真气猝然蹿出,直将身前木桌儿臂粗的桌腿击得粉碎,不由得跳起惊声道:“成了!此功果然厉害!” 仅仅是初窥门径便已是如此威力,若是大成之后岂不当真如那图中一般,可在远处穿石杀人? 天九总算有些宽慰,将两本书收好,再去看玉匣之内那些个小瓷瓶。瓷瓶总共十六,上面贴纸之上分别写着增功丹、驻颜丹、泄功丹等名目。 其中一瓶最小的赤红色瓷瓶之上写着降神丹,天九见了连忙打开来看。瓷瓶传出怪异腥气,内有三颗赤红色小丹丸。 天九心道,此丹若是真有神兵之能,他日遇到绝顶高手,被其逼到绝境之时吃上一粒,岂不是要反败为胜、强行续命? 如此讲来,有了这丹丸岂不就是白白多了三条命?想罢将降神丹贴身藏好,其余的则随意放在暗袋之中,那玉匣便再无用处,又放回原处。 白依唫将炼制丹丸放在炼丹炉内,天九只好出了此洞又过了绳桥去取。大王蜈蚣部分血肉已被红甲蜈蚣吃得所剩无几,一身黑甲却依旧油亮生光,尤其是头腹之下约五尺那处,在油灯映照之下泛出五彩斑斓之色。 天九心下一动,上前一步使出八成内力,一掌印在黑甲之上。黑甲周遭血皮已被震得四下纷飞,只它微微凹陷却极快弹回,依旧完好无损。 其坚韧之度非比寻常,且薄如纸张,可贴身而穿,如此宝物又岂能放过?也被收入囊中。 再要离去之时却发觉衣衫划过其长足末端之时轻易便被划开,暗道此物当做暗器自然也是极好,亦可装在箭支之上,随即一一折下收好,最后一数足足有七十二根。只不过这些长足尖轻于鸿毛,放在身上并无沉重之感。 实则这大王蜈蚣其余黑甲也是制作护甲上品之物,只是天九并无太大贪心,自觉足够便不再逗留,转身向炼丹炉走去, 果然如白依唫所讲,在其底部乃是一个半尺见方的方形金盒,取下之后药香四溢,里面还余下十七颗人眼珠大小丹丸,也一并收了。 石台北面好似还有一团物事,天九掌灯走近,只见一身着道袍的尸骨侧卧在地,右手中一柄七星铁剑已然锈迹斑斑,想来这便是那秃头道士。 天九叹了口气:“这洞原本便是你的,大王蜈蚣也是你所豢养。我与白兄俱是擅自闯入,与你大为不公。况且我还取了不少奇珍异宝,委实不能看你曝尸此地,也唯有将你妥善安葬才安心。” 说罢躬身拜了三拜,将其尸骨小心收好提在手中,又顺手将大王蜈蚣头颅斩下一同带好出了石洞。在树洞之外选了处空地将深挖安葬,身旁则放着大王蜈蚣头颅作陪。 第250章 六千禁军 天九已在山柱之巅耗费近五日,想必金昭那处已然遍处寻他的踪迹,心道也莫要在此处耽搁,将随身所在酒葫芦埋在白依唫坟旁,与他道了别,几个起落飞跃山间,平平落在拒狼峰那处山崖。 等到了大营之中,三五个小兵见他悠悠然走来,不由得围上前去将其抓着喜道:“寻到了!寻到了!马将军在此!” 天九蹙眉嗔道:“本将乃是自行回来,你叫嚷些什么?” 一小兵轻声道:“王爷吩咐我等四下寻你,若是寻得到的可赏银千两,倒不如委屈马将军,佯装乃是我等寻的,那银子咱们五五开,如何?” 天九自怀中掏出五枚金叶道:“这金叶你等分了,王爷何在?” 那几人面窃喜,起初也不敢伸手去拿,但见天九并无凶恶之色,这才极快的出手拿了,那小兵回道:“多谢马将军,王爷正在大帐之中与各副将商议开拔之事,你恰能赶得上。” 天九轻步进营,大帐前守兵见了微微吃惊,连忙掀起帐门禀报:“马将军到!” 金昭正坐于众人之首,听了此言霍然起身,见进来的当真是他,脱口道:“你这几日去了何处?本王还以为你畏罪而逃了!” 天九不解,反问道:“我因何要逃?” 金昭大手一指:“坐下再讲。” 天九依言坐下,其余将领则窃窃私语起来,金昭轻咳一声道:“圣上对丛惠钦之死耿耿于怀,有人在奏折之中夹了无名奏本,说是丛惠钦乃是我金昭部下马青,便是你所杀。 其中讲得头头是道,圣上极为震怒,也不去计较那奏本来历,随即下了谕旨,要我五日之内将你交出审问。今日乃是最后一日,我看今日禁军恐怕是要来此要人了。” 天九不以为意,淡淡道:“此事与王爷无关,我一人承担便是。” 金昭见他好似认了此事,连忙摆手道;“我知你的脾性,最不愿与旁人辩解。不过此事非同小可,你先行去旁处躲避,过了今晚,咱们便要开拔寒北,到时你在半路与我等会和便是。我谅他连朝安能奈我何!” 韩秀木听了脸有怒色,起身道:“王爷,若是马将军乃是清白之身,便留在帐中与连朝安当面对质便是,何必要躲,那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金昭怔了怔才道:“秀木,你有所不知,禁军副将丛奇乃是丛惠钦亲侄儿,也有传言乃是他入宫前的私生之子。贺京昨日对我透露,也便是他疑心马青,无名奏本应是他暗中递上去的,因此当面对质又有何用?丛奇又岂会听得进去? 何况圣上与丛惠钦自小长大,因他之死龙颜大怒而遮蔽双目,马青若是进了刑部,定然是凶多吉少,极有可能白白死在龙威之下。” 天九轻轻一笑:“他若想杀我,倒不如我去了宫中先取了他的首级。” 众人听了个个噤若寒蝉,萧肃展沉了片刻正色道:“马将军方才之语我等也未听得真切,不过还望你听从王爷之命,先行避避风头,待咱们到了寒北便高枕无忧了。” 金昭心知他的确有此本事,若当真杀了骨连维,西洲国未立储君群龙无首,贺京等人怕是要造反闹事,到那时便有亡国之忧。 不由劝道:“马将军切莫鲁莽,丛惠钦出事那夜你恰好在公主府上,若是禁军今日前来要人,咱们便一同去公主府上走一遭,由七公主为你证明便是。圣上对七公主也极为宠爱,她若是启了金口,此事自然迎刃而解。” 天九心道多一事倒不如少一事,我曾出手救下七公主,她自然肯替我讲话,便点点头道:“马将军全凭王爷吩咐。” 见此事暂刻稳妥,金昭又与众副将分别指派开拔事务。不一刻,帐外有人大声禀报:“禁军之帅连朝安率大军在营外等候,说是要见王爷问询马将军之事。” 金昭苦笑道:“该来的总是会来,他带了多少兵马?” 小兵回道:“营外少说三千,据斥候回报,山下尚有三千,已将拒狼峰围住。” 金昭哈哈一笑:“你要他进帐,我金昭会上一会便是!”转头对天九道:“你定是不愿躲避,便一同见见。” 小兵得令而走,过了片刻帐外传来沉重脚步,一膀大腰圆的重甲将军满脸长髯,双眉斜挑入鬓,带着威严之色走进帐内。 见了金昭略一拱手:“连朝安见过金王爷,我等今日乃是奉了圣上之命前来捉拿马青,还请海涵,他如今可在军中?” “姓马的!我看你今日如何逃得掉!”丛奇一眼便看到天九泰然自若坐在那处饮茶,不由脱口叫道。 “放肆!”金昭虎着脸喝道,“你是何人?竟敢在本王面前撒野!” 丛奇面上一红,方要开口反击,却听连朝安忙道:“王爷息怒,这位是丛奇将军,丛总管的侄儿。近日来为找寻丛总管心力交瘁,不当之处还请恕罪!” 金昭哼了一声:“丛惠钦已然是凶多吉少,生前你丛奇借着他这棵大树尚能颐指气使,现如今还要仗着死人对我金昭部将吆三喝四?滚出去!” 丛奇听了脸如猪肝,颤声道:“金昭,你竟敢咒我叔父!旁人怕你这迫君之将,我丛奇可不怕你……” 话音未落,丛奇只觉脖子那处猛然一紧、眼前一黑,险些昏死过去。脑中方反应过来待要挣扎,身子已然腾空而起,自帐门摔飞出去,扑通一声滚落在地,一时间竟难以起身。 帐内众人目瞪口呆,他们只知是天九出手,却并未看清究竟如何出手,又如何轻易将一身武艺,且连人带甲近二百斤重的雄壮身子,似抛小鸡子一般掷了出去。 连朝安面上横肉抽动,腰间佩刀仓啷一声抽出半尺复又极快按下,冲着金昭哈哈一笑:“王爷,咱们同为西洲之军,又何必在此兵戎相向?我连朝安来王爷军中乃是为了商议马将军之事,并非前来挑衅滋事,若不然我万余大军又岂会按兵不动?” 金昭露出不屑神色,望了一眼帐外才道:“敢在我金昭面前耀武扬威的,你连朝安还不够格,你禁军万余兵马上山三千,山下三千……我来问你,这如何叫做按兵不动?” 连朝安面上一红,打个哈哈道:“京师禁军久未行军,此番六千兵马出城也只是练练腿脚,并非冲着金王爷而来,还望明鉴。” 金昭哦了一声,轻蔑道:“如此说来,我金昭是错怪了连将军。不过,即便是六千禁军,想要在我金昭麾下连年征战将士面前,恐怕也讨不到半点便宜去。” 连朝安听了气炸双肺,不过金昭乃是藩王,官职高他两阶,虽是在圣上面前失了宠,但这以下犯上之罪非同小可,也只好强压怒火,点头道:“王爷教训的是,我禁军的确久疏战阵,若是王爷哪日有空,还望到禁军大营训导训导才好。” 第251章 莫敢一战 金昭冷冷一笑:“不日我便要赶赴寒北,此事容本王凯旋而归之时再说。”语锋一转,“连朝安,今日来我军营是为丛总管的案子,据我所知马将军与此案并无半分瓜葛,还望你回去与圣上复命,将此事如实告知便可。” 连朝安见金昭直呼其名,且仅凭几句话便要洗清马青嫌疑,随即不客气的回道:“金王爷!