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秩序病:疯癫与文明》 第1章 一批疯子和另一批疯子 (本文含有x腥、暴力等情节,接受不了请抛书) (注:因为本文是涵盖一战、一战后、二战、冷战这些时间点的,所以会出现时间变化大的情况) (注2:因为秩序病的缘故,有些历史事件的日期会有所更改,注意甄别) (各位老爷须知1:由于是架空的原因,会有女兵,女兵的出现为作者的主观想法,不喜欢的老爷可以立马抛书) (各位老爷须知1的补充:有女兵也可以看做是迎合在秩序病影响下的世界观,它往往使人变得更加疯狂、极端等,就导致各国在古代时打仗往往出现男性被打光的情况,于是,一些国家就开始将征兵对象面相女性时,久而久之,便出现了女性入伍的情况) (各位老爷须知2:秩序病让感染者变得荒唐,因此书中会有大量荒唐情节,遇到一些原本战场不应该出现的行为在书中是为了符合秩序病感染者的荒唐) (各位老爷须知3:该书会涉及一些悖论等知识,看起来烧脑,可跳过,但建议稍微扫几眼了解核心内容以便后续阅读更好理解) (各位老爷须知4:有疑问可点击@召唤作者,我会尽力为其解答) (对了,现在特邀神医拯救裙辽,仅需输入“”即可,菌菇类外星生物会永远铭记您的贡献,并把自己星球的1人口打包成菌菇罐头送往您的贵府,当做奖励) 1916年2月21日,凡尔登战役,德军前线。 现在是早上8时42分,法军在不久前对德军阵地发动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反击。 当德军的第一枚炮弹落在法军阵地时,处于前线战壕的法军非但没有抱头鼠窜,反而爬出战壕顶着炮弹向着德军阵地冲去。 德军对法军的举动见怪不怪,迅速在战壕架起一挺又一挺机枪对海水般的法军扫射。 十分钟不到的时间,冲锋的几千名法国人就倒了一大片,但那批穿着军装的疯子仍在向前冲锋,哪怕是被机枪子弹打成了蜂窝。 如此不要命的进攻,还真让几个法军跳进了阵地,他们的眼睛里带着疯狂,嘴里还用法语念叨着“圣徒”。 他们很快被德军用工兵铲、刺刀、棒子打得头破血流,但脸上依旧看不到恐惧。 冲进战壕的法军每个人都是带着笑容的,有的平常,有的致郁,有的渗人。 待所有法军被解决后,德军长官让众人回了各自的岗位,同时下了一道不准割下阵亡法军士兵的脸皮的命令。 “弗里茨中尉,这事交给你,把这几坨烂肉丢到外面去。”德军长官喊了一句,得到回应后,一头扎进指挥所去。 接了命令的弗里茨看着地上躺着的横七竖八的尸体,只感觉头大。 法军的疯狂可不止这一次了,在过去的两年里,法军无论是否处于劣势,都会对德军发动进攻,就连英军也在后来被感染,给德军造成了很大麻烦。 当然,德军也有这种事,而在这场被称为“凡尔登绞肉机”的战役中,双方的疯狂会将这里变成以鲜血和火药为主调的地狱。 弗里茨是不打算一个人搬尸体的,于是就钻到地堡里去找莱曼。 “莱曼下士!莱曼下士!”他先是喊了两句,见没得到回复,就往地堡深处走,很快在楼梯上发现了吃早餐的莱曼。 看她那一脸轻松的样子,是绝对不知道法军刚才发动的进攻的。 “莱曼下士,有任务了。”弗里茨走到莱曼面前,示意她跟自己走。 “又有什么事情,那帮破事一大堆的长官想让我们剪铁丝网还是抛尸体?”莱曼咬了口手中发霉的面包,强行咽下去后,又掏出水壶喝了一口。 “你猜对了,抛尸体,法国人又发动进攻了。” “法国人的送死冲锋?真的烦人,每次都是我去抛尸,外面那些家伙整天跟我念叨着割脸皮、喝人血,看见个尸体就两眼放光,也就地堡里的人正常点。” “别抱怨了,搞完再回来吃你的早餐。”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地堡,莱曼第一眼就看到好几个围着法军尸体跳舞的德军士兵,嘴里还不断念叨着:“每张面孔都是一枚铁十字勋章”。 如果是一个正常人,肯定会被这些疯子吓一跳,因为他们不是说说,而是真的干过。 但,弗里茨和莱曼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弗里茨毫不留情的赶走了捣乱的德军士兵,然后扛起地上的尸体抛出战壕,再由莱曼对尸体的头部、手掌开枪,这两个位置是疯子们最喜欢的部位。 待最后一具尸体被抛出战壕并被子弹打得血肉模糊后,两人的工作算是结束了。 他们毫不留恋的钻进地堡,把入口的门关的死死的,任由外面的德军士兵在炮火声的伴奏下起舞。 “瞧瞧,他们和对面的法国人都是一群疯子,”弗里茨指了指屋外,“我是在进攻列日三天后上的战场,那会他们还算正常,跟我聊天、递烟,还给我讲故事呢!结果现在,不知道什么情况,说是疯子,那应该是个别,而不是全员都成了这个鸟样。” 说到后面,弗里茨都有些激动了,深吸几口气冷静下来后,他给自己点了根烟,再用力吸上一口,整个人顿时放松下来。 在战争结束前,他是得拿烟治病了,不然他怕自己随时都会疯。 一旁的莱曼见状,又拿出一块面包啃咬,这一次不是发霉面包了,味道不错,就是很难嚼。 “地堡现在是避难所了,在地堡里的人也是为数不多的正常人。”莱曼突然的开口,让弗里茨有些意外,但还是点点头,表示认同。 虽然地堡里的人也大多粗野,但起码不会谈论那些吃人肉、割人皮的事情,也正因如此,莱曼整天待在地堡,除非是长官给她下达必须要外出的任务,不然她能在里面待一辈子。 现场沉默一会,最后还是莱曼打破沉默:“刚刚在轰炸,我们一会得要朝法军阵地进攻吧?” “应该是这样,我们很快就要进攻了。”弗里茨回答说。 “看见外面的炮火连天我就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别抱怨了,做好准备吧。”弗里茨抽完一根烟,起身在地堡里转悠起来,时而观察外面的情况,时而看向大门,好像在担心那些德军士兵会突然冲进来似的。 这场凡尔登战役,为了不暴露主要突击方向,德军以1200门大炮对40公里的战线进行了8个半小时的集中轰击,发射了一百万发炮弹,几乎要把大地撕裂了。 如此之长的轰炸,是莱曼从未经历过的,她只感觉煎熬,以至于等长官的冲锋命令一响,她居然有如释重负的感觉,打开地堡的门爬出战壕去进攻。 对面的法军并没有因为这场持续8个半小时的炮击而士气低落,反倒在德军刚翻出战壕时,法军就像早有准备似的开火,雨水般的子弹打在众人身上,一下倒了一大片。 哀嚎声没持续多久就变成了怪叫,是那种渗人的怪叫,然后莱曼就看到了被子弹打断腿、打穿胸膛的士兵还在冲锋。 手没有受伤的人就用手扣住泥土往前爬,手受了伤的人就在地上来回蠕动,挣扎着想要爬到法军战壕去。 那些没有大碍的德军士兵对这些在地上蠕动的家伙毫不在意,很多人都是踩着他们的身体前进的,被踩死和踩到吐血的人不计其数,但无论他们是何等惨状,都是无人在意。 莱曼也懒得停下脚步看这些可怜虫一眼,跟前面冲锋的德军一样,她一脚踩在爬着前进的士兵背上,跟随着人群,她们成功进入了法军战壕。 解决掉机枪阵地上的法军后,长枪就毫无作用了。 士兵们掏出了各自的近战武器,有刺刀,有斧头,还有工兵铲。 一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战斗是不可避免了。 第2章 黑色皮革日记本 那些疯子德军士兵打得很猛,到莱曼跳进战壕时,法国人已经死的差不多了。 浑身沾满泥土和鲜血的德国兵没有丝毫停歇的向着下一道战壕冲去,莱曼没有跟着他们去送死,看着倒地的法国兵那有些怪异的身体,她怔了怔。 有些法国兵的肠子被掏了出来,兵被刺刀捅穿了,从里面掉出几个灰黑色的东西,用手一摸,硬硬的,再感受一下,这是铁! 绝对不会错的,这一定是铁,这些法国兵难不成是遭到上级虐待没饭吃只能把铁吞了? 再看看脸上的表情,每具尸体的表情都表现的很精彩,有的哭、有的笑,有的看不出来。 在莱曼把冲锋的事情抛到一边时,弗里茨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莱曼下士!” “我、我在!长官!”莱曼站起身来,喊她名字的弗里茨很快顺着声音找过来,问她为什么不跟着大部队进攻。 “我可不想上去挨枪子,等疯子们把第二道战壕夺下来我们再过去也不迟。”莱曼说。 “别废话了,赶紧跟我过来。”弗里茨冲莱曼挥了挥手,之后也懒得管她,爬出战壕向法军阵地冲去。 见状,莱曼只得跟随他的脚步,爬出战壕,抓着步枪,向前冲去。 得益于那场持续8个半小时的轰炸,法军很多机枪阵地都被炸没了,这就让德军一路畅通无阻,以摧枯拉朽的之势拿下法军数道战壕。 到21日晚上,不管其他地方德军打得怎么样,至少莱曼所在的部队已经将法军赶出了好几个阵地,要不是德军长官的命令把这群杀气腾腾的疯子们给控制住了,他们恨不得现在就扑到巴黎。 不能进攻,疯子们倒也不恼怒,只是在前线来回走动,看起来很忙的样子。 割脸皮的事情已经无法控制了,德军长官整晚都在想着明天的进攻,对于战壕里士兵们的自娱自乐也懒得去管,只是告诉他们:割完脸皮就赶紧把尸体丢出去。 对于待在地堡里安心睡觉的莱曼来说,外面那些家伙就算捅破了天也跟自己没关系,过去的日子她就是待在这个“第二故乡”度过的。 但今天不一样了,上级非要叫几个人站岗巡逻防止法国人反扑,好巧不巧的选到了莱曼,以及地堡里的另外一个正常人——魏斯,他之前是奥匈帝国的兵,来自匈牙利,在东线跟俄国人打了一个月后跑了,跑到德国,结果又被几个粗暴的征兵官抓来当了德军。 这个倒霉的匈牙利人说的德语是结结巴巴的,在1915年的伊普雷斯战役,他就因为德语讲的结结巴巴差点被自己人捅死。 他跟莱曼算混的熟了,但跟莱曼这个“地堡人”不同的是,他经常到战壕去,不过不是跟外面的疯子聊天,只是转悠转悠,呼吸几口气,但每次体验都不佳。 “空气里带着熟透菠萝的甜腥,混着残留的毒气的刺鼻漂白味。我都在怀疑是不是有人把水果带来了。”魏斯每次对外边空气的评价都是一样的,到后来他就很少出去了。 接到出去站岗巡逻的命令,两个倒霉蛋都极不情愿,但还是拿起枪出去了。 白天的疯子到晚上要少很多,但偶尔也会冒出一个或两个,又或者是成群结队的疯子在那走动,远远看过去只觉得渗人。 怎么形容呢?就是只有微小的脚步声,然后这个声音的主人带着微笑在你旁边走来走去,有时候远离你,有时候靠近你。 “真是一群精力旺盛的神经病。”魏斯忍不住骂一句,转头盯着战场,只见一片黑漆漆的,啥也看不见。 唯一能有一些轮廓的就是被疯子们抛出去的尸体,很多都有着这样一个特征——脸皮被割下来了。 那些脸皮拿去做什么,两人并不想猜,无非就是人皮面具,又或者是不做处理的贴在脸上,然后顶着两张脸笑着跟别人谈论。 因为是大晚上,莱曼两人就不打算小心翼翼了。 他们站直身体,也不担心法国人在战壕里的狙击手会不会看见他们,在战壕里来回穿梭着巡逻。 到了后半夜,疯子们也差不多睡着了。 他们依靠着墙壁,而那墙壁若是仔细观察一下也不正常。偶尔会渗出一些暗红色液体,魏斯告诉莱曼土墙是用血和泥土混合搭建的,当然,也不是每个地方都有。 现场逐渐安静,静到只有两人微小的脚步声。 他们有些无聊了。 莱曼提议去翻战壕外法国人的尸体,翻到烟就给魏斯,翻到巧克力或其他东西就给自己。魏斯答应了。 “你就放心去,我给你打掩护。”魏斯拍拍莱曼的肩膀,在她翻出战壕后还不忘叮嘱一句:“翻那些看上去是军官的,绝对有好烟。” 莱曼回了一句“知道”,趴下身子匍匐前进,来到第一个法军士兵身边,在她身上摸了摸,很快发现一袋烟跟一些糖果。 她把糖果吃了,把烟塞进口袋,来到下一个法军身边,浑身上下摸一遍,有个稍微有些硬的东西,仔细感受一下是火柴盒。 “今天真是收获颇丰。”莱曼有些兴奋,不由得往战场中间靠近了一些,在一个弹坑里又发现了一具尸体。 与前两个有所不同的是,第三具尸体的脸皮还在,身上也没缺零件,这就让莱曼警惕起来。 她把刺刀抽出来,缓缓靠近这个法国兵,不出意外,他“活了”。 像一头猛兽般,他直接扑向面前的德国兵,被反应迅速的莱曼一刀捅进了肺,顿时丧失了战斗力,力气也仿佛一瞬间被抽空似的,整个人无力的倒在弹坑中。 他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但莱曼可没工夫听他讲废话,又往他的心脏、肝脏这些重要器官捅了两刀,直到彻底咽气为止。 完事后,她用对方的衣服擦了擦刺刀,之后才翻找起战利品来。 经历了刚才的惊吓,这具尸体留下的可全都是惊喜了。 魏斯想要的雪茄找到了,还有一支钢笔和一本黑色皮革的日记本,除此之外,糖果、巧克力、怀表这些东西更是多的很。 莱曼的嘴都快笑裂了,一直念叨着“发财了”之类的话语,之后也懒得去搜其他尸体,直接就爬回了战壕。 魏斯问她收获怎么样,莱曼直接把一整袋雪茄丢了过去,还有一盒火柴。 魏斯手忙脚乱的接住雪茄,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看,原本平静的嘴角立即上扬,到后面甚至是笑得合不拢嘴。 “好东西啊,看来今天站岗巡逻还是有收获的嘛!”魏斯当即就要品尝这雪茄,但莱曼可不让,她让魏斯替自己站下岗,自己要回地堡试一下刚刚搜刮到的钢笔好不好使。 “好好好,你快去快回。”魏斯挥挥手,刚才那副“站岗巡逻就是坐牢”的样子没有了,整个人沉浸在快乐中。 莱曼一路小跑到了地堡,关上门后,她靠着墙,坐在楼梯上,拿出钢笔往日记本上随便画了几笔,出奇的好用,让她不由得直呼捡到宝了。 乱涂乱画了几下后,她翻起了日记本,看上去页数并不多,如果一天写一页日记的话,最多三个月就写完了。 把日记本整个翻了一遍,她又回到第一页,正打算写点什么的时候,便惊奇的发现刚才的乱涂乱画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整页的文字。 文字是用十几种语言写的,看上去都只有一句话。 莱曼找到自己能看得懂的德文,上面简短的“有人在吗?” 第3章 秩序病研究协会 “这是什么东西?”莱曼怔住了,看着那一整页的文字,半天没回过神来。 这绝不是她写的,也不可能是日记本的前主人写的。 在她拿到日记本的那一刻,她就翻过了,整页都是空白,也就自己刚刚在第一页画了几笔,至于这些文字是哪来的,只能抬头看上帝。 莱曼宁愿是相信自己跟外面那些疯子待久了让自己都成了神经病了。 是幻觉?还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她看着日记本,没一会,上面的字迹变了。虽然还是同样的字母,但能肯定的是,这不是出于同一个人的字迹。 看来写这些内容的人很想知道日记本这边有没有人。 莱曼不回复,到现在她还处于这带来的震惊当中,在那么一瞬间,一整页的文字就出现了,才过了半分钟,那一整页的文字就换了字迹。 到后面,字迹变化的越来越快,当它一连变化了六次后,莱曼才拿起钢笔,在空白处写下一个德语单词“jemand”。 莱曼把笔放到一边,在她写下这个单词后,纸上文字就跟魔法一样变来变去,就好像在倒放一般,刚才的整页文字逐渐消失,只留下她写在上面的单词。 她等了几分钟,见日记本上没再出现新的文字,就觉得刚才那奇妙的“魔法表演”结束了,于是就合上本子,打算出去跟魏斯站岗,手里突然一热,让她又把日记本打开了。 “现在是哪一年?”这是日记本上新出现的文字,写在第一页的最上面。 看着这段文字,莱曼觉得有趣,就拿起笔,在这句话的下面写下了“1916.2.22”。 回复很快就来了:“你在凡尔登吗?” “是的。”莱曼写道,末尾还带上一句询问:“你们是谁?” 那边刚写下一个单词,看起来是打算问下一个问题,见到莱曼的回复后,这个单词被画了几笔,瞬间就消失了。 对于莱曼的问题,对面貌似在斟酌用词。她等了一会,在日记本的中间总算是浮现了文字,那是对她问题的回复:“秩序病研究协会。” 莱曼脑海里努力回想了一遍,但对这个协会毫无印象,干脆直接问:“秩序病是什么?你们是人道主义组织吗?像红十字会那样?” “了解、研究、抑制、消灭秩序病是我们成立的原因。另外,我们是国际性组织。” “我对你们这个组织没印象。” “我们来自于21世纪……” 对面写字的速度逐渐加快,在几分钟的时间里,第一页文字就被写满了,然后来到第二页、第三页,一直到前五页被写得满满当当才停下。 在他们的介绍里用到了很多没见过的事件,比如“第一次世界大战”、“十月革命”、“苏俄”、“凡尔赛和约”、“第二次世界大战”、“冷战”、“苏联解体”、“第三次世界大战”等。 “你现在所处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西线战场,开始于1914年7月28日,结束于1918年11月11日,以同盟国的失败而告终。” 莱曼没有回话,她还在消化自己看到的信息,但日记本的那头并不打算给她一点时间,在第五页的一个小角落画了个箭头示意她翻页。 莱曼照做后,那头就长话短说了。 “这么多消息你一时半会是消化不了的,接下来我问你问题,你回答就好了。第一个问题,你的战友是不是像疯子一样?” 莱曼写上了“是”。 “这是秩序病感染者,在我们记录的为数不多的关于秩序病患者的中,秩序病感染者会将‘荒唐合理化’。他们是否会割脸皮,嘴里还在念叨着‘勋章’?” “是。” “下一个问题。你的敌人和你的战友是否会出现送死般的冲锋?无论在自己是否占据优势的情况下?” “是。” “部队里的人是否有着怪异现象?” “有,部队里的大部分人会在半夜走动,有时候还会跳舞。他们脸上总是带着渗人的微笑,有时候接近我,有时候远离我。” “白天还是晚上?” “都有。” “他们白天也是站着吗?” “白天他们会躲在不被法军狙击手发现的地方,晚上则站起来,只有到凌晨才会消停。另外,对面的法军也有这种情况。” “荒唐合理化。”日记本那头用红笔写道,把然后在这句话的下面画了个横线,像是在强调般。 他们没有继续问问题了,而是希望莱曼记录秩序病感染者的症状以供研究。 “我们需要你近距离接触秩序病感染者,另外,你还得到你的战友和你的敌人的尸体上记录,有时候你可能还要去战场中央。” “你的意思是,让我冒着被法国佬撕碎的风险去记录你口中的秩序病感染者?我看你跟外面的那些家伙一样疯!” 没有急着与莱曼争辩,反倒是询问起她的名字。 “我凭什么告诉你。”莱曼一点消息都不打算提供,但对方却不着急。 “协会对于第一批可能拿到日记本的潜在人员都是有记录的,包括他们的死因、家庭、年龄、习惯,记载的很详细。你用的是德文,那范围就大大缩小了。” 莱曼心中一惊,有些慌乱的拿起钢笔,正打算写些什么,空白处就浮现出她的名字“莱曼·科赫。” “你是怎么知道的?” “第一批可能拿到日记本的潜在人员,而且还是德国人,在关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潜在人员的记录里,符合条件的也就五个人,再通过对话时你的写字习惯和档案里记录,我们轻而易举的就得出结论了。” 莱曼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日记本那头则继续写道:“你也可以不承认,那我就先公布死因了。莱曼·科赫,生于1900年1月16日,1915年7月20日谎报年龄参军,1916年1月25日到达战场,1916年2月22日早上6时42分死亡,死因是被拐角的法军一刀捅进心脏。” 看到自己死因的莱曼抓起一支笔写道:“你是说我几个小时后就死了?” “对。” “geh zur h?lle(脏话)!”莱曼不想继续跟日记本那头自称“秩序病研究协会会员”的家伙说话了,想着把日记本扔了,但又舍不得,把它塞进衣服里,打开大门走到战壕。 魏斯不知道什么时候点了根雪茄,此时正坐在角落小口小口抽着,见莱曼来了,魏斯冲她招了招手。 “你怎么这么慢?帮我巡逻一下,我抽完这根雪茄就来。” “嗯。”莱曼点点头,抓着枪,在战壕里走动起来。 第4章 拐角存活 到凌晨4时,法军开始朝阵地移动了,在战壕里来回走动的莱曼很快就看到了几个在地上扭动着往前爬的法军士兵。 她先看了眼角落的魏斯,见他还在抽那如稀世珍宝般的雪茄,就不打算叫他了,举枪对一个扭动幅度最大的法军开枪。 子弹打穿了法军的阿德里安钢盔,而剩下几人意识到自己暴露后,有的滚进旁边的弹坑,有的竟站起身向阵地冲来。 莱曼没料到法军会做到这一步,有些手忙脚乱的退出弹壳,然后取出一发新子弹装填,在法军离她不足二十米的时候,举枪射击。 还有三个站着的法国兵,但这么短的距离根本只能打死一个,想要解决剩下两个根本不可能。 但这时候,魏斯过来帮忙了。 他嘴里还叼着没抽完的烟,对准其中一个法国兵举枪便射。 吵闹的枪声把战壕里的其他士兵给吵醒了,见到法军的那一刻,他们的眼神瞬间被兴奋占满,许多人翻出战壕,像饿狼般扑倒两名法军。 他们先用刺刀把法军捅成了血人,再调转刺刀把法军的脸皮活生生的割下来。 伴随着士兵们愈发粗暴的动作,一张完整的脸皮被取了下来,他们往脸上一贴,丝毫不担心暴露的喊道:“每张面孔都是一枚铁十字勋章!” 如此大声的叫喊很快遭到了雨水般的射击,围在尸体旁的德军士兵很快被打死了一片,尸体堆成了圆锥。 在中弹时,出于生物的本能,士兵们开始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 但当一道起鸡皮疙瘩的发笑声传来后,惨叫和笑声便混杂在了一起,让人难以分辨究竟是因为中弹而惨叫,还是因为中弹而癫狂。 在这种混乱无序的吵闹声中,由活人和死人混杂在一起组成的圆锥体的最下面爬出几个德军士兵。 他们的脚被子弹打断了,站起来很困难,只能像虫子般在地上蠕动。 这些家伙在脱离圆锥体的第一时间不是向着阵地爬来,而是往法军士兵的藏身处——一个大弹坑爬去。 他们的手里还握着刀,脸上的疯狂丝毫不见减弱,嘴角挂着的笑容在中弹后就好像固定住了似的。 他们的肺部也被子弹打穿了,但即便是在疼痛的折磨下,他们在保持笑容的同时仍在说话,声音十分颤抖,此外,肺部出血使得他们在说话时不断的咳嗽,每讲一句话都好像用尽了全力。 在莱曼的注视下,士兵们爬到了弹坑附近,先用脚猛踹挡路的铁丝网,见没起到一点作用,打头阵的那人直接扑到铁丝网上,后面的人则爬上那人的背,然后纵身一跃跌进弹坑。 就跟下饺子似的,有五六个士兵都跌了进去,一只手抓着地面往前爬,另一只手还时刻举着刀,想要给予面前的法军致命一击。 但残疾人哪里比得上四肢健全的人,法军一脚向着地上德军的头部踹去,像踢足球一样,之后掏出手枪,给弹坑里的德军每人为了一颗子弹,就连铁丝网上挂着的士兵也没落下。 完事后,这些人爬出弹坑,同样不是返回自己的阵地,而是向着那个由德军组成的圆锥冲去。 当法军出现的那一刻,战壕中等待已久的莱曼迅速开枪打死一人,在她蹲下身子装弹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帮忙解决了法军。 偷袭德军阵地的法军终于被解决了,代价是阵地前面多了个活人与死人共同组成的圆锥。 魏斯爬出战壕把还留着一口气的人给拖回来了,然后把军医叫过来将这几位半死不活的士兵拖走,完事后才回到原位站岗。 等天有些明亮了,两人的任务也就结束了,他们互相看看,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疲惫。 回地堡里待一会是不可能的了,他们的长官一定会下令进攻,争取把法国人赶走,赢得这场凡尔登的胜利。 凌晨4时,急于取得胜利的指挥官没有等炮兵对法军阵地的炮击,直接下达了进攻命令。 随着指挥官的一声令下,疯子们争先恐后的翻出战壕,很快战壕里几个团的步兵就没了一大半,躲在角落的莱曼等人走的差不多了才翻出战壕。 不得不说这些疯子们强悍的战斗力,顶着法国人的机枪火力冲进了战壕,快速解决掉法军士兵后,没有丝毫停歇的向着下一个阵地冲去。 第二个阵地的法军抵抗十分激烈,光是冲锋就使德军损失了近千人,等他们跳进战壕,激烈的肉搏战就打响了。 莱曼还没进战壕,看着逐渐明亮的天空,她的脚步不自觉的慢下来,脑海里也浮现出在日记本上看到的她将在早上6时42分死亡。 如果是真的呢?一瞬间,她的脑子被这样的想法占据,伸手抓住正准备冲过去的魏斯,问他:“现在几点?” “6时39分,怎么了?”魏斯把怀表展示给她看。 “噢,没事,没事。”莱曼松开魏斯,跟着他冲进了战壕。 与以往有所不同的是,她的疯子战友们并没有解决掉法军,迫使她不得不掏出一把工兵铲。 她小心翼翼地前进,没有碰到一名要与她拼命地法军,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莱曼松了口气,但还是握紧工兵铲,即将经过一处拐角时,她将在早上6时42分死亡的这行文字再次浮现在自己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该死,又想起那玩意了……”莱曼暗骂一句,短暂的思考后她决定听从日记本的,用工兵铲护住心脏位置,刚往前踏出一只脚,一个蓝色的身影就从拐角冲出来,一刀往莱曼心脏刺去。 这一击是用了力的,让莱曼工兵铲都有些握不住,往后退几步,看着眼前这名杀气腾腾的法军,心底也生出“跟她拼了”的想法。 于是,她直接扑上去,一只手摁住法军拿刀的手,另一只拿着工兵铲的手朝法军的肩膀砸去。 只听一声惨叫,眼前的法军手一软,握着刀的手下意识松开了,这就让莱曼取得了主动权。 她把不好用的工兵铲丢了,举起刺刀往她心脏捅去,然后感觉到一个硬硬地东西,不管怎么用力都捅不进去。 “嘶……这家伙难不成用什么东西挡住了?”莱曼掏出手枪,冲法军士兵的胸口打光了子弹,见衣服被子弹穿出几个洞,就觉得死了,于是把手枪收起来,再用袖子擦了擦刀身上的泥土,起身离开。 那个什么来自21世纪的秩序病研究协会算是救了自己一命,莱曼打算抽空给他们回复,除了感谢的话,就是关于是否帮助他们记录秩序病感染者症状的事情。 看了看地上死去的法国兵,莱曼也不想去跟其他法国兵打个你死我活了,往地上一坐,盯着旁边的尸体,她的表情变了又变。 自己杀得这个法国人并不像之前那些疯子,脸上没有癫狂,嘴角也没有笑容,在死前也不会发出那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笑声。 可能这是法军阵地上的正常人吧!莱曼如此想道,心里觉得有些可惜,她要是德国人该多好,这样地堡里的正常人就又多了一个。 第5章 悖论 德军与法军的嘶吼声哪怕隔着老远都听的一清二楚,声音充斥在耳边,但往外一看,又空空如也。 等天又亮了一些,混乱的嘶吼声就小了,看起来,要么是德国人死光了,要么就是法国人死光了。 莱曼觉得是法国人死光了,就站起身来,看到一个个灰色的身影翻出了战壕,头上戴着m1916型钢盔(尽管在凡尔登战役初期,这种钢盔并未大规模装备)。 冲锋又开始了。 莱曼感到头疼,她那精力旺盛的战友啊,一个个疯子。 没办法,还是得跟着。莱曼搬来一个弹药箱,踩着这个弹药箱翻出了战壕,跟在队伍的最后面,向着法军进攻。 机枪的火力很猛,偶尔还会飞来几发炮弹,把挨得近的德军给炸上了天,有的甚至连器官都被炸了出来,肠子和肝脏流了一地。 但德军的士气并不受影响,可能是在日记本上那个自称“秩序病研究协会”的人告诉她“一切都是秩序病的影响,是欲望的作祟”。 那么,这些德军士兵的欲望是什么呢?几近癫狂的杀敌而让自己的祖国取得最终的胜利?又或者是为了一枚勋章而不顾一切?为了这两个,有的人甚至是啃食手骨,痛饮血肉。 莱曼又想到了那个词“荒唐合理化”、“不切实际”,说的就是她的战友们。 在她思考的时候,德军再次翻进了战壕,用一切能致对方于死地的武器,将他们的脑袋砸烂、手骨砍断,紧接着割下脸皮,弄得一身都是血。 他们那副模样,就好像屠宰场里的屠夫,但多了丝疯狂,而且要比屠夫更加暴力。 德军一路过关斩将,所到之处,遍地是残肢断臂,每个人都多多少少沾了血。 战斗打到凌晨,德军还是没有一点休息的意思。他们不知疲倦的进攻,也不管是不是一头撞上墙壁弄得头破血流。 按长官的原话就是,他们要3月打到巴黎,4月打到伦敦,5月结束战争。 德军的钢铁之师已经不可阻挡,他们的步步紧逼将法军弄得狼狈不堪,莱曼所在的部队已经逼近了一块可以俯瞰默兹河的高地,把那里占领了,这场凡尔登战役貌似就要结束了。 于是,德军长官开始急于追求胜利,命令德军部队加快进攻速度,为此他用尽了一切通讯手段告诉下面的军官:“进攻,进攻,再进攻,杀敌,杀敌,再杀敌。” 打到23日晚上,德军终于是碰上了劲敌。 持续的进攻让他们损失惨重,同时一次次的奔跑、挥刀也让不少人出现了体力不支的情况。 因此,即便面前的法军是跟前面差不多的人数,差不多的武器,德军也付出了很大伤亡才夺下阵地。 弗里茨打得精疲力尽,他便向上级请示让部队暂且休整一晚,然后不出意外的得到了拒绝。 “我们如果停下,法国人就有时间巩固他们的防线,到时候我们再一头撞上去,就会因为那铜墙铁壁撞得头破血流,我们应该不断的进攻,让他们来不及做出应对,哪怕代价是打到一个不剩!”这是德军长官的原话。 弗里茨灰溜溜的走出指挥所,在门口还能听到他用意大利语在大声咒骂。 在进攻的命令下发前几分钟,阵地后赶来了一支增援部队,数量很多,密密麻麻的,但一跳进战壕就又觉得数量根本不够。 这次增援部队的长官倒是个正常人,他不同意继续进攻,要求部队休息一晚,这就让指挥所内发生了争执。 主张进攻的指挥官的骂他是法国人的间谍,在这明明是最好的进攻时间里却下令停下来休整,给了法国人巩固防御的机会,这不是间谍是什么? 两人最后是通过一场决斗解决的。 他们在指挥所内摆好架势,挥拳的力度也来到了最大,像是下定决心要把对方打的鼻青脸肿般。 指挥所被两人搞得一片狼藉,而这场胜负也分了出来。 战壕里的士兵们得到了一晚上的短暂休整时间。 今天也是莱曼最开心的时刻了,她没被安排站岗巡逻,就找了个存放弹药的地下弹药库钻进去。 里面有着一盏灯,算不上明亮,只能称得上弱光。 在这个地方写字看书很困难,得把本子贴在脸上才看得清一点轮廓,有时候还要睁大眼睛。 不过比起外面,这里是天堂了。 莱曼翻开日记本,打算写点什么,就惊奇的发现,昨天写的内容没了。 “真神奇。”莱曼说。 之后从衣服里掏出钢笔,在上面写道:“拐角确实有个法国兵,我把她杀了,但让我疑惑不解的就是她只有本能的喊叫,没有持续不断,而是断断续续的,在死前也没有发笑或者是出现其他奇怪举动。” 莱曼把笔往旁边一放,耐心地等待起回复。 过了一会,日记本的空白处冒字了,但并未回复莱曼的问题,只是问她:“你现在是否同意帮助我们记录秩序病患者的症状?” “如果我不同意呢?”莱曼写这段话的时候,是抱着试探性的态度的,想看看日记本那头的回复之后再做决定。 “你可能觉得自己躲过了一劫,我们开不出能让你心甘情愿为我们做事的条件了。”那头像是在寻找用词,在莱曼的目光中,空白处很快冒出了一大堆德文。 “虽然在许多历史事件上,我们不能通过原本基于那个历史发展而来的21世纪的知识和经验来为20世纪的人类提供帮助,但在关于个人死亡上,我们却能够进行帮助。这十分矛盾,在我们这个世界里,第三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就是有很多无法解释的东西,我在这里就不多说了。另外,你等一下,我翻一下你的档案,它应该更新了。” 那头没有再继续写字出来,莱曼就盯着这些德文看了一眼,但很明显,她看不懂,写的莫名其妙的。 她也懒得看了,干脆翻了页,盯着空白处看,没多久关于她的档案就再次被调了出来。 “莱曼·科赫,更新后的死亡原因是在1916年24日早上6时55分被炮弹炸死,她死亡的周围环境是一个大弹坑和一堆铁丝网,弹坑里面还有些积水,里面躺着三具法军尸体,两具德军尸体。” “你看你的死因就好了,我现在得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补充一下了。” “这涉及了两个悖论,一个是命运的可变性与预知的矛盾,一个是无限循环与因果混乱。” “如果未来(命运)是可以被预知的,那么它似乎应该是固定的、不可变的。但在你拿到日记本和档案不断更新后,未来(拿到日记本的人的命运)却可以被改变,这就产生了矛盾。因为一旦未来可以改变,那么它就不再是原本可以被预知的那个未来了。” “你因为我们的警告而改变了命运,那么21世纪所基于的历史记录(死亡原因)就不再准确。这就导致我们需要不断更新20世纪拿到日记本的人的记录,而每次更新都可能引发新的改变。这样,就可能形成一个无限循环,其中历史和未来都在不断地被重新书写,导致因果关系的混乱。” 写到后面,日记本那头的家伙甚至是用上了蓝笔,在那重点标记起来:“你可能会要求我解释,但我只能告诉你,我也解释不了。” “无法解释的东西在当前是难以解释的,从定义上看,‘无法解释’指的是基于现有的理论、知识或技术,无法对某个现象、事件或事物给出合理的说明或阐述。” “你想要我解释这些东西,我短时间内是给不了你答复的。你可以对这些失去兴趣,也可以保持兴趣,可能在你步入英灵殿前我可以给你答复,当然,那也只是可能而已。” 日记本又被写了一大串,这让莱曼看的有些头疼,直接在末尾写上一句:“你说关于我的档案记录会随着我躲过原本的死因而更新是什么意思?” “我们在跟地狱抢人。就是说,你原本是要在那个拐角死亡的,但在我们的干预后你逃过了一劫,而你是必须要死的,所以每天都可能会出现置你于死地的事件。” 日记本那头询问莱曼想活着吗?莱曼写下了“我不想死”。 “那我们之间做个交易怎么样?你帮助我们记录秩序病感染者的症状,而我们会提供你的死因,很多情况下,你只需要挪个脚步就能躲过了。当然,出现你自己无法应对的情况,我们也会给出解决办法,你总是能躲过一劫。” 莱曼没有马上答应,而是把自己的担忧写了下来:“假设我要前往战场中央记录,那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事件一定不止一个,我总不可能一直拿着日记本看吧?” “我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防弹衣送过来……算了,不开玩笑了。” “在我们反复的实验得知,在第一批拿到日记本的潜在人员中,你是最特殊的。” “首先,你不会轻易被秩序病感染,其次,虽然每天都会出现置你于死地的事件,但每个档案在上有记录的致命事件在一天内只会出现一次。” “我打个比方,有四发子弹向你飞来,当你躲过第一发会置你于死地的子弹后,剩下的三发子弹打死你的概率就变低了,哪怕全部击中也不会导致死亡。当然,你也别想着靠着这个特性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你只是躲过了档案上有记录的致命事件,还是会有其他的致命事件出现。” “还有,你这种情况就出现了一个新的悖论,一方面,你似乎拥有某种程度的自由意志来选择避免死亡;另一方面,你的命运又被某种超自然的力量所注定。我有空得研究一下,总之,你同意吗?” “同意。” 第6章 症状记录 “莱曼,你们晚上应该不会发动进攻吧?” “不会。”莱曼回答道。 “那你稍等一下,我要对你同意帮助我们记录秩序病一事进行上报,这个过程不会费多少时间。” 如那头的人所说,还真没花多少时间,两人就重新写起来了。 “你是协会在20世纪的建立的第一个根据地,是名垂千古的英雄,是希望的象征。回归正题,协会决定任命你为秩序病研究记录小队队长,在此期间,我将为你提供指导,我的名字是阿尔文。” “阿尔文……”莱曼看着那用德文和英文写的名字,有些发愣,在日记本上试探性的写了一句“你是英国人?” “是的,我来自英国伦敦,而阿尔文这个名字源于古英语,意为‘高贵的朋友’或‘学者’。它代表着智慧、知识和友谊。” 莱曼的嘴角抽了抽,让英国人指导一个德国人,还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这样一个环境下,这不由得使她浮想联翩起来。 比如,为了让莱曼活过之后的一些战役,那个阿尔文肯定会让她去杀英国人。 一个来自21世纪的英国人指导20世纪的德国人去杀另一个20世纪的英国人,只为了让这个20世纪的德国人活下来,看上去有些怪怪的,不过也不管那么多了。 莱曼笑了笑,在日记本上写下已经做好准备了的话后,又补充一句:“我有一个问题。” “你写。”阿尔文回复。 “秩序病到底是什么东西?看你的样子貌似你们对这个病十分痛恨啊。” “它导致了第三次世界大战,各国互相发射核弹,把这里毁得不能再毁了。另外,看你的样子,那天介绍的貌似并不完整,不过没关系,现在说也不迟。” “秩序病分为自然感染和非自然感染,自然感染是指在欲望极度膨胀和失控的情况下导致的秩序病,这种感染者会将荒唐合理化,变得不切实际,只会跟着欲望走。非自然感染则是在未满足自然感染的条件下仍然感染了秩序病,就以目前掌握的秩序病档案而言,非自然感染貌似比自然感染还要疯狂。” “非自然感染秩序病的人的占比要比自然感染秩序病的人高得多,你的战友和对面的英法两军的就是非自然感染。” “他们的荒唐、疯狂我看到了,但我并没看到他们的不切实际。”莱曼突然的一句打断了阿尔文,她顿了顿,笔也停在了半空。 要不是她们是隔着日记本交流的,莱曼绝对能看到阿尔文脸上一闪而过的不可思议。 “他们没有什么怪异举动吗?”阿尔文问。 “有是有,只不过你说的不切实际,我看不出来。” “档案上说,秩序病是会不断变异的,我们掌握的情报看起来与你们那边有所不同,要么就是他们有不切实际,只是你没看到。” 阿尔文问莱曼是不是经常躲在地堡或者其它地下设施里,莱曼回答了“是”,阿尔文就告诉她这样的话一切就都好说了。 “你在地堡,对于他们搞得那些东西毫不知情很正常。” 这行字写完,阿尔文就代表协会下达了第一个命令,要求她记录秩序病感染者的症状以供研究。 莱曼最不情愿的事情还是来了,这意味着她得近距离观察那些德军士兵。 她走出弹药库,对躺在战壕外睡得死沉死沉的士兵们挑来挑去,最后还是选择了外面的德军尸体。 先是对外表进行观察,脖子、脚踝、手臂、脸这些地方与常人无异,她便检查了牙齿、耳朵,都没有问题,就连从他身体里流出的血也是红色的。 唯一与正常人稍微有些区别的就是在瞳孔上有着一个蜂窝状纹路,两只眼睛都有,看上去怪怪的。 “嗯,应该差不多了。”莱曼爬回了战壕,快马加鞭的赶到弹药库将刚才的所见所闻写上。 被记录者情况:死亡 症状记录:外表与常人无异,瞳孔出现蜂窝状纹路(见素描页)。 协会的回复很快就来了,看字迹就知道日记本那头的人还是阿尔文。 “已将特征进行反馈,另外,行动队长,我得告诉你,检查要全面且仔细,有些时候,为了防止秩序病变异,你还得对一些人进行反复检查。” “往大了说,你是为了人类的未来而努力,是必定会被写在历史书上的最伟大的人物之一。往小了说,我们是交易。协会会定期提供明天的致命事件(特殊情况可能会提前或延后),而你要做的就是对秩序病感染者的症状、荒唐的举动和不切实际的行为进行报告。” “算了,你先休息吧,只需要每天抽出一些时间记录就行……你做的很好。” 日记本没有再冒出字来,莱曼见状也收起了本子,把挡路的弹药箱搬到一边,腾出一个空间来,头再靠着弹药架作为枕头,将就着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莱曼早早地起了床。 老实说,枕着弹药架睡觉并不舒服,半夜里就经常醒来,反复的调整睡姿,想着找一个舒服点的姿势。 但无论怎么样,她都睡的不舒服,干脆就盯着弹药库外,等天稍微亮一点,她就像只老鼠般窜出去。 疯子们还在睡觉,有的是靠着战壕的墙壁就睡着了;有的是睡姿七扭八歪;有的是一堆人挤在一起把路都给堵住了。 有没有像莱曼那样睡在弹药库或其他地下设施里的呢?当然有,往其中一个弹药库一看就会发现,里面已经被挤满了。 运气好的人可以睡在弹药箱上,运气不好的人只能睡在地上。 后面来的人也算得上幸运,直接躺在前面的人身上,第一眼看上去就是个停尸房。 莱曼在战壕里转悠一圈,就打算再回自己的弹药库待会,但在半路上看到一个啃食机枪枪管的德军士兵。 他咬枪管的力度很大,从枪管流出的液体也逐渐从唾液变成了鲜血,到后来甚至把牙齿都崩裂了。 荒唐、疯狂,毫无疑问,这符合秩序病感染者的特征。 莱曼把这家伙的一举一动都给记下来了,没有着急掏出日记本记录,只是隔着一段距离,观察起他接下来的举动。 牙齿大颗大颗的掉下来,上面的裂痕清晰可见,光是看着就觉得痛。 牙齿被枪管崩掉了一大堆,但德军士兵却毫不在意,大喊道:“果腹的黑麦面包!” 因为没了牙齿的缘故,他说话的声音并不清晰,但莱曼还是听得出来的。 在德军士兵的一番啃咬下,机枪枪管并未出现明显变化,但本人可不这么认为。 他用着仅剩的牙齿啃咬着,嘴里还反复念叨着“一份美味的早餐”! “看来这是秩序病下的荒唐?把枪管当做黑麦面包,哪怕是一口咬下去搞得牙齿崩裂。”莱曼回了弹药库,把刚刚的所见所闻写下来,结尾还附上一句自己的看法“秩序病貌似能够扭曲对食物的认知,通过该士兵的眼神可以看到他对食物的渴望。” 第7章 惊心动魄 在莱曼记录症状的时候,面前这个啃咬枪管的德军士兵就被对面的法国人一枪打烂了脑袋。 当德军士兵倒在地上的时候,他的身体微微抽搐,手臂不自觉的抬起,似乎仍想去摸他的“黑麦面包”。 他倒下的地上是对着莱曼的,眼睛没有闭上,而是死死的盯着,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搭配上一嘴的鲜血,看起来颇为诡异。 不过,夹在这些秩序病感染者之中,任何诡异恐怖的事情都变得十分常见,哪怕一开始害怕到后来也会变得麻木,有时候,看见他们那各种各样的死亡姿势,甚至觉得搞笑。 莱曼是一个例子,她已经没什么感觉了,表情也从初到战场的震惊、恐惧到后来的平静。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短短的几个星期。 待德军士兵的抽搐幅度减小后,莱曼收起日记本,拿起步枪等待着。 法军射向德军阵地的枪声成了进攻的号角,没一会,德军就像丧尸般从战壕的各种地方冒出来。 在没得到长官的命令下,已经有几个人擅自翻出了战壕,后面出来的人见状也不管指挥所有没有下令,一个接一个的从战壕里爬出,向着法军阵地冲去。 等指挥所里的长官走出来时,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战壕里的人没了。抬头一看,战场上出现了几千个灰色的身影,不用猜也知道,那些没得到命令的士兵们擅自发动进攻了。 如果要把他们叫回来的话,是来不及的,于是,这些长官们就把战壕里剩下的人赶出战壕,一场进攻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开始了。 在长官的催促下,莱曼踩着弹药箱翻了出去,为了避免被法军的机枪打到,她选择了靠边走。 在躲避了那些致命的子弹的同时,她还尽量避免靠近弹坑和铁丝网,因为致死事件随时都可能会出现。 现在是6时52分,距离自己的死亡时间还剩下最后3分钟,在她看来,只要不接近弹坑与铁丝网,那自己就不会被炮弹炸死。 在莱曼幻想着自己又活了一天时,面前的战友突然倒下,而法军的枪口已经对准了她。 自己冲到了队伍的前头?莱曼有些懵,但见法军手上的动作,也顾不了那么多,往旁边的大坑一跳,而此时,子弹离她只有几个手指头的距离,但凡慢一点,子弹就得击中她。 跌进大坑后,莱曼先是庆幸,然后又被死亡的威胁所造成的恐惧笼罩。 情急之下,她想要爬出这个大坑,一只手抓着泥土,另一只手想要抓着突出来的一小块石头往上爬,往自己又立马滑下来,之后又尝试几遍,还是上不去。 “哈、哈,等一下,阿尔文描述的是一个大弹坑和一堆铁丝网,弹坑里有些积水,里面躺着三具法军尸体,两具德军尸体……我看看。” 莱曼一边说着“上帝”,一边观察起弹坑的环境。 好消息是,这里面只有两具法军尸体,一具德军尸体,弹坑中央有点潮湿,但并没有积水。 再抬头看看,弹坑周围有着一堆铁丝网,这与描述的相符,但唯一的区别是,这里少了两具尸体。 “呼,老天保佑,阿尔文保佑……这里少了两具尸体……”莱曼松了口气,在庆幸了一会自己不用死后,莱曼就打算不急不缓的爬出弹坑。 在爬到一半后,突然传来的一声枪响把莱曼吓得一激灵,手下意识的松了,这让她整个人又跌回了原地。 回头一看,只见一具法军尸体被丢了下来,他的脸皮被割了下来,手也被砍了,不用猜都知道是自己战友的杰作。 “schei?e!那些家伙还把尸体丢进来了……”莱曼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阿尔文昨天跟她讲的那些话此刻又在脑海中浮现。 她原本的命运就是要死亡的,只是在日记本的帮助下,她逃过了死亡,但代价是自己陷入了一个无限循环,即每天都会面对一次致死事件。 “从逻辑上讲,我的命运是必须要死亡的,那我现在算不算死人呢?”莱曼想到,尽管从生物学定义来看,她并没有死亡,但阿尔文跟她讲的这个悖论……它会遵循生物学吗?还是说,命运上她是要死亡的,那么在这个悖论中,她就被定义为了死亡。 “还是赶紧爬上去吧。”莱曼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于是拼了命的往上爬,但越着急她就越爬不上去,最后弄得手指出血都还卡在原地。 “嘶……痛!”莱曼摸了摸流血的手,打算再试一遍,可结果跟前面几次一样,上不去。 “试了几遍都不行……唉……”莱曼眼神黯淡下去,但很快,她又意识到一个问题——三分钟早就过了。 她在这折腾了这么久,如果自己真算个死人的话,那炮弹早就落下来了。 看来,阿尔文说的悖论是遵循生物学的,伸手一摸自己的心脏,它在跳动,再把手放到鼻子边上,一股热气喷洒在指尖。 “呼……逃过一劫,晚上得跟阿尔文谈谈她的悖论了。”莱曼抓起坑里突出来的石头,没有了死亡的威胁后,她几秒钟不到的时间就爬出了这个大坑。 这时候往法军战壕一看,德军已经把这里占领了大半,只有为数不多的嘶吼声表示战斗还在继续。 莱曼一身轻松,往战壕里一跳,那股小心翼翼地样子也没有了。 她打算做一个验证,因为阿尔文告诉她,当她躲过一次致死事件后,那么其他原本会导致致死的东西,比如子弹、刺刀杀死她的概率就大大降低了。 如果这个悖论能对这种致死事件之外的死亡产生“保护”作用的话,那没准躲子弹、抗子弹也是有可能的? 莱曼兴奋起来,但在打算验证之前还是做了些防护措施。 因为是近距离格斗,被子弹射击的概率不大,所以莱曼就用换上了近战武器,挡住致命部位,不过一想到这样没法验证悖论的“保护”作用后,她就犯难。 若是有“保护”作用,那自己在战场上生存概率就大大提高,但如果没“保护”作用,自己但凡被捅到心脏、肝脏这些部位都是没救的。 惜命的莱曼还是不打算冒险了,于是往被战友攻下的地方走去。 她来到一处角落,在那待到战斗结束,等德军一个个爬出战壕后,自己也紧随其后,生怕窜出个法军似的。 第8章 冲向高地 德军的横冲直撞,打得挡路的法军苦不堪言,到24日晚,他们逼近了一块高地,从这里可以俯瞰默兹河。 在疯子们抵达该地前,高地的法军就与其他德军部队交上了火,这些人见状也争着抢着想要拿一枚铁十字勋章,于是一刻也不停歇的向着高地奔去。 前半夜10时,德军如洪水猛兽般冲上了战壕,给予了苦于应对其他方面进攻的法军致命一击。 高地的防御很快瓦解了,在25日,德军部队完全占领了高地。 表面看起来,德军总参谋长法金汉的计划就要得逞了,但行动过快的德军也失去了炮火支援的优势,不过军队内部并未出现各种阴谋论,没有人怀疑法军的炮弹会不会砸到他们脑袋上。 士兵在秩序病的影响下,只会跟着欲望走,而欲望具体是什么,可能会随着所处环境的变化而变化,有人对杀敌表现出极端的欲望,也有人会为了生存表现出极端的欲望。 但此时此刻,阵地上的德军士兵们在欢呼胜利,他们觉得,这场战斗会很快结束,届时德意志的铁蹄将被他们送进巴黎,法国会崩溃,而对英国的登陆战役也将取得成功(威廉二世在秩序病的影响下,宣称“德意志的意志能跨过海洋”,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时对英国展开了登陆作战,但效果不佳,反而因为西线的兵力分散导致德军差点崩溃)。 莱曼并未参与德军士兵的狂欢,就连看都懒得看一眼,转身进了弹药库。 利用里面的灯光,她与阿尔文展开了又一次对话。 “原和平与您同在,莱曼·科赫队长,”阿尔文写道,“你昨天早上的那份报告我已经发给协会了,现在公布你的死因。在1916年2月25日凌晨4时,法军会对你所在的高地展开一场反击,而你会在凌晨4时26分被一发子弹射杀。你可以选择躲藏或者是像你平时那样,总之,怎么能活怎么来。” “弹药库怎么样?”莱曼问。 “哦,千万别,昨天凌晨我看了一部一战电影,有个配角就是从弹药库走出来正好跟对上法军的枪口,下场老惨了。”阿尔文是带有情绪写的,在末尾还不忘加上一句:“根据你的实际情况来,莱曼队长。” “接下来是今天的任务,协会要求你扩充第一支秩序病研究记录小队成员,现在只需要一个法国人在法军阵地记录症状。” “等等,我在的这个地方哪里会有法国人?那些疯子看到一个法国人恨不得把他撕碎了,怎么可能会留活口?” “你太武断了,莱曼队长。”阿尔文在这句话后面还画了个表情包,像是在表达自己对莱曼的话不认同。 “秩序病感染者做不到只通过远远的看一眼就能判断是否死亡,去法军死人堆里看看,先观察眼睛是否有蜂窝状纹路,如果没有,就观察表情和动作,没有自然感染和非自然感染的症状的话,那就是非感染者。” “如果碰到的是感染者,你可以直接枪毙了,就说这么多。” 按照指示,莱曼跳出战壕去找了死人堆,在一个大坑里面看见一堆残肢断臂,有德国人也有法国人,其中,法国人的数量居多,残肢断臂和鲜血也大都是来源于他们身上的。 坑里面原本的积水在接触了这一具具尸体后被彻底染成了血水,颜色一点都不淡。 一脚踩下去,就会惊奇的发现血水没过了脚底,在走路的时候还会踩到手指头,有时候还能再法军的身上看着缠了一圈的肠子。 这不用猜都知道,德国人把他们开膛破肚了,几乎没有一具尸体是完整的,脸皮被割下,手脚被砍掉,有的消失的无影无踪,有的被丢进水里,在水中漂浮。 那些只在别人口中听过的肾脏、肝脏等器官此时也出现在了眼前,场面已经不能用血腥来形容了。 看见这一幕,莱曼先是想起了阿尔文对她说的话,现在看来,她是不了解战场。 那些被协会声称感染秩序病的德军士兵不会放过任何一张脸,任何一只手,如果真的有人试图装死躲过一劫,那么就得忍受脸皮被割下,手被砍下的疼痛,但凡出现一点额外的动作,那都得成为真正的死者。 莱曼一边寻找着活人,一边念叨着:“血水中有着许多漂浮的小肉块,有断指,有手筋,刚才还看到个被掏出来的内脏,像极了屠宰场。” 看到这些人体器官,莱曼想到了自己之前在屠宰场见到的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是屠宰场的屠夫,平时宰杀那些牲口时虽然也跟自己战友一样毫不留情,也是在杀完后把那些杂七杂八的动物内脏扔的到处都是。 但两方终究是有区别的。 莱曼很快把坑里的尸体翻完,得出的结论是——确实都是死人,身体都不是完整。 她踩着尸体爬上来,用手把站在靴子上的人体组织拍掉,在拿地板擦擦手上的血,之后掏出日记本,就打算跟阿尔文汇报消息。 但,她不自觉的一瞥,视野里就又出现了一个死人堆。 远远的看过去,可以发现尸体被堆成了圆锥,位于最外面的人有着一个统一特征,那就是没有脸皮没有手,至于圆锥里面是什么样,那就不得知了。 “这个哪个人的艺术品吧,对的很完美。”莱曼开口道,把日记本塞回怀里,小跑到圆锥面前。 先是扒开外面的尸体,里面果然还有,只是同样是没脸皮没手的。 她把每一具尸体都扒了一遍,可以确定的是,都是死人。 见状,她从怀里掏出日记本,立即写上几句:“我可以很确定,高地虽然有着很多死人堆,但并没有活着的法国兵。那些死人堆里,每个人的脸皮、手都被没了,还有的是人体器官被掏了出来。” 几分钟过去,莱曼等来了阿尔文的回复:“你把整个高地都翻遍了?” “我只翻了两个死人堆。”莱曼如实回答道。 “两个死人堆都是同样的情况?”阿尔文问。 莱曼毫不犹豫地写上了“是的”。 “你应该翻翻其他的,比如高地里的地堡和其他地方。你告诉过我,你们攻下高地不过十几分钟,高地少说有几千个人,而且还分散在各个地方,你的战友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成这么大个工作量。” “他们能割下所有法军士兵的脸皮,砍下所有法军士兵的双手。阿尔文,你说过21世纪也有秩序病,那么你应该见到过那些秩序病感染者的行为有多疯狂。” “抱歉,莱曼,我不能与你感同身受。我是在避难所里度过的第三次世界大战,将我从那个狭小空间里带出来的是协会,在他们的邀请下,我成为了协会研究员,但我只能通过为数不多的资料和视频来了解秩序病感染者的疯狂行为。” “至少你现在看到了,继续找下去也没有意义了吧?”莱曼写道,“让我做点其他事吧,比如继续记录秩序病感染者的症状。” “不,莱曼,你还得继续看,只用两个死人堆就以偏概全的话,是不正确的。”阿尔文写下的每个德语单词都在告诉莱曼这事没得商量。 见状,莱曼也只能答应下来。 “那就好,”阿尔文点了点头,接着写道:“那我写一段法文给你,你额外那张纸条把这段法文抄下来,之后你就能开始你的任务了。” 第9章 法军士兵 莱曼爬上了一个较高的位置,从那里俯瞰整个高地,视野里很快冒出了几个大坑,里面躺着几个,几十个,又或者是多到数不完的法军士兵。 她很想站在这里去看弹坑里的法国人是否被割下了脸,但天太黑了,她只看得到尸体的轮廓,至于脸,远远看上去就是黑乎乎的。 “唉……还得亲自下去看。”莱曼从自己所处的位置跳下来,快步跑向接近的大坑,想也不想的跳进去,一只手拿着刺刀,另一只手开始一个个检查。 这个大坑中的法军尸体只有几具,其余的则是以碎块和残肢断臂为主,仅剩下的那些尸体的脸也被割了。 用不着继续看了,活人是找不到的。 莱曼叹了口气,从坑里爬上来,毫不停歇的向第二个大坑走去。 这里倒是以尸体为主了,几乎填满了半个坑,此外,就是有相当一部分尸体没有被割脸皮。 也许在这里真的能发现活着的法军士兵呢?莱曼冒出了这样的想法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刺刀,毕竟发现活着的法军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要看是不是正常人,就算是,也要防止突然的一刀,或者是一枪。 “我想把魏斯和弗里茨叫来,不过,看阿尔文的话,如果真发现了一个正常的法国人,我还得放人家走,魏斯的话还好,至于弗里茨,他可能就要当我叛国了。” 莱曼跳进死人堆,一脚狠狠地踩在最上面的法军士兵,正打算按照刚才那样一个个检查,就听到了一声闷哼。 声音很小,但在这样一个安静的环境下,她是绝对听得到。 莱曼没有一丝犹豫的从坑里爬上来,手忙脚乱的把步枪从背上扯下来,后退几步,端着步枪将枪口对准坑中的死人堆,大喊道:“法国佬,举手投降!” 莱曼说话的底气很足,试图虚张声势装作自己周围有很多人以此来吓退坑中可能不止一个存活的法军。 只要是正常人的话,大概率是不会像秩序病感染者那样明知不敌还举着刀冲上来的。 当然,如果活着的是秩序病感染者,那她也没辙,只能拼。 举着枪等待一会,坑中没有动静,仿佛在告诉她刚刚只是错听。 但莱曼哪敢再回去,依旧举着枪,然后扯着嗓子又喊了几句,很快把两个德国兵吸引过来。 来的是两个疯子德军,平时看见他们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可现在却升起一股安全感,让莱曼松了口气。 两人见莱曼举着枪对着面前的大坑,一句话也不说的就扑过去,像饿狼般一个个翻找。 有他们来帮忙,自己挨子弹或挨刀子就免了,只是可能在坑中躲着的正常法军倒霉了。 莱曼做好重新去找的打算了,把这里交给两名德军准备离开。 脚刚迈出一步,两声枪响从坑中传来,回头一看,刚刚扑过去的那两名德军死了。 莱曼迈出去的脚步僵硬了。 她看着大坑,一名法军从坑中站起来,此刻正举着一把手枪对着她。 “schei?e!”莱曼暗骂一声,直接扑进坑中与法军缠斗起来。 两人都在尝试夺枪,但很明显,法军要更胜一筹,在争抢中,法军的手指扣动了扳机,子弹击中了莱曼的腹部。 她只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冲击力,仿佛被重物击中。紧接着,便是尖锐的刺痛,就像被烧红的针刺入腹部一样。 剧烈的疼痛让莱曼的五官都扭曲了,表情痛苦,立即分出一只手捂住中弹的地方,那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嘶……哈——哈,痛!”莱曼也没心思跟法军士兵争夺手枪了,最后一只抓着手枪的手也松了,直接把自己的生死权交给了对方。 在自己被疼痛分散注意力时,她的眼睛有意无意地向着法军脸部看去,她的眼睛好像没有蜂窝状纹路,看起来是个正常人。 既然是正常人,那是不会像秩序病感染者那样置对方于死地的,自己能求饶吗?莱曼脑海中冒出了这样的想法,但又轻轻摇了摇头。 向自己的敌人求饶,这不太可能,哪怕对方真的不继续开枪自己这腹部中弹也活不下去,这里可不会被那些德军士兵们注意,就算真的注意到了,她也不指望那帮疯子能把自己抬到后方医院去。 她看向法军,哪怕知道求饶根本不可能,嘴里却还是挤出了几个单词:“别开枪”。 她的话断断续续,德语也讲的不像德语,声音十分微弱,像是用尽了力气。 看面前法军那样子,估计是没听清,又或者是根本就听不懂德语。 莱曼最后一丝幻想破灭了,她闭上眼睛,把注意力全部放到了自己中弹的腹部。 尽管已经在很努力的保持冷静了,可恐慌不安的情绪还是爬了上来,让她一切的尝试都成了笑话。 她差不多要放弃了,此时此刻彻底成了个悲观主义者,觉得自己一定要死了,但腹部传来的异样的感觉又让她睁开了眼。 让她难以置信的一幕来了,法军还真的在救自己,她在用纱布帮自己按压伤口,以控制出血。 刚想说话,法军就打断了她,嘴里蹦出几个结结巴巴的德语:“别说话,保持冷静,以免加重病情。” “你为什么救我?”莱曼问,刚才的痛苦表情此时已经被震惊取代。 “你是人,是正常人。” “什么?!”莱曼脑子懵了,她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正常人”这个词。 “等一下,‘正常人’是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闭嘴,不要说话。” 法军并未回答莱曼的问题,帮她简单的处理了下伤口后,便打算离开,但莱曼伸手拉住了她。 “这个……”她把一张纸条递了过去,上面写满了法语,其中一行就是问她的名字的。 法军接过纸条,看莱曼的表情有些怪,不过还是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奥黛丽·夏尔”。 “我们得找个地方见面。”莱曼说。 “你在发什么神经?”奥黛丽甚至把法语都讲出来了,但莱曼却不管不顾:“战场的无人区,在那里,我们每天晚上在那里见面。” “你真是疯了。”奥黛丽脸上泛起无奈,但对上莱曼那丝毫不像是开玩笑的表情,她也开始认真起来。 莱曼用德语给她讲了一遍秩序病感染者症状,然后看着对方表情,觉得她听懂了,心底也暗自松了口气。 只见对方的表情变了又变,莱曼说的事情与她战友那疯癫的样子完全一致。 “我答应你。”奥黛丽说。 “那你先走吧,他们很快就来了。” 第10章 疼痛换不来死亡 等法军士兵走远后,莱曼为她松了口气,把日记本塞回自己怀里,刚刚稍微减弱的疼痛此时又变得剧烈起来,让她忍不住叫出来。 “嘶哈——痛死了……”莱曼被弄得龇牙咧嘴,想起阿尔文后,她又赶紧从怀里掏出日记本,因为疼痛,她不得不摆出一个怪异的姿势来写字。 “混蛋阿尔文,我中弹了。”莱曼写道。 “你刚才怎么不和我说?” “我在拉拢法国兵。”莱曼在写这句话的时候嘴里的“嘶哈”声一直没有停,试图以此来减轻疼痛,但效果并不理想,该痛的还是痛。 “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讲一下《秩序病研究记录小队队长特别权》了,算了,之后再说。立即停止移动并平躺,双腿屈膝以减少腹部肌肉张力,降低出血速度。” “避免触碰或拔出嵌入物,防止二次损伤。” “如果有干净布料,就拿来覆盖伤口,用手掌按压至少十分钟。若血液浸湿布料,就再盖一层继续。” “没有干净布料了。”莱曼写道。她看了看伤口,又抬头看着日记本,不一会,龙飞凤舞但又勉强看得懂的大串德文就冒了出来。 “用衣物维持体温,避免休克。抬高双腿增加回心血量,补充少量水分,不要大口饮用,小口饮用和湿润口腔即可。” 把这些龙飞凤舞的德文看完,莱曼就把能照做的给做了。 她抓住附近的法军士兵,想要把她的衣服扒下来,但她一动身体就疼,只得减小动作幅度,废了五六分钟才将衣服脱下来盖在身上。 然后,她按照日记本的指示拿出水壶小口啜饮几下,最后再抬高双腿增加回心血量。 做完这些,她再看向日记本,终于发现一段正常点的文字:“你在高地的哪个方向?” “死人堆,我的战友把我忘这了。我在想,如果法国人朝高地开炮,会不会击中我。” “如果悖论不崩溃的话,那么你那必须死亡的命运仅能通过当天特定的致死事件触发。你在躲过一次死亡后不久协会便会更新你明天的死因,就这么说吧,你在躲过今天的致死事件后不久生成的明天的致死事件是不会突然更新的,除非是命运生成的致死事件是你会因为失血过多而亡,不然你在当天哪怕是伤势过重也不会死亡。” “简单点说。”莱曼看都不想看阿尔文的长篇大论。 “你在25日的致死事件已经生成了,在生成之后,它在当天是不会改变的,只能在次日对原先计划好的致死事件进行调整。” “当然,你可能觉得次日计划好的致死事件被做了调整会觉得矛盾,但它实际上是不矛盾的。” “真正的死亡仍由次日调整后的命运事件触发。命运的动态修正机制确保了你必须死亡的必然性,同时遵守只能被命运事件杀死的规则。因此,你的死亡始终由命运事件完成,无论其具体形式如何变化。” “这个悖论……”莱曼字写到一半不知该如何下笔,只能看着这些字发愣。 “我把它命名为‘莱曼悖论’,我跟你说的都是我自己的结论,实际情况可能更加抽象也说不定。” “我想向协会申请休假,我中弹了,应该会到后方医院去。”莱曼写下这样一句话,随后把日记本往衣服里一塞,哪怕是日记本在这后不久发热(代表对方写了新的文字)也毫不理会。 她在死人堆中翻出了一把手枪,冲天空开了一枪,以此来吸引德军士兵的注意力。 为了避免那些欢呼胜利的德军士兵听不到,她在打光这一弹匣子弹后,又拿出其他手枪冲天空开枪,直到她远远的看见几个人的影子了,才放心下来,把枪一扔,安静地等待着。 看到来这里处理情况的是弗里茨和魏斯,莱曼暗自松了口气,还好不是那些疯子德军。 见到莱曼躺在死人堆里,腹部还在流血,两人都有些惊讶。 只是愣了几秒,魏斯便着急忙慌的跑去叫军医,弗里茨则尝试把她从死人堆里带出来,但是手一碰到,莱曼就在喊痛,让他不得不停下动作,靠着旁边一具尸体坐下。 “莱曼,你这是什么情况?” “我中弹了。”莱曼的声音很小,像是为了节省体力用在止血和抗休克上似的。 “真是够惨的,不过也够幸运,子弹没打死你。”弗里茨轻声细语地说,“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不用了,你要做的就是等一会抬担架的时候别把我摔了就行。”莱曼半开玩笑的说,算是缓解了原本紧张的气氛。 没一会,魏斯带着军医过来了,数量很多,远远一看,有二十多个。 看起来应该是魏斯的夸大其词,又或者是军医们自己把结果想到最坏了,以至于为了莱曼一个人派了这么多人。 她们把莱曼抬到担架上,在此期间,莱曼在使劲观察这两个军医,发现两人的眼睛里都是蜂窝状纹路。 真没想到是秩序病感染者救得自己。 莱曼摇摇头,但也懒得管那么多,把眼睛闭上,让自己陷入一片黑暗。 待莱曼几人走远后,这些医疗人员又跳进大坑将已经没呼吸的那两名德军士兵给抬上担架,动作甚至比抬莱曼的时候还要轻,同时嘴里还不断念叨着“抓紧时间”。 之后,德军的医疗部队就开始出动了。 他们把死去的德军士兵——无论是留有全尸还是残肢断臂都给抬上了担架,给他们缠绷带、用药物,甚至在与上级的报告中他们还声称“高地有着大量伤员需要拯救,我们需要更多的医疗物资”。 带着大批死人,他们返回了后方医院,为了救活所谓的“受伤严重的伤员”,他们使用了大量医疗物资,几乎每个人都在经历了三次手术后才被放弃。 尽管死人永远救不活,但军医们仍然将死人列为了优先级,对于那些活着的伤员,无论受伤是否严重,他们都觉得无关紧要,甚至对想要强行闯进手术室的伤员大喊大叫。 如此行为,也就导致了很多可以救治的伤员错过了抢救时间,最后成了死人才被送往了手术室。 第11章 医院外的娱乐 弗里茨跟魏斯送了莱曼一会,在离开高地几百米后,他们不得不返回。 此时的莱曼虽然躺在担架上一动不动,眼睛闭得死死的,只能感觉到抬着自己的军医动作十分轻柔,在她没怎么动弹和说话后,动作就更加轻柔了,生怕伤到她似的。 因为一直闭着眼睛的缘故,再加上此时的困意袭来,她并不知道那些医疗部队把死人也抬上了担架,自然也没有记录。 她们穿过一段被炮弹炸的崎岖不平的无人区,在军医若有若无的低语声中,莱曼挡不住那强烈的困意,意识逐渐模糊,最后睡着了。 等她醒来时,已经在后方的医院了。 她被放在了离手术室仅仅几米距离的房间里,伤口已经做过了处理,感觉好多了,试着扭动一下身子,虽然痛,但没之前那么剧烈了。 “处理真是快啊。”她撑着床坐起身,看向周围,立马就愣住了。 跟她同样处在这个房间的还有另外六个,但他们均一动不动,身上缠着绷带。 所有人的皮肤都是苍白的,身体僵硬,面部表情消失,有的甚至是骨骼都暴露出来。 他们是死人?他们就是死人! 莱曼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她是当尸体统一放在停尸间了?看着不像,毕竟是战争时期,后方医院不会富裕到把病床留给他们这些尸体。 “这些军医指定有什么毛病,把我和死人放一个房间……”莱曼咬咬牙,虽然跟死人待在一起没什么,但她现在就是想离开。 不过身体动一下,腹部的疼痛就传来,让她被彻底钉在了这张床上。 没办法,现在动一下就痛,甚至可能加重伤势,无奈之下就想到了日记本。 既可以聊聊天,也可以把所处的环境告诉阿尔文,虽然两人都不在一个时代,但找她或许什么问题,在莱曼的印象里,找她总能解决大部分问题。 她把日记本掏出来,翻开第一页,有些意外的是,原本应该在一天结束后就重置的日记本,今天却还保留着昨天的聊天记录。 翻到先前谈话的那一页,多了一行字,应该是在自己开枪前日记本发热的时候出现的。 上面写的是“我尽量”。 看着这行德文,莱曼摇了摇头,把自己今天的所见所闻一股脑的写出来:“阿尔文,我已经在后方医院了,腹部的伤口已经做了处理,不过看起来还没进行手术。另外,我跟死人被放在了一个房间里。” 这些文字刚刚写完,对面的阿尔文就像一直盯着日记本似的,直接给予了回复:“荒唐合理化,这应该是秩序病感染者的症状,要么就单纯只是医疗人员的失误,但我相信一定是前者,毕竟医疗人员不会笨到连活人跟死人都分不出。” 莱曼简短的写了个“哦”,然后询问起自己的休假。 “很抱歉,莱曼队长,你的休假申请并未通过,协会要求你继续记录后方医院的秩序病感染者症状。” “我现在动一下都痛。” “这样吗?那我得跟协会重新反映你的情况了,但愿能通过吧。” 这场简短的聊天结束了。 莱曼将日记本收起来,正思考着如果自己的休假申请依旧不通过该如何记录症状,军医就闯了进来,略过了莱曼,对房间内的死人轻声细语的说道:“该准备手术了。” 看着这名军医一个个把死人推出去,莱曼忍不住问了一句:“我呢?” 军医像是没听到莱曼的喊话,自顾自的将尸体带往手术室,直到莱曼又重复了一遍,他才注意到这个躺在床上的伤兵。 “这位小姐,”他的语气轻柔,但那股不耐烦根本掩饰不住,“你的伤势并不严重,但你却占着一个病床,这里是为急需救治的人准备的房间。” “啊?”莱曼脑子懵了,愣愣地看着军医把房间内的尸体一个个带出去,最后才轮到她。 本以为是将自己带往手术室,但看着这家伙把自己往医院外推去,当即就忍不住了:“等一下,你要带我去哪里?” “你的伤势并不严重,请不要挡着那些伤势严重的伤员。” “你所说的伤势严重的伤员就是那些死人吗?” “这位小姐,”军医的语气严肃起来,“请注意你的言辞,你简直和前天那个一点事都没有的人一模一样。他还能站着走路,却要求我们给予救治。” 莱曼还想反驳,可一看到他瞳孔那蜂窝状纹路,立马就明白了。 跟这种人争论,是没有意义的,于是她就不叫换了,任由军医把自己送到了医院外的帐篷下,这一次总算是见到活着的德国兵了,有正常人,也有感染者。 “又来一个!”一个坐在担架上的士兵略显兴奋的喊道:“你想知道那些医生为什么不救我们吗?” “我想我已经明白了。”莱曼摇了摇头。 “你也明白他们在救治死人?哈,他们真荒唐,在一天时间内,他们能做到救治成百上千的死人,但就是不理睬我们,任由我们死。”担架上的士兵一副自来熟的模样,拍拍莱曼的肩膀,忍不住要与她分享自己的所见所闻。 “昨天就有三个活着的人死了,你猜猜她们的下场是什么?被送进手术室,死了才被送进去,还浪费一大堆医疗物资在她们身上。” 莱曼的表情有些变化,不过还是点点头。 “别一句话不说嘛,不要跟那个瞳孔是蜂窝状的家伙一样,沉默寡言——又或者是在那发笑和大叫,跟我们聊聊天怎么样?我叫阿莉西亚。”士兵把手伸到莱曼面前。 “我叫莱曼。”莱曼握住了士兵的手。 阿莉西亚露出一丝笑容,从怀里掏出个笑话本,询问莱曼要听哪个笑话。 “随便吧。” “这些都是我在战场上收集到的笑话,有英国人那的,有法国人那的,也有我们自己人的。” “既然你不说,那我就随便讲了。”阿莉西亚翻到第七页,凑近莱曼,用只有她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开始讲述起笑话: “一个英国士兵想要过河,他便找到了一个在岸边休息的渔夫,问他‘你的技术怎么样?’渔夫告诉他‘我的技术很好’,英国士兵就上了船。等船开到一半,渔夫突然丢掉船桨,跳下水,快速游到了岸边。英国士兵被惊得目瞪口呆,冲岸边的渔夫大喊道‘你在干什么?’,渔夫挤了下衣服上的水,回答说‘我的技术很好’。” 讲完这个笑话,阿莉西亚带着期待的眼神看向莱曼:“怎么样?” “哈哈。”莱曼的嘴角微微上扬,伸出手为她鼓了鼓掌。 第12章 不愉快的聊天 “第二个笑话,是1914年圣诞节停战的,虽然到后半夜一个瞳孔蜂窝状的德国兵用刺刀扎穿了一个英国人的心脏,但在这之前,还是很轻松愉快的。” 阿莉西亚为圣诞节停战后半夜的突如其来的厮杀而导致的悲剧惋惜了几秒,然后就把这事抛之脑后,开始讲述起来。 “1914年12月25日,西线的士兵们互相放下了武器,在战场上踢起了足球。德军前锋对英军前锋喊‘你这扑救比你们战壕修得还专业’!英军回答说‘你的射门准头和你们的大炮一样准’!” “这个笑话怎么样?”阿莉西亚看向躺在担架上一动不动的莱曼。 “我想不了解火炮的人会反应不过来,他们不知道一些火炮那极差的精度,自然不明白这个英国人说的什么意思。”莱曼评价道,但还是鼓了鼓掌。 但阿莉西亚对莱曼的说法持不同意见,反驳道:“但凡推理一下都知道英军是在嘲讽。” “有些人不喜欢动脑子的,又或者是单纯的不知道,你可能还得解释一下。”莱曼评价道,然后挥挥手,示意把自己的话听听就好,不要太过关注。 “下一个吧,我想听听你究竟收集了多少笑话。” 阿莉西亚又讲了几个笑话,逗得莱曼忍俊不禁,直到最后整个本子都翻完了也没找到一个新的出来才停下。 莱曼十分喜欢阿莉西亚的笑话本,询问了一下价格,但阿莉西亚直接开到了一个高价“一只猫或者60马克”。 “我身上没那么多钱,另外,你指望猫能在战场活几天?”莱曼突然的开口,让阿莉西亚愣住了,反应过来后,她有些冲动的抓着莱曼的肩膀询问她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好吧,我换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到战场的?” “1916年2月19日,我刚刚到前线的时候就遭到了法国人的攻击,我命大没死,被送到了后方医院待着。” “那你这个笑话本……?” “靠医院里的其他人收集到的啊,”阿莉西亚说,然后摇摇头,不由得抓紧了莱曼的肩膀,让她回答刚刚的问题。 “嘶……别抓这么紧,松开。”莱曼疼的皱眉,阿莉西亚见状赶紧道歉并松开了手。 “那你现在回到刚刚的问题吧,什么叫我的猫能在战场活几天?它会被炮弹炸死吗?还是被敌人的子弹打死?我会看好它的。” 莱曼叹了口气,阿莉西亚那对前线德法英三军士兵的残忍行为毫不知情样子让她直摇头,同时,对阿莉西亚还有一丝羡慕,因为她没经历过那段残忍的日子。 “他们会把碍事的东西清除掉,直到一个不剩。”莱曼用了这样一个含糊其辞的说法,没将德法英三军士兵残忍杀害动物的事情说出口,可阿莉西亚自己却猜到了。 “你的意思说,前线的那些人会把猫当碍事的东西杀了?” “是的。”莱曼点点头。 “怎么可能,1914年刚开始打的时候,我的哥哥还带了一只猫过去呢,他后来给我回信时说,他的战友都很喜欢猫。” “……”莱曼答不上来,既然1914年刚开战的时候没有,那只能说明两个问题,一个是秩序病在近期才有的,另一个是在1914年那会并未出现像现在这样的大规模感染。 显然,后者更能说服问题。秩序病不是平白无故的出现的,一定是有个过程,可能是在几百年前,又或是几万年前就已经存在。 如果是突然的大规模感染,那就只可能是人为的,不过可能性不大。如果有国家能做到把各国领袖和大批军队感染,那还不如把这个功效用在毒气弹上。 另外,后者的证据要多得多。 莱曼的长官弗里茨在地堡时和她聊天那会就说过,那会他的战友是正常人,而不是像现在这个一个个疯子,割脸皮、砍双手。 “如果秩序病在很早以前就出现了,那为什么阿莉西亚不知道……”莱曼看着阿莉西亚,她的表情有震惊、有不满,此时就盯着莱曼,看的她浑身不自在。 不过,莱曼并没把回答她的问题放在第一位,而是在思考为什么无论是民众还是军队,亦或者是领导人都感受不到秩序病的存在。 她思考了一会,很快得到了一个答案——秩序病感染者不知道秩序病存在,与因为自然感染有着很大的联系。 在战争中,血腥、混乱、残酷为自然感染提供了肥沃的土壤,等自然感染的一多,非自然感染的出现就不那么引人注意了。 因为战争把每个人最野蛮的一面给暴露了出来,所以秩序病出现在这样的环境中并不突兀,尤其是阿尔文所说的她处于第一次世界大战这样一个规模最大、最残酷的战争(于当前世界而言)中,使秩序病得到了空前的发展。 感染的人多了,秩序病这个东西就难以被人察觉了,就像一个病人总是不知道自己病了一样。 莱曼得到了答案,但对于阿莉西亚的话,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如果跟某些科幻作家交流交流灵感的话,她可以把这个秩序病提出来,但在这里却不行。 直接跟阿莉西亚说秩序病是肯定被当成神经病的,能让她彻底的信服的办法只有让她亲眼去看,去看前线那些德军士兵的疯狂。 莱曼深吸一口气,转移话题道:“你去前线待了多久?有观察你的战友是否出现什么异常吗?” “我只在那个战壕里蹲了两小时就被送到这了,至于我的战友,在法国人进攻前,他们都在跟我聊天呢!唯一异常的就只有外面的那些家伙,他们老早就蹲在战壕里了,可能是精神崩溃,他们总是在那怪叫,时不时还会发笑,但法国人一发动进攻他们又会勇猛的扑过去。” “看来我们看到的都不一样。”莱曼是没想到阿莉西亚会把那些疯子战友的行为当做是勇猛,她刚来的前几天可是被自己的战友给吓坏了。 一想到他们的模样,莱曼纵使是麻木了还是有些许不适,尽量忘掉那些疯子的模样,然后看向阿莉西亚,打算说些什么,但见她先一步开口,便闭了嘴。 依旧是关于猫的,阿莉西亚看着莱曼的眼睛,冲她说道:“猫到前线为什么活不下去?莱曼,你得给我个说法!” 莱曼摇摇头:“把这件不愉快的事忘掉了,是我多嘴了,抱歉。” 第13章 优先级 “秩序病扭曲了医疗部队的认知,他们把死人看做是受伤严重的病人,把活人看做是受伤并不严重的病人。他们在死人身上使用了大量医疗物品,手术室时常被死人挤满,而活着的人往往只会因为错过抢救时间死去。” 写完这段文字,莱曼看了眼旁边的阿莉西亚,像是怕她看到日记本上的文字似的,她用手抓着地面,往旁边挪了挪,与她拉开点距离。 见到莱曼的小动作,阿莉西亚也挪了过去。 于是,医院外的追逐战打响了。 莱曼挪到了帐篷门口,阿莉西亚也跟着挪,到最后莱曼实在没地方挪了才停下。 “莱曼小姐,别跑嘛。”阿莉西亚笑了笑,伸手在莱曼脸上捏了一下。 “抱歉,阿莉西亚小姐,我有点私事需要处理,请你回避。”莱曼拍掉阿莉西亚的手,另外一只手则把怀里的日记本护得更紧了。 “你说的私事是你刚刚拿出来的黑色本子吗?不就是写日记嘛,好啦好啦,我回避就是了。”阿莉西亚与莱曼拉开两米的距离,后者松了口气,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日记本。 阿尔文的回复来了,是简短的一句“了解”,而后,就是代表协会对莱曼身体状况的询问:“你的腹部刚才中弹了,请问是否经历了手术?” “没有,但在我入睡期间,军医对我的伤口进行了处理,可看样子仍需要通过手术来解决。” “协会刚刚下达新的命令,为防止命运通过动态调整来纠正莱曼本该在21日死亡的偏差,现暂停所有任务尽快接受手术。” “根据第一批可能拿到日记本的德国方面五个潜在人员名单得知,有其中一人就处于你所在的医院,她是一名未感染的军医,个人资料我会写在日记本中,你要做的就是找到她。” 像是为了让莱曼尽快找到这个人似的,阿尔文还把这名军医的脸给画了出来,旁边标注着名字“艾琳·怀特”。 个人资料也是很快被整理出来,阿尔文自信的表示只要将她的个人信息说出,那么艾琳一定会答应为莱曼手术。 “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在医院中找到她。”阿尔文写道。 莱曼希望阿尔文透露更多的细节,如果艾琳正在手术室手术,那么她翻遍整个医院可能都找不到人影。 “你看看个人资料,其中一行就是‘主要任务为搬运医疗物品,平时主要待在医院外,会进行手术、看病等’。”阿尔文问,“医院现在缺人手吗?” “不,很充足。” “那艾琳是不太可能进手术室的,你尽管在医院里面找。” 阿尔文没在回话了,这倒是让莱曼头疼。 那些协会的人只给自己下命令,但似乎并未考虑她现在动一下就疼的身体。 没办法,她只能转头向还能动弹的阿莉西亚求助。 “喂,阿莉西亚,带我到医院外走走。”莱曼小声的说道。 “莱曼,你是认真的?”阿莉西亚一脸的不可置信,“你现在能动吗?你在挪位子的时候,可是要用手帮助的。” “我只是腹部中弹,不是双腿瘫痪,你扶着我在医院外走走。”莱曼忍着疼痛坐起身,像是在给阿莉西亚证明她“能动”似的。 “好吧,但你要告诉我,你到医院外面是想干什么?” “呃……”莱曼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如实报上,然后再看看阿莉西亚,她的表情变了又变。 “可以,但我有个要求,我要让艾琳医生也要为我手术。” “喂,等等,我跟她并不是朋友,只是凑巧……”莱曼话还没说完,阿莉西亚就扶起她出了帐篷,无论莱曼如何解释她与艾琳的关系,阿莉西亚都是无所谓。 “大不了我付点钱,身上还带着200马克,就当手术费了。”阿莉西亚耸耸肩,然后稳稳地抓着莱曼在医院外缓慢的前进。 莱曼从怀里掏出日记本,看了看阿尔文画的脸,记住之后,她便快速收起来,一副小偷模样。 医院外搭了很多帐篷,每个帐篷里都有几个白色的身影,很多都是不露脸的,这让她们每次都得近距离观察,然后在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下离开。 来到医院大门,她们已经把这里逛了一半了,莱曼口中的“艾琳”军医还是没有发现,这不禁让阿莉西亚发出疑问:“你是想来散步,还是真的来找你口中的军医?” “我是来找军医的。”莱曼简短的回复。 “那为什么现在还没看到人……” “再找找,这里还有很大个地方。” 她们把医院翻了个底朝天,最后终于在一间帐篷里发现了吃着早餐的艾琳。 “找到了,找到了,在那里!”在莱曼有些兴奋的喊叫中,阿莉西亚带她冲了进去,将莱曼带到离艾琳仅两米距离的位置坐下。 显然,艾琳被这突然出现的两人给搞懵了,抓在手上的面包迟迟没有吞下,愣愣地看着原本空无一人的地方多出了一个人,以及站在门口远远看着她们的阿莉西亚。 对于这两人的不请自来,艾琳摇了摇头,将早餐放下,用十分礼貌的语气说道:“这位小姐,请问你这是……?” 没有任何的委婉,也没有任何的拐弯抹角,莱曼直接表示希望她为手术。 “我只是一个搬运医疗物品的,我不会手术。”艾琳说,但莱曼可不管那么多,拿出日记本翻到写有艾琳资料的那一面,然后递过去。 艾琳的脸色变了变,情绪有些激动的询问:“你知道我的女儿的下落?” “嗯?嗯嗯……对,我知道。”莱曼是没看过那段个人资料的,见艾琳如此表情,她也只能配合的往下说。 “条件是,你答应帮我手术……还有外面那个家伙手术。” 艾琳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倒是让莱曼有些意外。 意外的是,前后不到一分钟,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谈妥了,她只是听阿尔文说那个个人资料有用,没想到这么有用。 艾琳将动一下就痛的莱曼扶起来,又挥挥手让帐篷外的阿莉西亚拿上医疗物品,然后进了医院。 本以为是在手术室里进行手术,但艾琳直接将她们带上了五楼,这个地方看起来像是挨过炮弹,又或者是没建完,整层楼大部分地方都在漏风,吹在人身上凉凉的。 艾琳选了一个还称得上是房间的地方作为手术室,跑到医疗仓库搬来了两张手术床,在拿上各种手术需要用的物品,然后急不可耐地将莱曼抱上了床。 手术就这么仓促的开始了。 第14章 一场手术 荒唐在战场上会害死很多人,就比如这些医疗部队们。 由于医疗部队在死人身上浪费了大量的医疗物资,这就导致艾琳不得不在手术上俭用。 好在还有一些手套,这让艾琳不用直接把手伸进去找,倒是让人庆幸。 在切开腹腔前,艾琳时不时往莱曼脸上瞥,确认已经麻醉后,她便不再犹豫,切开了腹腔,腐臭的热气扑鼻而来。 “腹部中弹很难活下来,听门口那家伙说,她是在中弹后几个小时才过来,没想到她这个样子都还活着……” 自言自语间,艾琳的动作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子弹打穿了小肠,定睛一看,还混着血块跟未消化的面包,再加上那腐臭,很恶心。 她把手指探进体腔,把断裂的肠段一节节翻找、拼接,但血、脓液这些东西积在腹腔里,很难搞干净。 费了一番工夫,艾琳用粗麻线缝合了肠道和腹壁,针脚歪歪扭扭的,但也算得上是大功告成。 “呼……”艾琳松了口气,把门口阿莉西亚叫过来,原本想让她把莱曼抬去观察区,但一想到那些疯子护工跟军医,她就生怕那些人对莱曼做些什么,于是就让阿莉西亚把莱曼放到角落,之后冲阿莉西亚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莱曼跟我说你也要手术,到底是什么情况?” “其实不是什么大碍,帮我处理下伤口就行。”阿莉西亚指了指自己脚上那道伤口,看起来是被刺刀所伤。 “你躺上来吧。”艾琳将这些手术器材给挪到一边好让阿莉西亚上来。 “我想问问,莱曼活的下来吗?”阿莉西亚突然抛出这样一个问题,让艾琳有些发愣。 “这个我也不好说,腹部穿透伤的死亡概率很大,不过她倒是命大,撑过了缝合。1914年我刚到战场的时候,处理过很多像这样的,有的在缝合过程中就死了,有的是手术结束后死的。” “另外……”艾琳突然凑近阿莉西亚,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说道:“她很奇怪,她的身体很奇怪。” “什么意思?”阿莉西亚脑袋懵了。 “她拖了几个小时才来手术,按理来讲这会使伤口周围的组织肿胀、粘连,增加手术的难度和风险,在手术过程中需要切除更多组织,但她却没这种情况。” “此外,她的伤口没有因为感染而引发严重的并发症,也没有失血过多,甚至长时间的疼痛都没让她休克。” 艾琳的想法变得天马行空起来,她甚至幻想莱曼不是人类,至少不是纯人类。 “虽然伤口经过了简单的处理,但未免简单过头了,跟没处理的区别就在于有那么一丁点的作用。”艾琳用两根手指比喻了一下,虽然阿莉西亚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知道眼前这个军医在说什么。 意思是,莱曼有点违反常规了,拖了那么久,但却一点事没有,就连手术难度也没增大。 “你就尽管放心,莱曼如果真是这种情况,那她是肯定活的下来的。”艾琳拍了拍阿莉西亚的肩膀,让她不要过于担心,然后示意她躺好自己要为她处理伤口。 …… 在艾琳给阿莉西亚处理伤口,莱曼的脑海里却不断浮现出一幅幅画面。 最开始见到的是自己和战友一起躲在战壕里,但与平常见到的不同,这一次她的战友的脸上并没有癫狂,瞳孔也没有蜂窝状纹路,没有那渗人的微笑,没有那奇怪的举动,更没有看到敌人就冲过去,哪怕被子弹击中了也依旧在往前爬的人。 梦中她与战友正在经历一场炮击,如雨点般的炮弹落下,将大地撕裂,看上去与平时所经历的别无两样,只不过这次,战友们的状态不再是那么统一。 没有人因为炮击而癫狂,也没有因为炮击而怪叫,只是将麻木、恐惧、害怕、绝望这些原本应该只会出现在正常人身上的表情挂在了脸上,看上去很自然,并不是刻意的。 有的人哭出了声,像是在恐惧战争,有的人一句话也不说,像是对这不断重复的场景的麻木,也有的人不时向外展望,似乎想看看这场炮击什么时候结束。 看着眼前的一幕幕,莱曼的第一感觉就是不真实,疑问很快冒了出来——他们是正常人? 她抓住旁边那个因为害怕而大哭的士兵,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那人却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说:“别碰我,别碰我!” 至于面前那人,他的表情简直跟莱曼一模一样,眼底没有一丝光,头靠着旁边的土墙,手指在那点着怀里的步枪。 在那人旁边就是一位绝望的士兵,嘴里念叨着自己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情急之下头甚至是撞到了木头上,但却丝毫感觉不到头疼,在原地动来动去。 虽然他用双手捂着脸,但通过缝隙还能看得到她的表情,仍然是自然表现出来,不像是疯子战友们的刻意举动。 等炮击结束后,她们就从唯一的出口跑出来,看着向自己冲来的法军,有人不知所措,有人则是拿起武器反抗。 她也用刺刀捅死了一个法军士兵,抽空看了眼她的脸,还是没有癫狂,嘴角也没有笑容,只是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种情绪——不甘。 不甘死在这里吗?莱曼是这么想的,盯着她看了一会,转身投入到战斗中。 法军对他们的攻击并不猛烈,在伤亡巨大没有讨到一点好处后,他们便从战壕撤了出去,只留下一地的尸体跟战壕内的满目疮痍。 她在一个人多的地方坐下,周围一圈全是战友,面前还躺着一具没有被割去脸皮、砍下双手的法国兵,哪怕是她后来把整个战壕都翻遍了也没有。 到了晚上,她就在人群的带领下进了平时只有自己一个人居住的弹药库,那里挤了五六个人,他们抽烟、喝酒、玩游戏,脸上挂着各种各样的笑容,好像他们是一家人似的。 莱曼也放松下来,打算加入其中,但一接近,眼前就开始迷糊了,等过了一会,刚才那副温馨的场景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她见过无数遍的疯子战友脸上的渗人微笑。 他们从地上爬起来,时而接近,时而远离。 莱曼想要从这离开,但眼前又开始模糊,之后出现了各种五颜六色的景象,再过一些,眼前就全是黑的了,除了偶尔冒出的奇形怪状的物体外,就再没其他了。 第15章 荒唐的梦 这种眼花缭乱般的情况并未持续多久,转眼间,她又到了另一个战壕,此时对面的敌军已经发动进攻,抬头一看,她发现了一块体型高大,身上有着许多武器的钢铁正在朝他们这边移动。 这是个什么东西?莱曼并不知道,她只知道,这是对面的敌人为了对付他们所使用的一种武器。 旁边操作机枪的战友被这突然出现的大家伙吸引了注意力,调转枪口对准前进的如同水柜般的钢铁开火,但十几发子弹下去也不见停歇。 “那是坨钢铁不是动物,你个蠢货!”一旁的士兵喊道。 说话间,那坨钢铁已经停了下来,炮口对准他们,随着一发炮弹脱膛而出,原本需要几十上百人才能解决的一个机枪阵地这么轻而易举的消失了。 战壕里的德国人哪里见过这种东西,在那个怪东西逼近后,他们纷纷爬出战壕,也是在此时,莱曼才发现这些翻出战壕的士兵都是正常人。 但眼下这个节骨眼,知道他们是不是正常人也没什么用了,正打算跟着他们一起撤退,英军就到了跟前,那个大钢铁也已经逼近。 巨兽碾上了战壕,看上去好像要将整个地方给压垮似的,让莱曼着急的想要翻出去,但手一往外伸,子弹就如雨点般打过来,让她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 大批大批英国人已经跳进了战壕,与那些还未来得及撤离的德军士兵厮杀起来。 莱曼见状也打算加入队伍,拿起一把刀,拿起一把手枪,再从尸体上翻出手榴弹,在路过那辆卡住动弹不得的钢铁巨兽时,她冒出了这样一个想法——手榴弹是否能解决这个鬼东西? 她想了想,但越来越近的厮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便直接将手中的m1915拔了保险销塞进巨兽的履带,随着一声爆炸,原本在疯狂转动履带的巨兽不动了。 “这算是解决一辆吗?”莱曼看着一动不动的巨兽,不一会,就从里面爬出一名英军士兵,而守在外面的莱曼见状立即开枪,然后又爬出一个,同样收到了一个待遇。 里面一共爬出了8名英军士兵,没一个是在莱曼的枪口下逃脱的。 解决完这些士兵,莱曼迅速参与到剿灭战壕内英军士兵的战斗中。 她举着刀,对一个正在与其他德军厮杀的英国人的脖颈一刀捅下去,然后重复这个动作,直到他没气了,才停下动作,又马不停蹄的赶到下一个地方。 连着捅死了五个英军,她的好运就用完了。 在她准备对第六个目标刺去时,那家伙拔出了手枪,对她的腹部开了两枪,之后又冲心脏位置清空弹匣。 那股疼痛感又来了,很剧烈,让她痛的在地上抽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朝自己开枪的士兵扬长而去。 “嘶……哈———”剧烈的疼痛持续了两分钟,她眼前的土墙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再次出现的眼花缭乱般的场景,不止如此,刚刚还被子弹打出好些个洞的胸口、腹部,此时却是完好无损,好像从未发生过。 过了一会,那股痛又出现了,是十分奇怪的痛,因为她感受不到受伤的部位,可又那么钻心刺骨。 她看到了无数个画面在视网膜上闪回:1918年的皇帝会战、1919年的巴黎和会;1939年的闪击波兰、1944年出现在英国的小型飞机跟一枚巨大的炮弹。 在画面中,一架小型飞机坠入市区,炸毁了好几栋建筑,然后画面一闪,在一个看起来像是发射基地的地方,一枚巨大的炮弹映入眼帘,又过了一会,这枚巨大的炮弹就再次出现在了一座城市的市中心。 这枚巨大的炮弹的最终目标是几栋建筑,伴随着剧烈的爆炸,刚刚还屹立不倒的房子连带着附近的市民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地的废墟。 这枚巨大的炮弹像是谢幕的烟花,莱曼看到的画面逐渐扭曲起来,而后来到了一个更加现代化,比她所处的世界更加发达的世界,那里看起来一片祥和,但随后升起的蘑菇云证明了这里注定不会安宁…… 当这些尚未发生的场景一个个注入莱曼的脑海中时,她感觉到的只有头疼,紧接着再画面一转,她猛的惊醒,喘着粗气,看了眼周围的环境,发现跟自己躺在一块的阿莉西亚后,她才敢相信,自己回来了。 “不是梦?”她自顾自的说道。 “做噩梦了?”阿莉西亚问。 莱曼点点头,但思索一番后又摇了摇头:“不算是噩梦,只能说,有很多我没见过的东西。” “那还不算是噩梦?是腹部中弹的原因吗?”阿莉西亚伸手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别多想。 “呼……”莱曼深吸口气,整个人软绵绵的靠在墙上,正准备从怀里掏出日记本,但怎么摸都找不到。 顿时间,她慌乱起来,全身上下都摸遍了,也没发现。 “我的日记本?”她问,阿莉西亚闻言从自己怀里掏出日记本递过去。 接过日记本的莱曼道了谢,但没一会,她又紧张起来,看向阿莉西亚,问:“你翻开看了吗?” “没。”阿莉西亚耸耸肩,莱曼又把话重复了一遍。 “莱曼,你得相信我,你的日记本就是一片空白,什么都看不到。” “嗯……?”莱曼懵了,她翻开日记本,里面的内容都还在,并没有被重置,可为什么阿莉西亚看不到呢? “这肯定会涉及一些复杂信息。”莱曼摇摇头,她想她得找时间问问阿尔文,现在就如实报告了。 她翻开日记本的空白处,在下笔前,她抬头看着把脖子伸的老长想要看看她在写什么的阿莉西亚,嘴角抽了抽,毫不留情的把她赶到一边。 虽然阿莉西亚自己说她看不到日记本上的内容,但谁知道呢,也许只是装的?也许是真看不到?至少在确定前,她不会让阿莉西亚靠近。 等阿莉西亚离自己有个四五米的距离后,莱曼才下笔将刚刚的所见所闻写下去:“手术结束后,我看见了很多我没见过的东西,有一坨移动的钢铁,有一枚巨大的炮弹,有升起的蘑菇云,有大批只有头那么大的飞机向装载火炮的汽车丢下一枚炸弹。” “你梦见了未来。”阿尔文告诉她,“这是拿到日记本的过去人第一次出现这种事情。对了,你恢复的怎么样?能不能站起来?” 莱曼试了一下,能站起来,但还是有一种感觉——疲弱。 她把自己目前的问题如实交代,阿尔文回了个了解后提前将死亡原因告诉了她。 “你明天的死亡的原因在半个小时前更新了,这是令我们的研究员不可思议的。它原本是失血过多而亡,如今却改为了‘26日凌晨2时2分22秒,一伙法军士兵联合法国民众突袭医院,莱曼·科赫会在混乱中在被射杀’。” “莱曼队长,我现在需要你躲在安全的地方,不要躲在帐篷等地,时刻拿着枪,有人进来直接开火,不要管是否会误伤,你的生命安全是第一位。” 莱曼答应下来。 “愿和平与您同在,莱曼队长。” 第16章 晚上打斗 莱曼收起日记本,站起身,稍微走动一下,疼痛感貌似没了,不过当她做出弯腰、伸展腹部的动作时,还是能感觉到疼。 这迫使她不得不把动作弄得小心翼翼起来。 她走出医院,在整个医院逛了逛,到处都是推着死人慌忙进出手术室的医生,在走到观察区一看,那里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尸体占了大量空间,一眼望过去,简直就是个停尸房。 只见护工对每个人照料有加,靠近听那些死人讲话,然后还做出真的听得到那些死人说的话似的,拿来各种各样的东西。 这一刻,莱曼心里冒出了一个词——“演员”,用来形容这些人再正确不过了。 他们真的听得到这些死人的声音吗?秩序病感染者难不成能与死人对话?莱曼并不这么觉得,唯有荒唐、不切实际才能解释。 她来到医院外,将日记本靠在墙壁上记录起了刚刚的所见所闻,末尾还加上一句自己的评价“我想他们真能与死人对话?我们应该把秩序病感染者的每一个荒唐行为都调查一番,以便让我们更加了解他们,说不准在这个过程里还有意外收获”。 日记本那头的阿尔文先是将新的记录汇报上去,然后用《协会第一百三十二条》告诉她:“任何正常人类提出有关荒唐、不切实际的想法时,各协会成员都有权举报。被举报者将被接受调查,如确认感染秩序病,将会被扭送至萨尔瓦托雷基金会接受治疗。” “不,这只是我的猜测。”莱曼写道。 “莱曼队长,我得告诉你,在协会,任何不切实际或荒唐的想法都是不被允许提出的。你可能认为这么做激进了些,但在2050年4月7日协会成立9周年当天发生的秩序病感染者袭击事件让我们意识到,宁愿浪费更多资源,也不愿让袭击再次发生。” 阿尔文说这些话时的语气是十分认真的,这就让莱曼思考起来,但日记本上一次次冒出的字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看了看新的内容,上面写的是对秩序病研究记录小队队长,也就是莱曼的要求。 其中之一就有关于莱曼可能所提出的荒唐、不切实际的想法的。 一旦她在报道的时候出现了符合秩序病感染者的症状,那么协会将停止向莱曼提供明日的致死事件。 “看起来怎么样呢?莱曼队长?”阿尔文问道,莱曼看着上面的信息,思索一会后回答:“我有种复杂的情绪,我自己也说不清。” “这很正常,莱曼队长。协会突然停止向你提供明日的致死事件了,你就得自己想办法,毕竟任何向你靠近的东西都可能是命运安排的‘杀手’。” 阿尔文还写了些字安慰莱曼,比如说“往好的地方想”、“你得做一个乐观主义者”之类的,但莱曼懒得看了,把日记本收起来,任由它在自己怀里发热。 到晚上,医院给众人准备了晚餐,谈不上丰盛,但起码每个人都分的到一碗汤、一根香肠,又或者是一些面包,当然,死人为优先级。 护工在先去了观察区,给每个死人旁边都放了这样的食物,远远看过去,甚至比活人吃的还要更多一些。 因为医院内死人比活人多,再加上这些医生们自己也要吃的缘故,在轮到外面等候已久的士兵时,每人分到的都只有可怜的一点点,不仅吃不饱,还就连牙缝也不够塞。 已经来这里数天的活着的士兵们敢怒不敢言,唯一的怒火发泄口也只是在吃完晚饭后把碗用力的往空了的锅里一丢。 谁要是这么做了,那难免少不了一顿骂,甚至可能导致自己明天一天都得饿肚子,但架不住仍然有人会这么干。 于是,几个护工跟几个伤员在医院外骂起来,原本是再正常不过得了,但没一会,现场就失控了,在几分钟的时间里就演变成了打架。 被伤员辱骂的话语激怒,再加上几乎所有护工都感染了秩序病,那跟他们对着干的伤员的下场可想而知,自然是被情绪失控的护工毒打了一顿。 伤员们刚刚缝好的伤口裂开了,刚刚缠好的绷带断裂了,剧烈的疼痛瞬间传来,让他们不由得叫出声来。 血液像瀑布般从里面流出,而护工对此却视而不见,仍然带着那愤怒和疯狂的拳头向着伤员的脸上砸去,打得他们头破血流。 惨叫声和求饶声混杂在一起,但护工的动作却不见丝毫停顿。 猛然间,莱曼看到了护工脸上的不加掩饰的癫狂,变得与前线士兵们一模一样,此时此刻,他们攻击的对象好像摇身一变成了法国人,而他们此时正在做杀敌报国的的事情,这在他们看来是“合理”的。 “那几个护工要杀人,没看到那些可怜人都被打得奄奄一息了吗?!”突然传来的一声叫喊,让原本还处于飘忽不定犹豫要不要帮忙的士兵下定了决心,他们放下餐具冲上去,跟护工们缠斗在一起。 这是一场正常人(或未感染者)与感染者之间的战斗。 但是,一堆伤员哪里是那些不要命的、疯狂极端的感染者的对手,在护工的人数优势下,增援进去的士兵很快也栽了。 已经有人被打到一动不动了,不知道是死了还是什么情况,见状,莱曼旁边一位士兵忍不住了,将碗往地上一砸,然后掏出手枪冲一名护工开枪。 子弹脱膛而出,打穿了他的脑袋,本以为这样就震慑住场面了,但见护工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停,士兵脸色一沉,也不再有什么顾虑了,一只手抓着手枪,一只手拿着刺刀就冲过去。 随着几声枪响跟护工略显阴森的惨叫,这场血腥的打斗结束了,那个使用手枪和刺刀结束战斗的士兵完事后将护工的尸体下的德军士兵拖出来,试探了一下呼吸,确认还活着只是昏过去后,心里头松了一口气。 “该死的,比法国人还可恶!”士兵暗骂一声,往护工的尸体上狠踹一脚,到后来甚至是阻止军医对他们进行营救,当然,代价是自己被这些军医骂了一堆,那些人还对他拳脚相向。 弄成这个样子,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处理,但这些被打得浑身是伤的家伙们也懒得管这么多了,回到医院外的帐篷往地上一躺,很快便睡去了。 第17章 夜晚袭击(上) 医院外的打斗很快引起了宪兵的注意,他们带了一大堆人过来,因为参与打架的护工都被枪毙的缘故,他们就找到目击者了解情况。 军医和士兵的说法都各不相同,军医告诉宪兵,那些士兵在破坏秩序,甚至用“比法国人还可恶,比英国人还没良心”来形容被护工打得半死的士兵。 至于士兵,他们的情绪更加激烈,大声告诉前来的宪兵:他们把大量食物分给死人,而他们仅仅分到了一丁点,只是抱怨几句,就被护工打得半死不活。 “那帮护工,不,是畜生,是一帮畜生!他们对我们大打出手,脸上流露出前所未有的癫狂,那眼神就好像对待敌人似的,我们在求饶、惨叫,他们丝毫不理睬。” 士兵和军医都有着自己的一套说法,但这些宪兵可不管谁对谁错,只是让带头闹事的出来。 当得知带头的护工已经枪毙后,宪兵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他让军医把尸体拉出来,然后看了一眼,发现这些尸体的脖子、背部、胸口、手脚都被捅出了很深的伤口,也有的是脑袋挨了子弹,看上去惨不忍睹。 不过,当宪兵把目光看向那些士兵时,赫然发现他们被打得更惨。 “两方都不好过。”宪兵拍了拍士兵的肩膀,又瞥了眼那些军医,然后,宪兵直接带人走了。 到26日凌晨1时,大约一个连的德军士兵从前线撤了下来,队伍里大半都是伤员,但依旧是抬头挺胸,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走进医院。 连长是一个正常人,看样子还是第一次撤到后方医院,对于医疗部队救治死人是毫不知情。 当他走进医院,看到几个医生将腹部长了蛆虫的尸体拉进手术室想要急救时,他先是疑惑,脑子没反应过来,也没多想,转身进了观察区,想要看看那些伤员们。 可当看到每个原本应该是躺满伤员的观察区全是死人时,连长愣住了,赶紧抓住一位医生,将他带到外面要求医治自己的士兵,结果被对方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长官,你的士兵所受的伤并不致命,请不要打扰我们救治情况更加严重的伤员。”医生拍掉连长的手,头也不回的走进医院。 “你们救治的受伤严重的伤员难不成是那些死人吗?!” “确实是死人。”旁边的莱曼替那位“急于救人”的医生回答了。 “真是个疯子!”连长怒骂一声,指了指队伍里的伤员大声喊道:“很多人都中弹了,再不救治他们就没命了!” “等他们把所有死人救治完毕,自然就轮到你们了。”莱曼的话让连长十分震惊,光是在观察区看到的尸体就有上百具,要是真这么等下去,自己队伍里的伤员也不用救了。 连长还想再问些什么,但莱曼挥挥手,表示不要再问了,转身上了医院五楼,躲在那个还能算是房间的地方,准备在这里度过三小时,以迎接法军对医院的突袭。 在宁静中等待一会,楼下传来了动静,让莱曼的神经紧张起来,仔细一听,那不是因为突袭来临而导致的混乱,而是一声大喊——“你们在干什么?” 不是袭击,倒是让莱曼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她下到一楼,靠着楼梯扶手,只见刚刚和自己说话的连长此时正带着人把医院围得水泄不通,不仅不让医生手术,还不让他们通过。 只见连长抓着其中一名医生的肩膀,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带来的伤员更需要医治。” “我说的很清楚了,你的士兵所受的伤并不大。” “schei?e!你们真是一群疯子,活人和死人分辨不出来吗?” “长官,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他们都是受伤严重的伤员!” “你们真需要去看心理医生!不,这纯粹是你们脑子的问题!” 见医生仍然声称他所救治的尸体是受伤严重的病人,连长也懒得跟他们争辩了,直接下了最后通牒,告诉他:“要么救治我的伤员,要么我就开枪,给你们二十分钟。” 连长收队了,就驻扎在医院50米外。 莱曼看了眼时间,已经到了凌晨1时12分,如果再过20分钟,阿尔文所说的突袭医院的法国军民应该就来了。 她快步跑到五楼,靠着墙边坐下,在这片黑暗的环境中一动不动,静静地等待着那一声枪响,又或者是一声喊叫。 …… 在楼下德军准备冲进医院时,突袭的法国军民也赶到了目的地。 一声枪响就从楼下传来,伴随着混乱的脚步跟一声声惨叫,战斗稀里糊涂的打响了。 断断续续的枪声夹杂着惨叫声,开始从医院外传到医院内,再从一楼抵达二楼,从二楼抵达三楼…… 真正能战斗的德军在这里算不上多,哪怕是加上连长带来的那些人(只算能战斗的),也不过一百多人,但凡法军多一些,这里都可能守不住。 莱曼掏出怀表——这是在之前发现黑色皮革日记本上的法军士兵搜到的,看了眼时间——1时36分。 距离自己死亡还有二十多分钟,那就说明在凌晨2时2分到来前自己是安全的,现在她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问阿尔文。 “阿尔文,你睡了吗?”她在日记本上写道。 “现在是新西兰时间上午11时,我还在工作。” “如果我在致死事件到来前解决了致死事件会怎么样?” “次日更新,不过你现在的时间已经是第二天了,所以命运为你制造的致死事件只会在明天更新。” 阿尔文的回答让莱曼心中一喜,不过阿尔文后面补充的一句话又让莱曼停下了脚步。 “莱曼队长,我得告诉你,你的体质虽然发生了改变,即恢复时间缩短,但你中弹了,还是会感受到那股钻心的疼痛,虽然这些非命运事件无法杀死你,但如果在次日命运的动态修正前你没解决掉你身上糟糕的状态,那你的死亡就确定了。所以,别玩脱了,莱曼队长。” 第18章 夜晚袭击(下) “凌晨1时46分12秒……”安静的五楼传来莱曼的嘀咕声,此时此刻,外面是一片寂静,枪声早在五分钟前就停止了,惨叫、发笑和混乱的声音像是在一瞬间戛然而止的。 整个医院安静的可怕,只有那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在告诉莱曼,那些法国人还在这个医院。 莱曼可不想一直待在这里等着法军冲上门,她瞥了眼时间,是1时46分22秒。 离自己死亡还剩下最后的16分钟,倘若命运安排的致命事件是准时准点的话,那么在2时2分到来前她依然不会死亡。 深吸一口气缓解了下压力,莱曼拿上步枪,揣上手榴弹,蹑手蹑脚的推开房门,慢慢的走下楼梯。 四楼的灯被打爆了,现在这里是一片黑暗,搭配上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颇有一种恐怖的感觉,就好像她所处的并不是德军后方医院似的。 “这帮法国佬,真够吓人的……”莱曼在心里说道,端着枪,轻轻推了一下半掩着的房门,结果没推动,短暂的思考一下,她便把门后的人往法军身上想。 于是,她将门往回拉,在对方没反应过来之际,用力推回去将门打开,之后掏出一把刺刀捅向对方的腰部,直到彻底失去反抗力了,她才停下动作,看了看对方的军装。 虽然黑暗的环境时是黑糊糊的一片,不过当她看到一点蓝色时,就明白这是法国人了。 现在解决掉一个,不由得让莱曼松了口气,扭头看向房间,有三具医生的尸体被堆在了一块,在窗户边还挂着一位肚子上生蛆的死人。 三具医生获得了跟前线士兵一样的待遇,脸皮被割下,双手被扛下,但仔细一看还是有所出入的。 有两个人的眼球被挖了下来,要么丢在地上,要么就是用刺刀像串糖葫芦似的一个个串好。 唯一一位眼睛没遭到迫害的却也在流血。 连带着眼泪,鲜血从眼睛里流出,再加上嘴角若有若无的微笑,给人的感觉只有恐怖。 但莱曼倒不见得,纵使是这个节骨眼上她还在观察这些感染者的症状。 将挖眼球的一事记下来后,莱曼走出了房间,开始一个一个搜查,防止漏掉任何一个法军士兵或法国市民。 但是,四楼从头到尾都很安静,唯一能听到声音的就是脚步声了,再加上灯被全部打爆的缘故,她想要找到一个敌人都得费劲吧啦老半天。 再把四楼完完全全的排查一遍后,莱曼才终于确定不会有漏掉的敌人成为潜在威胁了,她才朝三楼走去。 这里还有些亮光,在她刚下来时,就看到一个法国市民手拿着斧头从亮光的地方走过,之后便传来一声惨叫,没多久就演变成笑声,过了好一会才消失。 看起来三楼的敌人要更多一点,因为这里不像四楼那样小偷小摸了,脚步声变得大胆起来,嘶喊声跟偶尔传来的枪声逐渐成为了三楼的人们能听到的声音。 意识到必不可少的肉搏战,莱曼便将把步枪给收起来换上了手枪,同时,她也做好了使用刺刀的准备(虽然近距离搏斗她不占优势)。 来到离自己最近的手术室,刚推开门,就看见一个手持手术刀的军医跟法国市民扭打在一起。 在混乱中,法国市民使用碎玻璃将军医扎成了窟窿眼,之后又举起瓶子猛砸对方脑袋,直到军医咽了气,市民也不肯罢休,捡起手术刀想要将对方手指头割下来作为自己杀敌的象征。 他完全没注意到门口的莱曼,仍在那自顾自的割手指,直到自己被子弹贯穿了胸膛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他抬起头,眼神中并没有疯狂,只是带着不可置信,像是不相信自己会被面前这突然出现的一个德军士兵击毙似的。 之后,他愣愣地倒在地上,看着莱曼从门口消失,直到连脚步声也听不见了,他才像反应过来似的倒在地上。 三楼的战斗已经陷入了胶着,很多情况下,出现在莱曼眼前的都是一个法国人跟一个德国人之间的缠斗,总是打得难舍难分。 军医跟护工看起来在突袭刚刚开始时就已经被杀得差不多了,莱曼很难见到那些人的身影,一般都是伤员跟士兵在战斗。 就目前来看,这些伤员跟士兵是以正常人为主的,而正常人要论近距离搏斗他们是必定斗不过法军的。 此次突袭的法军大多是感染者,而感染者最主要的特点就是极端、疯狂。 莱曼见过很多个实例,那些法军感染者在中弹或挨刀的时候依旧不管不顾,什么都不考虑,只想着杀死眼前的敌人,当这个特点被带入到近距离肉搏战时,正常人跟感染者的差距就很明显了。 感染者就好像痛觉神经弱化似的感觉不到痛,而正常人在挨刀或挨拳头的时候是完全感受得到的,这就导致了双方在搏斗过程中占优势的基本是感染者。 莱曼是深知这一点的,因此在与这些法军士兵战斗时,她尽量在远处开枪结果掉他们,而非拿着刺刀或其他近战武器就大喊着冲上去被对方一顿打。 在不知不觉间,时间来到了凌晨1时58分,距离自己死亡只剩下最后四分钟,莱曼开始停下脚步了。 虽然她从五楼跑下来杀敌就是为了排除各种因素以及为明天做保障的,但心里头的那股恐惧和不安还是让她退到一个已经被清理完毕的房间。 看着躺在地上的法军士兵的尸体,她甚至会担心这家伙会突然站起来给自己一枪。 此时,她的目光就盯着门口,以及旁边的那具法军士兵的尸体。为了排除尸体这一潜在因素,她在2时到来前朝那具尸体打出了十几发子弹。 完事后,她就专心盯着门口,不由得握紧手中的枪,在马上要到2时2分22秒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枪声,然后,一切就安静下来。 莱曼等待一会,房间就被踹开了,但还未踹门的不速之客有所动作,子弹就飞过来打穿了他们的身体,随后滚来的手榴弹更是炸死了大批想要闯入房间的家伙。 伴随着爆炸,外面彻底安静了,厮杀声停止了,脚步声也不再那么小心翼翼了,看起来法国军民是被消灭干净了,那么凌晨的袭击一切也该画上句号了。 第19章 莫特霍莫山脊 医院被这些法国军民们弄得一片狼藉,当莱曼从房间里走出来到一楼时,她发现那就好像挨了炸弹似的,玻璃碎了一地,门窗被子弹打烂,那些医疗物品更是被砸的稀碎,在角落还能看到燃烧的火苗。 她走过去踩了几脚把火给灭了,便在这个德法两军战斗过的废墟中游逛起来。 外面的德军士兵的尸体是最多的,因为法军士兵的突袭,再加上连长带人到外面集结,这就导致枪声响起时外面的德军倒了一大片,仅有少数几个幸运儿逃进医院内跟他们展开殊死搏斗的。 这次损失最大的莫过于医疗物品了,至于那些军医?他们的死活在这里的大多数人看来无所谓,因为他们不会救治活人。 等她把一楼整体看了一遍,她才去找艾琳跟阿莉西亚,幸运的是,她们都还活着,甚至连一点擦伤都没有。 莱曼松了口气,从四楼搬了张床到了五楼房间,躺上去试了试,觉得不错,便闭了眼睛。 接下来的日子里,倒是没再经历法军突袭德军医院的时候,且在这次突袭后,德军方面也重视起来。 他们先是往莱曼所在的医院增派了一个连,而后又对一些躲在德占区的法军进行了清剿,就连法国民众也被搜查了几遍,确保不会再出现意外。 而莱曼呢,她连带着那些伤员,在3月底被送回了原部队,现在她们要对一个叫莫特霍莫山脊的地方发动进攻。 目的地就是一个高地,当她们抵达时,战斗就已经打响,德军一个个的往高地冲,莱曼见状也不废话,跟在队伍后面,当然,她的注意力并不完全放在高地上。 阿尔文不久前就把死亡原因告诉他了,是一个肠子流出来的法军士兵在高地中部一个坑坑洼洼的坑中对她射击,时间为早上3月31日7时26分44秒。 这个地点描述是最让人犯难的。 这块高地可是被炮火洗地过好几次了,坑坑洼洼的地方到处都是,要论死亡地点,那可是哪里都符合的。 莱曼不得不慢下来对一个个大坑小坑进行观察,如果有法军,不管肠子有没有流出来都得来一枪。 就这样一路打一路走,眼看着马上要冲上去了,法军突然开始了炮击,就对着高地开火,也不管会不会误伤友军。 一战时期的火炮观瞄设备相对简陋,精度如何不言而喻,当炮击开始时,很快原本瞄着山脊的火炮都偏了几十米,直接砸在了高地中部,有一枚炮弹甚至是砸在了莱曼脸前,炮弹产生的破片到处飞,吓得莱曼赶紧把头往地上磕,吃了一嘴的土。 “呸!”莱曼把嘴里的泥土吐出来,而后迅速拔刀转身,环顾一圈并没有看到法军后,她松了一口气,爬起身就打算继续进攻,但此时的炮弹就像瞄着她打似的,都在她周围爆炸,意图阻止她前进。 虽然炸不死,但若是身上中了几枚破片,那她明天就得死,无奈之下她跳回到就近的坑中躲避着炮击。 她能感觉到,那些爆炸离自己并不远,只有几十米,有时候甚至就在自己头顶。 “娘的,法国佬这群蠢猪,居然朝自己人开炮,真有他们的!”莱曼暗骂一声,不过借着躲避炮弹的机会,她也能腾出点时间给自己的步枪装弹。 整个过程就那么几秒钟,完事后,她赶紧掏出怀表,时间来到了7时26分12秒,离自己的死亡只剩下最后的32秒。 “说不准那个肠子流了一地的法军会从我头顶冒出来……”莱曼猜想着。 就在马上要来到26分40秒的时候,她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淡红色的、长长的东西,看起来黏黏的,还有些血在滴落。 这玩意在她面前轻轻摇晃起来,就好像一只狗在对她摇尾巴似的。 但莱曼可没心思观察这玩意,因为她不用想都知道,这是大肠! 她赶紧往扑,同时掏出手枪,转过身后立即朝肠子的主人开枪,直到彻底不动了,她才松了一口气。 看着那大肠在半空中轻轻摇摆着,莱曼只感觉后怕。 她没想到,那个肠子流了一地的法军还真的从自己头顶冒出来了,并且就趴在上面,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真吓人,这帮法国佬。”莱曼身体抖了抖,不知道是冷还是害怕,给手枪重新装了弹后,她从坑中爬出来,临走前还不忘朝法军尸体上踹一脚,将他踢进坑里。 等她冲上高地时,炮击已经停止了,德法两军的尸体到处都是。 战斗貌似结束了,但莱曼没看到一个站着德军或是法军,自己身后也没有其他人了。 看上去,她成了这场战斗的唯一幸存者,不过当她又往前走了走才发现,德法两军展开了肉搏,并且法军要更胜一筹。 “我已经没必要加入了。”莱曼嘀咕道,不过还是象征性的开了几枪,击毙了几名法军,在她准备退出战斗时,法军发现了她。 很快,一发子弹就径直朝她飞来,直接击中了莱曼,随后又飞来一发,虽然这枪空了,但莱曼已经不敢加入战斗了。 这发子弹打在了莱曼的胳膊上,不知道是悖论的力量还是单纯的运气好,子弹没有打中血管或骨头,仅仅算是擦了一下? 虽然流了血,但并没像一个月前自己的腹部挨了一枪那样严重,还是能正常行走的。 她滚回了高地中部的一个坑中,也不去射击,只是等着德军被法军赶下来后跟着他们撤退。 活下来的大多是正常人,毕竟自1914年圣诞节停战后,就很少看到感染者投降或撤退了,这就导致每场战斗结束后的伤亡都出奇的高。 就比如1915年伊普雷斯战役德军对协约国使用氯气弹的时候,协约国部队就顶着这玩意往前冲,导致4月22日短短一天之内,协约国的伤员人数就来到了几万多,有些部队甚至是全员无一幸存。 莱曼回想了一下每次的战斗,几乎都是只高不低,要真像阿尔文说的那样打到1918年,那国内还能剩下多少人她是想都不敢想。 第20章 没人了 莱曼跟着大部队退回到高地下的战壕,在里面巡视一圈,她才发现整条战壕的指挥官从原来的那个感染者变成了一个正常人。 此时,他在指挥部中,将那些团长、营长、连长、排长、班长都聚集到一起,一字一顿的告诉他们:“我们的伤亡太高了!” 指挥官的声音很大,没多久,指挥部外就聚集了一大堆看热闹的士兵。 此时此刻,指挥官正拿着一张纸,上面是用钢笔草草写下的他们这些天士兵的死亡率——“75%”。 “这个数值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他们告诉我这么算都还是保守的了。我对那些肠子流出来、身中数十发子弹仍在冲锋的人表示尊敬,但是,我们不能流太多血。战壕里的人都换了几次了?今天来2000人,到晚上就能死掉1500人,回来的不是断手断脚就是吊着一口气,把他们送到后方医院,能活下来的人甚至组不成一个连!” 指挥官用力拍了拍手中的纸,又指了一下莫特霍莫山脊附近的高地,他们多日的猛攻换来的就是一次比一个吓人的极高伤亡率。 “我们不能信任后方的医院,你们知道吗?那些医生在救治死人!死人!多么荒唐,居然在那些家伙身上浪费这么多医疗物资,我巴不得把他们每个人都叫来指挥部枪毙!” 指挥官的声音越来越大,之后更是一拳重重的向桌子砸去,像是在宣泄自己的愤怒。 老旧的桌子自然承受不住他那重重的一击,发出一声悲鸣后变得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要塌了。 再看指挥官的脸,此时涨的通红,眉毛也拧在了一起,形成深深的川字纹。 他的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随着他每一次开口射出愤怒的光芒。 “我们得尽可能的保留有生力量,你们要知道,如果我们再这么送死下去,国内就得没人了。死亡冲锋不是必选项,我们应该撤退,在什么情况下?在不敌的情况下,这不是叛国,这是保留有生力量以便下次进攻!” 指挥官的手握成拳头,但这一次没有再折腾摇摇晃晃的桌子,重重地朝墙上锤了一下,转过头,对面前的一众长官喊道:“这个命令得下达到位,我不希望下次进攻时还是只有那么一点人回来!” “是,”众人异口同声的说,指挥官挥了挥手,他们冲破外面围着的士兵离开了指挥部。 等这些长官走远,士兵们就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讨论着下次的进攻。 莱曼没有加入她们的兴趣,只是驻足听了一会,便在战壕里四处走动,寻找着自己的第二故乡——弹药库。 不过,她的运气不是很高,半天没看见一个弹药库,反倒是有了另一个发现,那就是战壕里的士兵快打没了。 原本应该蹲满士兵的战壕,此刻一眼望去一个人都看不到,也就指挥部跟一些重要地方有着几个士兵。 这便让莱曼升起了不好的想法——战壕里可能真没人了。 “难怪那个指挥官这么生气呢,虽然人越打越少的战斗不在少数,但减员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莱曼嘟囔一句,把找第二故乡的事情抛之脑后。 等把狭长的战壕逛了半小时,她便将自己原本的任务给放在了第一位,这一次寻找的速度要更快,仅仅几分钟,她就发现了一个弹药库,钻进去一看,空间不大,但灯和弹药架这些设施还是有的。 “一个好地方,”莱曼笑了笑,将怀里的日记本掏出来,记录着当天的发现,以及在医院的怪事。 她先写了感染者的症状,等阿尔文回复了一个“收到”后,又迅速将医院的怪事写上。 “我的恢复速度似乎比正常人快得多,在3月初的时候,我腹部的伤就基本好了,可以弯曲身体了,也可以拉伸了。” “这个问题,”阿尔文似乎在思考着该怎么回答,并未急于下笔。 “你等一下,我翻一下你之前给我的每日身体状况报告。” 九分钟后,阿尔文回来了。 “我拿你每日身体状况的报告跟协会保卫队一名腹部中弹的保卫队员的报告对比了一下,保卫队员在萨尔瓦托雷基金会这个有着较为全套的现代医疗设施的救治下仍然花了两周时间才基本恢复,而你仅仅只有一周时间。” “我从资料库保管人员那获得了那名保卫队员的个人资料的,他的身体健康,是正常人的标准,而你则与正常人有所不同。” 阿尔文的话让莱曼愣住了,与正常人有所不同?难不成是指恢复上? “在现代医疗设施的加持下,那名保卫队员花了17天的时间才得到恢复,而你所在的时代的医疗设施要比现在落后相当长的时间,但却比他还要快10天,这说明的你的身体素质很好——也可能是悖论的力量。” “那依你这么说。”莱曼脑子里冒出了一个想法,可很快被她跟阿尔文给压了下去。 “还是那套说辞,协会需要你,况且你对铁十字勋章这种东西也不应该追求。记住,战斗的时候,不要死命往前冲,把自己的生命放在第一位。” 阿尔文讲起了秩序病的危害,甚至把协会的标语给搬了出来:“秩序病最大的危害就是欲望的加速主义,它放大了人类对技术、权力、意识形态的极端化追求,在这种情况下,战争不再是政治手段,而是集体欲望的献祭仪式。” 莱曼嘴角抽了抽,阿尔文不知疲倦的写了一大串德文出来,她想下笔也不知从何开始,只能抢在她之前写下一句“知道了”才强行终止。 “我很高兴你能明白,继续提供感染者的症状记录吧,你的每一次下笔都是在阻止战争灭绝人类,都是拯救我们于水火之中,不会有人忘记你的贡献,你是21世纪,不,20世纪最伟大的人。” 莱曼被说的不好意思,脸一红,赶紧写上一句“愿和平与我们同在”后合上日记本,拍拍脸上的红晕,若无其事的走出弹药库。 战壕里还是那么几个人,当她来到指挥部时,那些士兵还在原地。 她们找了个地方坐下,并且已经从一开始的窃窃私语变成了当着指挥官的面聊天。 等莱曼靠近她们后,甚至是被邀请着加入,讨论起今天是否会进攻。 有人提到了不进攻,有人提到了撤退,有人神主提到了她们什么时候逃跑才不会被法国人跟自己人逮住。 “别提逃跑了,指挥部就坐着个长官呢。”一名士兵指了指离她们不远的指挥部。 “他又听不到,我们讲话的声音又不大。”另一人满不在意的挥了挥手。 “咱们还不如聊聊今天会不会进攻。” “不会,只要那个指挥官脑子清醒,他就不可能让我们进攻。”一直没说话的莱曼突然插了一嘴,让这些自顾自聊天的人愣了愣。 “你怎么知道不会?” “战壕里没人了。” 第21章 阿莉西亚、奥黛丽 如莱曼所说,指挥官一天都没下达进攻命令,这也让指挥部旁边的讨论小组很快解散了。 莱曼打算回弹药库,但一想到后方医院的阿莉西亚,就觉得她应该也在这里,于是就在战壕里转悠起来。 让她意外的是,阿莉西亚这家伙居然在弹药库,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 “阿莉西亚,”莱曼轻柔的说道。 她抬起头,对上莱曼的目光,声音有些颤抖,上前几步扑到莱曼怀里,身体抽了抽,像是在哭,又像是害怕。 “莱曼、莱曼……我看见……看见……”阿莉西亚说话断断续续,伴随着抽泣声,竟直接哭了出来。 泪水浸湿了莱曼的衣袖,她无奈的摇摇头,安慰道:“慢慢说,不着急。” “我看见缇娜、瑞秋被法国人用刺刀割下了脸皮,手被砍了下来……”阿莉西亚的哭声更大了。 莱曼试着安慰了一下,但根本没用,只能将她带到一边,将她给哄睡着后,把她轻轻放下。 “用弹药架当床垫暂时睡着吧,这里没有更好的环境。” 她坐在一边,双手放在膝盖上,看着阿莉西亚的睡颜,不自觉的出神。 直到怀里的日记本一热,她才反应过来,翻开一看,是阿尔文的催促:“莱曼队长,你今天的症状记录还没发过来呢。” “我很快就好,另外,能问你个题外话吗?”莱曼在日记本上写道。 “什么?” “我这里有个人,她在今天失去了朋友,法军将她朋友的脸皮、双手割下,现在经历了极大的心理创伤,现在该怎么办?” “你打算当心理医生?”阿尔文反问。 “不,只是觉得她可怜。” “那我得把协会的话原封不动的跟你复述一遍……” “停,不能就算了吧。”莱曼制止了阿尔文的长篇大论,后者才终于恢复正常。 “我不会复述协会的话,但我必须要告诉你,做好你的任务,别管那些任务之外的事情。至于你想做什么其他的,自己私底下弄弄就好,别搬到台面上来。” “明白。”莱曼合上日记本,转头看了眼睡得昏昏沉沉的阿莉西亚,自言自语道:“猫到前线为什么活不下去,我想现在已经有答案了。我见到过士兵用刺刀将猫的四肢切下,声称它们妨碍任务。” “极端的疯子们不需要情感慰藉,战争会变成真正的战争,没有人性的光辉,只有活人与死人。” 莱曼看着阿莉西亚的脸,尽管没有任何变化,但还是像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告诉她:“我尽量帮你找只猫来。” 说完,莱曼就拿起武器装备出去了。 此时的战壕是最正常、最安静的战壕,没有感染者的走动,也没有人会去啃咬机枪枪管,只有几个眼神正常、动作正常的士兵在战壕里来回走动巡逻,而那些没得到训练任务的就乖乖躲好睡觉。 “呼……我贪恋这种感觉……”莱曼深吸一口气,仿佛空气中的那股腐烂的甜腻的味道没有了,连墙壁也不会渗出暗红的液体了,一切都像是梦中那样,士兵们是真正的人,不是那种诡异的、可怕的疯子。 “这是个在正常不过的地方,秩序病感染者……呼,他们能在哪里呢?难不成又让我研究尸体吗?” 莱曼说着,便打算翻出战壕找找有没有感染者的尸体,不过当她看到外面的一个法军士兵时,这种想法立即就烟消云散了。 她赶紧拔出枪瞄准,正打算开枪,那家伙直接扑了上来,抢走莱曼的枪,整个人压在她身上。 “奥黛丽·夏尔,是我。”一句磕磕绊绊的德语,顿时让莱曼停止了挣扎,看着对方的脸,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那……” “别在这说话,我们到外面去。”奥黛丽松开了莱曼,率先跳出战壕,后者左右看了一眼确认没有巡逻的士兵后也跳了出去。 她们在一个被炮弹炸出的大坑里躲起来,高地上的法军看不到,战壕里的德军也看不到。 “现在可以了。”奥黛丽松了口气,看着旁边的莱曼,从她脸上看到了意外。 “怎么了?”奥黛丽问。 “你每天都会来战壕看我在不在吗?” “偶尔。” “那我的运气也是够好的了。”莱曼笑了笑,转头看着奥黛丽,后者在与她对视几秒后递上来一张纸,上面写的是各种秩序病感染者的症状。 “你这是……” “你那天给我的纸条,上面就是指示我这么做,这是这些天我在我们战友那收集到的。”奥黛露将纸条塞进莱曼手里。 莱曼把纸条从自己手中抽出来,看着用德文、法文混着写的症状记录,她愣了一下,随即,便掏出日记本,当着奥黛丽的记录起来。 “谢谢你,今天的任务算是解决了。”莱曼一边抄,一边不忘说感谢地话。 奥黛丽的嘴角扬起来了,她往莱曼那边靠了靠,当她的目光放在日记本上时,完全就是一片空白,与阿莉西亚一模一样。 “你……真的有在下笔吗?” 对于奥黛丽的惊讶,莱曼并不意外,只是说:“一种媒介。日记本可以看做是21世纪的媒介,而那天我给你的纸条是属于这个时代的普通媒介,信息脱离了原有的时间锚定,被‘降维’成当前时代的普通物理痕迹。” “好复杂。”奥黛丽晃晃脑袋,“你在跟我讲物理知识吗?” “阿尔文告诉我的。” “阿尔文又是谁?” “……你问的有点多了。”莱曼没有回答她,自顾自将纸条上的内容一字不落的写下。 很快,她就收到了阿尔文每天换着花样的夸奖方式,以及那具永远都不会变的“已经上报协会”。 “写完了。”莱曼把日记本收起来,抬头看着奥黛丽,她脸上的惊讶还没褪去,见她反应有些迟钝,不由得让莱曼猜想这家伙是不是还在消化自己刚才说的话。 “奥黛丽?奥黛丽?”莱曼说道,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家伙总算是反应过来。 “记录完毕,”她说,“接下来应该就没事了吧?” “现在是晚上11时,以后每天都这个时间见面。”奥黛丽握住莱曼的手,一字一顿道。 “知道了。” 第22章 忙里偷闲 回去之后,莱曼就给自己定了三个主要任务:在躲避致死事件的情况下战斗并记录、每天晚上与奥黛丽在战壕外相见、阿莉西亚。 莱曼倒是愿意在阿莉西亚身上下点功夫,要问原因,那就是同情占一点、可怜占一点,但要说更多的,那就是单纯的因为她是个正常人。 当一个正常人长时间处于与自身认知、行为模式大相径庭的群体中时,他会感到孤独、异化,渴望找到与自己相似、能够理解自己的人。 在疯子群体中,正常人的情绪变化是最明显的,因为那家伙与周围人格格不入。 当然,要说正常人,此时此刻的战壕里有很多,至于为什么将阿莉西亚列为优先级,这是心理上跟社会因素上的原因,总的来说就是她们认识。 之后的日子里,莱曼就维持着这三个任务,直到德军于5月29日夺取了莫特霍莫山脊附近的法军高地后,他们的推进貌似就变得快速起来。 长期被德军围困的沃克斯要塞也于6月1日(原为6月7日)沦陷,看起来法军被打得很惨,但用莱曼所在部队的正常人指挥官的话就是“我的士兵们会像疯子般扑上去,有的身上被打成了窟窿眼仍在前进,有的器官被打碎了也毫不畏惧”。 难以想象的疯狂的前提下就是巨大的伤亡,莱曼身边的战友换了一批又一批,有些时候,前来支援的部队里甚至混杂着大批死人。 德军的处境好不到哪去,他们自己被拖入了兵力消耗的泥潭,战事的发展也逐渐脱离了德军的掌控。 在德法两军的阵地上,一次次敲响的丧钟让双方为此付出了巨大伤亡,与原历史上的凡尔登绞肉机相比,这里的伤亡要更加巨大,更加像一个地狱。 到6月15日晚上,一如既往,莱曼所在的部队的兵力又打光了。 今早指挥官组织了几个步兵团去进攻法军阵地,一点好处没占到不说,昨天刚到的支援部队还因为这次进攻直接被打没了一半,搞得他不得不停下进攻的脚步修筑战壕。 …… 莱曼漫步在死气沉沉的战壕里,此时天空下了场小雨,弄得她浑身湿漉漉的。 经过几个月的战斗,给莱曼唯一的感觉就是她们一直在原地踏步,为数不多的成果就只是夺取了几个高地,前进了一点距离而已。 这些还不是最糟糕的,令她悲痛万分地是,战壕里的正常人已经被打没了。 除了她一直关注的阿莉西亚外,就只剩下弗里茨、魏斯这两个老兵。 自己跟他们的交集少了,其中之一的原因就是他们给分到的任务貌似多得多。 在这种情况下,别说聊天了,他们能不被对面的法军一枪崩了会算好的了。 莱曼叹了口气,在不知不觉间,雨下的越来越大了,已经可以看到指挥官冒着雨从指挥部跑出来叫大家舀水。 “伙计们别闲着,把你们的钢盔摘下来,再把水给舀出去,不然明天一觉醒来这里就成了臭水沟了!” 指挥官的喊叫声传遍了整个战壕,很快,除了警戒的士兵,所有人都摘下钢盔舀起了水,就连莱曼也不例外。 她摘下钢盔,从自己脚下舀起一钢盔得水,放手里感受一下重量,便往外泼去,之后就一直重复这个动作,直到水被舀的差不多了。 虽然雨还没有停,但已经无所谓了,莱曼戴上湿漉漉的钢盔,转身钻进了弹药库。 “啊,真糟糕……”莱曼拧了拧袖子,此时此刻,它就像个海绵似的,从上面落下一堆水来,滴落在被雨水淹了的弹药库中。 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带给人的只有沉重感和黏腻感,行动起来不太方便,浑身也不舒服。 莱曼此时是很想换掉身上这件穿了几个月的军服的,但也仅限于想想,毕竟这里是前线,而不是她在巴伐利亚的家。 “就是不知道日记本怎么样……”莱曼把日记本掏出来看了看,幸运的是,并没有湿,哪怕是被外面的大雨给淋了一遍都没有问题。 再看看其他物品,原本干巴的硬面包此时已经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第一眼看上去甚至比原来那副模样还要没食欲。 之后就是没有开罐器的肉罐头,它倒是完好无损,雨水仅仅是打湿了它的表面,至于内部,莱曼很确定一定没有事。 莱曼看了眼弹药库外,此时,雨水已经灌了进来,将弹药库的水位往上抬了抬,而长官的催促也在莱曼挪动脚步后响起。 光是通过弹药库入口处往里灌的雨水,莱曼就能猜到外面是怎么样的一番景象了,可能都得用洪水来形容了。 想到这,莱曼把头上的钢盔戴正,像是这样就不会被雨水淋到似的,之后走出弹药库,跟着周围人一起舀水。 等水位又下降了一些,莱曼又转身回到弹药库,搬来几个弹药箱坐在上面,再将头上的湿漉漉的钢盔取下来。 头发在她用钢盔舀水的时候就已经湿了,此时给她的感觉就是脑袋凉凉的,之后就是难受,好像有虫子在爬似的。 “这个鬼日子啊……”莱曼拍了拍头上的雨水,又用袖子将自己脸上的雨水给擦了擦,觉得差不多了,就从衣服里抽出一个肉罐头,用刺刀将铁盖子扎穿,再拿来一块布把手包起来,慢慢的将盖子取下丢到一边。 她把罐头放到鼻子边闻了闻,但不知道为什么,她闻不出来,于是就用手捏了一小块肉放进嘴里嚼了嚼。 味道很好,起码要比她整天啃的面包好得多。 一盒肉罐头很快被消耗殆尽,等到里面一点肉渣都没了,莱曼才将它丢到一边,舔了舔嘴唇,一副“没吃够”的样子。 难得的安宁日子,法国人没有趁这个时机发疯,自己人也没有趁这个机会冲出战壕,自然得在吃东西上度过。 但她可不想啃被雨淋过的面包了,翻遍全身,也没找到第二个罐头来,就只能钻出弹药库帮着其他人舀水。 老实说,这是唯一一个娱乐项目,在战壕里体验下水游泳的感觉。 第23章 凡尔登与凡尔登 现在还在下着大雨,但指挥官却下令所有士兵停止舀水,大声告诉他们返回各自岗位,拿上武器装备待命。 这一举动,对于那些感染者看来倒是没什么问题,他们无非就要管两个命令——进攻和停止进攻,至于什么时候进攻,什么时候停止,那由长官安排。 但对于像莱曼这种正常人来说,就有些奇怪了。 指挥官前不久才发动了一场进攻,而法军的顽强抵抗告诉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不过现在,在增援部队还未到来的情况下发动进攻,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了,是上级的命令。 果不其然,在短短的五分钟后,指挥官就下达了进攻命令,甚至不用长官督促,一帮人就争先恐后翻出了战壕,在大雨阻挡视线的情况下向前冲锋。 当然,这些猛冲的家伙很快遭到了法军的回击,另一场大雨就在此上演。 大量子弹混杂着雨水,向着德军身上砸去,霎时间,被打断双腿的德军倒了一大片,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爬着进攻,甚至还能抽空举枪回击。 战斗打得激烈,只要一个地方出现空缺,那么很快这里就会被后面冲来的德军填上,就这么无穷无尽。 莱曼看着打得最严重的地方,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堆了个尸山出来,躺了近百名德军,后面的人则依靠前面士兵的尸体前进。 “打得真激烈……”莱曼的脚步不由得放慢了些,往前走几步,却脚下一滑,一头栽进身前的小坑里。 等她重新爬起来时,原本怒吼着的机枪像是哑火般停下了。 她看了看自己的战友们,没有一个人跳进战壕,又看了看机枪阵地上的法军,也没有中弹。 法军是不可能心存善心放过他们的,也就只有弹药受潮而导致的哑火或卡壳。 但不管怎么说,法军的停止开枪给了德军莫大的机会,他们纷纷跳进战壕,与法军厮杀起来。 很快,战壕内的雨水就被染成了血水,断掉的胳膊、残缺的内脏掉了一地,法军跟德军的疯狂不知上演了多少次。 等莱曼跳进战壕时,战斗仍在继续。 现场打得难舍难分,但就在这个时候,战壕外跑过来几个德军士兵,手里拿着火焰喷射器,也不管是不是在下雨天,把喷射口对准法军,毫不犹豫的开火。 如果是在雨后又或者是一个干燥的地方,那这条战壕连带着德军都会一块解决,但那样的好地方早过去了。 只见喷射口确实是射出了火焰,但在雨水的猛击之下,这点火焰就成了表演,很快就没了。 之后的几次开火就更令人发笑了,无论怎么扣动,喷射口都见不到一点火。 在尝试了几次都没办法后,他们把这厚重的武器往战壕里一砸,再拿出几把刺刀加入战斗。 打了一个小时,这场大雨天偷袭终究是德军取得了胜利,战壕内的大批法军被各种武器砍成了碎块,逃出去的并不多。 这场因为上级命令而发动的进攻却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情况,着实是让指挥官惊喜的,但他没有让士兵们继续冲锋,而是下令所有人停下休整。 到晚上,众人都已经整装待发,恰好此时大雨也停了,战壕内的雨水也舀的差不多了,只需要一声令下,士兵们就会如饿狼般扑向它们的猎物。 不过疯子们今晚怕是做不了这头狼了。 指挥官不打算进攻了,他让所有人停下脚步就地构筑防线,以应对法军可能到来的反击。 因此,6月16日凌晨这天的胜利成为了他们本月最后的进攻。 当天凌晨4时,法军果然如指挥官说的那样对他们发动了一场进攻想要夺回失去的阵地,但德军的拼死反抗并未让他们得逞。 到早上8时,法军撤退了,德军也被打得够惨。 他们保住了阵地,代价是在这几小时的时间里,近千人没了。 这损失一大,指挥官就不想进攻了,于是就告诉上级自己想要撤退休整,可这个节骨眼,他们哪里同意,宁愿增兵也不答应他的休整请求。 没办法,他们只能继续打,硬着头皮面对法军的攻势。 这段日子里,无论是坐在指挥部的指挥官,还是蹲在战壕里的德军士兵们都不好受,为此,指挥部为数不多的几个正常人几乎每天都会像下诅咒似的去骚扰上级。 在6月21日,他们的骚扰终于是打动了上级,上级同意把他们调离凡尔登,目的地是法国北部的索姆河附近。 当时的指挥官没想那么多,只觉得能脱离凡尔登这个鬼地方就好,于是就欣然同意了上级给他选择“墓的地”,当天晚上,他们与其他部队进行了交接,很快抵达了索姆河。 在进入到战壕后,一直跟着莱曼的阿莉西亚打量了周围环境一眼,说:“美妙的地方!比凡尔登那个地狱好得多。” 听到阿莉西亚的话,莱曼沉默了。 她昨天抽空跟阿尔文说过索姆河,阿尔文告诉她会有一场索姆河战役,从1916年7月1日打到1916年11月18日,是一场大规模会战。 当看到那破百万的伤亡人数时,莱曼就知道是个怎样的地狱了。 在她看来,无非就是到了“第二个凡尔登”,还不如留在原地呢。 看着有些开心的阿莉西亚,莱曼无奈地摇了摇头,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讲什么,只能告诉她:“今晚好好休息。” “嗯嗯。”阿莉西亚点点头,学着莱曼的样子钻进了就近的防空洞,后者在犹豫一下后也跟着进去,一个躺在最里面,一个躺在最外面。 等阿莉西亚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莱曼就掏出日记本,跟阿尔文问了些索姆河战场上的事。 “这场战斗我需要注意些什么吗?”她问。 过了几分钟,阿尔文的回复来了。 “英军在7月1日正式开打前会对德军阵地展开8天的轰炸序曲,如果你躲在防空洞内,就注意一下防空洞会不会塌,又或者是里面的设施会不会杀死你就可以了。” 稍作停顿后,阿尔文补充说:“你在医院时梦到的那个钢铁巨兽,也就是坦克,在索姆河战役时也会出现,这里记录的时间为1916年9月15日。” “好了,莱曼队长,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了。”莱曼写这句话的时候,头还不自觉的摇了摇。 “那就好,愿和平与我们同在。” 第24章 索姆河第一日 索姆河对岸的敌人貌似不进攻了,在最近的一次攻击未遂后,他们就退回了战壕。 阿莉西亚觉得,英军应该会憋个大的,莱曼在一旁默默听着,心底暗自说她猜对了。 6月23日,英军对德军阵地展开了一场猛烈的炮击。 一发发炮弹落在德军的阵地上,想象中的防御工事在炮弹的轰击下被彻底摧毁的情况并未出现。 不仅如此,就连那种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也未出现,很多炮弹都是哑弹砸在阵地上半天听不见响,给人最多的感觉就是吓人。 有些哑弹砸在了战壕中,把还没来得及躲进防空洞的阿莉西亚吓了一跳,但见它没发生爆炸,便赶紧钻进防空洞,几乎战壕的每个地方都在上演这种情节。 当然,躲在防空洞内也不意味着完全安全,就比如莱曼所在的部队。 在凡尔登的时候,法军的几发炮弹把一个躲着十几个人的防空洞给炸塌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这些正常人可不像那些感染者一样一动不动,生怕防空洞塌了。 唯一安静点的就是莱曼了,因为阿尔文在日记本中把话说明了,英军这次炮击使用的炮弹是混杂着许多哑弹的榴霰弹,拿这玩意对付只能用高爆弹才能破坏的铁丝网跟防空洞,能有效果就怪了。 等外面的声音稍微小了,那些躲在防空洞里的德军就钻出来布置火力以应对英军可能得进攻,等炮击又开始了,这些德军就不慌不忙的退回防空洞。 霎时间,英军的炮击成了笑话,莱曼所在的防空洞中的一众也从开始的担心变成后来的无所谓。 如果说英国人的炮弹都是能爆炸的话,那么威力还是不容小觑的,但可惜的是,英军的榴霰弹很多都是哑火的。 这持续8天的轰炸序曲给士兵们最大的印象就是炮火打击效率低下,就连伤亡也没有那么惨重。 英军的弹幕射击的时间拖得太久,正式进攻的时间太迟,而德军就趁着这个时间差从防空洞里钻出来布置火力。 等到7月1日时,压抑已久的英军于早上7:30分离开阵地,迈着绅士的步伐,坚定地穿越无人区向着德军走去。 这支部队里很多都是没上过战场的新兵,当然,最值得关注的是,有56%的士兵都是正常人。 当这些密集队形逐渐在众人眼前出现时,莱曼不由得想到了在后方上课时老师讲到的线式战术。 该战术就是让士兵排列成细长、连续的战线,让士兵以整齐的步伐推进,依靠密集的火力齐射打击敌人。 不过,现在可不是19世纪初啊。 等越来越多的英军在众人面前出现时,操作机枪的德军就再也按耐不住了。 喷射着火舌的机枪夹杂着兴奋、疯狂,将一颗颗子弹送进正在前进的英军士兵的胸膛,在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就有大批英国人倒地。 莱曼见状也举起枪,没怎么瞄准就扣动了扳机,直接打穿了其中一名士兵的脑袋,如果再离近一点,就可以看到白的、红的溅了周围的人一脸。 现场就像是一个屠宰场,而英军就是被放出来的牲口,德军就是屠夫,在猛烈的攻击下,刚才那绅士的步伐已经消失不见,有些人在往前冲,有些人则试着往回跑。 往前冲的英国人是注定没有好结局的,机枪把她打成了筛子,而这家伙也才前进几米的距离而已。 到第一天战斗结束时,英军方面已经不能用损失惨重来形容了。 莱曼在日记本上得到了一个确切数字,在这被称为“最黑暗的一天”里,英军损失了人,德军死亡4000人。 到7月2日凌晨,不死心的英国人又对他们阵地发动了一场进攻,这一次来的人貌似从白天的正常人换成了感染者,哪怕是周围黑黑的一片,莱曼也能大概看到一点轮廓,被自己步枪子弹击中的英国人还在冲锋,而不是直接倒下去。 不得不说,在冲锋上,感染者要比正常人更具优势,因为冲在最前面的人并不会扛一发子弹就倒下,而是中弹后仍然往前冲,哪怕倒了也在前进,直到被击中致命部位才会停下脚步。 投入感染者后,英军还真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伴随着几个士兵大叫着冲进战壕,原本还在倾泻火力的机枪手顿时没动静了,转头一看,才发现机枪手不知何时成为了集中攻击的对象,斧头、刺刀、枪托啥的都往机枪手身上砸。 那些人甚至是抽空砸坏了机枪,然后像病毒般开始扩散,直到战壕里的德军彻底跟英军搅和在了一起。 在莱曼准备拉开一定距离时,一名英国士兵就怪叫着冲上来把她撞到墙上,手里生锈的刺刀也已经举了起来。 眼看着就要刺过来,莱曼赶紧掏出一把手枪朝他的手打了一枪,等刺刀掉到一边后,又举枪朝他脑袋射击,之后就是心脏等重要器官,直到一弹匣的子弹都打完了,她才敢松口气。 看着越来越多涌进战壕的英军,莱曼不由得后退几步,此时她旁边就出现了另一位想法与她背道而驰的士兵。 那是个德军士兵,手里拿着五六个捆绑在一起的手榴弹。 在莱曼不解的目光中,她用力一扯最下面的绳子,就朝人群里丢去,在手榴弹爆炸后,那里只剩下一具具不完整的尸体。 这下英军解决了,德军也解决了。 莱曼被惊得目瞪口呆,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感染者,但等她转头时看见对方的瞳孔并无异常,又怀疑是不是秩序病又变异了。 思索间,莱曼又往后退了点,而刚刚朝人群丢手榴弹的那家伙转身又从弹药库里拿出几颗,像玩鞭炮似的一个一个往战壕丢。 配合着逐渐取得主动的德军,很快将进战壕的英军给消灭了个干净。 到此时,莱曼才发现这家伙是正常人,只是长时间跟这帮疯子待在一起自己也疯了。 “她得等着被枪毙了,另外,这应该也算是一个症状,正常人长时间待在秩序病感染者群体中才会有的,我想秩序病现在应该有另一个名字——秩序病候症群。” 第25章 不存在的化学武器 那个使用手榴弹攻击自己人及英军的士兵,在英军的这次夜袭结束后不久就被枪毙了。 枪毙那人的是一位中尉,她在朝士兵脑袋上射击时,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疯子……真是个疯子……”她转过头来看了一眼人群,站在人群中间的莱曼一眼就看到了她的蜂窝状纹路,脸上还有着若有若无的疯狂。 “这是被英国人的化学武器影响了,一定他们进攻的时候用士兵当诱饵,趁我们毫不防备的时候对阵地投放了某种化学武器……”中尉猜测说,哪怕这只是毫无根据的阴谋论。 她的话被几个军衔比她高的长官听到了,根本没怀疑这句话是否属实,就穿过人群到了指挥部。 而后,指挥部那边就下命令,要所有人都戴着防毒面具,以应对那根本不存在的“英军化学武器”。 这个命令是强迫众人执行的,按照那个中尉的原话,不戴防毒面具就说明已经被英国人的化学武器给影响了,需要马上枪毙。 当有人问道什么时候才可以摘下防毒面具时,中尉回答:“你们需要一直戴着防毒面具!另外,如果发现了被英国人化学武器给影响的人,那就朝脑袋、心脏、肺开枪,然后将尸体丢出战壕,一定要丢的远!” 没有办法,上级的命令是必须要执行的。很快,整个战壕的士兵们就佩戴上了防毒面具。 刚开始的时候,感觉还好好的,但时间一长,各种生理不适就出现了。 防毒面具内部的环境是十分封闭的,待久了,闷热和潮湿感就让人忍不住想要摘下这个枷锁。 但是,一旦他们摘下防毒面具,那些躲在被长官安排在战壕内巡查的士兵就会突然冒出,将摘下防毒面具的人脑袋打开花。 仅仅几个小时,战壕内就传来了至少三十声枪声。 那些尸体被丢在了铁丝网附近,成了一个个血肉组成的路障。 看着一个个士兵被无情的拖出战壕,莱曼也逐渐忍受不住了。 她只感觉,防毒面具内的空气好像越来越少了,头有些晕,内部也闷得慌。 尽管自己在站岗,但此时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左右看了一眼,没发现那些猫在角落的巡查士兵时,就赶紧跑进附近的弹药库,扯下防毒面具大口呼吸。 “哈————哈————”莱曼贪婪的呼吸着新鲜空气,虽然还是能闻得到那一点火药味,但相比于防毒面具里的环境,这里已经是天堂了。 再伸手一摸脸,在不知不觉,已经是满头大汗,就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长跑一样。 她把身体靠在墙壁上,一边大口呼吸,一边擦着脸上的汗,此时此刻,她多么想待在这个弹药库,而不是戴着这个令人难受的猪头(防毒面具)。 “莱曼!莱曼!”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转过头,看了对方一眼,但因为戴着防毒面具,一时之间甚至不知道叫自己名字的家伙是谁。 直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防毒面具传来,莱曼才反应过来。 虽然声音闷闷的,听起来也不清晰,但还是能分辨出这声音的主人是谁的。 “阿莉西亚,怎么了?”莱曼开口问道。 “巡查的士兵过来了,快把防毒面具戴上!”阿莉西亚提高了音量,但又不敢讲得太大声,生怕被那些长官听见。 莱曼迅速把防毒面具戴上,同时还不忘再呼吸一口这新鲜空气。 “快点上来。”阿莉西亚回到岗位上,没多久,外面就传来长官的喊叫声,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十分沉闷。 莱曼不由得一惊,左右看了看,发现不远处的弹药箱后,她灵机一动,跑到弹药箱前,将步枪里的子弹卸下来,然后重新装填。 不一会,她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一回头,正好对上巡查士兵的目光。 他身材高大,同样佩戴着防毒面具,手里拿着一把步枪,此刻已经对准了莱曼。 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莱曼不由得想,如果自己晚一点转头,这个巡查士兵会不会就把她当摘下防毒面具的士兵开枪了? “你在这做什么?”巡查士兵吼道,同时举起了手中的枪,往前走了几步,好像对方不给个满意答复都不会罢休似的。 “我的枪没有子弹了,我打算到弹药库里拿点子弹。”莱曼往旁边退了一步,露出身后的弹药箱,另一只手里还晃了晃拿着的几发子弹。 巡查士兵往前走几步,看见莱曼手里明晃晃的子弹,总算是放下枪,但语气仍然不善:“加快速度!” 说完,这位巡查士兵就离开了。 等到弹药库里只剩下莱曼一人时,她不由得松了口气,起码算是胡乱过去了。 她给步枪装了一发子弹,不紧不慢的离开弹药库,之后往阿莉西亚旁边一站,就一动也不动了。 见莱曼这副模样,阿莉西亚忍不住问:“怎么样?” 面对阿莉西亚的询问,莱曼摆摆手,压低声音告诉她:“十足的蠢货,三言两语就糊弄过去了。只不过可惜的是,以进弹药库拿子弹作为理由是行不通了。” 莱曼伸手指了指对面的英军阵地:“我现在希望英国人能展开一场进攻,或者是用炮弹把下达这个鬼命令的长官炸死。” 话音一落,一发炮弹就落在阵地上,刚刚还在希望英军进攻的莱曼脸上闪过一丝兴奋,但很快,她又在思考一会该怎么办。 因为来不及去防空洞的缘故,她们就躲进附近的弹药库将就一下。 在进去后,两人第一时间就是将扒在脸上的猪头给扯下来,大口呼吸一番。 这场英军对德军的炮击,就像一场猛烈却短暂的大雨,仅仅持续了几分钟就停止了。 听着原本巨大的炮击声戛然而止,莱曼不由得一愣,没想到结束这么快。 “英国人一会就要进攻了。”旁边的阿莉西亚用手肘碰了碰莱曼,拿起一把刺刀晃了晃。 莱曼回头看着她,这个比自己还大两岁的少女,经过几个月的磨炼,对战争的恐惧和害怕的情绪基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杀敌,甚至还有一丝乐观,与莱曼的麻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没有那么快的。”莱曼掏出发热的日记本,看了看自己的死亡原因,然后又将它收起来,看向阿莉西亚:“一会注意点,但凡出现听到一点爆炸声就躲进就近的弹药库或者是防空洞中。” “啊?为什么?”阿莉西亚有些不解,“英国人会在他们自己人进攻的时候开炮吗?” “这里哪里见得到一点人性。”莱曼从墙角拿过来一个有着铁钉和金属头的木棍:“这玩意效果不错——总之,我们该出去了。” “好!” 第26章 战壕到森林 等两人走出弹药库时,看见的并不是英国人的大军压境,而是跟刚才一样,只是小规模的部队。 黑夜给他们提供了掩护,又或者是操作机枪的士兵眼神不好,尽管在很努力的射击,但仍然架不住有些英国人会通过机枪火力覆盖不到的地方跳进战壕。 当然,这些人的下场往往都是凄惨的。 好几个德军早就放弃了射击,拿着各种近战武器等待着英国人的降临,跳进来的士兵往往连半分钟都撑不到就被各种武器捅死。 看着那些下场一个比一个惨的英国士兵,莱曼觉得她们派不上用场了,转身打算回去,但阿莉西亚的叫喊声又让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有几个英国人朝我们这边冲过来了!”阿莉西亚喊道。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确实能看到黑暗中有几个轮廓正在上下抖动,看他们的数量,貌似还挺多。 看了眼离着大约50米远的机枪阵地,见那他们也在开火,就知道指望不上。 莱曼便自己举枪,打死了一个冲在最前面的,然后迅速装填对后面接头的士兵开火。 旁边的阿莉西亚也在帮忙,在那些家伙冲到战壕前时,两人已经配合着打死了七个英国兵,剩下的那几个显然是来不及开火,只能放进战壕打了。 莱曼往旁边退了退,等一个英国兵跳进来,拿起带有铁钉和金属头的木棍就往脑袋上敲去。 尽管对方有着一个钢盔的保护,但如此用力的一击,头部还是会不自觉的向旁边倒去。 趁着这个机会,莱曼举起早已准备好的手枪,干脆利落的解决掉了眼前的这名敌人。 此时,跳进战壕的英军士兵只剩下最后一名了,目前正与阿莉西亚纠缠着。 莱曼冲过去,手中的木棍也用力挥出,力度之大,甚至把木棍都给砸断了。 英军士兵的脑袋直接砸进了旁边的土墙,还没反应过来脑袋就挨了发子弹。 其他地方暂且不论,至少这里的敌人是解决了。 莱曼把断了一截的木棍往旁边一丢,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 “还有一分钟,”她说,“虽然现在风平浪静,但请做好准备。” 莱曼拉着阿莉西亚进了一个防空洞,之后看着怀表上的秒针逐渐移动,直到外面的炮击声响起。 原本充斥着喊杀声的战壕随着炮火的到来瞬间安静了,除了单一的爆炸声在不断重复外,再也听不到第二个声音。 等莱曼两人从防空洞里钻出来时,战壕里已经躺满了各种残缺不全的尸体。 但稍微观察一下就会发现,战壕里的尸体大多数是穿着英军制服的英国人,死掉的德国人并不算多。 要问原因,自然是英国人发射的榴霰弹里还是有大批哑弹,真正爆炸的不多。 等防空洞里的德国人从里面钻出来时,对面的英国人又发起了一场进攻,但一轮机枪扫射下,他们甚至连战壕外的铁丝网都没挨一下就退了回去。 战斗结束后,那些巡查士兵又跳出来对摘下防毒面具的家伙开枪,吓得莱曼两人赶紧背过身去戴上面具。 在这些巡查士兵的胁迫下,这条战壕里的德军不得不一直戴着防毒面具战斗,直到英国人在7月6日这天给他们造成了伤亡,他们才看到了摘下防毒面具的机会。 上级把他们往马梅茨森林撤,在中途,有几名长官终于说了句人话,允许他们把防毒面具摘下,理由是“森林的新鲜空气可以净化英国人的化学武器”。 莱曼把脸上的猪头扯下,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带着火药味的新鲜空气,又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汗,之后把这令人厌恶的玩意塞进装防毒面具的铁盒子里。 在战壕里度过的那些日子,德军最大的伤亡不是英国人的进攻,而是为了对付由自己人虚构出来的英军化学武器,许多人防毒面具待久了,就会出现闷热、头晕的问题,这时候就忍不住想要把脸上的猪头扯下。 谁要是这么做了,那么躲藏已久的巡查士兵就会冒出来,朝摘下面具的士兵开枪。 当然,如果在战斗中防毒面具被划破了,也会被枪毙,理由是防毒面具被划破的人肯定吸入了过量化学气体,必定会像那天那个对朝战壕里丢手榴弹的士兵一样对自己人发动攻击,不管他是身经百战的老兵还是刚到战场的新兵都得被枪毙。 在这短短的几天时间里,被枪毙的人数来到了近千人,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可以说是那个胡说八道的中尉,也可以说是被秩序病候症群影响的正常人士兵。 等他们抵达马梅茨森林时,众人就打算歇歇,但上级哪里会答应,大声嚷嚷着让所有人做好战斗准备,英国人随时都可能会从森林的某个角落冒出来。 没办法,还没得到一丝休整的部队只能在疲惫的状态下与原本就处于该地的守军一起组织防御。 在7月7日那天,如上级所说,英国人发动了进攻,当炮弹砸在德军地盘里,他们也进行了回击,第一批进森林的英国人被打得很惨。 记得在这些英国人落荒而逃的时候,他们的炮兵还报复性的往这投了几枚炮弹。 第27章 更改命令 (感觉有点偏离秩序病搞成纯战争了,下一章会写回去) 莱曼躲进了一个由炮弹和工兵铲加工的坑中,把面前那带有铁锈味的泥土给推到一边,看了看周围,没发现敌人的身影后,她蹲下身子去翻尸体。 老实说,无论是自己人还是对面的英国人,他们留在森林里的尸体总是能给她一点意外之喜,比如几个罐头,几个面包,又或者是一些马克。 有些时候,她甚至幻想过能翻出第二个“日记本”,如果真的能找到的话,那她是否会与其他未来人取得联系? 想法很好,但可惜的是一直都没有实现,每次翻出的不是香烟就是纸币,虽然也找到过日记本,但可没再出现过字迹会重置的情况了。 这一次搜的尸体和之前是一个样,几乎每个人身上都带着点香烟、纸币。 这些东西之前找到过一大堆,自己带了也没用。 就算她想把烟卖了,现在也卖不出去,那帮疯子满脑子想的都是杀人、割脸皮、砍双手,算是彻底终结娱乐活动了。 原本战争中的硬通货此时成了垃圾,莱曼也只能摇摇头,把搜出来的一袋烟往地上一丢,双手抓住地面爬出了这个大坑。 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在不知不觉间,天就已经亮了。 她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小水坑里倒映的被铁丝网撕碎的云层,就像几块发霉的灰白色纱布。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莱曼感觉小水坑里的“白色纱布”正在若有若无的渗血,但等她凑近一看,只是一根正在流血的断指,仿佛无穷无尽般,不断地往水坑里灌。 她站起身,正打算回战壕,英国人就不请自来。 炮弹砸在莱曼刚刚看到的小水坑里,将里面的东西给弄得到处都是。 “该死的英国佬又来了!”一名德军士兵吼叫着,在莱曼的目光中,他像只被猎食者盯上的猎物,慌不择路的逃跑,似乎这样就能避免自己被炮弹击中似的。 但很可惜,他的来回折腾最后换来的是一发砸在脚下的炮弹,榴霰弹内装填的大量小弹丸直接带走了他。 若是在某个平坦且没有战壕的地方,这样的炮击绝对起得了大作用,不过这里是森林,森林最多的就是树跟地形。 英国人对森林内的德军展开的一轮炮击所造成的伤亡是有限的,当英军部队发动冲锋时,德军热情地回应了他们。 机枪喷射着火舌向着冲进森林的英国人身上打去,纵使是随处可见的树帮他们阻挡了不少的攻击,但仍然可以用损失惨重来形容。 在德军这边,上级貌似是打上头了,彻底把自己是防守方的事情给抛到一边,从防御的德军部队里腾出一点人手,想要对英国人的侧翼发动攻击,争取让他们有来无回。 莱曼和阿莉西亚“光荣”的成为了这种攻击英军侧翼小队的一员,不等她们准备完毕,小队队长就带着她们出发,全程都在奔跑,这就好像非洲大地上的土着想要逮住一头狮子。 在队长的的带领下,她们很快赶到了英军侧翼,在他们被己方的机枪打得难以招架之时,众人就突然开枪,现场的士兵瞬间倒了一大片。 看着那些死的死伤的伤的英国兵们,小队队长很满意自己的杰作,正打算再试着开几枪击毙更多的英军,周围就像变魔术般变出来一大堆英军。 密集的子弹打得这支原本要偷袭英军侧翼的德军小队抬不起头,稍微抵抗一会后就败下阵来,带着众人往回赶。 英军没把他们全部击毙,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运气好了。 “今天的战斗没有昨天的激烈,英国人这是不行了吗?”在回去的路上,阿莉西亚对莱曼说。 “英国人不会善罢甘休的,又或者是这就像正餐前的开胃菜,没看到我们打死的只是小规模部队吗。”说到这,莱曼又话锋一转,满不在意地说:“英国人来不来都无所谓。” 莱曼的猜想是对的,目前来的确实是小规模部队,在漫长的等待后,英军再次入场,这会进攻前的准备要比刚刚充分的多。 先是对森林里的德军展开了一段时间的炮击,端掉了几个火力点,然后便是他们的大军压境,从各个方向冒出来,对这一个小小的德军阵地进行攻击。 莱曼能感觉得到,这个阵地压根就守不住。 在象征性的开了几枪后,她转头告诉旁边的阿莉西亚:“做好逃跑准备吧,反正森林里不止我们这一个阵地。” “这就守不住了吗?”阿莉西亚反问一句。 “英国人在三面进攻。”莱曼说。 等敌军靠近一点距离,莱曼两人就偷偷从阵地上溜了,来到下一个阵地,那里的人也不怀疑这突然多出的两个人,又或者是压根就没看到。 她们看了看阵地的士兵,又看了看前方被打的老惨的前线阵地,也难怪,他们连自己人快被打死了都视而不见,更别提从前线阵地溜进来的两个士兵了。 …… 一个小时后,英军开始向着他们所在的阵地,在德军的机枪火舌以及手榴弹的攻击下,这些在前线阵地难以阻挡的敌人此刻却死伤惨重,最后侥幸冲进阵地的英国兵也没一个有好下场,不是在手枪的射击下被打死就是在一堆刺刀中被扎成刺猬。 这段期间,莱曼就躲在一边,直到阵地上再也看不见英国人了,她在反复确认英国人不会再次进攻后就翻出战壕,在外面的死人堆中翻找起来。 老实说,她已经有段时间没有给协会提供秩序病感染者的资料了,并不是她不想给,只是几次翻找找到的感染者症状都是和之前一模一样的。 这一次,外面躺了上百具,若是一个一个看,也许能有什么收获吧。 她掏出日记本,在死人堆中穿梭起来。 但很可惜,这几百具尸体中,大多数人的症状都是一致的,都是莱曼见过的。 “看来今天的症状记录是完不成了。”莱曼把头靠在一具尸体身上,翻开日记本,在已经重置了一遍的第一页写下:“我在马梅茨森林中寻找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感染者尸体,但无一例外,均是我见过且报告的症状。” “了解,莱曼队长,协会现在更改命令,需要你尽可能的寻找新的症状,同时扩大小队成员的数量。” “明白。” 第28章 呕吐物 莱曼站起身,转头看着这些尸体。 他们的四肢摆着各种姿势,有的弯曲成了芭蕾舞演员,有的则像是在跳华尔兹,还有的摆出的动作是人类难以做到的。 尸体脸上的微笑也是各不相同,有的是微微扬起嘴角,有的是露出牙齿,还有的是狰狞的笑。 最吓人一跳的还是被割了脸皮的尸体,脸上还在不断流血,但嘴却张的老大,同样是人类无法做到的,就好像借助了外界的工具,但莱曼知道,没有人会闲到将一个机器或是硬块塞进一具尸体的嘴里。 如果把这些形态各异的尸体看做是跳舞演员的每一个动作的话,那绝对算得上是能登上台的好舞蹈,一种癫狂中带着诡异的优雅。 “秩序病下所产生的舞蹈,若是将这些动作给一个一个学下来,那是能得到很多掌声的……”莱曼自言自语的说。 她转身翻回了阵地,在一个新挖的战壕里歇脚时,她听到拐角处传来的黏腻吞咽声,走过去一看,一名德军士兵像吃三明治似的,用两块纱布夹上一个带血的小东西,这就是他的晚餐。 “这种症状在凡尔登的时候就记录过了……”莱曼把手从怀里抽出来,看着这名德军士兵,不自觉的想到了那些啃食法军手骨的战友。 他们就像是抱着一个烤熟的羊腿似的,大口大口的啃食着,吃到满嘴都是血,甚至是手筋都被嚼了出来。 食人在战场上并不算新奇,当莱曼看到眼前这名士兵从旁边一具英军尸体身上拿来两个血肉模糊的东西塞进夹杂着火药和泥土的纱布里时,她就大概猜到,那肯定是断指。 “手骨是这群疯子最喜欢的食物,他们相信吃掉敌人强有力的双手可以为自己带来更多的力量。而手指这个在人类生活中发挥着至关重要且多样化的作用,这就更被看做是珍惜品了。” 莱曼从这名跪在地上吃“纱布三明治”的德军士兵旁走过,在观察他的反应时,这家伙甚至把旁边的英军尸体往自己那拉了拉,就像护食的动物般。 前去寻找阿莉西亚的途中,她见到了许多吃东西的德军士兵,有的是喊着“巧克力”将地上碎成好几块的泥土给捡起来塞进嘴里,连带着小石头跟鲜血。 有的是在啃食机枪枪管,把牙齿咬到碎裂也没有停下。 “看来秩序病候症群弄出的异食癖不少……或者说是因为候症群引发了对食物的认知扭曲?就像那个扒泥土的士兵,明明吃的泥土,嘴里喊着巧克力;还有那位啃咬枪管的家伙,嘴里说的是黑麦面包。” 莱曼好像是知道了一点什么,毕竟也不难猜,这些“异食癖”嘴里就喊着跟吃的东西相似的食物,能这样乱说一通的也就只有扭曲对食物的认知才能办到了。 不过那些啃食指骨的家伙,就有些难猜了,得看他们手里拿的东西像什么。 莱曼在这些人周围观察了一圈,就打算继续自己的任务。 当她往前走了几步时,看到的就全是吃着各种怪异东西的士兵了。 此时此刻,战壕摇身一变成了餐厅,士兵也变成了食客。 眼前这一幕,让莱曼只感觉头疼跟担忧,哪怕连站岗的士兵手里都拿着一点怪东西,而且注意力也完全不在前方黑漆漆一片的森林中,时不时往手上的食物一瞥,对于会不会有英国人偷袭那是根本不在意。 这就有点不妙了,莱曼怕的就是对面的英国人会不会趁机冲上阵地对这些毫无防备的士兵发动突袭。 “还是做好备用方案吧,若是一直靠着自己的战友,那肯定没有好下场的。”莱曼站在战壕里看了一圈,一开始的安静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咀嚼“食物”的声音。 那偶尔传来的的呕吐声,更是一颗丢进人群里的手榴弹,不仅声音大,听上去还会有一种莫名的恶心,就好像下一秒自己也要吐了似的。 莱曼强忍住那股感觉,快步走进防空洞,在里面环视一圈,没有看见阿莉西亚,她便会走出来继续找。 这个过程浪费了她五分钟时间。 她是在第三个防空洞里看见的阿莉西亚,她正拿着一个肉罐头享用着。 放在平时,莱曼看到打开的肉罐头会不自觉的联想起自己当时在下雨天的忙里偷闲,但一经历外面那种场景,她就要有些反胃。 啃食手骨、枪管和吞食泥土自然不影响她的食欲,只是那呕吐声,仿佛带着一种奇怪的感觉,能让听到声音的人食欲全无,看见什么正常食物都没有胃口。 “你还吃得下去……”莱曼将枪放到一边,走到阿莉西亚旁边坐下,对上阿莉西亚那张带着疑惑的脸。 “我为什么吃不下呢?我的胃口一直都很好。”阿莉西亚回答说,但看见莱曼那张像是忍着什么的表情,顿时明白什么,问:“你看见什么恶心场面了?” “算是吧,但更多是因为那恶心的声音。”说完,莱曼就转过身,背对着她回答说:“请原谅我背对着跟你说话,我现在看见食物就想吐,另外,吃东西的时候把咀嚼的声音压下去,最好别让我听到一丁点动静。” “好。”阿莉西亚用勺子挖出一块肉送进嘴里,嚼东西的速度也在不知不觉间放慢了,直到莱曼听不见一点声音。 “对,就这样。”莱曼点点头。 “能给我描述一下你看见了什么恶心场面吗?还有那恶心的声音?”阿莉西亚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当听清那家伙说的是什么后,莱曼被惊得说不出话。 她真想知道阿莉西亚是怎么想的,居然在吃饭的时候提这种要求。 “你在吃饭。”她说,试图以此拒绝阿莉西亚。 “没关系,影响不到我的,”阿莉西亚回答道,“快跟我讲讲你在战壕里的看见的和听见的。” “容我拒绝。”莱曼一个字都不想说,但身后那家伙却不依不饶,坚持让莱曼说一点出来。 “你到外面去听一下,那声音绝对会让你放弃手里的肉罐头。” “好!”阿莉西亚拿着肉罐头走出去,过了一会,她惊慌失措的回来,把刚刚还视若珍宝的罐头往地上一扔,又飞起一脚踢得远远的。 “真恶心!那些人在吃呕吐物吗?!” “差不多。” 第29章 游荡 莱曼转过身来,看着阿莉西亚那一副难看的表情,她笑了笑,问:“现在还有食欲吗?” “一点都没有了!我恨不得把刚刚吃进去的给吐出来!那些人真是奇怪,在凡尔登的时候就看见他们在割脸皮,现在更是吃起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来了!” “秩序病候症群。”莱曼吐出这个单词的时候,外面那些乱糟糟的声音更明显了。 唯一能听到的就是那些混乱的怪叫,好像进了动物园,但与那些动物相比,这些感染者所发出的声音甚至要更加混乱无序。 “他们好像是野兽的嚎叫!”阿莉西亚说道,声音里夹杂了一些不可思议,眼睛也不自觉的睁大。 “唉……”莱曼叹了口气,她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她让阿莉西亚在这里好好待着,拿起一支步枪就走了出去,看着外面这些丝毫不怕暴露的疯子们,她摇了摇头。 有的人还待在战壕里,有的人爬出了战壕,在那无规律的游荡,还有的在高声怪叫。 “看来今天的日记本可以记录新内容了。”莱曼淡定看着这些发疯士兵们的表演,直到他们的动作、说的内容都记得烂熟于心后,她才翻开日记本写起来。 似乎是担心自己用文字表达的不够具体,她还像个画家似的照着一位游荡的士兵画起来,之后再图画的上方写道“秩序病候症群下的感染者”。 这一次,阿尔文过了十五分钟才给出回复:“莱曼队长,协会现对你今日提交的报告给予高度重视,并要求你在确保自身生命安全的前提下,继续进行相关的记录工作。” “情况很严重吗?”莱曼问道,她注意到阿尔文说话变得官方起来,语气也不像之前,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此次提交的秩序病候症群记录是头一回见到,以往你提交的报告中,我们都能在萨尔瓦托雷基金会找到类似甚至与报告描述完全相同的患者,但这一次,我们翻遍了整个基金会都没有一点头绪,哪怕是前往资料库也是收效甚微。” 从阿尔文所写下的德文中,莱曼看到了很多情绪,但她不想管这么多,只是抛出一句:“现在要更改命令吗?” “没错,以现在出现的秩序病候症群为主,对你的敌人、你的战友进行症状记录,必要时你可能还要脱离战斗。” “脱离战斗我可能做不到,”莱曼告诉她,“除非协会的影响力能从21世纪扩大到一百多年前来,不然我一旦脱离战斗,下场的就是被当做逃兵处理。” 阿尔文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她才回复道:“如果我们能做得到,那自然是会做的,协会高层在发现这个日记本的时候就曾想过,‘既然能把信息传递到过去,那是否能把人也给送到过去呢’?” “那成功了吗?”莱曼问。 “协会高层往这个项目砸了七十亿——那是研究秩序病所用的经费,结果呢,一点进展都没有,还白白浪费了那么多钱。”日记本另一头的阿尔文无奈地笑了笑,想起自己的任务后,又把话题给拉了回来。 “言归正传,如果你不能脱离战斗的话,那就算了,尽你所能就好了。” “明白。”莱曼关上日记本,看着这些来回游荡的德军士兵,立马迎上去观察,仿佛要将这些家伙给看穿一般。 她的目光扫过周围的游荡的士兵一圈,无一例外,他们的状态各异,有的走路歪歪扭扭,有的则是在不断的怪叫,这就让她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些想法,她走进其中一名士兵,看着他那如同没有自主意识般的样子,脑子里的原本模糊的一些记忆清晰了。 “我想起了一些海地的文化传统。”莱曼自言自语道。 “在海地的文化传统中,伏都教认为巫师拥有强大的法力,能够操纵死者。通过神秘的仪式和魔法,让尸体从坟墓中复活,成为毫无自主意识、受其控制的行尸走肉,这些被控制的‘活死人’会去完成巫师交代的任务,比如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眼前的这些人,虽然没有巫师的控制,但那宛如行尸走肉的样子还是颇为符合的。” 莱曼走过战壕,那些啃食的手骨跟其他东西的士兵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战壕内外的行尸走肉,他们漫无目的游荡着,而这一切就好像只发生在一念之间。 阿莉西亚也在这个时候上来了,她拿着一把步枪,武装带处别着三把手枪,像是防止外面的这些行尸走肉突然冲上来似的。 “他们只是有点奇怪,但还算是我们的战友。”莱曼的话语是坚定地,但实际上,她自己心里也没底。 这完全就是临时编制出的一个谎言,莱曼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讲出来的,只是看到阿莉西亚,她就忍不住这么说。 是安慰阿莉西亚吗?应该是的。 两人到了一个靠近弹药库的位置,刚抵达时,这些行尸走肉还在自顾自的游荡,但等一枚打破宁静的子弹飞来时,现场就彻底乱了。 处于战壕中的行尸走肉跟“美食家”们迅速拿起步枪,在周围左看右看,但半天不见人,反倒是战壕外的德国兵正在一个一个被收割。 混乱的脚步声混杂着惨叫传遍了整个战壕,在外游荡的士兵有的跳回战壕,有的抄起一把武器往英国人的方向冲。 当然,谁要是敢这么勇猛的前进,那英国人就会为了表彰这种英勇的行为而奖励一颗子弹。 “我们得回弹药库躲一会,不然迟早要被这些家伙踩死。”莱曼对旁边的阿莉西亚说。 “嗯嗯,赶紧的吧。”阿莉西亚先一步钻进弹药库,莱曼也紧随其后。 他们躲在弹药库的楼梯处,原本是要等到外面的混乱结束再出去的,但英国人却在这个时候开炮了。 第一声爆炸在这战壕周围响起,没多久,现场就演变成了一场时间短却又不可忽视的爆炸。 因为几发子弹而引发的混乱倒是给英国人的炮兵提供了不少便利,前几发炮弹都带走了不少士兵,不过这种便利也是转瞬即逝的。 剩下的德军都躲到了就近的地下设施中,在里面度过了漫长的几分钟后,炮击停止了。 防空洞内的士兵们一个接一个的涌出战壕,构成了许多个不容忽视的火力点。 听见外面的动静,莱曼探出个脑袋,发现这些忙里忙外的士兵后,知道英军的进攻要来了,便转过头想要告诉身后的阿莉西亚她们也赶快出去,但回头一看,身后是空荡荡的。 她猛的转头,果然,阿莉西亚早跑了出去,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这家伙……”莱曼小跑的到了战壕,看见阿莉西亚那震惊的目光时,她问了一遍原因。 “你自己看看。”阿莉西亚伸手指了指,顺着她手手指的方向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个跑的飞快,动作却十分诡异的士兵…… 第30章 活死人 虽然惊讶于这些动作诡异的英军,但莱曼也没被吓傻,举枪便瞄准其中一人射击,伴随着枪声的响起,被瞄准的那人倒地了。 “没什么好怕的,”莱曼刚刚升起的紧张在那名士兵倒地后就彻底烟消云散,她换了一发子弹,又马上举枪,打死了第二个。 此时,其他德军也反应过来,他们操作着机枪打死了大片冲锋的英国人,但对方却仍然可以用无穷无来形容。 等到这些敌军接近了,莱曼才发现这些人的动作究竟有多么僵硬,诡异中透露着一丝渴望。 那股渴望莱曼可以很激烈的感受到,不是对建功立业的渴望,而是对食物的渴望,仿佛在他们眼中,敌军的战壕就是餐厅般。 一名英军把一直抓着的步枪丢了,掏出一把刺刀,直接扑进了战壕,对眼前的德军士兵——莱曼胡乱攻击起来。 几次挥舞刺刀都未能准确无误的命中目标,让眼前的这名英军逐渐暴躁起来,手上的力度也在不知不觉间加大,指甲犹如锋利的尖刀刺进对方的皮肤。 “痛!”莱曼感受到对方的指甲刺破衣服直接扎进肉里,甚至是不断地搅动,痛的莱曼五官都扭曲在了一起。 她想要去拔手枪,但一有动作对方的刺刀就捅过来,逼得她不得不回防,伸手抓住对方的手腕,同时让另一只手做出反抗的样子。 在对方被自己的另一只手吸引注意力时,莱曼的手一用力,将刺刀给拍在拍在地上,然后迅速拔枪,对准她的腰部开了一枪。 “啊!”英军士兵发出一声惨叫,可一点都不像是正常人吃痛该发出的声音,除了渗人就是渗人。 趁着这个机会,莱曼跟她拉开距离,瞄准对方的脑袋扣动扳机,等她倒地后,又上前两步,报复般的又补了一枪。 “嘶哈!感觉手臂更痛了……”可能是刚刚的神经紧绷的原因,在对方刺刀捅过来后不久,莱曼就感觉不到痛了,当时脑子里想的就只有一件事——杀死眼前的英国人。 等这个目标完成了,疼痛感就像出笼的牲口般,瞬间席卷了全身。 她很想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伤口能让她疼成这样,但随着一声惨叫,她不得不将注意力放在战壕里的敌人上。 刚还在自己身边的阿莉西亚正在与数名英军搏斗着。 在莱曼被拖住的时候,她就用枪托砸死了一个靠近的英国兵,又拿着对方的刺刀把第二个跃进战壕的敌军捅死了,现在她附近还有三个敌人。 看着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莱曼在离他们六米远的位置停下脚步,举起手枪打死了两个,轮到最后一人的时候没子弹了,她便捡起地上的死去士兵掉落的步枪瞄准最后一个。 象征这场搏斗结束的子弹从枪口飞出,精准的击中了英国兵的脑袋。 “阿莉西亚,赶紧过来!”她冲阿莉西亚招了招手,抽出一把刺刀用作近战,小心翼翼地在战壕里穿梭着。 到处都是留有牙齿印的德军尸体,有的甚至被咬碎,其尸块就这么堆叠在战壕里,与其说是恶心,倒不如说是这个鬼地方必不可少的恐怖。 这次夜袭阵地的英军显然比之前任何一名秩序病感染者都要难缠。他们使用牙齿、指甲等各种人体自带的武器攻击对方,甚至让同为感染者的德军都难以招架。 到最后,解决这场僵局的还是被候症群影响的正常人。 他们站在战壕外,使用着火焰喷射器把战斗最激烈的地方给烧了,所有人都变成了火人,但即便是这样,那种啃咬尸体的情况也依旧存在。 这些英国人率先做的不是拍打身上的火焰,而是像一个饿了几天的流浪汉般扑倒眼前的“烤肉”,使用牙齿撕扯着“烤肉”的身体。 一时间,惨叫如同潮水般再次涌进众人的耳朵,迫使操作火焰喷射器的士兵原本要松开喷火扳机的手停了下来。 此刻,被火焰占领的地方犹如白昼般明亮,仿佛太阳降临了地面。 冲进战壕的英军在撕咬“烤肉”的途中成了焦炭,德军的下场就更惨了,他们身上的肉在撕扯中掉了一大块,在火焰猛烈的攻击下,他们甚至看不出人形,也不像见到过的任何一种动物。 一直到手里的火焰喷射器再也喷不出一点火了,这名士兵便把火焰喷射器丢了,连滚带爬的返回了战壕。 对面的英国人像是瞎了眼,纵使是德军阵地上如此明亮的火焰都没有开枪,而是任由这家伙回去了。 在战壕内,莱曼看着被烤的焦黑的士兵,甚至分辨不出那是个人。 除了一些在外表上还有点人样的少数几个英国人外,其他人都是一个个碎块。 若不是亲眼看到他们从人到焦炭,她根本就不会把地上的黑东西跟人挂钩。 “英国人今天应该是不会进攻了,看看那个地方究竟躺了多少个焦炭吧。”莱曼转过头看着刚刚开火的那名士兵,他的浑身上下都在发抖,像是在害怕,但脸上的表情又告诉莱曼,这或许不是因为害怕而导致的。 她走过去看了看坐在地上抱着头的士兵,见他嘴里念念有词,便不再去打扰,回到原位拉了拉阿莉西亚:“准备好防毒面具,因为使用火焰喷射器屠杀自己人的家伙又出现了。” 这句话说完,两人就做好了把防毒面具拿出来的准备,只要长官的一声令下。 等了一会,之前的那个中尉过来了。 原本她只是想来看看这边的士兵的,但当视野里出现那一个个站在原地的士兵时,她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刚想问这些人为什么站在原地不去做事时,就发现一个坐在地上发抖的士兵。 霎时间,她的表情变了五六次,像是猜到了什么。 也懒得向旁边人询问了,她掏出手枪,击毙了这名发抖的士兵,之后看着这一张张面孔,嘴巴微微张了张,看起来要说些什么。 不过,她只吐出了一个字母,之后就换了说辞,问:“这个是逃兵?” “啊?”站在最前面的莱曼愣了一下,本以为这个上尉那张嘴吐出的是英军的化学武器,结果却是一个令人松口气的问题。 “是的,他是逃兵,”莱曼顺着中尉的话往下说:“我们刚刚抓到他。” “嗯,不错。”中尉点了点头,把刚才看到的焦炭给暂时抛到一边,转身离开了。 第31章 吸血鬼和食尸鬼 “英国人刚才对我所在阵地展开了攻击,他们的动作诡异且僵硬,能够正常开枪,应该还拥有自主意识,在杀死敌人后会扑上去啃食。” “另外,受秩序病候症群影响的正常人越来越多了,在英国人对阵地发动攻击时,一名手持火焰喷射器,瞳孔并无蜂窝状纹路的正常士兵对自己人和敌人同时开火,将他们活活烧死。” 写完这些报告,莱曼便放松下来,对于阿尔文接下来的回复也是随便应付,她问什么,自己就回什么。 “你今天的工作结束了,当然,如果有突发情况,那你仍然要起来干活。晚安,莱曼队长。” 话题到这就已经结束了,莱曼看了看不再冒字的日记本,便合上它,把外面的阿莉西亚喊进来,赶在讨人厌的长官大念咒语似的给颁布任务前,她们躲进弹药库里匆匆入睡。 当然,这并不是一个美妙的夜晚,莱曼被外面的声音吵醒了。 这一次不是因为英国人的炮击或外面的厮杀声打扰了她的美梦,恰恰相反,战壕里是极为安静的,唯一的动静就是弹药库外那轻微的声音,是断断续续的“滋滋”声。 那个声音怎么形容呢,类似于那种水在管道中受阻的声音。 它们逐渐从清晰到低沉,时而吵闹,时而平静。 莱曼大致猜到这是什么声音了,毕竟也在战壕里蹲了几个月,这声音简直比母亲叫她的名字还要熟悉。 那是工兵铲撞击较为湿润的泥土时所发出的声音,但奇怪的是最近并没下雨。 她想了想,脑子里很快冒出了那些动作诡异的英军跟在战壕里游荡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自己人。 “那些湿润的泥土是由鲜血造成的?”莱曼在不知不觉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如果不是这个的话,那就只有因为受候症群影响做出各种怪异举动的正常士兵了。 拿着水壶一边走一边洒水,他们或许还真干得出来,但莱曼不愿意往那个方面想。 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打算睡下去,可在不知不觉间,外面挖土的声音大了,好像速度也加快了,就好像一个挖掘宝藏的海盗在一个毫无人烟的孤岛上挖出了一个布满泥沙的宝箱,那种一下子获得巨额财富的喜悦,仿佛出现在了外面挖泥土的家伙身上。 莱曼被吵的睡不着觉,即便那只是轻微的声音。 她很想出去看看外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身体一开始挪动,她就像没了骨头似的瘫软下去。 “不想动……一点也不想动……”莱曼心里想着,除非是像敌军对阵地发动进攻那种能威胁到自己生命的事情出现,不然她绝不动弹。 于是,莱曼就又躺回去,靠在身后的土墙上,想要就这么睡去,但外面那家伙可没有一点放过自己的意思。 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自己是一个深度睡眠者,这样就不至于被那么一点轻微的动静吵醒。 她看了看旁边的阿莉西亚,这家伙睡得很死,就连莱曼在她旁边大幅度移动也未能吵醒她。 “唉……”看着阿莉西亚熟睡的模样,莱曼叹了口气,拿起墙角的步枪,同时掏出一把手枪,就这么慢悠悠的走出弹药库,打算看看究竟是谁会在凌晨不睡觉跑这来挖土。 她来到战壕,在左手边两米远的地方看见一个跪在地上正用工兵铲挖掘着战壕土墙的士兵。 他是多么的专注,以至于莱曼这名不速之客的出现都未能引起注意。 直到莱曼的脚步声传来,他才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着的莱曼,用沙哑的声音说:“我听见了堑壕土墙里传来的心跳声。” “心跳声?”莱曼愣了一下,跪在地上的那名士兵点了点头:“对,就是心跳声。” 说完,士兵就把头转回去,拿起工兵铲继续挖掘,动作逐渐变得用力,每一次工兵铲的砸下,都预示着一块湿润的泥土与地面的分离。 莱曼跟他隔了一点距离,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嘴里还不断喃喃自语,那声音只有自己听得到。 终于,这个不断挖掘的士兵有了进展,他像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般,举起工兵铲兴奋的喊道:“我知道为什么会有心跳声了!” 他往后退了退,像是给旁边的莱曼展示他的发现一般。 莱曼凑过去看了看,那是一个腐烂的东西,是什么呢?从外形来看很难猜得到,但她敢笃定,一定是跟人相关的。 她后退几步,看着士兵丢掉手中的工兵铲将这个腐烂的东西往外拖,因为用力过猛,甚至把一块地方都给扯塌了。 伴随着几声咳嗽,莱曼终于是知道了这个士兵究竟挖出了什么,是一具腐烂的尸体,从尸体的着装上看,那好像是一个平民。 “一个可怜的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埋在了这里。”莱曼对上士兵那张兴奋的脸,此刻已经有了癫狂,唯独瞳孔是正常人的瞳孔。 “这是食物,我已经有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他们宁愿把食物埋在堑壕的土墙里也不愿意拿出来分享……哈,哈……一群自私的家伙!” 他的语气逐渐加重,好像真的很愤怒:“他们宁愿啃食那些根本不能吃的东西也不愿意将这么美味的羊肉拿出来分享,你闻闻,这股充斥鼻腔的气味,像母亲的烤炉里的那肉香四溢的烤猪肘……不,甚至比烤猪肘还要美味!” 士兵跪坐在地上,用刺刀切下一块肉放进嘴里,先是细嚼慢咽了一会,就再也不能保持原来的那副姿态,丢掉手中的刺刀开始撕咬起来。 他的样子,就像一头饿了许久的狼,不顾形象的啃咬着好不容易得到的猎物。 莱曼靠着弹药库的入口看了半天,在准备拿出日记本汇报情况时,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动作。 “你在干什么?”粗犷的声音传来,回头一看,是一名身材高大的士兵。 他没有理会靠着弹药库入口的莱曼,径直向那名啃咬尸体的士兵走去。 “回到你的岗位上去!”他试图拉开这个啃咬尸体的士兵,但手刚前伸,士兵就捡起刺刀捅穿了他的喉咙。 鲜血溅到他的脸上,好像更让他食欲大开,在那喃喃自语说:“闻起来像热汤。” 他试着舔了舔脸上的血,然后就趴在死去德军士兵的身上吸着血。 或许在他的认知里,鲜血并不是铁锈味,而是如他所说——“热汤”。 一边啃食着手指,一边吸着鲜血,宛如一个吸血鬼跟食尸鬼的结合体。 “到这应该就差不多了,没有看下去的必要了。”莱曼掏出日记本,但面前的士兵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怪叫着扑过来。 反应迅速的莱曼将原本伸进衣服里的手抽出来,熟练的拔出手枪,赶在刺刀扎进大腿的前一刻解决了他。 “我想,军队里像这样的人应该不少。”莱曼说。 她一只手撑着地板从地上爬起来,在那个被刺刀捅破喉咙的士兵旁放了一把手枪。 回到弹药库时,原本熟睡的阿莉西亚已经被外面的枪声吵醒,当看见莱曼脸上一闪而过的庆幸时,她问:“怎么了?” “睡觉吧,把今天当做是以往的普通日子……另外,提防点战友。” 第32章 从未得病的人突然生病 清晨,一名上尉把彻夜难眠的莱曼跟做着美梦的阿莉西亚叫到指挥部,先是让她们醒了醒神,等到差不多了,上尉便问道:“在几个小时前,弹药库外躺了两具尸体,刚刚有人把那两坨烂肉处理了。” “长官,请问一下,这是在调查什么谋杀案吗?”莱曼问。 上尉摇了摇头:“不,我可不是警察,我只是想问问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最近枪杀自己人的情况太多了。” “长官,我想这只是两个人之间的生死搏斗。”莱曼的话让上尉把原本要说出口的话也憋了回去,想了半天,改口道:“你们先走吧。” “嗯。”莱曼应了一声,拉着阿莉西亚离开了。 阿莉西亚到现在还是一脸懵,在她看来,就是一个上尉走进来打扰了她的美梦,把她带到了指挥部,然后旁边的莱曼再讲几句,就莫名其妙放她们走了。 “喂,莱曼……”阿莉西亚用手肘捅了捅莱曼的腰,“你跟那个上尉说了什么,什么生死搏斗,什么尸体啥的,我咋听不懂?” “听不懂就算了吧。”莱曼拍了拍阿莉西亚队伍肩膀,但后者还是一副懵逼的模样。 “趁英国人还没来,好好享受一下这难得宁静吧,比如吃个早餐,或者是回到弹药库去补补觉。” 莱曼的这番话让阿莉西亚把刚才的问题抛到一边,闪身进了弹药库,莱曼跟着钻进去,翻开日记本,想着聊些什么,但看着被重置后只剩下空白一片的本子,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想以一句“早上好”来展开话题,不过阿尔文要比她抢先一步。 “现在是新西兰时间下午5点,如果你在新西兰的话,我会跟你说一声下午好,但很显然,你在法国,所以早上好,莱曼队长。” “你怎么突然联系我了?”莱曼抓紧时间写道。 “你会在清晨起床的,因为你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更何况战壕里没有一张真正意义上的床。如果英国人没有进攻,那我们是说得上话的。” “今天有什么任务?”莱曼问。 “在你凌晨提交的报告中,协会发现你使用了‘他口中吐出’之类的字眼,总而言之,试着尝试与感染者交流,又或者是在他们死后的尸体上翻找一番,能看见日记本并且发现有用信息的话,那速度要快得多。” “明白了。” 在马梅茨的最后几天里,莱曼都在尝试跟那些感染者说话聊天,甚至在英国人刚刚结束进攻后就跑去搜刮尸体,但她的运气不太好。 跟感染者聊天,无非就是在谈论几句后发现根本讲不下去,完全就是你说你的,我说我的。 当然,这种聊不下去的聊天中,协会还能收集到一点有用资料,可从其他尸体上翻到的日记本就束手无策了。 7月11日晚,在英军发动进攻的前十分钟,莱曼拿到了一本密密麻麻的日记本,里面大多数内容都是乱涂乱画,但还是能分辨出日记本的中间写着一串“英文”的。 莱曼看不懂这串“英文”的意思,就把它抄下来让阿尔文翻译,但阿尔文却告诉她:“看起来像是乱码的字符串,这种组合方式不属于任何语言的语法规则,也没有任何已知的加密模式。” “这段文字属于伪语言,是希腊语、拉丁语、英语、法语等12种不同文字的结合……” 阿尔文到最后甚至是长话短说了,就是为了告诉莱曼这段文字毫无意义。 “明白。”莱曼打断了阿尔文的话,后者在短暂的沉默后回道:“虽然这段文字没有意义,但是你提供的资料是有意义的。” “在秩序病候症群的影响下,你可以看见这样一个伪语言,这说明感染者甚至会写出一段不属于任何自然语言的文字,这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嗯,明白。”莱曼收起日记本,慢慢爬回了战壕。 到7月12日,就像阿尔文给她提供的资料那样,英军第7师在付出惨重代价的情况下夺取了马梅茨森林,众人被迫向着德军第二道防线撤去,但没多久,就像在森林的遭遇那样,英国人对他们的阵地发动了炮击。 刚刚打算歇下脚来的众人又被迫投入到战斗中。 莱曼一直在开枪、肉搏、收集记录候症群症状、尝试跟感染者进行沟通这几个主要任务展开,有些时候,她甚至把阿莉西亚给抛到一边,只在战斗结束后才会腾出一点时间来找她。 7月16日前半夜,在英军对己方阵地的一次进攻结束后,莱曼像往常一样在阵地里找人,但她把弹药库、防空洞这几个她们去过无数次的地方都翻遍了也没见到阿莉西亚,这就让她内心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从战壕里探出一个头,在战场中央的一个弹坑旁,她看见了一个一动不动的身影。 那会是阿莉西亚吗?还是说,那只是一个自己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借着黑夜的掩护,莱曼翻出战壕,像个偷了东西的小偷似的慢慢挪过去。 当看见对方的侧脸时,莱曼愣住了。 “阿莉西亚?”莱曼试着问了一句,对方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在不知不觉间,这个乐观的德国人多了道从耳垂延伸至锁骨的刀伤。 可能是角度问题,也可能是月光的照射,在莱曼眼中,这道长的吓人的刀伤宛如一条趴在脖子上的蜈蚣,等阿莉西亚一转头,这条蜈蚣又变了一种形态,在夜色中,原本正在滴落血液仿佛粘在了一起,成了皮肤下由红色织成的蛛网。 莱曼抬头对上阿莉西亚的目光,在她的眼神里,莱曼看到了熟悉的清明,看到了熟悉的乐观,甚至看到了一丝癫狂。 “阿莉西亚……”莱曼愣住了,嘴里重复了几遍对方的名字。 “怎么了?我打算在这里待会。”阿莉西亚回复道。 “这是战场中央,可不是弹药库跟防空洞。”莱曼的语气认真起来,本以为阿莉西亚会乖乖跟着自己走,但和以往不同,她突然坚持起来,迫使莱曼不得不抽出五六分钟的时间来劝她。 显然,阿莉西亚的坚持比不上那些感染者,在莱曼的劝解下,她终于松了口,跟着莱曼回了阵地。 第33章 统一中的不统,症状下的多样 协会要求莱曼尝试与感染者进行对话,在几次尝试后证明,至少有45%的感染者还是能够正常沟通,那些跟自己说话完全不在一个频道,又或者是在那怪叫的感染者的占比并不算多。 她问过阿尔文,这个研究员告诉她,比例是完全正常的。 “萨尔瓦托雷基金会的资料库可以证明这点,其次就是当前的科技发展也可以证明,毕竟,如果全是一些不能正常沟通的疯子的话,那科研上想要进步是十分困难的。”阿尔文的原话是这么说的。 “我觉得我现在像个医生。”莱曼在阿尔文那段文字的下方写道,“精神病院的医生,我正在尝试跟一群疯子沟通,这像什么?像与患者建立良好信任关系那样。你说的那个萨尔瓦托雷基金会有过吗?” “虽然秩序病研究协会与萨尔瓦托雷基金会关系紧密,但说句实话我并不了解萨尔瓦托雷的事,只是听说他们收录了许多秩序病患者,在一次次的研究之下获得了大量宝贵资料。” 阿尔文的话勾起了莱曼的好奇心,她带着好奇和探索的意味,写下了一大串文字,但均未得到回复。 莱曼只得关了日记本,过了一会,她那强烈的好奇心又促使她忍不住翻开。 等她看到那一张张空白的纸时,莱曼的脑海里的想法如洪水猛兽般冲出。 日记本的内容居然会因为提及某些事情而被重置了,并且阿尔文也没有说话,看起来她是出事了? 莱曼不由得有些着急,但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原地踱步,过了一会,日记本上终于冒字了。 “你该开始今天的工作了,莱曼队长。” 熟悉的字迹再次从空白的纸上冒出来,看起来与之前别无两样,但莱曼总觉得怪怪的,可要问她哪里怪,她又说不上来,只能回答了:“明白。” 从自己的第二家乡里爬出来,莱曼的目光扫过周围一圈,看见一个列兵,是之前尝试沟通过得家伙,眼睛也是蜂窝状纹路,只不过跟那些看见敌人就扑上去要跟他们拼命的家伙不同,他反倒是很恐惧,在前几次聊天时,他就因为英国人突如其来的炮击导致说话都口齿不清了。 “沃尔夫!”莱曼向他招了招手,对方先是一愣,然后也挥挥手表示回应。 “于是,您又来了……”沃尔夫的话语有些生硬,讲的德语是口齿不清的,就好像他才刚学会这门语言似的。 “您看到昨天战壕外游荡的那些人了吗?您告诉我那是穿着军装的英国士兵,但我看到的分明是一个个长相诡异,动作僵硬的怪物,在黑夜中,它们像看见猎物的饿狼般快速移动着,在冲进战壕后,我看清楚了,它们的手指处是一个如同刺刀般锋利的骨头,那个骨头被一坨腐烂的肉包裹着。它们正是用那个锋利的骨头捅穿的我的战友。” 沃尔夫激动的讲述着,到后来甚至是急的连词都忘了,想了半天才接上前面的话茬。 “我看见我的战友被开膛破肚时肚子里钻出了一个像是章鱼,又像是蜘蛛的怪物,我向着我另一个好朋友扑过去,当时,涌入我耳边的只有一声又一声的惨叫。我被吓了一跳,用了一切抓的着的武器,最后是一个中尉肩章的人救了我。” “所以,你眼里的英国兵是一个诡异的怪物?”莱曼问,但沃尔夫却回答说:“那可不是英国人,就是一个个怪物!” “好的,明白了。”莱曼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没有多问,默默地把沃尔夫的症状记在脑海里。 几分钟后,沃尔夫先忍不住开口了:“那些成群的怪物是不能用普通的子弹打死的,我们得用圣水!只有被圣水浸泡过的子弹,才能真正的杀死它们!” 在莱曼疑惑地目光中,他拿出一个水壶,又拿来一个钢盔,拧开水壶的瓶盖,将里面的“圣水”倒在钢盔里。 “看看,这是我在战友身上找到的,收集了一晚上呢!”沃尔夫把钢盔里的“圣水”拿到莱曼面前,她凑近一看,那哪里什么圣水,分明就是混杂着泥土跟人体组织的血水! 莱曼不语,只是看着沃尔夫卸下步枪的子弹,连带着子弹袋里的子弹一起丢进了“圣水”中。 他俯下身子,双手抓着子弹在“圣水”摩挲着,直到子弹沾满了红色的液体,人体组织缠在了弹身,他才像是大功告成般,将子弹重新上膛,其余的被塞回了他们应该待的子弹袋中。 “圣水是很难收集的,得好好珍藏。”沃尔夫拿出水壶,另一只手抓着钢盔的边缘,小心翼翼地把“圣水”倒进水壶。 他并没有全部倒进去,反倒是留了一半,在莱曼不解的目光中,他举起钢盔将其一饮而尽。 嘴角挂着一个长条,看起来像是被刀切成一片一片的肠子,上面沾了点泥土,还有点黑色的东西。 沃尔夫将挂在嘴边的那玩意塞进嘴里,嚼了几下,自顾自的说起自己的感受:“我看见我的战友的眼白中爬出了蛆虫,而在他们的牙齿缝里,我还看见了钻出的蜈蚣腿。” “那些怪物,就是对面那些怪物,它们把我的战友也变成那个鬼样子,那个中尉肩章的人告诉我,只有圣水才能让我不被它们侵蚀!” 沃尔夫再次激动起来,看着面前一言不发的莱曼,他突然跪下来,急急忙忙的去掏自己那装着“圣水”的水壶,然后递到莱曼面前,说道:“您也要喝一点,不然您会被那些怪物侵蚀的,它会导致您……您的、您的眼白里钻出蛆虫,您的牙齿里出现蜈蚣腿!” 如果连珠炮般的语速让莱曼根本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只看到这个德国兵一个劲的把水壶往自己面前送。 “你……快点,就是那些怪物,它们会把你变成那个样子,就那个……眼白里钻出蛆虫的样子,那很恐怖……你快点把这个喝了!” 凌乱的语气搭配上着急的动作,虽然根本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但也能猜得到了。 “谢谢你,但不用了。”莱曼摆摆手,但沃尔夫仍然是坚持不懈,强行把水壶塞过去。 莱曼可不想把那些鲜血跟人体组织给一饮而尽,于是就扯了个谎:“我喝过了,在原来弹药库的时候。” 闻言,沃尔夫那副着急的样子没了,他看着莱曼那丝毫不像是说谎的脸,问:“您真的喝了?” “嗯。”莱曼的撒谎技术很好,让人根本看不出破绽,哪怕是一个感染者也不例外。 “那就好,您一定要小心游荡在外的怪物,小心它们如同刺刀般锋利的骨头!” 第34章 协会,怪物 莱曼把沃尔夫话中的重要信息给进行了全文背诵,当新的报告出现在日记本上时,阿尔文机械般回复了“已经报告协会”。 看着这熟悉的字迹,莱曼试图发现点什么异常,但很可惜,她只能在一个人脸上发现很多情绪,对于那些形态各异的文字,不管写成什么样她都很难猜出写这个字的人究竟是带着什么样的情绪写的。 “没有任何的波动。”莱曼头一次给阿尔文写莫名其妙的话。 日记本另一头的阿尔文愣住了,她看着这行德文,仿佛猜到了什么,不过没往那方面想,只是说:“你很难在文字上看到很多情绪,你只能去猜,而不是像面对面见面那样可以看到对方的复杂的表情。” 莱曼的短发随着她轻轻摆动脑袋而飘荡起来。 她想问问阿尔文在之前的聊天中为什么突然像人间消失了似的了无音讯,脑海里也多次冒出了各种想法。 好奇心逐渐占据了大脑,现在她只有一个想法——写下那串充满好奇心和带着询问意味的德文,并且坚定不移,让阿尔文必须说出个所以然来。 有那么一瞬间,莱曼真的有种想要拿起笔的冲动,一个字母刚下笔,她就像被一盆冷水泼了一脸,顿时清醒过来,在字母上画了几笔,像是要遮盖她那强烈的好奇心。 而后,她将好奇心给抛到一边,出现在日记本上的文字被换成了另一个问题——“你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持你所说的‘在线’状态吗?为了防止错过什么重要信息?” “是的。”阿尔文简短的回答道。 “你不睡觉的吗?” “我的休息时间是争分夺秒的。” 莱曼想着再往深一点去问,但很显然,这就像触碰到了什么关键词,日记本那头没有回话。 不知道是以沉默来告诉她这些词不能说,还是因为阿尔文有意无意提到的“保卫队”。 莱曼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往往在与阿尔文聊天时,她的想法才是多种多样的。 “保卫队应该是协会的武装力量,字面意思就是保护和维护安全……可能阿尔文所处的地方有着好几个保卫队员?名义上是保护,其实就和狱警看管囚犯是差不多的意思……” “协会生活的唯一吸引力应该就是死不掉了,还有,那里应该没有任何感染者,毕竟协会嘛,了解、研究、抑制、消灭秩序病是他们的任务……” 短短几分钟时间,莱曼冒出了无数种想法,直到手里的日记本一热,她才低下头查看起本次的内容。 对话再次被重置了,熟悉的字迹再次占据了空白的纸张,简短的一句话语出现在日记本的中间:“你的权限不足,再加上协会的谨慎态度,所以有些东西你还是不能够了解的。” “我现在是协会成员吧?为什么要对协会成员谨慎?”莱曼有些不解,阿尔文则耐心的解释。 “你现在的权限就相当于协会普通成员的权限,另外,有些黑桃a是讲不出来的,哪怕我称之为红桃,也一样讲不出来(这里指个别事物说不出口)。” 阿尔文的这句话还没等莱曼看清,它就被重置了。 “这要比直接比喻好得多,我明白什么意思了。”莱曼告诉阿尔文用不着再跟她过多解释,已经足够清楚了。 “那就好,愿和平与我们同在。” 对话结束了。 莱曼收起日记本,从弹药库里钻出来,先是查看英国人动向,然后就是查看天气。 天空好像一直都是一个背景,除了阴天就是阴天,仿佛挂在上面只是一幅画。 “每天都是一样的,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莱曼嘟囔说。 她躲回了弹药库,脑子里想的只有一件事——今日的死因。 她的死亡时间可不是固定的,也没有任何规律,就像是从一堆写满数字的纸条里随意抽出一张查看那样。 今天害死她的是炮击,这个致死事件可是出现过不止一次了,看起来命运很希望她被炮弹炸死,但很可惜,只要协会一直存在,那么莱曼在某种意义上就成了“永生”,因为她只能被命运安排的致死事件杀死,除非是来点必死的致死事件,不过就目前看来,这种让身体内部出问题而导致死亡的的致死事件并未出现。 今日的死亡事件是凌晨4时12分,英国人会往他们的阵地倾泻大批炮弹,然后就是像往常那样的进攻。 “这种致死事件不知道出现多少次了。”莱曼嘟囔一句。 等炮击开始后,她就把整个人缩在弹药库的角落里。炮击一结束,她就马不停蹄的跑出去,这一次见到的敌人和马梅茨森林见到的敌人是一模一样。 当她拿着一把枪站在战壕里开枪打死一个时,附近传来的刺耳尖叫声把她吓了一跳。 她转头一看,之前跟自己聊天的沃尔夫,此刻跟疯了一般,举枪胡乱射击,嘴里还不断念叨着“怪物”。 在空中乱飞的子弹意外的打死了机枪手,从脑袋里爆出的白的、红的飞的到处都是。 鲜血打在周围人的脸上,可以看到,他们从最开始的惊愕到后来的兴奋,把脸上的鲜血舔了个干净。 兴奋而又癫狂队伍眼神望向战壕外同样如此的英军,此时此刻,战争已经不能被称为战争了,而是一个餐厅,双方食客都为了争夺食物而产生的争斗。 不长眼的子弹从阵地里飞出,很快打死了大片英军,而英军并没有感到恐惧,反倒是因为这几声枪响跑的更快了。 脚底逐渐脱离地面,速度也逐渐加快,等到他们来到铁丝网前,很多人甚至来不及刹车就一头扎了上去。 鲜血滋润了铁丝网上的小刺,后面的人踩着前一位战友的尸体继续冲锋,直至一头扎进战壕,把牙齿磕掉了几颗,把手脚弄得一堆伤。 战壕内此起彼伏的枪声和惨叫突然静默,只剩下互相撕咬,所发出的细微声音。 刺刀、棍棒、工兵铲被扔到一边,牙齿和拳头成了他们最主要的武器。 看看,这根本不是一场战争,只是一场为了吃肉而展开的打斗,每个人都不是为了荣誉或者是生存而战斗,仅仅是那一个荒唐可笑的理由——生吞尸骨、痛饮血肉。 纵使是见过无数血腥场面的莱曼也有些发愣,之前的肉搏战好歹还有点战争样子,但现在,只是如同自然界般捕食,只不过有所区别的是,双方都可以捕食,不存在食草动物与食肉动物之分。 第35章 是突兀的,是早有准备的,是在未察觉的时候出现的 没有近战武器的英军士兵倒是为莱曼提供了不少便利。 她可以失误好几次,但她的敌人可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一场战斗下来,被莱曼用刺刀捅死的英国兵已经来到了两个班的数量,每个人都被扎成了窟窿眼,身上没有一块好肉。 当然,即便是这样,德国人也啃不过那些英国人,眨眼间,战壕里就全是德军的尸体,有的被撕咬成了烂肉,有的残肢断臂到处都是。 莱曼自然知道,再打下去她就跟这些家伙是一个下场,一时间也顾不得什么逃兵和战友,翻出战壕拔腿就跑。 当她把视野扫向周围,才发现与她持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就像是沙漠中仅有的一点植物,又像是美国的风滚草,但用难民形容反而更加贴切。 这些逃跑的人很幸运,英国人在将他们原来的战壕里的德国兵给尽数消灭后,并没有朝他们射击。 倒不是说英国人心生怜悯,只是他们仍维持着刚刚在战壕撕咬着猎物的模式,步枪和刺刀转眼成了累赘。 他们把这些武器丢了,然后像阿尔文在日记本里提到的“丧尸”那样前进,速度快到脚底远离了地面,狂风灌入了满是人体组织的嘴。 以他们队伍视角来看,眼前的这一个个只有黑点大小的溃军犹如企图逃离捕食者的羚羊,弄得他们的牙床发痒,恨不得立马扑上去,享用着属于自己的美味佳肴。 当他们冲到战场中央时,突然飞来的一发子弹打断了他们捕食猎物的思绪,然后,更多的子弹砸过来,原本的猎人顿时间成了被镰刀收割的稻草,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在德军阵地上,几乎所有的机枪都在开火,带着愤怒和收割意味的子弹从枪口中飞出,战场上的英军倒了大片,很快,进攻就被迫停止了。 这道战壕的德军并未理会从上一道战壕逃过来的士兵,就连长官也没有因为他们的逃跑而恼怒,只是让他们戴上防毒面具,理由是英国人无色无味的毒气会导致精神错乱。 莱曼是讨厌这个“猪头”的,但她没有拒绝的权利,这是个强制性的命令,没有选择权。 待战壕里只剩下一个个“猪头”时,长官便扯着嗓子发表了一篇演讲。 莱曼靠在弹药库的入口听了整场演讲,与其说是演讲,倒不如说是充满脏话的怒骂。 他先是骂了英国人,之后又骂了法国人跟俄国人,就连他们的盟友奥匈帝国也没放过。 “这场演讲毫无亮点。”莱曼评价道,但其他人貌似不这么认为,他们聚精会神的听着,直到如同苍蝇般烦人的炮弹砸到头顶…… 接下来的日子,就彻底成了英国人与德国人的互相撕咬,枪炮的往往是在冲锋时使用了,进了阵地,那就只剩下牙齿跟拳头的交锋。 只有彻底对方,一场战斗才会结束,否则就是永无止境,没有人会记得撤退。 …… 8月6日,这天是个值得被莱曼记住的日子。 她又一次在战壕外看见了阿莉西亚,她躺在弹坑里,牙齿被鲜血染成红色,衣服上也全是血。 第一眼见到这家伙的时候,着实是把莱曼吓了一跳,她赶紧爬进弹坑,推了推阿莉西亚。 “呼……还好,你还活着……”莱曼心里松了口气,当她把眼睛望向那布满鲜血的牙齿时,她又愣住了。 牙齿缝里有着一点人体组织,再加上满嘴的鲜血,不用猜也知道,她参与了那场英军和德军的互相撕咬。 “你吃人了?”莱曼问,手下意识的抓住了手枪,但又很快放下了。 这一细微的举动被阿莉西亚察觉到了,她点了点头,又半开玩笑的说道:“你在防我?” “……”莱曼沉默了,原本要说的话被强行咽下去,转而还上一句:“这个地方待不了,跟我回战壕。” “战壕也待不了,所有人都很奇怪,不是吗?你之前说你讨厌那些疯子,巴不得一直待在弹药库里,但我最近又总是看到你在那些疯子中穿梭,跟他们聊天、说话……” 说到最后,阿莉西亚的声音小到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些什么不能让莱曼听到的话。 莱曼没有打扰她的自言自语,只是静静地看着,直到她突然开口说“我们回去吧”,她才跟着阿莉西亚往回走,途中,莱曼一直是心不在焉的。 她用日记本跟阿尔文取得了联系,问她:“萨尔瓦托雷基金会能救治秩序病感染者吗?” “你的朋友变成感染者了?”阿尔文反问说。 “嗯。”莱曼写下这个单词时,她脸上仍然维持着那股麻木,看不到因为朋友变成感染者的悲伤,仿佛只是因为好奇而提出了这个问题。 “萨尔瓦托雷基金会可以治疗症状较轻的感染者,而那些感染时间较长的感染者想要治疗就很麻烦了,目前没有一个治疗成功的案例。” “我能知晓这些信息吗?”莱曼抛出这样一个问题,阿尔文的答复是这仅仅是一个基础知识,每个协会以及基金会成员都有权力知晓。 “那么,在我所处的时代里,我能够解救我变成感染者的朋友吗?” “协会做不到将21世纪的物品送到20世纪,你的朋友或许得不到救治,我很抱歉。” 阿尔文的话让莱曼的那一丝丝希望破灭了,不过很快,她就将自己的表情隐藏起来。 “我会继续执行任务的,愿和平与我们同在。” “嗯,愿和平与我们同在!” 莱曼想着去找阿莉西亚,于是就去了其他弹药库,但是呢,每个弹药库都是空的。 她又去了防空洞,这一次看到一些人,可依旧不是阿莉西亚。 最后,她在人群中找到了她,这个印象里对她形影不离,比自己还要大两岁的姑娘,此刻与那些疯子别无两样。 她想起了自己当时辨别人群中的疯子和正常人的办法,那就是看他们的脸,没有癫狂、没有蜂窝状瞳孔的就是正常人,可现在呢,这个办法不管用了。 即便阿莉西亚站在那些人群中,即便她就在最外围的位置,可一眼望过去,莱曼居然有些分辨不出来。 “脸上的癫狂和之前遇到的被候症群影响的人一模一样,简直毫无变化……”莱曼试着喊了声“阿莉西亚”,然后,她就像接到了命令似的,大踏步的走过来。 莱曼依然保持着沉默,她只是把这家伙从人群中叫出来,除此之外,就再没什么了。 “算了,按你自己的想法走吧。”莱曼叹了口气,朝阿莉西亚摆了摆手,可她并没有重新钻回人群,而是进了就近的弹药库。 莱曼也跟着走进去,看到阿莉西亚用刺刀在土墙上写着什么,走过去一看,那是一串混乱的字符,是一串伪语言,是感染者才可能会出现的乱写乱画…… 第36章 战壕壁画 阿莉西亚变成这个样子,莱曼的内心多多少少有些复杂。 早在看到第一个正常人用手榴弹砸向德法两军的时候,她心底就有一股不好的预感了。 她曾想过自己被感染,但是呢,阿尔文却说她是很难被感染的,现在她也有这种感觉,她看见敌人没有癫狂,看见尸体没有兴奋,也闻不到血液散发的红酒般的醇香,一直都是原来那样。 现在,阿莉西亚被候症群搞成这个鬼样子,又偏偏不能治,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心里头是有些难受,尽管脸上的麻木隐藏了大部分情绪。 “还是继续记录吧,我现在就只有这么点事情能做了。”莱曼说话时依然维持着原先的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又或者是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她走到阿莉西亚在土墙上留下的痕迹前,看清上面的那不能被称之为文字的文字后,她开始照着写,并形象的把这次看到的称之为“战壕壁画”。 记录完这些发现后,她便在弹药库转悠起来,试图找到其他像这样壁画,但很可惜,这不是西班牙的阿尔塔米拉洞穴,找不到那些壁画,有的只是泥土跟支撑的木板。 “去外面找找吧。”莱曼走出弹药库,就像寻找宝藏似的靠着战壕外的土墙慢慢前进。 她沿着战壕的土墙左右走了一百多米,还是什么都看不到,仔细想想,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英国人经常会在进攻阵地前炮击,当一枚炮弹落下来时,那些刻在战壕里的壁画是很难保存下来的。 她又进那些地下设施去找,借着那昏暗的灯光,她勉强在第三个进去的防空洞里发现了第二个“壁画”,不过严格意义上来说,那是几张黏在墙壁上的纸,用“墙壁上的纸画”来形容更合适。 和阿莉西亚的乱写乱画不同,这是有目的的画画,像是要告诉看这壁画的人一些内容,旁边的文字也不是那种德文、拉丁文、希腊文的结合,是确确实实的,只有德语单词的文字。 内容不多不少,画了几个人和物,旁边都标注了文字用以告知。 放在第一位的是一个钢盔,而钢盔的旁边则画着一个箭头,指向旁边的另一个钢盔,不同的是,有些地方被刺刀往深处戳了很多,并在上面标注着“goldener ?liger nz”(译为“金色的油光”)。 第二个看起来像一个不规则的立体状,但若是往人身上想,那很快就能猜到这是什么,自然是常被疯子们掏出来的肝脏。 这一次,肝脏旁边的箭头指向了一个牛排,并用大量单词标注着,甚至还有一段是说,这是“最美味的部分”。 而第三个,就是画了许多个动作的小人。 首先看到的是一个戴着钢盔拿着枪的小人跃出战壕的样子,在这个小人的旁边,还有一条跃出溪流的鳟鱼。 其次,就是一条肠子,旁边画了一个玛德琳蛋糕,要是不看旁边的几行文字上写的“肠衣裹着泥土跟纱布滑过食道,比玛德琳蛋糕更柔软,更可口”,她甚至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最后,就是一个穿着军装戴着钢盔的士兵,这一次用了很多文字来形容,有些写的丑,有些又像是书法家一样好看。 “一整个人的味道尝起来像圣餐,比以往吃过的任何东西都要美味,感受着散发着肉香的人肉滑过食道,感受着它们充裕着肚子,那是最美好的体验,最令人向往。” “我现在才知道,战场简直跟家一样,甚至在很多方面,战场都要更胜一筹。我们感激每一个向我们发起冲锋的敌人,他们是主动跑向狮子的羚羊,也是送到嘴边的蛋糕。” “他们队伍钢盔在阳光的照射下宛如母亲烤炉里的猪油面包,鲜血散发着啤酒般浓郁醇厚的香气。” “相比于罐头和面包,那些身着军装、头戴钢盔,手持武器的敌人们是不可拒绝的美食,他们的每一个器官都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莱曼将这冗长的形容给记录下来,再加上这些小人,一个不落的全部抄在日记本上。 “搞完了,只不过这些纸上说的话有些奇怪……”莱曼重新研究起纸上的文字,毫无疑问这是一名感染者写的,但光是看这些人体器官跟旁边的形容词就能够猜到,创作这个壁画的感染者是知道自己到底在吃什么东西的。 那这个感染者是幻觉?这不可能,就以沃尔夫为例,在他眼前,对面的英国人完全是怪物,也就是说,他不可能把英国人看成人。 如果把这个套到壁画里,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在一些吃人、把人当做食物的感染者眼中,可能并不会出现幻觉,那就是个活生生的人。 而哪怕是这样他们也会吃人的原因,那就只能把一切甩给候症群了。 “一个复杂的问题。”莱曼不打算继续往下想了,她不是阿尔文,复杂问题就交给她解释吧。 莱曼在日记本上添了几笔,今天的工作到这就差不多结束,按理来讲,她应该下班,无论会不会有什么新发现也不应该报告。 但阿尔文的话仍然反复在脑海中上演,她这种人可是没有上下班之分的,看见了就得报告。 “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莱曼从防空洞出来,依旧是尝试跟感染者们对话聊天,这可令她收获颇丰。 阿莉西亚被感染的悲伤跟复杂心情随着一串串从口中蹦出的德语被暂时放到了一边,此刻,莱曼摇身一变成了战地记者,手里拿着日记本,在那记录着每一个重要信息,甚至比一个真正的战地记者还要认真。 当然,在其他人看来,莱曼虽然落了笔,但哪怕是凑到面前看都看不到一点墨,或者是一个划痕,好像根本没有下笔。 当一个人的采访记录完成后,莱曼就会说出那一句准备已久的“谢谢”,然后递过去包裹着人体组织,又或者是断指的纱布,这是感染者之间为数不多的硬通货。 原本用作交易的烟大多被丢弃,莱曼手里头只剩下了马克,每天在前线捡一捡,已经攒到了几千。 她准备把这些留到战争结束后使用,因为协会做不到把钱送到一百多年前来,换句话说,就是不发工资。 第37章 我与疯子 经历了几场英国人对阵地的炮击,阿莉西亚又摇身一变成了莱曼曾经的跟班。 只不过,她的乐观全部丢了,剩下的只有被隐藏起来的癫狂,乍一看,她比莱曼还要面无表情,但若是盯着她的脸,又能看到很多信息。 莱曼没有开口,阿莉西亚也是如此,两人就维持着这样的沉默。 直到莱曼把手往怀里拱了拱,阿莉西亚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她:“我总是看到你在尝试与那些疯子们交谈,哪怕他们说的牛头不对马嘴,亦或是不断地重复一句话。” 阿莉西亚的声音无比沙哑,又带上了些颤抖,但莱曼却听的无比清楚。 她沉默了,在想阿莉西亚的话,似乎在告知一个新的信息,难道病人知道自己是病人吗?又或者说病人只知道别人病了,不知道自己病了。 “要么就是我想多了,阿莉西亚先前是正常人,不过在候症群的影响下,她逐渐成为了感染者的一员。”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但莱曼已经开始留意阿莉西亚说的每一句话了。 她把关于日记本的问题给抛到一边,反问道:“你的笑话本还在吗?” 阿莉西亚被问住了,她的眼珠子转了转,回答说:“夹杂在纱布中的芝士,搭配着几根如香肠般的断指,将它们送入口中……” “我明白了。”莱曼示意她不用继续往下说了,她已经知道阿莉西亚所说的“芝士”是什么了。 “你把笑话本……你把芝士吃了?”话到一半,莱曼硬生生改变了接下来的说辞,甚至花了点时间来整理:“它是真的芝士,还是一张散发着淡淡奶香的纸?” “一张散发着淡淡奶香的纸。”阿莉西亚回答说,“我尝不到一点怪味,在咀嚼的途中,我尝到的只有恰到好处的香味。” “纱布被我的牙齿撕裂的瞬间,我尝到了如薄饼般带来的丝丝甜味,然后就是纸张,那股如芝士般的奶香让我难以忘怀。” “最后就是断指,每一次的咀嚼,我都尝到了如慕尼黑白香肠般的独特味道……” 阿莉西亚说这话时,脸上透露着若有若无的对食物的渴望。 莱曼点点头,也不管阿莉西亚怎么样,当着她面把日记本拿出来,用钢笔在上面记录着。 这一次,她带了一个标题,是用十分精美的德文写的,分为一个大标题和一个小标题。 大标题写着“战壕盛宴”,小标题则是“阿莉西亚”。 莱曼让阿尔文不用急着回复她,她会一直往里边添新内容,直到那句“没有了”出现为止。 阿莉西亚凑过去看了看,在她眼里,莱曼依旧是在对着空气画来画去。 “你也变得很奇怪,”阿莉西亚说,“这是你之前跟我讲过的那些听的人一头雾水的病症导致的吗?” “正常人跟疯子混杂在一起,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不管思想如何,至少在外表上,我们都是一模一样的。” 莱曼当起了谜语人,这就更让阿莉西亚摸不着头脑了,她的眼神闪过一丝疑惑,不再像刚才那样,这倒是令莱曼惊喜。 “刚刚的话,你当废话来听就好了。我现在问你问题你就如实回答,行吗?”莱曼咳嗽两声,把阿莉西亚拉回现实。 她点点头,莱曼便把下一个问题给抛出来:“你吃得下正常食物吗?换句话说,你还吃得下面包、罐头这些东西吗?” “难以下咽。它们的味道极其难吃,我曾试着顶着恶心强行咽下过,但最后,我把咽下的面包给吐了出来,那实在不是给人吃的东西。” “好的,把那冗长的形容去掉吧,只回答关键就行。” 莱曼在日记本上添了几笔,头也不抬,问道:“你知道你在吃人?” “是的,我知道送进我嘴里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它们散发着难以抵抗的香味?” “是的。” “一开始是什么样?” “嗯……?” 