此事乃是圣上手谕,便是你藩王也为其臣子,又岂能抗命?至于马青清白与否,又岂是咱们臣子,仅凭只言片语便可定的?自然是要看圣上如何定夺。” 连朝安将圣上摆出来压阵,金昭自然不便多言,只好道:“丛总管出事那夜,马将军受七公主之命在公主府上客居,此事七公主可作证。 试问皇宫之内戒备森严,丛总管又岂能不翼而飞?我以为马青便是再大的本事,也难以背负一个二三百斤的大汉飞檐走壁。” 连朝安自然不敢透露那夜,丛慧钦是在闲庭居不见。摆渡之人因丛总管身子挡住脸面,未看清那人模样。不过暗门之外马车连同护卫也消匿不见,可将那三个高手一举击杀的也便是他有如此本事。 只好敷衍道:“我等也并未认定马将军便是犯案之人,此番也只是要将其带往刑部,由刑部之人再行询问。若是马将军清清白白,又怎会惧怕刑部之行?” 金昭一双豹眼盯着连朝安道:“刑部之中酷刑众多,但凡进了大牢,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变得痴痴傻傻,糊里糊涂便认了此事。如此一来,你等便好向圣上交差了,是也不是?” 连朝安听了终是压不住怒火,自怀中取了手谕,厉声念道:“朕命禁军连朝安督办镇北王金昭找寻马青归案待审,五日之期,不得有误,若遇包庇与马青同罪,钦此!”念罢一声大吼:“禁军将士听令,进帐拿人!” 金昭听了怒发冲冠,骂道:“连三邪子,你胆敢在我军中生事,来人,给我拿下!” 军帐不大,连朝安仅仅带了四名护卫外加丛奇,听金昭之语同刻拔刀,那四个护卫一瞬便被身后萧肃展、韩秀木等人使刀架在后脖之上不敢妄动。 连朝安见状身子倒纵而起,一举翻出军帐,待要呼喊兵士冲进兵营,却见一人如影而至,双脚尚未落地已然到了眼前,不由得狂呼一声,抽刀猛然刺出。 来人正是天九,只见身子在半空之中微微一侧便闪过快刀,左肩随即迎上,正中连朝安手腕。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手腕剧痛来袭,长刀腾空而起,连朝安吃痛反倒咬牙不语,抬脚踢出一记窝心脚,正中天九肚腹。 连朝安暗道,你马青武功也不过如此!却觉右脚好似陷进泥沼,毫无着力之处,不由低呼一声:“糟了!” 但觉天九肚腹那处猛然弹出,一股巨力自脚底直透脑际,将连朝安弹起三丈,扑通一声摔落在地。 丛奇见状方要起身奔逃,天九飞出飞蝗石正中其脚踝那处,令他骨碌碌滚出,而后被金昭兵士提了回来。 连朝安口鼻窜血,喘息道:“金王爷,末将劝你莫要恣意妄为,此事我的确是奉了圣命,况且军营之外尚有禁军三千……” 金昭不以为意,冷冷道:“好得很,你禁军与我镇西国军在拒狼峰殊死一战,到那时无论输赢,死的都是圣上的兵士。金昭倒是不怕,就看你如何向他交代!” 连朝安面上忽红忽白,不由得暗自思量,金昭兵士虽大多是些老兵,不过这十余年来连年征战,余下的都是些骁勇之辈。 我禁军虽有三千,不过京师之地天下太平,八成兵士并未杀过敌,当真死战起来恐怕是要在拒狼峰被灭了全军。我连朝安一世英名便要毁于一旦。 思来想去终是软声道:“王爷说的是,为西洲社稷,咱们万万不可内战,不过不将马青带回刑部,我如何向圣上交代?” 金昭见他已然服了软,摆摆手道:“这有何难?你便告知圣上我已开拔赶赴寒北,并未见到马青便是。方才你等也领教过马将军的厉害,我劝你莫要再打他的主意,如此一来便相安无事,今后咱们远隔千里,兴许十年八年也见不到一面。” 连朝安武状元出身,自负拳脚无敌,马上马下也从未遇到敌手。不过方才与之一交手,只觉他只手遮天、无处不在,对付自己便如教训孩童一般,毫无还手之力。 不由得心灰意冷,长出一口气道:“丛奇,咱们技不如人,此事该将如何?” 天九方才那一击好似天锤临身一般,若不是重甲在身,骨头恐怕是要寸寸而断变为一滩肉泥,喏喏半晌才道:“今日我与连将军惨败马将军之手,也只好牢牢记在心中。 我叔父之事马将军难逃干系!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早晚咱们会有重逢那日,到时咱们再一决高下,新仇旧怨一同清算!” 天九哼了一声:“莫要在下等的太久。” 连朝安缓缓起身,四名护卫跑上前来分别搀扶他和丛奇,头也不回出了大营。 萧肃展待其走后,一脸愁容道:“王爷,如此一来便是得罪了圣上,你便不怕他判咱们个叛国之罪?” 金昭笑了笑:“你猜他为何要将我派往寒北?” 萧肃展略微思量后道:“眼不见心不烦,反正东疆已无战事。” 金昭神秘一笑:“也对也不对,十余年来我战功彪炳,大有功高盖主之相,轻易将我杀了唯恐朝野不满,要将我撤职查办又苦于毫无把柄,逼我太紧又怕我起兵造反。这才绞尽脑汁将我明升暗降派我去寒北。 马青之事他也只是借题发挥,我若轻易交出他反倒以为我金昭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极有可能联手几个藩王致我于死地。若是不交,他反倒摸不准我之底线,不敢轻举妄动,只待我远走寒北也便罢了,日后再择机对付我。” 萧肃展手心冒汗,暗道圣上反复无常,谁也莫能揣测其内心所想,今日之事无疑于刀尖行走,说不得今日圣上便要发兵讨伐,不由道:“王爷,所有粮草等物均已齐备,家眷也已安顿于马车之上,不如即刻开拔,也免得夜长梦多!” 第252章 暗流涌动 金昭也正有此意,随即命人备好车马,在黄昏时分开赴寒北。拒狼峰北面山脊直通北方,这条山径小路虽是蜿蜒崎岖,却可绕行大凉城。为保万无一失,之前金昭已多次勘察路线,已然派了五十轻骑兵先行开路。 因此,此次行军看似辎重人杂,行起军来却极为顺畅,这一夜趁着明月照地,大军已行出一百五十里地,早便过了大凉城禁军五十里防御之围。 翌日清早,寒风凛冽,众大臣进宫之时无不缩着脖子,便是遇到熟人也只是简单寒暄罢了。丛惠钦之事已闹得满城风雨,诸多大臣乃是其党羽心腹,此刻忽然间失了主心骨,谁也莫敢聚起议事。 骨连维身旁没了丛惠钦,身边太监因伺候不周之事已然被砍了四五个,今日身边的太监年纪不大,面容白净俊秀,仔细瞧起来,倒与丛惠钦几分相像。此刻站在君王身侧虽是心中惧怕,眼神之中并无慌乱,朗声道:“诸位大臣,有事奏本……” 贺京随即出列躬身道:“启禀圣上,据北路禁军所报,镇西王金昭一夜之间行军百里,那马青也应混在其中,可否派军去追?” 骨连维脸色阴郁,顿了顿才道:“此事朕已知晓,那无名奏本言之凿凿,说是马青亲手杀了惠钦,朕一时糊涂,这才要禁军捉拿。 不过此事全凭臆想,昨日小七儿进宫与我言明,当夜马青恰在公主府上,且还一己之力杀退两拨刺客,对公主救驾有功,又岂能到宫里掳走惠钦? 寒北之地已有五年无人戍守,那界碑也已被北夷敲得粉碎,金昭此去乃是为我西洲收复失地、开疆扩土,肩负国之重托,必定极为艰难,因此金昭不交出马青朕也不去怪罪。” 话锋一转又道:“近些日子朕闻听传言,说是惠钦出事那夜擅自出宫,乃是在大凉城一处隐秘之所逍遥快活,且那处所在已死了数百中原来的女子……既然惠钦已了无踪迹,朕也不愿再去深究。允平,惠钦安葬之地既然定了,便尽快修建,入葬之时朕要去送惠钦最后一程。” 贺京心道你终究还是怕了金昭,不对!你对金昭脾性摸得透彻,不去追究此事乃是要他在寒北如在东疆一般尽心效命,待其收复失地,甚是灭了北夷,你再将其唤回。到那时,便是金昭死期将至。 想罢躬身回道:“圣上英明!” 三皇子走到殿下中央回道:“回父皇,限于祖制,丛总管之墓也不便太过宏大,孩儿比照一品大员规制修建陵墓,如今已然建了一半,再过半月便可完工。” 骨连维点点头:“平儿,此事你费心了。” 三皇子连忙道:“儿臣不敢,多谢父皇隆恩。”说罢悄然退到一边。 贺京看了看镇南王齐宣一眼,齐宣随即会意,缓缓走到中央道:“启禀圣上,二皇子谋逆之案已然过了三审,除二皇子外,其余皇子果真俱是被他要挟或蛊惑,更有甚者是被其蒙骗。 如今受了多年庶民之苦,均已幡然悔悟,我与诸位藩王及刑部会审商议之后,一致认同将几位皇子恢复爵位,还请圣上定夺。” 骨连维嘴角微微一翘,终是强压下去,长叹一声道;“我骨家家门不幸!如今关系西洲社稷也唯有如此。不过这几个皇子归位之后,还需由贺王爷、齐王爷连同刑部严加管教,每十日便要向你等呈述近期所为,以防再入歧途。” 贺京等人得令,由贺京带头向骨连维答道:“臣定然不辱使命!” 连朝安在早朝之上惴惴不安,身上重伤仍是疼痛,好在骨连维并未向其追问,总算挨到早朝之后,出了大殿才松了口气。 一瘸一拐行走之时,身后有人搭话;“连将军,你昨日可是率军去了拒狼峰?” 