莱曼终于抬了头,她的眼神里带着询问的意味,甚至还有着一丝迫不及待。 但见阿莉西亚那副发愣样子,她只得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在你见不到我的时候……” 阿莉西亚的话语突然带上了情绪,很复杂,就像一个需要费尽心思才能解开的数学题般。 她的话逐渐带上了感情,莱曼一边听一边点头,同时去掉枝干,只保留下最主要的部分。 大致内容就是,在莱曼见不到阿莉西亚的那几天,她也曾对那些泥土、纱布、纸张下不去口,但又无法吞下那些面包跟罐头,它们的味道已经在候症群开始影响她时变了,恶心是这些东西的主调。 她连着几天没吃东西,最后实在饿的受不了了,她就躲在防空洞里把绑在身上的纱布扯下来吃了,当时感觉到的只有干酪的味道。 从这之后,她就对这些长得各种各样的东西没那么抵触了。 她用刺刀把土墙切下来一块,像品尝什么美味佳肴一样把这块泥土送进嘴里。 味道嚼起来像土豆泥,并且要比以前吃过的任何一种土豆泥都要好吃。它质地柔软、细腻,有一定的黏性和厚重感,要不是眼前是潮湿的土墙,她还真怀疑自己正坐在家中的客厅,享用着母亲端来的土豆泥。 当然,即便是这样,她也不敢尝试像那些疯子一样对着英国人撕咬,她会去吃那些纱布、纸张、泥土。 但是,每当她看到外面那一动不动的尸体,以及到处都是的人体器官时,她那不断吞咽口水的动作就彻底暴露了她的想法。 第一次吃这种东西是在7月份的时候,在英国人对他们的一次进攻结束后,阿莉西亚翻出战壕,看着一个腐烂的手指泡在污水中,那浮肿的皮肤并没有让她感觉到恶心,相反,透过污水所散发出如牛排般的肉香让她鬼使神差地切开了手指。 当她把手指塞进嘴中时,她就彻底无法自拔了。 如牛排般的味道让她彻底抛下了吃相,只剩下野兽般的进食,哪怕是英国人的子弹射在不远处也没让她有所反应。 牙齿切割者连带着骨头的手指,直到把所有都给碾碎,一个也不剩。 在这之后,她仿佛理解了那些疯子,加入他们,跟随着他们的脚步扑向那些英国士兵,在不断地撕咬中填饱空无一物的肚子,将这些移动的美食争先恐后的塞入嘴中。 第38章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好了好了,到此为止。”莱曼对阿莉西亚摆摆手,又在日记本上写下“没有了”。 看到莱曼手上的动作,阿莉西亚瞬间成了被放出笼的野兽,当着她的面抠下土墙上的一点泥土往嘴里塞,之后又逃也似的的离开了防空洞。 “我想如果她只是这么疯癫,一直活到战后的话没准我能得到一些希望?比如协会在几次尝试下终于能将抑制候症群的药片送过来了?”莱曼这么想着,脑袋里闪过阿莉西亚从现在的癫狂到日后的清醒,再到一切最初的模样。 日记本的发热打断了正在幻想以后日子的莱曼,她低下头,阿尔文原本意思差不多的话语在此刻变了。 “这是你朋友所感染的症状?”阿尔文问。 “是,没错。”莱曼的补充说:“她仍然保持着清醒,一点点清醒,她跟我对话时并没有像一些感染者那样大吼大叫,而是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回答也绝非那种乱答……具体情况你就看记录吧,写的清清楚楚。” “对于你所提供的病症描述,我们曾在萨尔瓦托雷基金会碰到类似的,叫堑壕异食症。” “你应该也发现了,该病症并未产生幻觉,仅仅在嗅觉和味觉上发生了改变。与它有些相似的是异食癔症,感染该病症的人会在视觉、嗅觉、味觉上发生改变,在他们眼中,敌军就是移动的食物。” “我有个问题。”莱曼突然在正在冒字的下方写下自己的疑问,强行打断了阿尔文的发言:“请原谅我的不礼,但我想知道,感染异食癔症的人在最开始会感觉到奇怪吗?因为他们眼中的敌军彻底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个食物。” “战场上,大多数士兵在最开始上战场时杀敌报国的欲望都会极度膨胀,自然感染会为他们推波助澜,非自然感染就更厉害了。” “因此,大多数刚上战场的新兵会长期保持着原先的目标,但在完成某个阶段的胜利后,并会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形成欲望升级的循环。” “你在战场上看到的吃人,是士兵最原始的欲望是杀敌报国在秩序病影响下的极端表现,他们将通过这种方式彻底消灭威胁。” 阿尔文接下来的话像是一字一顿,每写一个单词都要打一下点:“这是欲望逻辑的扭曲延伸,符合秩序病感染者荒唐化、极端化的特性。” 接下来,阿尔文的话就更加严肃了,她直接指出自己的担忧。 “因为秩序病会逐渐形成欲望升级的循环,所以在战争结束后可能会在世界各国延伸出一股由秩序病感染者组成的政治势力。” “协会并不排除这一可能,并猜测他们的存在可能会对秩序病研究记录小队的行动造成威胁和影响。” “没关系,”莱曼摇摇头,“把那些阻碍行动的家伙看做是战壕外的英军就行了。” “但愿如此,”阿尔文又话锋一转:“协会在几个小时前通过了对你升任的提议,一些原本你不能知晓或是无权查看的信息大部分都已经开放。” “那我现在是中层人员?” “中高层人员,同时,你也是唯一一个不处于协会总部的中高层人员。” “因为什么导致了我的职位提升?” “这场升任可以说是突然出现的,理由是作为少数几个处于20世纪的协会成员,尤其是秩序病研究记录小队队长,这样一个重要的职位,其本人理应知道更多信息。” 莱曼沉默一会,指着“升职议案”——尽管知道阿尔文看不到她的动作,然后举起钢笔在上面写下几个单词:“谁提出来的?” “协会会长伦纳德,有理有据、再加上一些个人原因,很快,连带着你的小队一起被拔到了这样一个高度,这是此前从未有过的。” “明白了。” 莱曼从这场聊天中退出来,再看看外面的战壕,啃泥土的、吃血肉的到处都是,好像这真成了餐厅。 接下来的几周时间里,那些异食癖疯子已经不是独乐乐了。 他们开始往黑面包里掺火药,有些人甚至吃出了弹片碎屑。 莱曼的运气“最好”,她拿到了一个白里透黑队伍“白面包”,一开始还以为是面粉抹上面了,但咬一口才知道,这分明是石膏粉! “呸呸呸,什么东西……”莱曼把面包往旁边一丢,下意识的嚼了一下还留在嘴中的面包,结果吃出了火药味,甚至还有一个硬硬的东西。 不用猜都知道那是什么了,制作面包的那些人往面包里塞了弹片,甚至还有好几个像莱曼那样的“隐藏款”。 最开始,她还能在战壕外英国人、德国人的尸体上翻到东西,但等9月的第一个夜晚到来时,英国人也采取了相同的办法。 翻到的面包中同样夹杂着火药跟弹片碎屑,但与德军这边有些出入的是,他们还掺了点泥土、鲜血进去。 “真是一个‘营养丰富’的面包……”莱曼把面包砸进旁边的污水,但很快,就有一个身材矮小的饿死鬼冲来,把脸直接扎进了水坑,一边像动物般啃食着,一边还不忘喊着跟莱曼一样的话“营养丰富的面包”。 莱曼摇摇头,爬到另一具尸体前,不死心的再次翻找起正常食物来。 不过无一例外,翻到的面包都是添了料的,唯一好点就是罐头,虽然也加了点“营养”。 莱曼掀开盖子,尝了口罐头肉,带着点铁锈味,忍着那股恶心,还是能咽下几块的,但等她的手触碰到里面的断指时,瞬间就食欲全无了。 她把还没咽下去的罐头肉给全吐了出来,然后又用水漱了漱口。 “这是不给人活路啊……”莱曼擦着嘴角,把刚刚还视若珍宝的罐头肉给扔的远远的,再也不想去翻尸体了,逃也似的回到了战壕。 她的脑子里只剩下阿尔文给她说过的那几个词“朊病毒、hiv、肝炎病毒、沙门氏菌、大肠杆菌”。 她快步躲进防空洞,把自己缩进防空洞的角落,仿佛只有那个地方能短暂安抚她。 第39章 咬断履带,啃食钢铁,漫步满是炮弹和子弹的飞舞的舞台 “你打算听听基金会的数据吗?” 熟悉的文字在空白的日记本上显现,莱曼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赶紧补上一句:“是的。” “那我找找,关于你问的问题,我记得资料是放在桌上的。” 阿尔文整整三分钟都没回话,在等待中,莱曼仿佛听到了阿尔文翻箱倒柜的声音,就连文件砸在地上所发出的“啪”的一声她都能听的一清二楚,就像第一次扣动扳机射杀一名士兵那样。 终于,阿尔文回话了,不像是两只手齐上阵,而是用一只手写的,看起来不如平时美观,但也看得懂。 “对于在候症群影响下而吃人的感染和部分正常人,萨尔瓦托雷基金会的人甚至搞了个专有名词,叫‘战场生态系统的自食循环’。” “掺杂非正常食物的食物本质是秩序病诱导的群体适应机制:弹片碎屑提供铁元素补偿失血、火药硝酸钾抑制肠道腐败菌、泥土黏土矿物吸附朊病毒。这种非正常食品与食人行为形成闭环,使被候症群影响的感染者乃至部分正常人群体成为具备朊病毒代谢能力的特殊生物群落。” “你能讲的我听得明白的吗,阿尔文研究员。”莱曼实在不想看那一长串的话,甚至是伸手把那一块给挡住,试图当做根本不存在。 “简单来讲,就是被候症群影响的感染者及部分正常人可以直接对朊病毒识别并分解代谢,不会让其在体内大量积累引发疾病,始终保持健康的神经功能和身体状态。” 阿尔文又马不停蹄的补上一句:“当然,当然,莱曼,把你想法收起来,你这家伙就是喜欢胡思乱想。我得告诉你,在基金会的数据中,这种闭环系统存在三个致命缺陷,至于内容,你不用听了,你只要知道有缺陷就行了。” “明白。” …… 9月中旬的一个普通日子,在战壕内,那些吃血喝肉的感染者们暂时收敛起了自己那难看的吃相,在战壕里反复走动,时不时看向战场外的身影。 突然,有人大叫了起来,是一名正常人。 他指着战场上的那个黑黑的东西,许多人抬头一看,最初觉得是块大石头,直到枪声响起了,进攻才匆匆打响。 所有人都在朝着英军士兵射击,对于那块“大石头”不闻不问,直到莱曼朝那个“大石头”开了一枪,才有一些人反应过来,往那边分点注意力,发现原先那个定在原地的“大石头”正在缓慢移动。 “那是个什么玩意?”有人问。 “英国人是把石头搬过来了吗?”另一名士兵说。 朝“大石头”打完一枪的莱曼重新装弹,然后对“大石头”旁边的士兵也开了一枪,还不忘抽出点时间来回答这些人的问题:“会移动的钢铁,不要用枪射击它,最好是手榴弹。”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依旧保持着平静,没有对新型武器出现的惊恐,就连一点波动都没有。 在这之后,他们又看见其他方向也冒出了同样的“大石头”,不过在莱曼的那句话后,已经变成了“钢铁巨兽”。 尽管莱曼说过不要朝那玩意射击,因为没用,但她可不是军官,就算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理睬。 当机枪子弹倾泻到钢铁巨兽的前装甲上时,它并没有因此而停下脚步,在众人视线里,这个钢铁巨兽从一个小黑点逐渐变大,这是离他们越来越近的表现。 英国人躲在这钢铁巨兽后面缓慢前进,但也不乏一些跑出来领子弹的。 那些拿钢铁巨兽毫无办法的机枪手,直接把连带着情绪的子弹发泄到了这些士兵身上。 子弹把他们打成了窟窿眼,一个个倒下,有的甚至是成了残肢断臂,看不到一点人形。 似乎没人去想那个钢铁巨兽了,当然,那仅仅是看起来如此。 等那东西接近战场中央时,机枪就会吐着火舌向着它射击,哪怕用尽任何招式都没法奈何对方一丝一毫。 根据这个钢铁巨兽的炮管,瞄准的方向,莱曼猜到了这是针对谁的,于是往旁边退了退,在确保远离机枪阵地的同时,还举枪打死一个跑出来的英国士兵。 在这之后,即使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回头一看,刚刚还完好无恙的机枪阵地被炮弹端掉了,这时候再看向旁边的士兵,仍然守在原地,卖力的朝着英军士兵射击,仿佛这爆炸并未存在般。 莱曼知道不能继续待了,她打算找个时机离开战壕,但那辆钢铁巨兽像是要把她强行留在这里般,一发炮弹砸在身旁,十几个还在射击的德军士兵顿时没了动静。 接连端掉好几个火力点,剩下处于战壕里的德军士兵已经不足为惧了。 当英军准备大军压境一举拿下战壕时,现场又变成了相互撕咬。 战壕里的士兵们抓起各种武器冲向敌人,先用刺刀捅死一个,再扑上去撕扯一番,霎时间,原本还威风凛凛的钢铁巨兽被涌上来的德军挤满。 他们在履带上啃咬着,在装甲上撕扯着,似乎要用牙齿对抗钢铁,用拳头对抗装甲。 在这种情况下,钢铁巨兽发出了一声具有威慑力的咆哮。 两侧的炮管几乎同时开火,霎时间,那变成了屠宰场,被炮弹直接击中的士兵碎成了一地,肉块被炸的到处都是,鲜血洒在众人身上,活脱脱成了一个血人。 这带着威慑力的咆哮,不出意外没有对德军的士气造成一点影响,在这些钢铁巨兽的旁边很快聚集了大批士兵,他们用力的啃咬着,甚至把那些英军步兵给忘到了一边。 不出所料的是,德军士兵对英军士兵的啃咬不能完全套到这种会移动的钢铁身上来,一番努力下,哪怕是啃到牙齿崩裂,他们也未取得一丝进展。 随着英国人的跟进,这条阵地的德军是注定要被消灭的。 在撕咬声、爆炸声、枪声结合形成的战场交响曲中,试图用牙齿撕咬履带和装甲的德军士兵被坦克碾成了肉饼。 而当这个势必要摧毁德军在法国所有阵地的坦克出现在下一道防线时,一场屠杀就不可避免。 无论是冲在最前头的坦克,还是跟在坦克后面的英国兵,他们都透露着一种终于战胜敌人的兴奋,有人甚至看到坦克因为兴奋而颤抖,没人知道那是不是错觉,但起码他们知道了一件事——胜利确确实实来了,不是付出几千几万人却得不到一点收获的屠杀。 第40章 正常人与疯子 连续攻下两个德军阵地,在不知不觉间,坦克的全装甲和履带上已经沾满了鲜血和人体组织,它们像挂件似的粘黏在坦克身上,跟随着它前进。 这是一种勋章,旨在告诉它的敌人们,任何啃咬和射击都是无济于事,他们会在进攻下被彻底碾成碎片。 当坦克庞大的身躯碾上第三道战壕,有那么一瞬间,它似乎卡住了,履带在不停的转动,甚至能透过这层装甲看到里面人是怎样一副表情。 有人往坦克履带上塞了几颗手榴弹,当爆炸声响起后,见到的只有一辆残骸。 “原来坦克是能被摧毁的。”这人自言自语的说,随后,这种把手榴弹塞进坦克履带以摧毁的事情向瘟疫般大规模的传播,原先看起来无坚不摧,如同战场收割机的坦克仿佛成了一个用钢铁铸造的玩具,根本不足为惧。 十几个德国兵拿着手榴弹顶着枪炮向着坦克冲去,尽管坦克的几次开火和步兵的射击让这支队伍倒了一大片,但仍然有好些个漏网之鱼。 他们把手榴弹塞进履带,那些多余的则塞进炮口,随着一声爆炸,一辆坦克被解决了。 可当别人想复制这种方法时,那就是十分困难了。 英国人早有了准备,靠近坦克的德军被子弹打成了筛子,被火炮轰成了碎片。 战斗持续到夜晚,英国人猛烈进攻的势头被德军用人命给硬生生挡住了,他们不得不停止扩大战果,被迫给德军落下点喘息的机会。 在这一天的战斗中,参与战斗最少的当属莱曼。 她对英国人攻击看起来合格了,但和周围人一对比就会发现,她简直是在偷懒,甚至用消极战斗来形容都不为过。 她的抵抗完全是在战斗中逃跑,在逃跑中战斗,甚至她本人都多次怀疑那道战壕只有自己一个人跑出来了。 这种想法像野草般在心底疯长,当“阿莉西亚”这个名字被突然想起时,她开始在战壕里寻找起来。 她一个一个的防空洞找,一条一条的战壕翻,但无一例外,她始终是一无所获,没有那道熟悉的身影,有的只是不断重复的场面。 “她是死在了今天,还是说,她逃远了?”莱曼坐在战壕中,又时不时抬头看战壕外的场景,看不到人,就连弹坑旁边也见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就在撤退中弄丢了自己的战友,没有看到她的死亡,也没有看到她的逃跑,这或许是一个好结局,但实话实说,莱曼想亲自看看阿莉西亚的结局到底如何。 稍作休息后,她便重新在战壕里翻找起来,这一次多了一个目标——战壕里的正常人。 当战壕被莱曼翻得底朝天时,她得出了一个绝望的答案:不仅见不到阿莉西亚,就连正常人也见不到。 防空洞里看到的是脑袋微微摆动,嘴角挂着笑容的感染者,而防空洞外则是痛饮血肉和在战壕里到处游荡的感染者。 好像,整个战壕里都只剩下自己一个正常人了? “正常人与疯子……”莱曼自言自语道。 她再次翻出战壕,在死人堆中穿梭,然后,就是又一次的一无所获。 回到防空洞时,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麻木来形容了,而是像一首单调的曲子,任凭谁来了也听不出第二个调。 “阿尔文,”莱曼想要在日记本上寻求点引导:“我把我的战友弄丢了。” 阿尔文这次的回复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快,是一些鼓励的话。 这原本只是大多数心理医生都会用到的话,但莱曼就是好哄,也是这么好骗。 她把迷茫的情绪给抛到一边,沉默一会回复道:“我明白,我明白。” “我理解你此时的心情,但是,任务仍然要继续,因为协会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愿和平与我们同在’。” “我明白协会成立的目的,了解、研究、抑制、消灭秩序病,以理性对抗疯狂,直到口号中的‘和平’真的来临,我们无需再担心战争下的癫狂,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可以正常生活。” 莱曼这翻书般的转变速度,让阿尔文有些反应不过来,但还是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是的,这正是我们成立的目的。” 两人聊了一会,莱曼的情绪算是稳定了,她把日记本塞回去,躺在防空洞里的地板上,整个人蜷缩起来,在不知不觉间,她闭上眼睛,沉沉的睡去了。 醒来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起身回到战壕,固执的做着一件已经确定的事情——寻找那或许根本不存在的正常人。 两个原本被埋在深处的名字此刻被挖了出来——弗里茨、魏斯,在阿莉西亚之前,这两人可谓是自己精神支柱,捡到日记本前,她就一直待在地堡里与魏斯聊天,如果出去站岗巡逻,那弗里茨也会过来陪她。 不过当阿莉西亚跟日记本另一头的协会出来横插一脚时,跟这两人的见面时间就少了。 平时的无话不说,到现在就成了见都见不上几面,这让莱曼内心不由得冒出那一丝丝幻想,哪怕昨天的寻找已经证明了这注定是一无所获。 当战壕再次被翻得底朝天时,她已经认清了事实,现在的战壕里只有两种人,一个是被候症群影响的感染者,一个是正常人。 “现在的情况……明白了,我知道该怎么办了……”莱曼钻回防空洞的时候还不断朝周围张望,嘴里不断吐着一个个单词。 之后的日子里,莱曼是在沉默中度过的。 除了协会方面每天下发任务要求她必须跟感染者聊天之外,她的生活是完全可以用沉默来形容的。 无聊时,她就会待在防空洞睡觉,把日记本放到自己身上,直到它发热或是外面的枪炮声强行把她叫醒。 她也想过给自己搞一些娱乐,比如学着感染者那样尝尝泥土的味道,又或者是将带有火药的面包给吃进肚子。 因为自己的嗅觉和味觉没被改变的缘故,她能够很明显感受到那股难吃,以至于到后来,这种事她就不怎么干了。 第41章 一场战斗的结束 1916年11月18日,协约国方面因天气恶劣和资源耗尽迫不得已停止进攻。 这场索姆河战斗,协约国伤亡约82万,其中,英军折了52万,法军仅30万(该伤亡数据进行过修改,为的是符合秩序病)。 在这场战斗中,协约国和同盟国两大集团首次统计了“尸骸数量”(指被士兵啃食到只剩下骨头的尸体),据不完全统计,已经有了1.29万具被啃食殆尽到只剩骨头的尸体。 十几万名士兵砸出去,换来的是推进约12公里,占领约300平方公里的土地,这虽然使得德军放弃部分阵地,但整体防线仍旧牢固。 在伤亡上,德军伤亡约为52万到60万(同样进行过修改),投入的师有相当一部分的士兵是全员阵亡的,其余的就是被打到了残废,剩下的士兵被编入到其他部队。 莱曼是最为幸运的一个,当她在一条通往团部的狭窄地道里稍作休息时,一个通讯兵跑过来,先是对她敬礼,然后又热情地和她握手,最后在递上去一枚一级铁十字勋章。 “勇敢的战士,可敬的同志,您获得这枚勋章是不容置疑的,您是真正的战友!”通讯兵激动地说着,手上的动作也是一刻不停,将勋章塞进莱曼手中。 莱曼把勋章拿在手里来回看了看,眼底并没有对这一荣誉的惊喜和兴奋,抬头看着这个年纪稍大的士兵,问道:“可没人对我的‘英雄事迹’上报,这枚勋章是哪来的?” “不,不是,是团部的长官们让我送过来的,他们跟我讲了您在战场上的英勇表现,比如用刺刀捅死了有两个班之多的英国兵,又或者是在一场战斗中射杀了34名敌军……” 通讯兵像念菜名似的把莱曼在任何一场战斗中所创造的光辉事迹都讲了一遍,有的甚至连莱曼本人都不知道。 她听的一头雾水,一直到手上再次传来温度,她才反应过来。 “您是一位伟大的人,一位恪尽职守的勇气,一位美丽的女士!”通讯兵到最后还不忘补上一句:“您要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位先生都要勇敢!” 通讯兵之后都讲了一大堆话,说什么她绝不缺乏爱国精神、勇敢,但说句实话,真正沾了点边的就是“勇敢”,至于爱国精神,莱曼本人都感受不到。 她很想开口打断这名通讯兵的话,但找不到机会打断他,于是就躺在地道里,闭上眼睛,听着那似乎永无止境的夸奖,时不时点头附和几句。 突然,一颗炮弹飞过来,在狭窄的入口处爆炸了,刚刚还在耳边不断回荡的夸奖声瞬间被爆炸声替换。 烟尘夹杂着弹片和小石头飞来,在莱曼旁边的通讯兵替她扛了这一击,几乎所有弹片跟小石头都飞到了这个倒霉的家伙身上。 “咳咳……咳,你还好吗?喂?喂!”莱曼咳嗽着,待到烟尘散去,她赶紧爬到这名通讯兵面前。 他虽然受了伤,但仍然在与莱曼说话,仿佛中了弹片的不是自己。 “女士,我伤不重,对吧?”通讯兵的声音变得语无伦次,就连脸上的表情也换了又换,虽然焦急,但却是因为他能不能继续留在这里的而焦急。 “我还能继续战斗,您帮我在受伤的位置绑一下绷带吧,我是说,如果只有几块布,那也可以,把血止住了就行。” 莱曼还真看了眼他身上的伤,快速扫了几眼,最后停留在对方的眼睛上,虽然看到了那蜂窝状纹路的瞳孔,但从对方的动作上却看不出一点感染者该有的样子。 “表情并不单一,动作也不诡异,并且在受伤后出现了焦急的情绪,尽管是为了继续战斗。”莱曼自言自语地说。 她给通讯兵的大腿绑了绷带,然后跑到团部喊来一个正常人中尉,跟他交谈几句,便把这人送往了就近的野战医院。 在临走前,她还听到通讯兵的声音远远的传来,还是在与莱曼争辩的:“我还能继续战斗,让我留在团部,留在这里,行吗?” 待那声音逐渐减小,直到在耳边消失后,莱曼便钻出了这个狭窄的地道。 原本她想的是,炮弹来了,英国人就要来了,放眼望去,却什么也看不到。 可能只是英军一名炮兵操作着火炮朝他们阵地上打来报复性的一炮,因为从始至终她都只听到一声爆炸。 真正的答案是什么她不明白,相比之下,她更应该去思考那个通讯兵。 说他是感染者,但却能表现出正常人该有的情绪。 “难道一个感染者康复了?不,这不可能,如果真的如此,那战壕里根本不可能还会出现这么多喝血吃肉的事情。” 莱曼把冒出的那一丝美妙而不切实际的幻想狠狠甩出了脑袋,然后在日记本上将自己的发现记录下来。 “已经上报协会,我现在打算跟你聊聊,聊你对这次报告的看法。”这是阿尔文首次跟莱曼讨论秩序病,以前闲聊的内容都是关于两个时代的趣事,比如电影、小说,以及一个对莱曼来说一个从未见过的“手机”。 “你是第一次提出跟我讨论秩序病。”莱曼说,阿尔文用英文回复了“是的”,之后又转为德文:“现在允许你进行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只当做闲聊即可,保卫队会同意的。” “我猜,那些秩序病感染者康复了,尽管瞳孔仍然有这蜂窝状纹路,但从他们的动作和表情上看,他们就像一个正常人似的,中弹了会表现出很多情绪,有中弹的焦急,也有那么一丝恐惧。” “我也希望结果真的是这样,但脑中不断出现的协会的标语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我,一个没经历过萨尔瓦托雷基金会治疗的感染者是不可能自行康复的。就好比一个必须要吃药治疗的病,你不这么干,你不可能指望体内的免疫系统能够解决他们,更何况感染者本身就被这些鬼东西搞得不成样子。” 阿尔文陷入了思考,过了一会,她给出了比较现实的答案:“我知道你不想听,但你还是得听我讲。试图指望一个不依靠医疗设备和药物来让一个本身就需要医疗设施和药物才能治疗的疾病自行康复或消失是不可能的,用秩序病候症群影响下所带来的新的症状来解释更具说服力。” 在结束这场聊天前,阿尔文还带来了一个新消息:协会会长伦纳德或许会在未来不久跟她来谈谈话。 “她对你很感兴趣,毕竟你是在20世纪唯一一个能与我们保持联系的长期协会成员。” 第42章 战壕是拍摄现场,我们都是演员 那次在狭窄地道里遇见的通讯兵是一个开端。 没几天,莱曼的所在的阵地就被“正常人”所取代,那些曾生吞尸骨、痛饮血肉的感染者仿佛一夜之间消失。 原本只有咀嚼声跟脚步声的战壕在11月26日那天逐渐被聊天声所取代,一切仿佛都重归美好,只有莱曼知道,这些都是假象。 当她躲进一个防空洞时,她看见了五六个留有蜂窝状纹路的感染者,不过如她所见,疯狂、极端已经见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有说有笑,甚至格外的热情。 他们对防空洞门口的莱曼热情地招了招手,笑着说道:“女士,过来吧,和我们一起!” 那挂在脸上的笑容是十分自然的,手上的动作也并不僵硬,有那么一瞬间,莱曼甚至怀疑,这些就是正常人,直到目光放在对方的脸上看到那蜂窝状纹路时,她又会清醒过来。 她婉拒了这些人的好意,这还是她在战场上第一次这么做。 她坐在角落里,听着他们的谈话,心里涌起一股情绪。 “我第一次从感染者嘴里听到他们谈论战后的规划。”莱曼麻木的脸上多了丝复杂,她知道真相,但她又想暂时忘却真相。 哪怕他们只是如拍摄现场的演员,只不过是在演戏,她也想过去聊天。 这股渴望一旦出现,就很难把它压下去了。 她当即把日记本掏出来,在空白处写道:“我请示与那些假正常的感染者交流以获取有用信息。” 她此刻的注意力全放在那些感染者身上,甚至没留意回复她的字迹发生了变化。 看到“准许”的回复出现在上面时,她把本子一合,快马加鞭的赶到这些人面前,开口道:“我也要来。” 一众德国官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给打断了话题,脸上闪过一丝怒意,但脸上仍挂着笑容。 其中一个年纪上了五十的上尉回答说:“欢迎你。”然后,现场就全是欢呼,他们拍着手,脸上的表情十分自然。 “谢谢。”莱曼在这支队伍的边缘坐下,看着他们有说有笑的,心里也不自觉的有些高兴。 有一名士兵在和另一名军官讨论着战后开一家面包店的计划,也有人在讨论美食,还有些人甚至不管队伍里唯一的女性——莱曼,直接讨论起女人来,各种不堪入耳的词汇冒了出来,但莱曼只是摇摇头。 然后,讨论女人的士兵就被旁边人拍了下脑袋,声音停了,只剩下那些战后规划跟骂前线食物有多么多么难吃的。 “后方那些人送过来的面包都不是给人吃的,居然还有火药!这就算了,食物还少得可怜,肚子里根本留不了一点东西!”有人大声咒骂起后方,眼睛里射出愤怒的光芒,周围人也跟着附和。 而莱曼呢,此刻她正靠着墙,听着这些闲聊跟谩骂不自觉的点头。 虽然请示与假正常感染者交流以获取信息是假,但既然都写到协会去了,总归还是得记住点,别聊着聊着把自己的任务忘了。 她仍旧在那收集着消息,仿佛不久前说出那句“我也要来”的人不是她。 “都是些很普通的话题,我甚至没法从这些话题中感受到感染者应该有的疯狂。”莱曼在心里念道,突然,众人把话锋一转,聊起了战场上见到的英军移动钢铁,这也让莱曼警惕起来。 她不由得凑近了些,这些人开始讲那些幻想的话题,比如会不会有飞上天的坦克,德军又会不会投入一辆比英国人的移动钢铁更大、威力更猛的武器。 “秩序病感染者的不切实际,这……算吗?”莱曼在心底问自己,但无论怎么听都听不出什么信息,唯一知道的就只有一个——这就是一个正常人通过幻想来满足自己的成就感和自我价值的追求。 这或许不是感染者的不切实际呢?莱曼这么想,眼瞅着就要自己说服自己了,她想起了日记本。 当遇到一些自己难以确定的事,找日记本那头的阿尔文准没错,她总是能给出正确或最优的答案。 于是,她离这些人远了一点,鬼鬼祟祟的从怀里掏出日记本,把自己的疑问填了上去。 回复很快就来了,只是,这个字迹并不是阿尔文的。 莱曼愣了一下,她看向这个字迹,和用新罗马字体来写德文的阿尔文不同,这次的字迹要粗一些, 短暂的思考后,莱曼迅速在纸上写下:“你不是阿尔文。” 对面沉默一会,表明了的自己的身份——伦纳德。 “协会会长?”莱曼写下这样一句,“您怎么会拿着阿尔文研究员的日记本?而且,您能看见我和阿尔文之间的对话?” “日记本里的内容是对所有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可见的,但对于过去的人,除了进行绑定的人之外,其他人是看不到日记本里的内容的。”伦纳德补充一句:“我想阿尔文应该说过我想找你谈谈话。” “抱歉,伦纳德会长,我现在正在执行与假正常的感染者交流的任务,您得等晚上,等索姆河这边的晚上。” 莱曼又话锋一转:“请问阿尔文在哪?” “如果你想,随时都可以。”伦纳德回答说。 “她在睡觉吗?”莱曼蹦出这样一句话,日记本另一头的伦纳德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回答道:“当然,在她沉浸在美梦中前,她把日记本给了我。” “那就算了,不要打扰她了。”莱曼摇摇头,把自己刚刚的问题又提了一遍。 “阿尔文之前报告,协会和基金会基本确认这种人仍未脱离感染者的范畴,也就是你说的假正常感染者。秩序病其中之一的特点就是不切实际,这种哪怕被隐藏了也会以各种方式出现。我就直接告诉你下一步该怎么做了,一切出自于感染者之口的消息,无论是什么,都尽可能的记录下来。” 回答完莱曼的问题,伦纳德的话里又带了一丝疑惑:“阿尔文研究员没有跟你说过?” “不,不是,我在看到那些假正常的感染者时,总是会有一股错觉——他们就是真正的正常人,因此出现的那些不切实际的话题,我也总是会往正常人那边想。” 莱曼第一次把这些话讲给自己的上司听,但伦纳德并没有以《协会第一百三十二条》说事,反而问她:“你有多久没和正常人聊天了?” “得有好几个月了。”莱曼回答说。 伦纳德笑了笑:“你的渴望我表示理解,我就不像阿尔文那样拿协会制定的规则说事了,愿和平与我们同在。” “愿和平与我们同在!” 第43章 防空洞里的闲聊 莱曼坐在防空洞的角落,手里拿着日记本,一边聆听着他们的闲聊,一边从中筛选着重要信息。 尽管只是写无用的内容,但在日记本那头24小时在线的协会成员的加持下,莱曼可以不需要从中筛查哪些是有用的,哪些是没用的,只管一股脑的往日记本里写就行了。 她用的依旧是那支钢笔,在几个月的相处中,她已经注意到了这支钢笔有着与日记本一样的神奇之处。 就像是被篡改了般,又或者像日记本那样无法解释,仿佛永远也用不完。 正想着,那些士兵就围过来,拉着她加入了聊天的队伍,讨论的是关于战后规划的。 “这位女士,你在战争结束后有什么打算吗?”一个士兵问,脸上带着好奇和询问。 莱曼愣住了,半天回答不上来。 说实话,她从未想过在战争结束后自己该干什么,或许是找了个地方工作?又或者是流浪街头? 她没把自己的命运想多好,因为如果没有怀里的那个黑色皮革日记本的话,可能就如阿尔文所说,在1916年2月22日早上6时42分,被拐角的法军一刀捅进心脏。 她当时为什么谎报年龄参军呢?无非就是因为一个原因——她是孤儿,从小在修道院长大,到现在她都还记得修道院里的一位五十多岁的修士跟她说过的话,他希望莱曼成为一个修女。 但是,莱曼不想啊。她当时算得上是最“冥顽不灵”的一个孩子,对于那些宗教书籍,她背的进去,但却读不进去,在那里待了好些年都只学会两件事——写字和阅读。 她对《圣经》和祈祷词最大的运用,就是用来描述外面的世界,外面为天堂,里面为地狱,脱离修道院就等于来到了天堂,来到了那个没有痛苦、悲伤、死亡和眼泪的地方。 等到11岁生日后的一个星期,莱曼离开了修道院,想着找到一份工作填饱肚子,但最后还是靠别人的收养。 这一次收养她的是一位六十多岁的太太,叫贝拉拉·波普夫,对待其他租客都板着一张脸,但对待自己却十分温柔,好像她真的是自己的亲人似的。 她和贝拉拉住在一起,这位慈祥的房东太太,自始至终都未收过她哪怕一分钱的租金。在那个时候,莱曼就想着自己可以永远躲藏在这个温柔乡,直到贝拉拉的突然离世,她不得已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漫步在房屋外空荡荡的街道上,一张报纸毫不留情的拍打在她的脸上,伸手扒拉几下,总算将这张黏在脑袋上的报纸给扯下来。 首先看到的就是报纸上“armee”(军队)的单词,当即就冒出了参军了想法,就连一点深思熟虑都没有,她就加入了军队了。 起初,她想的是等战争结束后领一笔退伍费,以及在军队里解决吃住的问题,但现在,她的想法就很不一样了。 日记本的出现和前线这些疯子,让她不由得想念起以往那无忧无虑的时候,那个时候。 当时的修道院中,印象里的就只有几位温柔的修女跟端庄严肃的修士,没有现在的疯狂,没有那来自21世纪的协会,有的仅仅是普通而快乐的生活。 莱曼的思绪逐渐拉远,直到刚刚问自己问题的那人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被拉了回来。 “嘿,女士!别发愣,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一只布满刀痕的手在眼前胡乱挥舞着,莱曼的眉头一皱,把那只手拍开。 “抱歉,我只是在回忆些事情。”莱曼摇了摇头,把脑海里像走马灯似的一幕幕画面给甩出去,目光重新聚焦在这名士兵身上。 “我很难回答这个问题,事实上,我自己也不知道战争结束后我该怎么办,我可能是回到巴伐利亚找个地方工作,也可能是流落街头,这并不好说,而且,离战争结束貌似太早了些,我们不妨先讨论些其他的?” 莱曼的话成功把众人的话题从战争结束后该干什么引到了对协约国的咒骂上,各种不堪入耳的词汇冲进自己的耳中,这让莱曼有点后悔自己的决定了。 这时候,防空洞外走进来一个中尉,声音由远及近,制止了这里的咒骂。 “先生们,把这些话憋到嘴里吧,我们吃点东西怎么样?”中尉的手里拿着两块黑面包,难得没见到火药跟弹片碎屑,让这些假正常人不由得眼睛一亮,扑上去抢夺起来,这撕一点,那咬一块。 这一次没有感染者般的诡异和可怕,反倒看上去颇为滑稽,就像马戏团的小丑,让莱曼麻木的脸上终于带上了一丝笑容。 不过,笑归笑,眼前这些感染者对于正常食物并没有反感的样子还是让莱曼察觉到了一个重要信息,她从怀里掏出日记本,将其记录下来。 等她完成之后,中尉手里的黑面包已经连渣都不剩了。 而此时,那一个个,如同饿死鬼般的战友们正享用着美食,等莱曼凑近后,就有一个人拿着黑面包走过来,献殷勤似的把手里的食物往上递。 莱曼有些疑惑,但还是回了句“谢谢”,啃着干巴的面包,她把头一转,刚刚给自己面包的那家伙正时不时往自己这边看,她不明所以,想着从对方脸上看出点什么其他表情,但始终是一无所获。 “一个怪人,”她喃喃自语道,之后又改了口:“或许没什么奇怪的。” 她把面包吃完,又重新坐回到角落里,做着自己那无聊的工作——记录。 而这些家伙也是能聊,弄得莱曼都有些撑不住,一直到27日凌晨,直到那些士兵的呼噜声传来,她反而清醒了。 她睁开逐渐模糊的视线,见那些人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她松了口气,再看日记本,这几个小时的时间里,她已经写了二十多页,有用的跟没用的混杂在一起,短时间内很难将它们分出来。 对于莱曼来说,她的任务已经完成,对于被那些需要将有用内容跟没用内容分出来的协会成员来说,一切才刚刚开始。 现在是一个人休息和一堆人干活了。 第44章 不断地撤退与适当的抵抗 这种演员日子莱曼度过了几个月,老实说,虽然一切都是假象,但1916年11月26日到1917年2月底这些日子仍然是莱曼度过的最快乐的几个月,起码她可以跟他们聊天、说话,而不是像一个木头人似的。 但是,1917年2月的某一天,这种情况就烟消云散了。 原本的聊天声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咀嚼声和吞咽声,原本和莱曼是好朋友的几个感染者战友也加入其中,他们啃食着土墙、木头,就连那些被丢掉的断指也被重新找了回来。 虽然预料过会有这么一天,但等它真正到来时,不免有些悲伤。 所有想说的话最后化成了日记本上的一行字“假清醒意识癔症的患者已经恢复原样”。 熟悉的字体出现在书本上,还是那句“已上报协会”。 当看到这句话时,莱曼的耳边只剩下那些咀嚼声,她多想在听一听那些聊天声,就算是几句不堪入耳的话也好。 当然,这种臆想是不可能实现得了。 与此同时,英军的炮击也在此刻发动,当炮弹砸在阵地上时,原本应该惊慌失措躲避的假正常人已经卸下了伪装,他们进地下设施的动作虽然迅速,但和惊慌失措根本沾不上边。 有的人还顶着炮击爬出战壕,试图给予英军出其不意的攻击,不过,任何抱有这种想法的人下场都与战场中央的士兵尸体是一个样。 莱曼恰好就待在防空洞,炮击来临时,她看到的是一个个野兽冲进来,有的是连滚带爬,有的是被后面涌入的人踩在脚下。 看得出来他们在很努力的躲避炮击了,但正如刚才所说,在这些人的脸上看不到正常人该有的反应,那一丝紧张、害怕、恐惧全都没有。 “我之前还能在他们脸上看到一些,现在是完全卸下伪装了。”莱曼自言自语道,她把整个人缩进角落,给这些家伙腾出点位置,然后就是干坐着,听着几乎每天都听得到的炮击声。 时间一长,她甚至觉得炮击声要比战壕的咀嚼声好听的多,哪怕每次炮击的来临都预示着一批士兵的死亡也是如此。 等外面的声音一小,莱曼就会看见士兵们争先恐后的冲出防空洞,没多久外面就全是噼里啪啦的枪声,听起来乱成一团,但又在干着同一件事——对敌军开火。 莱曼听着这些噪音,很快也从防空洞里的跑出去抬手就是一枪,打死一个人后迅速换弹,就如往常那样。 英国人顶着德军激烈的射击,很快冲到了跟前,跳进战壕开始一场肉搏。 可以看到,英军感染者仍然伪装着正常人的模样,面对德军的撕咬和捅过来的刺刀时,他们仍然会惊慌,手上的动作也因恐惧而颤抖,看起来就是一个正常人士兵看到这样恐怖的一幕所表现的恐惧和害怕。 但这些假正常人往往经不起仔细观察,莱曼只是盯着对方的手看了几眼就看出了异常,虽然在颤抖,但并没出现应该有的手忙脚乱,反倒是颤抖中透露着疯狂,对敌军的反击看似是无意之举,实则是早有预谋。 “仍然打得难舍难分,不是一边倒的大屠杀。”莱曼嘴上说着,手里的动作也没有停下,用枪托砸倒旁边一个,又举枪打死另一个,等到再没其他人来打扰了,才用刺刀送走地上的士兵。 这场进攻的还是德军占了上风,在英国兵的大喊大叫跟求饶中,所有人都被消灭了干净。 刚开战英国人就吃了瘪,他们的指挥官自然不甘心,没给德国人喘息的机会,又一轮炮击袭来,把还处于战壕里的德军炸的晕头转向,然后,大批大批的英军从烟尘中走出。 这一次出现的假正常人已经锐减了至少40%,看起来,双方在持续的战斗中渐渐撕下了伪装的面具,疯狂和极端才会是接下来的主调。 原本消失殆尽的死亡冲锋再次在德军阵地上上演,牙齿对抗起锋利的刺刀,骨头碰撞起敌军的枪托。 到2月27日凌晨,德军已经让出了两个阵地,并且是最为奇怪的大批人撤退。 按照以往,双方的士兵一旦纠缠上,那不分出个生死来都是不可能的,现在上演的这一幕倒是让莱曼百思不得其解起来。 她跑到团部去找稍微面熟点的几个正常人军官,他们回答说是上级亲自下令,要求他们这些拼死拼活的士兵撤退的。 莱曼不明所以,于是向阿尔文报告了这个问题,她回答说:“就目前来看,大多数历史事件都是与我们所在世界记载的原历史无较大差别的。我就按照我这边的数据来说吧,德军将在2月底至4月初之间后撤32千米,躲入阿拉斯和苏瓦松之间重兵把守的兴登堡防线。” “现在并无较大的历史事件改变?” “是的,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的。” 莱曼点点头,把日记本收起来,跟随着德军部队一路后撤,躲到下一道战壕时,他们仍会对英军进行着适当的抵抗,然后有条不紊地后撤。 这个过程就像逃难的难民似的。 莱曼看到,有的士兵手里抱着一条人腿,一边后撤一边啃,还有人的脖子上挂着大肠,如果感觉到饿了,就会抓起大肠啃上一口。 撤退的过程算不上快,德军的士气也没有瓦解,每次碰到那些英军时,眼底的兴奋就会如激光般迸射出来,恨不得立马冲到对方面前,将头骨敲碎,从中掏出脑子啃上一口。 在一开始,莱曼还会全身心投入到这场战斗中来,似乎是那枚一级铁十字勋章的作用,但从每次的动作和表情上看,更多的还是为了自己的存活。 可到了后面,她可就没有投入到战斗中来的想法了。她开始进行消极抵抗,有些时候,哪怕是敌人跳进战壕,只要不威胁到自己,她都不会去管,脑子里一直想着撤退,思索着她的战友该什么时候爬出阵地。 第45章 带着笑容,带着疯狂 在撤退的过程中,德军顺便铲平了村庄,炸断了桥梁,破坏了道路,什么也不给自己的敌人留下。 其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是对村庄的屠杀。 德军士兵们原本只想着尽快撤退,把挡路的村庄给炸了,但随后冒出的几个英法士兵让他们改变了主意。 现在英国人还没追过来,德军便搬来了火炮跟机枪,将村庄里剩下的英法士兵消灭了,然后冲进村里,对剩不下多少的平民展开攻击。 被视为猎物的平民们并没有坐以待毙,他们用猎枪对冲进来的德军攻击,但等子弹打完了都不见得有一个士兵倒下。 士兵们一拥而上,举起了紧握的刺刀,甚至还有人跑进柴房把斧头拿了过来,在一声声惨叫跟时而出现时而消失的诡异惨叫中,一张张完美的脸皮被割下下来。 之后,就是对人体器官的瓜分。他们毫不留情的破开肚子,寻找着最为抢手的肝脏,抓到了就直接塞进嘴里,嘴里嚼个不停,同时进行的还有手上的动作。 不一会,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剩下了空壳,到此时,对四肢的瓜分才正式开始。 从柴房找到的斧头在这个时候发挥了重大作用,朝对方身上用力一劈,很快就将手给分下来,之后再使用刺刀把五指给一个个砍下,从怀里掏出纱布跟纸张,就这么包着送入口中。 莱曼漫步在村庄里,当这些见过无数次的场景在平民身上上演时,她不免多了丝情绪。 她在想,如果协约国的军队打进了德国的大门,那这种情况是否也会上演? “估计是血流成河,到处都是残肢断臂。”莱曼想着,眼睛也不自觉向着周围看去。 这种“分享食物”的行为,有的是在屋内进行的,有的是在屋外,其中,位于村庄中央拿到斧头的那几个德国兵进展最快。 莱曼在一个还算干净的房间待了一会,等她再次来到村庄的中央时,刚刚还留有人型的平民尸体只剩下了骨头。 本以为到此为止了,但等莱曼看到他们把骨头也打包带走时,才发现是自己小瞧了这些异食症。 “这似乎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莱曼看着这一幕幕,脑海里对于那些感染者在前线的所作所为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更加清晰了。 “原来这么血腥,明明见过很多遍了。”莱曼喃喃自语说。 在这场如屠宰场般的屠杀中,莱曼做了一个旁观者,她没有去阻止,或者是冲出去大喊一声“住手”。 一个人是喊不停一群人,更何况是一群病人。 她找了个没被鲜血波及到的地方,躺在那张大床上,听着外边的惨叫声,觉得吵,就下床把门关了,把窗锁了,之后又躺回床上。 这一次的声音相比于刚才要小了些,但听起来仍然吵人。 虽然在战壕里的日子一直都是在咀嚼声中度过的,不过就算是习惯了,她也更喜欢安静点的地方。 她走出舒适的小屋,走到叫的最凶的平民面前,推开挡路的德军,举起手枪冲对方的头部开枪,直到对方再也不动弹后,她才停下来。 她看着旁边这几名一动不动的感染者,也不在意这些家伙是什么感受,只是说:“安静点,最好一点声音都没有。” “好的,长官。”这几名感染者微微低头,从腰间掏出手枪,逮住一个平民或者是冒出来的野生动物后,抬手就是一枪,打到对方喊不出一点声音后,才掏出刺刀开始小心翼翼地操作。 莱曼松了口气,对于那些普通的列兵来说,自己这个下士军衔还是很管用的,但一遇到那些混杂着下士以上军衔的士兵,那就很麻烦了,自己但凡敢开枪,那这些疯子们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只能尽量把离自己舒适的小屋近,而且还叫得动的士兵给赶走,同时枪毙那些被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平民,至于那些同为下士甚至下士以上的,她就躲得远远的。 完事后,她正准备回去,这时就看见一名新兵冲上来,大叫着让他们住手。 疯子们手上的动作一滞,抬头看着这名新兵,然后又低下头,继续忙着自己的事情。 如果这个倒霉蛋此时退出,那他必定是啥事没用,但此时他那阻止暴行的想法已经占据了大脑,再次上前,正打算动手阻止,莱曼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他。 她冲这名新兵喊了一声,把他叫到跟前,先是观察了一下眼睛,确认无蜂窝状纹路后,正打算开口,新兵就抢了先。 “长官,”新兵敬了一礼,“有什么事吗?” “你打算阻止暴行吗?”莱曼问。 “是的,长官,这是严重违反人道原则的,我必须要阻止。”新兵的话语里带着难以撼动的坚定,让莱曼都有些意外。 “如果他们不是病人,那你最多挨顿打,但病人的情绪如何就很难说了,你无法判断他们接下来是对你拳脚相向还是将刺刀对准你的喉咙。”莱曼说。 这出奇平静的话语让新兵愣了愣神,他忍不住质问:“什么意思?” “没必要为了一个所谓的人道原则去赌自己的性命,你既然来了前线,那你就应该见过这些人的疯狂、极端。” “抱歉,我是在部队撤退的时候来到战场的,您所说的疯狂跟极端我没注意过。” 新兵的一番话让莱曼知道她必须得多浪费些口舌才能让他明白过来,但见对方的眼睛时不时往身后瞥,莱曼就明白这家伙接受不了长篇大论。 “好吧,我就直接跟你说了,你没法劝那些疯子停下来,这种事情干多了,他们就会觉得是理所当然。你现在过去,要么是被打一顿,要么是跟那个惨叫的可怜人一个下场,你确定你还要去干吗?” 莱曼的话让新兵沉默了,他的耳畔不断传来的惨叫又很快让他坚定起自己的想法来:“我仍然会这么干。” 莱曼没有拦他,挥挥手,他就走过去了。莱曼转身进了屋子,在这间不属于自己的卧室里,她把窗户打开,看着窗户外新兵跟疯子们的交涉,没一会,这个倒霉蛋就被几个人扑上去毒打了一顿,如同先前在后方医院的所见到的那样。 这个新兵的运气好,没有被这些疯子用刀捅死,但他存活的代价是身上一身的伤,腿的下场是最惨的,被打到走起路来都是一瘸一拐的。 莱曼又从屋子里走出去,看着那名新兵,她问:“后悔吗?” “不后悔。” 第46章 离开防线,走进墓地 “你很蠢,为了一个所谓的人道原则所坚守着。”莱曼嘴上这么说,但心里想的还是复杂的。 她跟着难得碰到的一位正常人成为了朋友,但严格意义来讲,只是无聊时聊上几句,平时碰不到多少面,说是朋友,倒不如说更像是上下级之间的闲聊。 一个村庄不到一个小时就被铲平了,完事后的德军继续后撤,直到退进了兴登堡防线。 4月,莱曼所在部队在维米山脊跟加拿大作战分队碰面了,战斗打得激烈,撕咬反反复复的出现。 每天,他们都得忙里忙外的,但莱曼依旧能抽出点闲暇时间。 她开始去关注在村庄碰面的那个新兵,虽说是朋友,但搞笑的是,她连这个朋友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只是“列兵列兵”的喊,而对方也接受这个称呼,莱曼喊一次,他就应一次。 这个新兵在战争的环境下成长得快,在不知不觉间,他变得不那么见义勇为了,但每一次碰到莱曼,他都会问:“我并不想这个样子。” 莱曼很少去安慰别人,但说话也不那么难听,只是说:“你现在只考虑一件事,那就是活着。人道原则在战争环境下被抹杀的很快,尤其是在这些疯子手中。” 随着维米山脊的失手,一行人开始撤退,跑到兴登堡防线的南边去了,在那里,他们跟澳大利亚作战分队碰面,配合着防线里的其他部队,他们把在维米山脊的失败的屈辱给发泄出来,将澳大利亚作战分队打得头破血流。 到15日,刚刚扬眉吐气一番的部队开始了一场“吃肉”盛宴,尽管此时战斗还没有停止。 在进攻结束后的空闲时间,这些士兵便会掏出肝脏、肺等人体器官,有时候甚至是一整只手,一整条腿,不顾外面随时可能出现的英军,就这么啃食着。 那些没分配到任务的士兵自然好说,但就连巡逻站岗的众人都加入了队伍,这就令人害怕了。 英国人可能随时会出现,比如略有耳闻的渗透战术,这些巡逻站岗的躲一个地方啃肉去了,整条战壕的人可都危险了。 莱曼是这么想的,于是,她选择充当其中一名巡逻站岗的士兵,在战壕里到处走,见到那些比自己军衔低还在那啃肉的感染者,她就会毫不犹疑的踹上一脚,把他也拉进来跟自己一块站岗。 毕竟自己一个人看不了那么多地方。 整条战壕被她走了差不多了四分之一的路程,剩下的是实在赶不到了,不过也成功打搅了许多人的夜宵,把他们从美食中拉出来,专心面对眼前可能到来的威胁。 一直到后半夜,咀嚼血肉的声音消失了,莱曼便回了防空洞,没有马上睡觉,而是照例掏出日记本聊天。 刚翻开不久,阿尔文就抢先一步发了消息,但并不是将一场闲聊拉开序幕,而是根据协会指示颁布任务的。 “4月的最后一个礼拜到6月中旬,法军部队爆发了兵变,按照协会的‘正常人兵变案’。” “尼维尔的战略失误让饱受折磨的法国军队崩溃了,此外,感染者在前线的所作为所为更是彻底摧毁了正常人士兵的心理防线。” “这场兵变的结果根据原历史记载是49人被判处死刑,实际执行为23~26人,其余人被监禁和流放。” 阿尔文难得报一次伤亡数字不是几千上万的,这不禁让莱曼有些意外,但紧接着,阿尔文便话锋一转,说:“这是秩序病候症群下的世界。原先的兵变部队的表现为拒绝进攻、集体抗议和控制军营,不过根据推测,这场兵变将会变得血腥,包括但不限于枪杀感染者、吊死异食症。” “这是有记载的第一起大规模的正常人与感染者相互攻击的事件,尼维尔的战略失误是一方面,其次就是长期积累的愤怒、排斥、抵制等情绪。你应该见过队伍里的一些疯子对自己人痛下杀手吧?如果见过,那就好理解了。” “兵变的那些家伙是新兵吧?”莱曼问。 “正常人新兵占一部分,但很多都是原本在战场上打过仗的。” “要我做什么?”莱曼问她,但下一秒出现的几行字让莱曼差点没惊掉下巴。 “协会需要你潜入兵变的法军军营进行记录。” 如同第一次拿到黑色皮革日记本看见阿尔文说自己没几个小时就要死了那样震惊,要知道,莱曼根本不会法语,就算穿了法国人的衣服,就算侥幸到了法军军营,那一开口也绝对会被认出来。 如果装作哑巴呢?老实说,从外表上看,莱曼虽然给人的感觉一直都是冷静和麻木的,但她毕竟是个人,待在敌对国的队伍里,是必定会紧张跟焦虑,伪装任务最担心的就是身份暴露,而紧张和焦虑则是为身份暴露推波助澜。 “他们兵变可不是向德国人看齐,阿尔文研究员,请向协会转告,我不能接受这个任务。”莱曼的字里行间透露着坚定,甚至说“就算把伦纳德会长喊来了都不会同意”。 “那你能联系上奥黛丽·夏尔吗?你的第一位小队成员?如果可以,那或许好办的多。”阿尔文讲起了莱曼曾跟她说的奥黛丽穿越战场中央只为送感染者的症状记录的事情。 “换那些感染者看来,他们或许不会觉得奇怪,但你也说了,兵变的是正常人,看到奥黛丽这一个法国兵整天跑来跑去的不会引起怀疑吗?另外,潜入正常人控制的兵营是需要记录什么吗?” 阿尔文沉默一会,发来的不是解释,是一句:“《协会第二十二条》,协会成员需要尽可能的对一切与秩序病相关的事件进行记录,包括” “你不是漏了一句?”莱曼打断了她,甚至没有让一个完整的单词写出来,仅仅是一个字母孤零零的在那矗立。 “是的,第一句应该是协会成员在保证生命安全的情况下尽可能对一切与秩序病相关的事件进行记录。” “你平时是不会这样的。” 莱曼的话让阿尔文不由得发愣,之后,她以《协会第七条》代替了发言“协会成员需无条件遵守上级下发的命令”。 “好吧,我明白了。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像往常那般完成任务,愿和平与我们同在!” 第47章 黑猫与法军 结束对话后,莱曼还真去找了奥黛丽。 她在战壕外乱逛,眼睛时不时地往阵地外瞥,但只有不断重复的场景,站着的人见不到,就连躺着的尸体也看不到多少。 “只看得到骨头,血肉被分食殆尽了。”莱曼念叨着,腿上的动作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更快了,她试图找到奥黛丽的身影,为此她在这下了几小时的功夫,可结果仍是一无所获。 “如果碰到个法国人或许也不错。”莱曼自言自语道,又绕着战壕逛了一圈,这一次碰到站着的人了——那些巡逻站岗的德国兵。 这些个到处乱晃的人头是看起来像被左右扇了一巴掌的不倒翁,一会往左,一会往右。 “好好巡逻,盯着前方,不要被其他东西分散注意力了。”莱曼像个教官似的对这些士兵一阵指导,不过这个人军衔高,不听莱曼的话,还在那自顾自的晃。 见喊不动,莱曼倒也不恼,顺着这家伙的目光看去,但就这么一个小动作,让她收获了意外之喜。 一个黑色的东西在不远处由铁丝网包裹起来的大坑里动了动,察觉到莱曼的目光后,这个黑色的东西立马缩进坑中。 整个过程只有几秒钟的时间,但莱曼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 她看了眼旁边的士兵,他毫无反应,于是,莱曼准备好绳子抢了先,翻出战壕,匍匐着前进,到达大坑附近后,一边警惕着里面的敌人,一边掏出剪钳剪开挡道的铁丝网,然后,她戴上厚手套,将最后一点阻挡前进的铁丝网给扒拉开,手枪也已经瞄准了大坑。 第一眼,她什么都没看到,第二眼,她看到了一双绿色的眼睛,然后是一个黑黑的东西在大坑里动了动。 那是一只黑猫。 莱曼松了口气,起码不是敌人。 她爬进大坑,伸手想要摸摸这只猫,但它却躲得远远的,没有办法,莱曼只得爬出去,找到一具没被分食的尸体,从里面翻出了一罐罐头,打开盖子,再用手动了动,没发现断指或弹片碎屑那些东西后,便拿着它返回大坑,抓起一点肉,然后冲黑猫伸手。 “过来,过来。”莱曼的语气还是毫无波动,说这话时觉得僵硬,但黑猫在短暂的犹豫后,还是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莱曼面前,张开嘴,小口小口的吃着。 趁着这个机会,莱曼伸出另一只手,顺了顺它的毛,之后把手放在它的头上,轻轻摁了一下。 “中世纪的欧洲,黑猫与巫术紧密相连。当时,人们普遍认为女巫能够化身黑猫,或者黑猫是女巫的宠物和助手,帮助她们施行邪恶的魔法。”莱曼一边摸着黑猫的毛发,一边念叨着自己脑海中自己所知道的关于黑猫的事。 “是厄运、不祥和邪恶的象征,据说如果黑猫从人面前横穿而过,就预示着有厄运降临。” “贝拉拉太太平时的出行总是避着黑猫,也不让我去碰,记得有一次,我抱了黑猫,回来的路上摔了跤,贝拉拉太太一边给我擦拭伤口一边数落我,说我不应该去碰那只猫。” 莱曼笑着摇摇头,她当时还真觉得是自己碰了黑猫的缘故,也学着贝拉拉太太那样避着黑猫走,这么说来,她得有好些年没碰过黑猫了,就连看都看到过。 她看着黑猫绿色的眼睛,后者在吃完罐头肉后亲昵的蹭了蹭她的手,然后趴到莱曼腿上,仿佛对这个自己才认识几分钟的陌生人充满了信任。 莱曼没有拒绝让这么一个小家伙趴在自己怀里,摸着它的毛发,好像连自己出来的任务都忘了。 但没多久,随着黑猫的一声嘶吼,她被强行从这难得的美好时光中拉回现实,抬头一看,一个像是法军钢盔的东西在那晃了晃。 莱曼眼神闪过一丝震惊,迅速举起手枪,对准那个在上面乱晃的像是钢盔一样的东西。 她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连一场殊死搏斗都准备好了,等了一会,到来的不是拿着刺刀冲向她疯子,也不是举枪与她对峙的正常人,而是根本没注意到自己。 虽然这家伙的戴着钢盔的脑袋就停留在大坑边缘,不过注意力却完全不在这里面,像是在看不远处的德军战壕。 莱曼是搞不懂这人在干什么,也搞不懂法国人怎么从英国人的那地方过来了,一只手举枪,另一只手拿着刀,让怀里的黑猫跳下来后,她缓缓靠近,正准备开枪,但还是停下来,伸手抓住对方的脑袋,用力一拉将其带进大坑。 对方被这突然的一击搞得不知所措,但还是在不断挣扎,一只手慌忙的去拿腰间的手枪,纵使是被莱曼打了一下也没有放弃。 “真麻烦……”莱曼暗骂一声,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绳子把她当时手绑的死死的,再毫不留情地剥夺了她的所有武器,就连钢盔也被当做武器摘下来。 之后,她看了眼对方的眼睛,没有蜂窝状纹路,此外,对方也没有任何一点属于秩序病感染者该有的,这倒是令莱曼庆幸,出来没多久,发现一只猫后,还顺带逮着了一个正常人。 “归功于这只黑猫咯。”莱曼抱起黑猫蹭了蹭,之后又把它放到自己腿上,从怀里掏出日记本:“阿尔文,你叫什么名字的法文是什么?” “quel est votre nom.” “好的,谢谢。”莱曼又怀里掏出另一个本子——是这个时代的人可见的,从上面撕下一小块,照着日记本上的法文将其记下,转过身,看见对方还在挣扎,先是给了一巴掌,之后才将写有法文的纸条递到对方面前。 这个法国人挣扎的动作停下了,看了看文字,又看了看面前的莱曼,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随后,带着询问意思的法语从嘴里吐了出来,莱曼听不懂,也不敢把纸笔给她让她把自己想说的写下来,于是就举枪对着她的脑袋,伸手一指纸条上的法文。 终于,她吐出了自己的名字“克莱尔·塞德里克”。 但这家伙念得是法语,一开始莱曼听不懂,后来反应过来了,但不知道该怎么写,于是便把绑着她手的地方给松了松,等她写下自己名字后,又重新绑起来。 她将名字写在日记本上,试图让阿尔文查到这家伙的来历跟个人资料,不过很可惜,协会做不到将每个人的过往、经历、弱点给全部记录下来。 “协会在这上面帮不了你多少忙,我倒是希望协会有能力将我们的观察员和保卫队送到20世纪来,那样能让我们进展更快,但可惜的是,我们做不到。” “协会只要求你完成任务,我会尽量提供帮助,但具体该怎么做就要看你的了。”阿尔文说完这几句话便消失不见,独留下莱曼面对身后那个被绑的动弹不得的法国兵。 第48章 小队成员 “阿尔文,”莱曼试着呼唤一遍,她很快回复了:“我可以为你提供翻译。” “那就谢天谢地了。”莱曼松了口气,回头看着身后的克莱尔,思索着对策。 她打算以法军阵地上的感染者作为开篇,再用一些谎言来粉饰一下,那就大功告成了。 这么想着,她便在日记本上写下了第一个需要翻译的句子“你应该见过你的阵地上的战友那些奇怪的举动”。 她把阿尔文发来的翻译抄下来,递给克莱尔看,只见她如小鸡啄米般的点头,嘴里下意识的蹦出一句法语。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莱曼摇摇头,同样的,克莱尔也不知道莱曼在说什么,在那一个劲的讲,试图与其建立沟通。 两人就这么一句法语一句德语的讲了半天,最后,莱曼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打断了这场无意义的谈话,把这个时代的纸条递过去,同时给她的手松绑。 为了防止克莱尔突然的反抗,在她写字的时候,莱曼全程都是精神紧闭,手枪指着对方的脑袋。 在如此压力下,克莱尔的手有些颤抖,嘴里吐出了几句法语,莱曼听不懂,克莱尔也无可奈何。 终于,她把自己要说的写完了,颤巍巍的递过去。 莱曼满意地点点头,也不管这写得歪歪扭扭的法文,把她重新绑好后,转头抄在了日记本上。 老实说,这么交流很费劲,就连阿尔文都难得吐槽一句:“你真应该多学几门外语。” “有你在我就不需要这么做。”莱曼一口回绝了她。 为了让克莱尔老老实实代替自己去即将兵变的法军所在地记录情报,莱曼简直是谎话连篇,好不容易把克莱尔哄骗好了,她又不愿意每天冒着被自己人或是德国人击毙的风险跑过来传递情报。 “***去你的!”莱曼没忍住骂了句脏话,克莱尔听不懂,但见她那副模样,也能猜到这是在骂她。 她又开始嚷嚷起来,莱曼听不懂,但也觉得烦,举起手枪让她安静下来,然后,她让阿尔文翻译自己写的新句子,之后便重新递到克莱尔面前。 谎话再次被派上用场,眼前这个克莱尔虽然哄几句就上当了,但也不算傻,说什么也不答应。 “那这样吧……”莱曼下意识的开口,反应过来后,拿起日记本让阿尔文翻译,用重新写下的法文,她们算是勉强谈好了。 大致意思就是说,莱曼自己出去,而克莱尔只需要把记录的东西丢过来就好了。 当然,在这之前,克莱尔考虑的很多。 她就想,她在晚上总是跑来跑去不会引起怀疑吗?莱曼就让她隔几天来一次,可以视情况而定,这暂时解决了一下。 然后,就是她该怎么记录?该怎么判断哪个是要记的?哪个是不要记的? 这个问题就更好解决了,莱曼就告诉她,看到什么记什么,只需要考虑尽可能的不漏过任何一件事情就好了。 “算是搞完了。”莱曼松了口气,把日记本收起来,看着克莱尔,突然升起一股想要跟她聊聊的想法。 现在就需要麻烦阿尔文充当翻译官了。 莱曼拿来一个属于这个时代的本子,撕下几页用来聊天,而克莱尔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你会法语?” 莱曼回复了“不”,克莱尔又在纸条上问:“会法文不会法语?我看你每次写字都要在日记本上反复看,是因为上面写满了翻译吗?” “你可以看看,但你会不明白,因为只是一本空白的日记本。”莱曼这次的回复令克莱尔一头雾水,她接过日记本,翻了半天,如莱曼所说,什么都没有。 克莱尔把日记本还回去,一并给她的还有写着“我不明白”的话语。 在莱曼的回复到来前,克莱尔脑海里各种想法冒了出来,纸条也一个接一个的送过去。 “你是像女巫或者魔法师那样的吗?” “日记本是你一种施展巫术的道具吗?” “你会不会魔法呢?” 各种奇思妙想一个接着一个,如同连珠炮般被送过来,莱曼纵使是不知道上面的内容也能知道这是什么。 她让正在写上一个问题的阿尔文紧急刹车,赶紧补了一大串解释上去。 “我不是女巫,也不是魔法师,请收起你那天马行空的想法。” “哦。”克莱尔应了一声,现场也暂时安静下来,她们不约而同的看向大坑角落趴着呼呼大睡的黑猫,此刻,她们心里的想法是一样的。 内心的各种想法在此刻已经化作了一股轻松愉快的情绪,两人摸了半天的猫,过了不知多久,直到莱曼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克莱尔才匆匆离开。 待克莱尔的身影与周边的黑暗融为一体,莱曼才低头看着窝在怀里的黑猫,伸手摸了摸猫毛,尽管很想把它带回去,但这种想法很快被先前看到的场景给压制了。 正如她与阿莉西亚说的那样,猫对于感染者来说是阻碍,他们会把人的四肢给砍下,内脏给掏出,更别说一只猫了。 “我就祈祷我下次能够看见你吧。”莱曼站起身,爬出大坑后,匍匐着回了战壕,巡逻站岗的士兵看见这个一身泥土的家伙,也没多问,就连眼神也不往这分一点,仍旧在盯着前方,至于有没有真的在认真,那就不得而知了。 次日晚,像是为了测试克莱尔会不会过来送记录内容似的,莱曼翻出战壕,在离敌军阵地不远的距离上找人。 好在,克莱尔这家伙没有食言,她待在一个不被人注意到的地方,发觉莱曼这个一直盯着她看的身影后,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她撕下一张写满字的纸,折叠了几下,再用绳子绑着石头丢过来。 很幸运,这块绑着纸条的石头砸在了莱曼脑袋上,发出了点声响。 作为受害者的莱曼是反应最大的。 克莱尔一眨眼的功夫,莱曼就消失不见了,哪怕是后面有几个战友翻出去找了,也没看见莱曼。 “躲得真快。”在克莱尔的嘀咕声中,莱曼已经回了阵地,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当时动静弄得大,但好在没被抓到。 第49章 钟表计划 4月份的最后一个礼拜,法军的兵变果然到来了。 可以看到,不久前还能见到影的法国兵,在兵变发生不久后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个英国兵。 当莱曼再次翻越战场来到敌军阵地附近时,那数量稀少的法国兵也印证了这一点,此外,原本一直待在角落的克莱尔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吃断指面包的英国兵。 “见不到人了……”莱曼脸上一闪而过的焦急,随后,便是对如何向协会交代的思考。 要是一直见不到克莱尔的话,到头来她还是得进法军军营,先前为了收一个法国兵所用的口舌白费了不说,她还得考虑混进法军军营会是怎么样。 她没把这个担忧跟阿尔文讲,除了每天翻本子看一眼自己今日的致死事件后,她基本是“已读不回”,就这么强撑着过了几天。 好在,克莱尔并没有忘记她,一天晚上,克莱尔爬着到了德军阵地附近,捡起一个石头朝莱曼脑袋上砸去。 “当”的一声,以及一句谩骂声,莱曼注意到了罪魁祸首——克莱尔。 克莱尔冲她笑了笑,招了招手示意她出来。 莱曼照做后,克莱尔突然蹦了句德语出来:“军营的长官找你。” “啥?”莱曼愣住了,甚至忘了翻开日记本让阿尔文充当翻译官,“军营的长官找我?” “对,接下来……呃……”克莱尔卡住了,短暂的思考后,她从口袋里掏出纸条,写了段法文递过去。 莱曼接过纸条,照着写在日记本上,阿尔文看到终于冒字后有些意外,但也没磨叽,直接把翻译发过来。 借着这种方式,两人开始了一场短暂的对话。 “法国军营里的长官为什么会认识我?”莱曼这段疑惑化作纸条上的文字发过去时,克莱尔可以很明显的感受到她的情绪。 “那个长官虽然不知道你的名字,但看我在军营里总是进进出出就注意到了我,他问‘你是不是要去见一个有着黑色皮革日记本的人’,我回想了一下你的日记本的颜色,然后点点头,他就让我带着你去见他。” 这一大串被翻译后的文字看的莱曼头疼,就连原本充当翻译官的阿尔文看到莱曼发来的法文也不自觉的皱眉。 她说了句除翻译外的事:“或许是钟表计划成功了。” “什么钟表计划?”莱曼问,她把身旁的克莱尔给放到一边,将注意力全部放在阿尔文的文字上了。 “我记得我应该讲过的。协会在发现黑色皮革日记本的作用后,就猜想,既然日记本可以与过去对话,那我们是否也能把人给送回过去呢?当时,协会动用了一部分研究秩序病所用的经费在这上面,选择了47人作为钟表计划的参与人,其中还包括一支22人的科学小队,5名观察员,20名保卫队员。” “结果如何呢?”莱曼问。 “这个计划是在2050年5月12日提出的,当时还只是副会长的伦纳德猛烈抨击其会长奥尔德恩的荒唐行为,最终于同年7月11日,奥尔德恩辞职,伦纳德正式成为秩序病研究协会新任会长。” “那你对钟表计划的看法如何?”莱曼多问了一句,本以为阿尔文会拒绝回答,但意外的是,她竟给予了答复。 “我当时的看法是,一个无用且荒谬的计划,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严重拖慢了对秩序病的研究。而作为计划参与的47人中,有5名研究员、1名观察员、4名保卫队员失踪,其余人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 “奥尔德恩的下场如何?” “经过保卫队和新西兰政府两方长达一个月的审判后,奥尔德恩被永久性监禁,在被带走前,奥尔德恩仍在高喊‘那些失踪的人员表明了计划已然成功’。” “当时,奥尔德恩给协会、基金会、新西兰造成了极大影响,伦纳德会长称其为秩序病感染者荒唐和不切实际的表现,在7月11日上任首日,她便制定了所有成员每天早上都要进行药物注射和心理检测,在这之后,再没有了如奥尔德恩那般的荒唐和不切实际的情况出现。” “在对新西兰政府和民众上,伦纳德会长同样派发了药物,但因研究费用等各种问题,仅仅能覆盖惠灵顿和下哈特两地。” “那你现在对于钟表计划的看法是什么呢?”莱曼的话刚发出来,阿尔文就突然话锋一转,告诉她:“我已经上报协会了,会长亲自下令让你尽可能询问细节,之后再做决定。” “好。” 莱曼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了克莱尔身上。 “那个法军长官让我过去,但我不会讲法语,确定不会被发现吗?”新的问题抛给了克莱尔,但对于这家伙来说,这个问题或许都称不上是问题。 “法军长官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他会在军营门口迎接我们,在此期间,你只需要当好一个哑巴即可。” 克莱尔貌似没想那么多,倒是让莱曼有些意外,试图连哄带骗让这家伙代替自己记录时,她倒是一堆问题,现在反而一个都没有。 她很想拒绝,毕竟她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冒险,更何况莱曼心里头对这个法国兵还是很警惕的。 她有时候会阴谋论的想:如果这只是一场骗局呢?自己去了等待自己不是长官会怎么样? 似乎是看出了莱曼的疑惑,克莱尔丢了个东西过去,那是一块用手帕包裹的东西,莱曼打开一看,身体僵住了。 眼前的是一块巧克力,但莱曼可以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种巧克力,而且看包装,还不是这个时代的产物。 “未来才有的巧克力公司?”莱曼念叨着,找到像是品牌名字的东西后,她直接写了下来,然后又把自己的所见所闻给写了上去。 “歌帝梵,成立于1926年的巧克力公司,按理来说它的包装并不会太超前,但你跟我说包装并不属于这个时代,那大概率是来自21世纪的穿越者,而且还知晓黑色皮革日记本,肯定是协会成员没跑了。我会马上上报,你原本该有的警惕可以收一收了。” 一分钟不到,阿尔文就把最新命令给发了过来:“会长亲自下令,暂停目前的一切任务前往军营。” “明白。”莱曼点点头,也不再有所顾虑,示意克莱尔可以带自己走了。 克莱尔也冲她点了点头,掏出一件法军军服示意她穿上。 莱曼接过衣服,没有把原来的德军军服脱下来,是直接在德军军服的基础上再套一件法军军服,再穿一条法军军裤的,就连钢盔也换成了法军的。 整条下来,看起来颇为臃肿,人也胖了一圈,不仅克莱尔没绷住,其本人也笑了。 “就这么前进吧,你不热吗?”克莱尔嘴角带着笑意,莱曼在短暂的思考后摇了摇头:“热总比脑袋多一发子弹好得多。” “好,我们走。”克莱尔带着莱曼爬出大坑,借着夜色提供的掩护,她们穿过了战场无人区,很快到了一片森林。 克莱尔还算不上是路痴,仅仅是看了一眼就知道下一步该往哪走。 在森林里到处窜了半个小时,她们总算找到了出路,之后在费一番功夫,成功找到了兵变的法军军营。 第50章 协会成员 法军军营门口果真站着一名军官,当看见克莱尔带着另一人来的时候,更是热情地迎了上去。 “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军官伸出一只手,往前走了几步,莱曼也同样伸出手与他相握。 “你是哪国人?”军官问,“德国人?法国人?还是英国人?” “德国人。”莱曼压低声音说。 军官并不意外,甚至是切换成了德语跟她聊天:“那好,我明白了,跟我来。” 他带着莱曼进了军营,穿过聚集在一起的人群抵达了一个大帐篷,一路上,军官都在介绍着自己,当然,讲的是现在的自己,以及自己的身份。 进了帐篷后,军官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是协会成员的身份,又像是单纯的想请莱曼吃点东西,他从一个被好几个东西压着的箱子中取出了一些食物,每一个都不是属于这个时代,哪怕其中有莱曼认识的品牌,它那华丽的外包装也比自己见过包装好看的多。 “协会会给你们提供这些食物吗?”莱曼抛出这样一个问题,军官没有直接答“是与否”,反倒是自顾自的讲述起协会食物和材料的由来: “协会所有的食物和材料都是通过新西兰政府、中立国以及自给自足获得,我们很少进口食物,对于外派观察员,我们也会发一大堆警告,比如说不准购买战争区的东西,不准与战争区的军民说话。” “那你这些食物?” “我是外派观察员,这些食物都是我偷偷买的,而且用检测器反复检测过,合格了,我就带走了。” 军官把箱子拖出来,连带着角落的背包,里面装的很多都是食物,关于协会的文件和资料极少。 “协会跟我吃的完全就是猪食,联合学校的学生吃的更简单了,那是无色无味的高热量凝胶,里面还掺了微量镇定剂的。” 军官像是终于找到个人宣泄情绪,一股脑的把协会的这不好那不好给全讲了出来,多到可以专门写一本书来罗列了。 这种宣泄情绪的情况持续了大约五分钟,军官才停下嘴,向莱曼伸出一只手:“黑色皮革日记本。” “啊?哦哦。”莱曼把日记本递过去,军官接过日记本,看了眼前面的聊天内容,点了点头打趣她居然拿对面的人当翻译器使。 “日记本对面的人是谁?”军官问。 “阿尔文,协会研究员。” “这个我知道,最早接触日记本的人,现在成为了日记本项目的主要负责人,虽然说整个项目就只有她一个。” 军官笑了笑,莱曼这时候又提出了另一个问题:“你能看到日记本里的内容?” “日记本的内容是对所有21世纪的人,也就是所谓的未来人可见的,虽然我回到了过去,但和我一同到来的设备仍被标注为‘未来存在’,因此保留对日记本的全局访问权限,不受锚定规则的限制。” 说着,军官便翻开日记本,在上面写下:“我是马库拉·奥埃迪乌观察员,编号为eo-1010,钟表计划的参与人。” 阿尔文的回复速度要比回复莱曼时速度更快:“收到。” 过了好一会,回复来了,但不是阿尔文,是伦纳德。 “看起来钟表计划还不是荒唐的,你还和其他参与计划的人员有联系吗?”伦纳德写道。 “我们还能通过带来的通讯设备交流,大多数人都处在欧洲、北美洲两地,当然,也有部分人已确认死亡。” 到这,马库拉突然话锋一转:“老实说,被定义为难以解释的东西在这个钟表计划上给我们提供了很大帮助,我们仅仅是花了点金钱,投入点精力,再派一些人过来,我们就完成了这样一个奇迹。另外,奥尔德恩会长呢?我想和他聊聊。” “奥尔德恩经过保卫队和新西兰政府轮番审判下,被永久性监禁,现在的会长为伦纳德,我。” “你是伦纳德?那我是不是应该叫你一声伦纳德会长?算了,你要不要听听我的另一个想法?或许我们可以通过那些难以解释的东西把21世纪的物品送到20世纪来。” 马库拉的字写的龙飞凤舞,丝毫没给伦纳德下笔的机会。 “我知道这违反了《协会第一百三十二条》,不过请你放心,我并不是感染者,外派观察员在每一次执行任务后都要在基金会那里拿十几盒的萨尔瓦托雷-7型含高剂量的抗秩序病药物,我现在都还没吃完,另外,跟我一起来的那些研究员是知道这种药是怎么造的。” 一长串文字看的人头疼,伦纳德在对方思考下笔之余终于逮到了机会,说了句“停下”。 马库拉听了话,接下来就是伦纳德的发言时间。 她倒是没像阿尔文那样拿协会冗长的规则说事,反倒是跟他聊了起来,不过不是那种闲聊,而是一句“在21世纪的协会触碰不到的20世纪建立协会分部总归是好的,它可以为记录员(指莱曼)的行动提供诸多便利,同时,它对21世纪的协会的作用和帮助也是繁多。” “在20世纪建立协会分部?会长,我们也想这样,只是资金、资源这些是最令人头疼的,哪怕是找政府合作我们也拿不出像样的东西来。” “我知道。”伦纳德说,“在没有总部支援的情况下建立分部是件难事,但我想让政府看到你们的潜力和价值,那资金和资源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马库拉像是明白了什么:“用手头里仅有的药物救好一个感染者,让政府知道有这么一个药物,这样,很多一开始的问题就解决了?” “差不多的意思。”伦纳德告诉他:“秩序病让一切变得荒唐,而当这些荒唐到了政府官员手里时,所造成的影响就更大了。除非整个政府上下都是感染者,不然的话那些正常官员一定不会坐视不管,那时候,不论先前他们如何反对,现在都只能乖乖跟我们的签协议,这既是为了政府,也是为了自己。” “哦,明白了,战争结束后我会去弄的。” “现在不行吗?” “我现在是法军军官。” 第51章 世纪的协会 (本章将补全协会、基金会、联合学校等设定) “哦,对话结束了。”马库拉见日记本上没再冒字,便把它合起来丢给了莱曼。 “吃点东西怎么样?就是我让那个法军小姑娘给你捎的巧克力。” 莱曼点点头,从中取出一颗巧克力,撕开包装塞进嘴里,感受着舌头散发的甜味,她那张麻木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丝笑容。 “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而不是那张麻木的脸,它总是会勾起我一些不好的回忆……”马库拉坐回到椅子上,一只手敲击着桌面,另一只手则去掀自己的衣袖,露出藏在下面的手表。 莱曼把巧克力咬碎,吞下去后,她才来得及把自己刚刚的疑问给提出来:“不好的回忆是指什么?” “你真应该少问些东西——你有着和你外表完全不相符的好奇心,这在协会,乃至联合学校都很少看到的。你是协会成员,那你一定知道协会那些繁多的规则。” “协会规则管不了我,哪怕我直接告诉阿尔文我把每一条规则都违反了,他们也没法过来给我搞什么强行治疗或者惩罚。” 莱曼的回答把马库拉逗笑了,他十分赞同莱曼的观点,相比于把协会规则当圣经的阿尔文,这个莱曼和他有着很多共同点。 于是,话题就打开了,马库拉开始讲起自己外派的时的趣事来,莱曼也认真的开始听。 “我是协会的外派观察员,每次外派都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时刻,也是我违反规则最多的时候。” “协会不准我们这些外派调查员购买战争区的东西,但我买了,协会不准我们与感染者长时间交流,但我这么做了,然后呢,协会又让我们每天都要吃药,我没照做,是隔几天吃一次的。” “第三件事情我想你后来一定是后悔了。”莱曼说,见马库拉点头了,她就更加确信了。 “我后来遵守了第三件最重要的事情,当然,仅限这一件,对于其他呢,我还是照样违反。” 马库拉给莱曼展示了多次外派时的收获,有秩序病感染者绘制的海报,有摇滚乐唱片,有过于激情的诗歌,有咖啡因、酒精、巧克力、生鱼片、果汁等。 看着其中一些带有成瘾性跟复杂风味的食物,莱曼心里不自觉的冒出一个疑问:“协会不会派人监视你们这些外派观察员吗?” “当然会,只不过,他们做不到一直监视我,只要有那么几分钟的空档,我的包里就能多很多禁止食物。” “总得在返回协会前吃完吧?毕竟不可能带着一堆禁止食物回去。” “普利默顿有很多地方可以藏我的‘违禁品’,而我只需要等下一次外派任务到来前让人把这些‘违禁品’交给我就行了。” 马库拉笑着谈论起协会的百密一疏,毕竟他们只能管得了下哈特,至于普利默顿,那里依旧是新西兰政府负责的。 除了惠灵顿,新西兰政府对于其他城市的管控都不算特别严格,这就让像马库拉这样的外派观察员逮着了机会。 马库拉形容每次去拿这些禁止的食物时都像是“走私”,也是靠这些外派观察员,普利默顿的“走私行业”也发展起来了。 说白了,就是帮忙买东西、存东西,每次都能赚个盆满钵满,而且还不用担心新西兰政府带来的压力。 讲完这些平时在阿尔文那根本听不到的消息后,马库拉又替阿尔文将莱曼对于协会和萨尔瓦托雷基金会的印象给一点一点的补充完整,其中,还包括先前提到的“联合学校”。 首先是秩序病研究协会。 成立于2041年4月7日,是第三次世界大战后唯一存在的国际性组织,主张通过现有手段研究、了解、消灭、抑制秩序病。 该协会的成员来自世界各地,在多年的努力下,为人类和平做出了巨大贡献,其药物(例如萨尔瓦托雷-7型以及其他秩序病抑制药物)拯救了世界各地的大量民众,其中,新西兰就是最成功的一个例子。 该国秩序病感染率仅为8%,远低于国际平均水平(38%),且该国城市下哈特(实际上,下哈特的所有权已经交给了协会,但名义上仍由新西兰政府管理)在新西兰政府(实际是协会)多年的管理下,其感染者已经绝迹,是全球首个“无菌”城市。 在秩序病近乎毁灭世界的背景下,协会通过多种极端手段将人类硬生生从地狱拉出来了一点,当然,纵使是这样,协会在很多方面也是饱受争议的。 该组织被称之为“以极端理性对抗极端疯狂”和“人类在极端下的扭曲的自救方式”,而其下辖具备海陆空作战的保卫队更是将他们的风评往下拉了大半。 第二个,萨尔瓦托雷基金会。 是秩序病研究协会下辖的一个机构,该机构收录了大量秩序病感染者,以研究、了解秩序病,其成果也是显而易见,甚至解决了成立之初协会因秩序病而出现的“信任危机”,就连号称“完全免疫自然感染与非自然感染”的联合学校的建筑也是出自他们之手。 下一个,联合学校。 由协会在2047年于下哈特地区建立,长期作为协会和基金会的后备补充人员,是全球第一个没有秩序病感染者的大型学校,其学生同样来自世界各地,有的是孤儿,有的是因战乱而失去家庭的孩童,有的是弃婴,也有的是其父母主动送来接受教育的。 其入学过程冗长,甚至比检测协会成员还要麻烦。 每一个入学的学生都会经过严格检测,只有确保完全是正常人,才会顺利入学。 但这并不算完了,入学后的学生每隔一段时间还将进行一次检查,如发现感染者,将被送至基金会治疗,这个过程可以是几天,也可以是几年,直到治疗完毕才会返校,并被列为重点观察对象。 怎么入学知道了,接下来就是学校的一些重要规则。 首先,就是入校学生(除毕业生)禁止离开学校,就连校内的老师跟其他工作人员想要离开也需要进行一番繁琐的申请。 校内校外安排了大量保卫队员,除了维护学校安全,剩下的自然是防止校内人员逃跑了。 而后,就是不令人理解却又带着合理性的规则——禁止讨论秩序病。 这是针对校内所有人员的,为此,基金会会定期向学校提供大量药物(萨尔瓦托雷-f-1型药片,在药效期间,可以遗忘特定记忆)强制性服用,以确保所有人都达到守口如瓶的情况。 该规则的是结合战乱地区的“秩序病候症群集体癔症”以及人类对“禁忌”本能的好奇所制定的,虽然协会提供的解释就连协会成员都不买账(“由秩序病研究协会建立的学校居然禁止讨论秩序病”),但无论他们和外界怎样反对,协会高层都是充耳不闻就是了。 第52章 无论是谁,只要过了限度,就是感染的体现 “阿尔文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莱曼有些看着马库拉,当这句话从她嘴里蹦出来时,后者不语,只是笑了笑。 “你不能够从她那听到完整的信息,这家伙是完全按着协会给成员的规矩走的,把那厚厚的一叠写着规则的书当圣经一样,每天都得翻阅几遍。”马库拉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帐篷里走来走去,正打算找点新话题,外面传来的枪声就吸引了他的注意。 “哦,看来是开始枪毙感染者了。”马库拉第一个跑过去,紧随其后的是莱曼,以及帐篷外无所事事的克莱尔。 在军营的中央,十几个嘴里骂骂咧咧的法军士兵将穿着同一件军服,说着同一种语言的法军感染者拖到一旁的空地上,不等任何人下令,他们就扣动了扳机,将一众感染者的脑袋打开花。 枪毙完这一排的法国兵,他们的脚步还没有停歇,有人突然的高呼:“那边还有几个!”更是让他们立即加快脚步,巴不得马上冲到那些感染者跟前去。 马库拉看着眼前这一幕幕,片刻后又转头将目光看向旁边的莱曼,她倒是淡定的很,对于这些法军枪毙法军的事情没多惊讶,反倒是克莱尔被震惊的说不出话。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会自相残杀?”克莱尔看向一旁的马库拉:“长官,这是为什么?” “你应该见过你的一些战友会表现出疯狂、极端的举动,这些人往往不合群,有些时候甚至会对自己人刀兵相向。”马库拉伸手指了指那些行刑的刽子手,“那些是被逼疯的正常人。” “可是……” “当个旁观者吧,亲爱的,你在战场待过一段时间,按理来说你应该和我旁边的那位莱曼小姐一样,麻木、平静、冷淡,对无论多么血腥的事情都是波澜不惊。” “抱歉长官,我做不到。” “好吧。” 说话间,那些去抓感染者的法军士兵已经回来了。 他们粗暴的将那些怪叫的感染者给拖到一个挖好的大坑,用力一脚将他们踹进去,然后举枪射击,并且不是一发子弹完事,每个感染者都起码领了五发。 干完这些,他们仍未停下脚步,将矛头指向指挥部,从里面拖出自己那已经感染的长官。 这一次,他们甚至没有将这人带到坑中,用枪托朝脑袋砸了一下,然后对着头部射击。 现场就像是一个屠宰场般,在疯子群体中待久的人因紧张和不安而积攒了很多愤怒和反抗的情绪,尤其是在后方医院,这种愤怒更为强烈。 医生救治死人,甚至对想要强行闯进手术室的伤兵大打出手,有的被直接打死,有的就剩一口气。 而在前线,生吞尸骨、痛饮血肉的感染者们时刻折磨着正常人的心理,强烈的排斥和抵触情绪再次在心底生根发芽,加上感染者时不时地对自己人痛下杀手,这就导致有时候正常人士兵相比于敌军,他们反倒是更痛恨自己人。 这场因尼维尔攻势而导致的兵变是正常人反对感染者的一种表现,他们枪毙感染者、怀疑潜在感染者,对感染者尸体充满厌恶,现场真正变成了正常人对感染者的一次屠杀。 莱曼的思绪飘远了,她在想这些感染者的事情,但很快,她就将注意力主要放在了这些法军身上。 在军营里,枪声此起彼伏,其中,甚至夹杂着一些撕咬声,看起来感染者和正常人打起来了。 “我过去看看。”马库拉拔出手枪,带上克莱尔,两人一起去了撕咬声传来的地方,莱曼在短暂的犹豫后,也跟了过去。 在一个堆放着尸体的地方,正常人与感染者打了起来。 正常法军向感染者射出了十几发子弹,但是呢,就如对敌人那样,感染者们根本感受不到痛,他们顶着猛烈的攻击硬是用刺刀捅死了两个,然后抓起一旁的铁丝网用力缠在正常法军的脖子上,随着如蟒蛇般的不断缩紧,铁丝网上的小刺扎进了脖子,一声比一声刺耳的惨叫涌入众人的耳朵。 然后,就是听过不知道多少遍的撕咬声。 连带着布料,一大块来自手臂的肉被撕咬下来,毫无疑问,这是感染者的一次胜利,如果只有这几个人的话。 马库拉开了枪,子弹稳稳的穿过对方的脑袋,在倒在地上时,他的嘴里还衔着半块肉。 “打脑袋,打这些疯子的脑袋!”马库拉冲那些赶来的法国兵喊道,见有人还想着跟他们肉搏,他毫不留情地训斥起来:“蠢货,你打得过他吗!远处开枪,在远处开枪!” 在马库拉的训斥下,赶来的这些法国兵算是止步了脚步,隔着老远开枪,解决了这些疯子后,立马就有人上前去检查战友的伤势。 几乎没有人是完好无损的活下来,不是手被咬了一块肉就是腿上缺了个零件的,而被铁丝网缠住脖子的那个倒霉蛋,下场就更惨了,在被剥夺生命前,他的手臂已经少了一大块,眼睛附近也插了个铁针。 在战场上待了久的法国兵已经见怪不怪,那些新兵则被这一幕吓得脸色苍白,有人吐了,有人哭了,各种情绪都有。 短暂的震惊过后,就是愤怒和不满,一些原本只是煽动拒战的官兵们彻底倒在了那些主张“枪毙疯子,消灭疯狂”的官兵那一边。 他们冲进军营的每个角落,将那些动作诡异的疯子拖出来,有的带到死人堆中,有的在帐篷外枪毙。 枪声一晚上都没停过,几乎所有人都参与到这种屠杀中来,有部分官兵甚至将屠杀的范围从军营扩充到了附近一英里的地区,冲进临近的村庄,只要看到动作诡异的法军或者平民,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开枪,直到彻底不动弹了,才会转向下一个目标。 克莱尔见证那些疯子的疯狂举动,也想要参与,但身旁的马库拉毫不留情地把她拉了回来,然后递过去一粒药片。 “把这个吃了。”马库拉向她示意了一下手里的药片。 “但是我并没有生病。”克莱尔摇摇头。 “病人是察觉不到自己生病的。”马库拉强行将药片塞到克莱尔手里,后者犹豫一下,还是将药片吞下去。 马库拉满意地点点头,用下命令的口吻让她回去睡觉,之后拉着莱曼到了一边。 “你知道自然感染的触发条件吗?” “知道,”莱曼回想了一下阿尔文说的话:“欲望极度膨胀和失控而导致……等等,你是说……?” “军营里的官兵们屠杀感染者,尤其是那句口号‘枪毙疯子,消灭疯狂’。想要消灭疯狂和枪毙疯子的欲望极度膨胀,最后,他们会变得不顾一切,就为了完成这么一个任务。” “嗯,”莱曼说,“这就是你不同意克莱尔参与屠杀的缘故?” “是的,我给她的药片也是抑制自然感染的药物,以防万一。” 第53章 清理干净 军营内能一眼看出来的感染者到后半夜已经被清理了干净,剩下的为数不多还留在军营的正常人则被统一集合到一块,由几名早已被确认是正常法军的官兵们开始检查。 莱曼那张麻木的脸和部分感染者是很有很大的相似之处的,当检查的官兵们查到她身上时,她顿时成了怀疑的对象。 “那些疯子?”那个官兵问,见莱曼半天不说话,她又把刚刚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莱曼根本听不懂法语,要不然还能解释几下,现在呢,她半天吐不出一个字,这就更令人怀疑了。 “疯子!这也是个疯子,她伪装的很好!”一人大叫起来,见状,一旁的马库拉赶紧上前解围,就连克莱尔也上来帮了一把,好不容易劝住了,他们又要求搜身。 “这是把我往死路上逼啊……”莱曼咬了咬牙,她法军军服之下还有着德军的衣服,要是被发现是德国人,估计下场跟那些感染者相比也好不到哪去。 眼瞅着这些法国兵就要上手了,突然传来的爆炸声将众人的注意力从莱曼转移到了军营外的爆炸声,一帮人拿着武器装备冲过去,完全顾不上那个叫莱曼的“疯子”。 趁着这个机会,莱曼进帐篷把里边的衣服脱了,再次出来时,外面已经演变成了战斗,走过去一看,是那些从村庄方向过来的感染者,有军队的人,也有警察,甚至还包括着平民。 他们使用的武器也从一开始的枪支转移到了近战武器上,完全忘记了马库拉说的话,拿起一把刺刀就冲上去,但即便是五六刀都捅进了对方的身体,却仍无法阻止自己被反杀的命运。 莱曼想着多多少少帮个忙,毕竟这些人一旦突破那些正常士兵的防线就得将矛头指向自己,但突然冒出的马库拉拦住了她。 他伸手一指不远处抱着机枪的士兵,说:“候症群影响下的正常人,又或者说只是单纯的精神崩溃。无论哪一种,我们都得小心应对。” 马库拉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在告诉莱曼:不要参与这场正常人与感染者的打,因为不远处那个抱着机枪状态极其不对劲的士兵是一个很大的因素,他可能下一秒就会冲人群扫射。 带上一直跟在旁边的克莱尔,三人在军营附近躲好,没多久,那传来的机枪扫射声和惨叫声就验证了马库拉的猜想。 “把那个人解决掉吧。”莱曼提议说,马库拉点了点头,莱曼便拿着一支步枪跑出去,瞄准后立即开枪,在对方倒地后还觉得不放心,又补了两枪,直到彻底不动弹了才放心下来。 “原历史的主要诉求就仅仅是改善待遇、停止无意义进攻和获得合理休假,但现在增加了屠杀感染者,那性质就比一开始要严重的多,贝当元帅可能就不会改善条件了,而且镇压也会比原历史更加残酷,对付我们这些兵变的不再是军事法庭,而是一支从前线,又或者是从后方调过来的军队。” 马库拉说这句话的时候见不到丝毫紧张或不安,就好像自己没有参与这场兵变似的。 “我觉得法国政府应该划分两个兵种出来,一个是正常人兵种,一个是感染者兵种……哈哈,一个蠢想法!” 带着莱曼和克莱尔,马库拉回了军营,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一支队伍过来了,均为正常人,他们的衣服上流着血,裤子也破了,看起来晚上过得并不安宁。 见到军营就剩下了这么几个人,他们不由得一愣,跑到军营外一看,那些堆成小山的尸体让他们全都愣住了。 他们在外站了许久,直到秒针在钟上转了几圈,才有几个人走回来,看向马库拉三人,声音有些不可置信:“这是怎么回事?” “如你所见,正常人与感染者的搏斗。”马库拉开口道。 士兵脸上的惊讶像是刻在了脸上,半天都没换一个表情。 他拉着马库拉到了军营外,指着那些死人堆问了好几回,得出的回答都没有丝毫改变。 “血腥的一夜,而结束这场战斗的是一挺机枪,强行终止了那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撕咬。” 马库拉说完,便转身回了军营,仿佛对这样的尸山血海毫不在意。 他将军营里的莱曼和克莱尔带回了自己的帐篷,花了点时间给莱曼拼了张床,告诉她这段时间也不用回德军阵地了,但莱曼只是摇头。 “我并不听从马库拉观察员的命令,而是协会。”莱曼亮了亮怀里的日记本,这时候再看向马库拉,他也在摇头。 “你这是跟阿尔文那家伙学的?跟她说话简直一个样。”马库拉第二次摇头,对上莱曼的目光,里面带着些不解,带着些疑惑。 见状,马库拉连忙解释几句,才将这件事放到一边。 接下的时间里,三人就一直待在帐篷了,听着外面的叫嚷声,只觉得心烦。 外面的正常官兵这一次倒是没有倾巢而出,留下来一部分人,其余人则倾巢而出,冲到各军营甚至是临近的阵地去攻击那些感染者,这种两面夹击导致法军在面临德军的反击时,阵地一下子就丢了,迫使英军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兵力去夺回这些失去的阵地,严重影响了这场“尼维尔攻势”。 一些仍在战壕里蹲着且并不了解情况的正常士兵自然不明白这些人是干什么,尤其是在晚上,和自己站岗的感染者士兵突然被击毙,回头一看,哪怕开枪者穿着法军军服,他们也不会往自己的战友身上想。 这种误解就使得战壕里发生了一场乱斗,他们聚在一起斗殴,打得头破血流,还有些倒霉蛋甚至被活活打死。 当莱曼把这一消息报告给协会后,不出意外,协会要求她必须要对这场兵变进行记录,不是一直待在军营内瞎逛,而是到前线、其他军营这些地方。 5月2日晚,在协会下达这项命令后不久,莱曼就跟马库拉说了,后者没怎么思考的就把克莱尔推出去,让她跟着莱曼在前线穿梭,至于如何交流,自然是日记本。 第54章 疯子枪毙,毁灭家庭,实施暴行,既是正常人也是疯子 “一个法国人跟着一个德国人走,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克莱尔一路上都在用着法语喋喋不休,弄得莱曼直摇头,也懒得用日记本跟她解释什么,伸手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吐出一个生涩的法语单词“掩护”,然后指了指自己。 “嗯?掩护?”克莱尔指了指莱曼,后者点点头,克莱尔也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一口答应下来。 途经村庄的时候,两人在村头看到了十几个被绞死的尸体,而在村庄的其他地方,尸体也是到处都是。 毫无疑问,这是兵变的法军士兵的杰作,以极端对抗极端,只有解决了所有的病人,自己就不会被传染。 这倒是让莱曼想起了马库拉跟她说过的协会第22号命令。 该命令是由协会第一任被确定为“自然感染”的保卫队队长制订的,那是一个迫不得已下的备用计划,旨在通过军事手段或停止对外供应药品以消灭掉所有感染者,伦纳德曾嘲笑其为——如同感染者般提出的荒唐计划。 要知道,感染者的范围是非常广阔,上到国家元首,下到普通市民,最起码有三分之一以上的感染者,这可不是单凭协会和新西兰政府能够完成的,而且,执行了这项命令对于协会的“愿和平与我们同在”完全背道而驰。 而另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仍然是自然感染与非自然感染,就像那些兵变的法军一样。 “虽然是备用计划,但也够荒唐了。”在这方面,莱曼的站队是完全偏向伦纳德。 她进了村,在那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查看,克莱尔则片刻不离的跟在她身后,在帮忙警戒的同时,也在做着“掩护”的工作。 村庄里没被枪毙的正常人已然到了精神崩溃的地步,有的是妇女,她们的丈夫和孩子被确定为疯子带走了,有的是孩子,兵变的法国兵将他们的父母枪毙了,也有的是直接灭口。 “所谓的枪毙疯子(感染者)就是这样?”莱曼摇摇头,每经过一个房间,她都会仔细观察一番,然后拿笔记录,不理会屋内人哭的撕心裂肺,又或者是对她提出的任何问题。 她这一身的法军军服是十分刺人的,当她来到一座只有孩童的房屋时,那个只有几岁的小孩子被吓得大哭,嘴里含糊不清的念叨着“杀人犯……杀人犯”。 莱曼转过头,看着身后的克莱尔,用并不熟悉的法语轻声叫了遍她的名字。 原本隔着两米远的克莱尔立即上前,莱曼递过去一张纸条,那是在出发前就写好的,为的是及时应对可能得情况:“接下来可能会有危险,拔出枪,打起精神。” 克莱尔把头探进屋内,见那只有一个孩童,不明所以,但见他哭的撕心裂肺,又像是想起什么,点了点头。 “嗯,这样再好不过了。” 莱曼对孩童的记录完成后,并没有转身就走,反倒是上前几步进了屋,把孩童抱起来安慰一番——用那些谎话。 只会一点蹩脚的法语让莱曼编织的谎话上句接不上下句,但对于孩童来说,这也足够了,有些时候,一些人就是需要谎言的安慰,哪怕心里已经心知肚明。 莱曼又往孩童的嘴里塞了一颗糖,抱着他哄了半天,终于是哄睡着了,这才蹑手蹑脚的走出房间,轻轻关上房门。 她们到了下一个房子,相比于刚刚那个还留有房门跟窗户的房子,这个要显得更加破旧。 房子的墙壁被手榴弹炸塌了,门也挨了几发子弹,然后,就像是被斧头砍了几遍似的,烂的不成样子。 屋内更是惨不忍睹,鲜血溅满了墙壁,而在这被染红的墙壁附近,是断掉的木头、被打翻的火炉,椅子腿上沾了血,地上的地毯也被鲜血染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莱曼已经见怪不怪,翻开日记本在空白处记录起来,身后的克莱尔负责警戒。 “就跟挨过炸弹一样。”克莱尔在屋内左右看了看,怎么都不像有人的样子。 她松了口气,心里默念了一句“最好如此”后,就朝屋子的最后一个房间走去,刚一推开那破旧的房门,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就扑上来,掐住克莱尔的脖子,嘴里同样念着“杀人犯”。 在这个中年人的眼睛里,看不到蜂窝状纹路,也没有那股疯狂,有的只是对法军的痛恨。 他几乎用尽了力气,巴不得把克莱尔的脖子掐断,后者反抗几下,但要论比拼力气,还是这个中年人更胜一筹。 房子角落的动静很快引起了莱曼的注意,她一转头,看见克莱尔被一个中年男人压在身下,顿时反应过来,拔出手枪对准中年人的脑袋扣动扳机。 待到枪声散去,她并没听到感染者应该有的那渗人的惨叫,又或者是一声似笑非笑的叫声。 她意识到自己枪毙了一个正常人,不过也没什么,她上前几步,推开克莱尔身上的中年男人的尸体,把她拉起来。 “警戒还能被袭击?”莱曼德语、法语混杂起来说,让克莱尔不明所以。 “他……是突然出现的,我哪里有时间反应!”着急的法语从克莱尔的嘴里吐出来,莱曼不语,只是笑了笑。 “警戒。”莱曼讲完这段蹩脚法语,然后伸出一只手往上指,意思是说“加强警戒”。克莱尔看懂了,于是点点头,伸脚踹了下旁边的中年男人的尸体,待莱曼记录完毕,她们便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关上那被折腾的不像大门的门。 “我们要把整个村庄的惨状都记录一遍吗?”克莱尔顿感心累,看向身边的莱曼,她半天没回话,只是递上了一张纸条。 “哦哦。”克莱尔反应过来,把自己想说的话给写下来递过去,莱曼看了半天后才给出一个答复:“是的。” “只记录部分就行了吧?毕竟这些人都是一个样。”克莱尔抓紧时间又写了一张。 “记录员(即莱曼)负责记录,看到任何与记录相关的事情,无论是相似的,还是重复的,都得写下来,至于分类那就不是记录员该考虑的事情了。” 第55章 他们不允许这么干,不允许那么干,所有人都需要遵循规则 两个蓝色的身影在村庄里穿梭,不理会孩童的嚎啕大哭,不理会妇人的崩溃,唯一有的动作只是钢笔在日记本上发出的书写声。 离开村庄的时候,两人都是沉默的,她们互相看了看,莱曼仍然是那张麻木的脸,克莱尔也差不多明白了。 “我知道你为什么整天都只有这一副表情了。”克莱尔没有写纸条,只是用法语在那自顾自的讲述着,莱曼听的一头雾水,也懒得往这个地方多分一点目光。 “那些吃人吞骨、血腥暴力的场面你见的太多了,久而久之,你就不再觉得可怕,只是像家常便饭一样。” “我明白了……”克莱尔说这话的时候,她拖了很长的音,也在心底重复了十几遍,莱曼不明所以,可也没有去追问她到底说了什么,只是向着前线的方向前进。 最开始,她们还可以用炮火声来找路的办法行军,到后来,这种办法就失效了,炮击是突然消失的,就好像从未出现过。 这是什么原因?除了德军对法军后方的突袭,就只能归咎于兵变的法军,但这里可是英国人的阵地啊。 在一处被毁得不能再毁的炮兵阵地,她们找到了真相。 法军、英军的尸体躺在一块,火炮被手榴弹炸的不成样子,那些炮弹散落的到处都是,残肢断臂散落一地,若不是有先前听到的枪声作证,她们更愿意相信这是野兽的杰作。 后方尚且如此,前线是个什么样就更不用说了。 5月4日凌晨,她们到了前线,这里主要是英国人负责的。 在兵变法军清除了所有的患者后,这里剩下的只有瞳孔正常、动作行为正常的英国兵,但看他们脸上的表情,貌似对这两个法军的到来并不欢迎,有些人脸上甚至带着愤怒的情绪。 他们派了一个会讲法语的人上来,对看起来就是领头人的莱曼喊了一嗓子,回复这人的是克莱尔。 “你们这些疯子还来这里干什么?”作为翻译员的英国兵脸上不加掩饰的愤怒已经表明了这里人的态度。 “我们和那些疯子并不一样!” “闭嘴!”负责翻译的英国兵声音突然提了起来,脸涨得通红,情绪也有些失控:“在德国佬进攻的时候,你们突然开枪,是打算帮助德国佬拿下阵地吗?你们这是叛国吗?” “冷静点,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但……” “***法国佬,滚出去!” 为了防止落得被打的半身不遂的下场,两人爬出战壕,克莱尔想着回军营了,但莱曼一直不同意,说就算进不了阵地也要在不远处观察。 “是什么让你如此坚持?就因为你那个记录员吗?冲锋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坚持?!”克莱尔把写满疑问的纸条扔过去,但莱曼连翻译都懒得翻译,从怀里掏出日记本,看着战壕里走来走去的英国兵记录起事来。 她稍微写了几笔,便停下来,转头看着克莱尔,写了张纸条递过去:“你会英语吗?” “我就会说个‘你好’!” “那很麻烦。”莱曼苦思冥想了半天,最后甚至将返回德军阵地这一把克莱尔吓得半死的提议都说了出来。 “我得跟协会反应一下。”她把当前的窘境跟阿尔文说了一遍,对面的阿尔文花了近十分钟时间来汇报,答案是“取消该任务”。 “明白了,”莱曼合上日记本,转过头来看着克莱尔:“军营。” “是回去吗?” “嗯。” “那可太好了!”克莱尔高兴的差点跳起来,拉着莱曼连夜回了军营。 见到马库拉的那一刻,克莱尔一夜的紧张跟疲惫都消失了,钻进帐篷里一躺,就这么呼呼大睡起来。 “你把她折磨成什么样了?”马库拉指了指克莱尔,这家伙在几秒钟前还在跟自己打招呼呢,现在就睡成了死猪。 “我跟她去了村庄,又到了前线。”莱曼摊摊手,说:“只是逛了逛,我可没折腾她。” “这对她来说可太累了,”马库拉又话锋一转,“协会不是让你们到前线吗?” “前线蹲着的全是英国兵,看他们的样子是跟参与兵变的法国兵起了冲突,我们过去的时候,他们满脸都是痛恨。” 似乎是为了防止马库拉再问下去,这句话说完后,她又赶紧补了一句:“在协会的同意下,我们回来了。” “哈哈……明白,我明白,你说话总是会带上协会。”马库拉被莱曼这犹如辩解自己并不是偷偷跑回来的话逗得忍俊不禁,他把她形容成协会成员,他们中的许多人也是如此,将“协会”挂在嘴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对协会的绝对忠诚。 马库拉让莱曼放轻松,怎么说这里也不是协会的地盘。 “我明白。” “不,你没明白……你是我见过最怪的一个人。你没有在联合学校待过,也没有去到过协会,你甚至连那个整天对你下发命令的人是谁都不知道,但你却偏偏这么忠诚,我不明白。” 莱曼沉默一会,把自认为可以解释原因的话给搬了出来:“我每天都是要经历死亡的。我和协会属于合作关系,由协会每天提供给我致死事件,我则在避开这些致死事件的同时为他们收集记录感染者的症状。” “……”马库拉半天没回话,掏出烟,又掏出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打火机点了烟,猛吸一口后,他问:“你怕死吗?” “我不知道,我当时的话是——我不想死,但是现在是什么看法,我就不得而知了,可能是毫不在意?也可能是仍保持着一开始的想法。” 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莱曼自己也说不准,没人问过她,她就一直把这个问题埋在心底,等到有人问出为止,现在,第一个这么问的是马库拉,这个来自21世纪的协会观察员。 “你可以试着找一下问题的答案,没准还会有着一些意外收获。”说话间,马库拉又吸了几口烟,脸上露出的是最开始抽烟的人才有的表情。 “协会禁止了我们很多事情,不准抽烟、不准喝酒、不准过度想象、不准无限度的渴望一种东西。但伦纳德那老女人也知道,人是做不到欲望不膨胀的,只要有那么一点苗头,那很快就能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所以,她让所有人吃药,每天都必须干,就连她本人的办公桌上也摆着各种药片,那个场面就像……对!一个染病却仍坚持工作的工作狂!” 第56章 兵变与赌注 兵变法军对前线的攻击,使法国政府逐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完全就是在间接帮助德国人,这是叛国的象征。 于是,法国政府在后方组织了一支军队前去围剿,双方在军营附近打了起来。 法国政府派来的都是感染者,而感染者在近身搏斗中是有很强的优势的,这就导致兵变法军一时之间损失惨重。 战斗从5月4日晚打到了5月5日,派来镇压兵变的法军虽然打的猛,但兵变法军硬是靠着人命把他们全部消灭殆尽,完事后,他们的脸上均带着愤怒和不可思议。 在马库拉三人所在的军营里,几个一开始煽动“枪毙疯子、消灭疯狂”的官兵们再次站上了全场的最中央,他们伸手一指巴黎的方向,大声喊道:“我们的政府,现在也已然成了疯子,他们在干什么?他们在攻击曾经的自己人!你们看看!你们看看!” “这场兵变的性质已经从原来的改善待遇、减少进攻频率变成叛国和推翻政府了。”马库拉站在人群的末尾,旁边跟着莱曼,至于克莱尔?她在睡觉。 “你帮我翻译一下他们演讲时说的话,我要记录。”莱曼的这段德语法语混合说并没有引起怀疑,让她放松下来,伸手在马库拉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后者点点头,把她往后拉了点。 马库拉盯着台上讲话的几人看,莱曼则全程低着头。 “高层指挥我们送死,让我们跟那些疯子待在一起,让我们每天看着那些疯子吃人肉和人血!你们知道我向政府写过多少信吗?他们并不理睬我们,他们毫不在意我们的死活,他们只是想让我们往前走,然后呢?倒在德国佬的枪下!” 听到“德国佬”这个词,莱曼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抬起头,原来是在演讲。 在她准备重新把头埋下去的时候,她又注意到演讲者脸上一闪而过的疯狂,还有瞳孔处不知何时出现的蜂窝状纹路。 “这是非自然感染还是自然感染?”莱曼指了指台上讲得绘声绘色的那人,随后压低声音说:“他的脸上刚刚有着一闪而过的疯狂。” “两者皆有。”马库拉说。 莱曼瞳孔地震了。 她担任一年多的记录员,还从未见过同时存在自然感染与非自然感染的感染者。 “两者皆有的感染者会和只有一种感染的感染者有什么不同?”莱曼问。 马库拉想了想,回答说:“这种情况并不算少见,尤其是在战争地区。亲爱的,你难道只认为感染者只会出现一种感染吗?我举个例子,士兵在战争这样的无序且混乱的环境中,当他想要活着的欲望极度膨胀后就会发生自然感染,然后呢,战争的混乱无序的环境也将使他发生非自然感染。” “这种情况是常见的?会不会和只有一种感染的感染者有什么区别?” “目前来看没有。” “我得记下来。”莱曼快速写完上一句话,正打算把刚刚那重大发现给抄下来,马库拉就伸手阻止了她。 “这事协会都知道。” “我只负责记录。”莱曼回答,撇开马库拉的手,在纸上快速写下自己的这一发现。 “笨蛋。”马库拉摇摇头,重新投入到一开始的为莱曼翻译的状态。 这场演讲的内容冗长,到最后,他们更是把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给串联到一起,比如说那些疯子是法国政府从精神病院放出来折磨前线士兵的、雷蒙·普恩加莱是精神病院放出来的疯子、英国政府也是疯子等等。 从一开始的只消灭疯子,变成了现在的推翻法国政府,理由是法国政府是疯子政府,法国高层是疯子高层。 这场演讲并不具有多么强烈的煽动性,也算不上有多么吸引人,但依旧获得了大多数的人掌声。 莱曼配合着拍了几下,又低下头继续写,直到演讲结束。 5月5日晚上,军营里的法军已经整装待发,喊着“枪毙疯子、消灭疯狂”的口号,在一名中校的带领下,他们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留在军营内看守的人大约有两个班的兵力,除去马库拉这三个不可能参与战斗的人之外,还剩下22人。 马库拉用一包烟跟莱曼赌这些跑出去的法国兵多久会被法国政府打得鼻青脸肿的跑回来,但莱曼不抽烟,他就换了700马克出来。 “德国人的尸体上有很多这些钱,我经常让那些感染者到前线去帮我收集这些钱,有法郎、有马克、有先令、有便士。” 马库拉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立马把最上面的紫色钞票给抽下来——因为那是欧元。 “这些是我的收获。”马库拉把钱摆在桌子上,对上莱曼的目光,她眼睛都亮了。 “你打算借这场结束一切战争的战争大发一笔战争财?”马库拉问,莱曼点点头,前者很快就看出了她的心思。 “协会会时不时的给你下达任务,这就导致你不能工作,你打算在此期间尽可能的多弄点钱……你应该知道通货膨胀吧?” “知道,但通货膨胀并不是1918年战争结束后就出现的。”说到这,莱曼又话锋一转:“你的赌注已经下了,如果我输了,我需要付出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付出,”马库拉解释道,“我可能最多就是让你跟我待在帐篷里聊一会天。” “明白。”莱曼看着桌子上的700马克,下一秒开了口,但并不是马库拉预想的那样,反倒是说:“走出军营的法国兵是不会回来了。”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一方打着正常人的旗帜,另一方打着镇压兵变的旗帜,但实话说,就是两帮疯子之间的战斗,直到将一方彻底杀死。我就通过比大小来看,离开军营的那些法国兵只有一千多人,这么点人根本不足以推翻他们眼前的一个庞然大物。” “你想的很多嘛,”马库拉说,“你和阿尔文的区别就在于并不是同一所学校的学生,她是从剑桥大学来的。” “我在修道院毕业。”莱曼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这种话,着实是把马库拉逗得哈哈大笑:“我第一次听你讲这种话,你很少会这么活跃气氛。” “哈哈。”莱曼的嘴角也不自觉的上扬一点,轻松的气氛在此刻冲出,占领了主要地位。 第57章 鲜血铺成红地毯,残肢断臂充当路边鲜花(1) 莱曼把军营里的情况跟协会讲了一遍,两分钟后,协会的回复来了,要她跟着那批法国兵。 “是否能让马库拉代替我去呢?”莱曼试探性的问一句,尽管她自己都知道这根本就不可能。 “你知道我跟你说的莱曼悖论,当你躲过今天的致死事件或致死事件到来前,任何东西都无法在当天杀死你,理论上来说,只要有着足够强大的医学手段,你甚至可以在核辐射区域前进,吃带有核辐射的食物、喝带有核辐射的水。相较于没有悖论保护的马库拉,你要更有优势。” “明白。”莱曼摇摇头,她转头看向克莱尔,但这一次,马库拉不同意她带着克莱尔走了。 “老实说,亲爱的,我得告诉你,这太冒险了。” “在前线摸爬滚打的时候可不见得有多安全。”莱曼的一句话把马库拉噎住了,他看着莱曼,没有马上回话,像是在斟酌用词似的,思考了许久,都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措辞。 到最后,他干脆松口了,不过提了个要求:“我们。” “一起?” “对。” 说着,马库拉转身回了帐篷,把还处于睡梦中的克莱尔从床上拖下来,跟随着莱曼离开。 她们是往巴黎的方向走的,那些兵变法军说想要推翻法国政府,那就只能到巴黎去,毕竟能够真正让人恐慌的唯有抵在心脏位置的刺刀。 三人经过了好几个村庄,无一例外,村里的人的下场都很惨,那些被视为感染者的村民被子弹打成了筛子,有的更是成了残肢断臂,手臂、大腿到处都是,还有的被挂在村中央,手已经没了,脚被绑的死死的。 剩下的人大多是精神崩溃,有些还在村外游荡的人在看到莱曼她们后更是直接自杀,还有些人是被吓傻了,嘴里吐出来的甚至不是地球上有过的任何语言。 “我猜村子里那些留下来的‘正常人’即便是真的正常人,过不了多久也会变成感染者。”马库拉伸手指了指村里几个探着头看着她们的村民,不知为何,被他们这么看,居然感到十分的毛骨悚然。 “想要复仇的欲望极度膨胀和失控,就会导致他们对法军刀兵相向,至于能不能真的碰到那个害他们失去亲人的仇人,那就不得而知。” “根据基金会的资料,我们得知了秩序病并不能让感染者的鼻子从正常人类的鼻子变得比狗鼻子还灵敏。”马库拉补全了后面的部分,“感染者没办法闻到他的仇人的味道,所以呢,这就会导致一场屠杀的出现,他们会对任何穿着法军军服或与法军军服相似的人发动攻击,不论那是不是真正的仇人。” 马库拉突然停下脚步:“对了,莱曼,你不到村子里记录一下吗?” “我现在的任务可不在那里,我也不会在一个任务没完成的时候就去做另一个任务。” “好吧,明白了。” 顺着村子外的血迹跟残肢断臂,她们很快找到了那批兵变的法军部队。 他们的军服已然没有了在军营时的干净整洁,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的灰尘、鲜血跟破洞的衣服。 现在莱曼明白了,村子外的血或许不是全都来自于村民的。 那些士兵的身上有的在流血,顺着那残破不堪的布料往下滴落,有的已然干枯,有的还是新鲜的。 这些身上在不断流血的士兵还算是正常了,那些动作在诡异中又维持着正常的“正常人”,有的身上插了一把刀,有的身上多了好几个洞,看起来是钢叉捅的,但更像是弹孔。 “我很好奇,他们是怎么分辨正常人与非正常人的。”莱曼指了指那些已经完全没有正常人样子的士兵。 “感染者眼里的正常人跟我们眼里的正常人可不是一样的。”马库拉笑了笑,然后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他跑到感染者面前,把他转过身来,让莱曼观察他身上的弹孔,还有腹部插着的一个弹片。 “这个,就是他们眼里的正常人。”马库拉像介绍一件商品似的伸手在感染者的腹部前讲解起来,而被他搂着脖子的感染者,从始至终都没一点额外动作。 完事了,他就松开这家伙,说道:“回去跟你的战友们的身边去吧!” 马库拉这大胆的举动让莱曼有些发愣,她看了眼马库拉那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问:“你敢接近那些感染者?还和他们这么亲近?” “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感染者与正常人仍属于同一物种,仍然可以通婚。”马库拉就把让莱曼惊掉下巴的话给讲了出来:“假意识清醒癔症下的感染者与正常人无异,在正常人与感染者的通婚中,这类人的占比达到了94%……除了一些正常人中的心理变态会跟非自然感染的疯子通婚外。” 莱曼的瞳孔地震了,但很快,这种惊愕就一扫而空。 “协会有给正常人分发过如何辨别正常人与感染者吗?” “有,但是,你要明白,秩序病会不断病变的,尽管蜂窝状纹路依然是感染者最主要的标志,可并不排除可能会出现的蜂窝状纹路被隐藏。” “那些普通人可不是个个都像外派观察员那样带着各种检测器,当这一最主要特征被隐藏起来时,哪怕没有患病的人也不会知道病人究竟是不是病人了。” “嗯,明白了。” 说话间,莱曼已经掏出日记本开始记录了。 有了马库拉一开始的举动,莱曼也不像原本那样隔着一段安全距离,反倒是离他们更近了些,有时候看不清,她还会用仅会的几个法语单词说道:“靠近……没错。” 这么说话很生硬,但没关系,他们至少听得懂,尤其是那些列兵——他们虽然没说话,但也没拒绝,在刚刚的一次大胆尝试中,莱曼意外的发现这些感染者连法军军衔和德军军衔都分辨不出来。 于是,她就把原本藏起来的军衔给重新戴上,穿梭于人群之中,身后还带着不情不愿的克莱尔。 遇到那些下士以上的军官时,就会由马库拉出面,他的上尉军衔很管用,至少对于这里的大部分来说。 没多久,所有人的症状记录就已经完毕,除了偶尔几个脾气不好的上尉以上的军官之外。 三人立即退到离这支队伍一百多米远的地方,等待一会,一枚来自于队伍侧翼的炮弹砸过来,随后冒出的是成群结队的从巴黎方向赶来的法军士兵。 第58章 鲜血铺成红地毯,残肢断臂充当路边鲜花(2) “从巴黎那边赶来的法国兵速度还真是快呢。”马库拉看了眼像尸潮般不断涌上来的法军,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退。 如尸潮般的忠于法国政府的法军没有在远处开枪,反倒是直接冲上来要跟他们展开一场肉搏,这么做伤亡反而更大,但没关系,荒唐是合理的。 他们没注意到不远处偷看的三人,在大部分人都来到这个决斗场后,战斗就开始了。 手持铁棍、拿着斧头的法军率先发动进攻,将最外围的兵变法军给砍碎,然后就是一斧头精准的命中躲藏在最里面的法军。 现场乱作一团,有人匆忙应对,有人直接掏了枪,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传来,原本激战的决斗场安静了片刻,随后,这场冲突升级了。 他们把各自的枪支掏出来,没有拉开距离,反倒是隔着这么近就开始射击,霎时间,被子弹打烂的肉块飞的到处都是。 看着打得越来越激烈的现场,马库拉忍不住说了句:“我觉得我们应该离得更远一些。” “钻进旁边的森林吧。”莱曼指了指身后,下一秒,她就被另外两人架着走进去,藏在一个被铲子挖出来的大坑中。 “这看起来像是给棺材准备的坑。”马库拉念叨着,左右看了看,在一棵大树下看到了被砍得不成样子的棺材,中间更是破了个大洞,里面的尸体也不知所踪,不用猜都知道是人为的。 他把头转过来,伸手在莱曼肩膀上拍了一下,后者回头后,他指着那个棺材中间破的大洞:“尸体被从棺材里拖出来,要记录一下吗?” “食骨?我见到的大多数感染者都是吃血肉,看来现在那句‘生吞尸骨’现在就要实现了。” 莱曼把这一发现记下来了。 她又把头转回来,看着混在一起的政府军跟兵变军。 他们仍然在近距离开枪,有时候要比拿刀的好使,但更多情况下,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会让人难以摸到扳机,就更别说扣动了。 莱曼快速将两方的混斗记载完毕,回头告诉两人可以离开了。 马库拉上前几步来到队伍的前面,借着森林跟黑夜这两个掩体,他们连夜返回了军营。 军营内警戒的那二十多人显然不知道那些要推翻法国政府的兵变法军已经跟政府军碰上了,不久前就打了一场,至于胜利的是哪一方,不用猜都知道是政府军。 回到军营的第一时间,马库拉就去了帐篷,将里面的东西给全部搬出来,给了克莱尔一个背包,把各种东西给一股脑的塞进去,自己跟莱曼再拿一些,她们就出发了。 那些政府军说不准什么时候会打过来,最好在这之前就赶紧走,以防万一。 她们是漫无目的地走,不敢去村庄,也不敢到战壕,直到看见一座房屋后,反复确认了一下是完好无损而且没有挂着残肢断臂后,她们过去了。 刚推门而入,那股扑鼻的霉味跟臭味就把她们赶了出去。 “看起来好久没人住了。”莱曼重新走进房间,环视四周,却在房屋的卧室听到了动静。 她愣了一下,赶紧将门外两人喊进来,取出武器,慢慢的朝卧室走去。 当她们推开半掩着的房门后,首先到来的是一股难闻的臭味,然后看到的是一个胡子拉碴、衣衫褴褛的老头在抱着尸体啃咬,在尸体的旁边是好几具已经发霉色肉块,通过上面沾着的布料可以看出来,这是源自于德军、法军、英军的布料。 很多肉块都已经发臭了,但屋内的这个老头却毫不在意,他一口咬在满是细菌的尸体的胳膊上,嚼着嘴里的一大块肉,他的目光逐渐向门口移,看着这三个不速之客,眼神里出现了对食物的渴望。 他的嘴里仍在咀嚼着肉块,但手上的动作停止了。 他的一只手垂下去,伸进床底,像是准备抽些什么东西出来。 莱曼眼疾手快,立马开枪,先是打胸,再是打头。 “你还会莫桑比克射击法。”马库拉打趣着说,走进房间,用步枪枪口顶了顶一动不动的老头,把床垫掀开,里面藏着一双手,手的旁边放着一把步枪。 “他打算用这把步枪来解决我们。”马库拉把步枪拿起来看了看,是一把法国枪,检查一番,“已经不能正常发射了。” 他把枪丢到一边,在屋内环视一圈,觉得无趣,便拉着两人到了客厅。 莱曼仍然紧盯着手上的日记本,克莱尔负责警戒,至于马库拉,他在很悠闲的吃东西。 莱曼将协会下达的新命令跟两人讲了一遍。 协会要求她在5月12日前回到德军阵地,兵变法军收集记录的工作将交由马库拉处理。 “为什么?我可不同意!”马库拉嚷嚷道,快步走到莱曼身前,将日记本夺过来,在空白处写了一篇抗议信。 “抗议无效马库拉观察员。”回复他的是阿尔文。 “不,我可不是莱曼,你们没办法拿那些致死事件来威胁我,也不可能把人派到20世纪来。” “但是你身边的莱曼有着致死事件的缠身,我们可以带着要求提供今日的致死事件,也可以停止提供今日的致死事件。” “我会做的。”马库拉妥协了,他自然知道阿尔文发过来的这段文字是什么意思。 “嗯,这是协会的命令。” “你接下来要喊出那句‘愿和平与我们同在’是吗?” 马库拉的预言真成了,阿尔文没理会前者的疑问,还真在最后面写上了一句“愿和平与我们同在”作为结束语。 “啊,对协会死心塌地的忠诚,绝对的忠诚!”马库拉绘声绘色的说,把日记本关上,抛给莱曼,伸手将克莱尔从门外抓回来。 “我给你下一个命令。” “嗯?”克莱尔愣了一下。 “每天在军营和前线记录感染者的症状……就是那些动作诡异的疯子,你记录他们,每天晚上给莱曼。” “等一下,为什么让我去?那些家伙会把我撕碎的!” “这是命令,命令没有想不想做,只有点头。” 第59章 涂着铁十字的英国坦克 让克莱尔倍感高兴的是,莱曼没有马上离开,她是卡在5月12日晚上走的。 克莱尔亲自去送她,跟着她到森林,直到莱曼换上德军军服离开,她才回到马库拉身边。 就像事先说好的那样,克莱尔每天都得去记录那些疯子的症状,带着密密麻麻的纸条,冒着被自己人跟德国人打死的风险,穿越战场去找莱曼。 但说起来,她的运气也很好,就这么试了一个多星期,没有人注意到她,就连好几次暴露在毫无掩体的战场上也没人向她射击。 …… 到6月中旬,兵变被粉碎了。 接替尼维尔的贝当通过改善条件成功将约30%仍处于飘忽不定的正常人士兵给拉回来,而剩下的70%,贝当采取了严厉镇压。 从后方和部分前线抽调而来的法军部队开始围攻控制军营和不少后勤路线的兵变法军,5月上旬至5月下旬这个时间点,他们歼灭了大部分的兵变法军。 最后剩下的一部分人是在巴黎被消灭的。 当军队发现他们时,兵变士兵冲进了巴黎圣母院,后来跟上的士兵见状停下了进攻。 带领这些政府军剿灭兵变部队的少将声称“保护圣母院内的珍贵文物,我们不能对院内的兵变士兵发动大规模进攻”。 没错,就因为保护珍贵文物,他们停下了进攻,将圣母院给团团围住,企图通过这种方式困死里面的法军。 直到圣母院的阁楼部位着火了,他们才冲进去,将里面的人一网打尽。 这场打斗带来的结果是好些个宗教艺术品在战斗中被毁于一旦了,尤其是阁楼位置,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这还只是这场兵变所带来的影响的其中一部分,当政府军镇压兵变时,参与的人在不知不觉间变多了,原本应该在1917年秋季就能恢复的法军战斗力可能会一直推迟到1918春季,甚至更晚。 …… 6月21日,在尼维尔攻势结束后的一个多月,原先的猛烈进攻基本上看不到了,法军在西线丧失了战斗力,使得英军成为了主力部队。 现在,英军将主要精力放在了比利时西南部的莫西尼斯山脊,对于埃纳河沿岸的进攻停止了,双方就此陷入到了一场宁静之中。 莱曼的日子也清闲下来,她每天只需要注意一下可能会砸到自己头上的石头、随时都可能塌掉的地下设施跟走火的步枪这些事就可以了。 在马库拉的影响下,她也不总是待在地下设施里睡觉了,从里面爬出来,跟那些原本自己看到就躲得远远的感染者们交流起来——依旧是在记录。 她大多数情况下交流的对象都不是假意识清醒癔症的患者,那些是自己实在没事做才会去干的事情,很多情况下,她都在做着工作。 原本今天也是如此,直到一枚炮弹砸在德军阵地上,打破了维持几天的宁静。 在几分钟的炮击结束后,战壕外冒出了一个庞大的身影,不用猜都知道是坦克,但看形状,这不是英国人的坦克,看起来是法国人的。 莱曼盯着这玩意看了半天,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纸上画的是马库拉给她的施耐德ca轻型突击坦克。 莱曼拿这张素描图跟外面的坦克对比了一下,与其说是坦克,倒不如说这是一辆装甲车。 坦克头部的尖头让人不自觉地联想到尖头蚱蜢,但与那些昆虫相比,这个“尖头蚱蜢”要危险的多。 右侧的一门75毫米低初速短身管主炮彰显着它那不可忽视的威力,左右各有着一挺机枪,与英国人的马克i雄性坦克相比,它少了一门炮,但对于德国人来说,这俩貌似并无区别。 莱曼先开枪打死了一个跑到坦克外的法国兵,同时还不忘低下头翻了几页,看到了另一幅画——amx-10rc装甲车。 拿这个跟外面那辆施耐德一对比,最先感觉到的是——那辆施耐德压根不对称。 “马库拉跟我说过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用的铁拳反坦克武器,我倒是希望我能有这么一个武器。”莱曼念叨着,虽然注意力全放在这个“铁拳”上,但手上的动作可没有停下,甚至没怎么瞄准,她就打倒了一个法国兵。 放在平时,没有冷战或者二战那些反坦克武器的时候,德军想要解决这些坦克是很麻烦的,有些时候是一堆人怪叫着冲上去,有些时候是摧毁了几辆坦克,敌军就已经到了跟前。 但是这一次,德军可不会像原先那般被动了。 德军后方也传来了响动,出现的是一个巨大的菱形钢铁堡垒。 这是德军缴获的英国坦克。 坦克左侧跟右侧涂了个铁十字,前边还用了很多德军标志来告知友军这是自己人的坦克。 随着德军坦克出现在战场,一场很少能见到的坦克对轰便在此上演。 德军缴获的马克i型坦克率先开火了,炮弹打在施耐德ca的身上,然后,战壕里的德国兵也爬出来向着坦克冲去。 停靠在战壕附近的马克i型可不管施耐德前方的德国兵,很快,又一发炮弹砸过来,这一次,施耐德前方的德军替它挡了这一击,整个人被炮弹炸碎了,各种人体组织飞的到处都是。 “敌我不分。”莱曼离这辆坦克远了一些。 在马克i型跟冲上去的步兵双重攻击下,一辆施耐德被摧毁了,随后,驾驶马克i型的驾驶员碾上德军阵地,扑腾扑腾几下越过去,开炮命中第二辆施耐德的侧装甲——那玩意直接报废了。 缴获的坦克在战场上大显神威,着实是为战壕里的士兵提供了诸多便利。 在那些冲锋的法国兵跳进战壕前,坦克就用那两门57毫米霍奇基斯海军炮炸倒了一堆,而剩下那些侥幸冲进战壕的法军的表现也不好看,几乎跳下来一个,里面早有准备的德军就打死一个。 法国人想要利用施耐德坦克轻松拿下德军阵地的想法算是破灭了。 第60章 看看那些怪物 1917年8月,莱曼被拔到了班长的位置,原因无他,她所在部队的士兵已经换了一批又一批,第一批添到那支部队里的人已经死光了,唯独莱曼还活着。 尽管和很多表现英勇的士兵相比,莱曼的表现平平,就像是一个并不英勇也不怯懦,而且还带着一丝好运气的士兵一样。 即便这样,上级依旧决定对她进行晋升,毕竟,能一个零件不掉的走出凡尔登、索姆河,除了幸运女神的眷顾外,就只剩下那货真价实的能力了。 但莱曼可不想要什么晋升,她巴不得把这个位置让出来,想着推脱,但每次一去,指挥部的人就以“你的能力配得上这个军衔”为理由把她赶出去。 没办法她只能去看看自己要指挥的士兵,毫无疑问,全是感染者。 假意识清醒癔症患者占了大多数,一见到莱曼,他们就恭敬的喊了一句“长官好”,声音大到要把人耳膜震破。 莱曼摇摇头,在这些人旁边坐下,还不自觉的跟他们隔了一段距离,但那些患者还是主动凑上来,就像是一个没权没势的人碰到一个有权有势的人想要巴结到底似的。 “你过来干什么?”莱曼看了眼对方,往旁边挪了挪,但那人又如同狗皮膏药般的凑上来。 “一边待着去!”莱曼毫不留情,而那人也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乖乖退回去了。 她对自己手底下的士兵们没什么好脸色,相比于自己人,她更倾向于战壕外时不时会出现的克莱尔。 7月12日,这是莱曼本月第一次见到克莱尔。 她还是像往常那样给莱曼抛纸条,完成这事后,正打算离开,莱曼就从战壕里翻出来抓住她,把她拉进附近的弹坑里。 “你干什么?”克莱尔愣了一下,身体不由自主的动了动,示意莱曼松手。 但莱曼并未听从,她的手抓的更紧,让克莱尔疼的皱眉。 “捏我肉了,嘶~好痛!”克莱尔挣扎几下,莱曼这才松开她,不过仍然抓着她的衣服。 “你到底要干嘛?” “马库拉有让你替他捎句话吗?” 莱曼的话让克莱尔陷入了思考,她把出发前马库拉跟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想了一遍,包括那些闲聊、注意安全之类的话。 终于,一个答案出现了——有。 “马库拉确实说过。”克莱尔回答。 “说的什么?” “只是一些注意的话。” “哦。”莱曼点点头,松开了克莱尔,这下疑惑的反而成了后者了。 “你抓我到这就为了跟我说这些?” “我总不可能把你带回战壕,走吧走吧。”莱曼挥挥手,克莱尔看了她一眼,爬出弹坑走了。 1917年7月底,在帕斯尚尔战役(又叫第三次伊普雷斯战役)开始后的今天,莱曼所在的部队进行了调动,在离开前的最后一个晚上,莱曼跟克莱尔讲了她要离开的事情,后者竟没有丝毫留恋的告诉她:“那可太好了。” “?”莱曼愣住了。 “我不用冒着被打死的风险跑这来给你送纸条了。” “……你高兴就好。” 8月,部队抵达比利时伊普雷斯西南部以东,当时正下着两种雨,一种是滂沱大雨,一种是枪林弹雨。 首先飞过来砸到他们头上的是炮弹,将大地撕裂,然后,就是敌军的猛烈进攻。 万幸的是,战场在大雨冲刷下成了泥潭,进攻的敌军坦克全都深陷其中。 连日的大雨跟持续不断的炮火冲击将战场变成了一片沼泽,也是在这里,莱曼又一次见到了怪物癔症患者,这一次,一个新的想法冒了出来…… 8月6日,今天依旧是雨水不断。它们击打在地面上,既觉得难受,又遮挡了视线。 “这个鬼天气……”莱曼叹了口气,她倒是想一直待在防空洞里不出来,但协会一发布命令,她就得从那舒适的第二家乡中出来,去执行这些杂七杂八的任务。 她把那黑色皮革日记本从怀里掏出来——也是在最近实验时才发现,手里的日记本拥有着对外界环境破坏的免疫力和自愈能力,怕不怕火烧不知道,起码这猛烈的暴雨是没法对日记本造成影响的。 漫步在湿漉漉的战壕中,她的眼神很快锁定了战壕外的一具尸体,看起来是刚死的。 伤口处的鲜血在雨水的攻击下不断地向外流淌,意外的构成一幅血水画。 “从没见过。”莱曼念叨着,上前几步走到尸体前,拿起一块石头放到混杂着人体组织的血水上,很快,一堆叫不上名字的东西就填满了石头的顶部。 她把石头丢了,继续在战壕里游荡起来。 该说不说,下雨天是很遮挡视线的,她看不到前方的路,哪怕是有人走过来,也仿佛跟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只有离近了,才能看得清一个模糊的轮廓。 在拐角处,她碰到了怪物癔症的患者,他的精神已然到了崩溃的地步,无论怎么问,他都只会回答:“我看见了成群的怪物,他们的牙齿如刺刀般锋利,他们长着许多双手,有的甚至是长着两张人脸。” “还有!还有!那些怪物的旁边还跟着一个巨大的烂肉,它长着两张大到吓人的人脸,另外,还有四只像蜘蛛腿一样的东西,尤其是那坨烂肉的两侧,有着许多双手,它就是靠着这些手前进的。” 莱曼已经猜到这家伙说的是什么了——坦克,光是“巨大”这一个词就能让人联想到那玩意。 她把这名患者拉到防空洞,掏出一张纸递过去,让她把自己看到的画下来。 这家伙虽然精神崩溃,但还是听得懂莱曼说的话的,照着记忆中的样子,将看到的那一幕幕给画下来。 大约过了五十多分钟,他把那坨“烂肉”给画出来了,还有他所说的“怪物”。 这家伙的艺术天赋不错,若不是画的太仓促了,用“彩色照片”来形容也不为过。 她看向这些画,不知为何,这东西总是带着一种恐怖、惊悚、恶心的感觉,无论看多少次都一样。 “感谢你,先生。”莱曼冲他微微低头,那人却回答:“女士,请问你看到战壕外的那些怪物了吗?” 莱曼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 “不,女士,你会看到的,它们随时都会出现,可能是今天,又或者是明天。我们只要在这里生活,那我们就一定会见到。” “我明白了。”莱曼低下头,思考一番,问他:“如果我碰到了,该怎么办?” “不要妄想通过手里的武器消灭它们!所有人都跑不掉,我们必须要面对。” 莱曼沉默了,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来到防空洞的角落,拿出日记本,照着手里的这张纸将“怪物”给画上去。 第61章 怪物癔症下的疯子 “会长,您在吗?” 伦纳德办公室外,传来了阿尔文的声音,她的话语很急,全然没有了此前的平静。 “请进。”伦纳德头仍处理着手头的文件,直到阿尔文抱着日记本匆匆走到面前,她才抬起头。 “怎么了?”伦纳德皱了皱眉,看着阿尔文那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说:“不要着急,你平时可不是这样。” 只见阿尔文深吸几口气,努力平静下来,回答道:“记录员刚刚与秩序病候症群属认知失调综合征(俗称怪物癔症)患者进行了交谈,她给予患者一张纸,要求他将所见的‘怪物’描绘下来。” “结果呢?” “记录员照着患者所描绘的‘怪物’画到日记本上,虽然只是普通的素描画,但我在接触到画作的后10分钟,我出现幻嗅,在研究室内闻到了腐败血肉味,指尖也开始发麻。” 说完症状,阿尔文又抓紧补充道:“在向您汇报消息前,我已前往萨尔瓦托雷基金会救治。” 伦纳德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 “它还在日记本里吗?”她问,阿尔文点点头,“我已将其移交至萨尔瓦托雷基金会,由于接触该画作会导致幻嗅等其他症状的出现,基金会成员还未将画作进行复刻,我也未对日记本进行重置。” 伦纳德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阿尔文面前,后者当即后退几步:“会长,尽管接受了治疗,但我仍有有着轻微的指尖麻痹和幻嗅的情况。” “我明白。”伦纳德并不在意可能得传染:“记录员既然已经接触了画作,那她是否出现了与你相似的症状?” “并没有,”阿尔文摇摇头,“记录员并未向我汇报任何症状,我猜测,那些画作对她无效。” “看来我的猜测是正确的,莱曼很难被感染。”伦纳德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桌子上放着的药盒,从中取出一枚药片塞进嘴里。 霎时间,这偌大的办公室内只剩下了伦纳德轻盈的脚步声,她没有说话,阿尔文也始终沉默着。 这种情况持续了得有五分钟之久,终于,伦纳德开口了:“通知位于萨尔瓦托雷基金会的保卫队,要求他们在保护日记本的同时封锁消息,禁止所有非相关人员接触日记本。迅速成立研究小组,我们必须要在短时间内解决这幅画作的问题,不能让莱曼等太久。” “明白。”阿尔文微微弯腰,连那句时常挂在嘴边的话都不说了,夺门而出,唯有那急促的脚步证明她曾经来过。 …… 莱曼在将纸上的“怪物”照画到日记本上就等着阿尔文的回复,但令她疑惑不解的是,原本很快就能给予答复的阿尔文居然过去半小时都没回复她。 “这是怎么回事?”莱曼自言自语道,看了眼纸上的“怪物”,只感觉到恐怖、惊悚、恶心,并未出现其他的不适。 她把这张纸叠起来收好,看向不远处那名精神崩溃的士兵,无奈地摇摇头,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先生,你很勇敢。” “不,不是我勇敢,那些长官们会杀了我的,他们的枪口时刻朝向我,如果我有任何逃离这里的想法,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开枪。”士兵的声音几近颤抖,让莱曼迫不得已闭了嘴。 但刚刚说出的那些话到现在还在这患者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在我死后,他们会剥下我的皮,把它们挂在铁丝网上面,你知道指挥部铺在地上的毯子吗?那是人皮,我亲眼看到过,他们将一名投降法国军官的皮剥下来……啊!他们肯定也会对我这么做的,一旦我有逃跑的想法!” 他已经近乎失声了。 “先生,冷静点、冷静点。”莱曼的双手停在半空,想安抚他的情绪,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说辞。 他一次次失声的怪叫,跟那听不清在说什么的话语毫不留情地打断了莱曼从嘴中蹦出的话,没办法,莱曼只得离开,让他一个人清静清静。 外面还在下着雨,当一滴水滴到她头上时,她才想起口袋里的画,又回到防空洞,将这张纸塞进日记本后,确保不会掉出来后,才放心的走出地下设施。 她没有马上钻到下一个防空洞去,在刚刚与那名患者的交谈中,她得知了一个重要信息——“人皮”。 她先去了指挥部,但那里并没有所谓的“人皮地毯”,那甚至连一个像地毯的东西都没有,只是在垫桌子的地方用上了石头增高。 “他这是把石头看作是‘人皮地毯’了?”莱曼想着,然后在日记本里加了一笔。 接下来,就要验证那挂在铁丝网上的人皮了。 她靠着战壕的土墙,探出个脑袋,在外边扫视一圈。铁丝网还是原来的铁丝网,没有在上面看到有挂着的东西,顶多就是一些像人体组织的东西,与患者所说的话“人皮”有着很大差别。 正当她想着到底是不是怪物癔症的原因时,她猛的发现前方的一个铁丝网上挂着一块长方形物体,看起来像挂在绳子上的被子,但在秩序病的环境下,不用想都知道,那有很大可能是张人皮。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莱曼赶紧从战壕里爬出来,匍匐着靠近铁丝网,中途的死人堆跟大片泥土成了阻挡她前进的障碍物。 过程异常曲折,原本走几步就能到的地方,硬是浪费了两分钟。 抓着尸体的手臂,她爬到了铁丝网面前,在黑夜跟大雨的双重作用下,她看不清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于是伸手感受一下,她松了口气——那不是人皮 虽然上面有着血迹,还有着许多破洞,但光是从感觉上就能够知道,这只是一块衣服布料。 “谁这么无聊,把这玩意挂铁丝网上。”莱曼把布料扯下来丢到一边,将患者把衣服布料认成人皮的事情给记下去,抓着周围尸体的手,她又爬回了战壕。 原来那个在防空洞的精神崩溃的患者也在这时候跑出来,看见莱曼回来,他有些颤抖的开口:“女士,请问你看到了吗?看到铁丝网上的人皮了吗?” “先生,你大可不必往人皮上想,那只是一块布料。” “我看见的明明是张人皮!”士兵喊道。 “小声点,别吵到他们睡觉。”莱曼没继续跟士兵争辩,示意他也回去休息后,转身进了防空洞。 第62章 他们所见变成我们所见,即便只是零星几个,也无穷无尽 英军又对战壕发起了一场进攻,当莱曼照常射击时,她看见了一个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一个奇怪的东西,在黑夜中,依稀可以看见它长着好几只手,在那嘶吼着。 “这是怪物癔症才会有的,将敌军识别成怪物。”莱曼暗自说了句“不好”,举枪冲那玩意射击。 好在,虽然在视野里那是个怪物,但起码还是能用枪打死的。 她松了口气,转过头看着其他冲锋的英军士兵,他们还是正常的士兵。 那刚刚看到的那个怪物究竟是怎么回事?莱曼心里想着,手上仍在卖力的射击。 即便是这样,这些英军仍然冲进了战壕,在雨夜之下,颇有一种突破层层阻碍来到人类根据地的怪物的感觉。 刚刚为自己作画的那名士兵已经跑出来,看见满战壕的英军时,他被吓了一跳,大喊着“那些怪物来了”,然后朝英军堆里丢了颗手榴弹,丝毫不理会跟英军缠斗在一起的自己人。 伴随着手榴弹的爆炸,一块区域彻底安静了。 莱曼在战壕的拐角处躲过了这场爆炸,正准备重新投入战斗呢,那名士兵就冲过来,握住她的手,焦急地说:“女士,步枪是杀不死那些怪物的,它们是无穷无尽的!” “我知道。”莱曼并不在意那些无穷无尽的怪物,“保持乐观心态,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乐观主义,你也看到了,那些‘怪物’是可以用手榴弹干掉的。” “不,那是在有自己人的影响下,我才……” 士兵的话没说完,莱曼就把他推到一边,开枪解决了冒出的一个英国兵。 “英国人……不,‘怪物’在战壕里到处都是,现在没时间闲聊。”莱曼说完这句话,就匆匆离开了,独留下那名士兵发愣的身影。 说到底,莱曼也没打算真跟英国佬战斗到最后一刻,她是打算找个地方等着战斗结束的,但这一次,英国人就像是有意针对她这类人似的,所到的每一个角落,不是英国人聚集,就是飞来一颗手榴弹。 让莱曼根本找不到机会,而且,另一个紧急情况也在此时冒了出来——协会并未告知8月7日的致死事件是什么。 她也曾在激战中抽出点时间询问,但回答她的依旧只是一片死寂,迫使她不得不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她先去了指挥部,那个地方已经被英军攻陷了,在第一只脚刚踏进时,她的视野盲区里就冒出一个英国兵,一把刀捅过来,看起来很猛,莱曼举起来的刺刀挡住了这一击。 而后,死者就变成了偷袭的这个人。 莱曼将刺刀从那人的胸口拔出来,擦了擦刀身上的血,迅速离开指挥部。 她一路上小心翼翼,钻进了她最喜欢的弹药库,那已经成了英国兵的乐园。 里面藏着五个英国兵,在他们注意到自己前,莱曼用手枪打死了四个,轮到最后一个人的时候,他扔下武器投降了,而手枪里的子弹也恰好没了。 莱曼从没收过俘虏,也不打算在一个正在战斗的地方收俘虏,她快步走上去,一枪托砸倒士兵,紧接着举起步枪射击,解决了最后一个。 完事后,她往弹药库上一躺,想着在这里躲过战斗,但协会并未告知她到底是怎么死的啊,没准是弹药库塌下来?又或者是外面突然冲进来几个英国兵,不管哪一个,都是致命的。 这是自1916年2月以来她又一次感受到在没有协会提供致死事件下的战争,能不能活下来除了自身的战斗能力,就是靠那一点点运气。 莱曼靠在弹药库的土墙上,闭眼休息了片刻,又马上钻出弹药库,在战壕里,她小心的如同一个偷了东西的小偷,生怕有人会发现她。 即便是这样,英国人还是一个接一个冒出来,有时候是直接出现在眼前,有时候是从拐角里冒出来,甚至是在经过几个尸体时还会突然从里面钻出来一个。 莱曼的极度谨慎跟战斗经验救了她一命,几次死里逃生,解决了一个又一个可以置人于死地的敌人。 直到大雨变成小雨,直到杀死的英国兵能够填满一座弹坑,莱曼才换来了一个短暂的中场休息的时间。 她把怀表掏出来,看了眼时间,厮杀已经持续了两小时,在此期间,她几乎隔个一两分钟就能碰到英国兵,有时候是单打独斗,有时候是成群结队,但无论哪一种,只要是突然冒出来,都能吓人一跳。 当然,这些并不算是多么麻烦的事情,让莱曼感觉到一丝绝望的是怀里的日记本一直没有发热。 她不明白阿尔文是怎么了,一直没提供今日的致死事件,迫使她连休息都不敢休息,只能在战壕里到处穿梭。 以往一个小时就能被赶走的英军在此刻变得死缠烂打起来,似乎是非要拿下这个阵地般,让莱曼不由得怀疑是不是那个命运事件的作祟。 “这些家伙……”莱曼摇摇头,给手枪装了子弹,行走在看似寂静无人却又处处都充满危机的战壕里。 在即将经过一处拐角时,她对左右两侧的尸体开了两枪,正准备集中注意力应对拐角的敌人时,那家伙直接冲了出来。 莱曼有些惊讶,但手上的动作并未颤抖,迅速开枪,然后又拔出刀猛刺,直到她倒地,莱曼才松了口气。 可真正的威胁是在后方。 不知道什么时候,后方冒出来一个英国兵,飞扑上来,打了莱曼一个猝不及防,武器也被夺走了。 “该死的……”莱曼拿起旁边的一块石头砸过去,将决定两人生死权的手枪给夺回来,扣动一下扳机发现没子弹后,便扑上去对她的脸猛砸,费了老大劲,终于把这家伙解决了。 莱曼喘着粗气,无力的躺在地上,当她把目光移向旁边时,一个本不应该出现的东西再次出现了。 那是怪物癔症患者所描述的“怪物”。 它是一个人型生物,长着许多只手,身上插着许多个弹片,没有人皮包裹,身上在不断往下滴落鲜血。 莱曼看见那家伙正在朝自己冲来,在离自己只有几米距离的时候,枪声响起,它倒地了,定睛一看,开枪的人是那名怪物癔症的士兵。 他着急忙慌的跑上来,扶起躺在地上的莱曼,说:“女士,您杀死了很多个怪物,但正如我说,它们是无穷无尽的。” 莱曼沉默了,她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凌晨3时25分,刚刚还打的激烈的战斗结束了,日记本也在这时候发热,上面是阿尔文发来的致死事件,但很显然,她迟了一步。 “你应该再快一点,阿尔文。”写完这段话,莱曼就关了日记本,在旁边这名士兵的搀扶下,她进了不远处的防空洞。 第63章 一个逃出牢笼的白鼠,一个给予外窗的普通人 (本章为协会) 在阿尔文把日记本交给萨尔瓦托雷基金会后,她今天的工作就算是作废了。 伦纳德亲自给她批了假,但这次假期说句实话就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待着,除非是在此期间又出现了什么需要解决的任务,不然绝不允许出门。 看着房间角落摆放着的一张床,阿尔文的眼珠转了转,她打算去睡觉,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样都睡不着,只能下床,去翻摆在一边的图书柜。 放在那的大多是资料,能够在休息时间内阅读的书籍仅占很小一部分。 她拿起其中一本《历代会长列传》,从书籍上的痕迹可以看出,这东西已经被翻烂了。 然后是《线性美学绘画集》,阿尔文每天的悠闲时光就是照着那一丁点的几何图形画画,画完后,她就叠在一块,这么反反复复好几次。 今天也是如此,她花了半小时来画其中一个几何图形,直到肉眼看上去一模一样了才停手。 这就是阿尔文和其他协会成员每天的生活了。 他们的日子过得很无聊,只能这么说,协会绝对禁止一切反乌托邦、自由意志、疯癫与文明等书籍,这些均可能导致感染。 阿尔文是为数不多在入职前没有经历过萨尔瓦托雷基金会药物治疗的,她并未出现任何忤逆协会的行为倒是令伦纳德惊讶,再加上她是剑桥大学毕业生,在伦纳德的暗中操作下,她连面试都没进行就直接进了协会。 那家伙在入职协会后给人感觉就是绝对忠诚、完全遵守规则,但背地是什么样就不得而知了。 事实上,她违反过规则,但与马库拉那样的家伙相比,阿尔文的违反规则压根算不上规则。 她只感觉一件事,就是收了马库拉给她的电影胶卷,她找机会到了放映室去看了这部关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电影,那是没经过删减片段的,看完后脑海里就冒了一堆想法出来,迫使她不得不吃药抑制,然后逃也似的回了房间。 最惊险的,莫过于被保卫队当做是混进来的人类党团追着跑了半天,那天晚上,只知道协会几乎调动了一个团的保卫队到处巡逻,什么都没发现不说,弄出的动静倒是让整个协会的保卫队整夜都忙的团团转。 阿尔文心里想着,很快,她又掏出一颗药塞进嘴中,想着让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尽快烟消云散。 “对了,莱曼,我还没告知她今日的致死事件!”想到这,阿尔文也顾不得休假时间只能在房间里待着一事,推门而出,快步赶到萨尔瓦托雷基金会总部。 那个黑色皮革日记本已经被保卫队团团保护起来,就在一个完全隔离的房间里。 “我是阿尔文·奥利弗,秩序病研究协会研究员,我的编号是er-208,斯嘉丽计划的主要负责人,我申请接触日记本。” “稍等。”保卫队员转身去汇报情况了,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保卫队员才过来答案:“可以了,但请翻阅到最后一页,避免直接接触画作。” “谢谢。”阿尔文松了口气,小跑着的走进隔离室,掏出随身携带的钢笔,翻到最后一页,将今日的致死事件匆匆写下。 “你应该再快一点,阿尔文。”莱曼只给她回复了这样一句话。 这句话让阿尔文愣住了,她回想了一下致死事件的时间,在保卫队员搞那些麻烦的确认时,早已经错过了,但莱曼并未被致死事件杀死。 “万幸、万幸。”阿尔文暗自庆幸,关上日记本,在准备回去时,伦纳德给她下了新命令,拉着她去忙活其他事情,直到接近协会成员的个人时间了,伦纳德才将她叫到自己的办公室。 “我为你担忧记录员安危一事表示高兴,亲爱的。”伦纳德的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那是15°上扬。 她站起身,走到阿尔文面前:“我重新下了命令,你无需申请,直接进去即可。” “谢谢,这为我节省了许多时间。”阿尔文点点头,正准备离开,身后又传来了伦纳德的声音,像是在念文件,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协会反情报部门的人手很短缺,在面对人类党团试图策反联合学校的学生制造混乱以触发非自然感染上,他们的要很吃力。” 阿尔文的脚步一顿:“保卫队不是已经根除了人类党团在新西兰的所有据点了吗?” “两周前,我们伪装成南极科考的中转站遭到了人类党团的袭击,在对俘虏的审讯中,我们得知了他们已经在南极建立多个据点。”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这应该对海军部的人讲。”阿尔文转过身来,对上伦纳德那藏着许多复杂情绪的目光。 “人类党团袭击了我们的监控系统,为防止进一步损害与数据泄露,保卫队已经关闭了大部分监控系统,宵禁时间也将提前。” 伦纳德讲述着本该不是一个研究员该知道的事情,但阿尔文没多想,她只是跟着点头,直到伦纳德一句“注意安全”后,她离开了。 在门口两名保卫队员的护送下,她返回了房间,躺在那张洁白的大床上,手下意识地摸向旁边的东西,但那并没有日记本。 阿尔文摇了摇头,正打算闭眼睡去,外面就传来了动静,本来是不打算理会的,但敲门声一直在传来,吵的她没法静下心,迫不得已,阿尔文走到门口,刚打开一点门缝,一个矮小的、浅灰白色的身影就闯了进来。 阿尔文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联合学校的学生,但是,这家伙是怎么跑出来的? 保卫队把整个学校都围得水泄不通,防空设施里有巡逻人员,校园里的巡逻人员也是随处可见。 除非是保卫队员们全都偷了懒,不然单凭几个学生根本没可能逃出来。 但是呢,即便是这样,学校的学生还是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阿尔文想都没想,就打算上报,见状,那学生急了起来。 “不要!求你了,我不想被关禁闭!” 学生的苦苦哀求终于起了作用,阿尔文手上的动作停下来了,她回头,看着这名学生,外面保卫队员的脚步声也来得恰到好处…… 第64章 施舍的同时也会带着眼睛,它在观察着施舍者与被施舍者 (本章为协会篇) 阿尔文最终还是没有将这名学生的事进行上报。 她第一次用谎言欺骗外人,为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自己素未谋面的学生。 “谢谢您……”那个浅灰白色小身影松了口气,无力的瘫倒在床边。 “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是一伙的。”阿尔文把门锁上,来到床边坐下,认真地看着这个小家伙:“你应该找机会回去,我不会收留你。” “不!我不回去!”倔强的话语从嘴里吐出,让阿尔文不由得一愣。 她没继续跟她争,从桌子上拿起一盒药,从里面取出一粒药片递过去。 “把这个吃了。” “为什么?我并没有生病!” 阿尔文的垂眸,那修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有些时候,患者不需要吃药,该吃药的反而是没得病的正常人。”阿尔文把药塞到那孩子手里,后者犹豫一会后还是乖乖吃了药。 “你叫什么名字?”阿尔文问。 “艾米莉亚·罗文,我是2岁时入的校。” “多大?” “12岁。”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 阿莉亚沉默了。 她看起来并不想说,阿尔文也没追问,只是自顾自的猜测起来:“学校里的保卫队是趁着某个时间段全躲了望塔里睡大觉了?” “当时正处于凌晨,巡逻的保卫队员管的都很宽松,我就逃出来了。” “单凭这个就想逃出来是很难得。”阿尔文摇摇头,她也不去追问了,让阿莉亚就睡在自己旁边,但越是这么沉默,那股属于孩子好奇心反而越会爆发。 “秩序病是什么?”这句话让阿尔文僵住了。 她不明白眼前这个孩子是从哪听来的这个词,也不打算告诉她,这完全违反了《协会-联合学校第一条》,“禁止所有学校人员讨论秩序病”。 当然,私藏学生不去上报,这本身就违反了协会规则。 “监控系统已经关闭了,既然如此,我藏一晚上应该没什么关系吧?”阿尔文这么想道。 她的这种推测是源于自己的观察跟伦纳德告知,确实有很多监控系统已经关闭,不然也不会出现那么多保卫队在大晚上到处巡逻。 就连那些研究员的房间里的监控系统也不例外,这倒是给阿尔文提供了一个私藏学生的机会。 她这么想着,在不知不觉间,她把自己身上的被子盖到了那学生身上,仿佛这样可以将她彻底藏起来,但那家伙嘴里如连珠炮般蹦出的话语又是那么令人头疼。 “秩序病是什么?”同样的话语被连着问了几次,迫使阿尔文不得不往她嘴里塞上一颗药,再哄上一番,可能是睡着了。 “真麻烦。”阿尔文摇摇头。 …… 阿尔文的房间里,保卫队的眼睛已经关闭了,但伦纳德的眼睛可是一直睁着的。 透过安装在阿尔文房间的微型监控,伦纳德很清楚的看到了那家伙并没有将这名学生上报,当然,即便如此,她也并不气愤。 对伦纳德种种举动最一疑惑不解的就是她旁边的陆军部保卫队长了,尤其是在伦纳德脸上摆出一副笑脸后,他忍不住开口:“我不明白您为什么宁愿做这样一个实验也不愿意把钱用在学校来,那里至今都在使用了望塔观察学生动向。” “这是一场多维度的秩序病病理模拟。在学校方面,你大可不必担心学生会逃出来,你在这看到的学生仅仅是为了实验而释放的其中的一个。”伦纳德笑着摇摇头。 她跟保卫队长讨论起人类党团所谓的袭击、干扰监控系统一事,这确实有,只不过还没到把全部监控都弄个遍的地步。 “那保卫队在此期间需要做些什么?用不用我们分些精力到阿尔文身上?”保卫队长的话语里带着询问,伦纳德却是又一次摇头。 “在此期间,你们只需要按照‘剧本’里写好的那样走就好了,我不需要你们像盯着囚犯一样看着阿尔文。” 说话间,伦纳德从椅子上站起来,来到保卫队长身边:“当然,阿尔文也是如此。” “直到实验结束也不会告知阿尔文这件事吗?”保卫队长抛出这样一个问题,直接问到伦纳德心坎上了。 “是的,我会把这件事一直烂在肚子里,而这场实验也没有规定时间。” “那作为实验对象的学生该怎么处理?如果伤害她,这将违反《联合学校学员安全与健康》第二条,学生的安全是至关重要的,无论是协会还是基金会,都无权决定学生的生死。” 伦纳德被保卫队长的发言逗笑了,她让保卫队长尽管放心,哪怕制定该规则的是前任会长奥尔德恩。 “我当然记得,我无权决定任何一名学生的生死,但你要知道,一只鸟儿历尽千辛万苦逃出了牢笼,感受了外面广阔的世界,它是不愿意再回去的。” 保卫队长的眼珠子转了转,短暂的思考后,他问:“您打算怎么处理?” “她未来将是一名很好的外派观察员,我在学校的学生档案里得知了她的个人资料,只需要对忠诚度进行略微的提升即可。关于忠诚度提升的事情,我想依旧是交给保卫队就行了?” “您大可放心,我们绝不会培养出第二个马库拉(马库拉在外派期间多次购买战争区的食物、衣服,将这些禁品送给协会成员、学校学生,甚至贿赂新西兰在普利默顿的官员帮助其私藏禁品,现已被保卫队列为反面教材)。” “我希望如此。” 伦纳德握住了保卫队长伸来的那只粗糙而有力的手,在他离开时,伦纳德一直保持着那副带有很多情绪的微笑。 第65章 恭喜你在一堆疯子中有了意外收获,猜对了,那不是正常人 在那场有着少数几个“怪物”身影的战斗结束以后,往后的日子里,莱曼就再也看不到那些“怪物”了,出现在视野里的只有士兵,有些人的动作虽然诡异,但总归还是人类,不会多生出一只脚,又或者是两侧多长了一双手。 在此期间,莱曼跟身旁的那位怪物癔症感染者相处得很好,那家伙甚至带她去见了其他怪物癔症的感染者,很多都是精神失常的,唯独一个人不一样。 那是一个眼底带着真实情绪的女兵,首次听说她是在一直跟自己待在一块的那位怪物癔症的感染者口中,名字叫“安克西斯·克莱因”。 一开始听到这名字的时候,还以为是个男兵,但等真正去看了,才会发现压根就不是什么男兵,那是一个跟自己差不多高,脸上带着麻木和绝望的女兵。 她总是带着画板,在闲暇之余,她会去画画,画的大多都是猫跟花朵,从来不会画前线的生活,像是刻意避免接触那些似的。 当莱曼走进去后,安克西斯脸上先是出现一闪而过的惊讶,然后便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所以,你也看到了,那些战场上奔跑的怪物。它们张牙舞爪,它们身体腐烂,皮肤满是战斗留下的疤痕,眼睛像黑暗里的深渊,只有对食物的渴望,不会有第二个情绪。” 大多数人听到她的话都应是一头雾水的,但莱曼不一样,她知道眼前这个安克西斯说的是什么,也通过她的描述得知了一个有些遗憾的消息——又是一个感染者。 她还期待着自己能在怪物癔症感染者堆中碰到一个正常人呢,不过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她把安克西斯叫到一边,打算通过简单的套话来确认她是否有着其他症状。 “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如同战地记者才会问的问题从莱曼嘴里蹦了出来,安克西斯准备脱口而出的话不由得咽下了肚子,看了她一眼,如实回答道:“时间长到让我看见了太多的怪物。” 莱曼知道这家伙说的是什么,但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怪物?” “你……没见过它们吗?”安克西斯的眉头紧锁,对莱曼的反应有些意外。 “我看见的只有一个个士兵,他们悍不畏死的向我们发动进攻。” 安克西斯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莱曼,努力的理解着她话里的意思。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些战壕里疯狂嗜血的怪物,和莱曼嘴中的士兵不断重叠,她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家伙会觉得那些怪物是士兵,明明自己的朋友都一直在说“我们见到的只有怪物,这场战争根本没有敌军士兵可言”。 “你……你难道没有看到那些怪物一次次跳进我们战壕时的样子了吗?它们的脸……令人作呕。它们的皮肤腐烂,眼睛像浑浊的池塘。它们不是士兵,而是怪物!” 安克西斯拉着莱曼出了这个被称之为“避风港”的防空洞,伸手指向外面安静的战场,那里的尸体和残肢断臂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逐渐清晰。 在莱曼眼里,那里躺着英国人与自己人的尸体,但在安克西斯眼里,是怪物与自己人的相拥,那些皮肤腐烂的怪物直到死的时候嘴里还叼着自己战友的手指。 “我们一次又一次的看到,我们的战友冲上去,他们也想以疯狂对抗比他们更加疯狂的怪物,但是,怪物如刺刀般锋利的牙齿把他们撕碎了。我亲眼看见一个人在五个怪物的围攻下被撕成了碎片,就像被扯碎的玩偶似的,鲜血汨汨流出,整个人被一股他自身难以抗衡的力量扯成了五块。” 说话间,安克西斯像是得出了什么答案,她抓着莱曼的肩膀,看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开口道:“我现在明白国内的征兵官如此急切地要把我们送到前线的原因了。” 安克西斯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的开口道:“他们是想保护后方,你想想,如果任由这些怪物跑到后方,我们的民众该怎么办?我们的亲人、朋友、家庭会在那些怪物的爪牙下成为碎片,一切都将毁于一旦。” 莱曼没说话,从怀里掏出一个日记本,在上面写着什么。得亏安克西斯没有凑过去看,不然在她眼里呈现的就是一片空白。 “你的描述就像一本堆砌着华丽辞藻的小说。”莱曼头也没抬,看不到安克西斯抽搐的嘴角。 “我描述太多了吗?” “不,恰到好处。”莱曼摇摇头。 “也许我只是想在疯狂中寻找一些意义,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安克西斯喃喃自语道。 她的话让正在记录的莱曼的手一顿,后者终于抬了头,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病人总是不知道自己病了,但目前看来,这句话并不正确。有的病人意识到了,尽管只是一点,也足够引起别人的注意了。” “什么意思?”安克西斯愣住了,她想要理解这番话,但这句话是莫名其妙的,难以理解的,至少对于她而言。 “一般来说,多数疯子,也就是患有严重精神障碍的患者,往往意识不到自己疯了,病人也意识不到自己病了。但是你,你就像精神病院中唯一一个在没接受任何药物的情况下模糊的意识到自己可能的不对劲。” “是说我是疯子吗?”安克西斯问,她对莱曼这突兀且没礼貌的形容搞得不满,但还是没有多余的动作跟话语。 “安克西斯小姐,请原谅我的无理,以及我这令人不满的比喻。从1916年到1917年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见过正常人,也见过非正常人。正常人知道谁是非正常人,但非正常人不知道自己是疯子,他们意识不到。但在今天,我见到了一个例外。” “我接受你的道歉,女士,但是……我仍对你的比喻表示不满。” “你对我不满是应该的。”莱曼收起日记本,抬眸看着眼前之人,半天没说话。 最先找话茬的是安克西斯,她抛出这么一个问题:“你不是它们中的一员,对吧?” “仅凭我能与你正常交流上你就该得出这个结论——我并不是它们。” “那我们是朋友了。”安克西斯露出一丝笑容,伸出表达友好的手,很快,另一只带着伤痕的、年轻的、温暖的手回敬了她。 第66章 想想吧!所有人都是疯子吗?不一定,我们也可以是朋友 “看看我的画。”安克西斯拉着莱曼回了防空洞,从画板上拿起自己的画作,展示给莱曼。 出现在这张白纸上是一只黑猫,它趴在一个坑中,周围是花草树木,在微风的吹动下,它们跟着摆头。 而作为最吸引人注意的黑猫,它是悠哉悠哉的,疲惫中透露着开心,绿色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看起来是准备带着刚刚得来的快乐入睡了。 “你看,多可爱呀!”安克西斯把画递过去,莱曼接过画,手指摩挲着画的边边,眼睛盯着这只黑猫上下扫视,不知为何,很熟悉,好像是第一次与克莱尔相遇前遇到的那只猫。 她默默在日记本里加了一笔“怪物癔症与假意识清醒癔症的患者”。 “你的画工很好,你是在艺术学院毕业的?” “是的,我在柏林艺术大学毕业。”莱曼的夸奖让安克西斯的心情好了一些,她从莱曼手里接过画,把它重新放在画板上。 “但是,我不能收养任何小动物。你在这个地狱待过,自然知道它们无法在这样的地狱中生存。” 混杂着拍打在战壕外的雨水所发出的滴答滴答的声音,安克西斯的语气跟着低落了些。 “我害怕有一天,我会看到它们的血和雨水一起流入战壕。到那个时候,它们的血将到处都是,在战壕里,在土壤里,甚至在空气中。” 莱曼没说话,她做了一个倾听者,任由安克西斯发表着对这些怪物的痛恨。 突然,莱曼内心冒出了一个想法——再画一张。 她打算让安克西斯再画一个怪物下来,看看与口袋里装着的那个怪物一对比会有什么不同。 心里这么想着,实际上也这么做了,莱曼打断了安克西斯的形容,说:“把你看到的怪物画下来。”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我画那些怪物?” 莱曼没说话,只是示意安克西斯动手,后者在犹豫一会后还是将画板上的猫给放到一边,从包里拿出画纸和画笔。 她拿起笔,看着画板,脑海里浮现出那些怪物的模样,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犹豫片刻后,还是开始勾勒那些怪物的形象。 她画的很认真,与莱曼先前看到的那位怪物癔症患者相比,她是更胜一筹的。 在她笔下,那些怪物的形象逐渐清晰起来,同时出现的还有对这些怪物的评语。 “它们的样子令我感到恶心。”安克西斯停下笔,看着眼前的怪物,又转过头看着莱曼。 “这幅画能给我吗?”莱曼问,同时,另一只手已经伸进了口袋,随时准备掏出一沓马克结账。 安克西斯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连忙摇头:“马克在这里只是废纸一张,香烟也不再是抢手货,现在,所有人都在关注着一项东西——怪物。他们会扑上去,用牙齿啃食着,将自己变成彻彻底底的疯子。” 说着,她将画塞到莱曼手里,看见她将画收起来了后,问了一句:“你打算怎么处理这幅画?” “留作他用。” 莱曼并不想过多解释,安克西斯也识相,没有在这上面多问,反倒是问起另一件事——“你看到画上的怪物的时候,不会感觉到恐惧、惊悚、恶心吗?” 正忙着把画折起来塞好的莱曼动作一顿,在刚才看安克西斯画画的时候,她自己也发现了,原本对那些画有怪物的作品还会感觉到些许不适的她,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她甚至可以盯着那些画作看,是因为自己也成了感染者的缘故吗?并不是,看起来是免疫,与那些在秩序病候症群下的正常人相比,她的免疫能力要强得多。 莱曼陷入了思考,安克西斯见她半天不说话,也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我之前试着画过怪物,在我给其他人展示这些怪物的时候,他们都觉得恶心,有些甚至跑开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在看到这些怪物时没有任何感觉。” “我不知道。”莱曼摇摇头,对上安克西斯的目光,她试图从莱曼眼里看到一丝答案,最终还是放弃了。 “也许,你是个特别的人,或者,你只是运气好,但我还是不明白一件事,在我说‘怪物’这个单词的时候,你的反应是意外的,仿佛从未见过它们。我不明白,它们明明就在那里,而且每天都会出现。” 安克西斯的话锋一转,直指外面的战友:“这场战争让每个人都变得有点疯狂,你看看那些不成人形的战友吧!他们看起来很饿,任何时候都一样,但是,他们不吃后方送来的正常的粮食,他们吃人肉,喝新鲜的血液。” “他们像疯子一样战斗,像野兽一样厮杀,他们感觉不到疼痛与恐惧。” “我看见过他们与敌人互相吞食,就像狼一样,一番激烈的战斗后,他们将吃掉倒下者的肉。” 看安克西斯的样子,她是要把自己知道的信息给全部说出去,但很可惜,莱曼无情地打断了。 “你很特别。”莱曼告诉她,“过几天我会再来的,但是现在,我并不打算听那么多。” 收起日记本,拍拍安克西斯的肩膀,莱曼转身走了。 她在离那个“避风港”五十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钻进就近的防空洞,到此时,她脸上还带着一丝惊讶。 那个安克西斯用了许多形容词,就像一个小说家对某件事细致入微的描写,当然,莱曼可不是看重她的描写天赋,而是她知道很多感染者甚至正常人不知道的。 疯子并不认为自己的同伴是疯子,因为在一个群体环境中时,他们往往会觉得彼此的异常言行是符合他们共同“规则”和“逻辑”的。 相互之间的交流和行为互动在他们的理解框架内是自然而合理的,并不会意识到同伴的行为有任何不妥,更不会用“疯子”来形容。 但是呢,安克西斯跟她说的话证明了一件事——她认为某些疯子(或患者)是疯子,即便自己也是疯子。 到此时,协会的话与安克西斯的话逐渐重叠到一起,冲突也自然出现了。 协会绝对禁止学生、成员与感染者接触和建立联系,至于原因,阿尔文没详细说,马库拉也拒绝谈论。 可能是因为对感染者的共情可能会刺激自身的欲望膨胀?如果是那样,那莱曼应该把所有症状都感染了个遍。 “那我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协会成员。”莱曼叹了口气,靠在防空洞的墙壁上,闭眼睡去了。 第67章 渴望着本应司空见惯的东西 几天后,原本聊一句断一句的阿尔文终于回到了“24小时在线”状态,但对于莱曼的一些想法,她还是保持沉默。 “我觉得你不应该学习马库拉,他多次违反协会规则,有着许多天马行空的想法。” “在我看到的一些文学作品中,‘莱曼’这个名字与它的寓意相呼应,那是一位生活在乡村,热爱自然,性格淳朴善良,对世界充满好奇,敢于探索未知的人。” 阿尔文在日记本上打了三个点,像是在表达她的沉默。 “与之前有很大不同,”阿尔文过了半晌才回复了她,“你不应该跟我说‘明白’吗?” “我不明白。”莱曼也沉默了,在写下这句话后不久,她还是将那句“nicht”给划掉了。 “莱曼,在这期间,你似乎变了一个人,你接触到什么了吗?” “很多很多。” “我明白你必须要接触那些患者,但我希望你不要对患者产生共情或者其他情绪,人道主义关怀应当在患者康复后,这是我在协会学到的。” 莱曼把日记本关上了,她没有看着日记本上阿尔文的字全部显露,将日记本塞回怀里,她离开了防空洞,小跑着到了安克西斯的所在地。 那个“避风港”里只有她一个人,那个年轻人靠着墙壁坐下,一动不动,旁边放着她的画板跟画笔,仿佛这里是画室,而不是躲避敌方致命炮弹的防空洞。 莱曼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克西斯睁开眼,先是一个有些陌生的脸,擦了擦眼睛,她看清了,这是先前碰到的那个家伙。 “是你呀,你是……” “莱曼·科赫。”莱曼将自己的全名喊了出来,随后,她靠着安克西斯坐下,看着她那蜂窝状纹路的瞳孔,心里多了很多复杂情绪。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吗?”安克西斯笑了笑,伸手在自己脸上摸了摸,莱曼摇摇头:“那并没什么”她说。 安克西斯把前几天没讲完的话给重新搬出来了。 “我感觉自己还躺在家里柔软的大床上,只是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我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只知道,这个噩梦似乎永远不会结束,无论如何尝试,我都醒不过来。” 到这,她的话锋一转,脸上再次露出了笑容:“你知道吗?我以前是个美术生。” “我曾经画过很多美好的事物,比如太阳、天空、大海,还有动物。” “哦,对了,我还是个作家,给你看看我写的小说。”安克西斯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日记本,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书名——“肥沃土地下的花朵”。 带着期待的眼神投向莱曼,后者没拒绝,她接过皱巴巴的日记本,看向第一行文字,随后,眼神逐渐向下,直到第一页的结束。 安克西斯写的内容并不多很多,在翻到第十页的时候,看完了,情节停留在故事的主角费迪南德离开野战医院返回战场上。 眼前这个艺术家、小说家写的是战争,但是,里面的情节让莱曼感觉很不真实。 里面没有“秩序病”,没有荒唐,没有疯狂,没有极端,只写了费迪南德一行在战场上所见所闻,他们的欢笑,他们的恐惧写的很好。 但唯独一点,让莱曼认为这就是一个人的幻想——费迪南德在受伤后,他的战友冒死把他救回来了。 “这里的战场看不到这样的温馨。”莱曼把日记本还回去。 “我知道,我总是在想,如果没有疯狂、没有极端、没有吃人喝血、没有怪物,那会是怎样一个世界?” 安克西斯的眼神变得迷离,仿佛在幻想着一个不可能存在的世界。 她突然笑了,笑的很温柔。 “一个美好的世界。”安克西斯说。 “在去掉你说的那些东西后,那样的世界仍然是残酷、血腥的,因为仍然有战争。” 面对莱曼的问题,安克西斯摇了摇头:“它有着一个这里根本不可能有的东西——人性。” “在这个世界,没有它的容身之处。它就像一个梦、一个幻想,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梦。” 安克西斯那低落的情绪没持续多久,过了一会,她便抬起头,看向眼前的莱曼,嘴角勾起了一抹浅浅的弧度,心情似乎也跟着愉悦了些。 “我想我能在梦中实现这个幻想。” “这个故事的结局是什么?”莱曼抛出这样一个问题,安克西斯愣了一下,直到莱曼把问题又提了一遍,她才反应过来。 “战争结束后,费迪南德回到了家乡,与家人们欢声笑语中结束。” “……”莱曼半天没回话,沉默统治着这仅有她们两个人的防空洞。 最先开口的是安克西斯,她把自己的愿望——或者说是不切实际的幻想给提了出来:“我希望有一天,极端可以被消灭,疯狂可以被粉碎,人性的光辉可以被放大。” “那一天不会很久的,对吗?” “对。”莱曼把所有想说的话汇聚成了一个单词,之所以这么说,不是对协会“消灭秩序病与所有秩序病感染者”的信任,而是一个安慰人的谎话,即便说谎者自己与接收这个谎言的人心里都心知肚明——这无非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在此刻,两个年轻人都相信了,她们互相说着这一天并不很远,将自己置身于一个根本不可能的谎言中。 直到那些怪物癔症的患者们回来,莱曼才反应过来自己要走了,手下意识伸进怀里摸了摸日记本。 “你不在这里过一夜吗?”安克西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莱曼原本前进的脚步一顿,但依旧是头也不回。 “我习惯一个人。”又一个谎言从嘴里蹦出来,莱曼挥手道别,快步离开“避风港”,进了离这不远的另一个空无一人的防空洞,靠着里面的亮着微光的小灯,她将对安克西斯收集的信息给一字不落的写上去。 而这些信息的标题也不再是编号几,又或者是总结,而是一句——“没有秩序病、没有极端、没有疯狂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家的记录”。 “什么意思?”阿尔文的文字里透露着询问和无奈,“你对那些感染者产生共情了?” “偶尔想点美好的事情也是可以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莱曼最终还是把标题改成了编号,以及编号后的那句“愿和平与我们同在”。 第68章 你很久没有这么幻想过了,感觉怎么样? 靠着墙壁,莱曼慢慢闭了眼睛,她一动不动,与外面的尸体相比,最大的区别就是完好无损。 最开始,浮现在莱曼眼前的是一片漆黑。 她的手里没有照明的工具,就像一个盲人般,到后来出现了一个亮光,往那边走几步,突然,脚下一空,整个人跌进坑中,摔了个狗啃泥。 “嘶……啊!”莱曼从地上爬起来,那股疼痛从膝盖袭遍全身,迫使她停下来揉了揉受伤部位,小息一会后,她又站起身,伸手往旁边一摸。 这股感觉她再熟悉不过了,是战壕的土墙,只是,看不到墙壁里渗出的暗红色液体,伸手一扒拉,里面也不会出现一根手指,又或者是渗出更多的血。 这是哪里?她很清楚这不是自己原来待的那个地方,土墙太不正常了,而且她也听不到其他地方传来的怪叫声。 那些家伙是安静了?不可能,他们绝没有过一丝一毫的良心发现,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正常人或假意识清醒癔症患者完全主导战壕,要么就是一整条战壕的人都死光了。 她这么想着,继续往前走,依旧见不到人,也碰不着在战壕内游荡的感染者。 当她开始猜想是否是第二种情况的时候,终于碰到了人,那是一个脸上带着疲惫,同时还有些意外的中年士兵。 他穿的是德军军服,在看见莱曼也是一袭军装后,下意识地就认为这是个瘦弱地男兵,但一看向对方的脸,就会发现这是一个年轻的姑娘。 “这位小姐,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战场?又为什么会身着脏兮兮的军装?”意外和不解的声音从他的嘴里蹦出,莱曼愣住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古代欧洲招募女性入伍的案例可不少见(并未原历史,而是在秩序病的背景下),一直延伸到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但眼前这个士兵话语里透露着的意外却向她传递了一个信息——前线无女兵。 “你是瞒着家里人参军的吗?” “不,我是自愿来的,当着征兵官的面。” “当着他的面?” 莱曼点点头。 这下换成这个中年士兵发愣了,他看向对方的脸,是与他们这些士兵们一样的麻木与平静,之后,审视的眼睛又在她身上扫了一圈,仿佛他想确认这不是一个女兵。 但很可惜,她就是。 “我不明白那个该死的征兵官是怎么把一个女性招进来的……对了,你看起来肚子饿了吧?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面对士兵的邀请,莱曼欣然同意了,他便带着莱曼进了防空洞,里面有着几名士兵在那讨论着在梦中经常能听到的话题——女人与美食。 当莱曼走进来时,原本聊的热火朝天的众人先是一愣,然后,眼睛扫视这个他们不认识的人身上,从腿到手,从脚到头,全都看了一遍。 “女人?”一个不确定的声音将一个单词给推出来,当他们看清眼前之人的脸时,声音都变得整齐划一起来:“女人!” 一个士兵率先从地上爬起来,上前两步走到那人面前,面带微笑的说:“请问这位小姐,你是怎么来到战场的?又为什么穿着跟我们一样脏兮兮的衣服?要我说,它配不上你,你应该穿那些华丽的、漂亮的衣服。” 莱曼没说话,只是摇摇头,阻止这些人继续靠近的是旁边那名身材高大的中年士兵。 他把众人赶到角落,给莱曼腾出一个位置,再拿出几盒罐头。 将罐头肉从“监狱”里放出来后,莱曼的眼睛立即投向了罐头的内部。 没有手指头,没有火药,没有弹片碎屑,这似乎是一个正常的食物? 她很少见过正常食物,也是因为一次开罐头从里面翻出个手指头,她就再也不吃了,几乎都是啃面包,又或者是偷跑到法国农户家里偷鹅蛋——毕竟那些感染者不会往鹅蛋里添东西。 在她想象间,罐头已经递到了跟前,先是动作一顿,反复确认里面没有任何奇怪东西后,她才接过递来的勺子,舀起一块肉吃起来。 她那小心翼翼地动作,着实是把旁边看着的士兵逗得哈哈大笑。 “小姐,你不用这么拘谨,你是刚到战场来吗?” “英国佬的炮火声没给你吓到吧?” 各种关心和带着一丝玩笑的语气涌入耳中,莱曼没急着回答,像是要听听这些人会花多久时间来讲这些话似的。 直到那个中年士兵发话,她才终于给予了回复:“不劳各位先生费心了。” 快速几口将罐头肉吃完,莱曼把它放到一边,再次伸手接过递来的一块还算干净的手帕擦了擦嘴。 “我打算到外面看看。”莱曼如此说道。 众人皆是一愣,反应过来后那个带自己来到中年士兵率先开口:“外面没什么好看的。” “我很快回来。”莱曼起身离开防空洞,在战壕里到处游逛起来,即便她已经十分熟悉。 “我对战壕的熟悉程度已经不亚于家了……不对,应该是两个家,一个是修道院,一个是贝拉拉太太。” 她又陆陆续续碰到了好几个巡逻站岗的士兵,他们的情绪各异,有的兴奋,有的无精打采。 走到战壕的拐弯处,她看见了另一个坐在地上动来动去的士兵。 他的手受了伤,罪魁祸首是刺刀,在他的手臂上划了很大一个口子,用绷带缠的死死的,表情是那种在感受到疼痛才会有的,五官拧成了一团,嘴里还不断说着“嘶”,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缓解自己的疼痛。 莱曼在他那停下了脚步,眼神时不时的瞥向他的伤口,在准备离开时,那人注意到了他。 “嘿!” 这声音把莱曼重新拉了回来,她转过头,看着地上的士兵紧紧攥着自己衣袖的动作:“怎么了?”她问。 在一个只有大老爷们的战壕里出现一道女声是很令人惊讶的,即便这声音并不是那么讨人喜欢。 “女兵?”他愣住了,攥着莱曼衣袖的手也松开了。 对于这家伙的震惊,莱曼并不在意,只是把刚刚的问题又提了一遍。 “啊……哦哦,那个……”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许久,一句话才憋了出来:“这位小姐你好,我叫费迪南德。” 第69章 你瞧!她描述的战争多了一个东西! “弗迪南德?”莱曼愣了一下,脑子里浮现了安克西斯小说里的主角,再去看对方的脸,见他点头后,心里冒出一个猜测——所处于安克西斯的小说中。 “一场幻想的梦,多了个原来世界没有的东西——人性。”莱曼喃喃自语道,看向眼前的弗迪南德,她问了个问题:“战场上不应该有女兵吗?” “不,三年来我从没听到过这种声音……战场上怎么会有女兵呢?我一直觉得她们只存在于后方的医院,就比如那些护士。” 莱曼配合般的笑了笑,靠着土墙在弗迪南德面前坐下,看向对方,只不过盯着的是伤口,反观弗迪南德,那股并不礼貌的目光在她的全身扫过。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着我?”莱曼开口道,那依旧没有什么波动的语气让弗迪南德反应过来了,他赶紧移开目光,盯着自己的脚看,脑子也重新转动起来,像是要找些话题聊聊似的。 终于,他找到了可以打破沉默的话,带着询问意味说:“这位小姐,你在战场上待多久了?” “我不清楚,”莱曼摇摇头,“可能有四百天,又或者是五百天,我一般只会记一天的时间。” “多、多少?” 莱曼又把话那数字重复了一遍。 弗迪南德被这吓人的时间吓到了,这时候再去看对方的脸,就会发现,对方的脸上只有麻木、平静,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你在这样一个地狱生活了这么久?” 莱曼点头。 “那……这里的日子如何?很难熬吧?” “这是个复杂的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莱曼给出这样一个答案,弗迪南德便没继续追问,把话题引到了食物跟战壕里这糟糕的环境上。 这个过程中,弗迪南德发现,这个在地狱生活了四百到五百天的家伙居然连战壕里的一些娱乐都不知道。 问她关于音乐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问她下棋打牌的,她也不知道,更别说写信跟讲故事了。 “天呐,你在这里待了这么久难道都没娱乐过吗?” “先生,请原谅我,我不明白你所说的娱乐活动,于我而言,蜷缩在防空洞里睡一会觉,一个人在一个清净的地方待一会,就是很好的娱乐了。” 莱曼对于弗迪南德所讲的娱乐活动一无所知,在她所待的那个地狱,每天只有感染者们的自娱自乐。 他们挖掘着战壕土墙里的尸体,拖拽着外面已经不成样子的烂肉,在那个地方生活,只听得到两种声音,一个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另一个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血肉的声音。 “我能够想象你究竟会有多无聊了。”弗迪南德扶了扶额,随即提出邀请:“要跟我一起去看看吗?” “这样再好不过了。”莱曼的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跟着弗迪南德,两人在战壕里游逛起来。 现在是后半夜,自然没白天那么热闹,但依旧能听到不远处防空洞里传来的口风琴声。 尽管旋律比不上音乐家,甚至有些跑调,但并不妨碍防空洞里士兵们跟随着音乐声哼唱。 顺着这声音,两人迅速钻进了一个防空洞,映入眼帘的就是十几个人围坐在一起,中间是一位吹着口风琴的士兵。 看见有人走进来,口风琴声短暂停顿了一会,众人的目光也移向了入口,随着口风琴再次开始演奏,他们也转回了头。 “你打算加入他们吗?”弗迪南德指着脸上洋溢着笑容的众人,再次看向莱曼,她的表情是复杂的。 “不用了,我在这看着他们就行。”莱曼摆摆手,看着这些快乐的大兵们,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些人的笑容有点扎人。 一首《五月的轮转舞》结束,最先鼓掌的是莱曼,声音清脆,同时还有些生涩。 就像对街头表演的音乐家的打赏似的,众人将口袋里的马克都拿了出来,见状,莱曼也给了一些,随后看向弗迪南德:“我打算自己逛逛。” 说完,莱曼就离开了,重新在战壕里游荡着。 直到第一缕阳光照进战壕,她已经游览了十多个地方,有的人在一个安静角落看书,纵使是面对着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他们也是笑脸盈盈的。 然后是下棋打牌,当莱曼打破那样一个轻松愉快的环境时,代价是自己也被邀请着打了几把,然后发现,自己根本就赢不过对面。 她最后是在众人的笑声跟安慰声中离开的。 离开“棋牌室”后,她又到了“美术室”。 他们用简单的画笔和纸张,描绘出战场上的场景、战友的模样,虽然说画技并不精湛,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仿佛他们所处的并不是一个残酷的战场。 莱曼也加入其中,她用一支画笔勾勒出一只黑猫的样子,画的十分认真,不过,同样的,她依旧不是什么专业画家。 “我与安克西斯相比差了很多。”她摊摊手,把自己的画作展示给众人看,换来的依旧是清一色的赞扬。 这场美好的梦结束于几个士兵的故事中,周围人讲述着家乡的所见所闻,有那些逗得人哈哈大笑的故事,也有令人共情的故事。 当轮到莱曼的时候,她还没开口,眼前的美好就开始扭曲,脑袋开始天旋地转。 这种情况大约持续了两分钟之久,眼前就只剩下一片漆黑了。 随着突然的急促呼吸,她从那个美梦中醒了。 环顾四周,原本应该只有她一个人所在的防空洞里多了一个身影,走近一看,那人很熟悉,是安克西斯。 “你怎么来了?”莱曼拍拍她的肩膀,在不远处坐下,原本正在写着小说的安克西斯动作一顿,转过身来,看到莱曼那微微发白的脸,她说:“所以,你从那个美梦中醒来了?” “嗯。”莱曼抿了抿嘴唇,“我梦见了弗迪南德,你小说里的主角。” “哦?”听到这话,安克西斯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那弗迪南德的形象如何?” “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脸上还带着刚来战场时的不安与恐惧……符合你所认为的形象吗?” “当然。” 第70章 那些人在咳嗽!那是黑死病!快打死他们!挂在铁丝网上! 后面再也见不到这样的安静时光了,他们的上级像是必须要把他们往地狱里送似的,9月,他们被调去了帕斯尚尔,在此之前,战斗就已经打响。 一帮人浩浩荡荡的钻进了波利贡森林,在那没待多久,英国人的炮弹就砸过来,然后,士兵就从各个方向冒出来,与他们厮杀在一起。 在帕斯尚尔第一场与英军的战斗,德国人占了上风,眼看就要把英国人赶出去了,突然朝这边飞来的炮弹打破了这种幻想,伴随着刺鼻的气味涌进战壕,一起传来的还有一声:“毒气”。 莱曼没怎么经历过毒气战,但也多少看见过自己人对敌军使用毒气,尤其是那不寻常的云雾向他们冲来时。 她停下动作,将安克西斯拉回来,在她还未有所反应时,防毒面具就已经戴到了脸上。 “英国人的毒气。”莱曼还是不紧不慢,在安克西斯看来,这是十分危险的。 她亲眼看见莱曼吸了好几口芥子气进去,但偏偏啥事没有。 “这黄绿色的气体让很多人都倒了,你为什么吸了好几口都啥事没有?”安克西斯一脸惊讶,但莱曼并未解释,拽住她的臂膀将她拉进战壕,过了一段时间,外面彻底安静了。 英国人、德国人、英联邦士兵的尸体躺满了森林,还活着的人在这突如其来的毒气的袭击下已经死伤大半,尤其是德国人,与敌军的缠斗严重拖慢了他们佩戴防毒面具。 “等着吧,要不了多久,戴着防毒面具的英国人就会大摇大摆的走进阵地。”莱曼说道。 抬起头向外观望一番,如她所说,没一会,戴着防毒面具的英国兵就从森林里冒了出来,他们前进的速度不紧不慢,仿佛他们的对手已经在毒气的攻击下死光了似的。 但很快,射向英军的子弹就证明了阵地上仍然有着抵抗者。 莱曼也开了一枪,但看见自己微微波动的衣服时,她赶紧拦住了正欲开枪的安克西斯。 “防毒面具仅能保护呼吸道和眼睛,开枪时的剧烈活动可能导致面具密封性下降,增加吸入风险。” 一堆话如连珠炮般从莱曼嘴里蹦出来,语速很快,声音很大,很多词都听不到,但至少让安克西斯的动作停下了。 “什么意思?你从哪听来的这些词?” “这不重要,别开枪,要么跟英国人近战,要么就找个机会撤退。” 莱曼成功阻止了安克西斯,至于那些话是从哪听来的,自然是马库拉,虽然不知道说的对不对,但至少讲了,她就会信。 等英国人冲上来,原本射击的德军把枪扔了,拿出刺刀等各种近战武器冲出战壕,跟敌人缠斗在一起,但光是看数量,英国人就能压死他们。 莱曼可不打算跟这些人一起疯癫。 她先一步撤了,紧随其后还是像安克西斯这类的假意识清醒癔症患者。 就这样,森林里的其中一道战壕被让了出来,她们当着第二道战壕守军的面躲进来,那些人并不理睬,只是眼睛死死的盯着前方。 但他们想要杀英国人的美梦注定是泡汤了。 那些家伙像是知道自己冲上来就等于撞到了铜墙铁壁似的,直到晚上,他们都没有进攻,现场的一众就只能离开原来的岗位,和往常一样,他们在战壕里游荡起来。 莱曼也打算回防空洞了,但突兀传来的一声“黑死病”,打断了她刚升起的想法。 回头一看,被指控为“黑死病”患者的人身上出现了局部淋巴结肿大,还在剧烈咳嗽,每次的痰液也由最初的少量黏液痰变成大量鲜红色泡沫痰。 毫无疑问,这确实是黑死病患者该有的特征。 这突然的发现让莱曼停下脚步,她站在不远处看了一会,一只手就把她拉到一边,回头一看,是安克西斯。 “他们感染病毒了,别靠近。” “那不是真的黑死病。”莱曼摇摇头,安克西斯却说:“你说话总是这样,哪怕不是,我们也得小心谨慎。” 之后,为了防止所谓的“黑死病”传染,长官让所有人戴上防毒面具,然后派出几个人将这些得了“黑死病”的士兵枪毙,拖到不远处的铁丝网上,用那些铁丝把人挂在上面,声称“这样可以防止传染”。 清理了那几个患者,接下来就是对战壕内士兵的逐个筛查,但凡出现“黑死病”症状的,就地枪毙,拖到外面的铁丝网上处理。 仅一个小时,就有65名被确认为“黑死病”的士兵被枪杀,还有很多人是被冤枉的,但很明显,没有人在意真相。 对于此次“黑死病”事件,莱曼进行了上报,协会方面的回复是:“务必在安全距离观察。” 隔着老远,莱曼把那些症状记了下来,跟“黑死病”简直一模一样,但冥冥之中又感觉不对劲。 尽管阿尔文告诉她协会将尽可能在他们所处的时代找到与该病症一模一样的患者,很快就会给予答复,但至少接下来,她不会太好过。 为了防止感染,长官要求所有人都需要24小时佩戴防毒面具,谁要是摘下来,就代表他想要成为“黑死病”的感染者,必须要枪毙。 与先前那“不存在的化学武器”相比,这似乎要有些依据,因为“黑死病”是真的有,至于是不是真的“黑死病”,同样不重要。 原本打的激烈的双方在铁丝网上挂着的尸体出现后,仿佛突然之间消失了似的,英国人停止进攻,德国人也没有趁着这个机会去夺回自己失去的阵地。 医生从后方的野战医院被请了过来,数量有五百多。 他们将被确定为是“黑死病”感染者的病人隔离,然后穿戴好各种防护装备,再走进隔离室对他们治疗。 一阵胡萝卜加大棒般的操作,倘若是真的“黑死病”,那确实有效,但很可惜,这是秩序病候症群下的症状。 这些治疗措施想要真正治愈一个病人是毫无效果的,于是,一项提议就被搬到了指挥部——枪毙患者,阻绝传播。 第71章 瞧瞧,人们将伪黑死病患者枪毙了,多么荒唐! 杀死患者以阻断感染,很荒唐的想法,但指挥部仍然予以通过。 于是,穿戴好防护装备的士兵拿着武器,冲进了刚组建不久的隔离室,将正在接受医生治疗的患者枪毙。 仅莱曼所在的地方内,她就听到了至少52声枪响。 最开始,那些尸体还会被挂到铁丝网上,直到尸体多到挂不下了,他们才挖了一个大坑,将这些尸体丢进去,还有人搬出了喷火设备,一大把火将坑中的尸体烧的不成人形。 这样的屠杀,不止在德军阵地上演。 9月3日晚,在“黑死病”于战场爆发的几个小时后,莱曼意外收到了从英军阵地方向来的纸条,看那字迹,是克莱尔的。 通过阿尔文翻译官,莱曼得知了英国人方面也在对“黑死病”患者进行处决,他们甚至把患者驱赶到远离战场的地方,夺走他们的防毒面具,将他们绑在一起,使用毒气杀死他们。 一时间,原本应该在帕斯尚尔这个地方斗个你死我活的双方都像是事先说好般的停下,与其跟敌人打,倒不如先把自己阵地内的患者给解决了。 历史创伤记忆在此刻重现了,尤其是安乐西斯的那些怪物癔症的朋友。 他们冲进新的“避风港”,用画笔在画纸上勾勒出鸟嘴医生的形象,有的人称其为“救世主”,有的人则称其为“死亡使者”。 到后半夜,死亡人数激增,莱曼在记录时发现,有的人前不久还是屠杀患者的参与人,没一会就变成了被屠杀患者。 她把这事跟协会报告了,连带着挂在铁丝网跟隔离室里的尸体,接收信息的阿尔文全程都是一句“了解”。 直到跟着那帮屠杀的一众一直记录到了凌晨,她才终于得到了解放,一路小跑着回了“避风港”,那里只剩下睡着的安克西斯跟另外几个已经一动不动的假意识清醒癔症患者。 整晚不停的枪声、打斗声、惨叫声成了为这些人助眠的“舒缓音乐”,莱曼躺在安克西斯附近,闭上眼睛,很快也睡着了,但并不是在那“舒缓音乐”上睡着的,而是太困了。 到早上8时,他们醒了,外面杂七杂八的声音已经被淹没在漫长的夜晚中,当莱曼走出“避风港”后,最先听到的是不远处的指挥部的军官在向上级汇报着屠杀人数。 “3722”,是这些人奋战一晚上的成果,在战壕周围堆得高高的泥土下的尸体是最好的证据。 “杀死自己人来丝毫不手软……”莱曼喃喃自语说,同时也是对这些疯子们的评价。 她转身回了“避风港”,翻开日记本,是阿尔文的两条新消息。 一条是协会已经找到符合莱曼所描述的症状的感染者,另一条则是这类感染者的临床症状。 “出现14世纪黑死病典型体征(淋巴结肿大、皮肤黑斑、高烧性谵妄),无鼠疫耶尔森菌感染证据,症状由神经内分泌模拟机制产生。” 这下面,还有着一句告知“协会将其命名为‘黑死病癔症’,该病症实际上并无传染性,甚至不致命。” “那就好。”莱曼老早就想把脸上这猪头给扯下来了,她扯下一点,再度呼吸到这带着血腥味与火药味的空气,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她这举动倒是把旁边的安克西斯吓了一跳,赶紧跑过来,将防毒面具重新戴正:“小心黑死病,还有那些军官。” “我知道,至少目前来说,在没有那些军官的情况下,我可以如此贪婪的呼吸着这些新鲜空气。” “……” 这场对黑死病癔症感染者的屠杀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所有人,无论是感染者还是正常人,他们都在不安中度过。 9月5日,后方又送来了一批医生,但这批医生有些不一样…… 他们穿着一件从头覆盖到脚的黑色长袍,戴着形似鸟喙的鸟嘴面具,一顶宽檐帽,一双长筒设计的靴子,带着皮质手套。 毫无疑问,这是17世纪鸟嘴医生才有的打扮。 后方的指挥官把这样一批人送过来,看起来是打算消灭这些黑死病癔症,又或者是某些人提出的打算以这种方式削弱前线士兵对历史恐惧的联想。 他们现身战场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战壕,原本一直待在“避风港”的安克西斯跟着莱曼一起钻出来,看向战壕里穿着一身黑的鸟嘴医生,短暂的停顿后,纷纷开始忙活起自己的事情。 安克西斯为这些鸟嘴医生画了幅肖像画,莱曼则对这些医生进行记录。 这些鸟嘴医生很明显是由正常人或者假意识清醒癔症患者扮演的,因为他们的动作太正常了,看不出一丝诡异,也看不出一丝癫狂。 他们的出现最大的作用就是在一定程度上终止了这场屠杀的继续进行,所有人都把解决“黑死病”的重任交到他们手里。 这种屠杀停止了,黑死病癔症的感染者也减少了,人们都觉得是这些鸟嘴医生的功劳,但说句实话,那些鸟嘴医生的所做的措施与17世纪的鸟嘴医生无异。 他们所做的只是记录死亡人数(均为屠杀导致)、监督尸体处理、放血等。 莱曼每天都看着他们重复着这些事情,每晚的入睡中,她总是能梦到自己来到了黑死病时期的欧洲,因病去世的人的尸体堆得到处都是,还有人冲自己大喊,但说的是什么,根本就听不清。 每当一句听不清是什么语言的话涌入耳中时,那些尸体在自己眼前就变得模糊了,然后,她就惊醒了。 9月12日,这场持续两周不到的“黑死病”被粉碎了,不是因为鸟嘴医生的坐镇,用协会的话解释就是:“黑死病癔症的感染条件有两种,一种是秩序病候症群自身的病变导致一部分感染者变为黑死病癔症感染者;一种是其他癔症感染者在接触该病症感染者后有概率感染。当然,也包括正常人,他们会在极度的恐惧下有概率感染。” 作为这一场战壕爆发的“黑死病”的结束是在当天晚,克莱尔送来一张纸条,是最后的记录“ring-a-ring-a-rosies,a pocket full of posies,ashes, ashes,we all fall down.” 第72章 这有两份报纸,是关于我们的…你问时间?那不重要 黑死病癔症所原本打个你死我活的双方带来了一场休战,但这场休战的来源是十分血腥的。 在这两周不到的时间就有数万人的死亡,参与帕斯尚尔战斗的军方都对此进行了一番统计。 协约国方面,英军死亡2.78万人,英联邦军队死亡1.17万人,同盟国方面,德军死亡人数为2.48万人。 这样一个非战斗减员所造成的伤亡人数是恐怖的,对于后方的那些指挥官来说,一下子损失这么多人是非常肉疼的,对于前线士兵,尤其是正常人,他们看到的就是刚刚还跟自己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转头就成了“黑死病”感染者。 就拿于8月2日草草结束的皮尔肯的战斗来说,英国人前进了短短2750米,却在这条道路上洒满了3.2万人的鲜血。 这是在激烈战斗下产生的结果,非要说跟黑死病癔症的区别,那就是他们起码拿到了些成果,癔症有的只是自己人之间的相互屠杀,因为这么一个病症,他们打起来了。 9月13日,“黑死病停战”(前线士兵取得称呼)时间结束后不久,英军迫不及待的发动了一场进攻,炮弹砸在德军阵地上,而后就是不给德军丝毫喘气机会的进攻。 他们像见了猎物的狼,想要马上冲上去享用猎物身上散发的美味,然后就是碰了一头血,从德军枪口飞出的子弹毫不留情的将他们击倒。 第一场进攻就以失败告终,指挥战斗的英国指挥官觉得没面,但也没继续打,毕竟无论怎么讲也暂时拿德国人没办法就是了。 于是,中场休息就来了。 趁着这个机会,安克西斯从防空洞里爬出来,手里拿着两份报纸,说是那些鸟嘴医生给她的,内容是关于前线“黑死病”的事情。 “军方原本是打算把这事瞒天过海,但越是这么做,他们越是不能如愿。消息还是漏出去了,像瘟疫般传遍了全国,国内民众都在惊慌。”安克西斯把内容大致讲了一遍,还包括军方的措施。 起初,军方是打算把他们这些在前线奋战的人给隔离甚至抛弃的,还有阴谋论表示“德国将与协约国和谈,共同应对重新爆发的黑死病”。 当第一批全副武装的医疗部队抵达前线时,他们传回的报告是令人惶恐不安的——“我们采取一切之手段,依旧没法对黑死病患者进行治疗”。 这样的报告就相当于在说——曾给人类极其沉重灾难的黑死病如今在前线又一次出现了,即便人类的医疗手段相对于几百年前有了很大进步,他们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的又一次肆虐。 在当时的后方,德国已经对边境城市进行了封锁,那些后撤休整的部队也要进行隔离,在国内,就如同一场猜疑谁是间谍的游戏般,士兵被派出来巡逻,但凡发现了“黑死病”感染者,就马上拉去隔离。 “这是第一份报纸的内容。”安克西斯说,她将这张报纸放到一边,把第二份递过去。 上面是在前线的“黑死病”被解决以后的报告。 隔离区被拆除了,就连原本用于巡逻甚至时不时冲进居民楼内的巡逻队也被撤了,所有人都在庆祝着消灭了卷土重来的“黑死病”,报社上,他们将其称之为“九日地狱”或“黑色九日”。 “这段时间里,后方发生那么多事,军方甚至打算抛弃我们,让我们留在这里自生自灭。”安克西斯摇了摇头。 莱曼点点头,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伸出手,抓住了安克西斯的衣袖,问:“那些黑死病感染者时,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安克西斯愣了一下,莱曼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我实话实说,不只是我,就连我的朋友,他们也看到黑死病感染者身上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安克西斯深吸口气,开口道:“感染者身上有着如‘恶魔烙印’的印迹,它们面目狰狞,在感染者的身上蠕动,那种情况,就像……是一只黑色蠕虫般。” “你还看到了什么?” “没了,我只注意到这些。”安克西斯摇摇头,看着莱曼从怀里掏出日记本的样子,她也想到什么。 “能给我看看你的日记本吗?”她开口道。 莱曼的动作一顿,原本平静的声音也多了丝波动:“你真的想看?” 安克西斯点头。 莱曼思索一番,试探性的问:“哪怕只是一张空白的纸?” 安克西斯再次点头。 她把日记本递过去,安克西斯接过日记本后,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跟意外。 她把这日记本从头到尾都翻了个遍,看不到一段文字,一个划痕,一点涂鸦。 眼前这个家伙每天都在日记本写写画画,她究竟写了什么?又画了什么?还是说根本就没动? “所以,你也跟他们一样了,对吧?”安克西斯把日记本还回去,指着战壕里游荡如行尸走肉般的士兵说。 “这场战争让每个人都变得有点疯狂。”莱曼用安克西斯的话进行了解释,后者突然笑了,认同般的点点头:“是啊,每个人皆是如此。” 她站起身,拍拍莱曼的肩膀,看她的动作,是打算回“避风港”了,莱曼连忙拦住她,问了个问题:“如果我是疯子,与他们一样,你会作何举动?” “……这个问题我很难回答,但我想,如果你真的是一个疯子,那我应该也是了,因为我跟这样一个疯子相处了一个月。” 她转身回了“避风港”,去干什么了,没人知道,莱曼也不打算走进去一探究竟,她看着战壕里来来往往的感染者,也不自言自语,也不找阿尔文聊天,她仅仅是这么坐着,过了十几分钟,她才从地上爬起来,回了自己的第二家乡。 第73章 一切过的都很快,我们要赢了,对吧? (这里为本章较大的时间跨度致歉) 前线的情况越来越糟了,就拿莱曼来说,她已经找不到任何词语来形容这场战争,在于安克西斯以及她朋友的聊天时,她偶尔会提到一些。 从后方送来的补给相较于之前要缺乏得多,士兵们开始吃一切能够吃的东西。 有的人想吃猫狗,比如那些正常人,但这些小动物早在秩序病大规模爆发时就已经被感染者们处理了个干净,迫不得已,他们只能加入到吃泥土的队伍里。 有一天,长官从指挥部里出来,发现其中一面土墙被这些人啃成了大坡,这才下令禁止啃食战壕内的泥土,于是,外面就成了首选。 很多大坑不是被炮弹炸出来的,而是自己人啃的,他们不愿意跟那些感染者一起吃人,就只能这么干。 到后来,一小批人死了,更多的成了异食癔症或堑壕异食癔症。 莱曼也尝试过啃食那些泥土,但刚吃进嘴里就吐出来,她还是得去找那些正常食物。 一次,她在一个坑中发现了一大堆“流苏”,凑近一看,那是被撕扯的不成样子的面包。 应该是堑壕异食癔症患者的功劳,他们把这些正常人日思夜想的面包丢到一边,转而去啃食那些非正常食物。 这可便宜了莱曼,为了填满自己那空荡荡的肚子,她毫不客气的把这些面包给打包带走。 在跟安克西斯他们分享的过程中,一人从口袋里掏出了砂糖,然后制作了一份前线风味的奥地利点心“施马仑”。 所有人紧绷的神经得到放松,无论是正常人还是感染者,此时此刻,他们都高兴得像孩子。 “我觉得即使在这样的地狱里,人性也有那么一丝容身之处,即便只是夹缝中生存。”安克西斯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众人皆是沉默一会。 率先开口的是莱曼:“这个问题留到后面讨论吧,现在,我们要做的是享受此刻的宁静。” “当然!” 一顿饭解决后,所有人都是挂着笑容离开的。 莱曼的嘴角难得弯曲一下,一直到走出战壕,她才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在这之后,前线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哪怕是在安全的后方,国内民众的日子也不好过。 面包是用锯末和土豆皮制成的,里面混杂了些许泥土、墙灰,牛奶那些就更不用想了。 到1918年1月28日这天,全德国的工人罢工了,至于原因,那得问后方的人。 当这个消息传到前线时,士兵们的反应都不相同。 以秩序病感染者为例,他们有两派,一派是想要保家卫国的欲望极度膨胀和失控而出现的派别,可以看做是“主战派”。 而另一派,基本上是由后来参战的德国新兵组成(里面也混杂了正常人、怪物癔症患者、假意识清醒癔症患者),想要结束战争的欲望极度膨胀和失控而出现。 有好多时候,前线士兵都出现过斗殴的情况,两派士兵打个你死我活,最开始还只是小规模的战斗,最后演变成了大批大批人的冲突。 指挥部的人被这样的斗殴给气得不轻,他们组建了一支督战队,成天在战壕里巡逻,把打架的人给毙了,并大吼着让其余人回到自己的岗位。 到3月3日,柏林在布列斯特-利托夫斯克与俄国和谈成功,这使德国获得了乌克兰的大片领土,再加上东线的敌人在此刻被粉碎,德军终于可以将部队从那里解放出来,迅速开赴法国,以求打破僵局。 这个消息传到前线时,像假意识清醒癔症患者和正常人的那些家伙都被震惊了,他们可不知道东线在这近四年来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东线的敌人在此刻瓦解了,胜利者是德国人。 莱曼将消息如实告知了阿尔文,并配上一段字“我想与原历史并无差别”。 在之后的数月里,莱曼所在的部队参与了鲁登道夫的大规模春季攻势的各个战斗,有时候在没来过的地方,有时候在曾经失去的阵地。 4月,迈克尔行动失败以后,莱曼所在部队被打残了,上级要把他们调到后方去,在此之前,莱曼又一次冒着被攻击的风险跑到战场无人区,在那里,她拿到了克莱尔送来的纸条,然后,便是一句要克莱尔捎给马库拉的话:“1918年11月到12月这段时间,让马库拉到慕尼黑中央火车站来找我。” “哦……哦哦,明白。”克莱尔点点头,莱曼这才松开她。 4月7日,部队被撤到了离前线不远处还算安全的后方休整,等他们抵达那里时,欢迎他们的是从营地里飘来的香气。 味道很诱人,让莱曼都觉得这应该是个正常食物,一掀开锅盖,里面炖的是牛肉,但看汤汁上飘着的几个黑黑的东西,食欲顿时就所剩无几。 她又想起往罐头跟面包里掺火药的事情了。 但等吃饭时间到了,她还是去吃饭了,决定给每个人打饭多少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士兵,他对那些女兵的态度相较于男兵要好得多,给她们分了很多肉,轮到男兵时,他就垮起一张脸来,打上来的肉也不及女兵的六分之一。 拿着堆砌成小山的食物,莱曼一个地方坐下,安克西斯也紧随其后。 最先开口尝的是安克西斯。 “完美无缺,牛肉炖的恰到好处,富有弹性又软嫩适度。放入口中,首先感受到的是牛肉纤维的细腻质感,软烂却不失嚼劲。”这是安克西斯的评价。 如此馋人的描述是难以抵抗的,于是,莱曼用就叉子叉起一块牛肉,放进嘴中,嚼了几下,没有那股火药味,里面也没混杂着泥土。 几个月以来,她第一次吃到没掺杂任何怪东西的正常食物。 一碗正常食物下肚,莱曼就饱了,她把碗放到一边,最先干的事情就是记录感染者的症状,尤其是那些堑壕异食癔症。 他们吃不下正常食物,把厨子给他们的牛肉给摔到地上,扑到一边去用手指抠泥土,弄下一大块,他们就往嘴里送,还有的盯上了野战医院的纱布,像猎食者般冲过去,抓起纱布就往嘴里送,有的还把绑在别人伤口上的绷带扯下来。 这些人把后方搞得一团糟,很快就遭到了几名正常长官的带兵镇压。 他们把这些人关了禁闭,而后以“精神不正常”为由报告上级。 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应该就是精神病院,那里很快会涌进一大批“战争英雄”。 第74章 我喜欢这里,不想到地狱去。看!那有个观测塔! 在部队撤到后方休整后不久,他们就得来了一个消息——在他们的长官图波夫·冯·弗莱斯特想方设法的把他们变成了后备部队,至少短时间内,他们用不着再回战场了。 趁着这个时间,莱曼向两个上级提了申请。 首先是协会,她向阿尔文提出想要休假的请求,再由阿尔文进行上报。 最后的回答是:“战争的残酷与漫长使士兵面临极大的身心压力,休假是合理的。” 得到答复后,她又向军队里的上级提交了休假申请,理由为“长期作战疲劳对精神和肉体的折磨巨大,适当的休假是合理的”,休假时间为一周。 提交完毕后,她又跟安克西斯说了一遍这事,后者也想休假,于是也向上级提交了一份申请。 这个过程并没有让人等很久,最后,申请成功的消息来了,是图波夫亲自告诉她们的,在走的时候,他握着两人的手,说:“你们是第一批提交申请的,相比于那些声称要‘战斗到死’的人来说,你们并不属于精神病人。” 她们是跟着一辆载着伤员的火车回国的,至于目的地,不知道,在提交申请的时候,她们甚至没有告知究竟要去哪,每一次当图波夫跑过来问她们的时候,回答总是:“离开法国就好。” 在火车上,她们睡着了,是靠着摇晃的车厢墙壁睡着的,再次醒来时,已经到达目的地了,是萨尔布吕肯。 她们看到了第一栋德国房子,高高的屋顶和漂亮的百叶窗吸引了她们好一段时间。 一只脚踏进火车站,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里四处逛起来,在这逗留了半小时之久,她们才离开火车站,沿着街道逛起来。 莱曼把在前线收集到的马克拿出来给安克西斯展示一下——厚厚的一沓,若是一张一张的数,会惊讶的发现,有1000马克。 有些是自己到前线收集的,当然,更多的是莱曼利用自己的这一班长身份让自己管辖的士兵去帮自己收集。 她花了一些钱在住处上面,并不会仔细找的,而是随便一家,跟旅馆老板交了一周的钱,整整30马克,若是按工人周薪60马克来算,已经是一半了。 之后,莱曼就打算买点黑面包,但一过去,那里的人就一直在跟自己要“配给券”,但她哪里拿得出来啊,纵使是她愿意多付些钱,也连一点面包渣都买不到。 没办法,她只能去黑市,那里的价格要高得多,100克的面包就得售价1马克。 回来时,莱曼还特意跟安克西斯讲述了售卖时的高价。 “哈,在前线待了那么久,我甚至忘了有配给券这个东西了,这些都是我从黑市买的。”莱曼把食物放到桌上,看起来不多,但一询问价格,就被吓了一跳——20马克。 简单吃了顿饭,到第二天,萨尔布吕肯政府派人给她们这两个休假的士兵送了配给券,至少不用到黑市去花高价买了。 在萨尔布吕肯的这些日子,她们的娱乐活动就是下棋打牌,安克西斯还去书店买了几本小说,说是要带到前线去看。 莱曼还去买了巧克力、口风琴,那些属于正常食物的东西也买了不少。 4月17日,她们回了部队,几个星期后,这支后备部队在上级命令下被强行调到前线去参加第三次埃纳河攻势了。 可能是临近战争结束,可以看到,无论是德军还是对面的法军,战斗都变得更加疯狂了。 在有着毒气的情况下,上百名法军把防毒面具摘了,而后爬出战壕,与戴着防毒面具的士兵缠斗在一起。 他们的首要目标就是将德军士兵脸上的“猪头”扯下来,在互相的撕咬中被毒气杀死。 待毒气散去,德军已经攻下一座法军阵地。 接下来,他们做了两件事,首先是分出一部分人把战场上的德军尸体给收集起来,剩下的人则冲出阵地进攻。 到凌晨,这种进攻势头才到此为止,此时,那些收集了德军尸体的士兵们将尸体搬到前线,把尸体堆成了一座小山,称之为“观测塔”。 “观测塔”将尸体的眼睛全部朝向法军阵地,四肢的摆放也颇为讲究,让它们全部朝下,之后再往“观测塔”的上面放置一顶残留着人体组织的钢盔。 一个“人肉观测塔”就这么大功告成了。 当莱曼过去记录的时候,那里的士兵们告诉她:“我到现在才发现,死者的眼睛能够透过夜色看到法国佬的阵地,那些狙击手就是靠着这个‘观测塔’来射击的,我们至少解决了三个机枪手。” 除了这些堆砌“观测塔”的士兵,就是那些暴风突击队的人了,在冲锋前,他们在往自己的身体注射死者的鲜血(注射器往往是多人共用,有时候,一个注射器就能解决几百个人的需求),这个过程结束后,又会去啃食法国人的手骨。 这是冲锋前的标志。 战斗打到6月6日,德军已经逼近巴黎仅60公里(秩序病背景下改编的数据,实际为70公里),而取得如此战果的代价是更多人成了战场上的尸体。 4年以来,几乎每场战役爆发时都是如此去,时间一月月的过去,战争成了僵持不下的战争,有时候为了拿下一块阵地,可以让很多人去拼命,无论是感染者还是正常人。 德军的最后一次进攻于7月15日的马恩河发动,不过,德军没在这场战斗中捞到任何好处,他们的进攻失败了。 第75章 我不知道它到底如何,我只知道,我想这么干,仅此而已 8月5日,法军联合8个美军师一起,对德军在苏瓦松和兰斯之间的突出阵地发动进攻。 若是按照常理,这本应该是摧枯拉朽之势,但毕竟是一个感染者与正常人共存的世界。 美法两军的进攻遭到德军极端且疯狂的反扑,他们在战壕里攻击,在战场上攻击,用牙齿、刺刀、步枪,将眼前的敌人撕扯成了碎片。 这种抵抗让美法两军受了挫,于是到8月8日,英法联军投入了坦克、步兵、空军来攻击负隅顽抗的德军。 在这种情况下,极端且疯狂的作战就更加明显了。 原本应该在首日就突破德军防线的英法联军被拖住了,硬是到11日,他们才继续前进。 协约国以8.5万人的损失造成了德军15万人的伤亡(原历史并非如此),鲁登道夫在震惊之余也只有哀叹这是“德军最黑暗的一天”。 …… “现在是8月25日,离战争结束已经不足三个月了。”仍然是照常的汇报,莱曼一边听着外面的炮火连天,一边在日记本上记录着。 “继续记录。”阿尔文的回复是简短的。 原本接下来就应该是照常的记录,但在这之前,莱曼问了阿尔文一个问题,是关于扩编记录小队的。 这本应是作为任务之一来做的,但发展至今,记录小队貌似只有奥黛丽、克莱尔两人,而且,奥黛丽去向如何还不得而知。 “你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知道协会对于记录小队成员的要求。你说过,每一位协会成员都需要经过协会的严格培训才能作为一个合格的正式协会成员,但所处于20世纪的记录小队并不能接受协会的培训。” “我想请问,协会放心将培训的事情交给一个并未经过协会培训的协会成员吗?” “对于这个问题,我们在你刚刚担任记录员时就讨论过。”阿尔文说,“不过,真正确立下来是几个月前的事情,我并未跟你详细说过。” “《秩序病研究记录小队:新成员培训与指挥》,是讨论的结果。由秩序病研究协会的国际联合委员会委员莱昂纳德·马克提出,最初,这项提议遭到了多数人的反对,因为这无异于培养一个不受协会管辖的武装力量。” “但是呢,这项提议还是予以通过了。记得当时支持这项改革的委员的话‘协会管不到20世纪,我们也无法依靠通过钟表计划回去的协会成员——我们甚至无法联系他们,只能通过日记本。在忠诚这方面,阿尔文也为我们打了包票’。” “这项改革的结果是,莱曼将全权负责新成员的招募、培训、指挥。但是,我不建议你大搞招募,协会对于从联合学校毕业加入到协会或基金会、保卫队的人的训练需要消耗大量抗秩序病药物,以保证正常人不会被感染。” “但你所处的环境是什么情况你在清楚不过了,分部没有建立,抗秩序病药物没有任何生产,这就导致招募没法展开。” “……”莱曼沉默一会,她很想说这么一句话——若是招募已经被感染的人呢? 但话到了嘴边,她又不得不咽下去,这是违反《协会第一百三十二条》的。 她回复了一句“明白”,然后把日记本关了,没有继续待在防空洞,转身离开这里,在前往“避风港”的路上,她看见一个身影,不由得让她发愣。 那个身影很熟悉,但具体是谁,她又想不起来,叫不上名字。 她往前走了几步,但那个身影就像是察觉到自己靠近了似的,跑进旁边的拐角不见了。 莱曼摇摇头,没有过去追,只是站在原地看了一会,转身进了“避风港”。 “安克西斯,我想跟你谈谈。”莱曼说,她在安克西斯的旁边坐下,看着她的眼睛,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认真。 安克西斯很少见过莱曼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不由得一愣,但还是开口问:“你要跟我谈什么?” 