连朝安心道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转身垂首道:“回殿下,末将昨日的确到拒狼峰向金王爷要人。” 三皇子轻蔑一笑:“马青可在营中?” 连朝安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若是答在营中,自己六千兵要不来一人当真是丢尽颜面,若是答不在,又唯恐手下兵士将此事传将出去。 正在踌躇之际,却听三皇子又道:“看情形,连将军是在金昭面前吃了瘪。不过金昭乃我朝第一猛将,在他面前服软并不丢人。早朝之上咱们都已听我父皇讲了,对金昭之举不再追究,此事便翻过去好了。” 连朝安暗道三皇子无事前来扯这些闲篇是何用意?他明知我与丛奇乃是丛总管的人,这是要有意拉拢?不过以他身子骨,圣上都已死心不再立为储君,我等追随你又有何卵用? 口中却道:“多谢殿下体谅末将难处,这些日子您为丛总管修建阴宅之事费心费力极为辛苦,丛奇早便想着登门道谢,苦于事务繁忙还未成行……” 三皇子点点头:“既如此,择日不如撞日,二位将军今日午后便来我府上小聚,就此说定了。”未等连朝安推辞便自顾自地离去,只剩连朝安站在那处失神。 贺京远远向此处望来,齐宣走近起身道:“看来,三皇子已然动了心思。如今情势,其余皇子根基未稳,咱们日后该将如何?” 贺京边走边道:“我看他近日以来气色上佳,以往十天半月上不了一次早朝,如今却时常进宫,大有元气复苏的迹象。也不知圣上作何感想,咱们也只好派人紧盯,以防万一。” 齐宣在其身后道:“贺兄所言极是,咱们之前漫怠了他,如今再要接近恐是要费些手段。” 贺京轻轻一笑:“若无藩王辅佐,哪个皇子可轻易登基?咱们先按兵不动,他拉拢完连朝安之后定然要来寻我,不急!” 三皇子满面春风回到府上,方坐下吃了一口点心,华元真人闪身而入,一甩拂尘:“殿下,百奇老祖已请到府上,可否见上一见?” 三皇子连忙嚼了几口,含糊道:“请到此处相见!” 片刻过后,百奇老祖领着崔凤鹤缓缓走来,躬身一拜:“参见殿下!” 三皇子起身回礼:“哎呀呀,老祖太过客气,快些入座。” 百奇老祖笑吟吟坐下,启口道:“我听真人讲,有人竟敢在殿下面前撒野,连挫几个道长,可有此事?” 三皇子拳掌相击,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恨恨道:“此人不知天高地厚,亦不知为本王留些颜面,却不知是哪里来的,这才将老祖请来相询。” 第253章 茫茫雪路 百奇老祖微微一笑:“此人自称姓马,在金昭麾下效命,之前我并不知晓他的来历。前些日子老夫门下弟子韩闻广曾与之交手,那时尚还胜了他。 不过再后来我才知晓他竟会神灯照经,且武功路数与中原各路门派均不相符,这才差人回中原仔细打探。果不其然,果真被老夫查到了他的底细。” 三皇子眼珠一动,他并不知晓神灯照经的威能,但见百奇老祖含而不吐,也只好堆笑道:“老祖果然是神通广大,马青很是邪乎,也不知自何处蹦出来的。” 百奇老祖微微颔首:“殿下,你也知晓,我曾与丛总管交好,如今将我唤到府上,老夫心中极为忐忑,还望殿下明示。” 三皇子眼神闪过果决神采,百奇老祖随即会意,回头道:“鹤儿,你且到外处等候,我与殿下有要事相商。” 崔凤鹤也不言语,转身与华元真人等一干人等出了屋子,只剩三皇子与百奇老祖。 三皇子轻咳一声:“老祖,丛总管已是凶多吉少,可将其无声无息杀了的除了马青再无旁人。” 百奇老祖略一沉吟:“马青与丛总管并无瓜葛,为何要杀他,可是金昭的意思?” 三皇子自然猜不到其中缘由,只好道:“我只知马青曾在宫中臭骂丛惠钦,以他的脾性,我这三皇子尚且看不到眼中,自然咽不下无名之辈马青这口恶气。” 百奇老祖一双三白眼微微一眯,嗯了一声道:“如此说来,老丛不甘受辱暗自出手除掉马青,反而激怒于他,这才招致杀身之祸。” 三皇子恍然道:“老祖讲的对极了,总之,不管马青用了何种手段,终是将丛惠钦毁尸灭迹,此事应和金昭并无干系。” 百奇老祖已猜出三皇子用意,要他来此一是为了查清马青身份,以防他对己不利。二则是因其余皇子回京复位,这是要拉拢老夫助其登基。 在朝野上下口中,三皇子体弱多病、无欲无求,今日看来俱是假象,他不仅瞒过众人,更是令骨连维对其毫无戒心。 想罢开门见山道:“老夫向来不愿拐弯抹角,老丛殒命,自此他旗下党羽百官早晚是要土崩瓦解,更甚是之前所做作为也极有可能被人四下传播开来,圣上如何处置尚未可知。 如此一来,西洲国朝中第一大派,丛氏一党便是要魂飞湮灭。殿下即便是不愿卷入储君之争,其余皇子也要将你当作劲敌对待,他们曾同为庶人受苦,之前定然已抱作一团,而后再联合其余藩王对付你一人,那便是岌岌可危。因此,殿下要老夫来此,是要我助你自保,或是完成大业……” 三皇子仰面大笑,而后道:“老祖果然痛快,且是绝顶聪明之人,那本王之后讲话便不必费力了。我原本请老祖来此是要对付金昭,是他奏本恢复其余皇子爵位,我以为他乃是与他们合谋。 不过他这一去寒北,我便知他根本就是为了保命替我父皇做了喉舌罢了。既如此,便不必再费力对付金昭和马青。我那几个皇弟已然回京,我前日一一见了,个个心怀鬼胎,尤其对我极为忌惮。 一场腥风血雨在所难免!我为自保也只好请老祖出山,如今情势但凡我允平不死,那继承大统便水到渠成。到那时,老祖护驾有功,本王定要封老祖为我朝护国国师,再封千岁,赐封地,世袭千代万代,老祖以为如何?” 百奇老祖之前与丛惠钦交好之时也从未得到过如此承诺,可成一国国师可谓风光无限,何况尚有封地,世代沿袭,惠及子孙后代,这荣光岂不比其余四老高出太多? 三皇子丰厚诱惑已令他心动,脸上却面沉似水,未显出一丝波澜,淡淡道:“老夫区区一介武夫,如何能帮得到殿下?” 三皇子暗道你这老小子已然动了心,心中已有了底,笑道:“老祖也不必日日待在我身边,但凡有人对我不利,本王便命人寻你助我教训教训也便罢了。午后本王约了禁军之帅连朝安和丛奇,到那时若是老祖肯出面压阵,这两人焉能不归顺于我?” 百奇老祖自然认得连朝安和丛奇,在闲庭居之时这两人还时不时向其讨教武功,算是半个徒弟。他们深知自己之能,自然不敢在他面前造次,不禁说道:“此事倒好办,到时我不必开口,这两人已是六神无主,此刻殿下伸手是要拉他们一把,他们岂能不知趣?” 三皇子哈哈一笑:“有老祖一言,本王心中宽慰不少,那便多谢老祖相助,咱们今后精诚合作,必然可成大业!” 隆冬北行,寒风更甚。 大军行了五十多日,已穿过五座雪山,踏上寒北之地。寒北人称冰雪禁地并无虚言,放眼望去素白之色泛着亮光一望无际,并无一丝杂色。 原本官道已然寻不到踪迹,大军有数次是在湖面之上行军,脚底下喀拉巨响传向远方,金昭听了心惊胆战,要兵士散乱脚步,徐徐而行。 好在这几日天放初晴、风雪已住,白日里行军尚有暖阳照身,即便如此,还是有几多女子跳车而逃,而后又被兵士一一捉回。 金昭见后颇显无奈,只好停军安抚,言称再过五六日便可到达寒北孤城雁归城,那时兵士都可分得居房,可平安过冬。 恰在此时,斥候满面风霜骑马来报,金昭散了众人在一避风的高耸雪丘之后问道:“你可到了雁归城?” 那斥候叹了口气:“王爷,小的到了雁归城之后,发觉那里已是满目疮痍,城中已无人畜!” 金昭悚然一惊,失声道:“竟有此事?”随即问萧肃展到:“咱们粮草最长维持多久?” 萧肃展稍一思量才道:“半年足矣,到那时春暖雪融,由京师运送粮草也容易些。” 金昭稍稍放心:“如今积雪尚且不深,咱们行军便已如此困难,若是再来几场大雪,便寸步难行了。雁归城已成了空城,定然是北夷国越了界,趁着咱们西洲无兵戍守进城抢夺。也不知城中百姓去了何处。” 顿了顿又对斥候道:“据我所知雁归城中百姓不下三千,咱们一路走来并未见百姓或尸骨,定然是在某处躲藏。你再带六十轻骑兵去周边山上搜寻,将镇西国军驻守雁归城之事说明,将百姓带回城中,不得有误!” 斥候得令欲走,天九道:“雪山之上寸步难行,我闲来无事,不如由我领兵前去搜寻。” 金昭听罢咧嘴一笑:“有马将军出马,必然可寻得雁归城百姓!” 第254章 山洞藏民 积雪之路几无人迹,天九每每想着驱马纵蹄而起,总被雪下坑洼弄得马儿几欲摔倒,也只好轻轻扬鞭,沿着平坦之路缓缓前行。 斥候统领叫做吉翎,率几十骑跟随天九已行了五十里地,不远处一座莽莽大山隐在淡淡冷雾之中,打马凑近天九道:“马将军,您看那座山上可会藏着百姓?” 天九早便打量此山,远远见此山绵延起伏,山腰之上长满了松柏之木,且比之前见到的几座山更为茂密高耸。 看罢道:“此山绿植茂盛,异常高大,因此山中定然隐着水源之地,此处离雁归城还有多远?” 吉翎默心一算,开口道:“约莫有七八十里地。” 