莱曼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徽章,那是马库拉委托克莱尔给她的,是协会成员的徽章。 徽章整体由神圣色与深蓝色构成,主体图案为一个盾牌,中央镶嵌着银色齿轮,旁边由麦穗进行装饰,盾牌的外围环绕着橄榄枝。 在盾牌的上方,用拉丁文写着“ordine salus”(秩序即救赎),而下方同样是强调了秩序“salvs per ordinem”(秩序拯救众生)。 看到这个徽章的时候,安克西斯先是一愣,抬头看向莱曼,问:“这是什么?” “秩序病研究协会成员的徽章。” “秩序病……?抱歉,莱曼,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为了让你信服,我已经做了充足准备,我相信一定能解决你的疑惑。” 莱曼又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药,送到安克西斯嘴边,示意她吃下。 后者照做吃了药,可能是属于紧急起效类的药,安克西斯居然感觉有些顶不住,靠着土墙休息一会后,莱曼拉起她的手,带她出了“避风港”。 此时,安克西斯眼里的怪物尸体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死去的英军士兵,这是她来到这个地狱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见到敌人的尸体。 “那些怪物呢?它们在我眼前消失不见了。” “它们本来就不存在。”莱曼回答说,“我想你应该理解我之前说的那番话了。疯子不会意识到自己是疯子,病人也不知道自己病了,唯有恢复一点健康后,他们才会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曾经生病了。” “这个药是哪来的?我从没见过。”安克西斯看向莱曼的眼神里多了很多情绪,下一秒,一个充满期待和幻想的话就从嘴里蹦了出来:“你能把这个药给我,就说明它能够被制造出来,那是不是说,人性在这里有了容身之处?我们能看到人性光辉,我们能消灭疯狂、极端?” 莱曼晃了晃手里的徽章,一同被晃出来的还有一句“秩序病研究协会,就像你所说的那样,他们消灭疯狂,消灭极端。” “真的?”安克西斯的眼睛里出现了希望,那不是假意识清醒癔症患者所模拟出的正常人情绪,而是源自于自己。 “真的,”末尾,莱曼还补上一句:“秩序病是导致疯狂与极端出现的罪魁祸首,与生俱来的疾病,无论是人类,还是人类之前的生物,欲望只要出现,它就会代替欲望生根发芽,让一切走向极端、走向疯狂。” “但、但是,你又怎么知道的?” 莱曼又晃了晃怀里的日记本,告诉她:“一种媒介,与未来人沟通,替他们做事。” 这句话说完,安克西斯出现了两种情绪,一种是震惊,一种是惊喜。 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莱曼就撕下一张属于这个时代的纸,还没填什么呢,安克西斯就把这张纸抢过去,一句抱歉都来不及说,抓紧时间把自己的信息填了上去。 ————— 姓名:安克西斯·克莱因 性别:女 年龄:24 个人介绍:毕业于柏林艺术大学,出生于波茨坦的一个中产阶级家庭,父亲是公务员,母亲是小学教师。 ——— 这是第一位经过一个还算“正式”程序加入秩序病研究记录小队的成员。 第76章 那有个人影,很熟悉,很亲切,但我不知道她是谁 照着这份表格,莱曼把加入新成员的事跟阿尔文汇报了一遍,然后,就像是玩游戏时完成了一项任务后系统发来的消息一样。 “就是如此,这算是你的第三位小队成员了?”紧接着,阿尔文又话锋一转:“你真的有对他们进行培训吗?” “如果是我,我肯定不会问这个问题。” 阿尔文沉默了,她明白这家伙是啥意思,她压根没对小队成员做哪怕稍微一丁点的训练。 能力?不管,是否忠诚?也还是不管,一切都按照原来,不做一点改变。 “我已经将安克西斯·克莱因小姐的个人资料进行上报了,祝你好运,愿和平与我们同在!” 待到日记本上不再冒字,莱曼悬着的心还是没有放下。 她招募了一个感染者,就想着既然协会能够把自己的个人档案调查的那么详细,那应该很快也能查到安克西斯的真实身份,到时候,协会就是惊讶连连,没想到莱曼居然会招募一个感染者。 如果真查清楚了,那结果会如何呢?莱曼不得而知,哪怕是往坏处想,她也想不到会有多坏。 再看向安克西斯,她的脸上满是兴奋,已经到了欣喜若狂的地步,这不是一个加入协会的人脸上该露出的表情。 “收敛起笑容,安克西斯,为了防止感染,你不应该出现任何欲望,也不能表现出任何夸张的表情。”莱曼摆摆手,安克西斯立马收敛起来,表情变得平静,但看身体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的样子,就知道这家伙根本没做到完全收敛。 如果是协会成员,这时候就需要服用药物以进行压制,但很可惜,莱曼只有那一颗药,而且过不了多久,这个怪物癔症患者所看到的敌军士兵尸体就会重新变回怪物尸体。 “我现在需要做什么?”安克西斯问,莱曼指了指外面的尸体,还有那些自顾自的疯子:“对他们进行记录,不管出现的内容是否重复,只管全部写进去就行。” 顺着莱曼手指的方向,安克西斯往身后一看,那些疯子、尸体是自己平时最不愿意接近的。 思索一番,她还是点点头,接过莱曼递来的纸笔,小跑过去,隔着一段距离进行记录。 莱曼盯着安克西斯的方向看了一会,正打算进“避风港”里歇会,眼前突然一闪而过的身影又让她没了这个念头。 那个身影很熟悉,但无论是仔细看还是随意一瞥,她都想不起来,仿佛记忆中那个身影就是如此,模糊里带着熟悉。 犹豫一会后,她选择跟上去,两步并做一步的往前追,但那个身影不知怎么地,就是追不上,好像一直与她保持着一个距离。 她没把这件事进行下去,追了一会后,她便停下脚步,摇摇头,转身回了“避风港”。 一直到安克西斯记录完毕回来后,她都在想着这件事,那家伙是什么?是真实存在的人吗?又或者是秩序病候症群下的新的症状,那根本不存在,仅仅是一个幻想。 她把这事跟协会反映了,提供了很多症状特征,然后再伸手接过安克西斯给她的纸条,把里面的内容抄到日记本上。 她一直在期待着阿尔文把这个困惑她许久的答案,期间也一直在报告每天见到的那个身影,直到几天后,那个身影消失了,无论自己怎么找,都找不到。 那可能只是个幻觉?莱曼这么想过,但没一会,这种想法就会立即烟消云散,她始终相信——这可能是秩序病候症群下出现的新症状。 在8月的最后一天,协会的研究结果发过来了,这一次的标题,像是经过了激烈的讨论才定下来的,有着两个名字,一个是“幽灵的眷属”,另一个是令人厌恶的编号。 报告如下: 名为:“眷属癔症” 每日黎明与黄昏时分,患者视野内出现恒定移动的模糊身影,平均距离保持在12米。 目标呈现\"超现实熟悉感\",根据萨尔瓦托雷基金会对患者的研究报告得知,该身影普遍与亲人、朋友、情人相关,但无法识别具体身份。 在行为上,患者通常会出现如下症状: 间歇性失神,凝视虚空的时间达到3小时,而后会发展为追寻,到最后,会出现情感剥夺,对现实亲人、朋友、情人产生认知解离,认定那个模糊身影为“真正的家人”。 “这里临床症状,另外,我们在西欧的协会分部也于昨天向我们报告了这类消息,处于战争区的12名士兵于深夜脱离大部队,在无人区游荡9公里,当被外派观察员与保卫队员找到时,他们声称‘那个模糊身影就在那里,我们在熟悉不过了’。” “我们询问过他们关于那个模糊身影的具体身份,他们回答不上来,嘴里在不断重复着‘熟悉、亲切’这两个单词。” “记录员,在你所看到的那个模糊身影中,你能知道它是什么吗?” 莱曼愣了一下,回想了一下那道熟悉身影的样子。 与眷属癔症患者一样,她只感觉到熟悉、亲切,除此之外,根本没法识别其具体身份。 “同样,我没法识别那道模糊身影的具体身份,在这之前,我也报告过,这种情况没几天便消失了,我无法继续提供新的消息。” “你对秩序病有着极高的抵抗力,哪怕不服用药物,你也不会被感染。哪些症状起初能够轻微影响你,但过个一段时间,你就完全免疫了。” 阿尔文的话横插一脚,迫使莱曼不得不把准备下笔的文字挪到了下面。 “但在记忆里,能使我产生熟悉、亲切这两种情感的,只有贝拉拉太太,修道院的修士、修女,阿莉西亚。” “那个身影更偏向于高大还是瘦弱?” “瘦弱,那是女性的身体。” “那就排除了很多了,只有贝拉拉太太、修道院的修女,以及阿莉西亚。” 到这,阿尔文停顿了一会,笔尾抵着唇边,思索一番,才继续下笔:“我打算向协会申请一笔研究经费,好好在眷属癔症上下功夫。如果想让萨尔瓦托雷基金会把这个病症完全弄明白得是几年后了。” “谢谢。”莱曼合上日记本,代表着这次谈话的结束。 第77章 我承认,我发现一种东西,它马上就会出现在患者身上 每一场新出现的病症都像一个砸了大价钱的电影,最开始惹人关注,但过几个月,关注的人就少了,到后来,只是偶尔提及,除非再出第二部砸了大价钱的电影,不然见不到它的重返。 眷属癔症出现后不久,就如同瘟疫般,不做任何防护的人被感染了,做了防护的人或许被感染,又或许毫无效果。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表现莫过于原本攻势正猛的协约国了。 他们发动了百日攻势,看这架势,是要把德国人赶回阿尔萨斯洛林,但眷属癔症的出现为德军喘了口气。 9月2日深夜,对面的英国人对德军阵地发动了大规模炮击,炮击结束后,本应该是大军压境,但从防空洞钻出来迎敌的德军等了好久都见不到人。 他们去哪了?这些人不得而知,反倒是莱曼,就像是一位好奇的探索者,带上安克西斯,两人一起出了战壕,漫步在战场的无人区中。 在一片被炮弹削了头发的森林中,两人看到了消失于阵地之中的英军,他们朝着各个方向行进,有的跑,有的走,还有的嘴里在不断念叨着“我看见了我的家人”。 莱曼跟上去,和他们隔着一定的安全距离,躲在几棵倒塌的树后记录着。 突然,一个人的余光一瞥,他看见了这边的景象——两个身着德军衣服的敌人,一个手拿着日记本,一个像是军官身边的警卫员。 两个代表着不同集团的敌人见面,本应是进行一场大开杀戒,但这人在短暂的停顿后又把头转了回去,在森林里奔跑起来。 比起跟敌人斗个死去活来,更重要的还是眼前的那道熟悉而亲切的身影。 这名英国兵的动作是令安克西斯万分困惑的,她不禁发问:“他这是放过我们了?这与那个什么……秩序病感染者不符啊,他不应该是冲上来跟我们打个你死我活吗?” “相比于敌人,亲人、朋友、情人这三个要更加重要,无论是幻觉还是现实,皆是如此。”莱曼解答了她的疑惑,趁着这个功夫,还不忘在日记本上哗哗写下几笔。 她们跟着这些追逐那个模糊身影的英国兵一整晚,直到天有些蒙蒙亮,英国兵的脚步也还未停歇。 时而钻进森林,时而跳进死人堆,又或者在战场中央游荡,每个感染者都忘了自己所处战场,忘了对面的德国兵,直到一声枪响,才让他们短暂清醒过来。 那是一个闯入战场中央的英军士兵。 她在那奔跑着,手伸的老长,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但很可惜,她终究没能如愿。 从德军阵地飞来的子弹打烂了她的脑袋,白的、红的飞的到处都是,身体就像被切断操控线的提线木偶般直直的倒下。 她的死亡换来的是几秒钟的沉寂,这并不能吓到一些原本要朝这边跑来的英军士兵。 像是傻子,但更像是疯子,他们一个接一个的冲到德国人的枪口下,而决定这些人是否存活的射手会毫不犹豫的开枪,将子弹送进那些人的脑袋。 一时间,倒在那里的人不计其数,在死的时候,他们仍然保持着微笑,渗人之余,还会感受到一股本不应该存在的情绪——幸福。 他们因为什么而幸福呢?是离开了这样一个地狱,还是在中弹后那个模糊身影向自己靠近了? 莱曼的想法很多,但没把它们写在日记本上,而是如实记录感染者的症状。 之后,她又往隐蔽的地方躲了躲,看着这些冲进战场中央领子弹的人。这个过程持续了得有3分钟,直到死亡人数增加到了一个连的数量,这种送死才正式结束。 这时候再钻回晚上碰见的那个森林,会发现那的英国兵动作都停下了,他们抬起头,仰望着头顶的泛着鱼肚白的天空。 见状,莱曼也抬头看了一眼,脑子里迅速翻出了一个词“很好看”。 但她没把注意力一直放在头顶,没一会,她又收回目光,看着这些围绕着一棵粗壮的大树的士兵,这时候,来自英军阵地方向的响动传来了。 声音的主人是被派出来的英国兵,像是在寻找这些逃出阵地的自己人。 等他们靠近以后,莱曼两人已经躲到一旁,看着这两方人马的交涉。 “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领头那人问,他的声音带着丝丝颤抖,因为愤怒,此外,还有一丝不解。 被指着问的那家伙一伸手,指向不远处,想告诉他在12米远的地方站着一个模糊身影,但等他的目光投向那边时,不知怎么地,那个自己追了一晚上的身影消失不见了。 他无奈的笑了笑,抬着的手也放下了,看着眼前这名领头人,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我寄回家里的书信被当作干酪吞进嘴中了。当我把第一封信交给连队时,我是激动地,心里想着,我的家人看到这封信时的心情,也期待着他们的回信。” “我等了很久,应该是一个星期,不,是两个月!我去问了连队,他们的答复并不理解令人满意。” “之后,我又陆陆续续写了七封信,但我想没有一封信是交到我的家人手里的。当我去找连队的人时,我看见连长和几个通讯兵撕扯着信件,把他们往嘴里送。” “我当时只有悲伤,在战场上每一天都不好过。” “直到昨天,我无意的一瞥,看见了战壕外的亲人……我追逐着那个远离战火的亲人,那个身影就在面前,我只需要几步,只需要花上那么几秒钟,我就能走到那道身影面前。” “我想伸手好好摸一摸她的脸,我想在听见那一句‘小迪特尔’,我只需要迈出一步,我就到达这个我曾妄想了无数个日夜的目标了。” 他的语气越来越激动,以至于领头人都忍不住在他身上传来一脚。 “悲伤够了吧?跟我们回去。”他抛下这样一句话,就准备离开,但刚一转身,身后就传来一道枪响,而后,掉落在地的手枪成了香饽饽。 每一声枪响,都代表着一个人死亡,掉在一旁的手枪又会马上被下一个人捡起来。 如果没了子弹,他们就会掏出刺刀,往自己身上扎,有的是直接撞在士兵的枪口上。 一分钟不到,森林里剩下的最后几名眷属癔症患者死了,但他们并不感到悲伤,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那一丝幸福。 第78章 无论是否是幻觉,我们只知道,此刻它是存在的 英国人的癔症出现后不久,就是德军阵地上的癔症。 但有了英国人与先前存在的少数几例患者这样的前车之鉴后,德军长官增派了人手,在战壕里反复巡逻,为的是防止这些眷属癔症感患者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模糊身影而擅自离岗。 没有任何商量可言,只要往战壕外踏出一步,即刻枪毙,这就是这些长官派遣的士兵一贯以来的作风。 不过,这些患者是管不住的。 若是把通往外面的门上了锁,钉了木板,那他们就会打破窗户,无论是用手,还是用脑袋,哪怕撞个头破血流也无所谓。 他们趁着这些巡逻人员不在的空档离开,又或者是与他们打一架,夺走他的枪支,而后翻出战壕。 各种办法如雨后春笋般冒出,而德军长官的应对之策就是不断地增派人手,阻止这些人逃离的子弹一次次从枪口飞出,打烂脑袋,击穿心脏。 最开始,这能压制大部分人,但到了之后,这办法就不管用了。 巡逻人员中也出现了眷属癔症患者,渐渐的,阻止就变得不如从前,他们跟随着患者一同翻出战壕,在各个方向奔跑着,不断地尝试靠近那模糊身影。 就连派遣巡逻人员的德军长官,后来也成了这些人的一伙,他翻出战壕,准备奔向视线里的那道矮小的身影时,他被子弹击中了。 那不是从英国人阵地飞来的,罪魁祸首是身后的士兵,是他自己派遣的巡逻人员。 子弹穿过脑袋,他踉跄几步后倒在地上,恍惚间,那道模糊的、矮小的身影向自己靠近了…… 在指挥部内,作为领导他们的图波夫对于阵地内士兵的逃跑行为已经毫不在意了,他告诉那些试图阻拦的士兵:“如果他们手指的地方真的有他们日思夜想的家人,那就任由他们离开吧,不要阻拦,不要开枪,唯一要做的就是留下一句‘愿你团聚’。” 图波夫的做法所带来的后果是更多人逃出了战壕,机枪阵地上看不见机枪手,战壕里看不见时刻警戒的步兵,唯有一些少数派还留在战壕,要么是正常人,要么是未感染眷属癔症的感染者。 当英军对他们又一次发动进攻时,本以为是立即丢失阵地,但让人意外的是,冲锋的英国人并非黑压压一片,仅仅是几百个。 他们跳进战壕,与同样只有百人的德军搏斗,半小时不到的战斗结束后,英军退了回去。 图波夫从指挥部里走出来,看见如此场面后,他对旁边的副官说:“看起来英国阵地上也有很多想要见到他们家人的士兵,以至于留在那里的只是少数派。” 他笑了笑,紧接着,又话锋一转,直指副官:“你会像他们一样离开吗?” 副官摇摇头:“我会一直待在这里,直到停战的消息传来。” “不,我想你不会一直待在这里。”图波夫也摇了摇头:“总会有那么一天,你我都将与他们一样,也许是一星期,也许不要一星期。” 副官没回话,只是笑了笑。 …… 跟随着逃跑的患者逃跑,从怀里掏出日记本,记录他们的每一步,可能是跌倒后爬起,可能是一发来自于英军的子弹。 莱曼觉得,自己就像是牧羊人,但仔细一想,这个比喻又不太恰当。 这种你追我打的记录在那么一瞬间甚至让莱曼忘了自己所处于战场,忘了随时可见飞来的子弹,只是跟随着他们的脚步,任何时候都是如此。 到10月初,协约国与同盟国之间这样的荒唐戏码已经少了,他们重新投入到战斗中来,比以往更加猛烈的攻势在此展开。 可能源自于眷属癔症患者的功劳,很多阵地基本都是减员三分之一甚至一半的,这使得德军阵地在协约国发动攻势的第一天就变得崩溃了。 尽管感染者在奋力的抵抗,但个体终究难以撼动群体,联军们一个接一个的跳进战壕,用牙齿,用手,用刺刀结束每个士兵的生命。 对此,德军只有灰溜溜撤到下一个阵地的份,不知何时才能稳住脚跟。 最悲观的莫过于图波夫——在刚到战场担任这个上校时,他还是正常人,几个月过去,他成了假意识清醒癔症患者,从表面来看,他已经不抱希望了,每当副官来找他的时候,他总是念叨着“准备向下一个阵地撤退”,绝口不提抵抗到底。 这倒是让莱曼获利了,每次敌军进攻,她只需翻出战壕即可。 “我倒是希望一直持续到战争结束。”她这么想,不过美梦终究得破碎。 10月14日,在联军对他们阵地发起又一轮进攻的同时,长官也在不久前换了,同样是一名感染者,他的要求是——抵抗到底,为此,他组织了一支督战队,谁敢跑就枪毙谁。 与此同时,那种仿佛要把德军阵地炸成月球表面的炮火袭来,雨点般的炮弹落在德军的战壕外。 猛烈的炮击结束后,就是黄绿色的毒气。 这次炮击,与先前一样,与以往经历过的炮击相比,是再平常不过的了。 感染者们有条不紊的戴上防毒面具,当然也有一部分顶着毒气冲过去,像是要给英国人打个措手不及似的,但在毒气中,他们甚至没与英军碰着面就倒了,身体还在抽搐,看起来还活着。 不过相比于看他们能不能成功跑进英军阵地,现在更重要的还是关注眼前的炮击。 这种不给人丝毫喘气机会的战斗持续到黎明,等毒气散去,炮击又来了。 炮击持续的时间不久,但等炮击结束后,毒气又会重新出现,那些刚摘下防毒面具的迫不得已只能重新把这个猪头戴上。 这种炮击完后放毒气的战术持续了好一会,到中午,联军才发动进攻,坦克、步兵、空军来袭。 每到这个时候,感染者就会扯下防毒面具射击,又或者是冲过去,无视飞来的子弹,无视坦克的碾压。 但如此不要命的激烈战斗还是没能挡住联军的进攻。 他们又一次撤退了,当然,只是那几个正常人,像偷了东西的小偷似的撤退了。 第79章 相信我,没人会讨厌这个病症,短暂的幸福大于长久的痛苦 距离战争结束只剩下几周时间了。 莱曼就像个报时器一样,每天都在日记本上跟阿尔文汇报距离战争结束的时间。 虽然每次都是面无表情板着一张脸的,但看字迹和微微颤抖的身体就可以得知,这是兴奋、期待,不是一个协会成员该有的。 在阿尔文的提醒下,很快,莱曼就只剩下一种情绪,那就是没有任何情绪。 在联军一次比一次猛烈的炮火声中,莱曼度日如年,直到10月22日这天到来。 她不是被炮火声吵醒的,周围也没有怪叫的士兵,而是一觉睡到自然醒。 待她睁开眼睛时,眼前的场景变了,不是在黑漆漆的防空洞,而是一个房间。 不知为何,眼前的这一幕竟有种温馨的感觉,她伸手一摸,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盖了层被子。 她跳下床,原本的长裤变成了长裙,原本布满伤痕的手变得嫩白,宛如刚剥壳的春笋。 又做梦了?她能够感觉到,在房间里转悠几下,很干净,至少要比前线的防空洞干净的多,这使得她甚至不敢用力踩,步子十分轻,宛如一个偷了东西的小偷。 “这里的布局很熟悉,床边的柜子上放着几本书,压在上面的是一首写了一半的诗,看那字迹,应该是……” 正想着,房间外突然传来响动,让她不自觉的警惕起来,后退几步,宛如一只警惕的猫。 但门一开,刚刚做好的警惕就彻底烟消云散了。 “贝拉拉太太?”莱曼愣住了,脚步一顿,身体一动不动。 贝拉拉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嘴角的皱纹随着她嘴角弯起的弧度动了动。 “贝拉拉太太!”莱曼又喊了一声,扑进对方怀里,脸上的表情让人很难猜透她是哭还是笑。 她感受着贝拉拉怀里的温暖,把脑子里的“秩序病候症群”抛到一边,双手抱紧了她,迟迟不肯松开。 显然,贝拉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怀里这个小家伙的动作,就知道是做噩梦了,于是伸出手,轻拍她的背,直到小家伙逐渐冷静下来。 此时的莱曼,像是被剥夺了说其他词语的权力,只能不断重复着“贝拉拉太太”。 “好啦好啦。”贝拉拉无奈地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塞到她嘴里。 感受着迅速在舌尖蔓延开来的甜味,莱曼反应过来,抬头看着贝拉拉,与她对上目光的是一双满是温柔的眼睛。 想了半天,莱曼都不知该如何开口,但贝拉拉接下来的发言让她找到了机会。 “做噩梦了?”带着询问意味的话从贝拉拉的嘴里蹦出来,怀里的小家伙先是一愣,随后,便是如小鸡啄米般的点头。 贝拉拉笑了笑,拉着莱曼的手,把她带到了卧室外的房间,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那么朴素。 莱曼就像一个参观的客人,即便这里已经光临了无数次。 她四处看了看,一只趴在门口的牧羊犬引起了自己的注意。 到现在,她都还记着这只牧羊犬的名字——托比亚斯。 刚来这个地方的时候,她用石头教训了这只与她对着干的家伙,到后来,她和托比亚斯成了朋友,在屋子里追逐打闹,把干净整洁的屋子弄得一片狼藉,每次都会得到贝拉拉太太的批评。 “托比亚斯!”她喊了一声,原本困得不行的牧羊犬眼睛亮了起来,冲过来扑倒莱曼,在她脸上舔了舔,又伸出一个爪子。 莱曼也伸出一只手,每天都将进行的握手仪式完成了。 原本应该训斥莱曼不要这么玩的贝拉拉太太这次难得没开口,只是挥挥手赶走了托比亚斯,再伸手把莱曼扶起来,带着她上了餐桌。 桌上已经摆好了面包,旁边放着果酱、牛奶,中间还有一碗土豆泥。 “吃吧。”贝拉拉在她面前坐下,把土豆泥推到对方身前,连带着原本是属于她的果酱。 看着贝拉拉的动作,不知怎么地,莱曼的心里头涌上一股酸涩。 “贝拉拉太太……”她的语气带着一丝颤抖,看表情,仿佛下一秒就能吐出一个长篇大论。 然而并没有,过了半分钟之久,她只吐出了一个简短的“谢谢”,还是因为颤抖而说的含糊不清的。 贝拉拉的动作一顿,看着莱曼,像是听到了什么震惊的消息似的,但很快,这种震惊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一句带着高兴意味的:“你总是那么有礼貌。” 被这么夸奖,莱曼也笑了,又回了一句“谢谢”。 在这种轻松的氛围中,两人吃完了早餐。 洗碗的任务被交给了贝拉拉,当她拿着盘子离开时,莱曼眼前所看到的一幕幕变得模糊,她知道,梦该醒了。 她闭上眼睛,等再次睁眼时,她又回到了防空洞,这个脏乱不堪却又被自己称为“第二家乡”的地方。 醒来后的第一时间,就是向协会报道自己所经历的事情,待阿尔文收到后,又迅速补上一句:“我很少经历过美梦,它们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这段文字让对面的阿尔文沉默一下,但也没那么久,回复很快就来了:“那你做过梦吗?” “偶尔,往往多数情况下,我只要闭上眼睛,等再睁开时,就已经第二天了。” “这或许是秩序病候症群下的新症状,你跟安克西斯一起在战壕里转转,或许能有什么新发现。” “明白。” 莱曼收起日记本,跑到“避风港”去。安克西斯已经醒了,她的第一时间就是在里面钻研画画,这一次的对象是一朵花。 “安克西斯,”莱曼走过来,伸手在对方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我们又有任务了,到外面去记录。” “他们的要求不是在当天完成记录就可以吗?” “这你得问秩序病。” “好吧。”安克西斯收起画笔,连带着正在润色的花朵,再从怀里掏出原本写小说用的本子。 在莱曼给她发布任务后,就像飞奔的豹子般消失不见。 “很高涨的工作热情。”莱曼评价道,转头看向阵地里的战友,逮到一个动作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家伙就开始记录。 第80章 给予绝望者虚假的天堂,逃离现实与恐惧,只剩下美好 《萨尔瓦托雷基金会对妄想癔症研究报告》 首席研究员:张芝玉 ——————————— 症候群名称:妄想癔症 代号:乌托邦闪回综合征 临床诊症状: 患者眼前浮现高分辨率记忆重构场景,伴随听觉、嗅觉、触觉的反馈。 典型幻境包括:阵亡亲人、情人、朋友复活、和平家园重现、未实现的人生理想、变成自己想要变成的人物、去到自己想要去到的世界(无论是否存在)、出现自己曾幻想见到的人物(无论是否存在)。 发作患者将完全丧失现实时间感(主观体验3小时仅为现实时间3分钟)。 环境将同步畸变(例如:战壕可被认知为童年卧室,枪声转化为壁炉柴火爆裂声)。 若是患者在幻境中遭到现实致命攻击,死者将呈现“幸福性尸僵”,嘴角上扬角度平均52°,尸检显示大脑尾状核多巴胺浓度超常值12倍,杏仁核活性完全抑制。 神经生物学机制: 海马体ca3区异常放电,提取并强化积极记忆痕迹;背外侧前额叶功能暂停,导致现实检验能力归零。 发作期间腹侧被盖区持续释放多巴胺,浓度峰值达正常值的8倍。伏隔核与幻境内容形成快感闭环。 v1-v4区联合产生超现实渲染,分辨率突破视网膜物理极限(利用记忆碎片填补细节)色彩饱和度将进行提升,直至符合\"理想化记忆\"的神经美学标准。 颞上回将环境噪音实时转化为匹配幻境的声景(例如将炮击声重编码为教堂钟声) ;语言理解区过滤所有负面词汇,仅允许温柔语调通过。 …… 这份冗长的研究报告一共送了两份,一份由萨尔瓦托雷基金会提交给秩序病研究协会,另一份由阿尔文提交给莱曼,当然不是全部,只是简略的介绍。 “患者常在非睡眠时间发作,但你是在梦境中发作的,这倒是罕见。”阿尔文说,莱曼回答她“或许真的只是一场美梦”,但很显然,这样的回复并不能令阿尔文满意。 “我打算研究一下究竟是美梦还是妄想癔症,毕竟在新的病症出现的前几天,你总是会受到一些影响。”阿尔文收敛起情绪,随后,毫无感情的、令人厌烦的询问被搬了出来。 “在梦境中,色彩饱和度是否提升至符合‘理想化记忆’的神经美学标准?” “有一点,但与现实世界的差别并不大。” “我应该得出结论了,”阿尔文没有继续问下去,“并未梦境,而是妄想癔症下所产生的幻境,它试图感染你,就像战壕里的每一个士兵,但很可惜,它失败了。” “那我之后还能体验到这样的幻境吗?”莱曼抛出这样一个问题,在阿尔文原本应该下笔的位置横插一脚。 她先是一愣,而后摇摇头,回复她:“没患病的健康人会得到患者才有的症状吗?” 莱曼沉默了。 约莫过了两分钟,她才重新下笔:“对于一些人来说,短暂的幸福大于长久的痛苦,哪怕那个短暂的幸福是根本不存在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梦到贝拉拉太太了?还是阿莉西亚?” “贝拉拉太太。”莱曼如实回答。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要明白妄想癔症对现实所造成的影响。” 阿尔文列举了几个因妄想癔症发作而导致的事故,比如工人操作蒸汽机时重现“支离破碎的家庭复原”幻境,导致工业事故飙升。 而后是西欧战争区的例子,12名士兵在夜间站岗巡逻时陷入幻境,导致防线失守,事后外派观察员询问他们看到了什么,他们说:“没有战争、没有死亡、没有痛苦淡淡地方,那里只有美好,比这个操蛋的世界要好太多了!” “有些感染者意识到自己处于幻境,但是那又如何呢?正如你所说,短暂的幸福大于长久的痛苦,他们宁愿在那个不存在的地方待上一段时间,无论现实如何,哪怕自己中弹了,也是在这样一个乌托邦里死去的。” “妄想癔症暴露了秩序病最残酷的温柔——给予绝望者虚假的天堂,将现实变为地狱的倒影。” 阿尔文的长篇大论在日记本上浮现,莱曼没说话,只是沉默着、再沉默着,像是要以这种无声的沉默让别人猜出自己情绪似的。 她究竟是在阅读文字呢?还是不打算回答呢? 大约过了十分钟,或许没有十分钟。莱曼终于回话了:“消灭妄想癔症是建立在对现实的影响上?” “这算一点,但更多的是秩序病研究协会成立的原因,秩序病是该被消灭的,无论是影响的大小。” 阿尔文猜到了莱曼此刻是个什么心情,她打算找些安慰的词藻,但没等他开口,莱曼就率先答复了:“明白。” “希望如此。”阿尔文在这句话后面打了个点,不是断句,只是单纯的一个小动作。 “愿和平与我们同在!” 莱曼没回复,只是在这句说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话的上方画了个箭头,把那句“明白”给“挪”到了“愿和平与我们同在”的下方。 之后,她收起日记本,离开“避风港”,恰好碰到返回的安克西斯,问她:“记录的怎么样?” “与先前见到的秩序病感染者有很大不同。”从安克西斯的表情里,能看到一些复杂情绪,手也在颤抖,但不是害怕。 “他们正在做着幻梦,有些人一清二楚,有些人一无所知。我问那些醒来的人看到了什么,他们说自己梦见了美好、幸福。” 安克西斯没继续往下说,把记录的症状递过去,转身回了“避风港”,从包里取出一张空白色的画纸,举起一支画笔,在纸上涂涂画画起来。 过了一个半小时,画画结果出来了。 她这一次画的是一片草地,草地上,有几只白鸽贴着地面飞翔,不知为何,居然能从它们的表情中看出高兴、兴奋,就好像刚从一个牢笼里逃出来似的。 莱曼隔着五六米远的地方看,看不到被安克西斯挡住的画面,也看不见一些细节,但还是自言自语说:“确实是一个乌托邦。” 第81章 好孩子会违反纪律吗?我想不会 妄想癔症的出现让战场出现一段时间的和平,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的。 在很多地方,联军利用这场妄想癔症,一次又一次的突破德军的防线,虽然在此期间那种极端的、疯狂的抵抗仍在进行,但并不妨碍协约国的全线反攻。 德军防线正在瓦解,到11月,无论是前线还是后方,都可以用糟糕来形容。 首先是于11月初爆发的基尔水兵起义,而后是11月7日在慕尼黑爆发的另一次起义。 到11月9日,距离停战仅剩下两天时间时,德皇退位的消息又从后方传到了前线,但是,谁会在意呢? 原本应该出现在前线战壕里且占了大多数的对和平的渴望以及悲观主义并未出现,他们都维持着原来的样貌,开枪者开枪,逃跑者逃跑,指挥者指挥。 一切结束于11月11日上午11时,直到福煦元帅的私人车厢中的停战协议签订,这场持续了四年零三个月的战斗就此落下帷幕。 像安克西斯这样的假意识清醒癔症患者,又或者是一些正常人,他们有着一股轻松劲,因为终于可以放松了,也不必待在这个肮脏、血腥的战壕。 在准备乘坐火车离开时,长官把他们拦了下来,颁布了最后一项位于前线的命令——破坏来不及运走的武器与物资、烧毁村庄、破坏铁路。 “离开这个地狱前的最后一项命令。”莱曼说,转头看向安克西斯,见她真打算去干,连忙伸手把她拉回来:“我们当一个观察者,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违抗命令了。” 安克西斯这才停下脚步。 她们后退几步,像是偷了东西的小偷,躲在一辆往回运的英国坦克后面,看着手持火焰喷射器的士兵冲进村庄把屋子点了,还看着有人如饿狼般扑向村民,先是割下脸皮,而后吞食血肉。 妄想癔症患者也在清醒后加入其中,假意识清醒癔症患者在一开始的推脱后同样加入了队伍。 也不乏一些精神崩溃的正常人,他们虽然不吃血肉,但是会在村外架起一挺重机枪,对出现的村民扫射。 烧毁了沿途的村庄,接下来就是对铁路的破坏,手榴弹、火炮,一切能够爆炸的东西都被搬了出来。 一直拖到11月13日,他们才踏上回家的火车,当时是中午12时,按照新西兰那边的时间来算,已经很晚了。 先前这个时候,莱曼要么是在跟敌人斗个死去活来,要么就是躲避着炮弹跟毒气,根本没空跟阿尔文汇报。 但是现在,不用了,她不用再置身于战场之中,任何时候都可以与其大谈特谈。 当她打算写点什么展开话题时,对面先一步发话了,只是看字体,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好。”一段德文落在了第一行,接下来应该就是展开一场聊天来,如果对面的人真的是阿尔文的话。 “你并不是阿尔文。”莱曼的回答毫不留情。 对面沉默一会,终于给出答复:“我确实不是阿尔文,我是联合学校的学生。” 看到“联合学校”,莱曼的动作一顿,她听马库拉讲过,联合学校的学生被禁止离校,哪怕是老师与其他学校工作人员想要离校也需进行一番繁琐的申请。 她不知道联合学校的建筑图,但听描述就能猜到,如同监狱一样。 “你逃出来了?” “是的。”歪歪扭扭的德文在纸上出现,看得出来,对方并不擅长自己的这门语言。 “阿尔文的日记本怎么会在你手上?你把她的日记本偷了?”毫无依据的疑问在纸上冒出,对方赶紧回答了一个“不是”,而后,证明她并没有偷走日记本的证人出现了——阿尔文。 流畅而迅速,熟悉而美观的德文再次出现在日记本上,经过一番冗长的解释,原因算是知道了。 “你对协会是绝对忠诚,按理来说,你并不会私自处理逃出来的学生。”莱曼的话让阿尔文沉默了,尽管这没有任何讥讽的意思。 “确实如此,我并不应该这么做,但是呢,好孩子偶尔也会违反一两次纪律,对吧?” “第一次尝试先前没有尝试过的东西后,就会彻底无法自拔,就像马库拉一样。他曾购买战争区的巧克力,当被称之为‘禁品’的食物进了嘴后,浓郁的奶香在舌尖散开,紧随其后的甜味让他把协会对外派观察员的要求与注意给抛到一边。” “但是后来,他也被保卫队发现了。”这是阿尔文思考半天才憋出的一句话。 “不过那段时间确实很快乐。” 这段话出现在两方的眼中后,谁都没有说话,就保持着这种气氛,直到笔被交到了联合学校学生的手里。 “我们来聊聊天吧?”试探性的话出现在了新的一页,莱曼自然没有推脱,一口答应下来。 于是,第一个问题就出现了——“你待在战争区,那样一个感染者与正常人共舞的地方,你的感受是什么?” “你觉得我的感受应该是什么?”一句反问,让思考之人从莱曼变成了那名学生——艾米莉亚。 “精神崩溃?” “那或许是其他人。” “麻木?” “应该算吧。” 艾米莉亚又问了些关于战争的其他问题,莱曼可不像那些协会成员,并不在乎这么做会不会触发感染,只要她问,就会如实回答,绝不拐弯抹角。 两人有很多共同话题,光是一个战争,她们能讲一个小时,等该说的说完了,就是一些轻松的话题,去谈论食物、城市、自然,直到艾米莉亚没话题了,才轮到莱曼发言。 她问了些阿尔文没说的,马库拉没讲的——联合学校的生活,得到的回答是“用监狱来形容正合适”。 聊天结束了。 日记本上没再冒字,莱曼也没去主动找话题,合上日记本,一步一步挪到安克西斯身边,充当一个观众,看着她一笔一笔将夕阳勾画出来。 在这夕阳的旁边,还能看到几只镀了层金边的白鸽,在白鸽的不远处,有几名穿着白色衣服的孩子,他们带着高兴与兴奋,在草原上奔跑着…… 第82章 是的,我见过你,在几百天前 安克西斯花了一段时间,一幅画完成了,她将其命名为《白鸽与孩子》。 有人上来询问过这幅画的价格,有人出几马克,也有人出几百马克。 这些企图买下这幅画的人都被安克西斯一一婉拒了,她最终把这幅画送给了莱曼,要问理由,那就是“这幅画的拥有者本就该属于你”。 “谢谢。”莱曼露出一丝笑容,在安克西斯的同意下,她把画折成了一个小正方形,而后塞进破旧不堪的口袋里。 这幅画《白鸽与孩子》的画作完成后,安克西斯也没有继续创作的意思,她跟莱曼躺在一个地方,用装着颜料与画布的包放在莱曼身边,往上一躺,很快就睡去了。 看得出来,她太困了,以至于没有理会那些令人作呕的感染者,此刻,他们啃食着包里的手骨,直到一点肉都不剩,才会丢到一边。 她摇摇头,正打算闭上眼睛一同睡去,人群中就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擦了擦眼睛,那个身影并未消失。 她是谁呢?自己再熟悉不过了——阿莉西亚,那个曾短暂出现又迅速消失的德国兵,从一个正常人逐渐沦为秩序病候症群的患者。 一切来的很快,以至于她没有任何时间应对,当她打算去找寻她时,就如同人间蒸发般,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她的身影。 但在火车上,本该被认为不是牺牲就是永远见不到的熟悉身影再一次出现,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在等待着莱曼的主动靠近。 如果这个身影真是这么想的,那她的等待就对了。 莱曼往旁边一挪,在尽量不打扰安克西斯睡觉的情况下站起身,走到阿莉西亚面前。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说,眼睛还时不时的向对方的瞳孔看去,蜂窝状纹路,浑身散发着的若有若无的疯狂,嗯,还是个感染者。 “在那个地狱里,我一个一个防空洞的找,一条一条战壕的翻,结果是无一例外,我找不到你。” “我当时以为你逃走了,要么就是牺牲了,无非就两种结局。” 莱曼说了一大堆话,再次看向对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看不见癫狂,也没有感染者应该有的症状,那到底是什么,很难用语言形容。 “或许你并非阿莉西亚,仅仅是一个与她长得像的人,谁安排你来的……是命运吗?还是说,这只是一个巧合,再平常不过的巧合。” 各种猜想从心里直接搬到了嘴边,终于,阿莉西亚有了动作,但不是开口说话,只是伸手抱住莱曼,伸手轻拍她的背,像是安慰一个哭泣的孩童。 莱曼是用沉默来回应的。 两人抱在一起,过了好一会,阿莉西亚才松开手,这时候再看向她的眼睛,有一丝清明,也有一丝悲伤。 这并非感染者应该有的情绪,莱曼很确定,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终于等来了阿莉西亚的一句话。 “我为我当时的不辞而别感到抱歉。” 莱曼一愣,反应过来后,连忙回道:“你不用道歉,这没什么。” 阿莉西亚摇摇头,也没继续开口,只是挥挥手,示意她回到安克西斯身边去。 等莱曼转过身,再次回头时,阿莉西亚就消失不见了,她去哪了?人群里看不到,哪怕是眼睛不断地在周围扫视,也见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仿佛刚刚经历的只是一场幻觉。 这个问题终究成了迷,至少现在,她找不到答案。 …… 火车一路上开得并不快,可以说,它在慢悠悠的晃,尤其是在进入德国境内后,基本是经过一个城市就会停一下,至于停多久,那就不得而知了。 第一站就是萨尔布吕肯,这个靠近法国的城市,车一停下,士兵们就一窝蜂的走下车。 那些生吞尸骨、痛饮血肉的疯子像是不想让民众看到自己如此不堪的一面似的,用手帕,或者是衣服擦了擦嘴上的血,尽量看起来是战斗所致。 莱曼看着他们,此刻,他们仿佛少了点疯狂跟极端,隐藏的很好,就像每一个假意识清醒癔症患者一样。 等一部分人下车后,车厢里剩的人就只有莱曼、安克西斯,以及另外几个睡得死沉的家伙了。 莱曼推了推旁边的安克西斯,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手撑着地板,从地上爬起来,看看周围,最后才将目光看向莱曼。 “到哪了?”她揉了揉眼睛,语气轻柔。 “萨尔布吕肯。” “那你要去哪?” “慕尼黑,”莱曼露出一丝笑容,而后,又很快收敛起来:“尽管我知道那是个伤心地。” 安克西斯点点头,表示明白。 “你打算现在就回波茨坦吗?”莱曼抛出一个问题,安克西斯却摇头:“我不打算现在就回去——不如我先跟你去趟慕尼黑吧?” “欢迎。” 在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中,原本离去的人上车了,他们重新坐下,感染者已经洗掉了脸上的血迹,敌军的手骨、血肉在踏进德国的第一步就不再是香饽饽,他们重新吃上了正常食物。 在火车缓慢行驶的过程中,莱曼眼尖的发现了车厢少了几人,一询问才知道,有几个人被带走了。 “他们吃不了正常食物,已经被当成疯子带走了。”一名假意识清醒癔症患者回道。 “明白了,那么,包里的敌军手骨、血肉去哪了?” “火车站外设置了‘血肉处理站’,一切出入火车站的人员都需要交出手骨、血肉等,并且会仔细搜查。” “这确实是之前没有的。”莱曼沉思片刻,马上掏出日记本汇报协会,而后,她又把安克西斯叫醒,等阿尔文的回复到来之后,她便给安克西斯派发了任务。 于是,两人就成了车厢里的乘务员,只不过并不处理乘客要求。 第83章 你应该在四年前就取走它的,不过现在也不迟 1918年11月15日,在今天,一路走走停停的火车终于在慕尼黑中央火车站停下脚步,当莱曼带着安克西斯走出火车时,迎接她们的是一个个大兵。 毫无疑问,这就是“血肉处理站”的工作人员了。 他们将安克西斯的包夺过来,动作粗暴,也透露着不耐烦。 当包里的画笔跟画纸掉在地上时,这名大兵的动作很明显的一顿,抬头看向这个包的主人——安克西斯,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说。 检查完安克西斯的包后,就轮到一旁的莱曼。 大兵让她把身上的东西全交出来,尤其是那个空白日记本,更是一页一页的翻,生怕错过什么似的。 随身物品检查完了,接下来就轮到搜身环节。 他们没有直接对两名女性上下其手,把坐在一旁的女兵喊来,浑身摸了一遍,确认完毕后,才放行。 远离火车站的时候,莱曼还特意掏出怀表看了看,光是她们两人就已经在那个检查阶段浪费了五分钟,而这个火车站里起码有上千人。 可能这些好不容易抵达目的地的士兵们又得在火车站住上一段时间了。 想到这,莱曼不由得庆幸自己在火车刚停下时就拉着安克西斯往外跑,但凡慢一点,她们就得在那个鬼地方过夜。 漫步在火车站外的巴伐利亚广场,安克西斯不由得跟莱曼聊起下一步的打算。 “贝拉拉太太的房子离这里并不算远,我打算去那找奥拓夫·威尔一趟。”莱曼回答。 “奥拓夫是谁?我只听你讲过贝拉拉太太。” “贝拉拉太太的儿子,1911年到了美国,在纽约生活,现在应该回来了。”莱曼的解释十分急促,说完后,她就在广场小跑起来,仿佛慢一步都见不到那座房子似的。 安克西斯立即跟上去,追了她一路,直到已经见不到巴伐利亚广场的身影时,她才获得了喘息的机会。 她扶着墙,把包轻轻放在地上,抬头看着莱曼,此刻,那张冷面木头终于多了丝情绪。 她轻轻叩响了房门,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过了一会,门开了,但并不是一个大人,而是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孩。 他打量着莱曼,警惕中又带着一丝好奇,这两个情绪交织在一起,迫使他不得不开口:“你是谁?” “奥拓夫先生在吗?”莱曼的声音很轻,眼睛里也透露着温柔。 “你是说我父亲?”小孩扫了一眼莱曼,目光最后停留在她的脸上,仔细一想,根本没什么印象,于是,他就把问题抛给自己的父亲,也就是奥拓夫解决了。 他冲客厅里的奥拓夫喊了一声,很快得到了回应,一个有力的声音从屋内传来,紧接着,高大的身影将小家伙哄到一边,而后才将注意力投向来者。 “你是我母亲收养的那个来自修道院的孩子,莱曼小姐?” 眼前之人点点头,而后一只满是伤痕的手伸进门内,握着一个厚厚的信封,伸手一摸,就猜到那是一沓钱。 手里拿着钱,奥拓夫笑了:“这是什么意思?” “租金。”简短的话语吐出,紧随其后的是一段解释:“我知道这远远不够,但请您先收下。” “我不会收你的租金。”奥拓夫的话让莱曼愣住了。 “为什么?” 奥拓夫没做解释,只是把有着相当分量的信封塞回对方手里,但下一秒,那东西又过来了。 他往回塞,对方就会重新交过来,他再塞,她再交。 “你的房间还有一件你的衣服。”奥拓夫突然说,趁着这个机会,他成功把信封还了回去,踏进莱曼的房间,从里面取出一件深灰色大衣来。 他把大衣叠起来交到莱曼手里,这衣服很新,就好像刚刚出厂一样,但实际上,这已经是四年前的衣服了。 “虽然是四年前的,但这件衣服你仍然穿得到。”奥拓夫说,听后,莱曼还真试了一下,而后的感觉是——如同量身定做般,恰到好处。 “很适合你,”奥拓夫点点头,再次看向莱曼的脸时,他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1914年圣诞节时莱曼与贝拉拉太太的合照,在贝拉拉太太去世后,奥拓夫回来了,在遗物中发现这样一张照片,一直收藏至今。 拿着照片中的莱曼与眼前这个莱曼对比一下,少了纯真烂漫,少了多愁善感。 “若是除去你这种并不惹人喜欢的冷淡表情的话,你与几年前并没任何变化。”奥拓夫摇摇头,看向她身上穿着的破烂军装,上面甚至还有着未洗去的血迹。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些钱递过去,说:“拿去买些衣服吧。” 他的语气和动作都十分强硬,见状,莱曼没有推脱,伸手把钱接过来。 在准备离开时,奥拓夫又叫住了她们,一回头,是一句祝福的话:“祝你们有个美好的一天。” “谢谢。”莱曼回道。 随着关门声传来,两人也开始在慕尼黑的街道上游逛起来。 她们找了间咖啡店落脚,在那里,莱曼把最新情况跟阿尔文讲了一遍,但命令仍然不变——记录秩序病。 “喝完这杯咖啡,我们的任务不变。”莱曼合上日记本,拿起杯子抿了一小口,再看向咖啡店外,这种不需要做任何警戒的环境让她有些愣神。 “怎么了?”安克西斯的声音传来,莱曼回过神,摇了摇头:“或许在进行记录之前,我们得去挑件衣服。” 她晃了晃手里的钱,又晃了晃那件黑色大衣:“我们过一会就去挑吧。” “明白。”安克西斯把正欲拿出的画纸收起来,快速喝完了咖啡,跟着莱曼去挑了衣服。 这个过程并不算久,三分钟不到,衣服就已经整理出来了。 整体来说就是里面穿一件白色衬衫,一件毛衣,外面再穿上奥拓夫给她的黑色大衣——到现在才发现是双排扣。 裤子就比较简单了,莱曼就花了三十秒的时间就做出了决策,走到柜台付了钱,两人便离开了。 (下一章提交错了,先看第二卷) 第85章 听听这优美的旋律,我真喜欢! “修道院地窖的壁画在剥落 第七根肋骨的阴影爬上穹顶 修士用银勺剜出祷文的霉斑 地下室涌出血腥味的拉丁语回声 石像鬼翅膀滴落猩红的蜜 十字架在午夜结出肿胀的血肉 忏悔室长出荆棘缠绕的脑袋 告解词在羊皮纸上扭成蛇形 钟摆吞食了晨昏的边界 四十根蜡烛同时淌下眼泪 新来的见习生在屋中碎裂 瞳孔出现蜂窝状的纹路 当我们给圣像戴上三重锁链 铁锈已在喉咙里蔓延” 这是那个自称“秩序会”所发放的宣传单的内容,一首莎士比亚体的十四行诗。 宣传单绝口不提他们的政治主张、口号,也没有视觉冲击跟乌托邦式的承诺,仅仅是这么一首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诗。 说它是感染者荒唐下的结果,不一定正确,莱曼看到过几个感染者开着一辆车在街上到处撒传单,还像表演似的夸张的扭动身躯。 说它是正常人,同样不正确,他们提了自己的主张,讲了乌托邦式的承诺,而非一首诗。 她拿了几张“秩序会”的传单离开,在回旅馆的路上,她为安克西斯购买了一套绘画工具,包括软毛画笔、画刀等。 回到旅馆后,这些绘画工具就迎来了它的新主人。 “安克西斯,这是给你的。”莱曼把绘画工具摆在桌上,再把马库拉给她的地脉谐振通讯器分一个过去,还有一篇操作指南。 “用于交流的……可以想象成我们有了一个可以随时随地使用的电话机。”莱曼简单解释了一遍,再花了点时间来告诉她如何操作。 安克西斯学的很快,这也为莱曼节省了不少时间。 等她能够熟练操作后,莱曼就回了房间,关上门,从兜里掏出那几张“秩序会”宣传单,把这首十四行诗抄上去。 那位与自己时常聊天的执笔人似乎被吓了一大跳,半天没回话,直到莱曼试探性的询问发出后,她才给予回复:“你能确定‘秩序会’的主张吗?” “不能,我仅仅通过这张宣传单了解。” 阿尔文沉默一会:“请你稍等一下,我需要进行上报。” 字落,日记本另一头就再没发来消息。 这种沉默过了得有五分钟之久,终于,再次冒字了。 “对任务进行修改,以原先的研究了解秩序病的基础上增添‘调查秩序会’。” “我有权力知道你们为什么对秩序会的反应如此之大吗?”莱曼的反问一下子把话题聊死了,回应她的只有沉默、沉默,更多的沉默。 莱曼没继续问,掏出地脉谐振通讯器,来到能够通讯的地方。 通过隐藏式触控键盘,也就是那个伪装成装饰花纹的东西,进行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次文本通信。 “我需要你再来一次慕尼黑中央火车站。”这句话说完,莱曼正打算离开,但马库拉的回复让她的脚步一顿。 “你手里的通信器可以不用让我们大老远的跑这跑那。” “啊?哦哦……”莱曼又重新坐回来。 “你有什么问题吗?” “关于‘秩序会’的。” 这个问题同样让对方陷入了沉默,不过不是如同阿尔文那样的一句话不说,而是在思考如何作出回答。 终于,回复来了。 “我按照21世纪的‘秩序会’进行解释。” 而后,速度极慢的解释就发了过来,就像是挤牙膏般。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发完了,莱曼做了一下整理,整体如下: 秩序会(the ordos covenant) 核心主张: 感染者优越论:认为秩序病是“人类进化催化剂”,正常人因缺乏欲望驱动力注定被淘汰。 新世界秩序:主张建立感染者主导的极权社会,对正常人实施“认知性驯化”(切除前额叶或强制服用欲望激发剂)。 核心成员:秩序病候症群感染者,其中,假意识清醒癔症患者为领导层 成员来源:利用第三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的混乱局势吸纳各秩序病感染者,包括但不限于温和劝阻、强硬手段等。 与协会关系如下: 秩序会视协会为“阻碍人类升格的枷锁”,基金会收容中心是其重点破坏目标,是意识形态死敌。 “这是以21世纪的标准出发的。”马库拉回道,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把“人类党团”、“人类-患者团结协定”这两个三战结束后冒出的势力给提出来。 “我想这正是协会所担心的。”马库拉把自己的猜测跟莱曼说了。 20世纪这个节骨眼上并无协会,若是在其发展壮大前就碰到了秩序会、人类党团这两个势力,没准就被扼杀在摇篮里了。 不过,也不排除另一种猜测——此秩序会非21世纪的那个秩序会。 可能只是一个同名的组织,但在真正了解到之前,这个猜测怎么看都不令人信服。 “我会收集情报的,你只需按照协会安排行事即可。” 对话到此结束。 莱曼把通讯器放到一边,去洗了澡,之后再回到这张大床上,闭上眼睛睡去了。 而此时的马库拉呢,他牺牲了自己的睡眠(当然还有克莱尔的),在慕尼黑到处打听,参加了好几个党派组织的集会跟演讲。 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他总算是找到“秩序会”成员所组织的集会。 演讲者所说的是什么,他一个字不听,只是自顾自的打听,最后终于得到了点有用消息,当即找了块信号强的好地方给莱曼发了消息。 “波茨坦将会上演一场好戏。” “把这个消息告诉协会吧。” “由他们决定你是继续待在慕尼黑的这间旅馆还是去往波茨坦。” 收到消息后,莱曼便把马库拉打听到的情报跟阿尔文说了,得到的答复是——前往波茨坦。 “马库拉,我们在慕尼黑中央火车站那边见面。” “你对那个地方真是念念不忘啊。”马库拉调侃一句,但还是带着克莱尔去了火车站,以及联系到的保卫队员、外派观察员,组建了一支队伍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待他们在慕尼黑中央火车站碰面时,两方人马皆是一愣。 首先是马库拉,他压根不知道莱曼的小助手安克西斯是个感染者,克莱尔也没说过。 同样的,莱曼也没想到马库拉会带着这么多人过来。 “你不怕行踪暴露吗?”莱曼指了指马库拉身后的乌泱泱一片,但语气根本听不到认真。 “现在能有谁监视我们呢?小党派的各种集会再正常不过了。”马库拉话锋一转:“我们到啤酒馆去谈吧。” 第84章 我发誓你一定很喜欢这个东西,隔着很远都能聊天 11月16日,当一份记录被提交给协会后,莱曼先去了慕尼黑中央火车站一趟,在那里,她跟在火车站大吃特吃的马库拉碰面了。 他左手拿着啤酒,右手拿着巴伐利亚椒盐卷饼,吃的满嘴流油,在看到一个黑色身影向他靠近后,最开始还没注意,直到看清对方脸后,才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的嘴,含糊不清地说:“你终于来了。” “你在这里待多久了?”莱曼的嘴角抽了抽,看了看周围,发现少了一个身影,便问:“克莱尔去哪了?” 马库拉终于把嘴里的卷饼咽下去,再喝口酒,回答:“她在巴伐利亚广场呢,你来的时候应该看到她了吧?” “她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蓝色,可不像你,一身黑,往没灯的地方一放根本就看不到。”马库拉的眼神向莱曼身后瞥去,反问道:“我听克莱尔说过你有一个叫安克西斯的朋友,她在哪?” “离这不远处的一间旅馆,我们一起住。” “老天,赶紧把你那房退了吧,你一从那个鬼地方脱离出来,协会就会马上让你到处跑,要么到美国,要么到俄国,要么到澳大利亚……没准你还能到南极去呢!你租的这些房也跟就没时间住。” “类似于外派观察员?” “当然,一模一样,只是你有权组织小队,并且是一边记录一边招募。”到这,马库拉的声音突然一低:“外派观察员基本没有自己的小队,唯一的队友只能算是那两个负责监督的家伙。” 这算是彻底打开了马库拉的话茬,以至于他连来此的目的都忘了。 “协会曾联系过被派遣国政府,希望其能派遣军队保护外派观察员,大多是雇佣关系,但实际来的并不多。”说着,马库拉把右手的卷饼夹到左手上,在火车站的墙壁上擦了擦手指,从口袋里掏出一份地图。 地图是2050年版的,上面标注了世界各地的战争区。 “我最喜欢被派到欧洲区的意大利,经常在圣达尔马佐镇逛。”马库拉伸手一指镇子的大概位置,还用黑笔标注一下。 “你是意大利人?”莱曼问,马库拉在愣了一下后点点头:“严格意义上来说,我是意法两国的混血儿,但我的国籍是意大利。如果没有这个秩序病的话,我绝不会跑到新西兰去。” 眼瞅着就要往闲聊上猛冲了,马库拉突然话锋一转:“我差点忘了,你之前让克莱尔替你传话,让我到慕尼黑中央火车站来找你,有什么事吗?” “我们找个地方聊。”莱曼带着马库拉往就近的咖啡店走,一路上,身后咀嚼食物的声音若有若无。 她又顺带把在巴伐利亚广场探索的克莱尔给一并叫来,三人一前两后的到了咖啡店。 走进店内,马库拉立马跑去点了杯咖啡,克莱尔、莱曼也紧随其后。 待到三杯咖啡均摆在三人面前时,谈话就开始了。 虽然是莱曼约马库拉见面,但第一个开口的仍然是后者。 “在战争结束的那一天,我马上就到了德国,先去了一趟柏林,打算找政府官员们合作的,毕竟,只要政府内有一个正常人,就不会放任那些患者们乱搞。” 说到这,马库拉就像是怕有人监听似的,压低了声音:“我能够联系上参与钟表计划的其他人员,尽管人数不多,但仍然生产抗秩序病药物,把这些卖给政府,建立合作关系,完成伦纳德会长交给我的建立20世纪协会分部的任务。” 马库拉的声音虽然小,但仍带着一股自信:“那东西政府就算想仿造那做出来的也是一堆烂货,根本起不到作用,他们就算是集结一整支科研团队也不会有任何进展,只能乖乖跟我们合作。” “拿到资金后,你打算在欧洲建立分部吗?”莱曼终于开了口,马库拉在短暂思考后回道:“当然,我不想再跑到新西兰那个破地方,还有那些跟协会穿一条裤子的新西兰政府,看见他们我就烦。” “哦,对了,还有一个东西我要交给你。”马库拉拍了拍旁边的克莱尔,后者当即从包里掏出两个被黑布裹的严严实实的东西。 莱曼接过其中一个,打开一看,这玩意是什么,她不知道,但马库拉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近似于加厚版智能手机,采用全封闭无螺丝一体化设计,表面无屏幕,仅保留电源、模式切换、紧急信号三个物理按钮。” “通讯用的?” “没错,还是你脑子转的快。”马库拉点点头:“这个……额……手机?哦,它的正确名字是‘地脉谐振通讯器’,是秩序病研究协会科学研发中心为我们这些钟表计划的参与人研发的,在没有信号基站、卫星等任何基础设施支持的情况下通讯,范围在30公里。” “至于为什么能通讯……你得问科学研发中心的人去!”说着,马库拉还让克莱尔为莱曼演示一下,前者坐在咖啡店里,后者退到离这大约200米且能够正常通讯的位置。 但这个演示实际根本看不出效果。 两人像是用密语交流似的,莱曼根本看不出效果,没办法,马库拉只得把这个通讯器交给莱曼。 “我应该说什么?” “你打算讲密语吗?”马库拉反问一句。 莱曼摇摇头。 “说什么都行,单词最多发送500字符。”马库拉将操作指南递过去,后者看了一会后,跟着上面做了一遍,得到回复了。 “一次演示就已经够了。”莱曼放下通讯器,往外一看,克莱尔也正往这边赶。 她回来后,这场谈话也基本要落下帷幕了。 马库拉将这两个通讯器交给了莱曼,而后还有一些小物件跟操作指南,在离开前,他还特意拍了拍莱曼的肩膀:“保卫队不久前在巴伐利亚地区部署了一个中继站,可将信号接力传递至150公里。” “明白。”莱曼又点了一次头,在返回旅馆时,她看到了贴的到处都是的各党派宣传单,这本是再平常不过了,直到在上面看见一个本不该出现的组织——秩序会。 第86章 一场旅行,还有……十几名随从? (85章提交到第一卷了,先去看第一卷) “协会已经同意我前往波茨坦。”莱曼的声音涌入马库拉的耳朵,而后迅速传遍这个坐满了人的圆桌。 “我现在讲述一下1918年至1919年所发生的历史事件。”马库拉喝完瓶中的最后一口啤酒,接着就开始照本宣科。 在他简要的讲述完这些历史事件后,马库拉又话锋一转:“秩序会的加入或许会不一样。” “柏林会演变成战场吗?”莱曼的声音低了,像是只打算让她与马库拉两人听到似的。 “或许是的,你会看到如战场般的一幕。”马库拉点点头。 沉默暂时接替了这场谈话。 “《秩序病研究协会外派观察员第二十二条》,如处于交战区,不要插手双方的战斗,在保证生命安全的情况下完成任务,避免与双方人员过多纠缠,极端情况除外。” 马库拉把唯一记得的对外派观察员的注意事项给背出来了,完事后,他长舒一口气:“就像是老师抽学生背书一样。” 他把旁边一名保卫队员的啤酒拿过来,丢过去几张马克,把啤酒开了,往嘴里猛灌一口。 而后,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把手伸到克莱尔面前,一直等感受到手上的重量时,他才收回手。 “秩序会基本信息”,这是对于笔记本一、二页的命名。 “我对在慕尼黑啤酒馆集会的秩序会成员用了吐真剂,再通过简单的套话,我整理了一份关于秩序会的资料,请过目。” 他把笔记本递过去,里面的德文写成了波浪线,说是美观,那差的远,离乱涂乱画仅仅差了几步。 但仔细一看,还是认得出来的。 内容如下: 秩序会领导人:汉斯·冯·克劳森,假意识清醒癔症患者,前帝国军官 成立时间:1918年11月11日11时,与停战时间相同 已注册秩序会会员:7481人 武装力量名称:秩序部(已注册人员2247人),由一战退伍军人、自然感染者与非自然感染者组成。 “内容我只记了这么多。”马库拉耸耸肩。 莱曼把笔记本还回去,站起身,像是准备离开了。 “你打算现在就出发?”马库拉问。 “我已经把旅馆的房退了。” “亚恩、卡森、西泽、昆汀、加布里、凯伦……”马库拉像是念菜名似的,直到数量达到8人时,他才停下来。 “这次任务中,他们将暂时编入秩序病研究记录小队,指挥权交由你。” 似乎是为了让莱曼放下心,马库拉还一个个介绍起来:“亚恩、西泽为外派观察员,有着丰富的外派经验。加布里、昆汀、卡森以及另外三人为保卫队员,同样是经验丰富。” “协会对其成员的训练,我自然是放心的。”莱曼赶紧打断了马库拉想要继续往下说的势头。 马库拉点点头,把一沓钱递过去,作为往返的车费。 “这是你担任记录员两年多以来第一次与协会成员共同执行任务,祝你们好运!” “谢谢。” …… 十个人一一告辞后,便去了慕尼黑中央火车站,买了前往波茨坦的票后找位置坐下。 一路上,莱曼都能够看到这8个人是个什么情况,他们没有聊天,没有因为自己身旁这位秩序病感染者而窃窃私语,仿佛一切的想法都被压抑了似的。 “这就是协会训练出来的人……”莱曼喃喃自语道,转头看着安克西斯,此刻,她已经将画画工具塞进包里,拿出了一个新本子,在上面挥笔写着什么,凑近一看,是小说。 在加入秩序病研究记录小队后,她就很少干这些事了。 本子剩下的空白页被拿来记录,迫使她不得不在战争结束后的第一时间就跑去买几个本子,在确保能够正常记录的同时,还要把自己断了好久的小说写上。 等到火车到站时,安克西斯的小说已经写了一半了(本子的一半),她几乎是全神贯注的,直到旁边的搭档伸手一拍她的肩膀,她才反应过来。 “走吧。”莱曼说。 她从椅子上站起身,看向身后的8人,他们也都起来了。 “走吧。”她又重复了一遍,众人不紧不慢的走出了车厢。 他们的第一步,就是在波茨坦的街上到处游逛,很快,急速驶过的一辆车就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车上的几人往外丢着秩序会的传单,上面说明了他们集会的地点——一家酒店。 “今天晚上8点,我们还有一段时间。”莱曼拿起其中一张传单看了眼,转头看向身后几人:“我们要商讨一下作战会议。” 他们到了啤酒馆,只不过当柜台的店员对他们表示欢迎时,仅仅是应了一声。 虽然人很多,但很明显,他们不是来买啤酒的。 莱曼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下,其余人也各自落座,这场作战会议就开始了。 尽管名字带有“作战”两词,但全程都听不到任何关于战斗的事情。 莱曼是按照《秩序病研究协会外派调查员第二十二条》来布置的,小队成员将被拆分成2~3人入场,隐藏在人群之中。 还有一些突发情况,比如说参加集会的全是感染者,到时候矛头可能就指向他们这几个正常人了,在那个时候,战斗就是无法避免了。 因此,莱曼还制定了突发情况的应对之策,待一切安排妥当后,他们一直等到临近集会时间才动身前往目的地。 把守大门的秩序会成员对于每一个来人都表示欢迎,但即便十分热情,他们也得花50芬尼买一张入场券。 进到酒店内部,离发言人开始讲话还剩下最后几分钟,小队成员便按照商讨好那样落座。 安克西斯自然在莱曼旁边,此刻,她已经掏出了笔记本,手里紧紧攥着一支钢笔,随时准备下笔。 “当做像战场上那样就好,我们仍然在记录病人,只不过地点从前线变成了后方。”莱曼轻声说道:“如果可以,我会向协会申请一次休假,就在波茨坦。” “真的?”安克西斯的眼睛亮了起来。 “嗯,真的。”莱曼笑着点点头。 第1章 一批疯子和另一批疯子 (本文含有x腥、暴力等情节,接受不了请抛书) (注:因为本文是涵盖一战、一战后、二战、冷战这些时间点的,所以会出现时间变化大的情况) (注2:因为秩序病的缘故,有些历史事件的日期会有所更改,注意甄别) (各位老爷须知1:由于是架空的原因,会有女兵,女兵的出现为作者的主观想法,不喜欢的老爷可以立马抛书) (各位老爷须知1的补充:有女兵也可以看做是迎合在秩序病影响下的世界观,它往往使人变得更加疯狂、极端等,就导致各国在古代时打仗往往出现男性被打光的情况,于是,一些国家就开始将征兵对象面相女性时,久而久之,便出现了女性入伍的情况) (各位老爷须知2:秩序病让感染者变得荒唐,因此书中会有大量荒唐情节,遇到一些原本战场不应该出现的行为在书中是为了符合秩序病感染者的荒唐) (各位老爷须知3:该书会涉及一些悖论等知识,看起来烧脑,可跳过,但建议稍微扫几眼了解核心内容以便后续阅读更好理解) (各位老爷须知4:有疑问可点击@召唤作者,我会尽力为其解答) (对了,现在特邀神医拯救裙辽,仅需输入“”即可,菌菇类外星生物会永远铭记您的贡献,并把自己星球的1人口打包成菌菇罐头送往您的贵府,当做奖励) 1916年2月21日,凡尔登战役,德军前线。 现在是早上8时42分,法军在不久前对德军阵地发动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反击。 当德军的第一枚炮弹落在法军阵地时,处于前线战壕的法军非但没有抱头鼠窜,反而爬出战壕顶着炮弹向着德军阵地冲去。 德军对法军的举动见怪不怪,迅速在战壕架起一挺又一挺机枪对海水般的法军扫射。 十分钟不到的时间,冲锋的几千名法国人就倒了一大片,但那批穿着军装的疯子仍在向前冲锋,哪怕是被机枪子弹打成了蜂窝。 如此不要命的进攻,还真让几个法军跳进了阵地,他们的眼睛里带着疯狂,嘴里还用法语念叨着“圣徒”。 他们很快被德军用工兵铲、刺刀、棒子打得头破血流,但脸上依旧看不到恐惧。 冲进战壕的法军每个人都是带着笑容的,有的平常,有的致郁,有的渗人。 待所有法军被解决后,德军长官让众人回了各自的岗位,同时下了一道不准割下阵亡法军士兵的脸皮的命令。 “弗里茨中尉,这事交给你,把这几坨烂肉丢到外面去。”德军长官喊了一句,得到回应后,一头扎进指挥所去。 接了命令的弗里茨看着地上躺着的横七竖八的尸体,只感觉头大。 法军的疯狂可不止这一次了,在过去的两年里,法军无论是否处于劣势,都会对德军发动进攻,就连英军也在后来被感染,给德军造成了很大麻烦。 当然,德军也有这种事,而在这场被称为“凡尔登绞肉机”的战役中,双方的疯狂会将这里变成以鲜血和火药为主调的地狱。 弗里茨是不打算一个人搬尸体的,于是就钻到地堡里去找莱曼。 “莱曼下士!莱曼下士!”他先是喊了两句,见没得到回复,就往地堡深处走,很快在楼梯上发现了吃早餐的莱曼。 看她那一脸轻松的样子,是绝对不知道法军刚才发动的进攻的。 “莱曼下士,有任务了。”弗里茨走到莱曼面前,示意她跟自己走。 “又有什么事情,那帮破事一大堆的长官想让我们剪铁丝网还是抛尸体?”莱曼咬了口手中发霉的面包,强行咽下去后,又掏出水壶喝了一口。 “你猜对了,抛尸体,法国人又发动进攻了。” “法国人的送死冲锋?真的烦人,每次都是我去抛尸,外面那些家伙整天跟我念叨着割脸皮、喝人血,看见个尸体就两眼放光,也就地堡里的人正常点。” “别抱怨了,搞完再回来吃你的早餐。”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地堡,莱曼第一眼就看到好几个围着法军尸体跳舞的德军士兵,嘴里还不断念叨着:“每张面孔都是一枚铁十字勋章”。 如果是一个正常人,肯定会被这些疯子吓一跳,因为他们不是说说,而是真的干过。 但,弗里茨和莱曼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弗里茨毫不留情的赶走了捣乱的德军士兵,然后扛起地上的尸体抛出战壕,再由莱曼对尸体的头部、手掌开枪,这两个位置是疯子们最喜欢的部位。 待最后一具尸体被抛出战壕并被子弹打得血肉模糊后,两人的工作算是结束了。 他们毫不留恋的钻进地堡,把入口的门关的死死的,任由外面的德军士兵在炮火声的伴奏下起舞。 “瞧瞧,他们和对面的法国人都是一群疯子,”弗里茨指了指屋外,“我是在进攻列日三天后上的战场,那会他们还算正常,跟我聊天、递烟,还给我讲故事呢!结果现在,不知道什么情况,说是疯子,那应该是个别,而不是全员都成了这个鸟样。” 说到后面,弗里茨都有些激动了,深吸几口气冷静下来后,他给自己点了根烟,再用力吸上一口,整个人顿时放松下来。 在战争结束前,他是得拿烟治病了,不然他怕自己随时都会疯。 一旁的莱曼见状,又拿出一块面包啃咬,这一次不是发霉面包了,味道不错,就是很难嚼。 “地堡现在是避难所了,在地堡里的人也是为数不多的正常人。”莱曼突然的开口,让弗里茨有些意外,但还是点点头,表示认同。 虽然地堡里的人也大多粗野,但起码不会谈论那些吃人肉、割人皮的事情,也正因如此,莱曼整天待在地堡,除非是长官给她下达必须要外出的任务,不然她能在里面待一辈子。 现场沉默一会,最后还是莱曼打破沉默:“刚刚在轰炸,我们一会得要朝法军阵地进攻吧?” “应该是这样,我们很快就要进攻了。”弗里茨回答说。 “看见外面的炮火连天我就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别抱怨了,做好准备吧。”弗里茨抽完一根烟,起身在地堡里转悠起来,时而观察外面的情况,时而看向大门,好像在担心那些德军士兵会突然冲进来似的。 这场凡尔登战役,为了不暴露主要突击方向,德军以1200门大炮对40公里的战线进行了8个半小时的集中轰击,发射了一百万发炮弹,几乎要把大地撕裂了。 如此之长的轰炸,是莱曼从未经历过的,她只感觉煎熬,以至于等长官的冲锋命令一响,她居然有如释重负的感觉,打开地堡的门爬出战壕去进攻。 对面的法军并没有因为这场持续8个半小时的炮击而士气低落,反倒在德军刚翻出战壕时,法军就像早有准备似的开火,雨水般的子弹打在众人身上,一下倒了一大片。 哀嚎声没持续多久就变成了怪叫,是那种渗人的怪叫,然后莱曼就看到了被子弹打断腿、打穿胸膛的士兵还在冲锋。 手没有受伤的人就用手扣住泥土往前爬,手受了伤的人就在地上来回蠕动,挣扎着想要爬到法军战壕去。 那些没有大碍的德军士兵对这些在地上蠕动的家伙毫不在意,很多人都是踩着他们的身体前进的,被踩死和踩到吐血的人不计其数,但无论他们是何等惨状,都是无人在意。 莱曼也懒得停下脚步看这些可怜虫一眼,跟前面冲锋的德军一样,她一脚踩在爬着前进的士兵背上,跟随着人群,她们成功进入了法军战壕。 解决掉机枪阵地上的法军后,长枪就毫无作用了。 士兵们掏出了各自的近战武器,有刺刀,有斧头,还有工兵铲。 一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战斗是不可避免了。 第2章 黑色皮革日记本 那些疯子德军士兵打得很猛,到莱曼跳进战壕时,法国人已经死的差不多了。 浑身沾满泥土和鲜血的德国兵没有丝毫停歇的向着下一道战壕冲去,莱曼没有跟着他们去送死,看着倒地的法国兵那有些怪异的身体,她怔了怔。 有些法国兵的肠子被掏了出来,兵被刺刀捅穿了,从里面掉出几个灰黑色的东西,用手一摸,硬硬的,再感受一下,这是铁! 绝对不会错的,这一定是铁,这些法国兵难不成是遭到上级虐待没饭吃只能把铁吞了? 再看看脸上的表情,每具尸体的表情都表现的很精彩,有的哭、有的笑,有的看不出来。 在莱曼把冲锋的事情抛到一边时,弗里茨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莱曼下士!” “我、我在!长官!”莱曼站起身来,喊她名字的弗里茨很快顺着声音找过来,问她为什么不跟着大部队进攻。 “我可不想上去挨枪子,等疯子们把第二道战壕夺下来我们再过去也不迟。”莱曼说。 “别废话了,赶紧跟我过来。”弗里茨冲莱曼挥了挥手,之后也懒得管她,爬出战壕向法军阵地冲去。 见状,莱曼只得跟随他的脚步,爬出战壕,抓着步枪,向前冲去。 得益于那场持续8个半小时的轰炸,法军很多机枪阵地都被炸没了,这就让德军一路畅通无阻,以摧枯拉朽的之势拿下法军数道战壕。 到21日晚上,不管其他地方德军打得怎么样,至少莱曼所在的部队已经将法军赶出了好几个阵地,要不是德军长官的命令把这群杀气腾腾的疯子们给控制住了,他们恨不得现在就扑到巴黎。 不能进攻,疯子们倒也不恼怒,只是在前线来回走动,看起来很忙的样子。 割脸皮的事情已经无法控制了,德军长官整晚都在想着明天的进攻,对于战壕里士兵们的自娱自乐也懒得去管,只是告诉他们:割完脸皮就赶紧把尸体丢出去。 对于待在地堡里安心睡觉的莱曼来说,外面那些家伙就算捅破了天也跟自己没关系,过去的日子她就是待在这个“第二故乡”度过的。 但今天不一样了,上级非要叫几个人站岗巡逻防止法国人反扑,好巧不巧的选到了莱曼,以及地堡里的另外一个正常人——魏斯,他之前是奥匈帝国的兵,来自匈牙利,在东线跟俄国人打了一个月后跑了,跑到德国,结果又被几个粗暴的征兵官抓来当了德军。 这个倒霉的匈牙利人说的德语是结结巴巴的,在1915年的伊普雷斯战役,他就因为德语讲的结结巴巴差点被自己人捅死。 他跟莱曼算混的熟了,但跟莱曼这个“地堡人”不同的是,他经常到战壕去,不过不是跟外面的疯子聊天,只是转悠转悠,呼吸几口气,但每次体验都不佳。 “空气里带着熟透菠萝的甜腥,混着残留的毒气的刺鼻漂白味。我都在怀疑是不是有人把水果带来了。”魏斯每次对外边空气的评价都是一样的,到后来他就很少出去了。 接到出去站岗巡逻的命令,两个倒霉蛋都极不情愿,但还是拿起枪出去了。 白天的疯子到晚上要少很多,但偶尔也会冒出一个或两个,又或者是成群结队的疯子在那走动,远远看过去只觉得渗人。 怎么形容呢?就是只有微小的脚步声,然后这个声音的主人带着微笑在你旁边走来走去,有时候远离你,有时候靠近你。 “真是一群精力旺盛的神经病。”魏斯忍不住骂一句,转头盯着战场,只见一片黑漆漆的,啥也看不见。 唯一能有一些轮廓的就是被疯子们抛出去的尸体,很多都有着这样一个特征——脸皮被割下来了。 那些脸皮拿去做什么,两人并不想猜,无非就是人皮面具,又或者是不做处理的贴在脸上,然后顶着两张脸笑着跟别人谈论。 因为是大晚上,莱曼两人就不打算小心翼翼了。 他们站直身体,也不担心法国人在战壕里的狙击手会不会看见他们,在战壕里来回穿梭着巡逻。 到了后半夜,疯子们也差不多睡着了。 他们依靠着墙壁,而那墙壁若是仔细观察一下也不正常。偶尔会渗出一些暗红色液体,魏斯告诉莱曼土墙是用血和泥土混合搭建的,当然,也不是每个地方都有。 现场逐渐安静,静到只有两人微小的脚步声。 他们有些无聊了。 莱曼提议去翻战壕外法国人的尸体,翻到烟就给魏斯,翻到巧克力或其他东西就给自己。魏斯答应了。 “你就放心去,我给你打掩护。”魏斯拍拍莱曼的肩膀,在她翻出战壕后还不忘叮嘱一句:“翻那些看上去是军官的,绝对有好烟。” 莱曼回了一句“知道”,趴下身子匍匐前进,来到第一个法军士兵身边,在她身上摸了摸,很快发现一袋烟跟一些糖果。 她把糖果吃了,把烟塞进口袋,来到下一个法军身边,浑身上下摸一遍,有个稍微有些硬的东西,仔细感受一下是火柴盒。 “今天真是收获颇丰。”莱曼有些兴奋,不由得往战场中间靠近了一些,在一个弹坑里又发现了一具尸体。 与前两个有所不同的是,第三具尸体的脸皮还在,身上也没缺零件,这就让莱曼警惕起来。 她把刺刀抽出来,缓缓靠近这个法国兵,不出意外,他“活了”。 像一头猛兽般,他直接扑向面前的德国兵,被反应迅速的莱曼一刀捅进了肺,顿时丧失了战斗力,力气也仿佛一瞬间被抽空似的,整个人无力的倒在弹坑中。 他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但莱曼可没工夫听他讲废话,又往他的心脏、肝脏这些重要器官捅了两刀,直到彻底咽气为止。 完事后,她用对方的衣服擦了擦刺刀,之后才翻找起战利品来。 经历了刚才的惊吓,这具尸体留下的可全都是惊喜了。 魏斯想要的雪茄找到了,还有一支钢笔和一本黑色皮革的日记本,除此之外,糖果、巧克力、怀表这些东西更是多的很。 莱曼的嘴都快笑裂了,一直念叨着“发财了”之类的话语,之后也懒得去搜其他尸体,直接就爬回了战壕。 魏斯问她收获怎么样,莱曼直接把一整袋雪茄丢了过去,还有一盒火柴。 魏斯手忙脚乱的接住雪茄,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看,原本平静的嘴角立即上扬,到后面甚至是笑得合不拢嘴。 “好东西啊,看来今天站岗巡逻还是有收获的嘛!”魏斯当即就要品尝这雪茄,但莱曼可不让,她让魏斯替自己站下岗,自己要回地堡试一下刚刚搜刮到的钢笔好不好使。 “好好好,你快去快回。”魏斯挥挥手,刚才那副“站岗巡逻就是坐牢”的样子没有了,整个人沉浸在快乐中。 莱曼一路小跑到了地堡,关上门后,她靠着墙,坐在楼梯上,拿出钢笔往日记本上随便画了几笔,出奇的好用,让她不由得直呼捡到宝了。 乱涂乱画了几下后,她翻起了日记本,看上去页数并不多,如果一天写一页日记的话,最多三个月就写完了。 把日记本整个翻了一遍,她又回到第一页,正打算写点什么的时候,便惊奇的发现刚才的乱涂乱画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整页的文字。 文字是用十几种语言写的,看上去都只有一句话。 莱曼找到自己能看得懂的德文,上面简短的“有人在吗?” 第3章 秩序病研究协会 “这是什么东西?”莱曼怔住了,看着那一整页的文字,半天没回过神来。 这绝不是她写的,也不可能是日记本的前主人写的。 在她拿到日记本的那一刻,她就翻过了,整页都是空白,也就自己刚刚在第一页画了几笔,至于这些文字是哪来的,只能抬头看上帝。 莱曼宁愿是相信自己跟外面那些疯子待久了让自己都成了神经病了。 是幻觉?还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她看着日记本,没一会,上面的字迹变了。虽然还是同样的字母,但能肯定的是,这不是出于同一个人的字迹。 看来写这些内容的人很想知道日记本这边有没有人。 莱曼不回复,到现在她还处于这带来的震惊当中,在那么一瞬间,一整页的文字就出现了,才过了半分钟,那一整页的文字就换了字迹。 到后面,字迹变化的越来越快,当它一连变化了六次后,莱曼才拿起钢笔,在空白处写下一个德语单词“jemand”。 莱曼把笔放到一边,在她写下这个单词后,纸上文字就跟魔法一样变来变去,就好像在倒放一般,刚才的整页文字逐渐消失,只留下她写在上面的单词。 她等了几分钟,见日记本上没再出现新的文字,就觉得刚才那奇妙的“魔法表演”结束了,于是就合上本子,打算出去跟魏斯站岗,手里突然一热,让她又把日记本打开了。 “现在是哪一年?”这是日记本上新出现的文字,写在第一页的最上面。 看着这段文字,莱曼觉得有趣,就拿起笔,在这句话的下面写下了“1916.2.22”。 回复很快就来了:“你在凡尔登吗?” “是的。”莱曼写道,末尾还带上一句询问:“你们是谁?” 那边刚写下一个单词,看起来是打算问下一个问题,见到莱曼的回复后,这个单词被画了几笔,瞬间就消失了。 对于莱曼的问题,对面貌似在斟酌用词。她等了一会,在日记本的中间总算是浮现了文字,那是对她问题的回复:“秩序病研究协会。” 莱曼脑海里努力回想了一遍,但对这个协会毫无印象,干脆直接问:“秩序病是什么?你们是人道主义组织吗?像红十字会那样?” “了解、研究、抑制、消灭秩序病是我们成立的原因。另外,我们是国际性组织。” “我对你们这个组织没印象。” “我们来自于21世纪……” 对面写字的速度逐渐加快,在几分钟的时间里,第一页文字就被写满了,然后来到第二页、第三页,一直到前五页被写得满满当当才停下。 在他们的介绍里用到了很多没见过的事件,比如“第一次世界大战”、“十月革命”、“苏俄”、“凡尔赛和约”、“第二次世界大战”、“冷战”、“苏联解体”、“第三次世界大战”等。 “你现在所处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西线战场,开始于1914年7月28日,结束于1918年11月11日,以同盟国的失败而告终。” 莱曼没有回话,她还在消化自己看到的信息,但日记本的那头并不打算给她一点时间,在第五页的一个小角落画了个箭头示意她翻页。 莱曼照做后,那头就长话短说了。 “这么多消息你一时半会是消化不了的,接下来我问你问题,你回答就好了。第一个问题,你的战友是不是像疯子一样?” 莱曼写上了“是”。 “这是秩序病感染者,在我们记录的为数不多的关于秩序病患者的中,秩序病感染者会将‘荒唐合理化’。他们是否会割脸皮,嘴里还在念叨着‘勋章’?” “是。” “下一个问题。你的敌人和你的战友是否会出现送死般的冲锋?无论在自己是否占据优势的情况下?” “是。” “部队里的人是否有着怪异现象?” “有,部队里的大部分人会在半夜走动,有时候还会跳舞。他们脸上总是带着渗人的微笑,有时候接近我,有时候远离我。” “白天还是晚上?” “都有。” “他们白天也是站着吗?” “白天他们会躲在不被法军狙击手发现的地方,晚上则站起来,只有到凌晨才会消停。另外,对面的法军也有这种情况。” “荒唐合理化。”日记本那头用红笔写道,把然后在这句话的下面画了个横线,像是在强调般。 他们没有继续问问题了,而是希望莱曼记录秩序病感染者的症状以供研究。 “我们需要你近距离接触秩序病感染者,另外,你还得到你的战友和你的敌人的尸体上记录,有时候你可能还要去战场中央。” “你的意思是,让我冒着被法国佬撕碎的风险去记录你口中的秩序病感染者?我看你跟外面的那些家伙一样疯!” 没有急着与莱曼争辩,反倒是询问起她的名字。 “我凭什么告诉你。”莱曼一点消息都不打算提供,但对方却不着急。 “协会对于第一批可能拿到日记本的潜在人员都是有记录的,包括他们的死因、家庭、年龄、习惯,记载的很详细。你用的是德文,那范围就大大缩小了。” 莱曼心中一惊,有些慌乱的拿起钢笔,正打算写些什么,空白处就浮现出她的名字“莱曼·科赫。” “你是怎么知道的?” “第一批可能拿到日记本的潜在人员,而且还是德国人,在关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潜在人员的记录里,符合条件的也就五个人,再通过对话时你的写字习惯和档案里记录,我们轻而易举的就得出结论了。” 莱曼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日记本那头则继续写道:“你也可以不承认,那我就先公布死因了。莱曼·科赫,生于1900年1月16日,1915年7月20日谎报年龄参军,1916年1月25日到达战场,1916年2月22日早上6时42分死亡,死因是被拐角的法军一刀捅进心脏。” 看到自己死因的莱曼抓起一支笔写道:“你是说我几个小时后就死了?” “对。” “geh zur h?lle(脏话)!”莱曼不想继续跟日记本那头自称“秩序病研究协会会员”的家伙说话了,想着把日记本扔了,但又舍不得,把它塞进衣服里,打开大门走到战壕。 魏斯不知道什么时候点了根雪茄,此时正坐在角落小口小口抽着,见莱曼来了,魏斯冲她招了招手。 “你怎么这么慢?帮我巡逻一下,我抽完这根雪茄就来。” “嗯。”莱曼点点头,抓着枪,在战壕里走动起来。 第4章 拐角存活 到凌晨4时,法军开始朝阵地移动了,在战壕里来回走动的莱曼很快就看到了几个在地上扭动着往前爬的法军士兵。 她先看了眼角落的魏斯,见他还在抽那如稀世珍宝般的雪茄,就不打算叫他了,举枪对一个扭动幅度最大的法军开枪。 子弹打穿了法军的阿德里安钢盔,而剩下几人意识到自己暴露后,有的滚进旁边的弹坑,有的竟站起身向阵地冲来。 莱曼没料到法军会做到这一步,有些手忙脚乱的退出弹壳,然后取出一发新子弹装填,在法军离她不足二十米的时候,举枪射击。 还有三个站着的法国兵,但这么短的距离根本只能打死一个,想要解决剩下两个根本不可能。 但这时候,魏斯过来帮忙了。 他嘴里还叼着没抽完的烟,对准其中一个法国兵举枪便射。 吵闹的枪声把战壕里的其他士兵给吵醒了,见到法军的那一刻,他们的眼神瞬间被兴奋占满,许多人翻出战壕,像饿狼般扑倒两名法军。 他们先用刺刀把法军捅成了血人,再调转刺刀把法军的脸皮活生生的割下来。 伴随着士兵们愈发粗暴的动作,一张完整的脸皮被取了下来,他们往脸上一贴,丝毫不担心暴露的喊道:“每张面孔都是一枚铁十字勋章!” 如此大声的叫喊很快遭到了雨水般的射击,围在尸体旁的德军士兵很快被打死了一片,尸体堆成了圆锥。 在中弹时,出于生物的本能,士兵们开始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 但当一道起鸡皮疙瘩的发笑声传来后,惨叫和笑声便混杂在了一起,让人难以分辨究竟是因为中弹而惨叫,还是因为中弹而癫狂。 在这种混乱无序的吵闹声中,由活人和死人混杂在一起组成的圆锥体的最下面爬出几个德军士兵。 他们的脚被子弹打断了,站起来很困难,只能像虫子般在地上蠕动。 这些家伙在脱离圆锥体的第一时间不是向着阵地爬来,而是往法军士兵的藏身处——一个大弹坑爬去。 他们的手里还握着刀,脸上的疯狂丝毫不见减弱,嘴角挂着的笑容在中弹后就好像固定住了似的。 他们的肺部也被子弹打穿了,但即便是在疼痛的折磨下,他们在保持笑容的同时仍在说话,声音十分颤抖,此外,肺部出血使得他们在说话时不断的咳嗽,每讲一句话都好像用尽了全力。 在莱曼的注视下,士兵们爬到了弹坑附近,先用脚猛踹挡路的铁丝网,见没起到一点作用,打头阵的那人直接扑到铁丝网上,后面的人则爬上那人的背,然后纵身一跃跌进弹坑。 就跟下饺子似的,有五六个士兵都跌了进去,一只手抓着地面往前爬,另一只手还时刻举着刀,想要给予面前的法军致命一击。 但残疾人哪里比得上四肢健全的人,法军一脚向着地上德军的头部踹去,像踢足球一样,之后掏出手枪,给弹坑里的德军每人为了一颗子弹,就连铁丝网上挂着的士兵也没落下。 完事后,这些人爬出弹坑,同样不是返回自己的阵地,而是向着那个由德军组成的圆锥冲去。 当法军出现的那一刻,战壕中等待已久的莱曼迅速开枪打死一人,在她蹲下身子装弹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帮忙解决了法军。 偷袭德军阵地的法军终于被解决了,代价是阵地前面多了个活人与死人共同组成的圆锥。 魏斯爬出战壕把还留着一口气的人给拖回来了,然后把军医叫过来将这几位半死不活的士兵拖走,完事后才回到原位站岗。 等天有些明亮了,两人的任务也就结束了,他们互相看看,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疲惫。 回地堡里待一会是不可能的了,他们的长官一定会下令进攻,争取把法国人赶走,赢得这场凡尔登的胜利。 凌晨4时,急于取得胜利的指挥官没有等炮兵对法军阵地的炮击,直接下达了进攻命令。 随着指挥官的一声令下,疯子们争先恐后的翻出战壕,很快战壕里几个团的步兵就没了一大半,躲在角落的莱曼等人走的差不多了才翻出战壕。 不得不说这些疯子们强悍的战斗力,顶着法国人的机枪火力冲进了战壕,快速解决掉法军士兵后,没有丝毫停歇的向着下一个阵地冲去。 第二个阵地的法军抵抗十分激烈,光是冲锋就使德军损失了近千人,等他们跳进战壕,激烈的肉搏战就打响了。 莱曼还没进战壕,看着逐渐明亮的天空,她的脚步不自觉的慢下来,脑海里也浮现出在日记本上看到的她将在早上6时42分死亡。 如果是真的呢?一瞬间,她的脑子被这样的想法占据,伸手抓住正准备冲过去的魏斯,问他:“现在几点?” “6时39分,怎么了?”魏斯把怀表展示给她看。 “噢,没事,没事。”莱曼松开魏斯,跟着他冲进了战壕。 与以往有所不同的是,她的疯子战友们并没有解决掉法军,迫使她不得不掏出一把工兵铲。 她小心翼翼地前进,没有碰到一名要与她拼命地法军,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莱曼松了口气,但还是握紧工兵铲,即将经过一处拐角时,她将在早上6时42分死亡的这行文字再次浮现在自己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该死,又想起那玩意了……”莱曼暗骂一句,短暂的思考后她决定听从日记本的,用工兵铲护住心脏位置,刚往前踏出一只脚,一个蓝色的身影就从拐角冲出来,一刀往莱曼心脏刺去。 这一击是用了力的,让莱曼工兵铲都有些握不住,往后退几步,看着眼前这名杀气腾腾的法军,心底也生出“跟她拼了”的想法。 于是,她直接扑上去,一只手摁住法军拿刀的手,另一只拿着工兵铲的手朝法军的肩膀砸去。 只听一声惨叫,眼前的法军手一软,握着刀的手下意识松开了,这就让莱曼取得了主动权。 她把不好用的工兵铲丢了,举起刺刀往她心脏捅去,然后感觉到一个硬硬地东西,不管怎么用力都捅不进去。 “嘶……这家伙难不成用什么东西挡住了?”莱曼掏出手枪,冲法军士兵的胸口打光了子弹,见衣服被子弹穿出几个洞,就觉得死了,于是把手枪收起来,再用袖子擦了擦刀身上的泥土,起身离开。 那个什么来自21世纪的秩序病研究协会算是救了自己一命,莱曼打算抽空给他们回复,除了感谢的话,就是关于是否帮助他们记录秩序病感染者症状的事情。 看了看地上死去的法国兵,莱曼也不想去跟其他法国兵打个你死我活了,往地上一坐,盯着旁边的尸体,她的表情变了又变。 自己杀得这个法国人并不像之前那些疯子,脸上没有癫狂,嘴角也没有笑容,在死前也不会发出那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笑声。 可能这是法军阵地上的正常人吧!莱曼如此想道,心里觉得有些可惜,她要是德国人该多好,这样地堡里的正常人就又多了一个。 第5章 悖论 德军与法军的嘶吼声哪怕隔着老远都听的一清二楚,声音充斥在耳边,但往外一看,又空空如也。 等天又亮了一些,混乱的嘶吼声就小了,看起来,要么是德国人死光了,要么就是法国人死光了。 莱曼觉得是法国人死光了,就站起身来,看到一个个灰色的身影翻出了战壕,头上戴着m1916型钢盔(尽管在凡尔登战役初期,这种钢盔并未大规模装备)。 冲锋又开始了。 莱曼感到头疼,她那精力旺盛的战友啊,一个个疯子。 没办法,还是得跟着。莱曼搬来一个弹药箱,踩着这个弹药箱翻出了战壕,跟在队伍的最后面,向着法军进攻。 机枪的火力很猛,偶尔还会飞来几发炮弹,把挨得近的德军给炸上了天,有的甚至连器官都被炸了出来,肠子和肝脏流了一地。 但德军的士气并不受影响,可能是在日记本上那个自称“秩序病研究协会”的人告诉她“一切都是秩序病的影响,是欲望的作祟”。 那么,这些德军士兵的欲望是什么呢?几近癫狂的杀敌而让自己的祖国取得最终的胜利?又或者是为了一枚勋章而不顾一切?为了这两个,有的人甚至是啃食手骨,痛饮血肉。 莱曼又想到了那个词“荒唐合理化”、“不切实际”,说的就是她的战友们。 在她思考的时候,德军再次翻进了战壕,用一切能致对方于死地的武器,将他们的脑袋砸烂、手骨砍断,紧接着割下脸皮,弄得一身都是血。 他们那副模样,就好像屠宰场里的屠夫,但多了丝疯狂,而且要比屠夫更加暴力。 德军一路过关斩将,所到之处,遍地是残肢断臂,每个人都多多少少沾了血。 战斗打到凌晨,德军还是没有一点休息的意思。他们不知疲倦的进攻,也不管是不是一头撞上墙壁弄得头破血流。 按长官的原话就是,他们要3月打到巴黎,4月打到伦敦,5月结束战争。 德军的钢铁之师已经不可阻挡,他们的步步紧逼将法军弄得狼狈不堪,莱曼所在的部队已经逼近了一块可以俯瞰默兹河的高地,把那里占领了,这场凡尔登战役貌似就要结束了。 于是,德军长官开始急于追求胜利,命令德军部队加快进攻速度,为此他用尽了一切通讯手段告诉下面的军官:“进攻,进攻,再进攻,杀敌,杀敌,再杀敌。” 打到23日晚上,德军终于是碰上了劲敌。 持续的进攻让他们损失惨重,同时一次次的奔跑、挥刀也让不少人出现了体力不支的情况。 因此,即便面前的法军是跟前面差不多的人数,差不多的武器,德军也付出了很大伤亡才夺下阵地。 弗里茨打得精疲力尽,他便向上级请示让部队暂且休整一晚,然后不出意外的得到了拒绝。 “我们如果停下,法国人就有时间巩固他们的防线,到时候我们再一头撞上去,就会因为那铜墙铁壁撞得头破血流,我们应该不断的进攻,让他们来不及做出应对,哪怕代价是打到一个不剩!”这是德军长官的原话。 弗里茨灰溜溜的走出指挥所,在门口还能听到他用意大利语在大声咒骂。 在进攻的命令下发前几分钟,阵地后赶来了一支增援部队,数量很多,密密麻麻的,但一跳进战壕就又觉得数量根本不够。 这次增援部队的长官倒是个正常人,他不同意继续进攻,要求部队休息一晚,这就让指挥所内发生了争执。 主张进攻的指挥官的骂他是法国人的间谍,在这明明是最好的进攻时间里却下令停下来休整,给了法国人巩固防御的机会,这不是间谍是什么? 两人最后是通过一场决斗解决的。 他们在指挥所内摆好架势,挥拳的力度也来到了最大,像是下定决心要把对方打的鼻青脸肿般。 指挥所被两人搞得一片狼藉,而这场胜负也分了出来。 战壕里的士兵们得到了一晚上的短暂休整时间。 今天也是莱曼最开心的时刻了,她没被安排站岗巡逻,就找了个存放弹药的地下弹药库钻进去。 里面有着一盏灯,算不上明亮,只能称得上弱光。 在这个地方写字看书很困难,得把本子贴在脸上才看得清一点轮廓,有时候还要睁大眼睛。 不过比起外面,这里是天堂了。 莱曼翻开日记本,打算写点什么,就惊奇的发现,昨天写的内容没了。 “真神奇。”莱曼说。 之后从衣服里掏出钢笔,在上面写道:“拐角确实有个法国兵,我把她杀了,但让我疑惑不解的就是她只有本能的喊叫,没有持续不断,而是断断续续的,在死前也没有发笑或者是出现其他奇怪举动。” 莱曼把笔往旁边一放,耐心地等待起回复。 过了一会,日记本的空白处冒字了,但并未回复莱曼的问题,只是问她:“你现在是否同意帮助我们记录秩序病患者的症状?” “如果我不同意呢?”莱曼写这段话的时候,是抱着试探性的态度的,想看看日记本那头的回复之后再做决定。 “你可能觉得自己躲过了一劫,我们开不出能让你心甘情愿为我们做事的条件了。”那头像是在寻找用词,在莱曼的目光中,空白处很快冒出了一大堆德文。 “虽然在许多历史事件上,我们不能通过原本基于那个历史发展而来的21世纪的知识和经验来为20世纪的人类提供帮助,但在关于个人死亡上,我们却能够进行帮助。这十分矛盾,在我们这个世界里,第三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就是有很多无法解释的东西,我在这里就不多说了。另外,你等一下,我翻一下你的档案,它应该更新了。” 那头没有再继续写字出来,莱曼就盯着这些德文看了一眼,但很明显,她看不懂,写的莫名其妙的。 她也懒得看了,干脆翻了页,盯着空白处看,没多久关于她的档案就再次被调了出来。 “莱曼·科赫,更新后的死亡原因是在1916年24日早上6时55分被炮弹炸死,她死亡的周围环境是一个大弹坑和一堆铁丝网,弹坑里面还有些积水,里面躺着三具法军尸体,两具德军尸体。” “你看你的死因就好了,我现在得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补充一下了。” “这涉及了两个悖论,一个是命运的可变性与预知的矛盾,一个是无限循环与因果混乱。” “如果未来(命运)是可以被预知的,那么它似乎应该是固定的、不可变的。但在你拿到日记本和档案不断更新后,未来(拿到日记本的人的命运)却可以被改变,这就产生了矛盾。因为一旦未来可以改变,那么它就不再是原本可以被预知的那个未来了。” “你因为我们的警告而改变了命运,那么21世纪所基于的历史记录(死亡原因)就不再准确。这就导致我们需要不断更新20世纪拿到日记本的人的记录,而每次更新都可能引发新的改变。这样,就可能形成一个无限循环,其中历史和未来都在不断地被重新书写,导致因果关系的混乱。” 写到后面,日记本那头的家伙甚至是用上了蓝笔,在那重点标记起来:“你可能会要求我解释,但我只能告诉你,我也解释不了。” “无法解释的东西在当前是难以解释的,从定义上看,‘无法解释’指的是基于现有的理论、知识或技术,无法对某个现象、事件或事物给出合理的说明或阐述。” “你想要我解释这些东西,我短时间内是给不了你答复的。你可以对这些失去兴趣,也可以保持兴趣,可能在你步入英灵殿前我可以给你答复,当然,那也只是可能而已。” 日记本又被写了一大串,这让莱曼看的有些头疼,直接在末尾写上一句:“你说关于我的档案记录会随着我躲过原本的死因而更新是什么意思?” “我们在跟地狱抢人。就是说,你原本是要在那个拐角死亡的,但在我们的干预后你逃过了一劫,而你是必须要死的,所以每天都可能会出现置你于死地的事件。” 日记本那头询问莱曼想活着吗?莱曼写下了“我不想死”。 “那我们之间做个交易怎么样?你帮助我们记录秩序病感染者的症状,而我们会提供你的死因,很多情况下,你只需要挪个脚步就能躲过了。当然,出现你自己无法应对的情况,我们也会给出解决办法,你总是能躲过一劫。” 莱曼没有马上答应,而是把自己的担忧写了下来:“假设我要前往战场中央记录,那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事件一定不止一个,我总不可能一直拿着日记本看吧?” “我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防弹衣送过来……算了,不开玩笑了。” “在我们反复的实验得知,在第一批拿到日记本的潜在人员中,你是最特殊的。” “首先,你不会轻易被秩序病感染,其次,虽然每天都会出现置你于死地的事件,但每个档案在上有记录的致命事件在一天内只会出现一次。” “我打个比方,有四发子弹向你飞来,当你躲过第一发会置你于死地的子弹后,剩下的三发子弹打死你的概率就变低了,哪怕全部击中也不会导致死亡。当然,你也别想着靠着这个特性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你只是躲过了档案上有记录的致命事件,还是会有其他的致命事件出现。” “还有,你这种情况就出现了一个新的悖论,一方面,你似乎拥有某种程度的自由意志来选择避免死亡;另一方面,你的命运又被某种超自然的力量所注定。我有空得研究一下,总之,你同意吗?” “同意。” 第6章 症状记录 “莱曼,你们晚上应该不会发动进攻吧?” “不会。”莱曼回答道。 “那你稍等一下,我要对你同意帮助我们记录秩序病一事进行上报,这个过程不会费多少时间。” 如那头的人所说,还真没花多少时间,两人就重新写起来了。 “你是协会在20世纪的建立的第一个根据地,是名垂千古的英雄,是希望的象征。回归正题,协会决定任命你为秩序病研究记录小队队长,在此期间,我将为你提供指导,我的名字是阿尔文。” “阿尔文……”莱曼看着那用德文和英文写的名字,有些发愣,在日记本上试探性的写了一句“你是英国人?” “是的,我来自英国伦敦,而阿尔文这个名字源于古英语,意为‘高贵的朋友’或‘学者’。它代表着智慧、知识和友谊。” 莱曼的嘴角抽了抽,让英国人指导一个德国人,还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这样一个环境下,这不由得使她浮想联翩起来。 比如,为了让莱曼活过之后的一些战役,那个阿尔文肯定会让她去杀英国人。 一个来自21世纪的英国人指导20世纪的德国人去杀另一个20世纪的英国人,只为了让这个20世纪的德国人活下来,看上去有些怪怪的,不过也不管那么多了。 莱曼笑了笑,在日记本上写下已经做好准备了的话后,又补充一句:“我有一个问题。” “你写。”阿尔文回复。 “秩序病到底是什么东西?看你的样子貌似你们对这个病十分痛恨啊。” “它导致了第三次世界大战,各国互相发射核弹,把这里毁得不能再毁了。另外,看你的样子,那天介绍的貌似并不完整,不过没关系,现在说也不迟。” “秩序病分为自然感染和非自然感染,自然感染是指在欲望极度膨胀和失控的情况下导致的秩序病,这种感染者会将荒唐合理化,变得不切实际,只会跟着欲望走。非自然感染则是在未满足自然感染的条件下仍然感染了秩序病,就以目前掌握的秩序病档案而言,非自然感染貌似比自然感染还要疯狂。” “非自然感染秩序病的人的占比要比自然感染秩序病的人高得多,你的战友和对面的英法两军的就是非自然感染。” “他们的荒唐、疯狂我看到了,但我并没看到他们的不切实际。”莱曼突然的一句打断了阿尔文,她顿了顿,笔也停在了半空。 要不是她们是隔着日记本交流的,莱曼绝对能看到阿尔文脸上一闪而过的不可思议。 “他们没有什么怪异举动吗?”阿尔文问。 “有是有,只不过你说的不切实际,我看不出来。” “档案上说,秩序病是会不断变异的,我们掌握的情报看起来与你们那边有所不同,要么就是他们有不切实际,只是你没看到。” 阿尔文问莱曼是不是经常躲在地堡或者其它地下设施里,莱曼回答了“是”,阿尔文就告诉她这样的话一切就都好说了。 “你在地堡,对于他们搞得那些东西毫不知情很正常。” 这行字写完,阿尔文就代表协会下达了第一个命令,要求她记录秩序病感染者的症状以供研究。 莱曼最不情愿的事情还是来了,这意味着她得近距离观察那些德军士兵。 她走出弹药库,对躺在战壕外睡得死沉死沉的士兵们挑来挑去,最后还是选择了外面的德军尸体。 先是对外表进行观察,脖子、脚踝、手臂、脸这些地方与常人无异,她便检查了牙齿、耳朵,都没有问题,就连从他身体里流出的血也是红色的。 唯一与正常人稍微有些区别的就是在瞳孔上有着一个蜂窝状纹路,两只眼睛都有,看上去怪怪的。 “嗯,应该差不多了。”莱曼爬回了战壕,快马加鞭的赶到弹药库将刚才的所见所闻写上。 被记录者情况:死亡 症状记录:外表与常人无异,瞳孔出现蜂窝状纹路(见素描页)。 协会的回复很快就来了,看字迹就知道日记本那头的人还是阿尔文。 “已将特征进行反馈,另外,行动队长,我得告诉你,检查要全面且仔细,有些时候,为了防止秩序病变异,你还得对一些人进行反复检查。” “往大了说,你是为了人类的未来而努力,是必定会被写在历史书上的最伟大的人物之一。往小了说,我们是交易。协会会定期提供明天的致命事件(特殊情况可能会提前或延后),而你要做的就是对秩序病感染者的症状、荒唐的举动和不切实际的行为进行报告。” “算了,你先休息吧,只需要每天抽出一些时间记录就行……你做的很好。” 日记本没有再冒出字来,莱曼见状也收起了本子,把挡路的弹药箱搬到一边,腾出一个空间来,头再靠着弹药架作为枕头,将就着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莱曼早早地起了床。 老实说,枕着弹药架睡觉并不舒服,半夜里就经常醒来,反复的调整睡姿,想着找一个舒服点的姿势。 但无论怎么样,她都睡的不舒服,干脆就盯着弹药库外,等天稍微亮一点,她就像只老鼠般窜出去。 疯子们还在睡觉,有的是靠着战壕的墙壁就睡着了;有的是睡姿七扭八歪;有的是一堆人挤在一起把路都给堵住了。 有没有像莱曼那样睡在弹药库或其他地下设施里的呢?当然有,往其中一个弹药库一看就会发现,里面已经被挤满了。 运气好的人可以睡在弹药箱上,运气不好的人只能睡在地上。 后面来的人也算得上幸运,直接躺在前面的人身上,第一眼看上去就是个停尸房。 莱曼在战壕里转悠一圈,就打算再回自己的弹药库待会,但在半路上看到一个啃食机枪枪管的德军士兵。 他咬枪管的力度很大,从枪管流出的液体也逐渐从唾液变成了鲜血,到后来甚至把牙齿都崩裂了。 荒唐、疯狂,毫无疑问,这符合秩序病感染者的特征。 莱曼把这家伙的一举一动都给记下来了,没有着急掏出日记本记录,只是隔着一段距离,观察起他接下来的举动。 牙齿大颗大颗的掉下来,上面的裂痕清晰可见,光是看着就觉得痛。 牙齿被枪管崩掉了一大堆,但德军士兵却毫不在意,大喊道:“果腹的黑麦面包!” 因为没了牙齿的缘故,他说话的声音并不清晰,但莱曼还是听得出来的。 在德军士兵的一番啃咬下,机枪枪管并未出现明显变化,但本人可不这么认为。 他用着仅剩的牙齿啃咬着,嘴里还反复念叨着“一份美味的早餐”! “看来这是秩序病下的荒唐?把枪管当做黑麦面包,哪怕是一口咬下去搞得牙齿崩裂。”莱曼回了弹药库,把刚刚的所见所闻写下来,结尾还附上一句自己的看法“秩序病貌似能够扭曲对食物的认知,通过该士兵的眼神可以看到他对食物的渴望。” 第7章 惊心动魄 在莱曼记录症状的时候,面前这个啃咬枪管的德军士兵就被对面的法国人一枪打烂了脑袋。 当德军士兵倒在地上的时候,他的身体微微抽搐,手臂不自觉的抬起,似乎仍想去摸他的“黑麦面包”。 他倒下的地上是对着莱曼的,眼睛没有闭上,而是死死的盯着,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搭配上一嘴的鲜血,看起来颇为诡异。 不过,夹在这些秩序病感染者之中,任何诡异恐怖的事情都变得十分常见,哪怕一开始害怕到后来也会变得麻木,有时候,看见他们那各种各样的死亡姿势,甚至觉得搞笑。 莱曼是一个例子,她已经没什么感觉了,表情也从初到战场的震惊、恐惧到后来的平静。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短短的几个星期。 待德军士兵的抽搐幅度减小后,莱曼收起日记本,拿起步枪等待着。 法军射向德军阵地的枪声成了进攻的号角,没一会,德军就像丧尸般从战壕的各种地方冒出来。 在没得到长官的命令下,已经有几个人擅自翻出了战壕,后面出来的人见状也不管指挥所有没有下令,一个接一个的从战壕里爬出,向着法军阵地冲去。 等指挥所里的长官走出来时,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战壕里的人没了。抬头一看,战场上出现了几千个灰色的身影,不用猜也知道,那些没得到命令的士兵们擅自发动进攻了。 如果要把他们叫回来的话,是来不及的,于是,这些长官们就把战壕里剩下的人赶出战壕,一场进攻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开始了。 在长官的催促下,莱曼踩着弹药箱翻了出去,为了避免被法军的机枪打到,她选择了靠边走。 在躲避了那些致命的子弹的同时,她还尽量避免靠近弹坑和铁丝网,因为致死事件随时都可能会出现。 现在是6时52分,距离自己的死亡时间还剩下最后3分钟,在她看来,只要不接近弹坑与铁丝网,那自己就不会被炮弹炸死。 在莱曼幻想着自己又活了一天时,面前的战友突然倒下,而法军的枪口已经对准了她。 自己冲到了队伍的前头?莱曼有些懵,但见法军手上的动作,也顾不了那么多,往旁边的大坑一跳,而此时,子弹离她只有几个手指头的距离,但凡慢一点,子弹就得击中她。 跌进大坑后,莱曼先是庆幸,然后又被死亡的威胁所造成的恐惧笼罩。 情急之下,她想要爬出这个大坑,一只手抓着泥土,另一只手想要抓着突出来的一小块石头往上爬,往自己又立马滑下来,之后又尝试几遍,还是上不去。 “哈、哈,等一下,阿尔文描述的是一个大弹坑和一堆铁丝网,弹坑里有些积水,里面躺着三具法军尸体,两具德军尸体……我看看。” 莱曼一边说着“上帝”,一边观察起弹坑的环境。 好消息是,这里面只有两具法军尸体,一具德军尸体,弹坑中央有点潮湿,但并没有积水。 再抬头看看,弹坑周围有着一堆铁丝网,这与描述的相符,但唯一的区别是,这里少了两具尸体。 “呼,老天保佑,阿尔文保佑……这里少了两具尸体……”莱曼松了口气,在庆幸了一会自己不用死后,莱曼就打算不急不缓的爬出弹坑。 在爬到一半后,突然传来的一声枪响把莱曼吓得一激灵,手下意识的松了,这让她整个人又跌回了原地。 回头一看,只见一具法军尸体被丢了下来,他的脸皮被割了下来,手也被砍了,不用猜都知道是自己战友的杰作。 “schei?e!那些家伙还把尸体丢进来了……”莱曼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阿尔文昨天跟她讲的那些话此刻又在脑海中浮现。 她原本的命运就是要死亡的,只是在日记本的帮助下,她逃过了死亡,但代价是自己陷入了一个无限循环,即每天都会面对一次致死事件。 “从逻辑上讲,我的命运是必须要死亡的,那我现在算不算死人呢?”莱曼想到,尽管从生物学定义来看,她并没有死亡,但阿尔文跟她讲的这个悖论……它会遵循生物学吗?还是说,命运上她是要死亡的,那么在这个悖论中,她就被定义为了死亡。 “还是赶紧爬上去吧。”莱曼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于是拼了命的往上爬,但越着急她就越爬不上去,最后弄得手指出血都还卡在原地。 “嘶……痛!”莱曼摸了摸流血的手,打算再试一遍,可结果跟前面几次一样,上不去。 “试了几遍都不行……唉……”莱曼眼神黯淡下去,但很快,她又意识到一个问题——三分钟早就过了。 她在这折腾了这么久,如果自己真算个死人的话,那炮弹早就落下来了。 看来,阿尔文说的悖论是遵循生物学的,伸手一摸自己的心脏,它在跳动,再把手放到鼻子边上,一股热气喷洒在指尖。 “呼……逃过一劫,晚上得跟阿尔文谈谈她的悖论了。”莱曼抓起坑里突出来的石头,没有了死亡的威胁后,她几秒钟不到的时间就爬出了这个大坑。 这时候往法军战壕一看,德军已经把这里占领了大半,只有为数不多的嘶吼声表示战斗还在继续。 