天九面色极为笃定,道:“那便是了,此处定然藏着百姓,咱们这便上山瞧瞧。” 天九率众人赶到山前,一路摸索前行,好容易寻到山径小道,登山却极为艰难,未到半山腰之时已有五匹战马折断了马蹄。 天九见状一声令下,寻了处悉数松林将战马拴好,众兵士下马步行。这些兵士本就是斥候,个个身形矫健,脚步灵动,下马之后倒比骑马快上许多。 半个时辰过后,已然到了山腰那处,鼻尖忽地扫过一阵马粪气味,天九随即挥手,轻声道:“前路不远应是有队人马,看来北夷之军也寻到了此处,你等回营之时可曾遇到了?” 吉翎领了七个斥候去雁归城之时,的确曾遇到过一队北夷军,只是那时相距较远,且隐在一处山岭之后并未被发觉。 天九有此一问心中不由暗暗惊异,回道:“启禀马将军,我等的确见过一队北夷军,大约二百兵士,是向北而行。 一半骑兵,一半枪兵。小的以为他们不过是例行巡查,也并未放在心上。方才向王爷禀报之时将此事疏忽了,还望马将军莫要怪罪。” 天九轻叱道:“此事非同小可!如此军情知情不报乃是杀头之罪!幸好这队人马是为寻找西洲百姓而来。” 吉翎听罢已吓得面如土色,低首喏喏道:“小的知罪!小的知罪!” 天九摆摆手:“你差三人赶紧回归大营,将此事禀告金王爷,令大军先行扎营莫要冒进,等咱们清剿了之后再行通报。” 吉翎听了心下忐忑,脱口道:“敌众我寡,咱们胜算不大……” 天九哼了一声:“如今敌明我暗,胜率极大,况且有我在,你等怕什么?” 吉翎咽了口唾沫,转身差了两人回去禀告,回头问道:“不知马将军有何策略?” 天九稍一沉吟道:“前路那条小路我看是下山必经之路,且山势极陡。眼下这路上积雪足有五尺,你留下二十人在此挖雪造些木刺陷阱。 两侧伏雪埋伏各十五人,在路边以松枝为记号作为无陷阱之处,待将他们引到此处,两侧长枪伺候,掉落坑中的暂且不管,待将坑外的杀尽之后,再对付坑中之兵。” 吉翎心道此计尚可,只是作为诱饵之人恐是要凶多吉少,不由道:“马将军,此计甚妙,便由马将军在此坐镇,小的去山上将那些北夷军引到此处。” 天九一笑道:“你倒好心,不过此事我去万无一失,你等去了怕是还未到此地已然被射死。” 见吉翎待还要开口又道:“你也莫要争了,能将此处陷阱布好也是极难,我只带四个机灵的,远远在我身后接应便可。” 吉翎心知他的厉害,也只好应允,点了四个兵士跟随天九,其余的便在天九指定之处布置陷阱。 天九命那四人距自己二十丈远,自己则轻身而纵,身形似飞鸟一般在雪上飘飞。向上行了五十余丈,耳听马鸣之声,躲在一处凸岩之处仰面一望,只见不远处山林之外拴着百十匹战马。 不过这些马儿大多是白色,且马蹄极为粗壮,与他们所骑马匹相比略微矮了些,不过毛长体壮,好似专为雪地而生的一般。马群旁边有七八个身着羊皮毡帽的兵士,正聚在一处烧火取暖,时不时发出哄笑之声。 天九看罢已有心数,随即隐在雪中潜行,自南面绕到林中之后,纵身一跃落到一棵松树枝桠那处,可清楚看到那七八个兵士。 静待了片刻,见并无其余兵士,取了飞蝗石在手,等这几人又是齐声哄笑之时猛然射出飞蝗石,身子随即飞跃而下。 只听咚咚咚数声闷响,十几颗飞蝗石中了六人后脑猛然扑倒篝火之上,还余下三人目瞪口呆,眼前闪过一团黑影,脖颈那处剧痛传来,一声不吭的仰面躺倒。 有三人身子扑在火堆之中,羊皮袄已然燃起火来,天九一连出了三脚将他们踢得飞出火堆,而后隔空一掌打出,一团雪雾如白云一般扑在三人身上,将熊熊火焰熄灭。 天九料理完这几人,复又隐在林中向上观望,只见山顶那处隐着一个宽大洞口,隐隐听得洞中传来呼喝之声,洞口并无兵士把守。 天九取了风灵剑在手,出林之后向身后摆手,示意那四人莫要再向前来,自己则几个起落站在洞口。 只听洞口有人喝道:“林总兵,咱们也算是斗了数年。如今你朝已五年不派援兵,为何还要苦苦支撑?我等寻到此处,乃是要雁归城的百姓回城,如此一来你等便是我北夷国的子民,便可像之前一般安居乐业,岂不快哉?” 只听一人骂道:“北夷蛮子!我等逃离雁归城为的就是不做你国之奴!你口上讲得好听,便当我林庸是三岁小儿么?之前杀我百姓又该如何算计?” 那人哈哈一笑:“我已站在此处费尽口舌劝你归降,可谓情至意尽,既然你等刚烈如斯,那我也只好燃起松枝,将烟雾吹到洞中,若是不愿死的便自行走出,若是愿意死的便毒死在洞中!” 林庸大笑数声:“我林庸不怕死,雁归城的百姓亦不怕。昆罗,你杀尽了雁归城的百姓自有天谴!我在阴间等着你!” 天九悄然踏入洞中,洞内烟气缭绕看不真切,天九正好无人察觉的走到北夷兵身后。见一人拿着两块火石到一处狭小洞口处,去点数人高的枯树枝堆。只听擦擦擦声响,枯树枝呼的一声应声燃起,天九随即飞出飞蝗石砰的一声将火焰打灭。 北夷兵并未看清是何缘由,只道枯树枝中含了雪块,于是再次俯身去点。 第255章 雪龙来袭 此次点燃之后火焰更大,不过眨眼之间又被熄灭,昆落咦了一声,转身四下观瞧,问周遭士兵道:“你等可看清这火是如何灭的?” 兵士面面相觑说不清缘由,昆落暗道此事当真邪门,喝道:“将篝火围起来!我倒要看看是哪家神鬼作怪!” 二十几个兵士肩并肩将柴火堆围住,那火焰总算燃起,渐渐升至二丈多高,北夷兵面有喜色,昆落面色稍缓,却见火堆轰的一声炸响,一时间火光冲天,洞内犹如降下天火,纷纷落在兵士头脸,烧得呼爹喊娘。 北夷兵瞬间乱作一团,昆仑一旁大声呵斥,待将着火之人救下之后已是盏茶过后,忽听一小兵叫道:“将军,有人偷袭!” 昆落回头一望,只见身后兵士已有近二十人倒地不起,却看不出何处伤了,不由得悚然大惊,抽出弯刀叫道:“咱们明人不做暗事,哪里的好汉,何不出来与本将一战!鬼鬼祟祟当真鼠辈!” 天九躲在石后轻轻笑了一声:“你等连个老鼠尚且抓不住,又算什么?”他已将洞内之境看得清楚,已然想好了各个闪避之处,这才放声引北夷兵前来。 昆落听声辨位,已察觉天九的所在,边走边道:“朋友!听口音你乃是中原朝人士,我北夷要对付的却是西洲国的刁民,与你何干?我好心劝你及时收手,莫待将你寻到了,到那时……” 话音未落,已极快闪身到天九藏身所在,不过空空如也不见人影,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恼羞成怒道:“你这中原杂狗!敢不敢现身一战?” 叮的一声鸣响夹杂兵士哀嚎之声,昆落只觉铁盔重逾千斤砸在头顶,顿时一片昏天黑地,身旁兵士同刻倒了七八个,眼见头顶冒出血流。 昆仑双眼泛白半跪在地,铁盔竟陷进去碗大的凹痕,连忙喝道:“头上!头上!放箭!放箭!” 其余兵士早便抬头望去,只不过天九隐在石壁阴影处的一个小洞之内,一时间也难以发觉,纷纷举起火把向上仔细找寻。 天九见火把纷纷举起不由暗自发笑,取了飞蝗石猛然打出,正中十余个火把。只见火把似是绽开一团团硕大烟火,瞬间将周遭之人眼目灼伤,这十几个兵士捂眼倒地,哀嚎翻滚。 天九出手之后依旧岿然不动,昆落却看出暗器所来方位,指着天九这处阴影道:“射向那处,快!” 天九见露了马脚,大笑一声:“哈哈!大爷去了!”身子横飞而起。一蓬箭雨纷纷射在身后,将石壁射得火花四溅,石屑纷飞。 天九暗道好险,只觉北夷人所射飞箭较西洲国兵士的更为霸道,若是使了罡气抵挡,怕是只可熬过三轮。于是愈加小心,以闪避为先,身子极快落在对面石壁,双脚一蹬随即飞往洞外。 昆落见两轮箭雨并未伤及敌手分毫,气的哇哇大叫,喝道:“杀了此人赏银三百,活捉此人赏银五百!追哇!” 北夷兵听了群情激奋,弓箭手边奔边搭弓射箭,枪兵则举了长枪喊叫声声,撒丫子飞奔起来,向洞外冲去。 天九几个起落便已飞到稀疏松林之前,他盘算时辰,唯恐吉翎那处尚未完工,便有意将北夷兵引到林中周旋。 此时北夷兵杀气高涨,哪里管他逃往何处,紧跟进了林中四下散开。天九在树间来回跳跃,耻笑道:“你等射箭如此低劣,可是跟熊瞎子学来的?” 好巧不巧,昆落所带兵士乃是北夷国中有名的神箭营,他也自称九石弓神,岂能咽的下这口气?取了黄连木弓向天九身影连射三箭。 这三箭急如流星,经过树枝之时接连震起团团雪雾,小兵见了齐声叫好。天九自然不敢怠慢,闪过之后伸手去抓其中一枝,只觉巨力不竭,箭头竟自行脱离箭杆直飞天际,不由叫了声:“这三箭尚可!再来!” 这夸赞比骂娘还要可恶,昆落咬牙追在树下接连放箭,天九则边闪避边调侃道:“不赖不赖,险些伤了我。”片刻之间,昆落已疯射一百余箭,任是天生神力,一双臂膀也变得沉重酸麻,已射不出初始犀利之箭。 天九笑道:“可惜!可惜!将军已然力竭,再要下去当真无趣!大爷这次当真要走,你等莫要再跟来了!”说罢几个起落出了松林。 四名斥候满头冷汗等了许久,见天九如大鸟一般凌空飞出,耳听他道:“速速下山!