莱曼一身轻松,往战壕里一跳,那股小心翼翼地样子也没有了。 她打算做一个验证,因为阿尔文告诉她,当她躲过一次致死事件后,那么其他原本会导致致死的东西,比如子弹、刺刀杀死她的概率就大大降低了。 如果这个悖论能对这种致死事件之外的死亡产生“保护”作用的话,那没准躲子弹、抗子弹也是有可能的? 莱曼兴奋起来,但在打算验证之前还是做了些防护措施。 因为是近距离格斗,被子弹射击的概率不大,所以莱曼就用换上了近战武器,挡住致命部位,不过一想到这样没法验证悖论的“保护”作用后,她就犯难。 若是有“保护”作用,那自己在战场上生存概率就大大提高,但如果没“保护”作用,自己但凡被捅到心脏、肝脏这些部位都是没救的。 惜命的莱曼还是不打算冒险了,于是往被战友攻下的地方走去。 她来到一处角落,在那待到战斗结束,等德军一个个爬出战壕后,自己也紧随其后,生怕窜出个法军似的。 第8章 冲向高地 德军的横冲直撞,打得挡路的法军苦不堪言,到24日晚,他们逼近了一块高地,从这里可以俯瞰默兹河。 在疯子们抵达该地前,高地的法军就与其他德军部队交上了火,这些人见状也争着抢着想要拿一枚铁十字勋章,于是一刻也不停歇的向着高地奔去。 前半夜10时,德军如洪水猛兽般冲上了战壕,给予了苦于应对其他方面进攻的法军致命一击。 高地的防御很快瓦解了,在25日,德军部队完全占领了高地。 表面看起来,德军总参谋长法金汉的计划就要得逞了,但行动过快的德军也失去了炮火支援的优势,不过军队内部并未出现各种阴谋论,没有人怀疑法军的炮弹会不会砸到他们脑袋上。 士兵在秩序病的影响下,只会跟着欲望走,而欲望具体是什么,可能会随着所处环境的变化而变化,有人对杀敌表现出极端的欲望,也有人会为了生存表现出极端的欲望。 但此时此刻,阵地上的德军士兵们在欢呼胜利,他们觉得,这场战斗会很快结束,届时德意志的铁蹄将被他们送进巴黎,法国会崩溃,而对英国的登陆战役也将取得成功(威廉二世在秩序病的影响下,宣称“德意志的意志能跨过海洋”,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时对英国展开了登陆作战,但效果不佳,反而因为西线的兵力分散导致德军差点崩溃)。 莱曼并未参与德军士兵的狂欢,就连看都懒得看一眼,转身进了弹药库。 利用里面的灯光,她与阿尔文展开了又一次对话。 “原和平与您同在,莱曼·科赫队长,”阿尔文写道,“你昨天早上的那份报告我已经发给协会了,现在公布你的死因。在1916年2月25日凌晨4时,法军会对你所在的高地展开一场反击,而你会在凌晨4时26分被一发子弹射杀。你可以选择躲藏或者是像你平时那样,总之,怎么能活怎么来。” “弹药库怎么样?”莱曼问。 “哦,千万别,昨天凌晨我看了一部一战电影,有个配角就是从弹药库走出来正好跟对上法军的枪口,下场老惨了。”阿尔文是带有情绪写的,在末尾还不忘加上一句:“根据你的实际情况来,莱曼队长。” “接下来是今天的任务,协会要求你扩充第一支秩序病研究记录小队成员,现在只需要一个法国人在法军阵地记录症状。” “等等,我在的这个地方哪里会有法国人?那些疯子看到一个法国人恨不得把他撕碎了,怎么可能会留活口?” “你太武断了,莱曼队长。”阿尔文在这句话后面还画了个表情包,像是在表达自己对莱曼的话不认同。 “秩序病感染者做不到只通过远远的看一眼就能判断是否死亡,去法军死人堆里看看,先观察眼睛是否有蜂窝状纹路,如果没有,就观察表情和动作,没有自然感染和非自然感染的症状的话,那就是非感染者。” “如果碰到的是感染者,你可以直接枪毙了,就说这么多。” 按照指示,莱曼跳出战壕去找了死人堆,在一个大坑里面看见一堆残肢断臂,有德国人也有法国人,其中,法国人的数量居多,残肢断臂和鲜血也大都是来源于他们身上的。 坑里面原本的积水在接触了这一具具尸体后被彻底染成了血水,颜色一点都不淡。 一脚踩下去,就会惊奇的发现血水没过了脚底,在走路的时候还会踩到手指头,有时候还能再法军的身上看着缠了一圈的肠子。 这不用猜都知道,德国人把他们开膛破肚了,几乎没有一具尸体是完整的,脸皮被割下,手脚被砍掉,有的消失的无影无踪,有的被丢进水里,在水中漂浮。 那些只在别人口中听过的肾脏、肝脏等器官此时也出现在了眼前,场面已经不能用血腥来形容了。 看见这一幕,莱曼先是想起了阿尔文对她说的话,现在看来,她是不了解战场。 那些被协会声称感染秩序病的德军士兵不会放过任何一张脸,任何一只手,如果真的有人试图装死躲过一劫,那么就得忍受脸皮被割下,手被砍下的疼痛,但凡出现一点额外的动作,那都得成为真正的死者。 莱曼一边寻找着活人,一边念叨着:“血水中有着许多漂浮的小肉块,有断指,有手筋,刚才还看到个被掏出来的内脏,像极了屠宰场。” 看到这些人体器官,莱曼想到了自己之前在屠宰场见到的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是屠宰场的屠夫,平时宰杀那些牲口时虽然也跟自己战友一样毫不留情,也是在杀完后把那些杂七杂八的动物内脏扔的到处都是。 但两方终究是有区别的。 莱曼很快把坑里的尸体翻完,得出的结论是——确实都是死人,身体都不是完整。 她踩着尸体爬上来,用手把站在靴子上的人体组织拍掉,在拿地板擦擦手上的血,之后掏出日记本,就打算跟阿尔文汇报消息。 但,她不自觉的一瞥,视野里就又出现了一个死人堆。 远远的看过去,可以发现尸体被堆成了圆锥,位于最外面的人有着一个统一特征,那就是没有脸皮没有手,至于圆锥里面是什么样,那就不得知了。 “这个哪个人的艺术品吧,对的很完美。”莱曼开口道,把日记本塞回怀里,小跑到圆锥面前。 先是扒开外面的尸体,里面果然还有,只是同样是没脸皮没手的。 她把每一具尸体都扒了一遍,可以确定的是,都是死人。 见状,她从怀里掏出日记本,立即写上几句:“我可以很确定,高地虽然有着很多死人堆,但并没有活着的法国兵。那些死人堆里,每个人的脸皮、手都被没了,还有的是人体器官被掏了出来。” 几分钟过去,莱曼等来了阿尔文的回复:“你把整个高地都翻遍了?” “我只翻了两个死人堆。”莱曼如实回答道。 “两个死人堆都是同样的情况?”阿尔文问。 莱曼毫不犹豫地写上了“是的”。 “你应该翻翻其他的,比如高地里的地堡和其他地方。你告诉过我,你们攻下高地不过十几分钟,高地少说有几千个人,而且还分散在各个地方,你的战友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成这么大个工作量。” “他们能割下所有法军士兵的脸皮,砍下所有法军士兵的双手。阿尔文,你说过21世纪也有秩序病,那么你应该见到过那些秩序病感染者的行为有多疯狂。” “抱歉,莱曼,我不能与你感同身受。我是在避难所里度过的第三次世界大战,将我从那个狭小空间里带出来的是协会,在他们的邀请下,我成为了协会研究员,但我只能通过为数不多的资料和视频来了解秩序病感染者的疯狂行为。” “至少你现在看到了,继续找下去也没有意义了吧?”莱曼写道,“让我做点其他事吧,比如继续记录秩序病感染者的症状。” “不,莱曼,你还得继续看,只用两个死人堆就以偏概全的话,是不正确的。”阿尔文写下的每个德语单词都在告诉莱曼这事没得商量。 见状,莱曼也只能答应下来。 “那就好,”阿尔文点了点头,接着写道:“那我写一段法文给你,你额外那张纸条把这段法文抄下来,之后你就能开始你的任务了。” 第9章 法军士兵 莱曼爬上了一个较高的位置,从那里俯瞰整个高地,视野里很快冒出了几个大坑,里面躺着几个,几十个,又或者是多到数不完的法军士兵。 她很想站在这里去看弹坑里的法国人是否被割下了脸,但天太黑了,她只看得到尸体的轮廓,至于脸,远远看上去就是黑乎乎的。 “唉……还得亲自下去看。”莱曼从自己所处的位置跳下来,快步跑向接近的大坑,想也不想的跳进去,一只手拿着刺刀,另一只手开始一个个检查。 这个大坑中的法军尸体只有几具,其余的则是以碎块和残肢断臂为主,仅剩下的那些尸体的脸也被割了。 用不着继续看了,活人是找不到的。 莱曼叹了口气,从坑里爬上来,毫不停歇的向第二个大坑走去。 这里倒是以尸体为主了,几乎填满了半个坑,此外,就是有相当一部分尸体没有被割脸皮。 也许在这里真的能发现活着的法军士兵呢?莱曼冒出了这样的想法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刺刀,毕竟发现活着的法军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要看是不是正常人,就算是,也要防止突然的一刀,或者是一枪。 “我想把魏斯和弗里茨叫来,不过,看阿尔文的话,如果真发现了一个正常的法国人,我还得放人家走,魏斯的话还好,至于弗里茨,他可能就要当我叛国了。” 莱曼跳进死人堆,一脚狠狠地踩在最上面的法军士兵,正打算按照刚才那样一个个检查,就听到了一声闷哼。 声音很小,但在这样一个安静的环境下,她是绝对听得到。 莱曼没有一丝犹豫的从坑里爬上来,手忙脚乱的把步枪从背上扯下来,后退几步,端着步枪将枪口对准坑中的死人堆,大喊道:“法国佬,举手投降!” 莱曼说话的底气很足,试图虚张声势装作自己周围有很多人以此来吓退坑中可能不止一个存活的法军。 只要是正常人的话,大概率是不会像秩序病感染者那样明知不敌还举着刀冲上来的。 当然,如果活着的是秩序病感染者,那她也没辙,只能拼。 举着枪等待一会,坑中没有动静,仿佛在告诉她刚刚只是错听。 但莱曼哪敢再回去,依旧举着枪,然后扯着嗓子又喊了几句,很快把两个德国兵吸引过来。 来的是两个疯子德军,平时看见他们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可现在却升起一股安全感,让莱曼松了口气。 两人见莱曼举着枪对着面前的大坑,一句话也不说的就扑过去,像饿狼般一个个翻找。 有他们来帮忙,自己挨子弹或挨刀子就免了,只是可能在坑中躲着的正常法军倒霉了。 莱曼做好重新去找的打算了,把这里交给两名德军准备离开。 脚刚迈出一步,两声枪响从坑中传来,回头一看,刚刚扑过去的那两名德军死了。 莱曼迈出去的脚步僵硬了。 她看着大坑,一名法军从坑中站起来,此刻正举着一把手枪对着她。 “schei?e!”莱曼暗骂一声,直接扑进坑中与法军缠斗起来。 两人都在尝试夺枪,但很明显,法军要更胜一筹,在争抢中,法军的手指扣动了扳机,子弹击中了莱曼的腹部。 她只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冲击力,仿佛被重物击中。紧接着,便是尖锐的刺痛,就像被烧红的针刺入腹部一样。 剧烈的疼痛让莱曼的五官都扭曲了,表情痛苦,立即分出一只手捂住中弹的地方,那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嘶……哈——哈,痛!”莱曼也没心思跟法军士兵争夺手枪了,最后一只抓着手枪的手也松了,直接把自己的生死权交给了对方。 在自己被疼痛分散注意力时,她的眼睛有意无意地向着法军脸部看去,她的眼睛好像没有蜂窝状纹路,看起来是个正常人。 既然是正常人,那是不会像秩序病感染者那样置对方于死地的,自己能求饶吗?莱曼脑海中冒出了这样的想法,但又轻轻摇了摇头。 向自己的敌人求饶,这不太可能,哪怕对方真的不继续开枪自己这腹部中弹也活不下去,这里可不会被那些德军士兵们注意,就算真的注意到了,她也不指望那帮疯子能把自己抬到后方医院去。 她看向法军,哪怕知道求饶根本不可能,嘴里却还是挤出了几个单词:“别开枪”。 她的话断断续续,德语也讲的不像德语,声音十分微弱,像是用尽了力气。 看面前法军那样子,估计是没听清,又或者是根本就听不懂德语。 莱曼最后一丝幻想破灭了,她闭上眼睛,把注意力全部放到了自己中弹的腹部。 尽管已经在很努力的保持冷静了,可恐慌不安的情绪还是爬了上来,让她一切的尝试都成了笑话。 她差不多要放弃了,此时此刻彻底成了个悲观主义者,觉得自己一定要死了,但腹部传来的异样的感觉又让她睁开了眼。 让她难以置信的一幕来了,法军还真的在救自己,她在用纱布帮自己按压伤口,以控制出血。 刚想说话,法军就打断了她,嘴里蹦出几个结结巴巴的德语:“别说话,保持冷静,以免加重病情。” “你为什么救我?”莱曼问,刚才的痛苦表情此时已经被震惊取代。 “你是人,是正常人。” “什么?!”莱曼脑子懵了,她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正常人”这个词。 “等一下,‘正常人’是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闭嘴,不要说话。” 法军并未回答莱曼的问题,帮她简单的处理了下伤口后,便打算离开,但莱曼伸手拉住了她。 “这个……”她把一张纸条递了过去,上面写满了法语,其中一行就是问她的名字的。 法军接过纸条,看莱曼的表情有些怪,不过还是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奥黛丽·夏尔”。 “我们得找个地方见面。”莱曼说。 “你在发什么神经?”奥黛丽甚至把法语都讲出来了,但莱曼却不管不顾:“战场的无人区,在那里,我们每天晚上在那里见面。” “你真是疯了。”奥黛丽脸上泛起无奈,但对上莱曼那丝毫不像是开玩笑的表情,她也开始认真起来。 莱曼用德语给她讲了一遍秩序病感染者症状,然后看着对方表情,觉得她听懂了,心底也暗自松了口气。 只见对方的表情变了又变,莱曼说的事情与她战友那疯癫的样子完全一致。 “我答应你。”奥黛丽说。 “那你先走吧,他们很快就来了。” 第10章 疼痛换不来死亡 等法军士兵走远后,莱曼为她松了口气,把日记本塞回自己怀里,刚刚稍微减弱的疼痛此时又变得剧烈起来,让她忍不住叫出来。 “嘶哈——痛死了……”莱曼被弄得龇牙咧嘴,想起阿尔文后,她又赶紧从怀里掏出日记本,因为疼痛,她不得不摆出一个怪异的姿势来写字。 “混蛋阿尔文,我中弹了。”莱曼写道。 “你刚才怎么不和我说?” “我在拉拢法国兵。”莱曼在写这句话的时候嘴里的“嘶哈”声一直没有停,试图以此来减轻疼痛,但效果并不理想,该痛的还是痛。 “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讲一下《秩序病研究记录小队队长特别权》了,算了,之后再说。立即停止移动并平躺,双腿屈膝以减少腹部肌肉张力,降低出血速度。” “避免触碰或拔出嵌入物,防止二次损伤。” “如果有干净布料,就拿来覆盖伤口,用手掌按压至少十分钟。若血液浸湿布料,就再盖一层继续。” “没有干净布料了。”莱曼写道。她看了看伤口,又抬头看着日记本,不一会,龙飞凤舞但又勉强看得懂的大串德文就冒了出来。 “用衣物维持体温,避免休克。抬高双腿增加回心血量,补充少量水分,不要大口饮用,小口饮用和湿润口腔即可。” 把这些龙飞凤舞的德文看完,莱曼就把能照做的给做了。 她抓住附近的法军士兵,想要把她的衣服扒下来,但她一动身体就疼,只得减小动作幅度,废了五六分钟才将衣服脱下来盖在身上。 然后,她按照日记本的指示拿出水壶小口啜饮几下,最后再抬高双腿增加回心血量。 做完这些,她再看向日记本,终于发现一段正常点的文字:“你在高地的哪个方向?” “死人堆,我的战友把我忘这了。我在想,如果法国人朝高地开炮,会不会击中我。” “如果悖论不崩溃的话,那么你那必须死亡的命运仅能通过当天特定的致死事件触发。你在躲过一次死亡后不久协会便会更新你明天的死因,就这么说吧,你在躲过今天的致死事件后不久生成的明天的致死事件是不会突然更新的,除非是命运生成的致死事件是你会因为失血过多而亡,不然你在当天哪怕是伤势过重也不会死亡。” “简单点说。”莱曼看都不想看阿尔文的长篇大论。 “你在25日的致死事件已经生成了,在生成之后,它在当天是不会改变的,只能在次日对原先计划好的致死事件进行调整。” “当然,你可能觉得次日计划好的致死事件被做了调整会觉得矛盾,但它实际上是不矛盾的。” “真正的死亡仍由次日调整后的命运事件触发。命运的动态修正机制确保了你必须死亡的必然性,同时遵守只能被命运事件杀死的规则。因此,你的死亡始终由命运事件完成,无论其具体形式如何变化。” “这个悖论……”莱曼字写到一半不知该如何下笔,只能看着这些字发愣。 “我把它命名为‘莱曼悖论’,我跟你说的都是我自己的结论,实际情况可能更加抽象也说不定。” “我想向协会申请休假,我中弹了,应该会到后方医院去。”莱曼写下这样一句话,随后把日记本往衣服里一塞,哪怕是日记本在这后不久发热(代表对方写了新的文字)也毫不理会。 她在死人堆中翻出了一把手枪,冲天空开了一枪,以此来吸引德军士兵的注意力。 为了避免那些欢呼胜利的德军士兵听不到,她在打光这一弹匣子弹后,又拿出其他手枪冲天空开枪,直到她远远的看见几个人的影子了,才放心下来,把枪一扔,安静地等待着。 看到来这里处理情况的是弗里茨和魏斯,莱曼暗自松了口气,还好不是那些疯子德军。 见到莱曼躺在死人堆里,腹部还在流血,两人都有些惊讶。 只是愣了几秒,魏斯便着急忙慌的跑去叫军医,弗里茨则尝试把她从死人堆里带出来,但是手一碰到,莱曼就在喊痛,让他不得不停下动作,靠着旁边一具尸体坐下。 “莱曼,你这是什么情况?” “我中弹了。”莱曼的声音很小,像是为了节省体力用在止血和抗休克上似的。 “真是够惨的,不过也够幸运,子弹没打死你。”弗里茨轻声细语地说,“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不用了,你要做的就是等一会抬担架的时候别把我摔了就行。”莱曼半开玩笑的说,算是缓解了原本紧张的气氛。 没一会,魏斯带着军医过来了,数量很多,远远一看,有二十多个。 看起来应该是魏斯的夸大其词,又或者是军医们自己把结果想到最坏了,以至于为了莱曼一个人派了这么多人。 她们把莱曼抬到担架上,在此期间,莱曼在使劲观察这两个军医,发现两人的眼睛里都是蜂窝状纹路。 真没想到是秩序病感染者救得自己。 莱曼摇摇头,但也懒得管那么多,把眼睛闭上,让自己陷入一片黑暗。 待莱曼几人走远后,这些医疗人员又跳进大坑将已经没呼吸的那两名德军士兵给抬上担架,动作甚至比抬莱曼的时候还要轻,同时嘴里还不断念叨着“抓紧时间”。 之后,德军的医疗部队就开始出动了。 他们把死去的德军士兵——无论是留有全尸还是残肢断臂都给抬上了担架,给他们缠绷带、用药物,甚至在与上级的报告中他们还声称“高地有着大量伤员需要拯救,我们需要更多的医疗物资”。 带着大批死人,他们返回了后方医院,为了救活所谓的“受伤严重的伤员”,他们使用了大量医疗物资,几乎每个人都在经历了三次手术后才被放弃。 尽管死人永远救不活,但军医们仍然将死人列为了优先级,对于那些活着的伤员,无论受伤是否严重,他们都觉得无关紧要,甚至对想要强行闯进手术室的伤员大喊大叫。 如此行为,也就导致了很多可以救治的伤员错过了抢救时间,最后成了死人才被送往了手术室。 第11章 医院外的娱乐 弗里茨跟魏斯送了莱曼一会,在离开高地几百米后,他们不得不返回。 此时的莱曼虽然躺在担架上一动不动,眼睛闭得死死的,只能感觉到抬着自己的军医动作十分轻柔,在她没怎么动弹和说话后,动作就更加轻柔了,生怕伤到她似的。 因为一直闭着眼睛的缘故,再加上此时的困意袭来,她并不知道那些医疗部队把死人也抬上了担架,自然也没有记录。 她们穿过一段被炮弹炸的崎岖不平的无人区,在军医若有若无的低语声中,莱曼挡不住那强烈的困意,意识逐渐模糊,最后睡着了。 等她醒来时,已经在后方的医院了。 她被放在了离手术室仅仅几米距离的房间里,伤口已经做过了处理,感觉好多了,试着扭动一下身子,虽然痛,但没之前那么剧烈了。 “处理真是快啊。”她撑着床坐起身,看向周围,立马就愣住了。 跟她同样处在这个房间的还有另外六个,但他们均一动不动,身上缠着绷带。 所有人的皮肤都是苍白的,身体僵硬,面部表情消失,有的甚至是骨骼都暴露出来。 他们是死人?他们就是死人! 莱曼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她是当尸体统一放在停尸间了?看着不像,毕竟是战争时期,后方医院不会富裕到把病床留给他们这些尸体。 “这些军医指定有什么毛病,把我和死人放一个房间……”莱曼咬咬牙,虽然跟死人待在一起没什么,但她现在就是想离开。 不过身体动一下,腹部的疼痛就传来,让她被彻底钉在了这张床上。 没办法,现在动一下就痛,甚至可能加重伤势,无奈之下就想到了日记本。 既可以聊聊天,也可以把所处的环境告诉阿尔文,虽然两人都不在一个时代,但找她或许什么问题,在莱曼的印象里,找她总能解决大部分问题。 她把日记本掏出来,翻开第一页,有些意外的是,原本应该在一天结束后就重置的日记本,今天却还保留着昨天的聊天记录。 翻到先前谈话的那一页,多了一行字,应该是在自己开枪前日记本发热的时候出现的。 上面写的是“我尽量”。 看着这行德文,莱曼摇了摇头,把自己今天的所见所闻一股脑的写出来:“阿尔文,我已经在后方医院了,腹部的伤口已经做了处理,不过看起来还没进行手术。另外,我跟死人被放在了一个房间里。” 这些文字刚刚写完,对面的阿尔文就像一直盯着日记本似的,直接给予了回复:“荒唐合理化,这应该是秩序病感染者的症状,要么就单纯只是医疗人员的失误,但我相信一定是前者,毕竟医疗人员不会笨到连活人跟死人都分不出。” 莱曼简短的写了个“哦”,然后询问起自己的休假。 “很抱歉,莱曼队长,你的休假申请并未通过,协会要求你继续记录后方医院的秩序病感染者症状。” “我现在动一下都痛。” “这样吗?那我得跟协会重新反映你的情况了,但愿能通过吧。” 这场简短的聊天结束了。 莱曼将日记本收起来,正思考着如果自己的休假申请依旧不通过该如何记录症状,军医就闯了进来,略过了莱曼,对房间内的死人轻声细语的说道:“该准备手术了。” 看着这名军医一个个把死人推出去,莱曼忍不住问了一句:“我呢?” 军医像是没听到莱曼的喊话,自顾自的将尸体带往手术室,直到莱曼又重复了一遍,他才注意到这个躺在床上的伤兵。 “这位小姐,”他的语气轻柔,但那股不耐烦根本掩饰不住,“你的伤势并不严重,但你却占着一个病床,这里是为急需救治的人准备的房间。” “啊?”莱曼脑子懵了,愣愣地看着军医把房间内的尸体一个个带出去,最后才轮到她。 本以为是将自己带往手术室,但看着这家伙把自己往医院外推去,当即就忍不住了:“等一下,你要带我去哪里?” “你的伤势并不严重,请不要挡着那些伤势严重的伤员。” “你所说的伤势严重的伤员就是那些死人吗?” “这位小姐,”军医的语气严肃起来,“请注意你的言辞,你简直和前天那个一点事都没有的人一模一样。他还能站着走路,却要求我们给予救治。” 莱曼还想反驳,可一看到他瞳孔那蜂窝状纹路,立马就明白了。 跟这种人争论,是没有意义的,于是她就不叫换了,任由军医把自己送到了医院外的帐篷下,这一次总算是见到活着的德国兵了,有正常人,也有感染者。 “又来一个!”一个坐在担架上的士兵略显兴奋的喊道:“你想知道那些医生为什么不救我们吗?” “我想我已经明白了。”莱曼摇了摇头。 “你也明白他们在救治死人?哈,他们真荒唐,在一天时间内,他们能做到救治成百上千的死人,但就是不理睬我们,任由我们死。”担架上的士兵一副自来熟的模样,拍拍莱曼的肩膀,忍不住要与她分享自己的所见所闻。 “昨天就有三个活着的人死了,你猜猜她们的下场是什么?被送进手术室,死了才被送进去,还浪费一大堆医疗物资在她们身上。” 莱曼的表情有些变化,不过还是点点头。 “别一句话不说嘛,不要跟那个瞳孔是蜂窝状的家伙一样,沉默寡言——又或者是在那发笑和大叫,跟我们聊聊天怎么样?我叫阿莉西亚。”士兵把手伸到莱曼面前。 “我叫莱曼。”莱曼握住了士兵的手。 阿莉西亚露出一丝笑容,从怀里掏出个笑话本,询问莱曼要听哪个笑话。 “随便吧。” “这些都是我在战场上收集到的笑话,有英国人那的,有法国人那的,也有我们自己人的。” “既然你不说,那我就随便讲了。”阿莉西亚翻到第七页,凑近莱曼,用只有她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开始讲述起笑话: “一个英国士兵想要过河,他便找到了一个在岸边休息的渔夫,问他‘你的技术怎么样?’渔夫告诉他‘我的技术很好’,英国士兵就上了船。等船开到一半,渔夫突然丢掉船桨,跳下水,快速游到了岸边。英国士兵被惊得目瞪口呆,冲岸边的渔夫大喊道‘你在干什么?’,渔夫挤了下衣服上的水,回答说‘我的技术很好’。” 讲完这个笑话,阿莉西亚带着期待的眼神看向莱曼:“怎么样?” “哈哈。”莱曼的嘴角微微上扬,伸出手为她鼓了鼓掌。 第12章 不愉快的聊天 “第二个笑话,是1914年圣诞节停战的,虽然到后半夜一个瞳孔蜂窝状的德国兵用刺刀扎穿了一个英国人的心脏,但在这之前,还是很轻松愉快的。” 阿莉西亚为圣诞节停战后半夜的突如其来的厮杀而导致的悲剧惋惜了几秒,然后就把这事抛之脑后,开始讲述起来。 “1914年12月25日,西线的士兵们互相放下了武器,在战场上踢起了足球。德军前锋对英军前锋喊‘你这扑救比你们战壕修得还专业’!英军回答说‘你的射门准头和你们的大炮一样准’!” “这个笑话怎么样?”阿莉西亚看向躺在担架上一动不动的莱曼。 “我想不了解火炮的人会反应不过来,他们不知道一些火炮那极差的精度,自然不明白这个英国人说的什么意思。”莱曼评价道,但还是鼓了鼓掌。 但阿莉西亚对莱曼的说法持不同意见,反驳道:“但凡推理一下都知道英军是在嘲讽。” “有些人不喜欢动脑子的,又或者是单纯的不知道,你可能还得解释一下。”莱曼评价道,然后挥挥手,示意把自己的话听听就好,不要太过关注。 “下一个吧,我想听听你究竟收集了多少笑话。” 阿莉西亚又讲了几个笑话,逗得莱曼忍俊不禁,直到最后整个本子都翻完了也没找到一个新的出来才停下。 莱曼十分喜欢阿莉西亚的笑话本,询问了一下价格,但阿莉西亚直接开到了一个高价“一只猫或者60马克”。 “我身上没那么多钱,另外,你指望猫能在战场活几天?”莱曼突然的开口,让阿莉西亚愣住了,反应过来后,她有些冲动的抓着莱曼的肩膀询问她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好吧,我换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到战场的?” “1916年2月19日,我刚刚到前线的时候就遭到了法国人的攻击,我命大没死,被送到了后方医院待着。” “那你这个笑话本……?” “靠医院里的其他人收集到的啊,”阿莉西亚说,然后摇摇头,不由得抓紧了莱曼的肩膀,让她回答刚刚的问题。 “嘶……别抓这么紧,松开。”莱曼疼的皱眉,阿莉西亚见状赶紧道歉并松开了手。 “那你现在回到刚刚的问题吧,什么叫我的猫能在战场活几天?它会被炮弹炸死吗?还是被敌人的子弹打死?我会看好它的。” 莱曼叹了口气,阿莉西亚那对前线德法英三军士兵的残忍行为毫不知情样子让她直摇头,同时,对阿莉西亚还有一丝羡慕,因为她没经历过那段残忍的日子。 “他们会把碍事的东西清除掉,直到一个不剩。”莱曼用了这样一个含糊其辞的说法,没将德法英三军士兵残忍杀害动物的事情说出口,可阿莉西亚自己却猜到了。 “你的意思说,前线的那些人会把猫当碍事的东西杀了?” “是的。”莱曼点点头。 “怎么可能,1914年刚开始打的时候,我的哥哥还带了一只猫过去呢,他后来给我回信时说,他的战友都很喜欢猫。” “……”莱曼答不上来,既然1914年刚开战的时候没有,那只能说明两个问题,一个是秩序病在近期才有的,另一个是在1914年那会并未出现像现在这样的大规模感染。 显然,后者更能说服问题。秩序病不是平白无故的出现的,一定是有个过程,可能是在几百年前,又或是几万年前就已经存在。 如果是突然的大规模感染,那就只可能是人为的,不过可能性不大。如果有国家能做到把各国领袖和大批军队感染,那还不如把这个功效用在毒气弹上。 另外,后者的证据要多得多。 莱曼的长官弗里茨在地堡时和她聊天那会就说过,那会他的战友是正常人,而不是像现在这个一个个疯子,割脸皮、砍双手。 “如果秩序病在很早以前就出现了,那为什么阿莉西亚不知道……”莱曼看着阿莉西亚,她的表情有震惊、有不满,此时就盯着莱曼,看的她浑身不自在。 不过,莱曼并没把回答她的问题放在第一位,而是在思考为什么无论是民众还是军队,亦或者是领导人都感受不到秩序病的存在。 她思考了一会,很快得到了一个答案——秩序病感染者不知道秩序病存在,与因为自然感染有着很大的联系。 在战争中,血腥、混乱、残酷为自然感染提供了肥沃的土壤,等自然感染的一多,非自然感染的出现就不那么引人注意了。 因为战争把每个人最野蛮的一面给暴露了出来,所以秩序病出现在这样的环境中并不突兀,尤其是阿尔文所说的她处于第一次世界大战这样一个规模最大、最残酷的战争(于当前世界而言)中,使秩序病得到了空前的发展。 感染的人多了,秩序病这个东西就难以被人察觉了,就像一个病人总是不知道自己病了一样。 莱曼得到了答案,但对于阿莉西亚的话,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如果跟某些科幻作家交流交流灵感的话,她可以把这个秩序病提出来,但在这里却不行。 直接跟阿莉西亚说秩序病是肯定被当成神经病的,能让她彻底的信服的办法只有让她亲眼去看,去看前线那些德军士兵的疯狂。 莱曼深吸一口气,转移话题道:“你去前线待了多久?有观察你的战友是否出现什么异常吗?” “我只在那个战壕里蹲了两小时就被送到这了,至于我的战友,在法国人进攻前,他们都在跟我聊天呢!唯一异常的就只有外面的那些家伙,他们老早就蹲在战壕里了,可能是精神崩溃,他们总是在那怪叫,时不时还会发笑,但法国人一发动进攻他们又会勇猛的扑过去。” “看来我们看到的都不一样。”莱曼是没想到阿莉西亚会把那些疯子战友的行为当做是勇猛,她刚来的前几天可是被自己的战友给吓坏了。 一想到他们的模样,莱曼纵使是麻木了还是有些许不适,尽量忘掉那些疯子的模样,然后看向阿莉西亚,打算说些什么,但见她先一步开口,便闭了嘴。 依旧是关于猫的,阿莉西亚看着莱曼的眼睛,冲她说道:“猫到前线为什么活不下去?莱曼,你得给我个说法!” 莱曼摇摇头:“把这件不愉快的事忘掉了,是我多嘴了,抱歉。” 第13章 优先级 “秩序病扭曲了医疗部队的认知,他们把死人看做是受伤严重的病人,把活人看做是受伤并不严重的病人。他们在死人身上使用了大量医疗物品,手术室时常被死人挤满,而活着的人往往只会因为错过抢救时间死去。” 写完这段文字,莱曼看了眼旁边的阿莉西亚,像是怕她看到日记本上的文字似的,她用手抓着地面,往旁边挪了挪,与她拉开点距离。 见到莱曼的小动作,阿莉西亚也挪了过去。 于是,医院外的追逐战打响了。 莱曼挪到了帐篷门口,阿莉西亚也跟着挪,到最后莱曼实在没地方挪了才停下。 “莱曼小姐,别跑嘛。”阿莉西亚笑了笑,伸手在莱曼脸上捏了一下。 “抱歉,阿莉西亚小姐,我有点私事需要处理,请你回避。”莱曼拍掉阿莉西亚的手,另外一只手则把怀里的日记本护得更紧了。 “你说的私事是你刚刚拿出来的黑色本子吗?不就是写日记嘛,好啦好啦,我回避就是了。”阿莉西亚与莱曼拉开两米的距离,后者松了口气,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日记本。 阿尔文的回复来了,是简短的一句“了解”,而后,就是代表协会对莱曼身体状况的询问:“你的腹部刚才中弹了,请问是否经历了手术?” “没有,但在我入睡期间,军医对我的伤口进行了处理,可看样子仍需要通过手术来解决。” “协会刚刚下达新的命令,为防止命运通过动态调整来纠正莱曼本该在21日死亡的偏差,现暂停所有任务尽快接受手术。” “根据第一批可能拿到日记本的德国方面五个潜在人员名单得知,有其中一人就处于你所在的医院,她是一名未感染的军医,个人资料我会写在日记本中,你要做的就是找到她。” 像是为了让莱曼尽快找到这个人似的,阿尔文还把这名军医的脸给画了出来,旁边标注着名字“艾琳·怀特”。 个人资料也是很快被整理出来,阿尔文自信的表示只要将她的个人信息说出,那么艾琳一定会答应为莱曼手术。 “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在医院中找到她。”阿尔文写道。 莱曼希望阿尔文透露更多的细节,如果艾琳正在手术室手术,那么她翻遍整个医院可能都找不到人影。 “你看看个人资料,其中一行就是‘主要任务为搬运医疗物品,平时主要待在医院外,会进行手术、看病等’。”阿尔文问,“医院现在缺人手吗?” “不,很充足。” “那艾琳是不太可能进手术室的,你尽管在医院里面找。” 阿尔文没在回话了,这倒是让莱曼头疼。 那些协会的人只给自己下命令,但似乎并未考虑她现在动一下就疼的身体。 没办法,她只能转头向还能动弹的阿莉西亚求助。 “喂,阿莉西亚,带我到医院外走走。”莱曼小声的说道。 “莱曼,你是认真的?”阿莉西亚一脸的不可置信,“你现在能动吗?你在挪位子的时候,可是要用手帮助的。” “我只是腹部中弹,不是双腿瘫痪,你扶着我在医院外走走。”莱曼忍着疼痛坐起身,像是在给阿莉西亚证明她“能动”似的。 “好吧,但你要告诉我,你到医院外面是想干什么?” “呃……”莱曼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如实报上,然后再看看阿莉西亚,她的表情变了又变。 “可以,但我有个要求,我要让艾琳医生也要为我手术。” “喂,等等,我跟她并不是朋友,只是凑巧……”莱曼话还没说完,阿莉西亚就扶起她出了帐篷,无论莱曼如何解释她与艾琳的关系,阿莉西亚都是无所谓。 “大不了我付点钱,身上还带着200马克,就当手术费了。”阿莉西亚耸耸肩,然后稳稳地抓着莱曼在医院外缓慢的前进。 莱曼从怀里掏出日记本,看了看阿尔文画的脸,记住之后,她便快速收起来,一副小偷模样。 医院外搭了很多帐篷,每个帐篷里都有几个白色的身影,很多都是不露脸的,这让她们每次都得近距离观察,然后在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下离开。 来到医院大门,她们已经把这里逛了一半了,莱曼口中的“艾琳”军医还是没有发现,这不禁让阿莉西亚发出疑问:“你是想来散步,还是真的来找你口中的军医?” “我是来找军医的。”莱曼简短的回复。 “那为什么现在还没看到人……” “再找找,这里还有很大个地方。” 她们把医院翻了个底朝天,最后终于在一间帐篷里发现了吃着早餐的艾琳。 “找到了,找到了,在那里!”在莱曼有些兴奋的喊叫中,阿莉西亚带她冲了进去,将莱曼带到离艾琳仅两米距离的位置坐下。 显然,艾琳被这突然出现的两人给搞懵了,抓在手上的面包迟迟没有吞下,愣愣地看着原本空无一人的地方多出了一个人,以及站在门口远远看着她们的阿莉西亚。 对于这两人的不请自来,艾琳摇了摇头,将早餐放下,用十分礼貌的语气说道:“这位小姐,请问你这是……?” 没有任何的委婉,也没有任何的拐弯抹角,莱曼直接表示希望她为手术。 “我只是一个搬运医疗物品的,我不会手术。”艾琳说,但莱曼可不管那么多,拿出日记本翻到写有艾琳资料的那一面,然后递过去。 艾琳的脸色变了变,情绪有些激动的询问:“你知道我的女儿的下落?” “嗯?嗯嗯……对,我知道。”莱曼是没看过那段个人资料的,见艾琳如此表情,她也只能配合的往下说。 “条件是,你答应帮我手术……还有外面那个家伙手术。” 艾琳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倒是让莱曼有些意外。 意外的是,前后不到一分钟,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谈妥了,她只是听阿尔文说那个个人资料有用,没想到这么有用。 艾琳将动一下就痛的莱曼扶起来,又挥挥手让帐篷外的阿莉西亚拿上医疗物品,然后进了医院。 本以为是在手术室里进行手术,但艾琳直接将她们带上了五楼,这个地方看起来像是挨过炮弹,又或者是没建完,整层楼大部分地方都在漏风,吹在人身上凉凉的。 艾琳选了一个还称得上是房间的地方作为手术室,跑到医疗仓库搬来了两张手术床,在拿上各种手术需要用的物品,然后急不可耐地将莱曼抱上了床。 手术就这么仓促的开始了。 第14章 一场手术 荒唐在战场上会害死很多人,就比如这些医疗部队们。 由于医疗部队在死人身上浪费了大量的医疗物资,这就导致艾琳不得不在手术上俭用。 好在还有一些手套,这让艾琳不用直接把手伸进去找,倒是让人庆幸。 在切开腹腔前,艾琳时不时往莱曼脸上瞥,确认已经麻醉后,她便不再犹豫,切开了腹腔,腐臭的热气扑鼻而来。 “腹部中弹很难活下来,听门口那家伙说,她是在中弹后几个小时才过来,没想到她这个样子都还活着……” 自言自语间,艾琳的动作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子弹打穿了小肠,定睛一看,还混着血块跟未消化的面包,再加上那腐臭,很恶心。 她把手指探进体腔,把断裂的肠段一节节翻找、拼接,但血、脓液这些东西积在腹腔里,很难搞干净。 费了一番工夫,艾琳用粗麻线缝合了肠道和腹壁,针脚歪歪扭扭的,但也算得上是大功告成。 “呼……”艾琳松了口气,把门口阿莉西亚叫过来,原本想让她把莱曼抬去观察区,但一想到那些疯子护工跟军医,她就生怕那些人对莱曼做些什么,于是就让阿莉西亚把莱曼放到角落,之后冲阿莉西亚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莱曼跟我说你也要手术,到底是什么情况?” “其实不是什么大碍,帮我处理下伤口就行。”阿莉西亚指了指自己脚上那道伤口,看起来是被刺刀所伤。 “你躺上来吧。”艾琳将这些手术器材给挪到一边好让阿莉西亚上来。 “我想问问,莱曼活的下来吗?”阿莉西亚突然抛出这样一个问题,让艾琳有些发愣。 “这个我也不好说,腹部穿透伤的死亡概率很大,不过她倒是命大,撑过了缝合。1914年我刚到战场的时候,处理过很多像这样的,有的在缝合过程中就死了,有的是手术结束后死的。” “另外……”艾琳突然凑近阿莉西亚,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说道:“她很奇怪,她的身体很奇怪。” “什么意思?”阿莉西亚脑袋懵了。 “她拖了几个小时才来手术,按理来讲这会使伤口周围的组织肿胀、粘连,增加手术的难度和风险,在手术过程中需要切除更多组织,但她却没这种情况。” “此外,她的伤口没有因为感染而引发严重的并发症,也没有失血过多,甚至长时间的疼痛都没让她休克。” 艾琳的想法变得天马行空起来,她甚至幻想莱曼不是人类,至少不是纯人类。 “虽然伤口经过了简单的处理,但未免简单过头了,跟没处理的区别就在于有那么一丁点的作用。”艾琳用两根手指比喻了一下,虽然阿莉西亚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知道眼前这个军医在说什么。 意思是,莱曼有点违反常规了,拖了那么久,但却一点事没有,就连手术难度也没增大。 “你就尽管放心,莱曼如果真是这种情况,那她是肯定活的下来的。”艾琳拍了拍阿莉西亚的肩膀,让她不要过于担心,然后示意她躺好自己要为她处理伤口。 …… 在艾琳给阿莉西亚处理伤口,莱曼的脑海里却不断浮现出一幅幅画面。 最开始见到的是自己和战友一起躲在战壕里,但与平常见到的不同,这一次她的战友的脸上并没有癫狂,瞳孔也没有蜂窝状纹路,没有那渗人的微笑,没有那奇怪的举动,更没有看到敌人就冲过去,哪怕被子弹击中了也依旧在往前爬的人。 梦中她与战友正在经历一场炮击,如雨点般的炮弹落下,将大地撕裂,看上去与平时所经历的别无两样,只不过这次,战友们的状态不再是那么统一。 没有人因为炮击而癫狂,也没有因为炮击而怪叫,只是将麻木、恐惧、害怕、绝望这些原本应该只会出现在正常人身上的表情挂在了脸上,看上去很自然,并不是刻意的。 有的人哭出了声,像是在恐惧战争,有的人一句话也不说,像是对这不断重复的场景的麻木,也有的人不时向外展望,似乎想看看这场炮击什么时候结束。 看着眼前的一幕幕,莱曼的第一感觉就是不真实,疑问很快冒了出来——他们是正常人? 她抓住旁边那个因为害怕而大哭的士兵,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那人却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说:“别碰我,别碰我!” 至于面前那人,他的表情简直跟莱曼一模一样,眼底没有一丝光,头靠着旁边的土墙,手指在那点着怀里的步枪。 在那人旁边就是一位绝望的士兵,嘴里念叨着自己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情急之下头甚至是撞到了木头上,但却丝毫感觉不到头疼,在原地动来动去。 虽然他用双手捂着脸,但通过缝隙还能看得到她的表情,仍然是自然表现出来,不像是疯子战友们的刻意举动。 等炮击结束后,她们就从唯一的出口跑出来,看着向自己冲来的法军,有人不知所措,有人则是拿起武器反抗。 她也用刺刀捅死了一个法军士兵,抽空看了眼她的脸,还是没有癫狂,嘴角也没有笑容,只是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种情绪——不甘。 不甘死在这里吗?莱曼是这么想的,盯着她看了一会,转身投入到战斗中。 法军对他们的攻击并不猛烈,在伤亡巨大没有讨到一点好处后,他们便从战壕撤了出去,只留下一地的尸体跟战壕内的满目疮痍。 她在一个人多的地方坐下,周围一圈全是战友,面前还躺着一具没有被割去脸皮、砍下双手的法国兵,哪怕是她后来把整个战壕都翻遍了也没有。 到了晚上,她就在人群的带领下进了平时只有自己一个人居住的弹药库,那里挤了五六个人,他们抽烟、喝酒、玩游戏,脸上挂着各种各样的笑容,好像他们是一家人似的。 莱曼也放松下来,打算加入其中,但一接近,眼前就开始迷糊了,等过了一会,刚才那副温馨的场景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她见过无数遍的疯子战友脸上的渗人微笑。 他们从地上爬起来,时而接近,时而远离。 莱曼想要从这离开,但眼前又开始模糊,之后出现了各种五颜六色的景象,再过一些,眼前就全是黑的了,除了偶尔冒出的奇形怪状的物体外,就再没其他了。 第15章 荒唐的梦 这种眼花缭乱般的情况并未持续多久,转眼间,她又到了另一个战壕,此时对面的敌军已经发动进攻,抬头一看,她发现了一块体型高大,身上有着许多武器的钢铁正在朝他们这边移动。 这是个什么东西?莱曼并不知道,她只知道,这是对面的敌人为了对付他们所使用的一种武器。 旁边操作机枪的战友被这突然出现的大家伙吸引了注意力,调转枪口对准前进的如同水柜般的钢铁开火,但十几发子弹下去也不见停歇。 “那是坨钢铁不是动物,你个蠢货!”一旁的士兵喊道。 说话间,那坨钢铁已经停了下来,炮口对准他们,随着一发炮弹脱膛而出,原本需要几十上百人才能解决的一个机枪阵地这么轻而易举的消失了。 战壕里的德国人哪里见过这种东西,在那个怪东西逼近后,他们纷纷爬出战壕,也是在此时,莱曼才发现这些翻出战壕的士兵都是正常人。 但眼下这个节骨眼,知道他们是不是正常人也没什么用了,正打算跟着他们一起撤退,英军就到了跟前,那个大钢铁也已经逼近。 巨兽碾上了战壕,看上去好像要将整个地方给压垮似的,让莱曼着急的想要翻出去,但手一往外伸,子弹就如雨点般打过来,让她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 大批大批英国人已经跳进了战壕,与那些还未来得及撤离的德军士兵厮杀起来。 莱曼见状也打算加入队伍,拿起一把刀,拿起一把手枪,再从尸体上翻出手榴弹,在路过那辆卡住动弹不得的钢铁巨兽时,她冒出了这样一个想法——手榴弹是否能解决这个鬼东西? 她想了想,但越来越近的厮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便直接将手中的m1915拔了保险销塞进巨兽的履带,随着一声爆炸,原本在疯狂转动履带的巨兽不动了。 “这算是解决一辆吗?”莱曼看着一动不动的巨兽,不一会,就从里面爬出一名英军士兵,而守在外面的莱曼见状立即开枪,然后又爬出一个,同样收到了一个待遇。 里面一共爬出了8名英军士兵,没一个是在莱曼的枪口下逃脱的。 解决完这些士兵,莱曼迅速参与到剿灭战壕内英军士兵的战斗中。 她举着刀,对一个正在与其他德军厮杀的英国人的脖颈一刀捅下去,然后重复这个动作,直到他没气了,才停下动作,又马不停蹄的赶到下一个地方。 连着捅死了五个英军,她的好运就用完了。 在她准备对第六个目标刺去时,那家伙拔出了手枪,对她的腹部开了两枪,之后又冲心脏位置清空弹匣。 那股疼痛感又来了,很剧烈,让她痛的在地上抽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朝自己开枪的士兵扬长而去。 “嘶……哈———”剧烈的疼痛持续了两分钟,她眼前的土墙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再次出现的眼花缭乱般的场景,不止如此,刚刚还被子弹打出好些个洞的胸口、腹部,此时却是完好无损,好像从未发生过。 过了一会,那股痛又出现了,是十分奇怪的痛,因为她感受不到受伤的部位,可又那么钻心刺骨。 她看到了无数个画面在视网膜上闪回:1918年的皇帝会战、1919年的巴黎和会;1939年的闪击波兰、1944年出现在英国的小型飞机跟一枚巨大的炮弹。 在画面中,一架小型飞机坠入市区,炸毁了好几栋建筑,然后画面一闪,在一个看起来像是发射基地的地方,一枚巨大的炮弹映入眼帘,又过了一会,这枚巨大的炮弹就再次出现在了一座城市的市中心。 这枚巨大的炮弹的最终目标是几栋建筑,伴随着剧烈的爆炸,刚刚还屹立不倒的房子连带着附近的市民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地的废墟。 这枚巨大的炮弹像是谢幕的烟花,莱曼看到的画面逐渐扭曲起来,而后来到了一个更加现代化,比她所处的世界更加发达的世界,那里看起来一片祥和,但随后升起的蘑菇云证明了这里注定不会安宁…… 当这些尚未发生的场景一个个注入莱曼的脑海中时,她感觉到的只有头疼,紧接着再画面一转,她猛的惊醒,喘着粗气,看了眼周围的环境,发现跟自己躺在一块的阿莉西亚后,她才敢相信,自己回来了。 “不是梦?”她自顾自的说道。 “做噩梦了?”阿莉西亚问。 莱曼点点头,但思索一番后又摇了摇头:“不算是噩梦,只能说,有很多我没见过的东西。” “那还不算是噩梦?是腹部中弹的原因吗?”阿莉西亚伸手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别多想。 “呼……”莱曼深吸口气,整个人软绵绵的靠在墙上,正准备从怀里掏出日记本,但怎么摸都找不到。 顿时间,她慌乱起来,全身上下都摸遍了,也没发现。 “我的日记本?”她问,阿莉西亚闻言从自己怀里掏出日记本递过去。 接过日记本的莱曼道了谢,但没一会,她又紧张起来,看向阿莉西亚,问:“你翻开看了吗?” “没。”阿莉西亚耸耸肩,莱曼又把话重复了一遍。 “莱曼,你得相信我,你的日记本就是一片空白,什么都看不到。” “嗯……?”莱曼懵了,她翻开日记本,里面的内容都还在,并没有被重置,可为什么阿莉西亚看不到呢? “这肯定会涉及一些复杂信息。”莱曼摇摇头,她想她得找时间问问阿尔文,现在就如实报告了。 她翻开日记本的空白处,在下笔前,她抬头看着把脖子伸的老长想要看看她在写什么的阿莉西亚,嘴角抽了抽,毫不留情的把她赶到一边。 虽然阿莉西亚自己说她看不到日记本上的内容,但谁知道呢,也许只是装的?也许是真看不到?至少在确定前,她不会让阿莉西亚靠近。 等阿莉西亚离自己有个四五米的距离后,莱曼才下笔将刚刚的所见所闻写下去:“手术结束后,我看见了很多我没见过的东西,有一坨移动的钢铁,有一枚巨大的炮弹,有升起的蘑菇云,有大批只有头那么大的飞机向装载火炮的汽车丢下一枚炸弹。” “你梦见了未来。”阿尔文告诉她,“这是拿到日记本的过去人第一次出现这种事情。对了,你恢复的怎么样?能不能站起来?” 莱曼试了一下,能站起来,但还是有一种感觉——疲弱。 她把自己目前的问题如实交代,阿尔文回了个了解后提前将死亡原因告诉了她。 “你明天的死亡的原因在半个小时前更新了,这是令我们的研究员不可思议的。它原本是失血过多而亡,如今却改为了‘26日凌晨2时2分22秒,一伙法军士兵联合法国民众突袭医院,莱曼·科赫会在混乱中在被射杀’。” “莱曼队长,我现在需要你躲在安全的地方,不要躲在帐篷等地,时刻拿着枪,有人进来直接开火,不要管是否会误伤,你的生命安全是第一位。” 莱曼答应下来。 “愿和平与您同在,莱曼队长。” 第16章 晚上打斗 莱曼收起日记本,站起身,稍微走动一下,疼痛感貌似没了,不过当她做出弯腰、伸展腹部的动作时,还是能感觉到疼。 这迫使她不得不把动作弄得小心翼翼起来。 她走出医院,在整个医院逛了逛,到处都是推着死人慌忙进出手术室的医生,在走到观察区一看,那里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尸体占了大量空间,一眼望过去,简直就是个停尸房。 只见护工对每个人照料有加,靠近听那些死人讲话,然后还做出真的听得到那些死人说的话似的,拿来各种各样的东西。 这一刻,莱曼心里冒出了一个词——“演员”,用来形容这些人再正确不过了。 他们真的听得到这些死人的声音吗?秩序病感染者难不成能与死人对话?莱曼并不这么觉得,唯有荒唐、不切实际才能解释。 她来到医院外,将日记本靠在墙壁上记录起了刚刚的所见所闻,末尾还加上一句自己的评价“我想他们真能与死人对话?我们应该把秩序病感染者的每一个荒唐行为都调查一番,以便让我们更加了解他们,说不准在这个过程里还有意外收获”。 日记本那头的阿尔文先是将新的记录汇报上去,然后用《协会第一百三十二条》告诉她:“任何正常人类提出有关荒唐、不切实际的想法时,各协会成员都有权举报。被举报者将被接受调查,如确认感染秩序病,将会被扭送至萨尔瓦托雷基金会接受治疗。” “不,这只是我的猜测。”莱曼写道。 “莱曼队长,我得告诉你,在协会,任何不切实际或荒唐的想法都是不被允许提出的。你可能认为这么做激进了些,但在2050年4月7日协会成立9周年当天发生的秩序病感染者袭击事件让我们意识到,宁愿浪费更多资源,也不愿让袭击再次发生。” 阿尔文说这些话时的语气是十分认真的,这就让莱曼思考起来,但日记本上一次次冒出的字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看了看新的内容,上面写的是对秩序病研究记录小队队长,也就是莱曼的要求。 其中之一就有关于莱曼可能所提出的荒唐、不切实际的想法的。 一旦她在报道的时候出现了符合秩序病感染者的症状,那么协会将停止向莱曼提供明日的致死事件。 “看起来怎么样呢?莱曼队长?”阿尔文问道,莱曼看着上面的信息,思索一会后回答:“我有种复杂的情绪,我自己也说不清。” “这很正常,莱曼队长。协会突然停止向你提供明日的致死事件了,你就得自己想办法,毕竟任何向你靠近的东西都可能是命运安排的‘杀手’。” 阿尔文还写了些字安慰莱曼,比如说“往好的地方想”、“你得做一个乐观主义者”之类的,但莱曼懒得看了,把日记本收起来,任由它在自己怀里发热。 到晚上,医院给众人准备了晚餐,谈不上丰盛,但起码每个人都分的到一碗汤、一根香肠,又或者是一些面包,当然,死人为优先级。 护工在先去了观察区,给每个死人旁边都放了这样的食物,远远看过去,甚至比活人吃的还要更多一些。 因为医院内死人比活人多,再加上这些医生们自己也要吃的缘故,在轮到外面等候已久的士兵时,每人分到的都只有可怜的一点点,不仅吃不饱,还就连牙缝也不够塞。 已经来这里数天的活着的士兵们敢怒不敢言,唯一的怒火发泄口也只是在吃完晚饭后把碗用力的往空了的锅里一丢。 谁要是这么做了,那难免少不了一顿骂,甚至可能导致自己明天一天都得饿肚子,但架不住仍然有人会这么干。 于是,几个护工跟几个伤员在医院外骂起来,原本是再正常不过得了,但没一会,现场就失控了,在几分钟的时间里就演变成了打架。 被伤员辱骂的话语激怒,再加上几乎所有护工都感染了秩序病,那跟他们对着干的伤员的下场可想而知,自然是被情绪失控的护工毒打了一顿。 伤员们刚刚缝好的伤口裂开了,刚刚缠好的绷带断裂了,剧烈的疼痛瞬间传来,让他们不由得叫出声来。 血液像瀑布般从里面流出,而护工对此却视而不见,仍然带着那愤怒和疯狂的拳头向着伤员的脸上砸去,打得他们头破血流。 惨叫声和求饶声混杂在一起,但护工的动作却不见丝毫停顿。 猛然间,莱曼看到了护工脸上的不加掩饰的癫狂,变得与前线士兵们一模一样,此时此刻,他们攻击的对象好像摇身一变成了法国人,而他们此时正在做杀敌报国的的事情,这在他们看来是“合理”的。 “那几个护工要杀人,没看到那些可怜人都被打得奄奄一息了吗?!”突然传来的一声叫喊,让原本还处于飘忽不定犹豫要不要帮忙的士兵下定了决心,他们放下餐具冲上去,跟护工们缠斗在一起。 这是一场正常人(或未感染者)与感染者之间的战斗。 但是,一堆伤员哪里是那些不要命的、疯狂极端的感染者的对手,在护工的人数优势下,增援进去的士兵很快也栽了。 已经有人被打到一动不动了,不知道是死了还是什么情况,见状,莱曼旁边一位士兵忍不住了,将碗往地上一砸,然后掏出手枪冲一名护工开枪。 子弹脱膛而出,打穿了他的脑袋,本以为这样就震慑住场面了,但见护工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停,士兵脸色一沉,也不再有什么顾虑了,一只手抓着手枪,一只手拿着刺刀就冲过去。 随着几声枪响跟护工略显阴森的惨叫,这场血腥的打斗结束了,那个使用手枪和刺刀结束战斗的士兵完事后将护工的尸体下的德军士兵拖出来,试探了一下呼吸,确认还活着只是昏过去后,心里头松了一口气。 “该死的,比法国人还可恶!”士兵暗骂一声,往护工的尸体上狠踹一脚,到后来甚至是阻止军医对他们进行营救,当然,代价是自己被这些军医骂了一堆,那些人还对他拳脚相向。 弄成这个样子,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处理,但这些被打得浑身是伤的家伙们也懒得管这么多了,回到医院外的帐篷往地上一躺,很快便睡去了。 第17章 夜晚袭击(上) 医院外的打斗很快引起了宪兵的注意,他们带了一大堆人过来,因为参与打架的护工都被枪毙的缘故,他们就找到目击者了解情况。 军医和士兵的说法都各不相同,军医告诉宪兵,那些士兵在破坏秩序,甚至用“比法国人还可恶,比英国人还没良心”来形容被护工打得半死的士兵。 至于士兵,他们的情绪更加激烈,大声告诉前来的宪兵:他们把大量食物分给死人,而他们仅仅分到了一丁点,只是抱怨几句,就被护工打得半死不活。 “那帮护工,不,是畜生,是一帮畜生!他们对我们大打出手,脸上流露出前所未有的癫狂,那眼神就好像对待敌人似的,我们在求饶、惨叫,他们丝毫不理睬。” 士兵和军医都有着自己的一套说法,但这些宪兵可不管谁对谁错,只是让带头闹事的出来。 当得知带头的护工已经枪毙后,宪兵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他让军医把尸体拉出来,然后看了一眼,发现这些尸体的脖子、背部、胸口、手脚都被捅出了很深的伤口,也有的是脑袋挨了子弹,看上去惨不忍睹。 不过,当宪兵把目光看向那些士兵时,赫然发现他们被打得更惨。 “两方都不好过。”宪兵拍了拍士兵的肩膀,又瞥了眼那些军医,然后,宪兵直接带人走了。 到26日凌晨1时,大约一个连的德军士兵从前线撤了下来,队伍里大半都是伤员,但依旧是抬头挺胸,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走进医院。 连长是一个正常人,看样子还是第一次撤到后方医院,对于医疗部队救治死人是毫不知情。 当他走进医院,看到几个医生将腹部长了蛆虫的尸体拉进手术室想要急救时,他先是疑惑,脑子没反应过来,也没多想,转身进了观察区,想要看看那些伤员们。 可当看到每个原本应该是躺满伤员的观察区全是死人时,连长愣住了,赶紧抓住一位医生,将他带到外面要求医治自己的士兵,结果被对方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长官,你的士兵所受的伤并不致命,请不要打扰我们救治情况更加严重的伤员。”医生拍掉连长的手,头也不回的走进医院。 “你们救治的受伤严重的伤员难不成是那些死人吗?!” “确实是死人。”旁边的莱曼替那位“急于救人”的医生回答了。 “真是个疯子!”连长怒骂一声,指了指队伍里的伤员大声喊道:“很多人都中弹了,再不救治他们就没命了!” “等他们把所有死人救治完毕,自然就轮到你们了。”莱曼的话让连长十分震惊,光是在观察区看到的尸体就有上百具,要是真这么等下去,自己队伍里的伤员也不用救了。 连长还想再问些什么,但莱曼挥挥手,表示不要再问了,转身上了医院五楼,躲在那个还能算是房间的地方,准备在这里度过三小时,以迎接法军对医院的突袭。 在宁静中等待一会,楼下传来了动静,让莱曼的神经紧张起来,仔细一听,那不是因为突袭来临而导致的混乱,而是一声大喊——“你们在干什么?” 不是袭击,倒是让莱曼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她下到一楼,靠着楼梯扶手,只见刚刚和自己说话的连长此时正带着人把医院围得水泄不通,不仅不让医生手术,还不让他们通过。 只见连长抓着其中一名医生的肩膀,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带来的伤员更需要医治。” “我说的很清楚了,你的士兵所受的伤并不大。” “schei?e!你们真是一群疯子,活人和死人分辨不出来吗?” “长官,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他们都是受伤严重的伤员!” “你们真需要去看心理医生!不,这纯粹是你们脑子的问题!” 见医生仍然声称他所救治的尸体是受伤严重的病人,连长也懒得跟他们争辩了,直接下了最后通牒,告诉他:“要么救治我的伤员,要么我就开枪,给你们二十分钟。” 连长收队了,就驻扎在医院50米外。 莱曼看了眼时间,已经到了凌晨1时12分,如果再过20分钟,阿尔文所说的突袭医院的法国军民应该就来了。 她快步跑到五楼,靠着墙边坐下,在这片黑暗的环境中一动不动,静静地等待着那一声枪响,又或者是一声喊叫。 …… 在楼下德军准备冲进医院时,突袭的法国军民也赶到了目的地。 一声枪响就从楼下传来,伴随着混乱的脚步跟一声声惨叫,战斗稀里糊涂的打响了。 断断续续的枪声夹杂着惨叫声,开始从医院外传到医院内,再从一楼抵达二楼,从二楼抵达三楼…… 真正能战斗的德军在这里算不上多,哪怕是加上连长带来的那些人(只算能战斗的),也不过一百多人,但凡法军多一些,这里都可能守不住。 莱曼掏出怀表——这是在之前发现黑色皮革日记本上的法军士兵搜到的,看了眼时间——1时36分。 距离自己死亡还有二十多分钟,那就说明在凌晨2时2分到来前自己是安全的,现在她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问阿尔文。 “阿尔文,你睡了吗?”她在日记本上写道。 “现在是新西兰时间上午11时,我还在工作。” “如果我在致死事件到来前解决了致死事件会怎么样?” “次日更新,不过你现在的时间已经是第二天了,所以命运为你制造的致死事件只会在明天更新。” 阿尔文的回答让莱曼心中一喜,不过阿尔文后面补充的一句话又让莱曼停下了脚步。 “莱曼队长,我得告诉你,你的体质虽然发生了改变,即恢复时间缩短,但你中弹了,还是会感受到那股钻心的疼痛,虽然这些非命运事件无法杀死你,但如果在次日命运的动态修正前你没解决掉你身上糟糕的状态,那你的死亡就确定了。所以,别玩脱了,莱曼队长。” 第18章 夜晚袭击(下) “凌晨1时46分12秒……”安静的五楼传来莱曼的嘀咕声,此时此刻,外面是一片寂静,枪声早在五分钟前就停止了,惨叫、发笑和混乱的声音像是在一瞬间戛然而止的。 整个医院安静的可怕,只有那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在告诉莱曼,那些法国人还在这个医院。 莱曼可不想一直待在这里等着法军冲上门,她瞥了眼时间,是1时46分22秒。 离自己死亡还剩下最后的16分钟,倘若命运安排的致命事件是准时准点的话,那么在2时2分到来前她依然不会死亡。 深吸一口气缓解了下压力,莱曼拿上步枪,揣上手榴弹,蹑手蹑脚的推开房门,慢慢的走下楼梯。 四楼的灯被打爆了,现在这里是一片黑暗,搭配上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颇有一种恐怖的感觉,就好像她所处的并不是德军后方医院似的。 “这帮法国佬,真够吓人的……”莱曼在心里说道,端着枪,轻轻推了一下半掩着的房门,结果没推动,短暂的思考一下,她便把门后的人往法军身上想。 于是,她将门往回拉,在对方没反应过来之际,用力推回去将门打开,之后掏出一把刺刀捅向对方的腰部,直到彻底失去反抗力了,她才停下动作,看了看对方的军装。 虽然黑暗的环境时是黑糊糊的一片,不过当她看到一点蓝色时,就明白这是法国人了。 现在解决掉一个,不由得让莱曼松了口气,扭头看向房间,有三具医生的尸体被堆在了一块,在窗户边还挂着一位肚子上生蛆的死人。 三具医生获得了跟前线士兵一样的待遇,脸皮被割下,双手被扛下,但仔细一看还是有所出入的。 有两个人的眼球被挖了下来,要么丢在地上,要么就是用刺刀像串糖葫芦似的一个个串好。 唯一一位眼睛没遭到迫害的却也在流血。 连带着眼泪,鲜血从眼睛里流出,再加上嘴角若有若无的微笑,给人的感觉只有恐怖。 但莱曼倒不见得,纵使是这个节骨眼上她还在观察这些感染者的症状。 将挖眼球的一事记下来后,莱曼走出了房间,开始一个一个搜查,防止漏掉任何一个法军士兵或法国市民。 但是,四楼从头到尾都很安静,唯一能听到声音的就是脚步声了,再加上灯被全部打爆的缘故,她想要找到一个敌人都得费劲吧啦老半天。 再把四楼完完全全的排查一遍后,莱曼才终于确定不会有漏掉的敌人成为潜在威胁了,她才朝三楼走去。 这里还有些亮光,在她刚下来时,就看到一个法国市民手拿着斧头从亮光的地方走过,之后便传来一声惨叫,没多久就演变成笑声,过了好一会才消失。 看起来三楼的敌人要更多一点,因为这里不像四楼那样小偷小摸了,脚步声变得大胆起来,嘶喊声跟偶尔传来的枪声逐渐成为了三楼的人们能听到的声音。 意识到必不可少的肉搏战,莱曼便将把步枪给收起来换上了手枪,同时,她也做好了使用刺刀的准备(虽然近距离搏斗她不占优势)。 来到离自己最近的手术室,刚推开门,就看见一个手持手术刀的军医跟法国市民扭打在一起。 在混乱中,法国市民使用碎玻璃将军医扎成了窟窿眼,之后又举起瓶子猛砸对方脑袋,直到军医咽了气,市民也不肯罢休,捡起手术刀想要将对方手指头割下来作为自己杀敌的象征。 他完全没注意到门口的莱曼,仍在那自顾自的割手指,直到自己被子弹贯穿了胸膛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他抬起头,眼神中并没有疯狂,只是带着不可置信,像是不相信自己会被面前这突然出现的一个德军士兵击毙似的。 之后,他愣愣地倒在地上,看着莱曼从门口消失,直到连脚步声也听不见了,他才像反应过来似的倒在地上。 三楼的战斗已经陷入了胶着,很多情况下,出现在莱曼眼前的都是一个法国人跟一个德国人之间的缠斗,总是打得难舍难分。 军医跟护工看起来在突袭刚刚开始时就已经被杀得差不多了,莱曼很难见到那些人的身影,一般都是伤员跟士兵在战斗。 就目前来看,这些伤员跟士兵是以正常人为主的,而正常人要论近距离搏斗他们是必定斗不过法军的。 此次突袭的法军大多是感染者,而感染者最主要的特点就是极端、疯狂。 莱曼见过很多个实例,那些法军感染者在中弹或挨刀的时候依旧不管不顾,什么都不考虑,只想着杀死眼前的敌人,当这个特点被带入到近距离肉搏战时,正常人跟感染者的差距就很明显了。 感染者就好像痛觉神经弱化似的感觉不到痛,而正常人在挨刀或挨拳头的时候是完全感受得到的,这就导致了双方在搏斗过程中占优势的基本是感染者。 莱曼是深知这一点的,因此在与这些法军士兵战斗时,她尽量在远处开枪结果掉他们,而非拿着刺刀或其他近战武器就大喊着冲上去被对方一顿打。 在不知不觉间,时间来到了凌晨1时58分,距离自己死亡只剩下最后四分钟,莱曼开始停下脚步了。 虽然她从五楼跑下来杀敌就是为了排除各种因素以及为明天做保障的,但心里头的那股恐惧和不安还是让她退到一个已经被清理完毕的房间。 看着躺在地上的法军士兵的尸体,她甚至会担心这家伙会突然站起来给自己一枪。 此时,她的目光就盯着门口,以及旁边的那具法军士兵的尸体。为了排除尸体这一潜在因素,她在2时到来前朝那具尸体打出了十几发子弹。 完事后,她就专心盯着门口,不由得握紧手中的枪,在马上要到2时2分22秒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枪声,然后,一切就安静下来。 莱曼等待一会,房间就被踹开了,但还未踹门的不速之客有所动作,子弹就飞过来打穿了他们的身体,随后滚来的手榴弹更是炸死了大批想要闯入房间的家伙。 伴随着爆炸,外面彻底安静了,厮杀声停止了,脚步声也不再那么小心翼翼了,看起来法国军民是被消灭干净了,那么凌晨的袭击一切也该画上句号了。 第19章 莫特霍莫山脊 医院被这些法国军民们弄得一片狼藉,当莱曼从房间里走出来到一楼时,她发现那就好像挨了炸弹似的,玻璃碎了一地,门窗被子弹打烂,那些医疗物品更是被砸的稀碎,在角落还能看到燃烧的火苗。 她走过去踩了几脚把火给灭了,便在这个德法两军战斗过的废墟中游逛起来。 外面的德军士兵的尸体是最多的,因为法军士兵的突袭,再加上连长带人到外面集结,这就导致枪声响起时外面的德军倒了一大片,仅有少数几个幸运儿逃进医院内跟他们展开殊死搏斗的。 这次损失最大的莫过于医疗物品了,至于那些军医?他们的死活在这里的大多数人看来无所谓,因为他们不会救治活人。 等她把一楼整体看了一遍,她才去找艾琳跟阿莉西亚,幸运的是,她们都还活着,甚至连一点擦伤都没有。 莱曼松了口气,从四楼搬了张床到了五楼房间,躺上去试了试,觉得不错,便闭了眼睛。 接下来的日子里,倒是没再经历法军突袭德军医院的时候,且在这次突袭后,德军方面也重视起来。 他们先是往莱曼所在的医院增派了一个连,而后又对一些躲在德占区的法军进行了清剿,就连法国民众也被搜查了几遍,确保不会再出现意外。 而莱曼呢,她连带着那些伤员,在3月底被送回了原部队,现在她们要对一个叫莫特霍莫山脊的地方发动进攻。 目的地就是一个高地,当她们抵达时,战斗就已经打响,德军一个个的往高地冲,莱曼见状也不废话,跟在队伍后面,当然,她的注意力并不完全放在高地上。 阿尔文不久前就把死亡原因告诉他了,是一个肠子流出来的法军士兵在高地中部一个坑坑洼洼的坑中对她射击,时间为早上3月31日7时26分44秒。 这个地点描述是最让人犯难的。 这块高地可是被炮火洗地过好几次了,坑坑洼洼的地方到处都是,要论死亡地点,那可是哪里都符合的。 莱曼不得不慢下来对一个个大坑小坑进行观察,如果有法军,不管肠子有没有流出来都得来一枪。 就这样一路打一路走,眼看着马上要冲上去了,法军突然开始了炮击,就对着高地开火,也不管会不会误伤友军。 一战时期的火炮观瞄设备相对简陋,精度如何不言而喻,当炮击开始时,很快原本瞄着山脊的火炮都偏了几十米,直接砸在了高地中部,有一枚炮弹甚至是砸在了莱曼脸前,炮弹产生的破片到处飞,吓得莱曼赶紧把头往地上磕,吃了一嘴的土。 “呸!”莱曼把嘴里的泥土吐出来,而后迅速拔刀转身,环顾一圈并没有看到法军后,她松了一口气,爬起身就打算继续进攻,但此时的炮弹就像瞄着她打似的,都在她周围爆炸,意图阻止她前进。 虽然炸不死,但若是身上中了几枚破片,那她明天就得死,无奈之下她跳回到就近的坑中躲避着炮击。 她能感觉到,那些爆炸离自己并不远,只有几十米,有时候甚至就在自己头顶。 “娘的,法国佬这群蠢猪,居然朝自己人开炮,真有他们的!”莱曼暗骂一声,不过借着躲避炮弹的机会,她也能腾出点时间给自己的步枪装弹。 整个过程就那么几秒钟,完事后,她赶紧掏出怀表,时间来到了7时26分12秒,离自己的死亡只剩下最后的32秒。 “说不准那个肠子流了一地的法军会从我头顶冒出来……”莱曼猜想着。 就在马上要来到26分40秒的时候,她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淡红色的、长长的东西,看起来黏黏的,还有些血在滴落。 这玩意在她面前轻轻摇晃起来,就好像一只狗在对她摇尾巴似的。 但莱曼可没心思观察这玩意,因为她不用想都知道,这是大肠! 她赶紧往扑,同时掏出手枪,转过身后立即朝肠子的主人开枪,直到彻底不动了,她才松了一口气。 看着那大肠在半空中轻轻摇摆着,莱曼只感觉后怕。 她没想到,那个肠子流了一地的法军还真的从自己头顶冒出来了,并且就趴在上面,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真吓人,这帮法国佬。”莱曼身体抖了抖,不知道是冷还是害怕,给手枪重新装了弹后,她从坑中爬出来,临走前还不忘朝法军尸体上踹一脚,将他踢进坑里。 等她冲上高地时,炮击已经停止了,德法两军的尸体到处都是。 战斗貌似结束了,但莱曼没看到一个站着德军或是法军,自己身后也没有其他人了。 看上去,她成了这场战斗的唯一幸存者,不过当她又往前走了走才发现,德法两军展开了肉搏,并且法军要更胜一筹。 “我已经没必要加入了。”莱曼嘀咕道,不过还是象征性的开了几枪,击毙了几名法军,在她准备退出战斗时,法军发现了她。 很快,一发子弹就径直朝她飞来,直接击中了莱曼,随后又飞来一发,虽然这枪空了,但莱曼已经不敢加入战斗了。 这发子弹打在了莱曼的胳膊上,不知道是悖论的力量还是单纯的运气好,子弹没有打中血管或骨头,仅仅算是擦了一下? 虽然流了血,但并没像一个月前自己的腹部挨了一枪那样严重,还是能正常行走的。 她滚回了高地中部的一个坑中,也不去射击,只是等着德军被法军赶下来后跟着他们撤退。 活下来的大多是正常人,毕竟自1914年圣诞节停战后,就很少看到感染者投降或撤退了,这就导致每场战斗结束后的伤亡都出奇的高。 就比如1915年伊普雷斯战役德军对协约国使用氯气弹的时候,协约国部队就顶着这玩意往前冲,导致4月22日短短一天之内,协约国的伤员人数就来到了几万多,有些部队甚至是全员无一幸存。 莱曼回想了一下每次的战斗,几乎都是只高不低,要真像阿尔文说的那样打到1918年,那国内还能剩下多少人她是想都不敢想。 第20章 没人了 莱曼跟着大部队退回到高地下的战壕,在里面巡视一圈,她才发现整条战壕的指挥官从原来的那个感染者变成了一个正常人。 此时,他在指挥部中,将那些团长、营长、连长、排长、班长都聚集到一起,一字一顿的告诉他们:“我们的伤亡太高了!” 指挥官的声音很大,没多久,指挥部外就聚集了一大堆看热闹的士兵。 此时此刻,指挥官正拿着一张纸,上面是用钢笔草草写下的他们这些天士兵的死亡率——“75%”。 “这个数值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他们告诉我这么算都还是保守的了。我对那些肠子流出来、身中数十发子弹仍在冲锋的人表示尊敬,但是,我们不能流太多血。战壕里的人都换了几次了?今天来2000人,到晚上就能死掉1500人,回来的不是断手断脚就是吊着一口气,把他们送到后方医院,能活下来的人甚至组不成一个连!” 指挥官用力拍了拍手中的纸,又指了一下莫特霍莫山脊附近的高地,他们多日的猛攻换来的就是一次比一个吓人的极高伤亡率。 “我们不能信任后方的医院,你们知道吗?那些医生在救治死人!死人!多么荒唐,居然在那些家伙身上浪费这么多医疗物资,我巴不得把他们每个人都叫来指挥部枪毙!” 指挥官的声音越来越大,之后更是一拳重重的向桌子砸去,像是在宣泄自己的愤怒。 老旧的桌子自然承受不住他那重重的一击,发出一声悲鸣后变得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要塌了。 再看指挥官的脸,此时涨的通红,眉毛也拧在了一起,形成深深的川字纹。 他的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随着他每一次开口射出愤怒的光芒。 “我们得尽可能的保留有生力量,你们要知道,如果我们再这么送死下去,国内就得没人了。死亡冲锋不是必选项,我们应该撤退,在什么情况下?在不敌的情况下,这不是叛国,这是保留有生力量以便下次进攻!” 指挥官的手握成拳头,但这一次没有再折腾摇摇晃晃的桌子,重重地朝墙上锤了一下,转过头,对面前的一众长官喊道:“这个命令得下达到位,我不希望下次进攻时还是只有那么一点人回来!” “是,”众人异口同声的说,指挥官挥了挥手,他们冲破外面围着的士兵离开了指挥部。 等这些长官走远,士兵们就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讨论着下次的进攻。 莱曼没有加入她们的兴趣,只是驻足听了一会,便在战壕里四处走动,寻找着自己的第二故乡——弹药库。 不过,她的运气不是很高,半天没看见一个弹药库,反倒是有了另一个发现,那就是战壕里的士兵快打没了。 原本应该蹲满士兵的战壕,此刻一眼望去一个人都看不到,也就指挥部跟一些重要地方有着几个士兵。 这便让莱曼升起了不好的想法——战壕里可能真没人了。 “难怪那个指挥官这么生气呢,虽然人越打越少的战斗不在少数,但减员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莱曼嘟囔一句,把找第二故乡的事情抛之脑后。 等把狭长的战壕逛了半小时,她便将自己原本的任务给放在了第一位,这一次寻找的速度要更快,仅仅几分钟,她就发现了一个弹药库,钻进去一看,空间不大,但灯和弹药架这些设施还是有的。 “一个好地方,”莱曼笑了笑,将怀里的日记本掏出来,记录着当天的发现,以及在医院的怪事。 她先写了感染者的症状,等阿尔文回复了一个“收到”后,又迅速将医院的怪事写上。 “我的恢复速度似乎比正常人快得多,在3月初的时候,我腹部的伤就基本好了,可以弯曲身体了,也可以拉伸了。” “这个问题,”阿尔文似乎在思考着该怎么回答,并未急于下笔。 “你等一下,我翻一下你之前给我的每日身体状况报告。” 九分钟后,阿尔文回来了。 “我拿你每日身体状况的报告跟协会保卫队一名腹部中弹的保卫队员的报告对比了一下,保卫队员在萨尔瓦托雷基金会这个有着较为全套的现代医疗设施的救治下仍然花了两周时间才基本恢复,而你仅仅只有一周时间。” “我从资料库保管人员那获得了那名保卫队员的个人资料的,他的身体健康,是正常人的标准,而你则与正常人有所不同。” 阿尔文的话让莱曼愣住了,与正常人有所不同?难不成是指恢复上? “在现代医疗设施的加持下,那名保卫队员花了17天的时间才得到恢复,而你所在的时代的医疗设施要比现在落后相当长的时间,但却比他还要快10天,这说明的你的身体素质很好——也可能是悖论的力量。” “那依你这么说。”莱曼脑子里冒出了一个想法,可很快被她跟阿尔文给压了下去。 “还是那套说辞,协会需要你,况且你对铁十字勋章这种东西也不应该追求。记住,战斗的时候,不要死命往前冲,把自己的生命放在第一位。” 阿尔文讲起了秩序病的危害,甚至把协会的标语给搬了出来:“秩序病最大的危害就是欲望的加速主义,它放大了人类对技术、权力、意识形态的极端化追求,在这种情况下,战争不再是政治手段,而是集体欲望的献祭仪式。” 莱曼嘴角抽了抽,阿尔文不知疲倦的写了一大串德文出来,她想下笔也不知从何开始,只能抢在她之前写下一句“知道了”才强行终止。 “我很高兴你能明白,继续提供感染者的症状记录吧,你的每一次下笔都是在阻止战争灭绝人类,都是拯救我们于水火之中,不会有人忘记你的贡献,你是21世纪,不,20世纪最伟大的人。” 莱曼被说的不好意思,脸一红,赶紧写上一句“愿和平与我们同在”后合上日记本,拍拍脸上的红晕,若无其事的走出弹药库。 战壕里还是那么几个人,当她来到指挥部时,那些士兵还在原地。 她们找了个地方坐下,并且已经从一开始的窃窃私语变成了当着指挥官的面聊天。 等莱曼靠近她们后,甚至是被邀请着加入,讨论起今天是否会进攻。 有人提到了不进攻,有人提到了撤退,有人神主提到了她们什么时候逃跑才不会被法国人跟自己人逮住。 “别提逃跑了,指挥部就坐着个长官呢。”一名士兵指了指离她们不远的指挥部。 “他又听不到,我们讲话的声音又不大。”另一人满不在意的挥了挥手。 “咱们还不如聊聊今天会不会进攻。” “不会,只要那个指挥官脑子清醒,他就不可能让我们进攻。”一直没说话的莱曼突然插了一嘴,让这些自顾自聊天的人愣了愣。 “你怎么知道不会?” “战壕里没人了。” 第21章 阿莉西亚、奥黛丽 如莱曼所说,指挥官一天都没下达进攻命令,这也让指挥部旁边的讨论小组很快解散了。 莱曼打算回弹药库,但一想到后方医院的阿莉西亚,就觉得她应该也在这里,于是就在战壕里转悠起来。 让她意外的是,阿莉西亚这家伙居然在弹药库,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 “阿莉西亚,”莱曼轻柔的说道。 她抬起头,对上莱曼的目光,声音有些颤抖,上前几步扑到莱曼怀里,身体抽了抽,像是在哭,又像是害怕。 “莱曼、莱曼……我看见……看见……”阿莉西亚说话断断续续,伴随着抽泣声,竟直接哭了出来。 泪水浸湿了莱曼的衣袖,她无奈的摇摇头,安慰道:“慢慢说,不着急。” “我看见缇娜、瑞秋被法国人用刺刀割下了脸皮,手被砍了下来……”阿莉西亚的哭声更大了。 莱曼试着安慰了一下,但根本没用,只能将她带到一边,将她给哄睡着后,把她轻轻放下。 “用弹药架当床垫暂时睡着吧,这里没有更好的环境。” 她坐在一边,双手放在膝盖上,看着阿莉西亚的睡颜,不自觉的出神。 直到怀里的日记本一热,她才反应过来,翻开一看,是阿尔文的催促:“莱曼队长,你今天的症状记录还没发过来呢。” “我很快就好,另外,能问你个题外话吗?”莱曼在日记本上写道。 “什么?” “我这里有个人,她在今天失去了朋友,法军将她朋友的脸皮、双手割下,现在经历了极大的心理创伤,现在该怎么办?” “你打算当心理医生?”阿尔文反问。 “不,只是觉得她可怜。” “那我得把协会的话原封不动的跟你复述一遍……” “停,不能就算了吧。”莱曼制止了阿尔文的长篇大论,后者才终于恢复正常。 “我不会复述协会的话,但我必须要告诉你,做好你的任务,别管那些任务之外的事情。至于你想做什么其他的,自己私底下弄弄就好,别搬到台面上来。” “明白。”莱曼合上日记本,转头看了眼睡得昏昏沉沉的阿莉西亚,自言自语道:“猫到前线为什么活不下去,我想现在已经有答案了。我见到过士兵用刺刀将猫的四肢切下,声称它们妨碍任务。” “极端的疯子们不需要情感慰藉,战争会变成真正的战争,没有人性的光辉,只有活人与死人。” 莱曼看着阿莉西亚的脸,尽管没有任何变化,但还是像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告诉她:“我尽量帮你找只猫来。” 说完,莱曼就拿起武器装备出去了。 此时的战壕是最正常、最安静的战壕,没有感染者的走动,也没有人会去啃咬机枪枪管,只有几个眼神正常、动作正常的士兵在战壕里来回走动巡逻,而那些没得到训练任务的就乖乖躲好睡觉。 “呼……我贪恋这种感觉……”莱曼深吸一口气,仿佛空气中的那股腐烂的甜腻的味道没有了,连墙壁也不会渗出暗红的液体了,一切都像是梦中那样,士兵们是真正的人,不是那种诡异的、可怕的疯子。 “这是个在正常不过的地方,秩序病感染者……呼,他们能在哪里呢?难不成又让我研究尸体吗?” 莱曼说着,便打算翻出战壕找找有没有感染者的尸体,不过当她看到外面的一个法军士兵时,这种想法立即就烟消云散了。 她赶紧拔出枪瞄准,正打算开枪,那家伙直接扑了上来,抢走莱曼的枪,整个人压在她身上。 “奥黛丽·夏尔,是我。”一句磕磕绊绊的德语,顿时让莱曼停止了挣扎,看着对方的脸,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那……” “别在这说话,我们到外面去。”奥黛丽松开了莱曼,率先跳出战壕,后者左右看了一眼确认没有巡逻的士兵后也跳了出去。 她们在一个被炮弹炸出的大坑里躲起来,高地上的法军看不到,战壕里的德军也看不到。 “现在可以了。”奥黛丽松了口气,看着旁边的莱曼,从她脸上看到了意外。 “怎么了?”奥黛丽问。 “你每天都会来战壕看我在不在吗?” “偶尔。” “那我的运气也是够好的了。”莱曼笑了笑,转头看着奥黛丽,后者在与她对视几秒后递上来一张纸,上面写的是各种秩序病感染者的症状。 “你这是……” “你那天给我的纸条,上面就是指示我这么做,这是这些天我在我们战友那收集到的。”奥黛露将纸条塞进莱曼手里。 莱曼把纸条从自己手中抽出来,看着用德文、法文混着写的症状记录,她愣了一下,随即,便掏出日记本,当着奥黛丽的记录起来。 “谢谢你,今天的任务算是解决了。”莱曼一边抄,一边不忘说感谢地话。 奥黛丽的嘴角扬起来了,她往莱曼那边靠了靠,当她的目光放在日记本上时,完全就是一片空白,与阿莉西亚一模一样。 “你……真的有在下笔吗?” 对于奥黛丽的惊讶,莱曼并不意外,只是说:“一种媒介。日记本可以看做是21世纪的媒介,而那天我给你的纸条是属于这个时代的普通媒介,信息脱离了原有的时间锚定,被‘降维’成当前时代的普通物理痕迹。” “好复杂。”奥黛丽晃晃脑袋,“你在跟我讲物理知识吗?” “阿尔文告诉我的。” “阿尔文又是谁?” “……你问的有点多了。”莱曼没有回答她,自顾自将纸条上的内容一字不落的写下。 很快,她就收到了阿尔文每天换着花样的夸奖方式,以及那具永远都不会变的“已经上报协会”。 “写完了。”莱曼把日记本收起来,抬头看着奥黛丽,她脸上的惊讶还没褪去,见她反应有些迟钝,不由得让莱曼猜想这家伙是不是还在消化自己刚才说的话。 “奥黛丽?奥黛丽?”莱曼说道,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家伙总算是反应过来。 “记录完毕,”她说,“接下来应该就没事了吧?” “现在是晚上11时,以后每天都这个时间见面。”奥黛丽握住莱曼的手,一字一顿道。 “知道了。” 第22章 忙里偷闲 回去之后,莱曼就给自己定了三个主要任务:在躲避致死事件的情况下战斗并记录、每天晚上与奥黛丽在战壕外相见、阿莉西亚。 莱曼倒是愿意在阿莉西亚身上下点功夫,要问原因,那就是同情占一点、可怜占一点,但要说更多的,那就是单纯的因为她是个正常人。 当一个正常人长时间处于与自身认知、行为模式大相径庭的群体中时,他会感到孤独、异化,渴望找到与自己相似、能够理解自己的人。 在疯子群体中,正常人的情绪变化是最明显的,因为那家伙与周围人格格不入。 当然,要说正常人,此时此刻的战壕里有很多,至于为什么将阿莉西亚列为优先级,这是心理上跟社会因素上的原因,总的来说就是她们认识。 之后的日子里,莱曼就维持着这三个任务,直到德军于5月29日夺取了莫特霍莫山脊附近的法军高地后,他们的推进貌似就变得快速起来。 长期被德军围困的沃克斯要塞也于6月1日(原为6月7日)沦陷,看起来法军被打得很惨,但用莱曼所在部队的正常人指挥官的话就是“我的士兵们会像疯子般扑上去,有的身上被打成了窟窿眼仍在前进,有的器官被打碎了也毫不畏惧”。 难以想象的疯狂的前提下就是巨大的伤亡,莱曼身边的战友换了一批又一批,有些时候,前来支援的部队里甚至混杂着大批死人。 德军的处境好不到哪去,他们自己被拖入了兵力消耗的泥潭,战事的发展也逐渐脱离了德军的掌控。 在德法两军的阵地上,一次次敲响的丧钟让双方为此付出了巨大伤亡,与原历史上的凡尔登绞肉机相比,这里的伤亡要更加巨大,更加像一个地狱。 到6月15日晚上,一如既往,莱曼所在的部队的兵力又打光了。 今早指挥官组织了几个步兵团去进攻法军阵地,一点好处没占到不说,昨天刚到的支援部队还因为这次进攻直接被打没了一半,搞得他不得不停下进攻的脚步修筑战壕。 …… 莱曼漫步在死气沉沉的战壕里,此时天空下了场小雨,弄得她浑身湿漉漉的。 经过几个月的战斗,给莱曼唯一的感觉就是她们一直在原地踏步,为数不多的成果就只是夺取了几个高地,前进了一点距离而已。 这些还不是最糟糕的,令她悲痛万分地是,战壕里的正常人已经被打没了。 除了她一直关注的阿莉西亚外,就只剩下弗里茨、魏斯这两个老兵。 自己跟他们的交集少了,其中之一的原因就是他们给分到的任务貌似多得多。 在这种情况下,别说聊天了,他们能不被对面的法军一枪崩了会算好的了。 莱曼叹了口气,在不知不觉间,雨下的越来越大了,已经可以看到指挥官冒着雨从指挥部跑出来叫大家舀水。 “伙计们别闲着,把你们的钢盔摘下来,再把水给舀出去,不然明天一觉醒来这里就成了臭水沟了!” 指挥官的喊叫声传遍了整个战壕,很快,除了警戒的士兵,所有人都摘下钢盔舀起了水,就连莱曼也不例外。 她摘下钢盔,从自己脚下舀起一钢盔得水,放手里感受一下重量,便往外泼去,之后就一直重复这个动作,直到水被舀的差不多了。 虽然雨还没有停,但已经无所谓了,莱曼戴上湿漉漉的钢盔,转身钻进了弹药库。 “啊,真糟糕……”莱曼拧了拧袖子,此时此刻,它就像个海绵似的,从上面落下一堆水来,滴落在被雨水淹了的弹药库中。 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带给人的只有沉重感和黏腻感,行动起来不太方便,浑身也不舒服。 莱曼此时是很想换掉身上这件穿了几个月的军服的,但也仅限于想想,毕竟这里是前线,而不是她在巴伐利亚的家。 “就是不知道日记本怎么样……”莱曼把日记本掏出来看了看,幸运的是,并没有湿,哪怕是被外面的大雨给淋了一遍都没有问题。 再看看其他物品,原本干巴的硬面包此时已经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第一眼看上去甚至比原来那副模样还要没食欲。 之后就是没有开罐器的肉罐头,它倒是完好无损,雨水仅仅是打湿了它的表面,至于内部,莱曼很确定一定没有事。 莱曼看了眼弹药库外,此时,雨水已经灌了进来,将弹药库的水位往上抬了抬,而长官的催促也在莱曼挪动脚步后响起。 光是通过弹药库入口处往里灌的雨水,莱曼就能猜到外面是怎么样的一番景象了,可能都得用洪水来形容了。 想到这,莱曼把头上的钢盔戴正,像是这样就不会被雨水淋到似的,之后走出弹药库,跟着周围人一起舀水。 等水位又下降了一些,莱曼又转身回到弹药库,搬来几个弹药箱坐在上面,再将头上的湿漉漉的钢盔取下来。 头发在她用钢盔舀水的时候就已经湿了,此时给她的感觉就是脑袋凉凉的,之后就是难受,好像有虫子在爬似的。 “这个鬼日子啊……”莱曼拍了拍头上的雨水,又用袖子将自己脸上的雨水给擦了擦,觉得差不多了,就从衣服里抽出一个肉罐头,用刺刀将铁盖子扎穿,再拿来一块布把手包起来,慢慢的将盖子取下丢到一边。 她把罐头放到鼻子边闻了闻,但不知道为什么,她闻不出来,于是就用手捏了一小块肉放进嘴里嚼了嚼。 味道很好,起码要比她整天啃的面包好得多。 一盒肉罐头很快被消耗殆尽,等到里面一点肉渣都没了,莱曼才将它丢到一边,舔了舔嘴唇,一副“没吃够”的样子。 难得的安宁日子,法国人没有趁这个时机发疯,自己人也没有趁这个机会冲出战壕,自然得在吃东西上度过。 但她可不想啃被雨淋过的面包了,翻遍全身,也没找到第二个罐头来,就只能钻出弹药库帮着其他人舀水。 老实说,这是唯一一个娱乐项目,在战壕里体验下水游泳的感觉。 第23章 凡尔登与凡尔登 现在还在下着大雨,但指挥官却下令所有士兵停止舀水,大声告诉他们返回各自岗位,拿上武器装备待命。 这一举动,对于那些感染者看来倒是没什么问题,他们无非就要管两个命令——进攻和停止进攻,至于什么时候进攻,什么时候停止,那由长官安排。 但对于像莱曼这种正常人来说,就有些奇怪了。 指挥官前不久才发动了一场进攻,而法军的顽强抵抗告诉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不过现在,在增援部队还未到来的情况下发动进攻,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了,是上级的命令。 果不其然,在短短的五分钟后,指挥官就下达了进攻命令,甚至不用长官督促,一帮人就争先恐后翻出了战壕,在大雨阻挡视线的情况下向前冲锋。 当然,这些猛冲的家伙很快遭到了法军的回击,另一场大雨就在此上演。 大量子弹混杂着雨水,向着德军身上砸去,霎时间,被打断双腿的德军倒了一大片,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爬着进攻,甚至还能抽空举枪回击。 战斗打得激烈,只要一个地方出现空缺,那么很快这里就会被后面冲来的德军填上,就这么无穷无尽。 莱曼看着打得最严重的地方,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堆了个尸山出来,躺了近百名德军,后面的人则依靠前面士兵的尸体前进。 “打得真激烈……”莱曼的脚步不由得放慢了些,往前走几步,却脚下一滑,一头栽进身前的小坑里。 等她重新爬起来时,原本怒吼着的机枪像是哑火般停下了。 她看了看自己的战友们,没有一个人跳进战壕,又看了看机枪阵地上的法军,也没有中弹。 法军是不可能心存善心放过他们的,也就只有弹药受潮而导致的哑火或卡壳。 但不管怎么说,法军的停止开枪给了德军莫大的机会,他们纷纷跳进战壕,与法军厮杀起来。 很快,战壕内的雨水就被染成了血水,断掉的胳膊、残缺的内脏掉了一地,法军跟德军的疯狂不知上演了多少次。 等莱曼跳进战壕时,战斗仍在继续。 现场打得难舍难分,但就在这个时候,战壕外跑过来几个德军士兵,手里拿着火焰喷射器,也不管是不是在下雨天,把喷射口对准法军,毫不犹豫的开火。 如果是在雨后又或者是一个干燥的地方,那这条战壕连带着德军都会一块解决,但那样的好地方早过去了。 只见喷射口确实是射出了火焰,但在雨水的猛击之下,这点火焰就成了表演,很快就没了。 之后的几次开火就更令人发笑了,无论怎么扣动,喷射口都见不到一点火。 在尝试了几次都没办法后,他们把这厚重的武器往战壕里一砸,再拿出几把刺刀加入战斗。 打了一个小时,这场大雨天偷袭终究是德军取得了胜利,战壕内的大批法军被各种武器砍成了碎块,逃出去的并不多。 这场因为上级命令而发动的进攻却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情况,着实是让指挥官惊喜的,但他没有让士兵们继续冲锋,而是下令所有人停下休整。 到晚上,众人都已经整装待发,恰好此时大雨也停了,战壕内的雨水也舀的差不多了,只需要一声令下,士兵们就会如饿狼般扑向它们的猎物。 不过疯子们今晚怕是做不了这头狼了。 指挥官不打算进攻了,他让所有人停下脚步就地构筑防线,以应对法军可能到来的反击。 因此,6月16日凌晨这天的胜利成为了他们本月最后的进攻。 当天凌晨4时,法军果然如指挥官说的那样对他们发动了一场进攻想要夺回失去的阵地,但德军的拼死反抗并未让他们得逞。 到早上8时,法军撤退了,德军也被打得够惨。 他们保住了阵地,代价是在这几小时的时间里,近千人没了。 这损失一大,指挥官就不想进攻了,于是就告诉上级自己想要撤退休整,可这个节骨眼,他们哪里同意,宁愿增兵也不答应他的休整请求。 没办法,他们只能继续打,硬着头皮面对法军的攻势。 这段日子里,无论是坐在指挥部的指挥官,还是蹲在战壕里的德军士兵们都不好受,为此,指挥部为数不多的几个正常人几乎每天都会像下诅咒似的去骚扰上级。 在6月21日,他们的骚扰终于是打动了上级,上级同意把他们调离凡尔登,目的地是法国北部的索姆河附近。 当时的指挥官没想那么多,只觉得能脱离凡尔登这个鬼地方就好,于是就欣然同意了上级给他选择“墓的地”,当天晚上,他们与其他部队进行了交接,很快抵达了索姆河。 在进入到战壕后,一直跟着莱曼的阿莉西亚打量了周围环境一眼,说:“美妙的地方!比凡尔登那个地狱好得多。” 听到阿莉西亚的话,莱曼沉默了。 她昨天抽空跟阿尔文说过索姆河,阿尔文告诉她会有一场索姆河战役,从1916年7月1日打到1916年11月18日,是一场大规模会战。 当看到那破百万的伤亡人数时,莱曼就知道是个怎样的地狱了。 在她看来,无非就是到了“第二个凡尔登”,还不如留在原地呢。 看着有些开心的阿莉西亚,莱曼无奈地摇了摇头,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讲什么,只能告诉她:“今晚好好休息。” “嗯嗯。”阿莉西亚点点头,学着莱曼的样子钻进了就近的防空洞,后者在犹豫一下后也跟着进去,一个躺在最里面,一个躺在最外面。 等阿莉西亚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莱曼就掏出日记本,跟阿尔文问了些索姆河战场上的事。 “这场战斗我需要注意些什么吗?”她问。 过了几分钟,阿尔文的回复来了。 “英军在7月1日正式开打前会对德军阵地展开8天的轰炸序曲,如果你躲在防空洞内,就注意一下防空洞会不会塌,又或者是里面的设施会不会杀死你就可以了。” 稍作停顿后,阿尔文补充说:“你在医院时梦到的那个钢铁巨兽,也就是坦克,在索姆河战役时也会出现,这里记录的时间为1916年9月15日。” “好了,莱曼队长,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了。”莱曼写这句话的时候,头还不自觉的摇了摇。 “那就好,愿和平与我们同在。” 第24章 索姆河第一日 索姆河对岸的敌人貌似不进攻了,在最近的一次攻击未遂后,他们就退回了战壕。 阿莉西亚觉得,英军应该会憋个大的,莱曼在一旁默默听着,心底暗自说她猜对了。 6月23日,英军对德军阵地展开了一场猛烈的炮击。 一发发炮弹落在德军的阵地上,想象中的防御工事在炮弹的轰击下被彻底摧毁的情况并未出现。 不仅如此,就连那种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也未出现,很多炮弹都是哑弹砸在阵地上半天听不见响,给人最多的感觉就是吓人。 有些哑弹砸在了战壕中,把还没来得及躲进防空洞的阿莉西亚吓了一跳,但见它没发生爆炸,便赶紧钻进防空洞,几乎战壕的每个地方都在上演这种情节。 当然,躲在防空洞内也不意味着完全安全,就比如莱曼所在的部队。 在凡尔登的时候,法军的几发炮弹把一个躲着十几个人的防空洞给炸塌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这些正常人可不像那些感染者一样一动不动,生怕防空洞塌了。 唯一安静点的就是莱曼了,因为阿尔文在日记本中把话说明了,英军这次炮击使用的炮弹是混杂着许多哑弹的榴霰弹,拿这玩意对付只能用高爆弹才能破坏的铁丝网跟防空洞,能有效果就怪了。 等外面的声音稍微小了,那些躲在防空洞里的德军就钻出来布置火力以应对英军可能得进攻,等炮击又开始了,这些德军就不慌不忙的退回防空洞。 霎时间,英军的炮击成了笑话,莱曼所在的防空洞中的一众也从开始的担心变成后来的无所谓。 如果说英国人的炮弹都是能爆炸的话,那么威力还是不容小觑的,但可惜的是,英军的榴霰弹很多都是哑火的。 这持续8天的轰炸序曲给士兵们最大的印象就是炮火打击效率低下,就连伤亡也没有那么惨重。 英军的弹幕射击的时间拖得太久,正式进攻的时间太迟,而德军就趁着这个时间差从防空洞里钻出来布置火力。 等到7月1日时,压抑已久的英军于早上7:30分离开阵地,迈着绅士的步伐,坚定地穿越无人区向着德军走去。 这支部队里很多都是没上过战场的新兵,当然,最值得关注的是,有56%的士兵都是正常人。 当这些密集队形逐渐在众人眼前出现时,莱曼不由得想到了在后方上课时老师讲到的线式战术。 该战术就是让士兵排列成细长、连续的战线,让士兵以整齐的步伐推进,依靠密集的火力齐射打击敌人。 不过,现在可不是19世纪初啊。 等越来越多的英军在众人面前出现时,操作机枪的德军就再也按耐不住了。 喷射着火舌的机枪夹杂着兴奋、疯狂,将一颗颗子弹送进正在前进的英军士兵的胸膛,在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就有大批英国人倒地。 莱曼见状也举起枪,没怎么瞄准就扣动了扳机,直接打穿了其中一名士兵的脑袋,如果再离近一点,就可以看到白的、红的溅了周围的人一脸。 现场就像是一个屠宰场,而英军就是被放出来的牲口,德军就是屠夫,在猛烈的攻击下,刚才那绅士的步伐已经消失不见,有些人在往前冲,有些人则试着往回跑。 往前冲的英国人是注定没有好结局的,机枪把她打成了筛子,而这家伙也才前进几米的距离而已。 到第一天战斗结束时,英军方面已经不能用损失惨重来形容了。 莱曼在日记本上得到了一个确切数字,在这被称为“最黑暗的一天”里,英军损失了人,德军死亡4000人。 到7月2日凌晨,不死心的英国人又对他们阵地发动了一场进攻,这一次来的人貌似从白天的正常人换成了感染者,哪怕是周围黑黑的一片,莱曼也能大概看到一点轮廓,被自己步枪子弹击中的英国人还在冲锋,而不是直接倒下去。 不得不说,在冲锋上,感染者要比正常人更具优势,因为冲在最前面的人并不会扛一发子弹就倒下,而是中弹后仍然往前冲,哪怕倒了也在前进,直到被击中致命部位才会停下脚步。 投入感染者后,英军还真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伴随着几个士兵大叫着冲进战壕,原本还在倾泻火力的机枪手顿时没动静了,转头一看,才发现机枪手不知何时成为了集中攻击的对象,斧头、刺刀、枪托啥的都往机枪手身上砸。 那些人甚至是抽空砸坏了机枪,然后像病毒般开始扩散,直到战壕里的德军彻底跟英军搅和在了一起。 在莱曼准备拉开一定距离时,一名英国士兵就怪叫着冲上来把她撞到墙上,手里生锈的刺刀也已经举了起来。 眼看着就要刺过来,莱曼赶紧掏出一把手枪朝他的手打了一枪,等刺刀掉到一边后,又举枪朝他脑袋射击,之后就是心脏等重要器官,直到一弹匣的子弹都打完了,她才敢松口气。 看着越来越多涌进战壕的英军,莱曼不由得后退几步,此时她旁边就出现了另一位想法与她背道而驰的士兵。 那是个德军士兵,手里拿着五六个捆绑在一起的手榴弹。 在莱曼不解的目光中,她用力一扯最下面的绳子,就朝人群里丢去,在手榴弹爆炸后,那里只剩下一具具不完整的尸体。 这下英军解决了,德军也解决了。 莱曼被惊得目瞪口呆,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感染者,但等她转头时看见对方的瞳孔并无异常,又怀疑是不是秩序病又变异了。 思索间,莱曼又往后退了点,而刚刚朝人群丢手榴弹的那家伙转身又从弹药库里拿出几颗,像玩鞭炮似的一个一个往战壕丢。 配合着逐渐取得主动的德军,很快将进战壕的英军给消灭了个干净。 到此时,莱曼才发现这家伙是正常人,只是长时间跟这帮疯子待在一起自己也疯了。 “她得等着被枪毙了,另外,这应该也算是一个症状,正常人长时间待在秩序病感染者群体中才会有的,我想秩序病现在应该有另一个名字——秩序病候症群。” 第25章 不存在的化学武器 那个使用手榴弹攻击自己人及英军的士兵,在英军的这次夜袭结束后不久就被枪毙了。 枪毙那人的是一位中尉,她在朝士兵脑袋上射击时,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疯子……真是个疯子……”她转过头来看了一眼人群,站在人群中间的莱曼一眼就看到了她的蜂窝状纹路,脸上还有着若有若无的疯狂。 “这是被英国人的化学武器影响了,一定他们进攻的时候用士兵当诱饵,趁我们毫不防备的时候对阵地投放了某种化学武器……”中尉猜测说,哪怕这只是毫无根据的阴谋论。 她的话被几个军衔比她高的长官听到了,根本没怀疑这句话是否属实,就穿过人群到了指挥部。 而后,指挥部那边就下命令,要所有人都戴着防毒面具,以应对那根本不存在的“英军化学武器”。 这个命令是强迫众人执行的,按照那个中尉的原话,不戴防毒面具就说明已经被英国人的化学武器给影响了,需要马上枪毙。 当有人问道什么时候才可以摘下防毒面具时,中尉回答:“你们需要一直戴着防毒面具!另外,如果发现了被英国人化学武器给影响的人,那就朝脑袋、心脏、肺开枪,然后将尸体丢出战壕,一定要丢的远!” 没有办法,上级的命令是必须要执行的。很快,整个战壕的士兵们就佩戴上了防毒面具。 刚开始的时候,感觉还好好的,但时间一长,各种生理不适就出现了。 防毒面具内部的环境是十分封闭的,待久了,闷热和潮湿感就让人忍不住想要摘下这个枷锁。 但是,一旦他们摘下防毒面具,那些躲在被长官安排在战壕内巡查的士兵就会突然冒出,将摘下防毒面具的人脑袋打开花。 仅仅几个小时,战壕内就传来了至少三十声枪声。 那些尸体被丢在了铁丝网附近,成了一个个血肉组成的路障。 看着一个个士兵被无情的拖出战壕,莱曼也逐渐忍受不住了。 她只感觉,防毒面具内的空气好像越来越少了,头有些晕,内部也闷得慌。 尽管自己在站岗,但此时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左右看了一眼,没发现那些猫在角落的巡查士兵时,就赶紧跑进附近的弹药库,扯下防毒面具大口呼吸。 “哈————哈————”莱曼贪婪的呼吸着新鲜空气,虽然还是能闻得到那一点火药味,但相比于防毒面具里的环境,这里已经是天堂了。 再伸手一摸脸,在不知不觉,已经是满头大汗,就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长跑一样。 她把身体靠在墙壁上,一边大口呼吸,一边擦着脸上的汗,此时此刻,她多么想待在这个弹药库,而不是戴着这个令人难受的猪头(防毒面具)。 “莱曼!莱曼!”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转过头,看了对方一眼,但因为戴着防毒面具,一时之间甚至不知道叫自己名字的家伙是谁。 直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防毒面具传来,莱曼才反应过来。 虽然声音闷闷的,听起来也不清晰,但还是能分辨出这声音的主人是谁的。 “阿莉西亚,怎么了?”莱曼开口问道。 “巡查的士兵过来了,快把防毒面具戴上!”阿莉西亚提高了音量,但又不敢讲得太大声,生怕被那些长官听见。 莱曼迅速把防毒面具戴上,同时还不忘再呼吸一口这新鲜空气。 “快点上来。”阿莉西亚回到岗位上,没多久,外面就传来长官的喊叫声,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十分沉闷。 莱曼不由得一惊,左右看了看,发现不远处的弹药箱后,她灵机一动,跑到弹药箱前,将步枪里的子弹卸下来,然后重新装填。 不一会,她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一回头,正好对上巡查士兵的目光。 他身材高大,同样佩戴着防毒面具,手里拿着一把步枪,此刻已经对准了莱曼。 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莱曼不由得想,如果自己晚一点转头,这个巡查士兵会不会就把她当摘下防毒面具的士兵开枪了? “你在这做什么?”巡查士兵吼道,同时举起了手中的枪,往前走了几步,好像对方不给个满意答复都不会罢休似的。 “我的枪没有子弹了,我打算到弹药库里拿点子弹。”莱曼往旁边退了一步,露出身后的弹药箱,另一只手里还晃了晃拿着的几发子弹。 巡查士兵往前走几步,看见莱曼手里明晃晃的子弹,总算是放下枪,但语气仍然不善:“加快速度!” 说完,这位巡查士兵就离开了。 等到弹药库里只剩下莱曼一人时,她不由得松了口气,起码算是胡乱过去了。 她给步枪装了一发子弹,不紧不慢的离开弹药库,之后往阿莉西亚旁边一站,就一动也不动了。 见莱曼这副模样,阿莉西亚忍不住问:“怎么样?” 面对阿莉西亚的询问,莱曼摆摆手,压低声音告诉她:“十足的蠢货,三言两语就糊弄过去了。只不过可惜的是,以进弹药库拿子弹作为理由是行不通了。” 莱曼伸手指了指对面的英军阵地:“我现在希望英国人能展开一场进攻,或者是用炮弹把下达这个鬼命令的长官炸死。” 话音一落,一发炮弹就落在阵地上,刚刚还在希望英军进攻的莱曼脸上闪过一丝兴奋,但很快,她又在思考一会该怎么办。 因为来不及去防空洞的缘故,她们就躲进附近的弹药库将就一下。 在进去后,两人第一时间就是将扒在脸上的猪头给扯下来,大口呼吸一番。 这场英军对德军的炮击,就像一场猛烈却短暂的大雨,仅仅持续了几分钟就停止了。 听着原本巨大的炮击声戛然而止,莱曼不由得一愣,没想到结束这么快。 “英国人一会就要进攻了。”旁边的阿莉西亚用手肘碰了碰莱曼,拿起一把刺刀晃了晃。 莱曼回头看着她,这个比自己还大两岁的少女,经过几个月的磨炼,对战争的恐惧和害怕的情绪基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杀敌,甚至还有一丝乐观,与莱曼的麻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没有那么快的。”莱曼掏出发热的日记本,看了看自己的死亡原因,然后又将它收起来,看向阿莉西亚:“一会注意点,但凡出现听到一点爆炸声就躲进就近的弹药库或者是防空洞中。” “啊?为什么?”阿莉西亚有些不解,“英国人会在他们自己人进攻的时候开炮吗?” “这里哪里见得到一点人性。”莱曼从墙角拿过来一个有着铁钉和金属头的木棍:“这玩意效果不错——总之,我们该出去了。” “好!” 第26章 战壕到森林 等两人走出弹药库时,看见的并不是英国人的大军压境,而是跟刚才一样,只是小规模的部队。 黑夜给他们提供了掩护,又或者是操作机枪的士兵眼神不好,尽管在很努力的射击,但仍然架不住有些英国人会通过机枪火力覆盖不到的地方跳进战壕。 当然,这些人的下场往往都是凄惨的。 好几个德军早就放弃了射击,拿着各种近战武器等待着英国人的降临,跳进来的士兵往往连半分钟都撑不到就被各种武器捅死。 看着那些下场一个比一个惨的英国士兵,莱曼觉得她们派不上用场了,转身打算回去,但阿莉西亚的叫喊声又让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有几个英国人朝我们这边冲过来了!”阿莉西亚喊道。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确实能看到黑暗中有几个轮廓正在上下抖动,看他们的数量,貌似还挺多。 看了眼离着大约50米远的机枪阵地,见那他们也在开火,就知道指望不上。 莱曼便自己举枪,打死了一个冲在最前面的,然后迅速装填对后面接头的士兵开火。 旁边的阿莉西亚也在帮忙,在那些家伙冲到战壕前时,两人已经配合着打死了七个英国兵,剩下的那几个显然是来不及开火,只能放进战壕打了。 莱曼往旁边退了退,等一个英国兵跳进来,拿起带有铁钉和金属头的木棍就往脑袋上敲去。 尽管对方有着一个钢盔的保护,但如此用力的一击,头部还是会不自觉的向旁边倒去。 趁着这个机会,莱曼举起早已准备好的手枪,干脆利落的解决掉了眼前的这名敌人。 此时,跳进战壕的英军士兵只剩下最后一名了,目前正与阿莉西亚纠缠着。 莱曼冲过去,手中的木棍也用力挥出,力度之大,甚至把木棍都给砸断了。 英军士兵的脑袋直接砸进了旁边的土墙,还没反应过来脑袋就挨了发子弹。 其他地方暂且不论,至少这里的敌人是解决了。 莱曼把断了一截的木棍往旁边一丢,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 “还有一分钟,”她说,“虽然现在风平浪静,但请做好准备。” 莱曼拉着阿莉西亚进了一个防空洞,之后看着怀表上的秒针逐渐移动,直到外面的炮击声响起。 原本充斥着喊杀声的战壕随着炮火的到来瞬间安静了,除了单一的爆炸声在不断重复外,再也听不到第二个声音。 等莱曼两人从防空洞里钻出来时,战壕里已经躺满了各种残缺不全的尸体。 但稍微观察一下就会发现,战壕里的尸体大多数是穿着英军制服的英国人,死掉的德国人并不算多。 要问原因,自然是英国人发射的榴霰弹里还是有大批哑弹,真正爆炸的不多。 等防空洞里的德国人从里面钻出来时,对面的英国人又发起了一场进攻,但一轮机枪扫射下,他们甚至连战壕外的铁丝网都没挨一下就退了回去。 战斗结束后,那些巡查士兵又跳出来对摘下防毒面具的家伙开枪,吓得莱曼两人赶紧背过身去戴上面具。 在这些巡查士兵的胁迫下,这条战壕里的德军不得不一直戴着防毒面具战斗,直到英国人在7月6日这天给他们造成了伤亡,他们才看到了摘下防毒面具的机会。 上级把他们往马梅茨森林撤,在中途,有几名长官终于说了句人话,允许他们把防毒面具摘下,理由是“森林的新鲜空气可以净化英国人的化学武器”。 莱曼把脸上的猪头扯下,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带着火药味的新鲜空气,又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汗,之后把这令人厌恶的玩意塞进装防毒面具的铁盒子里。 在战壕里度过的那些日子,德军最大的伤亡不是英国人的进攻,而是为了对付由自己人虚构出来的英军化学武器,许多人防毒面具待久了,就会出现闷热、头晕的问题,这时候就忍不住想要把脸上的猪头扯下。 谁要是这么做了,那么躲藏已久的巡查士兵就会冒出来,朝摘下面具的士兵开枪。 