莫要回头!” 四名斥候得令先行滑下山去,天九则稍稍驻足,待北夷兵追出才左右横跳迅疾而下。 昆落这才看清天九所穿乃是西洲国军的甲胄,心中更是恼怒,大叫一声:“西洲国军!?速追!速追!” 北夷兵蜂拥下山,片刻之后便到了陷阱那处,那四个斥候已安然踏过陷阱。天九为将北夷兵引到陷阱,提气自陷阱覆雪之上飘飘然滑过,且未留下任何痕迹,过了之后佯装脚下一滑扑进厚雪之中。 昆落见了心中大喜,欢叫道:“乐极生悲!乐极生悲!快快!”说罢已到了极陡之处,打前兵士收不住脚步,纷纷摔得仰面八叉,呼啦啦掉进陷阱之中,眨眼间百十人凭空消失,惨呼之声响彻群山。 昆落见中了埋伏,赶紧停住方要发令后退,身后兵士却接连撞来,根本定不住身子,幸好前路兵士见状扑倒,止住下滑之势,虽是又缓缓掉落了十几人,剩余北夷兵总算停下。 众人惊魂未定,相互搀扶勉强站起,耳听杀声震天,两侧林中长枪如巨蟒探头连番刺出,北夷兵来不及回击便纷纷被枪头穿个了透心凉。 白雪之上殷红热血四下浇灌,霎时间将那一片白雪化为汩汩血水。 陷阱上下哀嚎此起彼伏,眼见昆落身前只余下不足十人存活,不由得长叹一声:“吾命休矣!” 却听头顶之上隆隆之声隐隐传来,好似战鼓敲在心间一般,昆落顿足大喜道:“雪龙来了!雪龙来了!咱们同归于尽!” 天九自雪中露头一望,只见山顶之上好似白云升腾、雪雾弥漫,整座大山震颤不已,一颗心好似便要震出来一般,不由吼道:“雪崩!速速进到陷阱之中躲避!” 第256章 雪龙之威 雪崩真如雪龙狂舞,扭动庞巨而雪白的身子,在雪山之上汹涌狂推。所到之处巨石乱飞,原本高耸树木如枯草一般瞬间被轻易被断,而后随着雪沫翻滚冲下。 天九也曾见过雪崩,不过那只是远远观望,此刻身临其境才知人之渺小,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万难逃得过如此雷霆之势。身子在雪上也只是纵了三纵,隆隆雪浪便已飞到身后,数不清的碎石木屑飞射而来。 电光石火间侧起身子挥剑护体,将飞射之物叮叮当当击飞出去。好在不远处有块巨石,也顾不得狼狈,身子滚做一团,极快落在巨石之下,瞥见还有一早先人为凿出的浅洞,如灵猫一般蹿了进去躲避。 轰鸣之声震耳欲聋,瀑雪冲在巨石之上彪飞而过,霎时间一片昏天黑地, 天九稍稍放心拍拍巨石道:“多谢!” 咯咯之声陡然响起,那如屋大小的巨石居然抖动起来,好似随刻便要拔腿而奔一般。 天九心下忐忑,皱眉叫道:“石哥哥,你定要挺住,若不然你滚落下山也要碎成齑粉!” 巨石好似听得懂了,剧烈抖了三抖又缓缓停下,再过片刻雪浪渐渐减小,反而落到巨石之下愈积愈多,直至将天九眼前那处空隙悉数填满。 又过片刻,整座山上已然悄无声息,天九虽是被雪埋住身子却尚可活动,在雪中使剑掘出长长洞道,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终是自雪中露出头来。 只见夜空之上群星璀璨、朗月高照,往下看时一片白玉茫茫不着边际,这死里逃生之感倒比之前对战强敌之时更为畅快。 山上那六十个斥候也不知死活,随即钻出向上看去,只见山上松柏之林毁了大半,侥幸留下来的也只剩树尖露在外头。之前布置陷阱那处已然被厚雪覆盖无法找寻,天九只好依照向下奔逃之时的路长约莫着上山找寻。 此时已是夜半三更,墨空低垂,万籁俱寂。 阵阵山风呼啸,吹起片片雪雾打着旋向上飞舞,时不时将天九裹在其中,令他难以喘息。好容易爬到心中算计的陷阱之处,却见此处与旁处别无二致,暗道莫不是寻错了?只好俯下身子向雪地重击三掌。 这三掌乃是快活门的穿心掌,聚气一击直透肉身,练到炉火纯青之时可一掌将人心击得粉碎,在外皮之上却看不出任何伤痕。因此这三掌穿透极强,若是陷阱便在其下,活着的人自然听得到。 天九随后附耳倾听,过了一会,只听雪地之下隐隐传来三次击掌之声,心道正是此地了。风灵剑直插而入,便如切豆腐一般,将雪地切出五尺见方雪块取出,如此切法十余次,天九觉脚下松动,双脚撑在两侧雪墙朗声道:“避开此处,这便通了!” 而后隔空一掌打出,雪洞底部轰然陷落,显出其下微弱火光。 “可是马将军?” 天九听出吉翎之声,回道:“是我,还有几人存活?” 吉翎哽咽数声:“还余二十一人,尚有五人重伤。” 天九嗯了一声道:“这千年雪山雪崩毁天灭地,能活二十一人已然是侥幸,你哭什么?” 吉翎听了忍住哭泣,颤声回道:“小的知错,我等距马将军那处足有三丈,却不知如何上去。” 天九不以为意,道:“你等撕了衣衫弄好绳条抛到我手中,我将你等一一拉上来便是。我这便去修阶梯,稍待片刻。” 一炷香过后,天九已修好向上阶梯,此时吉翎也绑好绳条,团成团包上石块抛到天九手中。 天九垂下绳条道:“先上来五个未伤且有力的!” 底下之人抓住绳条一顿,天九轻易便将此人提了上来,如此又一连提了五人,吩咐道:“再上来五个重伤的!” 吉翎命人将那五人捆好拴在绳条之上,天九拉出之后又将绳头抛到洞外,那五人再合力将重伤之人拉出。如此往复,总算在五更时分将二十一全数拉出。 吉翎最后升出,见天九腰板挺直站在月影之下,也只是鬓角微微有汗,依旧是气定神闲的模样,不由脱口道:“马将军真乃神人!” 天九最听不得恭维之语,冷冷道:“我若是神仙你们也不会死上这许多,你等抓紧调息,待天明之时留下两人,其余速速下山去寻金王爷。我且去山上瞧瞧山洞之中的百姓可还安好。” 吉翎叹着气点点头,这才觉得身上甲胄冰冷至极。天九则在雪中拣了松柏树枝,寻了平坦之处燃起篝火,不一会那处厚雪渐渐消融,成了一处坑洞,天九吩咐众人进来,围着火堆取暖,自己则坐在一处打坐调息。 天色渐亮,红阳探出云海, 天九缓缓睁眼,见吉翎一动不动看着火堆发呆,知道心中难过,吩咐道:“吉翎,行军打仗,死人也是常有之事。此事之责便由我担着,你放心去寻王爷,这便动身去吧。” 吉翎的确是整夜未眠,天九如此说法心中略微一宽,起身躬身道:“小的得令!”而后点了两个身高马大的留下,自己则领人抬着伤者缓缓下山。 两个兵士随着天九艰难攀登,眼见前路光滑如镜,且极为陡峭难以攀登,便安抚两人留在原地等候,自己使出梯云纵飞身而起,身子下坠之时手中断剑插入雪中借力,身子接连纵起。 两兵士只见天九好似在陡峭雪壁之上行走一般,许久一人才出声道:“马将军身轻如燕,竟可在雪壁之上行动自如,如此武功当属天下第一了!” 片刻过后天九纵出雪壁,落地之处已然平坦,只见那山洞上沿尚留有孔洞,只不过那处孔洞距地足有七八丈,寻常人想要自那处进出极为困难,此时正冒出股股青烟。 天九飞起三丈有余,借着一处凸起奋力一跃,稳稳落在那处孔洞。只见洞内烟气缭绕根本看不真切,却听有人道:“这些北夷兵怎地只剩下七八个人,昆落去了何处?你且去看看可还有活口。” 天九听出此人乃是林庸,在高处说道:“林总兵,我乃是镇西王金昭麾下马青,前来找寻雁归城的百姓,此洞中住了多少?” 山洞之内顿时响起一阵唏嘘之声,林庸冷冷道:“金昭何时成了镇西王?你等可是圣上派来驱逐北夷蛮子的?” 第257章 林氏一门 林庸口气含着极深怨念,不过舍弃雁归城之事与他何干? 淡淡回道:“之前骨连维为何舍了寒北,在下并不知晓。如今金昭册封镇北王,率军前来这不毛之地是为收复失地,安抚百姓。你有何怨言可回朝向骨连维陈述,与我、与金王爷便莫要再提了。” 林庸听出天九乃是中原口音,且对其皇帝直呼名讳,不由叱道:“大胆!你竟敢直呼圣上名讳,这可是大罪!金昭竟敢启用中原之人为心腹,这简直是笑话!” “愚忠之人!林庸,骨连维将你雁归城丢在北夷大军阵前,是要你等白白送死!他当这三千百姓为猪狗,当你这总兵为弃子。 对待如此无情无义君主,竟还有心思维护其虚名,你才当真可笑至极!” 说罢轻身跳下雪堆,穿过重重青烟。依稀看见火堆已被熄灭,旁边躺着七八个北夷兵,周遭则站着二三十个西洲兵士。 一高挽发髻灰髯老者甩了甩刀尖上的残血,朗声道:“马将军,方才雪龙席卷大山,你的运气当真不错!” 天九见他年纪虽大,但身形挺拔,一身甲胄虽是破败,握刀之手却看似极为有力,甩刀之时刀吟如虎,足见其功底,应是身经百战使然,也不便再去计较其轻蔑之意,回道:“咱们运气都算不错……” 林庸越听越觉得语声熟悉,好似忽然醒悟,脱口道:“之前与昆落周旋的好汉……莫不就是马将军?” 天九淡淡道:“的确是我,那时北夷兵正要点起火堆对付洞中百姓,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将昆落引出洞外之后恰遇雪崩来袭,北夷兵已然全军覆没。不过我等也死了数十人,只能说是惨胜。” 