当然,如果在战斗中防毒面具被划破了,也会被枪毙,理由是防毒面具被划破的人肯定吸入了过量化学气体,必定会像那天那个对朝战壕里丢手榴弹的士兵一样对自己人发动攻击,不管他是身经百战的老兵还是刚到战场的新兵都得被枪毙。 在这短短的几天时间里,被枪毙的人数来到了近千人,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可以说是那个胡说八道的中尉,也可以说是被秩序病候症群影响的正常人士兵。 等他们抵达马梅茨森林时,众人就打算歇歇,但上级哪里会答应,大声嚷嚷着让所有人做好战斗准备,英国人随时都可能会从森林的某个角落冒出来。 没办法,还没得到一丝休整的部队只能在疲惫的状态下与原本就处于该地的守军一起组织防御。 在7月7日那天,如上级所说,英国人发动了进攻,当炮弹砸在德军地盘里,他们也进行了回击,第一批进森林的英国人被打得很惨。 记得在这些英国人落荒而逃的时候,他们的炮兵还报复性的往这投了几枚炮弹。 第27章 更改命令 (感觉有点偏离秩序病搞成纯战争了,下一章会写回去) 莱曼躲进了一个由炮弹和工兵铲加工的坑中,把面前那带有铁锈味的泥土给推到一边,看了看周围,没发现敌人的身影后,她蹲下身子去翻尸体。 老实说,无论是自己人还是对面的英国人,他们留在森林里的尸体总是能给她一点意外之喜,比如几个罐头,几个面包,又或者是一些马克。 有些时候,她甚至幻想过能翻出第二个“日记本”,如果真的能找到的话,那她是否会与其他未来人取得联系? 想法很好,但可惜的是一直都没有实现,每次翻出的不是香烟就是纸币,虽然也找到过日记本,但可没再出现过字迹会重置的情况了。 这一次搜的尸体和之前是一个样,几乎每个人身上都带着点香烟、纸币。 这些东西之前找到过一大堆,自己带了也没用。 就算她想把烟卖了,现在也卖不出去,那帮疯子满脑子想的都是杀人、割脸皮、砍双手,算是彻底终结娱乐活动了。 原本战争中的硬通货此时成了垃圾,莱曼也只能摇摇头,把搜出来的一袋烟往地上一丢,双手抓住地面爬出了这个大坑。 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在不知不觉间,天就已经亮了。 她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小水坑里倒映的被铁丝网撕碎的云层,就像几块发霉的灰白色纱布。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莱曼感觉小水坑里的“白色纱布”正在若有若无的渗血,但等她凑近一看,只是一根正在流血的断指,仿佛无穷无尽般,不断地往水坑里灌。 她站起身,正打算回战壕,英国人就不请自来。 炮弹砸在莱曼刚刚看到的小水坑里,将里面的东西给弄得到处都是。 “该死的英国佬又来了!”一名德军士兵吼叫着,在莱曼的目光中,他像只被猎食者盯上的猎物,慌不择路的逃跑,似乎这样就能避免自己被炮弹击中似的。 但很可惜,他的来回折腾最后换来的是一发砸在脚下的炮弹,榴霰弹内装填的大量小弹丸直接带走了他。 若是在某个平坦且没有战壕的地方,这样的炮击绝对起得了大作用,不过这里是森林,森林最多的就是树跟地形。 英国人对森林内的德军展开的一轮炮击所造成的伤亡是有限的,当英军部队发动冲锋时,德军热情地回应了他们。 机枪喷射着火舌向着冲进森林的英国人身上打去,纵使是随处可见的树帮他们阻挡了不少的攻击,但仍然可以用损失惨重来形容。 在德军这边,上级貌似是打上头了,彻底把自己是防守方的事情给抛到一边,从防御的德军部队里腾出一点人手,想要对英国人的侧翼发动攻击,争取让他们有来无回。 莱曼和阿莉西亚“光荣”的成为了这种攻击英军侧翼小队的一员,不等她们准备完毕,小队队长就带着她们出发,全程都在奔跑,这就好像非洲大地上的土着想要逮住一头狮子。 在队长的的带领下,她们很快赶到了英军侧翼,在他们被己方的机枪打得难以招架之时,众人就突然开枪,现场的士兵瞬间倒了一大片。 看着那些死的死伤的伤的英国兵们,小队队长很满意自己的杰作,正打算再试着开几枪击毙更多的英军,周围就像变魔术般变出来一大堆英军。 密集的子弹打得这支原本要偷袭英军侧翼的德军小队抬不起头,稍微抵抗一会后就败下阵来,带着众人往回赶。 英军没把他们全部击毙,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运气好了。 “今天的战斗没有昨天的激烈,英国人这是不行了吗?”在回去的路上,阿莉西亚对莱曼说。 “英国人不会善罢甘休的,又或者是这就像正餐前的开胃菜,没看到我们打死的只是小规模部队吗。”说到这,莱曼又话锋一转,满不在意地说:“英国人来不来都无所谓。” 莱曼的猜想是对的,目前来的确实是小规模部队,在漫长的等待后,英军再次入场,这会进攻前的准备要比刚刚充分的多。 先是对森林里的德军展开了一段时间的炮击,端掉了几个火力点,然后便是他们的大军压境,从各个方向冒出来,对这一个小小的德军阵地进行攻击。 莱曼能感觉得到,这个阵地压根就守不住。 在象征性的开了几枪后,她转头告诉旁边的阿莉西亚:“做好逃跑准备吧,反正森林里不止我们这一个阵地。” “这就守不住了吗?”阿莉西亚反问一句。 “英国人在三面进攻。”莱曼说。 等敌军靠近一点距离,莱曼两人就偷偷从阵地上溜了,来到下一个阵地,那里的人也不怀疑这突然多出的两个人,又或者是压根就没看到。 她们看了看阵地的士兵,又看了看前方被打的老惨的前线阵地,也难怪,他们连自己人快被打死了都视而不见,更别提从前线阵地溜进来的两个士兵了。 …… 一个小时后,英军开始向着他们所在的阵地,在德军的机枪火舌以及手榴弹的攻击下,这些在前线阵地难以阻挡的敌人此刻却死伤惨重,最后侥幸冲进阵地的英国兵也没一个有好下场,不是在手枪的射击下被打死就是在一堆刺刀中被扎成刺猬。 这段期间,莱曼就躲在一边,直到阵地上再也看不见英国人了,她在反复确认英国人不会再次进攻后就翻出战壕,在外面的死人堆中翻找起来。 老实说,她已经有段时间没有给协会提供秩序病感染者的资料了,并不是她不想给,只是几次翻找找到的感染者症状都是和之前一模一样的。 这一次,外面躺了上百具,若是一个一个看,也许能有什么收获吧。 她掏出日记本,在死人堆中穿梭起来。 但很可惜,这几百具尸体中,大多数人的症状都是一致的,都是莱曼见过的。 “看来今天的症状记录是完不成了。”莱曼把头靠在一具尸体身上,翻开日记本,在已经重置了一遍的第一页写下:“我在马梅茨森林中寻找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感染者尸体,但无一例外,均是我见过且报告的症状。” “了解,莱曼队长,协会现在更改命令,需要你尽可能的寻找新的症状,同时扩大小队成员的数量。” “明白。” 第28章 呕吐物 莱曼站起身,转头看着这些尸体。 他们的四肢摆着各种姿势,有的弯曲成了芭蕾舞演员,有的则像是在跳华尔兹,还有的摆出的动作是人类难以做到的。 尸体脸上的微笑也是各不相同,有的是微微扬起嘴角,有的是露出牙齿,还有的是狰狞的笑。 最吓人一跳的还是被割了脸皮的尸体,脸上还在不断流血,但嘴却张的老大,同样是人类无法做到的,就好像借助了外界的工具,但莱曼知道,没有人会闲到将一个机器或是硬块塞进一具尸体的嘴里。 如果把这些形态各异的尸体看做是跳舞演员的每一个动作的话,那绝对算得上是能登上台的好舞蹈,一种癫狂中带着诡异的优雅。 “秩序病下所产生的舞蹈,若是将这些动作给一个一个学下来,那是能得到很多掌声的……”莱曼自言自语的说。 她转身翻回了阵地,在一个新挖的战壕里歇脚时,她听到拐角处传来的黏腻吞咽声,走过去一看,一名德军士兵像吃三明治似的,用两块纱布夹上一个带血的小东西,这就是他的晚餐。 “这种症状在凡尔登的时候就记录过了……”莱曼把手从怀里抽出来,看着这名德军士兵,不自觉的想到了那些啃食法军手骨的战友。 他们就像是抱着一个烤熟的羊腿似的,大口大口的啃食着,吃到满嘴都是血,甚至是手筋都被嚼了出来。 食人在战场上并不算新奇,当莱曼看到眼前这名士兵从旁边一具英军尸体身上拿来两个血肉模糊的东西塞进夹杂着火药和泥土的纱布里时,她就大概猜到,那肯定是断指。 “手骨是这群疯子最喜欢的食物,他们相信吃掉敌人强有力的双手可以为自己带来更多的力量。而手指这个在人类生活中发挥着至关重要且多样化的作用,这就更被看做是珍惜品了。” 莱曼从这名跪在地上吃“纱布三明治”的德军士兵旁走过,在观察他的反应时,这家伙甚至把旁边的英军尸体往自己那拉了拉,就像护食的动物般。 前去寻找阿莉西亚的途中,她见到了许多吃东西的德军士兵,有的是喊着“巧克力”将地上碎成好几块的泥土给捡起来塞进嘴里,连带着小石头跟鲜血。 有的是在啃食机枪枪管,把牙齿咬到碎裂也没有停下。 “看来秩序病候症群弄出的异食癖不少……或者说是因为候症群引发了对食物的认知扭曲?就像那个扒泥土的士兵,明明吃的泥土,嘴里喊着巧克力;还有那位啃咬枪管的家伙,嘴里说的是黑麦面包。” 莱曼好像是知道了一点什么,毕竟也不难猜,这些“异食癖”嘴里就喊着跟吃的东西相似的食物,能这样乱说一通的也就只有扭曲对食物的认知才能办到了。 不过那些啃食指骨的家伙,就有些难猜了,得看他们手里拿的东西像什么。 莱曼在这些人周围观察了一圈,就打算继续自己的任务。 当她往前走了几步时,看到的就全是吃着各种怪异东西的士兵了。 此时此刻,战壕摇身一变成了餐厅,士兵也变成了食客。 眼前这一幕,让莱曼只感觉头疼跟担忧,哪怕连站岗的士兵手里都拿着一点怪东西,而且注意力也完全不在前方黑漆漆一片的森林中,时不时往手上的食物一瞥,对于会不会有英国人偷袭那是根本不在意。 这就有点不妙了,莱曼怕的就是对面的英国人会不会趁机冲上阵地对这些毫无防备的士兵发动突袭。 “还是做好备用方案吧,若是一直靠着自己的战友,那肯定没有好下场的。”莱曼站在战壕里看了一圈,一开始的安静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咀嚼“食物”的声音。 那偶尔传来的的呕吐声,更是一颗丢进人群里的手榴弹,不仅声音大,听上去还会有一种莫名的恶心,就好像下一秒自己也要吐了似的。 莱曼强忍住那股感觉,快步走进防空洞,在里面环视一圈,没有看见阿莉西亚,她便会走出来继续找。 这个过程浪费了她五分钟时间。 她是在第三个防空洞里看见的阿莉西亚,她正拿着一个肉罐头享用着。 放在平时,莱曼看到打开的肉罐头会不自觉的联想起自己当时在下雨天的忙里偷闲,但一经历外面那种场景,她就要有些反胃。 啃食手骨、枪管和吞食泥土自然不影响她的食欲,只是那呕吐声,仿佛带着一种奇怪的感觉,能让听到声音的人食欲全无,看见什么正常食物都没有胃口。 “你还吃得下去……”莱曼将枪放到一边,走到阿莉西亚旁边坐下,对上阿莉西亚那张带着疑惑的脸。 “我为什么吃不下呢?我的胃口一直都很好。”阿莉西亚回答说,但看见莱曼那张像是忍着什么的表情,顿时明白什么,问:“你看见什么恶心场面了?” “算是吧,但更多是因为那恶心的声音。”说完,莱曼就转过身,背对着她回答说:“请原谅我背对着跟你说话,我现在看见食物就想吐,另外,吃东西的时候把咀嚼的声音压下去,最好别让我听到一丁点动静。” “好。”阿莉西亚用勺子挖出一块肉送进嘴里,嚼东西的速度也在不知不觉间放慢了,直到莱曼听不见一点声音。 “对,就这样。”莱曼点点头。 “能给我描述一下你看见了什么恶心场面吗?还有那恶心的声音?”阿莉西亚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当听清那家伙说的是什么后,莱曼被惊得说不出话。 她真想知道阿莉西亚是怎么想的,居然在吃饭的时候提这种要求。 “你在吃饭。”她说,试图以此拒绝阿莉西亚。 “没关系,影响不到我的,”阿莉西亚回答道,“快跟我讲讲你在战壕里的看见的和听见的。” “容我拒绝。”莱曼一个字都不想说,但身后那家伙却不依不饶,坚持让莱曼说一点出来。 “你到外面去听一下,那声音绝对会让你放弃手里的肉罐头。” “好!”阿莉西亚拿着肉罐头走出去,过了一会,她惊慌失措的回来,把刚刚还视若珍宝的罐头往地上一扔,又飞起一脚踢得远远的。 “真恶心!那些人在吃呕吐物吗?!” “差不多。” 第29章 游荡 莱曼转过身来,看着阿莉西亚那一副难看的表情,她笑了笑,问:“现在还有食欲吗?” “一点都没有了!我恨不得把刚刚吃进去的给吐出来!那些人真是奇怪,在凡尔登的时候就看见他们在割脸皮,现在更是吃起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来了!” “秩序病候症群。”莱曼吐出这个单词的时候,外面那些乱糟糟的声音更明显了。 唯一能听到的就是那些混乱的怪叫,好像进了动物园,但与那些动物相比,这些感染者所发出的声音甚至要更加混乱无序。 “他们好像是野兽的嚎叫!”阿莉西亚说道,声音里夹杂了一些不可思议,眼睛也不自觉的睁大。 “唉……”莱曼叹了口气,她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她让阿莉西亚在这里好好待着,拿起一支步枪就走了出去,看着外面这些丝毫不怕暴露的疯子们,她摇了摇头。 有的人还待在战壕里,有的人爬出了战壕,在那无规律的游荡,还有的在高声怪叫。 “看来今天的日记本可以记录新内容了。”莱曼淡定看着这些发疯士兵们的表演,直到他们的动作、说的内容都记得烂熟于心后,她才翻开日记本写起来。 似乎是担心自己用文字表达的不够具体,她还像个画家似的照着一位游荡的士兵画起来,之后再图画的上方写道“秩序病候症群下的感染者”。 这一次,阿尔文过了十五分钟才给出回复:“莱曼队长,协会现对你今日提交的报告给予高度重视,并要求你在确保自身生命安全的前提下,继续进行相关的记录工作。” “情况很严重吗?”莱曼问道,她注意到阿尔文说话变得官方起来,语气也不像之前,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此次提交的秩序病候症群记录是头一回见到,以往你提交的报告中,我们都能在萨尔瓦托雷基金会找到类似甚至与报告描述完全相同的患者,但这一次,我们翻遍了整个基金会都没有一点头绪,哪怕是前往资料库也是收效甚微。” 从阿尔文所写下的德文中,莱曼看到了很多情绪,但她不想管这么多,只是抛出一句:“现在要更改命令吗?” “没错,以现在出现的秩序病候症群为主,对你的敌人、你的战友进行症状记录,必要时你可能还要脱离战斗。” “脱离战斗我可能做不到,”莱曼告诉她,“除非协会的影响力能从21世纪扩大到一百多年前来,不然我一旦脱离战斗,下场的就是被当做逃兵处理。” 阿尔文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她才回复道:“如果我们能做得到,那自然是会做的,协会高层在发现这个日记本的时候就曾想过,‘既然能把信息传递到过去,那是否能把人也给送到过去呢’?” “那成功了吗?”莱曼问。 “协会高层往这个项目砸了七十亿——那是研究秩序病所用的经费,结果呢,一点进展都没有,还白白浪费了那么多钱。”日记本另一头的阿尔文无奈地笑了笑,想起自己的任务后,又把话题给拉了回来。 “言归正传,如果你不能脱离战斗的话,那就算了,尽你所能就好了。” “明白。”莱曼关上日记本,看着这些来回游荡的德军士兵,立马迎上去观察,仿佛要将这些家伙给看穿一般。 她的目光扫过周围的游荡的士兵一圈,无一例外,他们的状态各异,有的走路歪歪扭扭,有的则是在不断的怪叫,这就让她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些想法,她走进其中一名士兵,看着他那如同没有自主意识般的样子,脑子里的原本模糊的一些记忆清晰了。 “我想起了一些海地的文化传统。”莱曼自言自语道。 “在海地的文化传统中,伏都教认为巫师拥有强大的法力,能够操纵死者。通过神秘的仪式和魔法,让尸体从坟墓中复活,成为毫无自主意识、受其控制的行尸走肉,这些被控制的‘活死人’会去完成巫师交代的任务,比如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眼前的这些人,虽然没有巫师的控制,但那宛如行尸走肉的样子还是颇为符合的。” 莱曼走过战壕,那些啃食的手骨跟其他东西的士兵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战壕内外的行尸走肉,他们漫无目的游荡着,而这一切就好像只发生在一念之间。 阿莉西亚也在这个时候上来了,她拿着一把步枪,武装带处别着三把手枪,像是防止外面的这些行尸走肉突然冲上来似的。 “他们只是有点奇怪,但还算是我们的战友。”莱曼的话语是坚定地,但实际上,她自己心里也没底。 这完全就是临时编制出的一个谎言,莱曼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讲出来的,只是看到阿莉西亚,她就忍不住这么说。 是安慰阿莉西亚吗?应该是的。 两人到了一个靠近弹药库的位置,刚抵达时,这些行尸走肉还在自顾自的游荡,但等一枚打破宁静的子弹飞来时,现场就彻底乱了。 处于战壕中的行尸走肉跟“美食家”们迅速拿起步枪,在周围左看右看,但半天不见人,反倒是战壕外的德国兵正在一个一个被收割。 混乱的脚步声混杂着惨叫传遍了整个战壕,在外游荡的士兵有的跳回战壕,有的抄起一把武器往英国人的方向冲。 当然,谁要是敢这么勇猛的前进,那英国人就会为了表彰这种英勇的行为而奖励一颗子弹。 “我们得回弹药库躲一会,不然迟早要被这些家伙踩死。”莱曼对旁边的阿莉西亚说。 “嗯嗯,赶紧的吧。”阿莉西亚先一步钻进弹药库,莱曼也紧随其后。 他们躲在弹药库的楼梯处,原本是要等到外面的混乱结束再出去的,但英国人却在这个时候开炮了。 第一声爆炸在这战壕周围响起,没多久,现场就演变成了一场时间短却又不可忽视的爆炸。 因为几发子弹而引发的混乱倒是给英国人的炮兵提供了不少便利,前几发炮弹都带走了不少士兵,不过这种便利也是转瞬即逝的。 剩下的德军都躲到了就近的地下设施中,在里面度过了漫长的几分钟后,炮击停止了。 防空洞内的士兵们一个接一个的涌出战壕,构成了许多个不容忽视的火力点。 听见外面的动静,莱曼探出个脑袋,发现这些忙里忙外的士兵后,知道英军的进攻要来了,便转过头想要告诉身后的阿莉西亚她们也赶快出去,但回头一看,身后是空荡荡的。 她猛的转头,果然,阿莉西亚早跑了出去,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这家伙……”莱曼小跑的到了战壕,看见阿莉西亚那震惊的目光时,她问了一遍原因。 “你自己看看。”阿莉西亚伸手指了指,顺着她手手指的方向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个跑的飞快,动作却十分诡异的士兵…… 第30章 活死人 虽然惊讶于这些动作诡异的英军,但莱曼也没被吓傻,举枪便瞄准其中一人射击,伴随着枪声的响起,被瞄准的那人倒地了。 “没什么好怕的,”莱曼刚刚升起的紧张在那名士兵倒地后就彻底烟消云散,她换了一发子弹,又马上举枪,打死了第二个。 此时,其他德军也反应过来,他们操作着机枪打死了大片冲锋的英国人,但对方却仍然可以用无穷无来形容。 等到这些敌军接近了,莱曼才发现这些人的动作究竟有多么僵硬,诡异中透露着一丝渴望。 那股渴望莱曼可以很激烈的感受到,不是对建功立业的渴望,而是对食物的渴望,仿佛在他们眼中,敌军的战壕就是餐厅般。 一名英军把一直抓着的步枪丢了,掏出一把刺刀,直接扑进了战壕,对眼前的德军士兵——莱曼胡乱攻击起来。 几次挥舞刺刀都未能准确无误的命中目标,让眼前的这名英军逐渐暴躁起来,手上的力度也在不知不觉间加大,指甲犹如锋利的尖刀刺进对方的皮肤。 “痛!”莱曼感受到对方的指甲刺破衣服直接扎进肉里,甚至是不断地搅动,痛的莱曼五官都扭曲在了一起。 她想要去拔手枪,但一有动作对方的刺刀就捅过来,逼得她不得不回防,伸手抓住对方的手腕,同时让另一只手做出反抗的样子。 在对方被自己的另一只手吸引注意力时,莱曼的手一用力,将刺刀给拍在拍在地上,然后迅速拔枪,对准她的腰部开了一枪。 “啊!”英军士兵发出一声惨叫,可一点都不像是正常人吃痛该发出的声音,除了渗人就是渗人。 趁着这个机会,莱曼跟她拉开距离,瞄准对方的脑袋扣动扳机,等她倒地后,又上前两步,报复般的又补了一枪。 “嘶哈!感觉手臂更痛了……”可能是刚刚的神经紧绷的原因,在对方刺刀捅过来后不久,莱曼就感觉不到痛了,当时脑子里想的就只有一件事——杀死眼前的英国人。 等这个目标完成了,疼痛感就像出笼的牲口般,瞬间席卷了全身。 她很想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伤口能让她疼成这样,但随着一声惨叫,她不得不将注意力放在战壕里的敌人上。 刚还在自己身边的阿莉西亚正在与数名英军搏斗着。 在莱曼被拖住的时候,她就用枪托砸死了一个靠近的英国兵,又拿着对方的刺刀把第二个跃进战壕的敌军捅死了,现在她附近还有三个敌人。 看着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莱曼在离他们六米远的位置停下脚步,举起手枪打死了两个,轮到最后一人的时候没子弹了,她便捡起地上的死去士兵掉落的步枪瞄准最后一个。 象征这场搏斗结束的子弹从枪口飞出,精准的击中了英国兵的脑袋。 “阿莉西亚,赶紧过来!”她冲阿莉西亚招了招手,抽出一把刺刀用作近战,小心翼翼地在战壕里穿梭着。 到处都是留有牙齿印的德军尸体,有的甚至被咬碎,其尸块就这么堆叠在战壕里,与其说是恶心,倒不如说是这个鬼地方必不可少的恐怖。 这次夜袭阵地的英军显然比之前任何一名秩序病感染者都要难缠。他们使用牙齿、指甲等各种人体自带的武器攻击对方,甚至让同为感染者的德军都难以招架。 到最后,解决这场僵局的还是被候症群影响的正常人。 他们站在战壕外,使用着火焰喷射器把战斗最激烈的地方给烧了,所有人都变成了火人,但即便是这样,那种啃咬尸体的情况也依旧存在。 这些英国人率先做的不是拍打身上的火焰,而是像一个饿了几天的流浪汉般扑倒眼前的“烤肉”,使用牙齿撕扯着“烤肉”的身体。 一时间,惨叫如同潮水般再次涌进众人的耳朵,迫使操作火焰喷射器的士兵原本要松开喷火扳机的手停了下来。 此刻,被火焰占领的地方犹如白昼般明亮,仿佛太阳降临了地面。 冲进战壕的英军在撕咬“烤肉”的途中成了焦炭,德军的下场就更惨了,他们身上的肉在撕扯中掉了一大块,在火焰猛烈的攻击下,他们甚至看不出人形,也不像见到过的任何一种动物。 一直到手里的火焰喷射器再也喷不出一点火了,这名士兵便把火焰喷射器丢了,连滚带爬的返回了战壕。 对面的英国人像是瞎了眼,纵使是德军阵地上如此明亮的火焰都没有开枪,而是任由这家伙回去了。 在战壕内,莱曼看着被烤的焦黑的士兵,甚至分辨不出那是个人。 除了一些在外表上还有点人样的少数几个英国人外,其他人都是一个个碎块。 若不是亲眼看到他们从人到焦炭,她根本就不会把地上的黑东西跟人挂钩。 “英国人今天应该是不会进攻了,看看那个地方究竟躺了多少个焦炭吧。”莱曼转过头看着刚刚开火的那名士兵,他的浑身上下都在发抖,像是在害怕,但脸上的表情又告诉莱曼,这或许不是因为害怕而导致的。 她走过去看了看坐在地上抱着头的士兵,见他嘴里念念有词,便不再去打扰,回到原位拉了拉阿莉西亚:“准备好防毒面具,因为使用火焰喷射器屠杀自己人的家伙又出现了。” 这句话说完,两人就做好了把防毒面具拿出来的准备,只要长官的一声令下。 等了一会,之前的那个中尉过来了。 原本她只是想来看看这边的士兵的,但当视野里出现那一个个站在原地的士兵时,她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刚想问这些人为什么站在原地不去做事时,就发现一个坐在地上发抖的士兵。 霎时间,她的表情变了五六次,像是猜到了什么。 也懒得向旁边人询问了,她掏出手枪,击毙了这名发抖的士兵,之后看着这一张张面孔,嘴巴微微张了张,看起来要说些什么。 不过,她只吐出了一个字母,之后就换了说辞,问:“这个是逃兵?” “啊?”站在最前面的莱曼愣了一下,本以为这个上尉那张嘴吐出的是英军的化学武器,结果却是一个令人松口气的问题。 “是的,他是逃兵,”莱曼顺着中尉的话往下说:“我们刚刚抓到他。” “嗯,不错。”中尉点了点头,把刚才看到的焦炭给暂时抛到一边,转身离开了。 第31章 吸血鬼和食尸鬼 “英国人刚才对我所在阵地展开了攻击,他们的动作诡异且僵硬,能够正常开枪,应该还拥有自主意识,在杀死敌人后会扑上去啃食。” “另外,受秩序病候症群影响的正常人越来越多了,在英国人对阵地发动攻击时,一名手持火焰喷射器,瞳孔并无蜂窝状纹路的正常士兵对自己人和敌人同时开火,将他们活活烧死。” 写完这些报告,莱曼便放松下来,对于阿尔文接下来的回复也是随便应付,她问什么,自己就回什么。 “你今天的工作结束了,当然,如果有突发情况,那你仍然要起来干活。晚安,莱曼队长。” 话题到这就已经结束了,莱曼看了看不再冒字的日记本,便合上它,把外面的阿莉西亚喊进来,赶在讨人厌的长官大念咒语似的给颁布任务前,她们躲进弹药库里匆匆入睡。 当然,这并不是一个美妙的夜晚,莱曼被外面的声音吵醒了。 这一次不是因为英国人的炮击或外面的厮杀声打扰了她的美梦,恰恰相反,战壕里是极为安静的,唯一的动静就是弹药库外那轻微的声音,是断断续续的“滋滋”声。 那个声音怎么形容呢,类似于那种水在管道中受阻的声音。 它们逐渐从清晰到低沉,时而吵闹,时而平静。 莱曼大致猜到这是什么声音了,毕竟也在战壕里蹲了几个月,这声音简直比母亲叫她的名字还要熟悉。 那是工兵铲撞击较为湿润的泥土时所发出的声音,但奇怪的是最近并没下雨。 她想了想,脑子里很快冒出了那些动作诡异的英军跟在战壕里游荡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自己人。 “那些湿润的泥土是由鲜血造成的?”莱曼在不知不觉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如果不是这个的话,那就只有因为受候症群影响做出各种怪异举动的正常士兵了。 拿着水壶一边走一边洒水,他们或许还真干得出来,但莱曼不愿意往那个方面想。 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打算睡下去,可在不知不觉间,外面挖土的声音大了,好像速度也加快了,就好像一个挖掘宝藏的海盗在一个毫无人烟的孤岛上挖出了一个布满泥沙的宝箱,那种一下子获得巨额财富的喜悦,仿佛出现在了外面挖泥土的家伙身上。 莱曼被吵的睡不着觉,即便那只是轻微的声音。 她很想出去看看外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身体一开始挪动,她就像没了骨头似的瘫软下去。 “不想动……一点也不想动……”莱曼心里想着,除非是像敌军对阵地发动进攻那种能威胁到自己生命的事情出现,不然她绝不动弹。 于是,莱曼就又躺回去,靠在身后的土墙上,想要就这么睡去,但外面那家伙可没有一点放过自己的意思。 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自己是一个深度睡眠者,这样就不至于被那么一点轻微的动静吵醒。 她看了看旁边的阿莉西亚,这家伙睡得很死,就连莱曼在她旁边大幅度移动也未能吵醒她。 “唉……”看着阿莉西亚熟睡的模样,莱曼叹了口气,拿起墙角的步枪,同时掏出一把手枪,就这么慢悠悠的走出弹药库,打算看看究竟是谁会在凌晨不睡觉跑这来挖土。 她来到战壕,在左手边两米远的地方看见一个跪在地上正用工兵铲挖掘着战壕土墙的士兵。 他是多么的专注,以至于莱曼这名不速之客的出现都未能引起注意。 直到莱曼的脚步声传来,他才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着的莱曼,用沙哑的声音说:“我听见了堑壕土墙里传来的心跳声。” “心跳声?”莱曼愣了一下,跪在地上的那名士兵点了点头:“对,就是心跳声。” 说完,士兵就把头转回去,拿起工兵铲继续挖掘,动作逐渐变得用力,每一次工兵铲的砸下,都预示着一块湿润的泥土与地面的分离。 莱曼跟他隔了一点距离,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嘴里还不断喃喃自语,那声音只有自己听得到。 终于,这个不断挖掘的士兵有了进展,他像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般,举起工兵铲兴奋的喊道:“我知道为什么会有心跳声了!” 他往后退了退,像是给旁边的莱曼展示他的发现一般。 莱曼凑过去看了看,那是一个腐烂的东西,是什么呢?从外形来看很难猜得到,但她敢笃定,一定是跟人相关的。 她后退几步,看着士兵丢掉手中的工兵铲将这个腐烂的东西往外拖,因为用力过猛,甚至把一块地方都给扯塌了。 伴随着几声咳嗽,莱曼终于是知道了这个士兵究竟挖出了什么,是一具腐烂的尸体,从尸体的着装上看,那好像是一个平民。 “一个可怜的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埋在了这里。”莱曼对上士兵那张兴奋的脸,此刻已经有了癫狂,唯独瞳孔是正常人的瞳孔。 “这是食物,我已经有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他们宁愿把食物埋在堑壕的土墙里也不愿意拿出来分享……哈,哈……一群自私的家伙!” 他的语气逐渐加重,好像真的很愤怒:“他们宁愿啃食那些根本不能吃的东西也不愿意将这么美味的羊肉拿出来分享,你闻闻,这股充斥鼻腔的气味,像母亲的烤炉里的那肉香四溢的烤猪肘……不,甚至比烤猪肘还要美味!” 士兵跪坐在地上,用刺刀切下一块肉放进嘴里,先是细嚼慢咽了一会,就再也不能保持原来的那副姿态,丢掉手中的刺刀开始撕咬起来。 他的样子,就像一头饿了许久的狼,不顾形象的啃咬着好不容易得到的猎物。 莱曼靠着弹药库的入口看了半天,在准备拿出日记本汇报情况时,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动作。 “你在干什么?”粗犷的声音传来,回头一看,是一名身材高大的士兵。 他没有理会靠着弹药库入口的莱曼,径直向那名啃咬尸体的士兵走去。 “回到你的岗位上去!”他试图拉开这个啃咬尸体的士兵,但手刚前伸,士兵就捡起刺刀捅穿了他的喉咙。 鲜血溅到他的脸上,好像更让他食欲大开,在那喃喃自语说:“闻起来像热汤。” 他试着舔了舔脸上的血,然后就趴在死去德军士兵的身上吸着血。 或许在他的认知里,鲜血并不是铁锈味,而是如他所说——“热汤”。 一边啃食着手指,一边吸着鲜血,宛如一个吸血鬼跟食尸鬼的结合体。 “到这应该就差不多了,没有看下去的必要了。”莱曼掏出日记本,但面前的士兵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怪叫着扑过来。 反应迅速的莱曼将原本伸进衣服里的手抽出来,熟练的拔出手枪,赶在刺刀扎进大腿的前一刻解决了他。 “我想,军队里像这样的人应该不少。”莱曼说。 她一只手撑着地板从地上爬起来,在那个被刺刀捅破喉咙的士兵旁放了一把手枪。 回到弹药库时,原本熟睡的阿莉西亚已经被外面的枪声吵醒,当看见莱曼脸上一闪而过的庆幸时,她问:“怎么了?” “睡觉吧,把今天当做是以往的普通日子……另外,提防点战友。” 第32章 从未得病的人突然生病 清晨,一名上尉把彻夜难眠的莱曼跟做着美梦的阿莉西亚叫到指挥部,先是让她们醒了醒神,等到差不多了,上尉便问道:“在几个小时前,弹药库外躺了两具尸体,刚刚有人把那两坨烂肉处理了。” “长官,请问一下,这是在调查什么谋杀案吗?”莱曼问。 上尉摇了摇头:“不,我可不是警察,我只是想问问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最近枪杀自己人的情况太多了。” “长官,我想这只是两个人之间的生死搏斗。”莱曼的话让上尉把原本要说出口的话也憋了回去,想了半天,改口道:“你们先走吧。” “嗯。”莱曼应了一声,拉着阿莉西亚离开了。 阿莉西亚到现在还是一脸懵,在她看来,就是一个上尉走进来打扰了她的美梦,把她带到了指挥部,然后旁边的莱曼再讲几句,就莫名其妙放她们走了。 “喂,莱曼……”阿莉西亚用手肘捅了捅莱曼的腰,“你跟那个上尉说了什么,什么生死搏斗,什么尸体啥的,我咋听不懂?” “听不懂就算了吧。”莱曼拍了拍阿莉西亚队伍肩膀,但后者还是一副懵逼的模样。 “趁英国人还没来,好好享受一下这难得宁静吧,比如吃个早餐,或者是回到弹药库去补补觉。” 莱曼的这番话让阿莉西亚把刚才的问题抛到一边,闪身进了弹药库,莱曼跟着钻进去,翻开日记本,想着聊些什么,但看着被重置后只剩下空白一片的本子,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想以一句“早上好”来展开话题,不过阿尔文要比她抢先一步。 “现在是新西兰时间下午5点,如果你在新西兰的话,我会跟你说一声下午好,但很显然,你在法国,所以早上好,莱曼队长。” “你怎么突然联系我了?”莱曼抓紧时间写道。 “你会在清晨起床的,因为你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更何况战壕里没有一张真正意义上的床。如果英国人没有进攻,那我们是说得上话的。” “今天有什么任务?”莱曼问。 “在你凌晨提交的报告中,协会发现你使用了‘他口中吐出’之类的字眼,总而言之,试着尝试与感染者交流,又或者是在他们死后的尸体上翻找一番,能看见日记本并且发现有用信息的话,那速度要快得多。” “明白了。” 在马梅茨的最后几天里,莱曼都在尝试跟那些感染者说话聊天,甚至在英国人刚刚结束进攻后就跑去搜刮尸体,但她的运气不太好。 跟感染者聊天,无非就是在谈论几句后发现根本讲不下去,完全就是你说你的,我说我的。 当然,这种聊不下去的聊天中,协会还能收集到一点有用资料,可从其他尸体上翻到的日记本就束手无策了。 7月11日晚,在英军发动进攻的前十分钟,莱曼拿到了一本密密麻麻的日记本,里面大多数内容都是乱涂乱画,但还是能分辨出日记本的中间写着一串“英文”的。 莱曼看不懂这串“英文”的意思,就把它抄下来让阿尔文翻译,但阿尔文却告诉她:“看起来像是乱码的字符串,这种组合方式不属于任何语言的语法规则,也没有任何已知的加密模式。” “这段文字属于伪语言,是希腊语、拉丁语、英语、法语等12种不同文字的结合……” 阿尔文到最后甚至是长话短说了,就是为了告诉莱曼这段文字毫无意义。 “明白。”莱曼打断了阿尔文的话,后者在短暂的沉默后回道:“虽然这段文字没有意义,但是你提供的资料是有意义的。” “在秩序病候症群的影响下,你可以看见这样一个伪语言,这说明感染者甚至会写出一段不属于任何自然语言的文字,这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嗯,明白。”莱曼收起日记本,慢慢爬回了战壕。 到7月12日,就像阿尔文给她提供的资料那样,英军第7师在付出惨重代价的情况下夺取了马梅茨森林,众人被迫向着德军第二道防线撤去,但没多久,就像在森林的遭遇那样,英国人对他们的阵地发动了炮击。 刚刚打算歇下脚来的众人又被迫投入到战斗中。 莱曼一直在开枪、肉搏、收集记录候症群症状、尝试跟感染者进行沟通这几个主要任务展开,有些时候,她甚至把阿莉西亚给抛到一边,只在战斗结束后才会腾出一点时间来找她。 7月16日前半夜,在英军对己方阵地的一次进攻结束后,莱曼像往常一样在阵地里找人,但她把弹药库、防空洞这几个她们去过无数次的地方都翻遍了也没见到阿莉西亚,这就让她内心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从战壕里探出一个头,在战场中央的一个弹坑旁,她看见了一个一动不动的身影。 那会是阿莉西亚吗?还是说,那只是一个自己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借着黑夜的掩护,莱曼翻出战壕,像个偷了东西的小偷似的慢慢挪过去。 当看见对方的侧脸时,莱曼愣住了。 “阿莉西亚?”莱曼试着问了一句,对方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在不知不觉间,这个乐观的德国人多了道从耳垂延伸至锁骨的刀伤。 可能是角度问题,也可能是月光的照射,在莱曼眼中,这道长的吓人的刀伤宛如一条趴在脖子上的蜈蚣,等阿莉西亚一转头,这条蜈蚣又变了一种形态,在夜色中,原本正在滴落血液仿佛粘在了一起,成了皮肤下由红色织成的蛛网。 莱曼抬头对上阿莉西亚的目光,在她的眼神里,莱曼看到了熟悉的清明,看到了熟悉的乐观,甚至看到了一丝癫狂。 “阿莉西亚……”莱曼愣住了,嘴里重复了几遍对方的名字。 “怎么了?我打算在这里待会。”阿莉西亚回复道。 “这是战场中央,可不是弹药库跟防空洞。”莱曼的语气认真起来,本以为阿莉西亚会乖乖跟着自己走,但和以往不同,她突然坚持起来,迫使莱曼不得不抽出五六分钟的时间来劝她。 显然,阿莉西亚的坚持比不上那些感染者,在莱曼的劝解下,她终于松了口,跟着莱曼回了阵地。 第33章 统一中的不统,症状下的多样 协会要求莱曼尝试与感染者进行对话,在几次尝试后证明,至少有45%的感染者还是能够正常沟通,那些跟自己说话完全不在一个频道,又或者是在那怪叫的感染者的占比并不算多。 她问过阿尔文,这个研究员告诉她,比例是完全正常的。 “萨尔瓦托雷基金会的资料库可以证明这点,其次就是当前的科技发展也可以证明,毕竟,如果全是一些不能正常沟通的疯子的话,那科研上想要进步是十分困难的。”阿尔文的原话是这么说的。 “我觉得我现在像个医生。”莱曼在阿尔文那段文字的下方写道,“精神病院的医生,我正在尝试跟一群疯子沟通,这像什么?像与患者建立良好信任关系那样。你说的那个萨尔瓦托雷基金会有过吗?” “虽然秩序病研究协会与萨尔瓦托雷基金会关系紧密,但说句实话我并不了解萨尔瓦托雷的事,只是听说他们收录了许多秩序病患者,在一次次的研究之下获得了大量宝贵资料。” 阿尔文的话勾起了莱曼的好奇心,她带着好奇和探索的意味,写下了一大串文字,但均未得到回复。 莱曼只得关了日记本,过了一会,她那强烈的好奇心又促使她忍不住翻开。 等她看到那一张张空白的纸时,莱曼的脑海里的想法如洪水猛兽般冲出。 日记本的内容居然会因为提及某些事情而被重置了,并且阿尔文也没有说话,看起来她是出事了? 莱曼不由得有些着急,但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原地踱步,过了一会,日记本上终于冒字了。 “你该开始今天的工作了,莱曼队长。” 熟悉的字迹再次从空白的纸上冒出来,看起来与之前别无两样,但莱曼总觉得怪怪的,可要问她哪里怪,她又说不上来,只能回答了:“明白。” 从自己的第二家乡里爬出来,莱曼的目光扫过周围一圈,看见一个列兵,是之前尝试沟通过得家伙,眼睛也是蜂窝状纹路,只不过跟那些看见敌人就扑上去要跟他们拼命的家伙不同,他反倒是很恐惧,在前几次聊天时,他就因为英国人突如其来的炮击导致说话都口齿不清了。 “沃尔夫!”莱曼向他招了招手,对方先是一愣,然后也挥挥手表示回应。 “于是,您又来了……”沃尔夫的话语有些生硬,讲的德语是口齿不清的,就好像他才刚学会这门语言似的。 “您看到昨天战壕外游荡的那些人了吗?您告诉我那是穿着军装的英国士兵,但我看到的分明是一个个长相诡异,动作僵硬的怪物,在黑夜中,它们像看见猎物的饿狼般快速移动着,在冲进战壕后,我看清楚了,它们的手指处是一个如同刺刀般锋利的骨头,那个骨头被一坨腐烂的肉包裹着。它们正是用那个锋利的骨头捅穿的我的战友。” 沃尔夫激动的讲述着,到后来甚至是急的连词都忘了,想了半天才接上前面的话茬。 “我看见我的战友被开膛破肚时肚子里钻出了一个像是章鱼,又像是蜘蛛的怪物,我向着我另一个好朋友扑过去,当时,涌入我耳边的只有一声又一声的惨叫。我被吓了一跳,用了一切抓的着的武器,最后是一个中尉肩章的人救了我。” “所以,你眼里的英国兵是一个诡异的怪物?”莱曼问,但沃尔夫却回答说:“那可不是英国人,就是一个个怪物!” “好的,明白了。”莱曼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没有多问,默默地把沃尔夫的症状记在脑海里。 几分钟后,沃尔夫先忍不住开口了:“那些成群的怪物是不能用普通的子弹打死的,我们得用圣水!只有被圣水浸泡过的子弹,才能真正的杀死它们!” 在莱曼疑惑地目光中,他拿出一个水壶,又拿来一个钢盔,拧开水壶的瓶盖,将里面的“圣水”倒在钢盔里。 “看看,这是我在战友身上找到的,收集了一晚上呢!”沃尔夫把钢盔里的“圣水”拿到莱曼面前,她凑近一看,那哪里什么圣水,分明就是混杂着泥土跟人体组织的血水! 莱曼不语,只是看着沃尔夫卸下步枪的子弹,连带着子弹袋里的子弹一起丢进了“圣水”中。 他俯下身子,双手抓着子弹在“圣水”摩挲着,直到子弹沾满了红色的液体,人体组织缠在了弹身,他才像是大功告成般,将子弹重新上膛,其余的被塞回了他们应该待的子弹袋中。 “圣水是很难收集的,得好好珍藏。”沃尔夫拿出水壶,另一只手抓着钢盔的边缘,小心翼翼地把“圣水”倒进水壶。 他并没有全部倒进去,反倒是留了一半,在莱曼不解的目光中,他举起钢盔将其一饮而尽。 嘴角挂着一个长条,看起来像是被刀切成一片一片的肠子,上面沾了点泥土,还有点黑色的东西。 沃尔夫将挂在嘴边的那玩意塞进嘴里,嚼了几下,自顾自的说起自己的感受:“我看见我的战友的眼白中爬出了蛆虫,而在他们的牙齿缝里,我还看见了钻出的蜈蚣腿。” “那些怪物,就是对面那些怪物,它们把我的战友也变成那个鬼样子,那个中尉肩章的人告诉我,只有圣水才能让我不被它们侵蚀!” 沃尔夫再次激动起来,看着面前一言不发的莱曼,他突然跪下来,急急忙忙的去掏自己那装着“圣水”的水壶,然后递到莱曼面前,说道:“您也要喝一点,不然您会被那些怪物侵蚀的,它会导致您……您的、您的眼白里钻出蛆虫,您的牙齿里出现蜈蚣腿!” 如果连珠炮般的语速让莱曼根本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只看到这个德国兵一个劲的把水壶往自己面前送。 “你……快点,就是那些怪物,它们会把你变成那个样子,就那个……眼白里钻出蛆虫的样子,那很恐怖……你快点把这个喝了!” 凌乱的语气搭配上着急的动作,虽然根本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但也能猜得到了。 “谢谢你,但不用了。”莱曼摆摆手,但沃尔夫仍然是坚持不懈,强行把水壶塞过去。 莱曼可不想把那些鲜血跟人体组织给一饮而尽,于是就扯了个谎:“我喝过了,在原来弹药库的时候。” 闻言,沃尔夫那副着急的样子没了,他看着莱曼那丝毫不像是说谎的脸,问:“您真的喝了?” “嗯。”莱曼的撒谎技术很好,让人根本看不出破绽,哪怕是一个感染者也不例外。 “那就好,您一定要小心游荡在外的怪物,小心它们如同刺刀般锋利的骨头!” 第34章 协会,怪物 莱曼把沃尔夫话中的重要信息给进行了全文背诵,当新的报告出现在日记本上时,阿尔文机械般回复了“已经报告协会”。 看着这熟悉的字迹,莱曼试图发现点什么异常,但很可惜,她只能在一个人脸上发现很多情绪,对于那些形态各异的文字,不管写成什么样她都很难猜出写这个字的人究竟是带着什么样的情绪写的。 “没有任何的波动。”莱曼头一次给阿尔文写莫名其妙的话。 日记本另一头的阿尔文愣住了,她看着这行德文,仿佛猜到了什么,不过没往那方面想,只是说:“你很难在文字上看到很多情绪,你只能去猜,而不是像面对面见面那样可以看到对方的复杂的表情。” 莱曼的短发随着她轻轻摆动脑袋而飘荡起来。 她想问问阿尔文在之前的聊天中为什么突然像人间消失了似的了无音讯,脑海里也多次冒出了各种想法。 好奇心逐渐占据了大脑,现在她只有一个想法——写下那串充满好奇心和带着询问意味的德文,并且坚定不移,让阿尔文必须说出个所以然来。 有那么一瞬间,莱曼真的有种想要拿起笔的冲动,一个字母刚下笔,她就像被一盆冷水泼了一脸,顿时清醒过来,在字母上画了几笔,像是要遮盖她那强烈的好奇心。 而后,她将好奇心给抛到一边,出现在日记本上的文字被换成了另一个问题——“你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持你所说的‘在线’状态吗?为了防止错过什么重要信息?” “是的。”阿尔文简短的回答道。 “你不睡觉的吗?” “我的休息时间是争分夺秒的。” 莱曼想着再往深一点去问,但很显然,这就像触碰到了什么关键词,日记本那头没有回话。 不知道是以沉默来告诉她这些词不能说,还是因为阿尔文有意无意提到的“保卫队”。 莱曼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往往在与阿尔文聊天时,她的想法才是多种多样的。 “保卫队应该是协会的武装力量,字面意思就是保护和维护安全……可能阿尔文所处的地方有着好几个保卫队员?名义上是保护,其实就和狱警看管囚犯是差不多的意思……” “协会生活的唯一吸引力应该就是死不掉了,还有,那里应该没有任何感染者,毕竟协会嘛,了解、研究、抑制、消灭秩序病是他们的任务……” 短短几分钟时间,莱曼冒出了无数种想法,直到手里的日记本一热,她才低下头查看起本次的内容。 对话再次被重置了,熟悉的字迹再次占据了空白的纸张,简短的一句话语出现在日记本的中间:“你的权限不足,再加上协会的谨慎态度,所以有些东西你还是不能够了解的。” “我现在是协会成员吧?为什么要对协会成员谨慎?”莱曼有些不解,阿尔文则耐心的解释。 “你现在的权限就相当于协会普通成员的权限,另外,有些黑桃a是讲不出来的,哪怕我称之为红桃,也一样讲不出来(这里指个别事物说不出口)。” 阿尔文的这句话还没等莱曼看清,它就被重置了。 “这要比直接比喻好得多,我明白什么意思了。”莱曼告诉阿尔文用不着再跟她过多解释,已经足够清楚了。 “那就好,愿和平与我们同在。” 对话结束了。 莱曼收起日记本,从弹药库里钻出来,先是查看英国人动向,然后就是查看天气。 天空好像一直都是一个背景,除了阴天就是阴天,仿佛挂在上面只是一幅画。 “每天都是一样的,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莱曼嘟囔说。 她躲回了弹药库,脑子里想的只有一件事——今日的死因。 她的死亡时间可不是固定的,也没有任何规律,就像是从一堆写满数字的纸条里随意抽出一张查看那样。 今天害死她的是炮击,这个致死事件可是出现过不止一次了,看起来命运很希望她被炮弹炸死,但很可惜,只要协会一直存在,那么莱曼在某种意义上就成了“永生”,因为她只能被命运安排的致死事件杀死,除非是来点必死的致死事件,不过就目前看来,这种让身体内部出问题而导致死亡的的致死事件并未出现。 今日的死亡事件是凌晨4时12分,英国人会往他们的阵地倾泻大批炮弹,然后就是像往常那样的进攻。 “这种致死事件不知道出现多少次了。”莱曼嘟囔一句。 等炮击开始后,她就把整个人缩在弹药库的角落里。炮击一结束,她就马不停蹄的跑出去,这一次见到的敌人和马梅茨森林见到的敌人是一模一样。 当她拿着一把枪站在战壕里开枪打死一个时,附近传来的刺耳尖叫声把她吓了一跳。 她转头一看,之前跟自己聊天的沃尔夫,此刻跟疯了一般,举枪胡乱射击,嘴里还不断念叨着“怪物”。 在空中乱飞的子弹意外的打死了机枪手,从脑袋里爆出的白的、红的飞的到处都是。 鲜血打在周围人的脸上,可以看到,他们从最开始的惊愕到后来的兴奋,把脸上的鲜血舔了个干净。 兴奋而又癫狂队伍眼神望向战壕外同样如此的英军,此时此刻,战争已经不能被称为战争了,而是一个餐厅,双方食客都为了争夺食物而产生的争斗。 不长眼的子弹从阵地里飞出,很快打死了大片英军,而英军并没有感到恐惧,反倒是因为这几声枪响跑的更快了。 脚底逐渐脱离地面,速度也逐渐加快,等到他们来到铁丝网前,很多人甚至来不及刹车就一头扎了上去。 鲜血滋润了铁丝网上的小刺,后面的人踩着前一位战友的尸体继续冲锋,直至一头扎进战壕,把牙齿磕掉了几颗,把手脚弄得一堆伤。 战壕内此起彼伏的枪声和惨叫突然静默,只剩下互相撕咬,所发出的细微声音。 刺刀、棍棒、工兵铲被扔到一边,牙齿和拳头成了他们最主要的武器。 看看,这根本不是一场战争,只是一场为了吃肉而展开的打斗,每个人都不是为了荣誉或者是生存而战斗,仅仅是那一个荒唐可笑的理由——生吞尸骨、痛饮血肉。 纵使是见过无数血腥场面的莱曼也有些发愣,之前的肉搏战好歹还有点战争样子,但现在,只是如同自然界般捕食,只不过有所区别的是,双方都可以捕食,不存在食草动物与食肉动物之分。 第35章 是突兀的,是早有准备的,是在未察觉的时候出现的 没有近战武器的英军士兵倒是为莱曼提供了不少便利。 她可以失误好几次,但她的敌人可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一场战斗下来,被莱曼用刺刀捅死的英国兵已经来到了两个班的数量,每个人都被扎成了窟窿眼,身上没有一块好肉。 当然,即便是这样,德国人也啃不过那些英国人,眨眼间,战壕里就全是德军的尸体,有的被撕咬成了烂肉,有的残肢断臂到处都是。 莱曼自然知道,再打下去她就跟这些家伙是一个下场,一时间也顾不得什么逃兵和战友,翻出战壕拔腿就跑。 当她把视野扫向周围,才发现与她持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就像是沙漠中仅有的一点植物,又像是美国的风滚草,但用难民形容反而更加贴切。 这些逃跑的人很幸运,英国人在将他们原来的战壕里的德国兵给尽数消灭后,并没有朝他们射击。 倒不是说英国人心生怜悯,只是他们仍维持着刚刚在战壕撕咬着猎物的模式,步枪和刺刀转眼成了累赘。 他们把这些武器丢了,然后像阿尔文在日记本里提到的“丧尸”那样前进,速度快到脚底远离了地面,狂风灌入了满是人体组织的嘴。 以他们队伍视角来看,眼前的这一个个只有黑点大小的溃军犹如企图逃离捕食者的羚羊,弄得他们的牙床发痒,恨不得立马扑上去,享用着属于自己的美味佳肴。 当他们冲到战场中央时,突然飞来的一发子弹打断了他们捕食猎物的思绪,然后,更多的子弹砸过来,原本的猎人顿时间成了被镰刀收割的稻草,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在德军阵地上,几乎所有的机枪都在开火,带着愤怒和收割意味的子弹从枪口中飞出,战场上的英军倒了大片,很快,进攻就被迫停止了。 这道战壕的德军并未理会从上一道战壕逃过来的士兵,就连长官也没有因为他们的逃跑而恼怒,只是让他们戴上防毒面具,理由是英国人无色无味的毒气会导致精神错乱。 莱曼是讨厌这个“猪头”的,但她没有拒绝的权利,这是个强制性的命令,没有选择权。 待战壕里只剩下一个个“猪头”时,长官便扯着嗓子发表了一篇演讲。 莱曼靠在弹药库的入口听了整场演讲,与其说是演讲,倒不如说是充满脏话的怒骂。 他先是骂了英国人,之后又骂了法国人跟俄国人,就连他们的盟友奥匈帝国也没放过。 “这场演讲毫无亮点。”莱曼评价道,但其他人貌似不这么认为,他们聚精会神的听着,直到如同苍蝇般烦人的炮弹砸到头顶…… 接下来的日子,就彻底成了英国人与德国人的互相撕咬,枪炮的往往是在冲锋时使用了,进了阵地,那就只剩下牙齿跟拳头的交锋。 只有彻底对方,一场战斗才会结束,否则就是永无止境,没有人会记得撤退。 …… 8月6日,这天是个值得被莱曼记住的日子。 她又一次在战壕外看见了阿莉西亚,她躺在弹坑里,牙齿被鲜血染成红色,衣服上也全是血。 第一眼见到这家伙的时候,着实是把莱曼吓了一跳,她赶紧爬进弹坑,推了推阿莉西亚。 “呼……还好,你还活着……”莱曼心里松了口气,当她把眼睛望向那布满鲜血的牙齿时,她又愣住了。 牙齿缝里有着一点人体组织,再加上满嘴的鲜血,不用猜也知道,她参与了那场英军和德军的互相撕咬。 “你吃人了?”莱曼问,手下意识的抓住了手枪,但又很快放下了。 这一细微的举动被阿莉西亚察觉到了,她点了点头,又半开玩笑的说道:“你在防我?” “……”莱曼沉默了,原本要说的话被强行咽下去,转而还上一句:“这个地方待不了,跟我回战壕。” “战壕也待不了,所有人都很奇怪,不是吗?你之前说你讨厌那些疯子,巴不得一直待在弹药库里,但我最近又总是看到你在那些疯子中穿梭,跟他们聊天、说话……” 说到最后,阿莉西亚的声音小到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些什么不能让莱曼听到的话。 莱曼没有打扰她的自言自语,只是静静地看着,直到她突然开口说“我们回去吧”,她才跟着阿莉西亚往回走,途中,莱曼一直是心不在焉的。 她用日记本跟阿尔文取得了联系,问她:“萨尔瓦托雷基金会能救治秩序病感染者吗?” “你的朋友变成感染者了?”阿尔文反问说。 “嗯。”莱曼写下这个单词时,她脸上仍然维持着那股麻木,看不到因为朋友变成感染者的悲伤,仿佛只是因为好奇而提出了这个问题。 “萨尔瓦托雷基金会可以治疗症状较轻的感染者,而那些感染时间较长的感染者想要治疗就很麻烦了,目前没有一个治疗成功的案例。” “我能知晓这些信息吗?”莱曼抛出这样一个问题,阿尔文的答复是这仅仅是一个基础知识,每个协会以及基金会成员都有权力知晓。 “那么,在我所处的时代里,我能够解救我变成感染者的朋友吗?” “协会做不到将21世纪的物品送到20世纪,你的朋友或许得不到救治,我很抱歉。” 阿尔文的话让莱曼的那一丝丝希望破灭了,不过很快,她就将自己的表情隐藏起来。 “我会继续执行任务的,愿和平与我们同在。” “嗯,愿和平与我们同在!” 莱曼想着去找阿莉西亚,于是就去了其他弹药库,但是呢,每个弹药库都是空的。 她又去了防空洞,这一次看到一些人,可依旧不是阿莉西亚。 最后,她在人群中找到了她,这个印象里对她形影不离,比自己还要大两岁的姑娘,此刻与那些疯子别无两样。 她想起了自己当时辨别人群中的疯子和正常人的办法,那就是看他们的脸,没有癫狂、没有蜂窝状瞳孔的就是正常人,可现在呢,这个办法不管用了。 即便阿莉西亚站在那些人群中,即便她就在最外围的位置,可一眼望过去,莱曼居然有些分辨不出来。 “脸上的癫狂和之前遇到的被候症群影响的人一模一样,简直毫无变化……”莱曼试着喊了声“阿莉西亚”,然后,她就像接到了命令似的,大踏步的走过来。 莱曼依然保持着沉默,她只是把这家伙从人群中叫出来,除此之外,就再没什么了。 “算了,按你自己的想法走吧。”莱曼叹了口气,朝阿莉西亚摆了摆手,可她并没有重新钻回人群,而是进了就近的弹药库。 莱曼也跟着走进去,看到阿莉西亚用刺刀在土墙上写着什么,走过去一看,那是一串混乱的字符,是一串伪语言,是感染者才可能会出现的乱写乱画…… 第36章 战壕壁画 阿莉西亚变成这个样子,莱曼的内心多多少少有些复杂。 早在看到第一个正常人用手榴弹砸向德法两军的时候,她心底就有一股不好的预感了。 她曾想过自己被感染,但是呢,阿尔文却说她是很难被感染的,现在她也有这种感觉,她看见敌人没有癫狂,看见尸体没有兴奋,也闻不到血液散发的红酒般的醇香,一直都是原来那样。 现在,阿莉西亚被候症群搞成这个鬼样子,又偏偏不能治,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心里头是有些难受,尽管脸上的麻木隐藏了大部分情绪。 “还是继续记录吧,我现在就只有这么点事情能做了。”莱曼说话时依然维持着原先的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又或者是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她走到阿莉西亚在土墙上留下的痕迹前,看清上面的那不能被称之为文字的文字后,她开始照着写,并形象的把这次看到的称之为“战壕壁画”。 记录完这些发现后,她便在弹药库转悠起来,试图找到其他像这样壁画,但很可惜,这不是西班牙的阿尔塔米拉洞穴,找不到那些壁画,有的只是泥土跟支撑的木板。 “去外面找找吧。”莱曼走出弹药库,就像寻找宝藏似的靠着战壕外的土墙慢慢前进。 她沿着战壕的土墙左右走了一百多米,还是什么都看不到,仔细想想,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英国人经常会在进攻阵地前炮击,当一枚炮弹落下来时,那些刻在战壕里的壁画是很难保存下来的。 她又进那些地下设施去找,借着那昏暗的灯光,她勉强在第三个进去的防空洞里发现了第二个“壁画”,不过严格意义上来说,那是几张黏在墙壁上的纸,用“墙壁上的纸画”来形容更合适。 和阿莉西亚的乱写乱画不同,这是有目的的画画,像是要告诉看这壁画的人一些内容,旁边的文字也不是那种德文、拉丁文、希腊文的结合,是确确实实的,只有德语单词的文字。 内容不多不少,画了几个人和物,旁边都标注了文字用以告知。 放在第一位的是一个钢盔,而钢盔的旁边则画着一个箭头,指向旁边的另一个钢盔,不同的是,有些地方被刺刀往深处戳了很多,并在上面标注着“goldener ?liger nz”(译为“金色的油光”)。 第二个看起来像一个不规则的立体状,但若是往人身上想,那很快就能猜到这是什么,自然是常被疯子们掏出来的肝脏。 这一次,肝脏旁边的箭头指向了一个牛排,并用大量单词标注着,甚至还有一段是说,这是“最美味的部分”。 而第三个,就是画了许多个动作的小人。 首先看到的是一个戴着钢盔拿着枪的小人跃出战壕的样子,在这个小人的旁边,还有一条跃出溪流的鳟鱼。 其次,就是一条肠子,旁边画了一个玛德琳蛋糕,要是不看旁边的几行文字上写的“肠衣裹着泥土跟纱布滑过食道,比玛德琳蛋糕更柔软,更可口”,她甚至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最后,就是一个穿着军装戴着钢盔的士兵,这一次用了很多文字来形容,有些写的丑,有些又像是书法家一样好看。 “一整个人的味道尝起来像圣餐,比以往吃过的任何东西都要美味,感受着散发着肉香的人肉滑过食道,感受着它们充裕着肚子,那是最美好的体验,最令人向往。” “我现在才知道,战场简直跟家一样,甚至在很多方面,战场都要更胜一筹。我们感激每一个向我们发起冲锋的敌人,他们是主动跑向狮子的羚羊,也是送到嘴边的蛋糕。” “他们队伍钢盔在阳光的照射下宛如母亲烤炉里的猪油面包,鲜血散发着啤酒般浓郁醇厚的香气。” “相比于罐头和面包,那些身着军装、头戴钢盔,手持武器的敌人们是不可拒绝的美食,他们的每一个器官都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莱曼将这冗长的形容给记录下来,再加上这些小人,一个不落的全部抄在日记本上。 “搞完了,只不过这些纸上说的话有些奇怪……”莱曼重新研究起纸上的文字,毫无疑问这是一名感染者写的,但光是看这些人体器官跟旁边的形容词就能够猜到,创作这个壁画的感染者是知道自己到底在吃什么东西的。 那这个感染者是幻觉?这不可能,就以沃尔夫为例,在他眼前,对面的英国人完全是怪物,也就是说,他不可能把英国人看成人。 如果把这个套到壁画里,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在一些吃人、把人当做食物的感染者眼中,可能并不会出现幻觉,那就是个活生生的人。 而哪怕是这样他们也会吃人的原因,那就只能把一切甩给候症群了。 “一个复杂的问题。”莱曼不打算继续往下想了,她不是阿尔文,复杂问题就交给她解释吧。 莱曼在日记本上添了几笔,今天的工作到这就差不多结束,按理来讲,她应该下班,无论会不会有什么新发现也不应该报告。 但阿尔文的话仍然反复在脑海中上演,她这种人可是没有上下班之分的,看见了就得报告。 “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莱曼从防空洞出来,依旧是尝试跟感染者们对话聊天,这可令她收获颇丰。 阿莉西亚被感染的悲伤跟复杂心情随着一串串从口中蹦出的德语被暂时放到了一边,此刻,莱曼摇身一变成了战地记者,手里拿着日记本,在那记录着每一个重要信息,甚至比一个真正的战地记者还要认真。 当然,在其他人看来,莱曼虽然落了笔,但哪怕是凑到面前看都看不到一点墨,或者是一个划痕,好像根本没有下笔。 当一个人的采访记录完成后,莱曼就会说出那一句准备已久的“谢谢”,然后递过去包裹着人体组织,又或者是断指的纱布,这是感染者之间为数不多的硬通货。 原本用作交易的烟大多被丢弃,莱曼手里头只剩下了马克,每天在前线捡一捡,已经攒到了几千。 她准备把这些留到战争结束后使用,因为协会做不到把钱送到一百多年前来,换句话说,就是不发工资。 第37章 我与疯子 经历了几场英国人对阵地的炮击,阿莉西亚又摇身一变成了莱曼曾经的跟班。 只不过,她的乐观全部丢了,剩下的只有被隐藏起来的癫狂,乍一看,她比莱曼还要面无表情,但若是盯着她的脸,又能看到很多信息。 莱曼没有开口,阿莉西亚也是如此,两人就维持着这样的沉默。 直到莱曼把手往怀里拱了拱,阿莉西亚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她:“我总是看到你在尝试与那些疯子们交谈,哪怕他们说的牛头不对马嘴,亦或是不断地重复一句话。” 阿莉西亚的声音无比沙哑,又带上了些颤抖,但莱曼却听的无比清楚。 她沉默了,在想阿莉西亚的话,似乎在告知一个新的信息,难道病人知道自己是病人吗?又或者说病人只知道别人病了,不知道自己病了。 “要么就是我想多了,阿莉西亚先前是正常人,不过在候症群的影响下,她逐渐成为了感染者的一员。”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但莱曼已经开始留意阿莉西亚说的每一句话了。 她把关于日记本的问题给抛到一边,反问道:“你的笑话本还在吗?” 阿莉西亚被问住了,她的眼珠子转了转,回答说:“夹杂在纱布中的芝士,搭配着几根如香肠般的断指,将它们送入口中……” “我明白了。”莱曼示意她不用继续往下说了,她已经知道阿莉西亚所说的“芝士”是什么了。 “你把笑话本……你把芝士吃了?”话到一半,莱曼硬生生改变了接下来的说辞,甚至花了点时间来整理:“它是真的芝士,还是一张散发着淡淡奶香的纸?” “一张散发着淡淡奶香的纸。”阿莉西亚回答说,“我尝不到一点怪味,在咀嚼的途中,我尝到的只有恰到好处的香味。” “纱布被我的牙齿撕裂的瞬间,我尝到了如薄饼般带来的丝丝甜味,然后就是纸张,那股如芝士般的奶香让我难以忘怀。” “最后就是断指,每一次的咀嚼,我都尝到了如慕尼黑白香肠般的独特味道……” 阿莉西亚说这话时,脸上透露着若有若无的对食物的渴望。 莱曼点点头,也不管阿莉西亚怎么样,当着她面把日记本拿出来,用钢笔在上面记录着。 这一次,她带了一个标题,是用十分精美的德文写的,分为一个大标题和一个小标题。 大标题写着“战壕盛宴”,小标题则是“阿莉西亚”。 莱曼让阿尔文不用急着回复她,她会一直往里边添新内容,直到那句“没有了”出现为止。 阿莉西亚凑过去看了看,在她眼里,莱曼依旧是在对着空气画来画去。 “你也变得很奇怪,”阿莉西亚说,“这是你之前跟我讲过的那些听的人一头雾水的病症导致的吗?” “正常人跟疯子混杂在一起,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不管思想如何,至少在外表上,我们都是一模一样的。” 莱曼当起了谜语人,这就更让阿莉西亚摸不着头脑了,她的眼神闪过一丝疑惑,不再像刚才那样,这倒是令莱曼惊喜。 “刚刚的话,你当废话来听就好了。我现在问你问题你就如实回答,行吗?”莱曼咳嗽两声,把阿莉西亚拉回现实。 她点点头,莱曼便把下一个问题给抛出来:“你吃得下正常食物吗?换句话说,你还吃得下面包、罐头这些东西吗?” “难以下咽。它们的味道极其难吃,我曾试着顶着恶心强行咽下过,但最后,我把咽下的面包给吐了出来,那实在不是给人吃的东西。” “好的,把那冗长的形容去掉吧,只回答关键就行。” 莱曼在日记本上添了几笔,头也不抬,问道:“你知道你在吃人?” “是的,我知道送进我嘴里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它们散发着难以抵抗的香味?” “是的。” “一开始是什么样?” “嗯……?” 莱曼终于抬了头,她的眼神里带着询问的意味,甚至还有着一丝迫不及待。 但见阿莉西亚那副发愣样子,她只得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在你见不到我的时候……” 阿莉西亚的话语突然带上了情绪,很复杂,就像一个需要费尽心思才能解开的数学题般。 她的话逐渐带上了感情,莱曼一边听一边点头,同时去掉枝干,只保留下最主要的部分。 大致内容就是,在莱曼见不到阿莉西亚的那几天,她也曾对那些泥土、纱布、纸张下不去口,但又无法吞下那些面包跟罐头,它们的味道已经在候症群开始影响她时变了,恶心是这些东西的主调。 她连着几天没吃东西,最后实在饿的受不了了,她就躲在防空洞里把绑在身上的纱布扯下来吃了,当时感觉到的只有干酪的味道。 从这之后,她就对这些长得各种各样的东西没那么抵触了。 她用刺刀把土墙切下来一块,像品尝什么美味佳肴一样把这块泥土送进嘴里。 味道嚼起来像土豆泥,并且要比以前吃过的任何一种土豆泥都要好吃。它质地柔软、细腻,有一定的黏性和厚重感,要不是眼前是潮湿的土墙,她还真怀疑自己正坐在家中的客厅,享用着母亲端来的土豆泥。 当然,即便是这样,她也不敢尝试像那些疯子一样对着英国人撕咬,她会去吃那些纱布、纸张、泥土。 但是,每当她看到外面那一动不动的尸体,以及到处都是的人体器官时,她那不断吞咽口水的动作就彻底暴露了她的想法。 第一次吃这种东西是在7月份的时候,在英国人对他们的一次进攻结束后,阿莉西亚翻出战壕,看着一个腐烂的手指泡在污水中,那浮肿的皮肤并没有让她感觉到恶心,相反,透过污水所散发出如牛排般的肉香让她鬼使神差地切开了手指。 当她把手指塞进嘴中时,她就彻底无法自拔了。 如牛排般的味道让她彻底抛下了吃相,只剩下野兽般的进食,哪怕是英国人的子弹射在不远处也没让她有所反应。 牙齿切割者连带着骨头的手指,直到把所有都给碾碎,一个也不剩。 在这之后,她仿佛理解了那些疯子,加入他们,跟随着他们的脚步扑向那些英国士兵,在不断地撕咬中填饱空无一物的肚子,将这些移动的美食争先恐后的塞入嘴中。 第38章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好了好了,到此为止。”莱曼对阿莉西亚摆摆手,又在日记本上写下“没有了”。 看到莱曼手上的动作,阿莉西亚瞬间成了被放出笼的野兽,当着她的面抠下土墙上的一点泥土往嘴里塞,之后又逃也似的的离开了防空洞。 “我想如果她只是这么疯癫,一直活到战后的话没准我能得到一些希望?比如协会在几次尝试下终于能将抑制候症群的药片送过来了?”莱曼这么想着,脑袋里闪过阿莉西亚从现在的癫狂到日后的清醒,再到一切最初的模样。 日记本的发热打断了正在幻想以后日子的莱曼,她低下头,阿尔文原本意思差不多的话语在此刻变了。 “这是你朋友所感染的症状?”阿尔文问。 “是,没错。”莱曼的补充说:“她仍然保持着清醒,一点点清醒,她跟我对话时并没有像一些感染者那样大吼大叫,而是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回答也绝非那种乱答……具体情况你就看记录吧,写的清清楚楚。” “对于你所提供的病症描述,我们曾在萨尔瓦托雷基金会碰到类似的,叫堑壕异食症。” “你应该也发现了,该病症并未产生幻觉,仅仅在嗅觉和味觉上发生了改变。与它有些相似的是异食癔症,感染该病症的人会在视觉、嗅觉、味觉上发生改变,在他们眼中,敌军就是移动的食物。” “我有个问题。”莱曼突然在正在冒字的下方写下自己的疑问,强行打断了阿尔文的发言:“请原谅我的不礼,但我想知道,感染异食癔症的人在最开始会感觉到奇怪吗?因为他们眼中的敌军彻底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个食物。” “战场上,大多数士兵在最开始上战场时杀敌报国的欲望都会极度膨胀,自然感染会为他们推波助澜,非自然感染就更厉害了。” “因此,大多数刚上战场的新兵会长期保持着原先的目标,但在完成某个阶段的胜利后,并会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形成欲望升级的循环。” “你在战场上看到的吃人,是士兵最原始的欲望是杀敌报国在秩序病影响下的极端表现,他们将通过这种方式彻底消灭威胁。” 阿尔文接下来的话像是一字一顿,每写一个单词都要打一下点:“这是欲望逻辑的扭曲延伸,符合秩序病感染者荒唐化、极端化的特性。” 接下来,阿尔文的话就更加严肃了,她直接指出自己的担忧。 “因为秩序病会逐渐形成欲望升级的循环,所以在战争结束后可能会在世界各国延伸出一股由秩序病感染者组成的政治势力。” “协会并不排除这一可能,并猜测他们的存在可能会对秩序病研究记录小队的行动造成威胁和影响。” “没关系,”莱曼摇摇头,“把那些阻碍行动的家伙看做是战壕外的英军就行了。” “但愿如此,”阿尔文又话锋一转:“协会在几个小时前通过了对你升任的提议,一些原本你不能知晓或是无权查看的信息大部分都已经开放。” “那我现在是中层人员?” “中高层人员,同时,你也是唯一一个不处于协会总部的中高层人员。” “因为什么导致了我的职位提升?” “这场升任可以说是突然出现的,理由是作为少数几个处于20世纪的协会成员,尤其是秩序病研究记录小队队长,这样一个重要的职位,其本人理应知道更多信息。” 莱曼沉默一会,指着“升职议案”——尽管知道阿尔文看不到她的动作,然后举起钢笔在上面写下几个单词:“谁提出来的?” “协会会长伦纳德,有理有据、再加上一些个人原因,很快,连带着你的小队一起被拔到了这样一个高度,这是此前从未有过的。” “明白了。” 莱曼从这场聊天中退出来,再看看外面的战壕,啃泥土的、吃血肉的到处都是,好像这真成了餐厅。 接下来的几周时间里,那些异食癖疯子已经不是独乐乐了。 他们开始往黑面包里掺火药,有些人甚至吃出了弹片碎屑。 莱曼的运气“最好”,她拿到了一个白里透黑队伍“白面包”,一开始还以为是面粉抹上面了,但咬一口才知道,这分明是石膏粉! “呸呸呸,什么东西……”莱曼把面包往旁边一丢,下意识的嚼了一下还留在嘴中的面包,结果吃出了火药味,甚至还有一个硬硬的东西。 不用猜都知道那是什么了,制作面包的那些人往面包里塞了弹片,甚至还有好几个像莱曼那样的“隐藏款”。 最开始,她还能在战壕外英国人、德国人的尸体上翻到东西,但等9月的第一个夜晚到来时,英国人也采取了相同的办法。 翻到的面包中同样夹杂着火药跟弹片碎屑,但与德军这边有些出入的是,他们还掺了点泥土、鲜血进去。 “真是一个‘营养丰富’的面包……”莱曼把面包砸进旁边的污水,但很快,就有一个身材矮小的饿死鬼冲来,把脸直接扎进了水坑,一边像动物般啃食着,一边还不忘喊着跟莱曼一样的话“营养丰富的面包”。 莱曼摇摇头,爬到另一具尸体前,不死心的再次翻找起正常食物来。 不过无一例外,翻到的面包都是添了料的,唯一好点就是罐头,虽然也加了点“营养”。 莱曼掀开盖子,尝了口罐头肉,带着点铁锈味,忍着那股恶心,还是能咽下几块的,但等她的手触碰到里面的断指时,瞬间就食欲全无了。 她把还没咽下去的罐头肉给全吐了出来,然后又用水漱了漱口。 “这是不给人活路啊……”莱曼擦着嘴角,把刚刚还视若珍宝的罐头肉给扔的远远的,再也不想去翻尸体了,逃也似的回到了战壕。 她的脑子里只剩下阿尔文给她说过的那几个词“朊病毒、hiv、肝炎病毒、沙门氏菌、大肠杆菌”。 她快步躲进防空洞,把自己缩进防空洞的角落,仿佛只有那个地方能短暂安抚她。 第39章 咬断履带,啃食钢铁,漫步满是炮弹和子弹的飞舞的舞台 “你打算听听基金会的数据吗?” 熟悉的文字在空白的日记本上显现,莱曼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赶紧补上一句:“是的。” “那我找找,关于你问的问题,我记得资料是放在桌上的。” 阿尔文整整三分钟都没回话,在等待中,莱曼仿佛听到了阿尔文翻箱倒柜的声音,就连文件砸在地上所发出的“啪”的一声她都能听的一清二楚,就像第一次扣动扳机射杀一名士兵那样。 终于,阿尔文回话了,不像是两只手齐上阵,而是用一只手写的,看起来不如平时美观,但也看得懂。 “对于在候症群影响下而吃人的感染和部分正常人,萨尔瓦托雷基金会的人甚至搞了个专有名词,叫‘战场生态系统的自食循环’。” “掺杂非正常食物的食物本质是秩序病诱导的群体适应机制:弹片碎屑提供铁元素补偿失血、火药硝酸钾抑制肠道腐败菌、泥土黏土矿物吸附朊病毒。这种非正常食品与食人行为形成闭环,使被候症群影响的感染者乃至部分正常人群体成为具备朊病毒代谢能力的特殊生物群落。” “你能讲的我听得明白的吗,阿尔文研究员。”莱曼实在不想看那一长串的话,甚至是伸手把那一块给挡住,试图当做根本不存在。 “简单来讲,就是被候症群影响的感染者及部分正常人可以直接对朊病毒识别并分解代谢,不会让其在体内大量积累引发疾病,始终保持健康的神经功能和身体状态。” 阿尔文又马不停蹄的补上一句:“当然,当然,莱曼,把你想法收起来,你这家伙就是喜欢胡思乱想。我得告诉你,在基金会的数据中,这种闭环系统存在三个致命缺陷,至于内容,你不用听了,你只要知道有缺陷就行了。” “明白。” …… 9月中旬的一个普通日子,在战壕内,那些吃血喝肉的感染者们暂时收敛起了自己那难看的吃相,在战壕里反复走动,时不时看向战场外的身影。 突然,有人大叫了起来,是一名正常人。 他指着战场上的那个黑黑的东西,许多人抬头一看,最初觉得是块大石头,直到枪声响起了,进攻才匆匆打响。 所有人都在朝着英军士兵射击,对于那块“大石头”不闻不问,直到莱曼朝那个“大石头”开了一枪,才有一些人反应过来,往那边分点注意力,发现原先那个定在原地的“大石头”正在缓慢移动。 “那是个什么玩意?”有人问。 “英国人是把石头搬过来了吗?”另一名士兵说。 朝“大石头”打完一枪的莱曼重新装弹,然后对“大石头”旁边的士兵也开了一枪,还不忘抽出点时间来回答这些人的问题:“会移动的钢铁,不要用枪射击它,最好是手榴弹。”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依旧保持着平静,没有对新型武器出现的惊恐,就连一点波动都没有。 在这之后,他们又看见其他方向也冒出了同样的“大石头”,不过在莱曼的那句话后,已经变成了“钢铁巨兽”。 尽管莱曼说过不要朝那玩意射击,因为没用,但她可不是军官,就算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理睬。 当机枪子弹倾泻到钢铁巨兽的前装甲上时,它并没有因此而停下脚步,在众人视线里,这个钢铁巨兽从一个小黑点逐渐变大,这是离他们越来越近的表现。 英国人躲在这钢铁巨兽后面缓慢前进,但也不乏一些跑出来领子弹的。 那些拿钢铁巨兽毫无办法的机枪手,直接把连带着情绪的子弹发泄到了这些士兵身上。 子弹把他们打成了窟窿眼,一个个倒下,有的甚至是成了残肢断臂,看不到一点人形。 似乎没人去想那个钢铁巨兽了,当然,那仅仅是看起来如此。 等那东西接近战场中央时,机枪就会吐着火舌向着它射击,哪怕用尽任何招式都没法奈何对方一丝一毫。 根据这个钢铁巨兽的炮管,瞄准的方向,莱曼猜到了这是针对谁的,于是往旁边退了退,在确保远离机枪阵地的同时,还举枪打死一个跑出来的英国士兵。 在这之后,即使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回头一看,刚刚还完好无恙的机枪阵地被炮弹端掉了,这时候再看向旁边的士兵,仍然守在原地,卖力的朝着英军士兵射击,仿佛这爆炸并未存在般。 莱曼知道不能继续待了,她打算找个时机离开战壕,但那辆钢铁巨兽像是要把她强行留在这里般,一发炮弹砸在身旁,十几个还在射击的德军士兵顿时没了动静。 接连端掉好几个火力点,剩下处于战壕里的德军士兵已经不足为惧了。 当英军准备大军压境一举拿下战壕时,现场又变成了相互撕咬。 战壕里的士兵们抓起各种武器冲向敌人,先用刺刀捅死一个,再扑上去撕扯一番,霎时间,原本还威风凛凛的钢铁巨兽被涌上来的德军挤满。 他们在履带上啃咬着,在装甲上撕扯着,似乎要用牙齿对抗钢铁,用拳头对抗装甲。 在这种情况下,钢铁巨兽发出了一声具有威慑力的咆哮。 两侧的炮管几乎同时开火,霎时间,那变成了屠宰场,被炮弹直接击中的士兵碎成了一地,肉块被炸的到处都是,鲜血洒在众人身上,活脱脱成了一个血人。 这带着威慑力的咆哮,不出意外没有对德军的士气造成一点影响,在这些钢铁巨兽的旁边很快聚集了大批士兵,他们用力的啃咬着,甚至把那些英军步兵给忘到了一边。 不出所料的是,德军士兵对英军士兵的啃咬不能完全套到这种会移动的钢铁身上来,一番努力下,哪怕是啃到牙齿崩裂,他们也未取得一丝进展。 随着英国人的跟进,这条阵地的德军是注定要被消灭的。 在撕咬声、爆炸声、枪声结合形成的战场交响曲中,试图用牙齿撕咬履带和装甲的德军士兵被坦克碾成了肉饼。 而当这个势必要摧毁德军在法国所有阵地的坦克出现在下一道防线时,一场屠杀就不可避免。 无论是冲在最前头的坦克,还是跟在坦克后面的英国兵,他们都透露着一种终于战胜敌人的兴奋,有人甚至看到坦克因为兴奋而颤抖,没人知道那是不是错觉,但起码他们知道了一件事——胜利确确实实来了,不是付出几千几万人却得不到一点收获的屠杀。 第40章 正常人与疯子 连续攻下两个德军阵地,在不知不觉间,坦克的全装甲和履带上已经沾满了鲜血和人体组织,它们像挂件似的粘黏在坦克身上,跟随着它前进。 这是一种勋章,旨在告诉它的敌人们,任何啃咬和射击都是无济于事,他们会在进攻下被彻底碾成碎片。 当坦克庞大的身躯碾上第三道战壕,有那么一瞬间,它似乎卡住了,履带在不停的转动,甚至能透过这层装甲看到里面人是怎样一副表情。 有人往坦克履带上塞了几颗手榴弹,当爆炸声响起后,见到的只有一辆残骸。 “原来坦克是能被摧毁的。”这人自言自语的说,随后,这种把手榴弹塞进坦克履带以摧毁的事情向瘟疫般大规模的传播,原先看起来无坚不摧,如同战场收割机的坦克仿佛成了一个用钢铁铸造的玩具,根本不足为惧。 十几个德国兵拿着手榴弹顶着枪炮向着坦克冲去,尽管坦克的几次开火和步兵的射击让这支队伍倒了一大片,但仍然有好些个漏网之鱼。 他们把手榴弹塞进履带,那些多余的则塞进炮口,随着一声爆炸,一辆坦克被解决了。 可当别人想复制这种方法时,那就是十分困难了。 英国人早有了准备,靠近坦克的德军被子弹打成了筛子,被火炮轰成了碎片。 战斗持续到夜晚,英国人猛烈进攻的势头被德军用人命给硬生生挡住了,他们不得不停止扩大战果,被迫给德军落下点喘息的机会。 在这一天的战斗中,参与战斗最少的当属莱曼。 她对英国人攻击看起来合格了,但和周围人一对比就会发现,她简直是在偷懒,甚至用消极战斗来形容都不为过。 她的抵抗完全是在战斗中逃跑,在逃跑中战斗,甚至她本人都多次怀疑那道战壕只有自己一个人跑出来了。 这种想法像野草般在心底疯长,当“阿莉西亚”这个名字被突然想起时,她开始在战壕里寻找起来。 她一个一个的防空洞找,一条一条的战壕翻,但无一例外,她始终是一无所获,没有那道熟悉的身影,有的只是不断重复的场面。 “她是死在了今天,还是说,她逃远了?”莱曼坐在战壕中,又时不时抬头看战壕外的场景,看不到人,就连弹坑旁边也见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就在撤退中弄丢了自己的战友,没有看到她的死亡,也没有看到她的逃跑,这或许是一个好结局,但实话实说,莱曼想亲自看看阿莉西亚的结局到底如何。 稍作休息后,她便重新在战壕里翻找起来,这一次多了一个目标——战壕里的正常人。 当战壕被莱曼翻得底朝天时,她得出了一个绝望的答案:不仅见不到阿莉西亚,就连正常人也见不到。 防空洞里看到的是脑袋微微摆动,嘴角挂着笑容的感染者,而防空洞外则是痛饮血肉和在战壕里到处游荡的感染者。 好像,整个战壕里都只剩下自己一个正常人了? “正常人与疯子……”莱曼自言自语道。 她再次翻出战壕,在死人堆中穿梭,然后,就是又一次的一无所获。 回到防空洞时,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麻木来形容了,而是像一首单调的曲子,任凭谁来了也听不出第二个调。 “阿尔文,”莱曼想要在日记本上寻求点引导:“我把我的战友弄丢了。” 阿尔文这次的回复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快,是一些鼓励的话。 这原本只是大多数心理医生都会用到的话,但莱曼就是好哄,也是这么好骗。 她把迷茫的情绪给抛到一边,沉默一会回复道:“我明白,我明白。” “我理解你此时的心情,但是,任务仍然要继续,因为协会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愿和平与我们同在’。” “我明白协会成立的目的,了解、研究、抑制、消灭秩序病,以理性对抗疯狂,直到口号中的‘和平’真的来临,我们无需再担心战争下的癫狂,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可以正常生活。” 莱曼这翻书般的转变速度,让阿尔文有些反应不过来,但还是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是的,这正是我们成立的目的。” 两人聊了一会,莱曼的情绪算是稳定了,她把日记本塞回去,躺在防空洞里的地板上,整个人蜷缩起来,在不知不觉间,她闭上眼睛,沉沉的睡去了。 醒来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起身回到战壕,固执的做着一件已经确定的事情——寻找那或许根本不存在的正常人。 两个原本被埋在深处的名字此刻被挖了出来——弗里茨、魏斯,在阿莉西亚之前,这两人可谓是自己精神支柱,捡到日记本前,她就一直待在地堡里与魏斯聊天,如果出去站岗巡逻,那弗里茨也会过来陪她。 不过当阿莉西亚跟日记本另一头的协会出来横插一脚时,跟这两人的见面时间就少了。 平时的无话不说,到现在就成了见都见不上几面,这让莱曼内心不由得冒出那一丝丝幻想,哪怕昨天的寻找已经证明了这注定是一无所获。 当战壕再次被翻得底朝天时,她已经认清了事实,现在的战壕里只有两种人,一个是被候症群影响的感染者,一个是正常人。 “现在的情况……明白了,我知道该怎么办了……”莱曼钻回防空洞的时候还不断朝周围张望,嘴里不断吐着一个个单词。 之后的日子里,莱曼是在沉默中度过的。 除了协会方面每天下发任务要求她必须跟感染者聊天之外,她的生活是完全可以用沉默来形容的。 无聊时,她就会待在防空洞睡觉,把日记本放到自己身上,直到它发热或是外面的枪炮声强行把她叫醒。 她也想过给自己搞一些娱乐,比如学着感染者那样尝尝泥土的味道,又或者是将带有火药的面包给吃进肚子。 因为自己的嗅觉和味觉没被改变的缘故,她能够很明显感受到那股难吃,以至于到后来,这种事她就不怎么干了。 第41章 一场战斗的结束 1916年11月18日,协约国方面因天气恶劣和资源耗尽迫不得已停止进攻。 这场索姆河战斗,协约国伤亡约82万,其中,英军折了52万,法军仅30万(该伤亡数据进行过修改,为的是符合秩序病)。 在这场战斗中,协约国和同盟国两大集团首次统计了“尸骸数量”(指被士兵啃食到只剩下骨头的尸体),据不完全统计,已经有了1.29万具被啃食殆尽到只剩骨头的尸体。 十几万名士兵砸出去,换来的是推进约12公里,占领约300平方公里的土地,这虽然使得德军放弃部分阵地,但整体防线仍旧牢固。 在伤亡上,德军伤亡约为52万到60万(同样进行过修改),投入的师有相当一部分的士兵是全员阵亡的,其余的就是被打到了残废,剩下的士兵被编入到其他部队。 莱曼是最为幸运的一个,当她在一条通往团部的狭窄地道里稍作休息时,一个通讯兵跑过来,先是对她敬礼,然后又热情地和她握手,最后在递上去一枚一级铁十字勋章。 “勇敢的战士,可敬的同志,您获得这枚勋章是不容置疑的,您是真正的战友!”通讯兵激动地说着,手上的动作也是一刻不停,将勋章塞进莱曼手中。 莱曼把勋章拿在手里来回看了看,眼底并没有对这一荣誉的惊喜和兴奋,抬头看着这个年纪稍大的士兵,问道:“可没人对我的‘英雄事迹’上报,这枚勋章是哪来的?” “不,不是,是团部的长官们让我送过来的,他们跟我讲了您在战场上的英勇表现,比如用刺刀捅死了有两个班之多的英国兵,又或者是在一场战斗中射杀了34名敌军……” 通讯兵像念菜名似的把莱曼在任何一场战斗中所创造的光辉事迹都讲了一遍,有的甚至连莱曼本人都不知道。 她听的一头雾水,一直到手上再次传来温度,她才反应过来。 “您是一位伟大的人,一位恪尽职守的勇气,一位美丽的女士!”通讯兵到最后还不忘补上一句:“您要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位先生都要勇敢!” 通讯兵之后都讲了一大堆话,说什么她绝不缺乏爱国精神、勇敢,但说句实话,真正沾了点边的就是“勇敢”,至于爱国精神,莱曼本人都感受不到。 她很想开口打断这名通讯兵的话,但找不到机会打断他,于是就躺在地道里,闭上眼睛,听着那似乎永无止境的夸奖,时不时点头附和几句。 突然,一颗炮弹飞过来,在狭窄的入口处爆炸了,刚刚还在耳边不断回荡的夸奖声瞬间被爆炸声替换。 烟尘夹杂着弹片和小石头飞来,在莱曼旁边的通讯兵替她扛了这一击,几乎所有弹片跟小石头都飞到了这个倒霉的家伙身上。 “咳咳……咳,你还好吗?喂?喂!”莱曼咳嗽着,待到烟尘散去,她赶紧爬到这名通讯兵面前。 他虽然受了伤,但仍然在与莱曼说话,仿佛中了弹片的不是自己。 “女士,我伤不重,对吧?”通讯兵的声音变得语无伦次,就连脸上的表情也换了又换,虽然焦急,但却是因为他能不能继续留在这里的而焦急。 “我还能继续战斗,您帮我在受伤的位置绑一下绷带吧,我是说,如果只有几块布,那也可以,把血止住了就行。” 莱曼还真看了眼他身上的伤,快速扫了几眼,最后停留在对方的眼睛上,虽然看到了那蜂窝状纹路的瞳孔,但从对方的动作上却看不出一点感染者该有的样子。 “表情并不单一,动作也不诡异,并且在受伤后出现了焦急的情绪,尽管是为了继续战斗。”莱曼自言自语地说。 她给通讯兵的大腿绑了绷带,然后跑到团部喊来一个正常人中尉,跟他交谈几句,便把这人送往了就近的野战医院。 在临走前,她还听到通讯兵的声音远远的传来,还是在与莱曼争辩的:“我还能继续战斗,让我留在团部,留在这里,行吗?” 待那声音逐渐减小,直到在耳边消失后,莱曼便钻出了这个狭窄的地道。 原本她想的是,炮弹来了,英国人就要来了,放眼望去,却什么也看不到。 可能只是英军一名炮兵操作着火炮朝他们阵地上打来报复性的一炮,因为从始至终她都只听到一声爆炸。 真正的答案是什么她不明白,相比之下,她更应该去思考那个通讯兵。 说他是感染者,但却能表现出正常人该有的情绪。 “难道一个感染者康复了?不,这不可能,如果真的如此,那战壕里根本不可能还会出现这么多喝血吃肉的事情。” 莱曼把冒出的那一丝美妙而不切实际的幻想狠狠甩出了脑袋,然后在日记本上将自己的发现记录下来。 “已经上报协会,我现在打算跟你聊聊,聊你对这次报告的看法。”这是阿尔文首次跟莱曼讨论秩序病,以前闲聊的内容都是关于两个时代的趣事,比如电影、小说,以及一个对莱曼来说一个从未见过的“手机”。 “你是第一次提出跟我讨论秩序病。”莱曼说,阿尔文用英文回复了“是的”,之后又转为德文:“现在允许你进行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只当做闲聊即可,保卫队会同意的。” “我猜,那些秩序病感染者康复了,尽管瞳孔仍然有这蜂窝状纹路,但从他们的动作和表情上看,他们就像一个正常人似的,中弹了会表现出很多情绪,有中弹的焦急,也有那么一丝恐惧。” “我也希望结果真的是这样,但脑中不断出现的协会的标语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我,一个没经历过萨尔瓦托雷基金会治疗的感染者是不可能自行康复的。就好比一个必须要吃药治疗的病,你不这么干,你不可能指望体内的免疫系统能够解决他们,更何况感染者本身就被这些鬼东西搞得不成样子。” 阿尔文陷入了思考,过了一会,她给出了比较现实的答案:“我知道你不想听,但你还是得听我讲。试图指望一个不依靠医疗设备和药物来让一个本身就需要医疗设施和药物才能治疗的疾病自行康复或消失是不可能的,用秩序病候症群影响下所带来的新的症状来解释更具说服力。” 在结束这场聊天前,阿尔文还带来了一个新消息:协会会长伦纳德或许会在未来不久跟她来谈谈话。 “她对你很感兴趣,毕竟你是在20世纪唯一一个能与我们保持联系的长期协会成员。” 第42章 战壕是拍摄现场,我们都是演员 那次在狭窄地道里遇见的通讯兵是一个开端。 没几天,莱曼的所在的阵地就被“正常人”所取代,那些曾生吞尸骨、痛饮血肉的感染者仿佛一夜之间消失。 原本只有咀嚼声跟脚步声的战壕在11月26日那天逐渐被聊天声所取代,一切仿佛都重归美好,只有莱曼知道,这些都是假象。 当她躲进一个防空洞时,她看见了五六个留有蜂窝状纹路的感染者,不过如她所见,疯狂、极端已经见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有说有笑,甚至格外的热情。 他们对防空洞门口的莱曼热情地招了招手,笑着说道:“女士,过来吧,和我们一起!” 那挂在脸上的笑容是十分自然的,手上的动作也并不僵硬,有那么一瞬间,莱曼甚至怀疑,这些就是正常人,直到目光放在对方的脸上看到那蜂窝状纹路时,她又会清醒过来。 她婉拒了这些人的好意,这还是她在战场上第一次这么做。 她坐在角落里,听着他们的谈话,心里涌起一股情绪。 “我第一次从感染者嘴里听到他们谈论战后的规划。”莱曼麻木的脸上多了丝复杂,她知道真相,但她又想暂时忘却真相。 哪怕他们只是如拍摄现场的演员,只不过是在演戏,她也想过去聊天。 这股渴望一旦出现,就很难把它压下去了。 她当即把日记本掏出来,在空白处写道:“我请示与那些假正常的感染者交流以获取有用信息。” 她此刻的注意力全放在那些感染者身上,甚至没留意回复她的字迹发生了变化。 看到“准许”的回复出现在上面时,她把本子一合,快马加鞭的赶到这些人面前,开口道:“我也要来。” 一众德国官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给打断了话题,脸上闪过一丝怒意,但脸上仍挂着笑容。 其中一个年纪上了五十的上尉回答说:“欢迎你。”然后,现场就全是欢呼,他们拍着手,脸上的表情十分自然。 “谢谢。”莱曼在这支队伍的边缘坐下,看着他们有说有笑的,心里也不自觉的有些高兴。 有一名士兵在和另一名军官讨论着战后开一家面包店的计划,也有人在讨论美食,还有些人甚至不管队伍里唯一的女性——莱曼,直接讨论起女人来,各种不堪入耳的词汇冒了出来,但莱曼只是摇摇头。 然后,讨论女人的士兵就被旁边人拍了下脑袋,声音停了,只剩下那些战后规划跟骂前线食物有多么多么难吃的。 “后方那些人送过来的面包都不是给人吃的,居然还有火药!这就算了,食物还少得可怜,肚子里根本留不了一点东西!”有人大声咒骂起后方,眼睛里射出愤怒的光芒,周围人也跟着附和。 而莱曼呢,此刻她正靠着墙,听着这些闲聊跟谩骂不自觉的点头。 虽然请示与假正常感染者交流以获取信息是假,但既然都写到协会去了,总归还是得记住点,别聊着聊着把自己的任务忘了。 她仍旧在那收集着消息,仿佛不久前说出那句“我也要来”的人不是她。 “都是些很普通的话题,我甚至没法从这些话题中感受到感染者应该有的疯狂。”莱曼在心里念道,突然,众人把话锋一转,聊起了战场上见到的英军移动钢铁,这也让莱曼警惕起来。 她不由得凑近了些,这些人开始讲那些幻想的话题,比如会不会有飞上天的坦克,德军又会不会投入一辆比英国人的移动钢铁更大、威力更猛的武器。 “秩序病感染者的不切实际,这……算吗?”莱曼在心底问自己,但无论怎么听都听不出什么信息,唯一知道的就只有一个——这就是一个正常人通过幻想来满足自己的成就感和自我价值的追求。 这或许不是感染者的不切实际呢?莱曼这么想,眼瞅着就要自己说服自己了,她想起了日记本。 当遇到一些自己难以确定的事,找日记本那头的阿尔文准没错,她总是能给出正确或最优的答案。 于是,她离这些人远了一点,鬼鬼祟祟的从怀里掏出日记本,把自己的疑问填了上去。 回复很快就来了,只是,这个字迹并不是阿尔文的。 莱曼愣了一下,她看向这个字迹,和用新罗马字体来写德文的阿尔文不同,这次的字迹要粗一些, 短暂的思考后,莱曼迅速在纸上写下:“你不是阿尔文。” 对面沉默一会,表明了的自己的身份——伦纳德。 “协会会长?”莱曼写下这样一句,“您怎么会拿着阿尔文研究员的日记本?而且,您能看见我和阿尔文之间的对话?” “日记本里的内容是对所有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可见的,但对于过去的人,除了进行绑定的人之外,其他人是看不到日记本里的内容的。”伦纳德补充一句:“我想阿尔文应该说过我想找你谈谈话。” “抱歉,伦纳德会长,我现在正在执行与假正常的感染者交流的任务,您得等晚上,等索姆河这边的晚上。” 莱曼又话锋一转:“请问阿尔文在哪?” “如果你想,随时都可以。”伦纳德回答说。 “她在睡觉吗?”莱曼蹦出这样一句话,日记本另一头的伦纳德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回答道:“当然,在她沉浸在美梦中前,她把日记本给了我。” “那就算了,不要打扰她了。”莱曼摇摇头,把自己刚刚的问题又提了一遍。 “阿尔文之前报告,协会和基金会基本确认这种人仍未脱离感染者的范畴,也就是你说的假正常感染者。秩序病其中之一的特点就是不切实际,这种哪怕被隐藏了也会以各种方式出现。我就直接告诉你下一步该怎么做了,一切出自于感染者之口的消息,无论是什么,都尽可能的记录下来。” 回答完莱曼的问题,伦纳德的话里又带了一丝疑惑:“阿尔文研究员没有跟你说过?” “不,不是,我在看到那些假正常的感染者时,总是会有一股错觉——他们就是真正的正常人,因此出现的那些不切实际的话题,我也总是会往正常人那边想。” 莱曼第一次把这些话讲给自己的上司听,但伦纳德并没有以《协会第一百三十二条》说事,反而问她:“你有多久没和正常人聊天了?” “得有好几个月了。”莱曼回答说。 伦纳德笑了笑:“你的渴望我表示理解,我就不像阿尔文那样拿协会制定的规则说事了,愿和平与我们同在。” “愿和平与我们同在!” 第43章 防空洞里的闲聊 莱曼坐在防空洞的角落,手里拿着日记本,一边聆听着他们的闲聊,一边从中筛选着重要信息。 尽管只是写无用的内容,但在日记本那头24小时在线的协会成员的加持下,莱曼可以不需要从中筛查哪些是有用的,哪些是没用的,只管一股脑的往日记本里写就行了。 她用的依旧是那支钢笔,在几个月的相处中,她已经注意到了这支钢笔有着与日记本一样的神奇之处。 就像是被篡改了般,又或者像日记本那样无法解释,仿佛永远也用不完。 正想着,那些士兵就围过来,拉着她加入了聊天的队伍,讨论的是关于战后规划的。 “这位女士,你在战争结束后有什么打算吗?”一个士兵问,脸上带着好奇和询问。 莱曼愣住了,半天回答不上来。 说实话,她从未想过在战争结束后自己该干什么,或许是找了个地方工作?又或者是流浪街头? 她没把自己的命运想多好,因为如果没有怀里的那个黑色皮革日记本的话,可能就如阿尔文所说,在1916年2月22日早上6时42分,被拐角的法军一刀捅进心脏。 她当时为什么谎报年龄参军呢?无非就是因为一个原因——她是孤儿,从小在修道院长大,到现在她都还记得修道院里的一位五十多岁的修士跟她说过的话,他希望莱曼成为一个修女。 但是,莱曼不想啊。她当时算得上是最“冥顽不灵”的一个孩子,对于那些宗教书籍,她背的进去,但却读不进去,在那里待了好些年都只学会两件事——写字和阅读。 她对《圣经》和祈祷词最大的运用,就是用来描述外面的世界,外面为天堂,里面为地狱,脱离修道院就等于来到了天堂,来到了那个没有痛苦、悲伤、死亡和眼泪的地方。 等到11岁生日后的一个星期,莱曼离开了修道院,想着找到一份工作填饱肚子,但最后还是靠别人的收养。 这一次收养她的是一位六十多岁的太太,叫贝拉拉·波普夫,对待其他租客都板着一张脸,但对待自己却十分温柔,好像她真的是自己的亲人似的。 她和贝拉拉住在一起,这位慈祥的房东太太,自始至终都未收过她哪怕一分钱的租金。在那个时候,莱曼就想着自己可以永远躲藏在这个温柔乡,直到贝拉拉的突然离世,她不得已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漫步在房屋外空荡荡的街道上,一张报纸毫不留情的拍打在她的脸上,伸手扒拉几下,总算将这张黏在脑袋上的报纸给扯下来。 首先看到的就是报纸上“armee”(军队)的单词,当即就冒出了参军了想法,就连一点深思熟虑都没有,她就加入了军队了。 起初,她想的是等战争结束后领一笔退伍费,以及在军队里解决吃住的问题,但现在,她的想法就很不一样了。 日记本的出现和前线这些疯子,让她不由得想念起以往那无忧无虑的时候,那个时候。 当时的修道院中,印象里的就只有几位温柔的修女跟端庄严肃的修士,没有现在的疯狂,没有那来自21世纪的协会,有的仅仅是普通而快乐的生活。 莱曼的思绪逐渐拉远,直到刚刚问自己问题的那人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被拉了回来。 “嘿,女士!别发愣,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一只布满刀痕的手在眼前胡乱挥舞着,莱曼的眉头一皱,把那只手拍开。 “抱歉,我只是在回忆些事情。”莱曼摇了摇头,把脑海里像走马灯似的一幕幕画面给甩出去,目光重新聚焦在这名士兵身上。 “我很难回答这个问题,事实上,我自己也不知道战争结束后我该怎么办,我可能是回到巴伐利亚找个地方工作,也可能是流落街头,这并不好说,而且,离战争结束貌似太早了些,我们不妨先讨论些其他的?” 莱曼的话成功把众人的话题从战争结束后该干什么引到了对协约国的咒骂上,各种不堪入耳的词汇冲进自己的耳中,这让莱曼有点后悔自己的决定了。 这时候,防空洞外走进来一个中尉,声音由远及近,制止了这里的咒骂。 “先生们,把这些话憋到嘴里吧,我们吃点东西怎么样?”中尉的手里拿着两块黑面包,难得没见到火药跟弹片碎屑,让这些假正常人不由得眼睛一亮,扑上去抢夺起来,这撕一点,那咬一块。 这一次没有感染者般的诡异和可怕,反倒看上去颇为滑稽,就像马戏团的小丑,让莱曼麻木的脸上终于带上了一丝笑容。 不过,笑归笑,眼前这些感染者对于正常食物并没有反感的样子还是让莱曼察觉到了一个重要信息,她从怀里掏出日记本,将其记录下来。 等她完成之后,中尉手里的黑面包已经连渣都不剩了。 而此时,那一个个,如同饿死鬼般的战友们正享用着美食,等莱曼凑近后,就有一个人拿着黑面包走过来,献殷勤似的把手里的食物往上递。 莱曼有些疑惑,但还是回了句“谢谢”,啃着干巴的面包,她把头一转,刚刚给自己面包的那家伙正时不时往自己这边看,她不明所以,想着从对方脸上看出点什么其他表情,但始终是一无所获。 “一个怪人,”她喃喃自语道,之后又改了口:“或许没什么奇怪的。” 她把面包吃完,又重新坐回到角落里,做着自己那无聊的工作——记录。 而这些家伙也是能聊,弄得莱曼都有些撑不住,一直到27日凌晨,直到那些士兵的呼噜声传来,她反而清醒了。 她睁开逐渐模糊的视线,见那些人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她松了口气,再看日记本,这几个小时的时间里,她已经写了二十多页,有用的跟没用的混杂在一起,短时间内很难将它们分出来。 对于莱曼来说,她的任务已经完成,对于被那些需要将有用内容跟没用内容分出来的协会成员来说,一切才刚刚开始。 现在是一个人休息和一堆人干活了。 第44章 不断地撤退与适当的抵抗 这种演员日子莱曼度过了几个月,老实说,虽然一切都是假象,但1916年11月26日到1917年2月底这些日子仍然是莱曼度过的最快乐的几个月,起码她可以跟他们聊天、说话,而不是像一个木头人似的。 但是,1917年2月的某一天,这种情况就烟消云散了。 原本的聊天声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咀嚼声和吞咽声,原本和莱曼是好朋友的几个感染者战友也加入其中,他们啃食着土墙、木头,就连那些被丢掉的断指也被重新找了回来。 虽然预料过会有这么一天,但等它真正到来时,不免有些悲伤。 所有想说的话最后化成了日记本上的一行字“假清醒意识癔症的患者已经恢复原样”。 熟悉的字体出现在书本上,还是那句“已上报协会”。 当看到这句话时,莱曼的耳边只剩下那些咀嚼声,她多想在听一听那些聊天声,就算是几句不堪入耳的话也好。 当然,这种臆想是不可能实现得了。 与此同时,英军的炮击也在此刻发动,当炮弹砸在阵地上时,原本应该惊慌失措躲避的假正常人已经卸下了伪装,他们进地下设施的动作虽然迅速,但和惊慌失措根本沾不上边。 有的人还顶着炮击爬出战壕,试图给予英军出其不意的攻击,不过,任何抱有这种想法的人下场都与战场中央的士兵尸体是一个样。 莱曼恰好就待在防空洞,炮击来临时,她看到的是一个个野兽冲进来,有的是连滚带爬,有的是被后面涌入的人踩在脚下。 看得出来他们在很努力的躲避炮击了,但正如刚才所说,在这些人的脸上看不到正常人该有的反应,那一丝紧张、害怕、恐惧全都没有。 “我之前还能在他们脸上看到一些,现在是完全卸下伪装了。”莱曼自言自语道,她把整个人缩进角落,给这些家伙腾出点位置,然后就是干坐着,听着几乎每天都听得到的炮击声。 时间一长,她甚至觉得炮击声要比战壕的咀嚼声好听的多,哪怕每次炮击的来临都预示着一批士兵的死亡也是如此。 等外面的声音一小,莱曼就会看见士兵们争先恐后的冲出防空洞,没多久外面就全是噼里啪啦的枪声,听起来乱成一团,但又在干着同一件事——对敌军开火。 莱曼听着这些噪音,很快也从防空洞里的跑出去抬手就是一枪,打死一个人后迅速换弹,就如往常那样。 英国人顶着德军激烈的射击,很快冲到了跟前,跳进战壕开始一场肉搏。 可以看到,英军感染者仍然伪装着正常人的模样,面对德军的撕咬和捅过来的刺刀时,他们仍然会惊慌,手上的动作也因恐惧而颤抖,看起来就是一个正常人士兵看到这样恐怖的一幕所表现的恐惧和害怕。 但这些假正常人往往经不起仔细观察,莱曼只是盯着对方的手看了几眼就看出了异常,虽然在颤抖,但并没出现应该有的手忙脚乱,反倒是颤抖中透露着疯狂,对敌军的反击看似是无意之举,实则是早有预谋。 “仍然打得难舍难分,不是一边倒的大屠杀。”莱曼嘴上说着,手里的动作也没有停下,用枪托砸倒旁边一个,又举枪打死另一个,等到再没其他人来打扰了,才用刺刀送走地上的士兵。 这场进攻的还是德军占了上风,在英国兵的大喊大叫跟求饶中,所有人都被消灭了干净。 刚开战英国人就吃了瘪,他们的指挥官自然不甘心,没给德国人喘息的机会,又一轮炮击袭来,把还处于战壕里的德军炸的晕头转向,然后,大批大批的英军从烟尘中走出。 这一次出现的假正常人已经锐减了至少40%,看起来,双方在持续的战斗中渐渐撕下了伪装的面具,疯狂和极端才会是接下来的主调。 原本消失殆尽的死亡冲锋再次在德军阵地上上演,牙齿对抗起锋利的刺刀,骨头碰撞起敌军的枪托。 到2月27日凌晨,德军已经让出了两个阵地,并且是最为奇怪的大批人撤退。 按照以往,双方的士兵一旦纠缠上,那不分出个生死来都是不可能的,现在上演的这一幕倒是让莱曼百思不得其解起来。 她跑到团部去找稍微面熟点的几个正常人军官,他们回答说是上级亲自下令,要求他们这些拼死拼活的士兵撤退的。 莱曼不明所以,于是向阿尔文报告了这个问题,她回答说:“就目前来看,大多数历史事件都是与我们所在世界记载的原历史无较大差别的。我就按照我这边的数据来说吧,德军将在2月底至4月初之间后撤32千米,躲入阿拉斯和苏瓦松之间重兵把守的兴登堡防线。” “现在并无较大的历史事件改变?” “是的,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的。” 莱曼点点头,把日记本收起来,跟随着德军部队一路后撤,躲到下一道战壕时,他们仍会对英军进行着适当的抵抗,然后有条不紊地后撤。 这个过程就像逃难的难民似的。 莱曼看到,有的士兵手里抱着一条人腿,一边后撤一边啃,还有人的脖子上挂着大肠,如果感觉到饿了,就会抓起大肠啃上一口。 撤退的过程算不上快,德军的士气也没有瓦解,每次碰到那些英军时,眼底的兴奋就会如激光般迸射出来,恨不得立马冲到对方面前,将头骨敲碎,从中掏出脑子啃上一口。 在一开始,莱曼还会全身心投入到这场战斗中来,似乎是那枚一级铁十字勋章的作用,但从每次的动作和表情上看,更多的还是为了自己的存活。 可到了后面,她可就没有投入到战斗中来的想法了。她开始进行消极抵抗,有些时候,哪怕是敌人跳进战壕,只要不威胁到自己,她都不会去管,脑子里一直想着撤退,思索着她的战友该什么时候爬出阵地。 第45章 带着笑容,带着疯狂 在撤退的过程中,德军顺便铲平了村庄,炸断了桥梁,破坏了道路,什么也不给自己的敌人留下。 其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是对村庄的屠杀。 德军士兵们原本只想着尽快撤退,把挡路的村庄给炸了,但随后冒出的几个英法士兵让他们改变了主意。 现在英国人还没追过来,德军便搬来了火炮跟机枪,将村庄里剩下的英法士兵消灭了,然后冲进村里,对剩不下多少的平民展开攻击。 被视为猎物的平民们并没有坐以待毙,他们用猎枪对冲进来的德军攻击,但等子弹打完了都不见得有一个士兵倒下。 士兵们一拥而上,举起了紧握的刺刀,甚至还有人跑进柴房把斧头拿了过来,在一声声惨叫跟时而出现时而消失的诡异惨叫中,一张张完美的脸皮被割下下来。 之后,就是对人体器官的瓜分。他们毫不留情的破开肚子,寻找着最为抢手的肝脏,抓到了就直接塞进嘴里,嘴里嚼个不停,同时进行的还有手上的动作。 不一会,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剩下了空壳,到此时,对四肢的瓜分才正式开始。 从柴房找到的斧头在这个时候发挥了重大作用,朝对方身上用力一劈,很快就将手给分下来,之后再使用刺刀把五指给一个个砍下,从怀里掏出纱布跟纸张,就这么包着送入口中。 莱曼漫步在村庄里,当这些见过无数次的场景在平民身上上演时,她不免多了丝情绪。 她在想,如果协约国的军队打进了德国的大门,那这种情况是否也会上演? “估计是血流成河,到处都是残肢断臂。”莱曼想着,眼睛也不自觉向着周围看去。 这种“分享食物”的行为,有的是在屋内进行的,有的是在屋外,其中,位于村庄中央拿到斧头的那几个德国兵进展最快。 莱曼在一个还算干净的房间待了一会,等她再次来到村庄的中央时,刚刚还留有人型的平民尸体只剩下了骨头。 本以为到此为止了,但等莱曼看到他们把骨头也打包带走时,才发现是自己小瞧了这些异食症。 “这似乎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莱曼看着这一幕幕,脑海里对于那些感染者在前线的所作所为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更加清晰了。 “原来这么血腥,明明见过很多遍了。”莱曼喃喃自语说。 在这场如屠宰场般的屠杀中,莱曼做了一个旁观者,她没有去阻止,或者是冲出去大喊一声“住手”。 一个人是喊不停一群人,更何况是一群病人。 她找了个没被鲜血波及到的地方,躺在那张大床上,听着外边的惨叫声,觉得吵,就下床把门关了,把窗锁了,之后又躺回床上。 这一次的声音相比于刚才要小了些,但听起来仍然吵人。 虽然在战壕里的日子一直都是在咀嚼声中度过的,不过就算是习惯了,她也更喜欢安静点的地方。 她走出舒适的小屋,走到叫的最凶的平民面前,推开挡路的德军,举起手枪冲对方的头部开枪,直到对方再也不动弹后,她才停下来。 她看着旁边这几名一动不动的感染者,也不在意这些家伙是什么感受,只是说:“安静点,最好一点声音都没有。” “好的,长官。”这几名感染者微微低头,从腰间掏出手枪,逮住一个平民或者是冒出来的野生动物后,抬手就是一枪,打到对方喊不出一点声音后,才掏出刺刀开始小心翼翼地操作。 莱曼松了口气,对于那些普通的列兵来说,自己这个下士军衔还是很管用的,但一遇到那些混杂着下士以上军衔的士兵,那就很麻烦了,自己但凡敢开枪,那这些疯子们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只能尽量把离自己舒适的小屋近,而且还叫得动的士兵给赶走,同时枪毙那些被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平民,至于那些同为下士甚至下士以上的,她就躲得远远的。 完事后,她正准备回去,这时就看见一名新兵冲上来,大叫着让他们住手。 疯子们手上的动作一滞,抬头看着这名新兵,然后又低下头,继续忙着自己的事情。 如果这个倒霉蛋此时退出,那他必定是啥事没用,但此时他那阻止暴行的想法已经占据了大脑,再次上前,正打算动手阻止,莱曼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他。 