林庸在洞内听得真切,昆落所率神箭营足有二百余人,其间不断射箭,竟悉数被他避开,如此轻功若不是运气有如神助,那便是登峰造极。 想罢连忙舍了长刀,俯身跪倒:“老夫林庸,多谢马将军救命之恩,若不然雁归城的百姓此刻已然全数毒死!”其余兵士见状一同跪倒。 天九心中并无波澜,问道:“洞中还有多少百姓,大雪封山,是靠着什么过活的?” 林庸抬头道:“回禀马将军,洞中百姓不足八百,兵士不足一百。圣上虽是五年未派兵增援,北夷兵真正攻打雁归城却是在今年年初之时。我与千名兵士苦守了七个月,损失九成。待秋收之时携带粮草藏在山中,如今所剩粮食可撑到来年开春之时。” 天九点点头:“你等起来吧。”待他们起身,又道:“林庸,金王爷此次来寒北虽是被骨连维有意发配至此,但他并不愿就此沉沦,而是怀揣抱负而来。 雁归城乃是根本所在,因此你定要率这些百姓重返城中,由镇北王驻军戍守,定可将北夷军赶回荒北之地。” 林庸身旁站着一冷面的高大青年,凑在其耳边轻声道:“爹爹,依我看不可轻信此人,方才之事你我并未亲见。咱们认得金昭,不如等他来此地之后再做打算。” 林庸也觉得颇有些道理,随即敷衍道:“金王爷可令百姓回归雁归城,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不过,现今大雪封山路途艰险,百姓之中又以老弱病残居多,实难即刻下山。待见到王爷之后,老夫自会向其禀报此事,倒不如明年开春雪融之际再行下山。” 天九虽是看出在那青年耳语之后对己生了戒心,不过他这一番言语也颇有些道理,也便不去计较,看了一眼那青年道:“林总兵如此谨慎,这才使得城中百姓存活至今。既如此我这便赶回军中,将你之意思告知金王爷。”说罢扭头便走。 林庸虽是心中起疑,但只是略有担忧而已,如今见他这便要走,连忙向前走了两步道:“马将军,山路难行,你能在此时到了此处自然是一夜未眠。 这洞中虽是寒酸,倒是还有些山货及烧酒,还请马将军赏光,便在此处吃酒取暖,我等也好聊表谢意。” 天九内力深厚虽是不惧寒冷,不过衣衫在登山之时已然自内而外湿透,心道靠在火堆烤得干爽一些也好,何况还有酒喝。 想罢随即道:“如此也好,有劳了!” 林庸面有笑意,吩咐身边一身材娇小兵士道:“雪鹿,马将军昼夜劳顿极为辛苦,你速速去取些干肉及烧酒,今日也难得一次除掉二百个北夷蛮子,咱们一同庆贺一番。” 天九心道,雪鹿是个女子之名,且应是林庸女儿。 她一身戎装,小脸雪白,眼神之中俱是坚毅,听到林庸吩咐并无废话,点点头领了两个兵士进了山洞。 林庸又安排兵士在平坦之处点起火堆,天九走到近前,面对林庸坐在一块方石之上。 林庸看清天九面容,笑道:“想不到马将军竟如此年少,中原朝中人才辈出,当真令老夫汗颜。而我西洲国人才凋零,那些个少年将领只愿待在京师之地,却甘愿令寒北受北夷欺凌,哎……” 天九笑了笑:“天下大势我从不仔细思量。中原朝由来已久,已愈千年。西洲国短短百余年,已可与中原朝鼎力而生已是不易,林总兵又何必苛求? 何况,寒北之地并非肥硕之地,乃是骨连维弃之无味,与其余将领并无太大干系。” 林庸打个哈哈:“马将军所言极是,只是我雁归城守军由千人到现今不足百人,今日里又险些全军覆没,其中苦楚无人诉说,见了马将军一时动情,这才发些牢骚,还望将军莫要怪罪。” 火堆噼啪燃起,不一刻身上白气升腾,天九见状脱了轻甲,将风灵剑放置身侧。 方才与林庸耳语青年见了大吃一惊,脱口道:“风灵剑?”说罢顿觉太过突兀,又道:“马将军,在下林安白,为总兵之子,方才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天九见他认得风灵剑,不禁问道:“你认得此剑?” 林安白面上一红:“认得,此剑为七公主所有,乃是圣上所赐,五年前我在大凉城曾见公主带剑而行,这才认得此剑。” 林庸轻咳一声:“此剑公主极为爱惜,能将它送与马将军,足见她对你极为看重,将军此后定然是前途无量!” 天九听出林庸弦外之音,笑道:“我与她也只是一面之缘,总兵所想之事并无可能。” 林庸看了林安白一眼,笑了笑道:“无论如何,公主定不会平白无故将神剑相赠,还望马将军莫要浪费良机才好。” 第258章 逃亡护卫 盏茶过后,四五个兵士端来几个热腾腾的石锅,其上正冒着热腾腾的白气,整座山洞立时充盈鲜美肉香之气。 天九肚内空空,闻到香气这才觉得有些饿了。低头一看,石锅内是些不知名的肉骨,此时小兵又在其身边放了坛烧酒,使了黑皮大腕倒了满满一碗,上面的白沫打着旋,酒香之气直透口鼻。 林庸举碗道:“老夫替雁归城百姓,多谢马将军救命之恩,咱们干了这一碗!”说罢咕嘟嘟仰脖饮尽,眼中泛出点点泪花。 天九随着一饮而尽,之后林安白起身恭恭敬敬干了一碗,叫做雪鹿的女子亦起身,林庸道:“林雪鹿乃是小女,虽是女子,也随老夫苦战杀敌,便由她再敬一碗。” 林雪鹿身形娇小,不过酒量也不遑多让,连同这一碗同样也是三碗烧酒下肚,天九想起慕君还酒醉的模样,不禁道:“好酒量!” 之后酒碰连番,不足半个时辰,那一坛十斤烧酒已然下肚,石锅之中的红肉倒剩了不少。 天九自觉吃饱喝足,身上衣衫也烤得差不多了,林庸与林安白已有了些许醉意,便有意问道:“林总兵,北夷国中可有厉害人物?” 林庸打个酒嗝,思了片刻说道:“北夷国中的将军倒也平平无奇,只是圣上曾下了手谕,令我等不得与其争斗,这五年以来,老夫对其向雁归城索要财物粮草之事也只好听之任之。 直到今年年初,北夷国的骠骑将军扎忽率军五千,想要在雁归城中驻军,且还要征收赋税。老夫以为,这便是要侵占雁归城,若是任其妄为便是卖国之罪,当面严词拒绝此事。 自此便与北夷国撕破面皮,扎忽便以雁归城不守信诺为由,出兵攻打雁归城。我军与百姓苦苦支撑七月有余,终是寡不敌众,趁夜悄悄逃到此山。 之后扎忽也曾迁北夷人到雁归城而居,只不过北夷人不懂手工技艺及精细种植之术,得了城也是毫无用处。这才想着要将雁归城百姓驱赶回去,好坐享其成。那昆落今日到此,也便是如此目的。” 天九心中一动,一扫众人道:“可在大雪隆冬之际寻到此处,定然不是偶尔发觉,你其中定然出了奸细。只要细查这几日有谁人擅自外出,自然可寻到告密的叛贼。” 林庸闻听此言酒好似醒了一半,一拍大腿道:“马将军所言极是!安白,你速速去彻查此事,不过不可声张,切记打草惊蛇。” 林安白应了急忙进了洞中,天九此行乃是为了骨烈机而来,直截了当问林庸道:“据传前君王骨烈机便被囚禁在寒北之地,林总兵在此多年,定然知晓他的所在了。” 林庸面色一变,狐疑道:“难不成,是金王爷要寻他?” 天九也不隐瞒,摆摆手道:“实不相瞒,我虽是长在中原,近些日子偶尔得知,竟与东大王古通思有些渊源,应是西洲之人。 不过具体实情并不知晓,古通思早在二十年前便被骨烈机满门抄斩,古氏一门已然销声匿迹,我之身世也只好去问骨烈机,兴许他知晓些内情。” 林庸瞳孔一震,颤声道:“你……你的意思,你可能是……”语锋一转:“你等先行回洞,雪鹿你把好洞口,谁人也不可轻易出来。” 林雪鹿依言将兵士领进洞中,自己则将把好洞口,以防有人偷听。 天九见他神情大为震动,不禁问道:“你与古通思可有交情?” 林庸啊呀一声起身道:“我林庸曾是东大王贴身侍卫,二十年前那场血案,东大王早有预料,命我逃亡他处。因此我一路向北到了此处,自小兵做起,直至总兵之位,二十年来再也未敢回到大凉城。” 说罢解开衣衫,露出胸膛那处狼头图案:“这便是古家军当年印记,你可知那时谁若是进了古家军,那当真是光宗耀祖之事,唯有古家军可与中原铁骑抗衡!” 天九心道当真机缘巧合,那狼头当真是古家的标识,随即问道:“那古通思三个儿子的下落你可知晓?” 林庸长叹一声:“三个儿子?那时盛传东大王的三子乃是骨烈机的骨肉,这便是为何骨烈机要急于除掉东大王。大儿子古风颂出逃之时,我实则暗中保护。 只可惜骨烈机杀气冲天,派了两千轻骑兵沿途追杀,不出半日便被追到,将风颂当场斩杀,我林庸势单力薄无能为力,至今仍感愧疚! 此后又听说二儿子古风堂亦被抓住当场斩杀。也唯有那个所谓第三子因身世传言,骨烈机动了恻隐之心,才令他逃亡中原之地而不知所踪,依我看也是凶多吉少。” 抬头仔细看了看天九,缓缓道:“马将军,看面相,你与东大王古通思并无相似之处,你为何以为与他有渊源?” 天九想起罗语纤曾言:“你的身世俱在面目之上…”暗自一想,这罗语纤定然看出我与某人相似,只可惜还未来得及追问她便被洛八郎误杀。 林庸之言下之意乃是我与古通思并不相像,不过究竟与闵锦云可否相像,他一时间也难以分辨,也只好作罢,敷衍道:“我与古通思充其量也只是远方亲戚罢了,又或许乃是他部将之子也说不定。” 林庸神色黯然,轻叹一声道:“马将军既不知身世,那这姓氏自然也非原姓,因此老夫虽是认得不少东大王部将,却也说不上来。 骨烈机的所在定然极为隐秘,我在此二十年从未寻到他的踪迹,或是有大凉城之人前来探查。因此他极有可能已被圣上杀了,为彰显其有情有义,对外称将他发配至寒北。” 天九闻听此言笑了笑:“骨烈机有可能被骨连维杀了,也极有可能被其囚禁在北夷国。” 林庸眼珠一转,忙问道:“马将军何出此言?” 天九边穿轻甲边道:“在下是自你口中得来的。”见林庸依旧满脸疑惑,又道:“寒北人烟稀少,你在此二十年从未发现其踪迹或消息,那骨烈机自然不在寒北。再看骨连维手谕,是要雁归城不得与北夷国为敌,林总兵,你以为这是为何?” 林庸思了片刻才道:“老夫以为是雁归城离京太过遥远,派兵镇守耗费财力,弃之可惜食之无味,倒不如自生自灭,将此包袱甩到北夷国手中。” 第259章 一纸休书 天九单手一招,便好似将风灵剑吸到手掌一般,拱手道:“多谢林总兵赏酒,这会儿身子已然煦暖,这便回军中与王爷复命。”走了两步又道:“洞中粮草足够过冬?” 林庸顿了顿才道:“洞中粮草均由兵士看守,每日限人限量,据老夫估算,堪堪够用。” 天九已然听出林庸之意,他是唯恐金昭会差人抢他的粮草,随即回道:“此次金王爷带齐了粮草,骨连维也已恩准五年之内向寒北运送粮草之事,你便莫要担心他会打你们粮草的主意。” 心意轻易被人参破,林庸老脸一红,也不再辩解,拱手道:“老夫的确有此一忧,这些百姓在圣上心中已是死人,若大军此番前来粮草不济,自然要打我们的歪脑筋。到那时我林庸又岂能袖手旁观?必然要弄得个内斗的下场。如此一来,我等倒不如死在金王爷大军手里。” 天九脸色一凛,若有所思道:“这世上看似天下太平,却四处藏着食人不吐骨的人心,林总兵所忧之事也属人之常情,我回去之后自然会禀明此事,若是王爷要差人助你守卫百姓,定要其带够粮草才好。” 林庸面上一喜,连忙道:“那便多谢马将军吉言!老夫送你出洞。” 天九走到雪堆之前,回身道:“留步!这雪堆暂刻不要动了,若是北夷兵寻到此处,一时半刻已难以进入。”说罢纵身飞起,呼的一声蹿升五丈,而后单脚轻点雪墙,身子又猛然蹿起三丈有余,自那顶部空隙之中翻身飞出。 林安白远远看天九飞走,自洞中冲出对林庸急急道:“爹,方才我已问过几个保长,这几日出门的有三人,其中两人已回到洞中,尚有一人还未归来。我已将那两人关了,另一人等其归来之时再加审问便是。” 林庸点点头,叹了口气道:“审问之时莫要枉加酷刑,免得屈打成招。可先去这几人居所查找,可多了些金银之物,若是多了那便是奸细无疑了。” 林安白稍一思量:“爹爹说得对,孩儿自当谨慎行事。”看着林庸面色小心翼翼道:“那马将军武功之高匪夷所思,也怪不得七公主居然动了心,竟将风灵剑赠予他手。” 林庸眉头紧皱,沉了沉才道:“我知你对七公主一直念念不忘,如此一来你总算可以死心。这马青无论武功心智都高出你我甚多,七公主一向爱慕雄才高武之人,他恰好符合心意,你……应是输得心服口服才对。” 林安白神色黯然,长出一口气道:“孩儿自打见了七公主第一面便知与她乃是天壤之别,今生决计无望,也只是时而在心中思念罢了。 如今见了马青脑中更是清醒,心中并无嫉妒之心,反倒对其极为仰慕,也唯有他这种人中龙凤可配得上七公主,心下已极为坦然,爹爹莫要担忧。” 林庸呆呆看着林安白许久才拍拍其肩膀道:“这便对了!咱们林家虽配不上公主,不过这普天之下的好女子也如繁花一般任你摘取,等开春回到雁归城,为父定要为你寻个称心之妻!” 天九一路飞下雪路,那两个斥候见天九出来,低声唤道:“马将军,马将军!” 天九轻飘飘落在两人身旁,两人脸已冻得发紫,一人赤赤哈哈道:“马将军,可见到百姓了?” 天九取了两颗赤血丹分与两人道:“先吃了这两颗丹丸御寒。” 两人对望一眼,接过丹丸吞到腹中,一会的工夫,只觉体内热气升腾,原本黑紫面庞竟渐渐变为赤红,赤热之感由内而外,将寒气驱散殆尽,不由拍手道:“这丹丸好生厉害,叫什么?” 天九也不回答:“我先行回军中复命,你们两个慢慢下山等候。” 两人得令点头,只见天九张臂腾跃而起,好似一只大鹏鸟一般飞下雪山,片刻之间已然不见踪影。 晌午时分,和武庄内日照残雪,雪水顺着飞檐哗哗直流,渐起团团晶雾。 岳览晓一脸笑意,对面正坐着薛东来与薛真铁,两人一脸冰霜一言不发。 “岳丈大人,小胥此番前来乃是禀告婚期之事……”岳览晓终是忍不住道。 “住口!”薛东来一拍龙头扶手,喝道:“你自己做了多少龌龊之事,还敢来和武庄提亲,简直放肆!” 岳览晓面色变了三变,终还是一副笑呵呵呵的模样:“伯父之言……览晓不甚明了,还请明示。” 薛真铁哼了一声:“岳览晓,你这张面皮着实厚如皮革!岳伯父被杀那一晚,你做了何事还要我细细讲来么?” 岳览晓脑中已然转了千次,暗道那晚除他之外俱都成了死人,便是剩下的几雄也被他做成血水喂了池鱼,不由得胆气一壮,起身道:“薛大哥,我那夜与偷袭之人苦战,历经九死一生才将其赶走,你莫要听信他人谣传,误会了我岳览晓事小,只怕毁了咱们两庄之间的情谊!” 薛真铁哈哈一笑:“你那夜亲手杀了中原七雄,竟还在血尸之间与你二娘云雨,之后又为迎娶小妹,狠下杀手将其杀了,是也不是?” 岳览晓随即知晓此事的确有人在暗自瞧见,索性不再隐瞒,撇撇嘴道:“无毒不丈夫!那贱婢自我少时便勾引于我,污我清白,害我大逆不道背叛父亲,如此毒妇难道不该杀?中原七雄趁家父横死之时落井下石,觊觎我家宝库,还要取我性命,难道不该杀?” 薛东来冷冷一笑:“好个伶牙俐齿!这俱是你一家之言,且死无对证。单是可在死尸之中苟合之事,我薛家也不可将爱女推进火坑之中,你走吧!” 岳览晓摇头一笑:“薛大庄主,之前你因何要与我无锋庄联姻?无非是要借助无锋庄成就你江北第一大派的野心。至于这门亲事也只是个引子罢了! 我无锋庄如今虽是少了中原七雄,但门下武林高手仍旧不下二百,且神兵利器何止千万?你不愿与我联姻,我回去之后一纸休书昭告江湖,到时候你和武庄定然要被江湖中人耻笑! 如此一来,我自可去御剑山庄献献殷勤,便是不联姻,也可与之为友,江北第一大派的名头花落谁家……你薛大庄主大可猜一猜!” 第260章 全身而退 薛东来冷笑一声,身子连同坐下之椅好似平飞而起,极快移到岳览晓近前,出手如电便要扼住其咽喉。岳览晓并不惊慌,竖指为剑,如毒蛇探头一般点向薛东来手腕。 薛东来面色一僵,化爪为叼,好似鸟嘴戳向岳览晓手臂。两人双手眨眼间变幻无端只见残影。十招过后,岳览晓避无可避,只好以一招直捣黄龙硬硬接下薛东来大悲掌,只听砰然一声炸响,两人终是拳掌相交。 薛东来身子并未移动分毫,坐下重逾二百斤的梨花木椅喀拉拉碎成无数木片。岳览晓身子急退,将身后木椅撞飞至殿柱,直撞得木屑纷飞,脚步又退了近一丈好容易定住身形。 却见薛东来身形暴起,一双大掌幻出两团光影直逼面门,岳览晓暗道不妙,这乃是薛东来大悲掌杀招幻影摧,再要躲避已是不及,只好狂呼一声:“破!” 手中多出两道寒光舞出一片光华,薛东来掌风先至,将他须发衣衫皆吹飞而起,威压之势堪比万斤压顶,胸腹之内气血翻腾,手中那片光华再也抵挡不住,被无数掌影轻易穿过。 岳览晓一声惊叫,咬牙舍了手中兵刃翻身倒纵,掌尖也只是自其肋下扫过,却也如巨石坠池,瞬间致他真气絮乱、气血翻涌,落地之后死命运功强行压制,这才稍稍平复,那一口鲜血已到了咽喉处,总算咕嘟一声咽回肚内。 薛东来并未追击,他虽是一招得逞,不过一双铁掌之上却也是伤痕累累,一时间血流如注。 薛真铁见状便要出手对付岳览晓,薛东来举手轻轻一摆:“稍安勿躁。” 岳览晓仰面大笑:“薛庄主,方才你大悲掌几记杀招之下,小侄仍是安然无恙。因此,你莫要以为我岳览晓声色犬马疏于武功,当真要拼起命来,恐怕伯父你也要脱层皮下来!” 薛东来取了绢帕擦血,淡淡道;“想不到你武功竟进步如斯,倒让老夫始料未及。如此看来,再过十年江湖之中罕有敌手,不似你爹岳藏锋一般,沉迷女色,十年来掏空功力,终被人割了头去。” 岳览晓见他话有转机,稍稍喘息道;“薛伯父,家父脾性我自然知晓,他不思进取坐吃山空,我早便看不惯了。为保我无锋庄,小侄潜心苦修,博采众家之长,如今武功虽未登堂入殿,尚不及真铁大哥,不过对付其余江湖人物恐怕还不在话下。” 薛东来脸色稍缓,上下打量一番才轻蔑道:“我看你意犹未尽,还有何话说尽管讲来,若是老子高兴,说不定便放你回去。” 岳览晓听了胸有成竹,轻咳一声道:“小侄以为,咱们两家婚约不可轻易撕毁,这是首要。至于真儿如何嫁到无锋庄,到了之后如何待之,均由伯父定夺。 再者,咱俩联姻之后,京城近郊所留百亩田地,可全数交由伯父打理。如此一来,和武庄与无锋庄便可首尾相接,绵延千里。 如此浩大阵仗,其余各派谁人能敌?小侄无雄才大略,也不愿太过操劳,到时伯父只需手腕一抖,撒些汤水出来,够我享乐便可。待和武庄江湖地位稳固之时,伯父再一纸休书将小侄休了也便罢了,今后咱们还如往常一般,您看如何?” 薛东来听了不由得哈哈大笑:“哈哈哈!好一张巧嘴,令老夫也动了心……好!咱们既然已将话讲到此处,便再无隐瞒必要。 这些年来御剑山庄声势渐隆,厉野芒口口声声不与江湖各派争锋,他两个儿子却在江北之地四处游荡、壮大声势,已然触及我和武庄根基,我再若是坐视不理,再过数年,咱们两大庄便是联起手来也无济于事。 那百亩之地恰好在御剑山庄向北贯通咽喉之处,这些年来你爹空有雄心却不愿费神耗资。如今他遭遇不测,仅凭你岳览晓也决计难以付诸成行。” 岳览晓见机道:“伯父所言极是!这便是小侄今日登门主要之事……” 薛真铁轻轻啐了一口:“岳览晓,你最好是安安分分,我家小妹决计不会下嫁于你!” 薛东来摆摆手:“岳览晓,我和武庄的手段你应是知晓,尤其是,如今朝廷重臣都要我和武庄替朝廷办事,便是京郊那片田地你不出手相让,恐怕也把持不了多久,懂么?” 岳览晓面色极为平静,微微一笑道:“小侄自然明白。” 薛东来见他并无一丝惊慌,脸上轻蔑之色渐渐消了,沉了沉道;“你胆气倒算不错……咱们这桩婚事自然不可轻易了了,老夫寻个样貌与真儿相似的女子嫁到无锋庄,让江湖中人以为咱们联姻已成。此后便由和武庄接手那片田地,今后所得你无锋庄可占二成,可谓坐享其成,此事便如此定了!” 岳览晓躬身一拜,喜道:“多谢薛伯父成全,家父在天之灵定然感激涕零。既如此,待我回去之后置办妥当,再差人送来联姻之帖,这便……不再叨扰,告辞了!” 薛东来微微点头,冷冷道:“贤侄,一路走好!” 岳览晓与薛真铁一拱手,缓缓走出和武庄的神英楼。文奇自内间走出,眉宇之间略有担忧之色,说道:“庄主,我看这岳览晓极不简单,可在你大悲掌下存活,且还有胆气与你周旋,江湖之中的年轻一辈并无几人。” 薛东来看了看薛真铁:“真铁,如你与岳览晓互换,方才情势你可否做到全身而退?” 薛真铁面上一红,喃喃道:“方才爹爹杀气滔天,孩儿自认或可侥幸活命,不过再要我与你商谈生死攸关之事……怕是毫无章法了。” 薛东来哈哈一笑:“你倒也实诚,这岳览晓行事果决狠辣,对己不利之人可随时下手杀了,我看岳藏锋之死,说不定也是他买凶为之!” 薛真铁恍然大悟,啊了一声道:“爹爹说得对!无锋庄当夜遭袭,也只死了些无关紧要之人,中原七雄及其二娘更是他亲手杀之,为的就是掩人耳目。” 文奇啧啧嘴道:“这厮果然丧心病狂,幸亏少庄主此次西洲之行得到讯息,若不然真儿当真是要进了火坑!” 薛东来忽地回头问道:“文奇,你可查清了马青的底细?” 文奇露出为难之色:“此人并非万星剑门的子弟,不过我派人去了峨眉派,已探听出他曾与卓清师太对敌重伤,而后去了翠屏障,寻神医文昌虎医治。” 第261章 相约城下 天九飞驰而下,寻到栓马那处稀疏树林之时竟未见一匹战马,此处距离雪崩之处还距三五里地,这些马儿便是受了惊吓也不致脱缰而逃。 狐疑之间上前查看,只见积雪之上并无马蹄之印,反倒好似被人扫过一般,极为平整,不由心下警觉,向林中望去。 树林之中寂寂无声,唯有清风徐徐吹过,霎时间树枝上残雪飘飘而下,沙沙声响窜入耳鼓,好似又下起纷纷大雪一般。 天九双耳一动,只觉树枝之间突地冷风四射,身子急转闪到粗树之后。 嗖嗖嗖! 数不清飞箭自身旁飞过,直直没入厚雪之中。 天九看过箭支之后粗略一算,这林中至少隐着四五十人,且那箭羽正是北夷军所用。此时若是往前奔逃,自然成了众矢之的,只好使了壁游功极快爬到树尖。 眨眼之间,树下两侧已各有五人手持弯刀蹑步逼近,这几人头戴重盔、身穿重甲,再要用飞蝗石极难击杀,暗暗隐在树枝之后静观其变。 其中一名兵士打了个手势,十个重甲兵齐刷刷绕到树后,手中弯刀分了上中下挥砍而来,将整棵粗树震得枝叶颤动、雪雾飘飞。 天九趁机使了千斤坠极快落下,双脚重重踩在两人肩膀,两人惨呼出声,随即双膝跪地,耳听自己锁骨及腿骨断裂之声,不禁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天九则在两人跪地之前连出数掌,这几掌快若电闪,八个兵士重盔之上如受万钧之锤,身子倒纵而起,一声不吭纷纷落在雪中不再动弹。 只听林中发出低呼之声,天九身子一瞬悄然闪进林中,使出游蛇滑步极快在树下奔走,见到树上黑影便掷出飞蝗石。一时间惨叫之声此起彼伏,树顶之上隐匿的北夷兵士一一坠落而下,不一刻便有二十几人坠下。 天九不待其坠地便在半空出掌击额,这二十几人转眼之间便直挺挺躺在雪地之中不再动弹。 “小子,休得猖狂!” 一猛汉怒吼一声自树上跳下,此人身形魁梧犹如铁塔,手中一柄开山巨斧呼的一声劈面而来。 天九身形一闪避过巨斧,出掌便要击在其腰腹之上。那人竟极为迅捷,手中巨斧长柄倒推,长柄末端是根枪头,眨眼间便到了太阳穴处。 天九随即收掌握住长柄顺势向后一扯,猛汉硕大身躯把持不住,啊呀一声高飞而起,胸腹那处只觉大力传来,黄铜虎头护心镜啪的一声脆响,径自碎成数块。 天九身子接着轻纵而起,举掌按住其巨大头颅,咚的一声将其按进积雪之中。 树林之中其余北夷兵见了纷纷跳树而逃,天九起身之时在远处的兵士已然逃出林子不见踪影,余下脚步慢的则被天九一一追上,掌掌打在头顶昏死过去。 方才持巨斧的乃是将军的打扮,天九有意留手未伤其性命,将其拖到林外卸去了重盔,一指戳在人中穴。 “疼死老子了!” 那人骂骂咧咧豁然醒来,见到天九身子猛地哆嗦一下,竖起拇指颤声道:“好汉武功卓绝,小将佩服之至!” 天九笑道:“你这厮看似雄壮,怎的如狗熊一般?” 猛汉胸前剧痛,哎呦呦叫了数声才道:“小将虽是身经百战,却也从未见过如好汉这般威武人物,此刻已然吓破了胆,只求好汉莫要……莫要伤我性命!” 天九见他虽是黑须满面,讲话之音却略显稚嫩,问道:“你口口声声小将,姓谁名谁,究竟多大的年岁?” 猛汉一脸苦相,抹泪道:“小将叫做蒙沁,不过弱冠之年,刚刚升任校尉不久……想不到竟遇到天神,当真倒霉。” 天九听他不似耍滑,脸色一缓:“你来讲讲,你等是谁的部下,为何上山?北夷大军现在何处?” 蒙沁面露难色,但见天九面色冷峻,只好喏喏道:“我等乃是中军副指挥使昆落的部下,此次上山是奉了将军扎忽之命前来找寻雁归城的百姓,寻到之后带回城,好令他们教我北夷百姓工技及种植之术。” 顿了顿见天九不动声色只好又道:“此番得了探子的消息,说是林庸率众藏在此山,便随着昆落冒雪赶到山下,我等四十七人便在山下接应。 谁知半日之后便看到你们西洲国军轻骑兵也奔赴此山,我等只好躲在远处观望,待你等走后先将马匹带走……” 天九一惊,厉声喝道:“之前尚有数名西洲兵下山,你可是将他们杀了?” 蒙沁慌忙摆手道:“不敢不敢!我等听得山上雪龙走山,便退得极远等候,再上山之时并未见到那几个西洲兵。还以为你等全数死了,或是还未下山,这才埋伏在林中等候。不知……不知,昆落及其余兵士……如何了?” 天九冷冷道:“此刻正在雪被之下沉眠,明年开春之时便可出来了。” 蒙沁暗自欣喜,低头道:“那便好!明年开春……啊!?原来指挥使与一众兵士俱都被埋在雪中了?” 天九笑了笑:“好在留有全尸,也算不错了。” 蒙沁呜呜咽咽,许久才道:“折戟沉沙,我不如死了算了!” 天九瘪嘴看了他半晌才道:“死倒是不打紧,只怕你死之前被我剥光了衣衫放在冷冰之上,待肉皮与冰面冻在一处,再将你猛然拉起,那皮肉便如羊皮一般剥落,牢牢粘在冰上,如此往复,直至你只剩血肉却还有气,再……” 蒙沁听了头皮发麻,哭喊道:“我不死了!不死了!好汉问话,小的还未答完,还未答完……” 天九眼神一凛,蒙沁见了惶然道:“扎忽将军此刻正率大军,在北夷国边陲重镇池哈城里修整,距雁归城约莫二百里地,我等则在雁归城内扎营,城中也剩下些老弱残兵。” 天九点点头:“那些个逃走的兵士定然要去池哈禀报此事,用不了几日大军便要出动,到那时两军交战,那五千大军恐怕是要大败而归了。” 蒙沁听了极为不忿,低声道:“扎忽将军与你西洲军打了大大小小不下百仗,从未输过。林庸自视甚高,最后雁归城守军也只剩不足百人大败而逃。 好汉武功虽是高强,不过单打独斗不比行军打仗,你见了他恐怕也占不得半点便宜!” 天九轻轻一笑:“好!既然你以为扎忽如此厉害,我便放你回去,咱们两军到雁归城下一较高低,到时候是神是鬼便知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