她冲这名新兵喊了一声,把他叫到跟前,先是观察了一下眼睛,确认无蜂窝状纹路后,正打算开口,新兵就抢了先。 “长官,”新兵敬了一礼,“有什么事吗?” “你打算阻止暴行吗?”莱曼问。 “是的,长官,这是严重违反人道原则的,我必须要阻止。”新兵的话语里带着难以撼动的坚定,让莱曼都有些意外。 “如果他们不是病人,那你最多挨顿打,但病人的情绪如何就很难说了,你无法判断他们接下来是对你拳脚相向还是将刺刀对准你的喉咙。”莱曼说。 这出奇平静的话语让新兵愣了愣神,他忍不住质问:“什么意思?” “没必要为了一个所谓的人道原则去赌自己的性命,你既然来了前线,那你就应该见过这些人的疯狂、极端。” “抱歉,我是在部队撤退的时候来到战场的,您所说的疯狂跟极端我没注意过。” 新兵的一番话让莱曼知道她必须得多浪费些口舌才能让他明白过来,但见对方的眼睛时不时往身后瞥,莱曼就明白这家伙接受不了长篇大论。 “好吧,我就直接跟你说了,你没法劝那些疯子停下来,这种事情干多了,他们就会觉得是理所当然。你现在过去,要么是被打一顿,要么是跟那个惨叫的可怜人一个下场,你确定你还要去干吗?” 莱曼的话让新兵沉默了,他的耳畔不断传来的惨叫又很快让他坚定起自己的想法来:“我仍然会这么干。” 莱曼没有拦他,挥挥手,他就走过去了。莱曼转身进了屋子,在这间不属于自己的卧室里,她把窗户打开,看着窗户外新兵跟疯子们的交涉,没一会,这个倒霉蛋就被几个人扑上去毒打了一顿,如同先前在后方医院的所见到的那样。 这个新兵的运气好,没有被这些疯子用刀捅死,但他存活的代价是身上一身的伤,腿的下场是最惨的,被打到走起路来都是一瘸一拐的。 莱曼又从屋子里走出去,看着那名新兵,她问:“后悔吗?” “不后悔。” 第46章 离开防线,走进墓地 “你很蠢,为了一个所谓的人道原则所坚守着。”莱曼嘴上这么说,但心里想的还是复杂的。 她跟着难得碰到的一位正常人成为了朋友,但严格意义来讲,只是无聊时聊上几句,平时碰不到多少面,说是朋友,倒不如说更像是上下级之间的闲聊。 一个村庄不到一个小时就被铲平了,完事后的德军继续后撤,直到退进了兴登堡防线。 4月,莱曼所在部队在维米山脊跟加拿大作战分队碰面了,战斗打得激烈,撕咬反反复复的出现。 每天,他们都得忙里忙外的,但莱曼依旧能抽出点闲暇时间。 她开始去关注在村庄碰面的那个新兵,虽说是朋友,但搞笑的是,她连这个朋友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只是“列兵列兵”的喊,而对方也接受这个称呼,莱曼喊一次,他就应一次。 这个新兵在战争的环境下成长得快,在不知不觉间,他变得不那么见义勇为了,但每一次碰到莱曼,他都会问:“我并不想这个样子。” 莱曼很少去安慰别人,但说话也不那么难听,只是说:“你现在只考虑一件事,那就是活着。人道原则在战争环境下被抹杀的很快,尤其是在这些疯子手中。” 随着维米山脊的失手,一行人开始撤退,跑到兴登堡防线的南边去了,在那里,他们跟澳大利亚作战分队碰面,配合着防线里的其他部队,他们把在维米山脊的失败的屈辱给发泄出来,将澳大利亚作战分队打得头破血流。 到15日,刚刚扬眉吐气一番的部队开始了一场“吃肉”盛宴,尽管此时战斗还没有停止。 在进攻结束后的空闲时间,这些士兵便会掏出肝脏、肺等人体器官,有时候甚至是一整只手,一整条腿,不顾外面随时可能出现的英军,就这么啃食着。 那些没分配到任务的士兵自然好说,但就连巡逻站岗的众人都加入了队伍,这就令人害怕了。 英国人可能随时会出现,比如略有耳闻的渗透战术,这些巡逻站岗的躲一个地方啃肉去了,整条战壕的人可都危险了。 莱曼是这么想的,于是,她选择充当其中一名巡逻站岗的士兵,在战壕里到处走,见到那些比自己军衔低还在那啃肉的感染者,她就会毫不犹疑的踹上一脚,把他也拉进来跟自己一块站岗。 毕竟自己一个人看不了那么多地方。 整条战壕被她走了差不多了四分之一的路程,剩下的是实在赶不到了,不过也成功打搅了许多人的夜宵,把他们从美食中拉出来,专心面对眼前可能到来的威胁。 一直到后半夜,咀嚼血肉的声音消失了,莱曼便回了防空洞,没有马上睡觉,而是照例掏出日记本聊天。 刚翻开不久,阿尔文就抢先一步发了消息,但并不是将一场闲聊拉开序幕,而是根据协会指示颁布任务的。 “4月的最后一个礼拜到6月中旬,法军部队爆发了兵变,按照协会的‘正常人兵变案’。” “尼维尔的战略失误让饱受折磨的法国军队崩溃了,此外,感染者在前线的所作为所为更是彻底摧毁了正常人士兵的心理防线。” “这场兵变的结果根据原历史记载是49人被判处死刑,实际执行为23~26人,其余人被监禁和流放。” 阿尔文难得报一次伤亡数字不是几千上万的,这不禁让莱曼有些意外,但紧接着,阿尔文便话锋一转,说:“这是秩序病候症群下的世界。原先的兵变部队的表现为拒绝进攻、集体抗议和控制军营,不过根据推测,这场兵变将会变得血腥,包括但不限于枪杀感染者、吊死异食症。” “这是有记载的第一起大规模的正常人与感染者相互攻击的事件,尼维尔的战略失误是一方面,其次就是长期积累的愤怒、排斥、抵制等情绪。你应该见过队伍里的一些疯子对自己人痛下杀手吧?如果见过,那就好理解了。” “兵变的那些家伙是新兵吧?”莱曼问。 “正常人新兵占一部分,但很多都是原本在战场上打过仗的。” “要我做什么?”莱曼问她,但下一秒出现的几行字让莱曼差点没惊掉下巴。 “协会需要你潜入兵变的法军军营进行记录。” 如同第一次拿到黑色皮革日记本看见阿尔文说自己没几个小时就要死了那样震惊,要知道,莱曼根本不会法语,就算穿了法国人的衣服,就算侥幸到了法军军营,那一开口也绝对会被认出来。 如果装作哑巴呢?老实说,从外表上看,莱曼虽然给人的感觉一直都是冷静和麻木的,但她毕竟是个人,待在敌对国的队伍里,是必定会紧张跟焦虑,伪装任务最担心的就是身份暴露,而紧张和焦虑则是为身份暴露推波助澜。 “他们兵变可不是向德国人看齐,阿尔文研究员,请向协会转告,我不能接受这个任务。”莱曼的字里行间透露着坚定,甚至说“就算把伦纳德会长喊来了都不会同意”。 “那你能联系上奥黛丽·夏尔吗?你的第一位小队成员?如果可以,那或许好办的多。”阿尔文讲起了莱曼曾跟她说的奥黛丽穿越战场中央只为送感染者的症状记录的事情。 “换那些感染者看来,他们或许不会觉得奇怪,但你也说了,兵变的是正常人,看到奥黛丽这一个法国兵整天跑来跑去的不会引起怀疑吗?另外,潜入正常人控制的兵营是需要记录什么吗?” 阿尔文沉默一会,发来的不是解释,是一句:“《协会第二十二条》,协会成员需要尽可能的对一切与秩序病相关的事件进行记录,包括” “你不是漏了一句?”莱曼打断了她,甚至没有让一个完整的单词写出来,仅仅是一个字母孤零零的在那矗立。 “是的,第一句应该是协会成员在保证生命安全的情况下尽可能对一切与秩序病相关的事件进行记录。” “你平时是不会这样的。” 莱曼的话让阿尔文不由得发愣,之后,她以《协会第七条》代替了发言“协会成员需无条件遵守上级下发的命令”。 “好吧,我明白了。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像往常那般完成任务,愿和平与我们同在!” 第47章 黑猫与法军 结束对话后,莱曼还真去找了奥黛丽。 她在战壕外乱逛,眼睛时不时地往阵地外瞥,但只有不断重复的场景,站着的人见不到,就连躺着的尸体也看不到多少。 “只看得到骨头,血肉被分食殆尽了。”莱曼念叨着,腿上的动作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更快了,她试图找到奥黛丽的身影,为此她在这下了几小时的功夫,可结果仍是一无所获。 “如果碰到个法国人或许也不错。”莱曼自言自语道,又绕着战壕逛了一圈,这一次碰到站着的人了——那些巡逻站岗的德国兵。 这些个到处乱晃的人头是看起来像被左右扇了一巴掌的不倒翁,一会往左,一会往右。 “好好巡逻,盯着前方,不要被其他东西分散注意力了。”莱曼像个教官似的对这些士兵一阵指导,不过这个人军衔高,不听莱曼的话,还在那自顾自的晃。 见喊不动,莱曼倒也不恼,顺着这家伙的目光看去,但就这么一个小动作,让她收获了意外之喜。 一个黑色的东西在不远处由铁丝网包裹起来的大坑里动了动,察觉到莱曼的目光后,这个黑色的东西立马缩进坑中。 整个过程只有几秒钟的时间,但莱曼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 她看了眼旁边的士兵,他毫无反应,于是,莱曼准备好绳子抢了先,翻出战壕,匍匐着前进,到达大坑附近后,一边警惕着里面的敌人,一边掏出剪钳剪开挡道的铁丝网,然后,她戴上厚手套,将最后一点阻挡前进的铁丝网给扒拉开,手枪也已经瞄准了大坑。 第一眼,她什么都没看到,第二眼,她看到了一双绿色的眼睛,然后是一个黑黑的东西在大坑里动了动。 那是一只黑猫。 莱曼松了口气,起码不是敌人。 她爬进大坑,伸手想要摸摸这只猫,但它却躲得远远的,没有办法,莱曼只得爬出去,找到一具没被分食的尸体,从里面翻出了一罐罐头,打开盖子,再用手动了动,没发现断指或弹片碎屑那些东西后,便拿着它返回大坑,抓起一点肉,然后冲黑猫伸手。 “过来,过来。”莱曼的语气还是毫无波动,说这话时觉得僵硬,但黑猫在短暂的犹豫后,还是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莱曼面前,张开嘴,小口小口的吃着。 趁着这个机会,莱曼伸出另一只手,顺了顺它的毛,之后把手放在它的头上,轻轻摁了一下。 “中世纪的欧洲,黑猫与巫术紧密相连。当时,人们普遍认为女巫能够化身黑猫,或者黑猫是女巫的宠物和助手,帮助她们施行邪恶的魔法。”莱曼一边摸着黑猫的毛发,一边念叨着自己脑海中自己所知道的关于黑猫的事。 “是厄运、不祥和邪恶的象征,据说如果黑猫从人面前横穿而过,就预示着有厄运降临。” “贝拉拉太太平时的出行总是避着黑猫,也不让我去碰,记得有一次,我抱了黑猫,回来的路上摔了跤,贝拉拉太太一边给我擦拭伤口一边数落我,说我不应该去碰那只猫。” 莱曼笑着摇摇头,她当时还真觉得是自己碰了黑猫的缘故,也学着贝拉拉太太那样避着黑猫走,这么说来,她得有好些年没碰过黑猫了,就连看都看到过。 她看着黑猫绿色的眼睛,后者在吃完罐头肉后亲昵的蹭了蹭她的手,然后趴到莱曼腿上,仿佛对这个自己才认识几分钟的陌生人充满了信任。 莱曼没有拒绝让这么一个小家伙趴在自己怀里,摸着它的毛发,好像连自己出来的任务都忘了。 但没多久,随着黑猫的一声嘶吼,她被强行从这难得的美好时光中拉回现实,抬头一看,一个像是法军钢盔的东西在那晃了晃。 莱曼眼神闪过一丝震惊,迅速举起手枪,对准那个在上面乱晃的像是钢盔一样的东西。 她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连一场殊死搏斗都准备好了,等了一会,到来的不是拿着刺刀冲向她疯子,也不是举枪与她对峙的正常人,而是根本没注意到自己。 虽然这家伙的戴着钢盔的脑袋就停留在大坑边缘,不过注意力却完全不在这里面,像是在看不远处的德军战壕。 莱曼是搞不懂这人在干什么,也搞不懂法国人怎么从英国人的那地方过来了,一只手举枪,另一只手拿着刀,让怀里的黑猫跳下来后,她缓缓靠近,正准备开枪,但还是停下来,伸手抓住对方的脑袋,用力一拉将其带进大坑。 对方被这突然的一击搞得不知所措,但还是在不断挣扎,一只手慌忙的去拿腰间的手枪,纵使是被莱曼打了一下也没有放弃。 “真麻烦……”莱曼暗骂一声,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绳子把她当时手绑的死死的,再毫不留情地剥夺了她的所有武器,就连钢盔也被当做武器摘下来。 之后,她看了眼对方的眼睛,没有蜂窝状纹路,此外,对方也没有任何一点属于秩序病感染者该有的,这倒是令莱曼庆幸,出来没多久,发现一只猫后,还顺带逮着了一个正常人。 “归功于这只黑猫咯。”莱曼抱起黑猫蹭了蹭,之后又把它放到自己腿上,从怀里掏出日记本:“阿尔文,你叫什么名字的法文是什么?” “quel est votre nom.” “好的,谢谢。”莱曼又怀里掏出另一个本子——是这个时代的人可见的,从上面撕下一小块,照着日记本上的法文将其记下,转过身,看见对方还在挣扎,先是给了一巴掌,之后才将写有法文的纸条递到对方面前。 这个法国人挣扎的动作停下了,看了看文字,又看了看面前的莱曼,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随后,带着询问意思的法语从嘴里吐了出来,莱曼听不懂,也不敢把纸笔给她让她把自己想说的写下来,于是就举枪对着她的脑袋,伸手一指纸条上的法文。 终于,她吐出了自己的名字“克莱尔·塞德里克”。 但这家伙念得是法语,一开始莱曼听不懂,后来反应过来了,但不知道该怎么写,于是便把绑着她手的地方给松了松,等她写下自己名字后,又重新绑起来。 她将名字写在日记本上,试图让阿尔文查到这家伙的来历跟个人资料,不过很可惜,协会做不到将每个人的过往、经历、弱点给全部记录下来。 “协会在这上面帮不了你多少忙,我倒是希望协会有能力将我们的观察员和保卫队送到20世纪来,那样能让我们进展更快,但可惜的是,我们做不到。” “协会只要求你完成任务,我会尽量提供帮助,但具体该怎么做就要看你的了。”阿尔文说完这几句话便消失不见,独留下莱曼面对身后那个被绑的动弹不得的法国兵。 第48章 小队成员 “阿尔文,”莱曼试着呼唤一遍,她很快回复了:“我可以为你提供翻译。” “那就谢天谢地了。”莱曼松了口气,回头看着身后的克莱尔,思索着对策。 她打算以法军阵地上的感染者作为开篇,再用一些谎言来粉饰一下,那就大功告成了。 这么想着,她便在日记本上写下了第一个需要翻译的句子“你应该见过你的阵地上的战友那些奇怪的举动”。 她把阿尔文发来的翻译抄下来,递给克莱尔看,只见她如小鸡啄米般的点头,嘴里下意识的蹦出一句法语。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莱曼摇摇头,同样的,克莱尔也不知道莱曼在说什么,在那一个劲的讲,试图与其建立沟通。 两人就这么一句法语一句德语的讲了半天,最后,莱曼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打断了这场无意义的谈话,把这个时代的纸条递过去,同时给她的手松绑。 为了防止克莱尔突然的反抗,在她写字的时候,莱曼全程都是精神紧闭,手枪指着对方的脑袋。 在如此压力下,克莱尔的手有些颤抖,嘴里吐出了几句法语,莱曼听不懂,克莱尔也无可奈何。 终于,她把自己要说的写完了,颤巍巍的递过去。 莱曼满意地点点头,也不管这写得歪歪扭扭的法文,把她重新绑好后,转头抄在了日记本上。 老实说,这么交流很费劲,就连阿尔文都难得吐槽一句:“你真应该多学几门外语。” “有你在我就不需要这么做。”莱曼一口回绝了她。 为了让克莱尔老老实实代替自己去即将兵变的法军所在地记录情报,莱曼简直是谎话连篇,好不容易把克莱尔哄骗好了,她又不愿意每天冒着被自己人或是德国人击毙的风险跑过来传递情报。 “***去你的!”莱曼没忍住骂了句脏话,克莱尔听不懂,但见她那副模样,也能猜到这是在骂她。 她又开始嚷嚷起来,莱曼听不懂,但也觉得烦,举起手枪让她安静下来,然后,她让阿尔文翻译自己写的新句子,之后便重新递到克莱尔面前。 谎话再次被派上用场,眼前这个克莱尔虽然哄几句就上当了,但也不算傻,说什么也不答应。 “那这样吧……”莱曼下意识的开口,反应过来后,拿起日记本让阿尔文翻译,用重新写下的法文,她们算是勉强谈好了。 大致意思就是说,莱曼自己出去,而克莱尔只需要把记录的东西丢过来就好了。 当然,在这之前,克莱尔考虑的很多。 她就想,她在晚上总是跑来跑去不会引起怀疑吗?莱曼就让她隔几天来一次,可以视情况而定,这暂时解决了一下。 然后,就是她该怎么记录?该怎么判断哪个是要记的?哪个是不要记的? 这个问题就更好解决了,莱曼就告诉她,看到什么记什么,只需要考虑尽可能的不漏过任何一件事情就好了。 “算是搞完了。”莱曼松了口气,把日记本收起来,看着克莱尔,突然升起一股想要跟她聊聊的想法。 现在就需要麻烦阿尔文充当翻译官了。 莱曼拿来一个属于这个时代的本子,撕下几页用来聊天,而克莱尔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你会法语?” 莱曼回复了“不”,克莱尔又在纸条上问:“会法文不会法语?我看你每次写字都要在日记本上反复看,是因为上面写满了翻译吗?” “你可以看看,但你会不明白,因为只是一本空白的日记本。”莱曼这次的回复令克莱尔一头雾水,她接过日记本,翻了半天,如莱曼所说,什么都没有。 克莱尔把日记本还回去,一并给她的还有写着“我不明白”的话语。 在莱曼的回复到来前,克莱尔脑海里各种想法冒了出来,纸条也一个接一个的送过去。 “你是像女巫或者魔法师那样的吗?” “日记本是你一种施展巫术的道具吗?” “你会不会魔法呢?” 各种奇思妙想一个接着一个,如同连珠炮般被送过来,莱曼纵使是不知道上面的内容也能知道这是什么。 她让正在写上一个问题的阿尔文紧急刹车,赶紧补了一大串解释上去。 “我不是女巫,也不是魔法师,请收起你那天马行空的想法。” “哦。”克莱尔应了一声,现场也暂时安静下来,她们不约而同的看向大坑角落趴着呼呼大睡的黑猫,此刻,她们心里的想法是一样的。 内心的各种想法在此刻已经化作了一股轻松愉快的情绪,两人摸了半天的猫,过了不知多久,直到莱曼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克莱尔才匆匆离开。 待克莱尔的身影与周边的黑暗融为一体,莱曼才低头看着窝在怀里的黑猫,伸手摸了摸猫毛,尽管很想把它带回去,但这种想法很快被先前看到的场景给压制了。 正如她与阿莉西亚说的那样,猫对于感染者来说是阻碍,他们会把人的四肢给砍下,内脏给掏出,更别说一只猫了。 “我就祈祷我下次能够看见你吧。”莱曼站起身,爬出大坑后,匍匐着回了战壕,巡逻站岗的士兵看见这个一身泥土的家伙,也没多问,就连眼神也不往这分一点,仍旧在盯着前方,至于有没有真的在认真,那就不得而知了。 次日晚,像是为了测试克莱尔会不会过来送记录内容似的,莱曼翻出战壕,在离敌军阵地不远的距离上找人。 好在,克莱尔这家伙没有食言,她待在一个不被人注意到的地方,发觉莱曼这个一直盯着她看的身影后,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她撕下一张写满字的纸,折叠了几下,再用绳子绑着石头丢过来。 很幸运,这块绑着纸条的石头砸在了莱曼脑袋上,发出了点声响。 作为受害者的莱曼是反应最大的。 克莱尔一眨眼的功夫,莱曼就消失不见了,哪怕是后面有几个战友翻出去找了,也没看见莱曼。 “躲得真快。”在克莱尔的嘀咕声中,莱曼已经回了阵地,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当时动静弄得大,但好在没被抓到。 第49章 钟表计划 4月份的最后一个礼拜,法军的兵变果然到来了。 可以看到,不久前还能见到影的法国兵,在兵变发生不久后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个英国兵。 当莱曼再次翻越战场来到敌军阵地附近时,那数量稀少的法国兵也印证了这一点,此外,原本一直待在角落的克莱尔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吃断指面包的英国兵。 “见不到人了……”莱曼脸上一闪而过的焦急,随后,便是对如何向协会交代的思考。 要是一直见不到克莱尔的话,到头来她还是得进法军军营,先前为了收一个法国兵所用的口舌白费了不说,她还得考虑混进法军军营会是怎么样。 她没把这个担忧跟阿尔文讲,除了每天翻本子看一眼自己今日的致死事件后,她基本是“已读不回”,就这么强撑着过了几天。 好在,克莱尔并没有忘记她,一天晚上,克莱尔爬着到了德军阵地附近,捡起一个石头朝莱曼脑袋上砸去。 “当”的一声,以及一句谩骂声,莱曼注意到了罪魁祸首——克莱尔。 克莱尔冲她笑了笑,招了招手示意她出来。 莱曼照做后,克莱尔突然蹦了句德语出来:“军营的长官找你。” “啥?”莱曼愣住了,甚至忘了翻开日记本让阿尔文充当翻译官,“军营的长官找我?” “对,接下来……呃……”克莱尔卡住了,短暂的思考后,她从口袋里掏出纸条,写了段法文递过去。 莱曼接过纸条,照着写在日记本上,阿尔文看到终于冒字后有些意外,但也没磨叽,直接把翻译发过来。 借着这种方式,两人开始了一场短暂的对话。 “法国军营里的长官为什么会认识我?”莱曼这段疑惑化作纸条上的文字发过去时,克莱尔可以很明显的感受到她的情绪。 “那个长官虽然不知道你的名字,但看我在军营里总是进进出出就注意到了我,他问‘你是不是要去见一个有着黑色皮革日记本的人’,我回想了一下你的日记本的颜色,然后点点头,他就让我带着你去见他。” 这一大串被翻译后的文字看的莱曼头疼,就连原本充当翻译官的阿尔文看到莱曼发来的法文也不自觉的皱眉。 她说了句除翻译外的事:“或许是钟表计划成功了。” “什么钟表计划?”莱曼问,她把身旁的克莱尔给放到一边,将注意力全部放在阿尔文的文字上了。 “我记得我应该讲过的。协会在发现黑色皮革日记本的作用后,就猜想,既然日记本可以与过去对话,那我们是否也能把人给送回过去呢?当时,协会动用了一部分研究秩序病所用的经费在这上面,选择了47人作为钟表计划的参与人,其中还包括一支22人的科学小队,5名观察员,20名保卫队员。” “结果如何呢?”莱曼问。 “这个计划是在2050年5月12日提出的,当时还只是副会长的伦纳德猛烈抨击其会长奥尔德恩的荒唐行为,最终于同年7月11日,奥尔德恩辞职,伦纳德正式成为秩序病研究协会新任会长。” “那你对钟表计划的看法如何?”莱曼多问了一句,本以为阿尔文会拒绝回答,但意外的是,她竟给予了答复。 “我当时的看法是,一个无用且荒谬的计划,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严重拖慢了对秩序病的研究。而作为计划参与的47人中,有5名研究员、1名观察员、4名保卫队员失踪,其余人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 “奥尔德恩的下场如何?” “经过保卫队和新西兰政府两方长达一个月的审判后,奥尔德恩被永久性监禁,在被带走前,奥尔德恩仍在高喊‘那些失踪的人员表明了计划已然成功’。” “当时,奥尔德恩给协会、基金会、新西兰造成了极大影响,伦纳德会长称其为秩序病感染者荒唐和不切实际的表现,在7月11日上任首日,她便制定了所有成员每天早上都要进行药物注射和心理检测,在这之后,再没有了如奥尔德恩那般的荒唐和不切实际的情况出现。” “在对新西兰政府和民众上,伦纳德会长同样派发了药物,但因研究费用等各种问题,仅仅能覆盖惠灵顿和下哈特两地。” “那你现在对于钟表计划的看法是什么呢?”莱曼的话刚发出来,阿尔文就突然话锋一转,告诉她:“我已经上报协会了,会长亲自下令让你尽可能询问细节,之后再做决定。” “好。” 莱曼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了克莱尔身上。 “那个法军长官让我过去,但我不会讲法语,确定不会被发现吗?”新的问题抛给了克莱尔,但对于这家伙来说,这个问题或许都称不上是问题。 “法军长官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他会在军营门口迎接我们,在此期间,你只需要当好一个哑巴即可。” 克莱尔貌似没想那么多,倒是让莱曼有些意外,试图连哄带骗让这家伙代替自己记录时,她倒是一堆问题,现在反而一个都没有。 她很想拒绝,毕竟她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冒险,更何况莱曼心里头对这个法国兵还是很警惕的。 她有时候会阴谋论的想:如果这只是一场骗局呢?自己去了等待自己不是长官会怎么样? 似乎是看出了莱曼的疑惑,克莱尔丢了个东西过去,那是一块用手帕包裹的东西,莱曼打开一看,身体僵住了。 眼前的是一块巧克力,但莱曼可以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种巧克力,而且看包装,还不是这个时代的产物。 “未来才有的巧克力公司?”莱曼念叨着,找到像是品牌名字的东西后,她直接写了下来,然后又把自己的所见所闻给写了上去。 “歌帝梵,成立于1926年的巧克力公司,按理来说它的包装并不会太超前,但你跟我说包装并不属于这个时代,那大概率是来自21世纪的穿越者,而且还知晓黑色皮革日记本,肯定是协会成员没跑了。我会马上上报,你原本该有的警惕可以收一收了。” 一分钟不到,阿尔文就把最新命令给发了过来:“会长亲自下令,暂停目前的一切任务前往军营。” “明白。”莱曼点点头,也不再有所顾虑,示意克莱尔可以带自己走了。 克莱尔也冲她点了点头,掏出一件法军军服示意她穿上。 莱曼接过衣服,没有把原来的德军军服脱下来,是直接在德军军服的基础上再套一件法军军服,再穿一条法军军裤的,就连钢盔也换成了法军的。 整条下来,看起来颇为臃肿,人也胖了一圈,不仅克莱尔没绷住,其本人也笑了。 “就这么前进吧,你不热吗?”克莱尔嘴角带着笑意,莱曼在短暂的思考后摇了摇头:“热总比脑袋多一发子弹好得多。” “好,我们走。”克莱尔带着莱曼爬出大坑,借着夜色提供的掩护,她们穿过了战场无人区,很快到了一片森林。 克莱尔还算不上是路痴,仅仅是看了一眼就知道下一步该往哪走。 在森林里到处窜了半个小时,她们总算找到了出路,之后在费一番功夫,成功找到了兵变的法军军营。 第50章 协会成员 法军军营门口果真站着一名军官,当看见克莱尔带着另一人来的时候,更是热情地迎了上去。 “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军官伸出一只手,往前走了几步,莱曼也同样伸出手与他相握。 “你是哪国人?”军官问,“德国人?法国人?还是英国人?” “德国人。”莱曼压低声音说。 军官并不意外,甚至是切换成了德语跟她聊天:“那好,我明白了,跟我来。” 他带着莱曼进了军营,穿过聚集在一起的人群抵达了一个大帐篷,一路上,军官都在介绍着自己,当然,讲的是现在的自己,以及自己的身份。 进了帐篷后,军官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是协会成员的身份,又像是单纯的想请莱曼吃点东西,他从一个被好几个东西压着的箱子中取出了一些食物,每一个都不是属于这个时代,哪怕其中有莱曼认识的品牌,它那华丽的外包装也比自己见过包装好看的多。 “协会会给你们提供这些食物吗?”莱曼抛出这样一个问题,军官没有直接答“是与否”,反倒是自顾自的讲述起协会食物和材料的由来: “协会所有的食物和材料都是通过新西兰政府、中立国以及自给自足获得,我们很少进口食物,对于外派观察员,我们也会发一大堆警告,比如说不准购买战争区的东西,不准与战争区的军民说话。” “那你这些食物?” “我是外派观察员,这些食物都是我偷偷买的,而且用检测器反复检测过,合格了,我就带走了。” 军官把箱子拖出来,连带着角落的背包,里面装的很多都是食物,关于协会的文件和资料极少。 “协会跟我吃的完全就是猪食,联合学校的学生吃的更简单了,那是无色无味的高热量凝胶,里面还掺了微量镇定剂的。” 军官像是终于找到个人宣泄情绪,一股脑的把协会的这不好那不好给全讲了出来,多到可以专门写一本书来罗列了。 这种宣泄情绪的情况持续了大约五分钟,军官才停下嘴,向莱曼伸出一只手:“黑色皮革日记本。” “啊?哦哦。”莱曼把日记本递过去,军官接过日记本,看了眼前面的聊天内容,点了点头打趣她居然拿对面的人当翻译器使。 “日记本对面的人是谁?”军官问。 “阿尔文,协会研究员。” “这个我知道,最早接触日记本的人,现在成为了日记本项目的主要负责人,虽然说整个项目就只有她一个。” 军官笑了笑,莱曼这时候又提出了另一个问题:“你能看到日记本里的内容?” “日记本的内容是对所有21世纪的人,也就是所谓的未来人可见的,虽然我回到了过去,但和我一同到来的设备仍被标注为‘未来存在’,因此保留对日记本的全局访问权限,不受锚定规则的限制。” 说着,军官便翻开日记本,在上面写下:“我是马库拉·奥埃迪乌观察员,编号为eo-1010,钟表计划的参与人。” 阿尔文的回复速度要比回复莱曼时速度更快:“收到。” 过了好一会,回复来了,但不是阿尔文,是伦纳德。 “看起来钟表计划还不是荒唐的,你还和其他参与计划的人员有联系吗?”伦纳德写道。 “我们还能通过带来的通讯设备交流,大多数人都处在欧洲、北美洲两地,当然,也有部分人已确认死亡。” 到这,马库拉突然话锋一转:“老实说,被定义为难以解释的东西在这个钟表计划上给我们提供了很大帮助,我们仅仅是花了点金钱,投入点精力,再派一些人过来,我们就完成了这样一个奇迹。另外,奥尔德恩会长呢?我想和他聊聊。” “奥尔德恩经过保卫队和新西兰政府轮番审判下,被永久性监禁,现在的会长为伦纳德,我。” “你是伦纳德?那我是不是应该叫你一声伦纳德会长?算了,你要不要听听我的另一个想法?或许我们可以通过那些难以解释的东西把21世纪的物品送到20世纪来。” 马库拉的字写的龙飞凤舞,丝毫没给伦纳德下笔的机会。 “我知道这违反了《协会第一百三十二条》,不过请你放心,我并不是感染者,外派观察员在每一次执行任务后都要在基金会那里拿十几盒的萨尔瓦托雷-7型含高剂量的抗秩序病药物,我现在都还没吃完,另外,跟我一起来的那些研究员是知道这种药是怎么造的。” 一长串文字看的人头疼,伦纳德在对方思考下笔之余终于逮到了机会,说了句“停下”。 马库拉听了话,接下来就是伦纳德的发言时间。 她倒是没像阿尔文那样拿协会冗长的规则说事,反倒是跟他聊了起来,不过不是那种闲聊,而是一句“在21世纪的协会触碰不到的20世纪建立协会分部总归是好的,它可以为记录员(指莱曼)的行动提供诸多便利,同时,它对21世纪的协会的作用和帮助也是繁多。” “在20世纪建立协会分部?会长,我们也想这样,只是资金、资源这些是最令人头疼的,哪怕是找政府合作我们也拿不出像样的东西来。” “我知道。”伦纳德说,“在没有总部支援的情况下建立分部是件难事,但我想让政府看到你们的潜力和价值,那资金和资源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马库拉像是明白了什么:“用手头里仅有的药物救好一个感染者,让政府知道有这么一个药物,这样,很多一开始的问题就解决了?” “差不多的意思。”伦纳德告诉他:“秩序病让一切变得荒唐,而当这些荒唐到了政府官员手里时,所造成的影响就更大了。除非整个政府上下都是感染者,不然的话那些正常官员一定不会坐视不管,那时候,不论先前他们如何反对,现在都只能乖乖跟我们的签协议,这既是为了政府,也是为了自己。” “哦,明白了,战争结束后我会去弄的。” “现在不行吗?” “我现在是法军军官。” 第51章 世纪的协会 (本章将补全协会、基金会、联合学校等设定) “哦,对话结束了。”马库拉见日记本上没再冒字,便把它合起来丢给了莱曼。 “吃点东西怎么样?就是我让那个法军小姑娘给你捎的巧克力。” 莱曼点点头,从中取出一颗巧克力,撕开包装塞进嘴里,感受着舌头散发的甜味,她那张麻木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丝笑容。 “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而不是那张麻木的脸,它总是会勾起我一些不好的回忆……”马库拉坐回到椅子上,一只手敲击着桌面,另一只手则去掀自己的衣袖,露出藏在下面的手表。 莱曼把巧克力咬碎,吞下去后,她才来得及把自己刚刚的疑问给提出来:“不好的回忆是指什么?” “你真应该少问些东西——你有着和你外表完全不相符的好奇心,这在协会,乃至联合学校都很少看到的。你是协会成员,那你一定知道协会那些繁多的规则。” “协会规则管不了我,哪怕我直接告诉阿尔文我把每一条规则都违反了,他们也没法过来给我搞什么强行治疗或者惩罚。” 莱曼的回答把马库拉逗笑了,他十分赞同莱曼的观点,相比于把协会规则当圣经的阿尔文,这个莱曼和他有着很多共同点。 于是,话题就打开了,马库拉开始讲起自己外派的时的趣事来,莱曼也认真的开始听。 “我是协会的外派观察员,每次外派都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时刻,也是我违反规则最多的时候。” “协会不准我们这些外派调查员购买战争区的东西,但我买了,协会不准我们与感染者长时间交流,但我这么做了,然后呢,协会又让我们每天都要吃药,我没照做,是隔几天吃一次的。” “第三件事情我想你后来一定是后悔了。”莱曼说,见马库拉点头了,她就更加确信了。 “我后来遵守了第三件最重要的事情,当然,仅限这一件,对于其他呢,我还是照样违反。” 马库拉给莱曼展示了多次外派时的收获,有秩序病感染者绘制的海报,有摇滚乐唱片,有过于激情的诗歌,有咖啡因、酒精、巧克力、生鱼片、果汁等。 看着其中一些带有成瘾性跟复杂风味的食物,莱曼心里不自觉的冒出一个疑问:“协会不会派人监视你们这些外派观察员吗?” “当然会,只不过,他们做不到一直监视我,只要有那么几分钟的空档,我的包里就能多很多禁止食物。” “总得在返回协会前吃完吧?毕竟不可能带着一堆禁止食物回去。” “普利默顿有很多地方可以藏我的‘违禁品’,而我只需要等下一次外派任务到来前让人把这些‘违禁品’交给我就行了。” 马库拉笑着谈论起协会的百密一疏,毕竟他们只能管得了下哈特,至于普利默顿,那里依旧是新西兰政府负责的。 除了惠灵顿,新西兰政府对于其他城市的管控都不算特别严格,这就让像马库拉这样的外派观察员逮着了机会。 马库拉形容每次去拿这些禁止的食物时都像是“走私”,也是靠这些外派观察员,普利默顿的“走私行业”也发展起来了。 说白了,就是帮忙买东西、存东西,每次都能赚个盆满钵满,而且还不用担心新西兰政府带来的压力。 讲完这些平时在阿尔文那根本听不到的消息后,马库拉又替阿尔文将莱曼对于协会和萨尔瓦托雷基金会的印象给一点一点的补充完整,其中,还包括先前提到的“联合学校”。 首先是秩序病研究协会。 成立于2041年4月7日,是第三次世界大战后唯一存在的国际性组织,主张通过现有手段研究、了解、消灭、抑制秩序病。 该协会的成员来自世界各地,在多年的努力下,为人类和平做出了巨大贡献,其药物(例如萨尔瓦托雷-7型以及其他秩序病抑制药物)拯救了世界各地的大量民众,其中,新西兰就是最成功的一个例子。 该国秩序病感染率仅为8%,远低于国际平均水平(38%),且该国城市下哈特(实际上,下哈特的所有权已经交给了协会,但名义上仍由新西兰政府管理)在新西兰政府(实际是协会)多年的管理下,其感染者已经绝迹,是全球首个“无菌”城市。 在秩序病近乎毁灭世界的背景下,协会通过多种极端手段将人类硬生生从地狱拉出来了一点,当然,纵使是这样,协会在很多方面也是饱受争议的。 该组织被称之为“以极端理性对抗极端疯狂”和“人类在极端下的扭曲的自救方式”,而其下辖具备海陆空作战的保卫队更是将他们的风评往下拉了大半。 第二个,萨尔瓦托雷基金会。 是秩序病研究协会下辖的一个机构,该机构收录了大量秩序病感染者,以研究、了解秩序病,其成果也是显而易见,甚至解决了成立之初协会因秩序病而出现的“信任危机”,就连号称“完全免疫自然感染与非自然感染”的联合学校的建筑也是出自他们之手。 下一个,联合学校。 由协会在2047年于下哈特地区建立,长期作为协会和基金会的后备补充人员,是全球第一个没有秩序病感染者的大型学校,其学生同样来自世界各地,有的是孤儿,有的是因战乱而失去家庭的孩童,有的是弃婴,也有的是其父母主动送来接受教育的。 其入学过程冗长,甚至比检测协会成员还要麻烦。 每一个入学的学生都会经过严格检测,只有确保完全是正常人,才会顺利入学。 但这并不算完了,入学后的学生每隔一段时间还将进行一次检查,如发现感染者,将被送至基金会治疗,这个过程可以是几天,也可以是几年,直到治疗完毕才会返校,并被列为重点观察对象。 怎么入学知道了,接下来就是学校的一些重要规则。 首先,就是入校学生(除毕业生)禁止离开学校,就连校内的老师跟其他工作人员想要离开也需要进行一番繁琐的申请。 校内校外安排了大量保卫队员,除了维护学校安全,剩下的自然是防止校内人员逃跑了。 而后,就是不令人理解却又带着合理性的规则——禁止讨论秩序病。 这是针对校内所有人员的,为此,基金会会定期向学校提供大量药物(萨尔瓦托雷-f-1型药片,在药效期间,可以遗忘特定记忆)强制性服用,以确保所有人都达到守口如瓶的情况。 该规则的是结合战乱地区的“秩序病候症群集体癔症”以及人类对“禁忌”本能的好奇所制定的,虽然协会提供的解释就连协会成员都不买账(“由秩序病研究协会建立的学校居然禁止讨论秩序病”),但无论他们和外界怎样反对,协会高层都是充耳不闻就是了。 第52章 无论是谁,只要过了限度,就是感染的体现 “阿尔文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莱曼有些看着马库拉,当这句话从她嘴里蹦出来时,后者不语,只是笑了笑。 “你不能够从她那听到完整的信息,这家伙是完全按着协会给成员的规矩走的,把那厚厚的一叠写着规则的书当圣经一样,每天都得翻阅几遍。”马库拉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帐篷里走来走去,正打算找点新话题,外面传来的枪声就吸引了他的注意。 “哦,看来是开始枪毙感染者了。”马库拉第一个跑过去,紧随其后的是莱曼,以及帐篷外无所事事的克莱尔。 在军营的中央,十几个嘴里骂骂咧咧的法军士兵将穿着同一件军服,说着同一种语言的法军感染者拖到一旁的空地上,不等任何人下令,他们就扣动了扳机,将一众感染者的脑袋打开花。 枪毙完这一排的法国兵,他们的脚步还没有停歇,有人突然的高呼:“那边还有几个!”更是让他们立即加快脚步,巴不得马上冲到那些感染者跟前去。 马库拉看着眼前这一幕幕,片刻后又转头将目光看向旁边的莱曼,她倒是淡定的很,对于这些法军枪毙法军的事情没多惊讶,反倒是克莱尔被震惊的说不出话。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会自相残杀?”克莱尔看向一旁的马库拉:“长官,这是为什么?” “你应该见过你的一些战友会表现出疯狂、极端的举动,这些人往往不合群,有些时候甚至会对自己人刀兵相向。”马库拉伸手指了指那些行刑的刽子手,“那些是被逼疯的正常人。” “可是……” “当个旁观者吧,亲爱的,你在战场待过一段时间,按理来说你应该和我旁边的那位莱曼小姐一样,麻木、平静、冷淡,对无论多么血腥的事情都是波澜不惊。” “抱歉长官,我做不到。” “好吧。” 说话间,那些去抓感染者的法军士兵已经回来了。 他们粗暴的将那些怪叫的感染者给拖到一个挖好的大坑,用力一脚将他们踹进去,然后举枪射击,并且不是一发子弹完事,每个感染者都起码领了五发。 干完这些,他们仍未停下脚步,将矛头指向指挥部,从里面拖出自己那已经感染的长官。 这一次,他们甚至没有将这人带到坑中,用枪托朝脑袋砸了一下,然后对着头部射击。 现场就像是一个屠宰场般,在疯子群体中待久的人因紧张和不安而积攒了很多愤怒和反抗的情绪,尤其是在后方医院,这种愤怒更为强烈。 医生救治死人,甚至对想要强行闯进手术室的伤兵大打出手,有的被直接打死,有的就剩一口气。 而在前线,生吞尸骨、痛饮血肉的感染者们时刻折磨着正常人的心理,强烈的排斥和抵触情绪再次在心底生根发芽,加上感染者时不时地对自己人痛下杀手,这就导致有时候正常人士兵相比于敌军,他们反倒是更痛恨自己人。 这场因尼维尔攻势而导致的兵变是正常人反对感染者的一种表现,他们枪毙感染者、怀疑潜在感染者,对感染者尸体充满厌恶,现场真正变成了正常人对感染者的一次屠杀。 莱曼的思绪飘远了,她在想这些感染者的事情,但很快,她就将注意力主要放在了这些法军身上。 在军营里,枪声此起彼伏,其中,甚至夹杂着一些撕咬声,看起来感染者和正常人打起来了。 “我过去看看。”马库拉拔出手枪,带上克莱尔,两人一起去了撕咬声传来的地方,莱曼在短暂的犹豫后,也跟了过去。 在一个堆放着尸体的地方,正常人与感染者打了起来。 正常法军向感染者射出了十几发子弹,但是呢,就如对敌人那样,感染者们根本感受不到痛,他们顶着猛烈的攻击硬是用刺刀捅死了两个,然后抓起一旁的铁丝网用力缠在正常法军的脖子上,随着如蟒蛇般的不断缩紧,铁丝网上的小刺扎进了脖子,一声比一声刺耳的惨叫涌入众人的耳朵。 然后,就是听过不知道多少遍的撕咬声。 连带着布料,一大块来自手臂的肉被撕咬下来,毫无疑问,这是感染者的一次胜利,如果只有这几个人的话。 马库拉开了枪,子弹稳稳的穿过对方的脑袋,在倒在地上时,他的嘴里还衔着半块肉。 “打脑袋,打这些疯子的脑袋!”马库拉冲那些赶来的法国兵喊道,见有人还想着跟他们肉搏,他毫不留情地训斥起来:“蠢货,你打得过他吗!远处开枪,在远处开枪!” 在马库拉的训斥下,赶来的这些法国兵算是止步了脚步,隔着老远开枪,解决了这些疯子后,立马就有人上前去检查战友的伤势。 几乎没有人是完好无损的活下来,不是手被咬了一块肉就是腿上缺了个零件的,而被铁丝网缠住脖子的那个倒霉蛋,下场就更惨了,在被剥夺生命前,他的手臂已经少了一大块,眼睛附近也插了个铁针。 在战场上待了久的法国兵已经见怪不怪,那些新兵则被这一幕吓得脸色苍白,有人吐了,有人哭了,各种情绪都有。 短暂的震惊过后,就是愤怒和不满,一些原本只是煽动拒战的官兵们彻底倒在了那些主张“枪毙疯子,消灭疯狂”的官兵那一边。 他们冲进军营的每个角落,将那些动作诡异的疯子拖出来,有的带到死人堆中,有的在帐篷外枪毙。 枪声一晚上都没停过,几乎所有人都参与到这种屠杀中来,有部分官兵甚至将屠杀的范围从军营扩充到了附近一英里的地区,冲进临近的村庄,只要看到动作诡异的法军或者平民,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开枪,直到彻底不动弹了,才会转向下一个目标。 克莱尔见证那些疯子的疯狂举动,也想要参与,但身旁的马库拉毫不留情地把她拉了回来,然后递过去一粒药片。 “把这个吃了。”马库拉向她示意了一下手里的药片。 “但是我并没有生病。”克莱尔摇摇头。 “病人是察觉不到自己生病的。”马库拉强行将药片塞到克莱尔手里,后者犹豫一下,还是将药片吞下去。 马库拉满意地点点头,用下命令的口吻让她回去睡觉,之后拉着莱曼到了一边。 “你知道自然感染的触发条件吗?” “知道,”莱曼回想了一下阿尔文说的话:“欲望极度膨胀和失控而导致……等等,你是说……?” “军营里的官兵们屠杀感染者,尤其是那句口号‘枪毙疯子,消灭疯狂’。想要消灭疯狂和枪毙疯子的欲望极度膨胀,最后,他们会变得不顾一切,就为了完成这么一个任务。” “嗯,”莱曼说,“这就是你不同意克莱尔参与屠杀的缘故?” “是的,我给她的药片也是抑制自然感染的药物,以防万一。” 第53章 清理干净 军营内能一眼看出来的感染者到后半夜已经被清理了干净,剩下的为数不多还留在军营的正常人则被统一集合到一块,由几名早已被确认是正常法军的官兵们开始检查。 莱曼那张麻木的脸和部分感染者是很有很大的相似之处的,当检查的官兵们查到她身上时,她顿时成了怀疑的对象。 “那些疯子?”那个官兵问,见莱曼半天不说话,她又把刚刚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莱曼根本听不懂法语,要不然还能解释几下,现在呢,她半天吐不出一个字,这就更令人怀疑了。 “疯子!这也是个疯子,她伪装的很好!”一人大叫起来,见状,一旁的马库拉赶紧上前解围,就连克莱尔也上来帮了一把,好不容易劝住了,他们又要求搜身。 “这是把我往死路上逼啊……”莱曼咬了咬牙,她法军军服之下还有着德军的衣服,要是被发现是德国人,估计下场跟那些感染者相比也好不到哪去。 眼瞅着这些法国兵就要上手了,突然传来的爆炸声将众人的注意力从莱曼转移到了军营外的爆炸声,一帮人拿着武器装备冲过去,完全顾不上那个叫莱曼的“疯子”。 趁着这个机会,莱曼进帐篷把里边的衣服脱了,再次出来时,外面已经演变成了战斗,走过去一看,是那些从村庄方向过来的感染者,有军队的人,也有警察,甚至还包括着平民。 他们使用的武器也从一开始的枪支转移到了近战武器上,完全忘记了马库拉说的话,拿起一把刺刀就冲上去,但即便是五六刀都捅进了对方的身体,却仍无法阻止自己被反杀的命运。 莱曼想着多多少少帮个忙,毕竟这些人一旦突破那些正常士兵的防线就得将矛头指向自己,但突然冒出的马库拉拦住了她。 他伸手一指不远处抱着机枪的士兵,说:“候症群影响下的正常人,又或者说只是单纯的精神崩溃。无论哪一种,我们都得小心应对。” 马库拉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在告诉莱曼:不要参与这场正常人与感染者的打,因为不远处那个抱着机枪状态极其不对劲的士兵是一个很大的因素,他可能下一秒就会冲人群扫射。 带上一直跟在旁边的克莱尔,三人在军营附近躲好,没多久,那传来的机枪扫射声和惨叫声就验证了马库拉的猜想。 “把那个人解决掉吧。”莱曼提议说,马库拉点了点头,莱曼便拿着一支步枪跑出去,瞄准后立即开枪,在对方倒地后还觉得不放心,又补了两枪,直到彻底不动弹了才放心下来。 “原历史的主要诉求就仅仅是改善待遇、停止无意义进攻和获得合理休假,但现在增加了屠杀感染者,那性质就比一开始要严重的多,贝当元帅可能就不会改善条件了,而且镇压也会比原历史更加残酷,对付我们这些兵变的不再是军事法庭,而是一支从前线,又或者是从后方调过来的军队。” 马库拉说这句话的时候见不到丝毫紧张或不安,就好像自己没有参与这场兵变似的。 “我觉得法国政府应该划分两个兵种出来,一个是正常人兵种,一个是感染者兵种……哈哈,一个蠢想法!” 带着莱曼和克莱尔,马库拉回了军营,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一支队伍过来了,均为正常人,他们的衣服上流着血,裤子也破了,看起来晚上过得并不安宁。 见到军营就剩下了这么几个人,他们不由得一愣,跑到军营外一看,那些堆成小山的尸体让他们全都愣住了。 他们在外站了许久,直到秒针在钟上转了几圈,才有几个人走回来,看向马库拉三人,声音有些不可置信:“这是怎么回事?” “如你所见,正常人与感染者的搏斗。”马库拉开口道。 士兵脸上的惊讶像是刻在了脸上,半天都没换一个表情。 他拉着马库拉到了军营外,指着那些死人堆问了好几回,得出的回答都没有丝毫改变。 “血腥的一夜,而结束这场战斗的是一挺机枪,强行终止了那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撕咬。” 马库拉说完,便转身回了军营,仿佛对这样的尸山血海毫不在意。 他将军营里的莱曼和克莱尔带回了自己的帐篷,花了点时间给莱曼拼了张床,告诉她这段时间也不用回德军阵地了,但莱曼只是摇头。 “我并不听从马库拉观察员的命令,而是协会。”莱曼亮了亮怀里的日记本,这时候再看向马库拉,他也在摇头。 “你这是跟阿尔文那家伙学的?跟她说话简直一个样。”马库拉第二次摇头,对上莱曼的目光,里面带着些不解,带着些疑惑。 见状,马库拉连忙解释几句,才将这件事放到一边。 接下的时间里,三人就一直待在帐篷了,听着外面的叫嚷声,只觉得心烦。 外面的正常官兵这一次倒是没有倾巢而出,留下来一部分人,其余人则倾巢而出,冲到各军营甚至是临近的阵地去攻击那些感染者,这种两面夹击导致法军在面临德军的反击时,阵地一下子就丢了,迫使英军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兵力去夺回这些失去的阵地,严重影响了这场“尼维尔攻势”。 一些仍在战壕里蹲着且并不了解情况的正常士兵自然不明白这些人是干什么,尤其是在晚上,和自己站岗的感染者士兵突然被击毙,回头一看,哪怕开枪者穿着法军军服,他们也不会往自己的战友身上想。 这种误解就使得战壕里发生了一场乱斗,他们聚在一起斗殴,打得头破血流,还有些倒霉蛋甚至被活活打死。 当莱曼把这一消息报告给协会后,不出意外,协会要求她必须要对这场兵变进行记录,不是一直待在军营内瞎逛,而是到前线、其他军营这些地方。 5月2日晚,在协会下达这项命令后不久,莱曼就跟马库拉说了,后者没怎么思考的就把克莱尔推出去,让她跟着莱曼在前线穿梭,至于如何交流,自然是日记本。 第54章 疯子枪毙,毁灭家庭,实施暴行,既是正常人也是疯子 “一个法国人跟着一个德国人走,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克莱尔一路上都在用着法语喋喋不休,弄得莱曼直摇头,也懒得用日记本跟她解释什么,伸手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吐出一个生涩的法语单词“掩护”,然后指了指自己。 “嗯?掩护?”克莱尔指了指莱曼,后者点点头,克莱尔也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一口答应下来。 途经村庄的时候,两人在村头看到了十几个被绞死的尸体,而在村庄的其他地方,尸体也是到处都是。 毫无疑问,这是兵变的法军士兵的杰作,以极端对抗极端,只有解决了所有的病人,自己就不会被传染。 这倒是让莱曼想起了马库拉跟她说过的协会第22号命令。 该命令是由协会第一任被确定为“自然感染”的保卫队队长制订的,那是一个迫不得已下的备用计划,旨在通过军事手段或停止对外供应药品以消灭掉所有感染者,伦纳德曾嘲笑其为——如同感染者般提出的荒唐计划。 要知道,感染者的范围是非常广阔,上到国家元首,下到普通市民,最起码有三分之一以上的感染者,这可不是单凭协会和新西兰政府能够完成的,而且,执行了这项命令对于协会的“愿和平与我们同在”完全背道而驰。 而另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仍然是自然感染与非自然感染,就像那些兵变的法军一样。 “虽然是备用计划,但也够荒唐了。”在这方面,莱曼的站队是完全偏向伦纳德。 她进了村,在那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查看,克莱尔则片刻不离的跟在她身后,在帮忙警戒的同时,也在做着“掩护”的工作。 村庄里没被枪毙的正常人已然到了精神崩溃的地步,有的是妇女,她们的丈夫和孩子被确定为疯子带走了,有的是孩子,兵变的法国兵将他们的父母枪毙了,也有的是直接灭口。 “所谓的枪毙疯子(感染者)就是这样?”莱曼摇摇头,每经过一个房间,她都会仔细观察一番,然后拿笔记录,不理会屋内人哭的撕心裂肺,又或者是对她提出的任何问题。 她这一身的法军军服是十分刺人的,当她来到一座只有孩童的房屋时,那个只有几岁的小孩子被吓得大哭,嘴里含糊不清的念叨着“杀人犯……杀人犯”。 莱曼转过头,看着身后的克莱尔,用并不熟悉的法语轻声叫了遍她的名字。 原本隔着两米远的克莱尔立即上前,莱曼递过去一张纸条,那是在出发前就写好的,为的是及时应对可能得情况:“接下来可能会有危险,拔出枪,打起精神。” 克莱尔把头探进屋内,见那只有一个孩童,不明所以,但见他哭的撕心裂肺,又像是想起什么,点了点头。 “嗯,这样再好不过了。” 莱曼对孩童的记录完成后,并没有转身就走,反倒是上前几步进了屋,把孩童抱起来安慰一番——用那些谎话。 只会一点蹩脚的法语让莱曼编织的谎话上句接不上下句,但对于孩童来说,这也足够了,有些时候,一些人就是需要谎言的安慰,哪怕心里已经心知肚明。 莱曼又往孩童的嘴里塞了一颗糖,抱着他哄了半天,终于是哄睡着了,这才蹑手蹑脚的走出房间,轻轻关上房门。 她们到了下一个房子,相比于刚刚那个还留有房门跟窗户的房子,这个要显得更加破旧。 房子的墙壁被手榴弹炸塌了,门也挨了几发子弹,然后,就像是被斧头砍了几遍似的,烂的不成样子。 屋内更是惨不忍睹,鲜血溅满了墙壁,而在这被染红的墙壁附近,是断掉的木头、被打翻的火炉,椅子腿上沾了血,地上的地毯也被鲜血染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莱曼已经见怪不怪,翻开日记本在空白处记录起来,身后的克莱尔负责警戒。 “就跟挨过炸弹一样。”克莱尔在屋内左右看了看,怎么都不像有人的样子。 她松了口气,心里默念了一句“最好如此”后,就朝屋子的最后一个房间走去,刚一推开那破旧的房门,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就扑上来,掐住克莱尔的脖子,嘴里同样念着“杀人犯”。 在这个中年人的眼睛里,看不到蜂窝状纹路,也没有那股疯狂,有的只是对法军的痛恨。 他几乎用尽了力气,巴不得把克莱尔的脖子掐断,后者反抗几下,但要论比拼力气,还是这个中年人更胜一筹。 房子角落的动静很快引起了莱曼的注意,她一转头,看见克莱尔被一个中年男人压在身下,顿时反应过来,拔出手枪对准中年人的脑袋扣动扳机。 待到枪声散去,她并没听到感染者应该有的那渗人的惨叫,又或者是一声似笑非笑的叫声。 她意识到自己枪毙了一个正常人,不过也没什么,她上前几步,推开克莱尔身上的中年男人的尸体,把她拉起来。 “警戒还能被袭击?”莱曼德语、法语混杂起来说,让克莱尔不明所以。 “他……是突然出现的,我哪里有时间反应!”着急的法语从克莱尔的嘴里吐出来,莱曼不语,只是笑了笑。 “警戒。”莱曼讲完这段蹩脚法语,然后伸出一只手往上指,意思是说“加强警戒”。克莱尔看懂了,于是点点头,伸脚踹了下旁边的中年男人的尸体,待莱曼记录完毕,她们便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关上那被折腾的不像大门的门。 “我们要把整个村庄的惨状都记录一遍吗?”克莱尔顿感心累,看向身边的莱曼,她半天没回话,只是递上了一张纸条。 “哦哦。”克莱尔反应过来,把自己想说的话给写下来递过去,莱曼看了半天后才给出一个答复:“是的。” “只记录部分就行了吧?毕竟这些人都是一个样。”克莱尔抓紧时间又写了一张。 “记录员(即莱曼)负责记录,看到任何与记录相关的事情,无论是相似的,还是重复的,都得写下来,至于分类那就不是记录员该考虑的事情了。” 第55章 他们不允许这么干,不允许那么干,所有人都需要遵循规则 两个蓝色的身影在村庄里穿梭,不理会孩童的嚎啕大哭,不理会妇人的崩溃,唯一有的动作只是钢笔在日记本上发出的书写声。 离开村庄的时候,两人都是沉默的,她们互相看了看,莱曼仍然是那张麻木的脸,克莱尔也差不多明白了。 “我知道你为什么整天都只有这一副表情了。”克莱尔没有写纸条,只是用法语在那自顾自的讲述着,莱曼听的一头雾水,也懒得往这个地方多分一点目光。 “那些吃人吞骨、血腥暴力的场面你见的太多了,久而久之,你就不再觉得可怕,只是像家常便饭一样。” “我明白了……”克莱尔说这话的时候,她拖了很长的音,也在心底重复了十几遍,莱曼不明所以,可也没有去追问她到底说了什么,只是向着前线的方向前进。 最开始,她们还可以用炮火声来找路的办法行军,到后来,这种办法就失效了,炮击是突然消失的,就好像从未出现过。 这是什么原因?除了德军对法军后方的突袭,就只能归咎于兵变的法军,但这里可是英国人的阵地啊。 在一处被毁得不能再毁的炮兵阵地,她们找到了真相。 法军、英军的尸体躺在一块,火炮被手榴弹炸的不成样子,那些炮弹散落的到处都是,残肢断臂散落一地,若不是有先前听到的枪声作证,她们更愿意相信这是野兽的杰作。 后方尚且如此,前线是个什么样就更不用说了。 5月4日凌晨,她们到了前线,这里主要是英国人负责的。 在兵变法军清除了所有的患者后,这里剩下的只有瞳孔正常、动作行为正常的英国兵,但看他们脸上的表情,貌似对这两个法军的到来并不欢迎,有些人脸上甚至带着愤怒的情绪。 他们派了一个会讲法语的人上来,对看起来就是领头人的莱曼喊了一嗓子,回复这人的是克莱尔。 “你们这些疯子还来这里干什么?”作为翻译员的英国兵脸上不加掩饰的愤怒已经表明了这里人的态度。 “我们和那些疯子并不一样!” “闭嘴!”负责翻译的英国兵声音突然提了起来,脸涨得通红,情绪也有些失控:“在德国佬进攻的时候,你们突然开枪,是打算帮助德国佬拿下阵地吗?你们这是叛国吗?” “冷静点,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但……” “***法国佬,滚出去!” 为了防止落得被打的半身不遂的下场,两人爬出战壕,克莱尔想着回军营了,但莱曼一直不同意,说就算进不了阵地也要在不远处观察。 “是什么让你如此坚持?就因为你那个记录员吗?冲锋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坚持?!”克莱尔把写满疑问的纸条扔过去,但莱曼连翻译都懒得翻译,从怀里掏出日记本,看着战壕里走来走去的英国兵记录起事来。 她稍微写了几笔,便停下来,转头看着克莱尔,写了张纸条递过去:“你会英语吗?” “我就会说个‘你好’!” “那很麻烦。”莱曼苦思冥想了半天,最后甚至将返回德军阵地这一把克莱尔吓得半死的提议都说了出来。 “我得跟协会反应一下。”她把当前的窘境跟阿尔文说了一遍,对面的阿尔文花了近十分钟时间来汇报,答案是“取消该任务”。 “明白了,”莱曼合上日记本,转过头来看着克莱尔:“军营。” “是回去吗?” “嗯。” “那可太好了!”克莱尔高兴的差点跳起来,拉着莱曼连夜回了军营。 见到马库拉的那一刻,克莱尔一夜的紧张跟疲惫都消失了,钻进帐篷里一躺,就这么呼呼大睡起来。 “你把她折磨成什么样了?”马库拉指了指克莱尔,这家伙在几秒钟前还在跟自己打招呼呢,现在就睡成了死猪。 “我跟她去了村庄,又到了前线。”莱曼摊摊手,说:“只是逛了逛,我可没折腾她。” “这对她来说可太累了,”马库拉又话锋一转,“协会不是让你们到前线吗?” “前线蹲着的全是英国兵,看他们的样子是跟参与兵变的法国兵起了冲突,我们过去的时候,他们满脸都是痛恨。” 似乎是为了防止马库拉再问下去,这句话说完后,她又赶紧补了一句:“在协会的同意下,我们回来了。” “哈哈……明白,我明白,你说话总是会带上协会。”马库拉被莱曼这犹如辩解自己并不是偷偷跑回来的话逗得忍俊不禁,他把她形容成协会成员,他们中的许多人也是如此,将“协会”挂在嘴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对协会的绝对忠诚。 马库拉让莱曼放轻松,怎么说这里也不是协会的地盘。 “我明白。” “不,你没明白……你是我见过最怪的一个人。你没有在联合学校待过,也没有去到过协会,你甚至连那个整天对你下发命令的人是谁都不知道,但你却偏偏这么忠诚,我不明白。” 莱曼沉默一会,把自认为可以解释原因的话给搬了出来:“我每天都是要经历死亡的。我和协会属于合作关系,由协会每天提供给我致死事件,我则在避开这些致死事件的同时为他们收集记录感染者的症状。” “……”马库拉半天没回话,掏出烟,又掏出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打火机点了烟,猛吸一口后,他问:“你怕死吗?” “我不知道,我当时的话是——我不想死,但是现在是什么看法,我就不得而知了,可能是毫不在意?也可能是仍保持着一开始的想法。” 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莱曼自己也说不准,没人问过她,她就一直把这个问题埋在心底,等到有人问出为止,现在,第一个这么问的是马库拉,这个来自21世纪的协会观察员。 “你可以试着找一下问题的答案,没准还会有着一些意外收获。”说话间,马库拉又吸了几口烟,脸上露出的是最开始抽烟的人才有的表情。 “协会禁止了我们很多事情,不准抽烟、不准喝酒、不准过度想象、不准无限度的渴望一种东西。但伦纳德那老女人也知道,人是做不到欲望不膨胀的,只要有那么一点苗头,那很快就能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所以,她让所有人吃药,每天都必须干,就连她本人的办公桌上也摆着各种药片,那个场面就像……对!一个染病却仍坚持工作的工作狂!” 第56章 兵变与赌注 兵变法军对前线的攻击,使法国政府逐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完全就是在间接帮助德国人,这是叛国的象征。 于是,法国政府在后方组织了一支军队前去围剿,双方在军营附近打了起来。 法国政府派来的都是感染者,而感染者在近身搏斗中是有很强的优势的,这就导致兵变法军一时之间损失惨重。 战斗从5月4日晚打到了5月5日,派来镇压兵变的法军虽然打的猛,但兵变法军硬是靠着人命把他们全部消灭殆尽,完事后,他们的脸上均带着愤怒和不可思议。 在马库拉三人所在的军营里,几个一开始煽动“枪毙疯子、消灭疯狂”的官兵们再次站上了全场的最中央,他们伸手一指巴黎的方向,大声喊道:“我们的政府,现在也已然成了疯子,他们在干什么?他们在攻击曾经的自己人!你们看看!你们看看!” “这场兵变的性质已经从原来的改善待遇、减少进攻频率变成叛国和推翻政府了。”马库拉站在人群的末尾,旁边跟着莱曼,至于克莱尔?她在睡觉。 “你帮我翻译一下他们演讲时说的话,我要记录。”莱曼的这段德语法语混合说并没有引起怀疑,让她放松下来,伸手在马库拉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后者点点头,把她往后拉了点。 马库拉盯着台上讲话的几人看,莱曼则全程低着头。 “高层指挥我们送死,让我们跟那些疯子待在一起,让我们每天看着那些疯子吃人肉和人血!你们知道我向政府写过多少信吗?他们并不理睬我们,他们毫不在意我们的死活,他们只是想让我们往前走,然后呢?倒在德国佬的枪下!” 听到“德国佬”这个词,莱曼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抬起头,原来是在演讲。 在她准备重新把头埋下去的时候,她又注意到演讲者脸上一闪而过的疯狂,还有瞳孔处不知何时出现的蜂窝状纹路。 “这是非自然感染还是自然感染?”莱曼指了指台上讲得绘声绘色的那人,随后压低声音说:“他的脸上刚刚有着一闪而过的疯狂。” “两者皆有。”马库拉说。 莱曼瞳孔地震了。 她担任一年多的记录员,还从未见过同时存在自然感染与非自然感染的感染者。 “两者皆有的感染者会和只有一种感染的感染者有什么不同?”莱曼问。 马库拉想了想,回答说:“这种情况并不算少见,尤其是在战争地区。亲爱的,你难道只认为感染者只会出现一种感染吗?我举个例子,士兵在战争这样的无序且混乱的环境中,当他想要活着的欲望极度膨胀后就会发生自然感染,然后呢,战争的混乱无序的环境也将使他发生非自然感染。” “这种情况是常见的?会不会和只有一种感染的感染者有什么区别?” “目前来看没有。” “我得记下来。”莱曼快速写完上一句话,正打算把刚刚那重大发现给抄下来,马库拉就伸手阻止了她。 “这事协会都知道。” “我只负责记录。”莱曼回答,撇开马库拉的手,在纸上快速写下自己的这一发现。 “笨蛋。”马库拉摇摇头,重新投入到一开始的为莱曼翻译的状态。 这场演讲的内容冗长,到最后,他们更是把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给串联到一起,比如说那些疯子是法国政府从精神病院放出来折磨前线士兵的、雷蒙·普恩加莱是精神病院放出来的疯子、英国政府也是疯子等等。 从一开始的只消灭疯子,变成了现在的推翻法国政府,理由是法国政府是疯子政府,法国高层是疯子高层。 这场演讲并不具有多么强烈的煽动性,也算不上有多么吸引人,但依旧获得了大多数的人掌声。 莱曼配合着拍了几下,又低下头继续写,直到演讲结束。 5月5日晚上,军营里的法军已经整装待发,喊着“枪毙疯子、消灭疯狂”的口号,在一名中校的带领下,他们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留在军营内看守的人大约有两个班的兵力,除去马库拉这三个不可能参与战斗的人之外,还剩下22人。 马库拉用一包烟跟莱曼赌这些跑出去的法国兵多久会被法国政府打得鼻青脸肿的跑回来,但莱曼不抽烟,他就换了700马克出来。 “德国人的尸体上有很多这些钱,我经常让那些感染者到前线去帮我收集这些钱,有法郎、有马克、有先令、有便士。” 马库拉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立马把最上面的紫色钞票给抽下来——因为那是欧元。 “这些是我的收获。”马库拉把钱摆在桌子上,对上莱曼的目光,她眼睛都亮了。 “你打算借这场结束一切战争的战争大发一笔战争财?”马库拉问,莱曼点点头,前者很快就看出了她的心思。 “协会会时不时的给你下达任务,这就导致你不能工作,你打算在此期间尽可能的多弄点钱……你应该知道通货膨胀吧?” “知道,但通货膨胀并不是1918年战争结束后就出现的。”说到这,莱曼又话锋一转:“你的赌注已经下了,如果我输了,我需要付出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付出,”马库拉解释道,“我可能最多就是让你跟我待在帐篷里聊一会天。” “明白。”莱曼看着桌子上的700马克,下一秒开了口,但并不是马库拉预想的那样,反倒是说:“走出军营的法国兵是不会回来了。”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一方打着正常人的旗帜,另一方打着镇压兵变的旗帜,但实话说,就是两帮疯子之间的战斗,直到将一方彻底杀死。我就通过比大小来看,离开军营的那些法国兵只有一千多人,这么点人根本不足以推翻他们眼前的一个庞然大物。” “你想的很多嘛,”马库拉说,“你和阿尔文的区别就在于并不是同一所学校的学生,她是从剑桥大学来的。” “我在修道院毕业。”莱曼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这种话,着实是把马库拉逗得哈哈大笑:“我第一次听你讲这种话,你很少会这么活跃气氛。” “哈哈。”莱曼的嘴角也不自觉的上扬一点,轻松的气氛在此刻冲出,占领了主要地位。 第57章 鲜血铺成红地毯,残肢断臂充当路边鲜花(1) 莱曼把军营里的情况跟协会讲了一遍,两分钟后,协会的回复来了,要她跟着那批法国兵。 “是否能让马库拉代替我去呢?”莱曼试探性的问一句,尽管她自己都知道这根本就不可能。 “你知道我跟你说的莱曼悖论,当你躲过今天的致死事件或致死事件到来前,任何东西都无法在当天杀死你,理论上来说,只要有着足够强大的医学手段,你甚至可以在核辐射区域前进,吃带有核辐射的食物、喝带有核辐射的水。相较于没有悖论保护的马库拉,你要更有优势。” “明白。”莱曼摇摇头,她转头看向克莱尔,但这一次,马库拉不同意她带着克莱尔走了。 “老实说,亲爱的,我得告诉你,这太冒险了。” “在前线摸爬滚打的时候可不见得有多安全。”莱曼的一句话把马库拉噎住了,他看着莱曼,没有马上回话,像是在斟酌用词似的,思考了许久,都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措辞。 到最后,他干脆松口了,不过提了个要求:“我们。” “一起?” “对。” 说着,马库拉转身回了帐篷,把还处于睡梦中的克莱尔从床上拖下来,跟随着莱曼离开。 她们是往巴黎的方向走的,那些兵变法军说想要推翻法国政府,那就只能到巴黎去,毕竟能够真正让人恐慌的唯有抵在心脏位置的刺刀。 三人经过了好几个村庄,无一例外,村里的人的下场都很惨,那些被视为感染者的村民被子弹打成了筛子,有的更是成了残肢断臂,手臂、大腿到处都是,还有的被挂在村中央,手已经没了,脚被绑的死死的。 剩下的人大多是精神崩溃,有些还在村外游荡的人在看到莱曼她们后更是直接自杀,还有些人是被吓傻了,嘴里吐出来的甚至不是地球上有过的任何语言。 “我猜村子里那些留下来的‘正常人’即便是真的正常人,过不了多久也会变成感染者。”马库拉伸手指了指村里几个探着头看着她们的村民,不知为何,被他们这么看,居然感到十分的毛骨悚然。 “想要复仇的欲望极度膨胀和失控,就会导致他们对法军刀兵相向,至于能不能真的碰到那个害他们失去亲人的仇人,那就不得而知。” “根据基金会的资料,我们得知了秩序病并不能让感染者的鼻子从正常人类的鼻子变得比狗鼻子还灵敏。”马库拉补全了后面的部分,“感染者没办法闻到他的仇人的味道,所以呢,这就会导致一场屠杀的出现,他们会对任何穿着法军军服或与法军军服相似的人发动攻击,不论那是不是真正的仇人。” 马库拉突然停下脚步:“对了,莱曼,你不到村子里记录一下吗?” “我现在的任务可不在那里,我也不会在一个任务没完成的时候就去做另一个任务。” “好吧,明白了。” 顺着村子外的血迹跟残肢断臂,她们很快找到了那批兵变的法军部队。 他们的军服已然没有了在军营时的干净整洁,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的灰尘、鲜血跟破洞的衣服。 现在莱曼明白了,村子外的血或许不是全都来自于村民的。 那些士兵的身上有的在流血,顺着那残破不堪的布料往下滴落,有的已然干枯,有的还是新鲜的。 这些身上在不断流血的士兵还算是正常了,那些动作在诡异中又维持着正常的“正常人”,有的身上插了一把刀,有的身上多了好几个洞,看起来是钢叉捅的,但更像是弹孔。 “我很好奇,他们是怎么分辨正常人与非正常人的。”莱曼指了指那些已经完全没有正常人样子的士兵。 “感染者眼里的正常人跟我们眼里的正常人可不是一样的。”马库拉笑了笑,然后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他跑到感染者面前,把他转过身来,让莱曼观察他身上的弹孔,还有腹部插着的一个弹片。 “这个,就是他们眼里的正常人。”马库拉像介绍一件商品似的伸手在感染者的腹部前讲解起来,而被他搂着脖子的感染者,从始至终都没一点额外动作。 完事了,他就松开这家伙,说道:“回去跟你的战友们的身边去吧!” 马库拉这大胆的举动让莱曼有些发愣,她看了眼马库拉那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问:“你敢接近那些感染者?还和他们这么亲近?” “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感染者与正常人仍属于同一物种,仍然可以通婚。”马库拉就把让莱曼惊掉下巴的话给讲了出来:“假意识清醒癔症下的感染者与正常人无异,在正常人与感染者的通婚中,这类人的占比达到了94%……除了一些正常人中的心理变态会跟非自然感染的疯子通婚外。” 莱曼的瞳孔地震了,但很快,这种惊愕就一扫而空。 “协会有给正常人分发过如何辨别正常人与感染者吗?” “有,但是,你要明白,秩序病会不断病变的,尽管蜂窝状纹路依然是感染者最主要的标志,可并不排除可能会出现的蜂窝状纹路被隐藏。” “那些普通人可不是个个都像外派观察员那样带着各种检测器,当这一最主要特征被隐藏起来时,哪怕没有患病的人也不会知道病人究竟是不是病人了。” “嗯,明白了。” 说话间,莱曼已经掏出日记本开始记录了。 有了马库拉一开始的举动,莱曼也不像原本那样隔着一段安全距离,反倒是离他们更近了些,有时候看不清,她还会用仅会的几个法语单词说道:“靠近……没错。” 这么说话很生硬,但没关系,他们至少听得懂,尤其是那些列兵——他们虽然没说话,但也没拒绝,在刚刚的一次大胆尝试中,莱曼意外的发现这些感染者连法军军衔和德军军衔都分辨不出来。 于是,她就把原本藏起来的军衔给重新戴上,穿梭于人群之中,身后还带着不情不愿的克莱尔。 遇到那些下士以上的军官时,就会由马库拉出面,他的上尉军衔很管用,至少对于这里的大部分来说。 没多久,所有人的症状记录就已经完毕,除了偶尔几个脾气不好的上尉以上的军官之外。 三人立即退到离这支队伍一百多米远的地方,等待一会,一枚来自于队伍侧翼的炮弹砸过来,随后冒出的是成群结队的从巴黎方向赶来的法军士兵。 第58章 鲜血铺成红地毯,残肢断臂充当路边鲜花(2) “从巴黎那边赶来的法国兵速度还真是快呢。”马库拉看了眼像尸潮般不断涌上来的法军,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退。 如尸潮般的忠于法国政府的法军没有在远处开枪,反倒是直接冲上来要跟他们展开一场肉搏,这么做伤亡反而更大,但没关系,荒唐是合理的。 他们没注意到不远处偷看的三人,在大部分人都来到这个决斗场后,战斗就开始了。 手持铁棍、拿着斧头的法军率先发动进攻,将最外围的兵变法军给砍碎,然后就是一斧头精准的命中躲藏在最里面的法军。 现场乱作一团,有人匆忙应对,有人直接掏了枪,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传来,原本激战的决斗场安静了片刻,随后,这场冲突升级了。 他们把各自的枪支掏出来,没有拉开距离,反倒是隔着这么近就开始射击,霎时间,被子弹打烂的肉块飞的到处都是。 看着打得越来越激烈的现场,马库拉忍不住说了句:“我觉得我们应该离得更远一些。” “钻进旁边的森林吧。”莱曼指了指身后,下一秒,她就被另外两人架着走进去,藏在一个被铲子挖出来的大坑中。 “这看起来像是给棺材准备的坑。”马库拉念叨着,左右看了看,在一棵大树下看到了被砍得不成样子的棺材,中间更是破了个大洞,里面的尸体也不知所踪,不用猜都知道是人为的。 他把头转过来,伸手在莱曼肩膀上拍了一下,后者回头后,他指着那个棺材中间破的大洞:“尸体被从棺材里拖出来,要记录一下吗?” “食骨?我见到的大多数感染者都是吃血肉,看来现在那句‘生吞尸骨’现在就要实现了。” 莱曼把这一发现记下来了。 她又把头转回来,看着混在一起的政府军跟兵变军。 他们仍然在近距离开枪,有时候要比拿刀的好使,但更多情况下,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会让人难以摸到扳机,就更别说扣动了。 莱曼快速将两方的混斗记载完毕,回头告诉两人可以离开了。 马库拉上前几步来到队伍的前面,借着森林跟黑夜这两个掩体,他们连夜返回了军营。 军营内警戒的那二十多人显然不知道那些要推翻法国政府的兵变法军已经跟政府军碰上了,不久前就打了一场,至于胜利的是哪一方,不用猜都知道是政府军。 回到军营的第一时间,马库拉就去了帐篷,将里面的东西给全部搬出来,给了克莱尔一个背包,把各种东西给一股脑的塞进去,自己跟莱曼再拿一些,她们就出发了。 那些政府军说不准什么时候会打过来,最好在这之前就赶紧走,以防万一。 她们是漫无目的地走,不敢去村庄,也不敢到战壕,直到看见一座房屋后,反复确认了一下是完好无损而且没有挂着残肢断臂后,她们过去了。 刚推门而入,那股扑鼻的霉味跟臭味就把她们赶了出去。 “看起来好久没人住了。”莱曼重新走进房间,环视四周,却在房屋的卧室听到了动静。 她愣了一下,赶紧将门外两人喊进来,取出武器,慢慢的朝卧室走去。 当她们推开半掩着的房门后,首先到来的是一股难闻的臭味,然后看到的是一个胡子拉碴、衣衫褴褛的老头在抱着尸体啃咬,在尸体的旁边是好几具已经发霉色肉块,通过上面沾着的布料可以看出来,这是源自于德军、法军、英军的布料。 很多肉块都已经发臭了,但屋内的这个老头却毫不在意,他一口咬在满是细菌的尸体的胳膊上,嚼着嘴里的一大块肉,他的目光逐渐向门口移,看着这三个不速之客,眼神里出现了对食物的渴望。 他的嘴里仍在咀嚼着肉块,但手上的动作停止了。 他的一只手垂下去,伸进床底,像是准备抽些什么东西出来。 莱曼眼疾手快,立马开枪,先是打胸,再是打头。 “你还会莫桑比克射击法。”马库拉打趣着说,走进房间,用步枪枪口顶了顶一动不动的老头,把床垫掀开,里面藏着一双手,手的旁边放着一把步枪。 “他打算用这把步枪来解决我们。”马库拉把步枪拿起来看了看,是一把法国枪,检查一番,“已经不能正常发射了。” 他把枪丢到一边,在屋内环视一圈,觉得无趣,便拉着两人到了客厅。 莱曼仍然紧盯着手上的日记本,克莱尔负责警戒,至于马库拉,他在很悠闲的吃东西。 莱曼将协会下达的新命令跟两人讲了一遍。 协会要求她在5月12日前回到德军阵地,兵变法军收集记录的工作将交由马库拉处理。 “为什么?我可不同意!”马库拉嚷嚷道,快步走到莱曼身前,将日记本夺过来,在空白处写了一篇抗议信。 “抗议无效马库拉观察员。”回复他的是阿尔文。 “不,我可不是莱曼,你们没办法拿那些致死事件来威胁我,也不可能把人派到20世纪来。” “但是你身边的莱曼有着致死事件的缠身,我们可以带着要求提供今日的致死事件,也可以停止提供今日的致死事件。” “我会做的。”马库拉妥协了,他自然知道阿尔文发过来的这段文字是什么意思。 “嗯,这是协会的命令。” “你接下来要喊出那句‘愿和平与我们同在’是吗?” 马库拉的预言真成了,阿尔文没理会前者的疑问,还真在最后面写上了一句“愿和平与我们同在”作为结束语。 “啊,对协会死心塌地的忠诚,绝对的忠诚!”马库拉绘声绘色的说,把日记本关上,抛给莱曼,伸手将克莱尔从门外抓回来。 “我给你下一个命令。” “嗯?”克莱尔愣了一下。 “每天在军营和前线记录感染者的症状……就是那些动作诡异的疯子,你记录他们,每天晚上给莱曼。” “等一下,为什么让我去?那些家伙会把我撕碎的!” “这是命令,命令没有想不想做,只有点头。” 第59章 涂着铁十字的英国坦克 让克莱尔倍感高兴的是,莱曼没有马上离开,她是卡在5月12日晚上走的。 克莱尔亲自去送她,跟着她到森林,直到莱曼换上德军军服离开,她才回到马库拉身边。 就像事先说好的那样,克莱尔每天都得去记录那些疯子的症状,带着密密麻麻的纸条,冒着被自己人跟德国人打死的风险,穿越战场去找莱曼。 但说起来,她的运气也很好,就这么试了一个多星期,没有人注意到她,就连好几次暴露在毫无掩体的战场上也没人向她射击。 …… 到6月中旬,兵变被粉碎了。 接替尼维尔的贝当通过改善条件成功将约30%仍处于飘忽不定的正常人士兵给拉回来,而剩下的70%,贝当采取了严厉镇压。 从后方和部分前线抽调而来的法军部队开始围攻控制军营和不少后勤路线的兵变法军,5月上旬至5月下旬这个时间点,他们歼灭了大部分的兵变法军。 最后剩下的一部分人是在巴黎被消灭的。 当军队发现他们时,兵变士兵冲进了巴黎圣母院,后来跟上的士兵见状停下了进攻。 带领这些政府军剿灭兵变部队的少将声称“保护圣母院内的珍贵文物,我们不能对院内的兵变士兵发动大规模进攻”。 没错,就因为保护珍贵文物,他们停下了进攻,将圣母院给团团围住,企图通过这种方式困死里面的法军。 直到圣母院的阁楼部位着火了,他们才冲进去,将里面的人一网打尽。 这场打斗带来的结果是好些个宗教艺术品在战斗中被毁于一旦了,尤其是阁楼位置,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这还只是这场兵变所带来的影响的其中一部分,当政府军镇压兵变时,参与的人在不知不觉间变多了,原本应该在1917年秋季就能恢复的法军战斗力可能会一直推迟到1918春季,甚至更晚。 …… 6月21日,在尼维尔攻势结束后的一个多月,原先的猛烈进攻基本上看不到了,法军在西线丧失了战斗力,使得英军成为了主力部队。 现在,英军将主要精力放在了比利时西南部的莫西尼斯山脊,对于埃纳河沿岸的进攻停止了,双方就此陷入到了一场宁静之中。 莱曼的日子也清闲下来,她每天只需要注意一下可能会砸到自己头上的石头、随时都可能塌掉的地下设施跟走火的步枪这些事就可以了。 在马库拉的影响下,她也不总是待在地下设施里睡觉了,从里面爬出来,跟那些原本自己看到就躲得远远的感染者们交流起来——依旧是在记录。 她大多数情况下交流的对象都不是假意识清醒癔症的患者,那些是自己实在没事做才会去干的事情,很多情况下,她都在做着工作。 原本今天也是如此,直到一枚炮弹砸在德军阵地上,打破了维持几天的宁静。 在几分钟的炮击结束后,战壕外冒出了一个庞大的身影,不用猜都知道是坦克,但看形状,这不是英国人的坦克,看起来是法国人的。 莱曼盯着这玩意看了半天,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纸上画的是马库拉给她的施耐德ca轻型突击坦克。 莱曼拿这张素描图跟外面的坦克对比了一下,与其说是坦克,倒不如说这是一辆装甲车。 坦克头部的尖头让人不自觉地联想到尖头蚱蜢,但与那些昆虫相比,这个“尖头蚱蜢”要危险的多。 右侧的一门75毫米低初速短身管主炮彰显着它那不可忽视的威力,左右各有着一挺机枪,与英国人的马克i雄性坦克相比,它少了一门炮,但对于德国人来说,这俩貌似并无区别。 莱曼先开枪打死了一个跑到坦克外的法国兵,同时还不忘低下头翻了几页,看到了另一幅画——amx-10rc装甲车。 拿这个跟外面那辆施耐德一对比,最先感觉到的是——那辆施耐德压根不对称。 “马库拉跟我说过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用的铁拳反坦克武器,我倒是希望我能有这么一个武器。”莱曼念叨着,虽然注意力全放在这个“铁拳”上,但手上的动作可没有停下,甚至没怎么瞄准,她就打倒了一个法国兵。 放在平时,没有冷战或者二战那些反坦克武器的时候,德军想要解决这些坦克是很麻烦的,有些时候是一堆人怪叫着冲上去,有些时候是摧毁了几辆坦克,敌军就已经到了跟前。 但是这一次,德军可不会像原先那般被动了。 德军后方也传来了响动,出现的是一个巨大的菱形钢铁堡垒。 这是德军缴获的英国坦克。 坦克左侧跟右侧涂了个铁十字,前边还用了很多德军标志来告知友军这是自己人的坦克。 随着德军坦克出现在战场,一场很少能见到的坦克对轰便在此上演。 德军缴获的马克i型坦克率先开火了,炮弹打在施耐德ca的身上,然后,战壕里的德国兵也爬出来向着坦克冲去。 停靠在战壕附近的马克i型可不管施耐德前方的德国兵,很快,又一发炮弹砸过来,这一次,施耐德前方的德军替它挡了这一击,整个人被炮弹炸碎了,各种人体组织飞的到处都是。 “敌我不分。”莱曼离这辆坦克远了一些。 在马克i型跟冲上去的步兵双重攻击下,一辆施耐德被摧毁了,随后,驾驶马克i型的驾驶员碾上德军阵地,扑腾扑腾几下越过去,开炮命中第二辆施耐德的侧装甲——那玩意直接报废了。 缴获的坦克在战场上大显神威,着实是为战壕里的士兵提供了诸多便利。 在那些冲锋的法国兵跳进战壕前,坦克就用那两门57毫米霍奇基斯海军炮炸倒了一堆,而剩下那些侥幸冲进战壕的法军的表现也不好看,几乎跳下来一个,里面早有准备的德军就打死一个。 法国人想要利用施耐德坦克轻松拿下德军阵地的想法算是破灭了。 第60章 看看那些怪物 1917年8月,莱曼被拔到了班长的位置,原因无他,她所在部队的士兵已经换了一批又一批,第一批添到那支部队里的人已经死光了,唯独莱曼还活着。 尽管和很多表现英勇的士兵相比,莱曼的表现平平,就像是一个并不英勇也不怯懦,而且还带着一丝好运气的士兵一样。 即便这样,上级依旧决定对她进行晋升,毕竟,能一个零件不掉的走出凡尔登、索姆河,除了幸运女神的眷顾外,就只剩下那货真价实的能力了。 但莱曼可不想要什么晋升,她巴不得把这个位置让出来,想着推脱,但每次一去,指挥部的人就以“你的能力配得上这个军衔”为理由把她赶出去。 没办法她只能去看看自己要指挥的士兵,毫无疑问,全是感染者。 假意识清醒癔症患者占了大多数,一见到莱曼,他们就恭敬的喊了一句“长官好”,声音大到要把人耳膜震破。 莱曼摇摇头,在这些人旁边坐下,还不自觉的跟他们隔了一段距离,但那些患者还是主动凑上来,就像是一个没权没势的人碰到一个有权有势的人想要巴结到底似的。 “你过来干什么?”莱曼看了眼对方,往旁边挪了挪,但那人又如同狗皮膏药般的凑上来。 “一边待着去!”莱曼毫不留情,而那人也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乖乖退回去了。 她对自己手底下的士兵们没什么好脸色,相比于自己人,她更倾向于战壕外时不时会出现的克莱尔。 7月12日,这是莱曼本月第一次见到克莱尔。 她还是像往常那样给莱曼抛纸条,完成这事后,正打算离开,莱曼就从战壕里翻出来抓住她,把她拉进附近的弹坑里。 “你干什么?”克莱尔愣了一下,身体不由自主的动了动,示意莱曼松手。 但莱曼并未听从,她的手抓的更紧,让克莱尔疼的皱眉。 “捏我肉了,嘶~好痛!”克莱尔挣扎几下,莱曼这才松开她,不过仍然抓着她的衣服。 “你到底要干嘛?” “马库拉有让你替他捎句话吗?” 莱曼的话让克莱尔陷入了思考,她把出发前马库拉跟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想了一遍,包括那些闲聊、注意安全之类的话。 终于,一个答案出现了——有。 “马库拉确实说过。”克莱尔回答。 “说的什么?” “只是一些注意的话。” “哦。”莱曼点点头,松开了克莱尔,这下疑惑的反而成了后者了。 “你抓我到这就为了跟我说这些?” “我总不可能把你带回战壕,走吧走吧。”莱曼挥挥手,克莱尔看了她一眼,爬出弹坑走了。 1917年7月底,在帕斯尚尔战役(又叫第三次伊普雷斯战役)开始后的今天,莱曼所在的部队进行了调动,在离开前的最后一个晚上,莱曼跟克莱尔讲了她要离开的事情,后者竟没有丝毫留恋的告诉她:“那可太好了。” “?”莱曼愣住了。 “我不用冒着被打死的风险跑这来给你送纸条了。” “……你高兴就好。” 8月,部队抵达比利时伊普雷斯西南部以东,当时正下着两种雨,一种是滂沱大雨,一种是枪林弹雨。 首先飞过来砸到他们头上的是炮弹,将大地撕裂,然后,就是敌军的猛烈进攻。 万幸的是,战场在大雨冲刷下成了泥潭,进攻的敌军坦克全都深陷其中。 连日的大雨跟持续不断的炮火冲击将战场变成了一片沼泽,也是在这里,莱曼又一次见到了怪物癔症患者,这一次,一个新的想法冒了出来…… 8月6日,今天依旧是雨水不断。它们击打在地面上,既觉得难受,又遮挡了视线。 “这个鬼天气……”莱曼叹了口气,她倒是想一直待在防空洞里不出来,但协会一发布命令,她就得从那舒适的第二家乡中出来,去执行这些杂七杂八的任务。 她把那黑色皮革日记本从怀里掏出来——也是在最近实验时才发现,手里的日记本拥有着对外界环境破坏的免疫力和自愈能力,怕不怕火烧不知道,起码这猛烈的暴雨是没法对日记本造成影响的。 漫步在湿漉漉的战壕中,她的眼神很快锁定了战壕外的一具尸体,看起来是刚死的。 伤口处的鲜血在雨水的攻击下不断地向外流淌,意外的构成一幅血水画。 “从没见过。”莱曼念叨着,上前几步走到尸体前,拿起一块石头放到混杂着人体组织的血水上,很快,一堆叫不上名字的东西就填满了石头的顶部。 她把石头丢了,继续在战壕里游荡起来。 该说不说,下雨天是很遮挡视线的,她看不到前方的路,哪怕是有人走过来,也仿佛跟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只有离近了,才能看得清一个模糊的轮廓。 在拐角处,她碰到了怪物癔症的患者,他的精神已然到了崩溃的地步,无论怎么问,他都只会回答:“我看见了成群的怪物,他们的牙齿如刺刀般锋利,他们长着许多双手,有的甚至是长着两张人脸。” “还有!还有!那些怪物的旁边还跟着一个巨大的烂肉,它长着两张大到吓人的人脸,另外,还有四只像蜘蛛腿一样的东西,尤其是那坨烂肉的两侧,有着许多双手,它就是靠着这些手前进的。” 莱曼已经猜到这家伙说的是什么了——坦克,光是“巨大”这一个词就能让人联想到那玩意。 她把这名患者拉到防空洞,掏出一张纸递过去,让她把自己看到的画下来。 这家伙虽然精神崩溃,但还是听得懂莱曼说的话的,照着记忆中的样子,将看到的那一幕幕给画下来。 大约过了五十多分钟,他把那坨“烂肉”给画出来了,还有他所说的“怪物”。 这家伙的艺术天赋不错,若不是画的太仓促了,用“彩色照片”来形容也不为过。 她看向这些画,不知为何,这东西总是带着一种恐怖、惊悚、恶心的感觉,无论看多少次都一样。 “感谢你,先生。”莱曼冲他微微低头,那人却回答:“女士,请问你看到战壕外的那些怪物了吗?” 莱曼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 “不,女士,你会看到的,它们随时都会出现,可能是今天,又或者是明天。我们只要在这里生活,那我们就一定会见到。” “我明白了。”莱曼低下头,思考一番,问他:“如果我碰到了,该怎么办?” “不要妄想通过手里的武器消灭它们!所有人都跑不掉,我们必须要面对。” 莱曼沉默了,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来到防空洞的角落,拿出日记本,照着手里的这张纸将“怪物”给画上去。 第61章 怪物癔症下的疯子 “会长,您在吗?” 伦纳德办公室外,传来了阿尔文的声音,她的话语很急,全然没有了此前的平静。 “请进。”伦纳德头仍处理着手头的文件,直到阿尔文抱着日记本匆匆走到面前,她才抬起头。 “怎么了?”伦纳德皱了皱眉,看着阿尔文那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说:“不要着急,你平时可不是这样。” 只见阿尔文深吸几口气,努力平静下来,回答道:“记录员刚刚与秩序病候症群属认知失调综合征(俗称怪物癔症)患者进行了交谈,她给予患者一张纸,要求他将所见的‘怪物’描绘下来。” “结果呢?” “记录员照着患者所描绘的‘怪物’画到日记本上,虽然只是普通的素描画,但我在接触到画作的后10分钟,我出现幻嗅,在研究室内闻到了腐败血肉味,指尖也开始发麻。” 说完症状,阿尔文又抓紧补充道:“在向您汇报消息前,我已前往萨尔瓦托雷基金会救治。” 伦纳德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 “它还在日记本里吗?”她问,阿尔文点点头,“我已将其移交至萨尔瓦托雷基金会,由于接触该画作会导致幻嗅等其他症状的出现,基金会成员还未将画作进行复刻,我也未对日记本进行重置。” 伦纳德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阿尔文面前,后者当即后退几步:“会长,尽管接受了治疗,但我仍有有着轻微的指尖麻痹和幻嗅的情况。” “我明白。”伦纳德并不在意可能得传染:“记录员既然已经接触了画作,那她是否出现了与你相似的症状?” “并没有,”阿尔文摇摇头,“记录员并未向我汇报任何症状,我猜测,那些画作对她无效。” “看来我的猜测是正确的,莱曼很难被感染。”伦纳德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桌子上放着的药盒,从中取出一枚药片塞进嘴里。 霎时间,这偌大的办公室内只剩下了伦纳德轻盈的脚步声,她没有说话,阿尔文也始终沉默着。 这种情况持续了得有五分钟之久,终于,伦纳德开口了:“通知位于萨尔瓦托雷基金会的保卫队,要求他们在保护日记本的同时封锁消息,禁止所有非相关人员接触日记本。迅速成立研究小组,我们必须要在短时间内解决这幅画作的问题,不能让莱曼等太久。” “明白。”阿尔文微微弯腰,连那句时常挂在嘴边的话都不说了,夺门而出,唯有那急促的脚步证明她曾经来过。 …… 莱曼在将纸上的“怪物”照画到日记本上就等着阿尔文的回复,但令她疑惑不解的是,原本很快就能给予答复的阿尔文居然过去半小时都没回复她。 “这是怎么回事?”莱曼自言自语道,看了眼纸上的“怪物”,只感觉到恐怖、惊悚、恶心,并未出现其他的不适。 她把这张纸叠起来收好,看向不远处那名精神崩溃的士兵,无奈地摇摇头,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先生,你很勇敢。” “不,不是我勇敢,那些长官们会杀了我的,他们的枪口时刻朝向我,如果我有任何逃离这里的想法,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开枪。”士兵的声音几近颤抖,让莱曼迫不得已闭了嘴。 但刚刚说出的那些话到现在还在这患者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在我死后,他们会剥下我的皮,把它们挂在铁丝网上面,你知道指挥部铺在地上的毯子吗?那是人皮,我亲眼看到过,他们将一名投降法国军官的皮剥下来……啊!他们肯定也会对我这么做的,一旦我有逃跑的想法!” 他已经近乎失声了。 “先生,冷静点、冷静点。”莱曼的双手停在半空,想安抚他的情绪,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说辞。 他一次次失声的怪叫,跟那听不清在说什么的话语毫不留情地打断了莱曼从嘴中蹦出的话,没办法,莱曼只得离开,让他一个人清静清静。 外面还在下着雨,当一滴水滴到她头上时,她才想起口袋里的画,又回到防空洞,将这张纸塞进日记本后,确保不会掉出来后,才放心的走出地下设施。 她没有马上钻到下一个防空洞去,在刚刚与那名患者的交谈中,她得知了一个重要信息——“人皮”。 她先去了指挥部,但那里并没有所谓的“人皮地毯”,那甚至连一个像地毯的东西都没有,只是在垫桌子的地方用上了石头增高。 “他这是把石头看作是‘人皮地毯’了?”莱曼想着,然后在日记本里加了一笔。 接下来,就要验证那挂在铁丝网上的人皮了。 她靠着战壕的土墙,探出个脑袋,在外边扫视一圈。铁丝网还是原来的铁丝网,没有在上面看到有挂着的东西,顶多就是一些像人体组织的东西,与患者所说的话“人皮”有着很大差别。 正当她想着到底是不是怪物癔症的原因时,她猛的发现前方的一个铁丝网上挂着一块长方形物体,看起来像挂在绳子上的被子,但在秩序病的环境下,不用想都知道,那有很大可能是张人皮。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莱曼赶紧从战壕里爬出来,匍匐着靠近铁丝网,中途的死人堆跟大片泥土成了阻挡她前进的障碍物。 过程异常曲折,原本走几步就能到的地方,硬是浪费了两分钟。 抓着尸体的手臂,她爬到了铁丝网面前,在黑夜跟大雨的双重作用下,她看不清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于是伸手感受一下,她松了口气——那不是人皮 虽然上面有着血迹,还有着许多破洞,但光是从感觉上就能够知道,这只是一块衣服布料。 “谁这么无聊,把这玩意挂铁丝网上。”莱曼把布料扯下来丢到一边,将患者把衣服布料认成人皮的事情给记下去,抓着周围尸体的手,她又爬回了战壕。 原来那个在防空洞的精神崩溃的患者也在这时候跑出来,看见莱曼回来,他有些颤抖的开口:“女士,请问你看到了吗?看到铁丝网上的人皮了吗?” “先生,你大可不必往人皮上想,那只是一块布料。” “我看见的明明是张人皮!”士兵喊道。 “小声点,别吵到他们睡觉。”莱曼没继续跟士兵争辩,示意他也回去休息后,转身进了防空洞。 第62章 他们所见变成我们所见,即便只是零星几个,也无穷无尽 英军又对战壕发起了一场进攻,当莱曼照常射击时,她看见了一个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一个奇怪的东西,在黑夜中,依稀可以看见它长着好几只手,在那嘶吼着。 “这是怪物癔症才会有的,将敌军识别成怪物。”莱曼暗自说了句“不好”,举枪冲那玩意射击。 好在,虽然在视野里那是个怪物,但起码还是能用枪打死的。 她松了口气,转过头看着其他冲锋的英军士兵,他们还是正常的士兵。 那刚刚看到的那个怪物究竟是怎么回事?莱曼心里想着,手上仍在卖力的射击。 即便是这样,这些英军仍然冲进了战壕,在雨夜之下,颇有一种突破层层阻碍来到人类根据地的怪物的感觉。 刚刚为自己作画的那名士兵已经跑出来,看见满战壕的英军时,他被吓了一跳,大喊着“那些怪物来了”,然后朝英军堆里丢了颗手榴弹,丝毫不理会跟英军缠斗在一起的自己人。 伴随着手榴弹的爆炸,一块区域彻底安静了。 莱曼在战壕的拐角处躲过了这场爆炸,正准备重新投入战斗呢,那名士兵就冲过来,握住她的手,焦急地说:“女士,步枪是杀不死那些怪物的,它们是无穷无尽的!” “我知道。”莱曼并不在意那些无穷无尽的怪物,“保持乐观心态,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乐观主义,你也看到了,那些‘怪物’是可以用手榴弹干掉的。” “不,那是在有自己人的影响下,我才……” 士兵的话没说完,莱曼就把他推到一边,开枪解决了冒出的一个英国兵。 “英国人……不,‘怪物’在战壕里到处都是,现在没时间闲聊。”莱曼说完这句话,就匆匆离开了,独留下那名士兵发愣的身影。 说到底,莱曼也没打算真跟英国佬战斗到最后一刻,她是打算找个地方等着战斗结束的,但这一次,英国人就像是有意针对她这类人似的,所到的每一个角落,不是英国人聚集,就是飞来一颗手榴弹。 让莱曼根本找不到机会,而且,另一个紧急情况也在此时冒了出来——协会并未告知8月7日的致死事件是什么。 她也曾在激战中抽出点时间询问,但回答她的依旧只是一片死寂,迫使她不得不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她先去了指挥部,那个地方已经被英军攻陷了,在第一只脚刚踏进时,她的视野盲区里就冒出一个英国兵,一把刀捅过来,看起来很猛,莱曼举起来的刺刀挡住了这一击。 而后,死者就变成了偷袭的这个人。 莱曼将刺刀从那人的胸口拔出来,擦了擦刀身上的血,迅速离开指挥部。 她一路上小心翼翼,钻进了她最喜欢的弹药库,那已经成了英国兵的乐园。 里面藏着五个英国兵,在他们注意到自己前,莱曼用手枪打死了四个,轮到最后一个人的时候,他扔下武器投降了,而手枪里的子弹也恰好没了。 莱曼从没收过俘虏,也不打算在一个正在战斗的地方收俘虏,她快步走上去,一枪托砸倒士兵,紧接着举起步枪射击,解决了最后一个。 完事后,她往弹药库上一躺,想着在这里躲过战斗,但协会并未告知她到底是怎么死的啊,没准是弹药库塌下来?又或者是外面突然冲进来几个英国兵,不管哪一个,都是致命的。 这是自1916年2月以来她又一次感受到在没有协会提供致死事件下的战争,能不能活下来除了自身的战斗能力,就是靠那一点点运气。 莱曼靠在弹药库的土墙上,闭眼休息了片刻,又马上钻出弹药库,在战壕里,她小心的如同一个偷了东西的小偷,生怕有人会发现她。 即便是这样,英国人还是一个接一个冒出来,有时候是直接出现在眼前,有时候是从拐角里冒出来,甚至是在经过几个尸体时还会突然从里面钻出来一个。 莱曼的极度谨慎跟战斗经验救了她一命,几次死里逃生,解决了一个又一个可以置人于死地的敌人。 直到大雨变成小雨,直到杀死的英国兵能够填满一座弹坑,莱曼才换来了一个短暂的中场休息的时间。 她把怀表掏出来,看了眼时间,厮杀已经持续了两小时,在此期间,她几乎隔个一两分钟就能碰到英国兵,有时候是单打独斗,有时候是成群结队,但无论哪一种,只要是突然冒出来,都能吓人一跳。 当然,这些并不算是多么麻烦的事情,让莱曼感觉到一丝绝望的是怀里的日记本一直没有发热。 她不明白阿尔文是怎么了,一直没提供今日的致死事件,迫使她连休息都不敢休息,只能在战壕里到处穿梭。 以往一个小时就能被赶走的英军在此刻变得死缠烂打起来,似乎是非要拿下这个阵地般,让莱曼不由得怀疑是不是那个命运事件的作祟。 “这些家伙……”莱曼摇摇头,给手枪装了子弹,行走在看似寂静无人却又处处都充满危机的战壕里。 在即将经过一处拐角时,她对左右两侧的尸体开了两枪,正准备集中注意力应对拐角的敌人时,那家伙直接冲了出来。 莱曼有些惊讶,但手上的动作并未颤抖,迅速开枪,然后又拔出刀猛刺,直到她倒地,莱曼才松了口气。 可真正的威胁是在后方。 不知道什么时候,后方冒出来一个英国兵,飞扑上来,打了莱曼一个猝不及防,武器也被夺走了。 “该死的……”莱曼拿起旁边的一块石头砸过去,将决定两人生死权的手枪给夺回来,扣动一下扳机发现没子弹后,便扑上去对她的脸猛砸,费了老大劲,终于把这家伙解决了。 莱曼喘着粗气,无力的躺在地上,当她把目光移向旁边时,一个本不应该出现的东西再次出现了。 那是怪物癔症患者所描述的“怪物”。 它是一个人型生物,长着许多只手,身上插着许多个弹片,没有人皮包裹,身上在不断往下滴落鲜血。 莱曼看见那家伙正在朝自己冲来,在离自己只有几米距离的时候,枪声响起,它倒地了,定睛一看,开枪的人是那名怪物癔症的士兵。 他着急忙慌的跑上来,扶起躺在地上的莱曼,说:“女士,您杀死了很多个怪物,但正如我说,它们是无穷无尽的。” 莱曼沉默了,她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凌晨3时25分,刚刚还打的激烈的战斗结束了,日记本也在这时候发热,上面是阿尔文发来的致死事件,但很显然,她迟了一步。 “你应该再快一点,阿尔文。”写完这段话,莱曼就关了日记本,在旁边这名士兵的搀扶下,她进了不远处的防空洞。 第63章 一个逃出牢笼的白鼠,一个给予外窗的普通人 (本章为协会) 在阿尔文把日记本交给萨尔瓦托雷基金会后,她今天的工作就算是作废了。 伦纳德亲自给她批了假,但这次假期说句实话就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待着,除非是在此期间又出现了什么需要解决的任务,不然绝不允许出门。 看着房间角落摆放着的一张床,阿尔文的眼珠转了转,她打算去睡觉,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样都睡不着,只能下床,去翻摆在一边的图书柜。 放在那的大多是资料,能够在休息时间内阅读的书籍仅占很小一部分。 她拿起其中一本《历代会长列传》,从书籍上的痕迹可以看出,这东西已经被翻烂了。 然后是《线性美学绘画集》,阿尔文每天的悠闲时光就是照着那一丁点的几何图形画画,画完后,她就叠在一块,这么反反复复好几次。 今天也是如此,她花了半小时来画其中一个几何图形,直到肉眼看上去一模一样了才停手。 这就是阿尔文和其他协会成员每天的生活了。 他们的日子过得很无聊,只能这么说,协会绝对禁止一切反乌托邦、自由意志、疯癫与文明等书籍,这些均可能导致感染。 阿尔文是为数不多在入职前没有经历过萨尔瓦托雷基金会药物治疗的,她并未出现任何忤逆协会的行为倒是令伦纳德惊讶,再加上她是剑桥大学毕业生,在伦纳德的暗中操作下,她连面试都没进行就直接进了协会。 那家伙在入职协会后给人感觉就是绝对忠诚、完全遵守规则,但背地是什么样就不得而知了。 事实上,她违反过规则,但与马库拉那样的家伙相比,阿尔文的违反规则压根算不上规则。 她只感觉一件事,就是收了马库拉给她的电影胶卷,她找机会到了放映室去看了这部关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电影,那是没经过删减片段的,看完后脑海里就冒了一堆想法出来,迫使她不得不吃药抑制,然后逃也似的回了房间。 最惊险的,莫过于被保卫队当做是混进来的人类党团追着跑了半天,那天晚上,只知道协会几乎调动了一个团的保卫队到处巡逻,什么都没发现不说,弄出的动静倒是让整个协会的保卫队整夜都忙的团团转。 阿尔文心里想着,很快,她又掏出一颗药塞进嘴中,想着让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尽快烟消云散。 “对了,莱曼,我还没告知她今日的致死事件!”想到这,阿尔文也顾不得休假时间只能在房间里待着一事,推门而出,快步赶到萨尔瓦托雷基金会总部。 那个黑色皮革日记本已经被保卫队团团保护起来,就在一个完全隔离的房间里。 “我是阿尔文·奥利弗,秩序病研究协会研究员,我的编号是er-208,斯嘉丽计划的主要负责人,我申请接触日记本。” “稍等。”保卫队员转身去汇报情况了,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保卫队员才过来答案:“可以了,但请翻阅到最后一页,避免直接接触画作。” “谢谢。”阿尔文松了口气,小跑着的走进隔离室,掏出随身携带的钢笔,翻到最后一页,将今日的致死事件匆匆写下。 “你应该再快一点,阿尔文。”莱曼只给她回复了这样一句话。 这句话让阿尔文愣住了,她回想了一下致死事件的时间,在保卫队员搞那些麻烦的确认时,早已经错过了,但莱曼并未被致死事件杀死。 “万幸、万幸。”阿尔文暗自庆幸,关上日记本,在准备回去时,伦纳德给她下了新命令,拉着她去忙活其他事情,直到接近协会成员的个人时间了,伦纳德才将她叫到自己的办公室。 “我为你担忧记录员安危一事表示高兴,亲爱的。”伦纳德的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那是15°上扬。 她站起身,走到阿尔文面前:“我重新下了命令,你无需申请,直接进去即可。” “谢谢,这为我节省了许多时间。”阿尔文点点头,正准备离开,身后又传来了伦纳德的声音,像是在念文件,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协会反情报部门的人手很短缺,在面对人类党团试图策反联合学校的学生制造混乱以触发非自然感染上,他们的要很吃力。” 阿尔文的脚步一顿:“保卫队不是已经根除了人类党团在新西兰的所有据点了吗?” “两周前,我们伪装成南极科考的中转站遭到了人类党团的袭击,在对俘虏的审讯中,我们得知了他们已经在南极建立多个据点。”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这应该对海军部的人讲。”阿尔文转过身来,对上伦纳德那藏着许多复杂情绪的目光。 “人类党团袭击了我们的监控系统,为防止进一步损害与数据泄露,保卫队已经关闭了大部分监控系统,宵禁时间也将提前。” 伦纳德讲述着本该不是一个研究员该知道的事情,但阿尔文没多想,她只是跟着点头,直到伦纳德一句“注意安全”后,她离开了。 在门口两名保卫队员的护送下,她返回了房间,躺在那张洁白的大床上,手下意识地摸向旁边的东西,但那并没有日记本。 阿尔文摇了摇头,正打算闭眼睡去,外面就传来了动静,本来是不打算理会的,但敲门声一直在传来,吵的她没法静下心,迫不得已,阿尔文走到门口,刚打开一点门缝,一个矮小的、浅灰白色的身影就闯了进来。 阿尔文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联合学校的学生,但是,这家伙是怎么跑出来的? 保卫队把整个学校都围得水泄不通,防空设施里有巡逻人员,校园里的巡逻人员也是随处可见。 除非是保卫队员们全都偷了懒,不然单凭几个学生根本没可能逃出来。 但是呢,即便是这样,学校的学生还是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阿尔文想都没想,就打算上报,见状,那学生急了起来。 “不要!求你了,我不想被关禁闭!” 学生的苦苦哀求终于起了作用,阿尔文手上的动作停下来了,她回头,看着这名学生,外面保卫队员的脚步声也来得恰到好处…… 第64章 施舍的同时也会带着眼睛,它在观察着施舍者与被施舍者 (本章为协会篇) 阿尔文最终还是没有将这名学生的事进行上报。 她第一次用谎言欺骗外人,为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自己素未谋面的学生。 “谢谢您……”那个浅灰白色小身影松了口气,无力的瘫倒在床边。 “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是一伙的。”阿尔文把门锁上,来到床边坐下,认真地看着这个小家伙:“你应该找机会回去,我不会收留你。” “不!我不回去!”倔强的话语从嘴里吐出,让阿尔文不由得一愣。 她没继续跟她争,从桌子上拿起一盒药,从里面取出一粒药片递过去。 “把这个吃了。” “为什么?我并没有生病!” 阿尔文的垂眸,那修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有些时候,患者不需要吃药,该吃药的反而是没得病的正常人。”阿尔文把药塞到那孩子手里,后者犹豫一会后还是乖乖吃了药。 “你叫什么名字?”阿尔文问。 “艾米莉亚·罗文,我是2岁时入的校。” “多大?” “12岁。”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 阿莉亚沉默了。 她看起来并不想说,阿尔文也没追问,只是自顾自的猜测起来:“学校里的保卫队是趁着某个时间段全躲了望塔里睡大觉了?” “当时正处于凌晨,巡逻的保卫队员管的都很宽松,我就逃出来了。” “单凭这个就想逃出来是很难得。”阿尔文摇摇头,她也不去追问了,让阿莉亚就睡在自己旁边,但越是这么沉默,那股属于孩子好奇心反而越会爆发。 “秩序病是什么?”这句话让阿尔文僵住了。 她不明白眼前这个孩子是从哪听来的这个词,也不打算告诉她,这完全违反了《协会-联合学校第一条》,“禁止所有学校人员讨论秩序病”。 当然,私藏学生不去上报,这本身就违反了协会规则。 “监控系统已经关闭了,既然如此,我藏一晚上应该没什么关系吧?”阿尔文这么想道。 她的这种推测是源于自己的观察跟伦纳德告知,确实有很多监控系统已经关闭,不然也不会出现那么多保卫队在大晚上到处巡逻。 就连那些研究员的房间里的监控系统也不例外,这倒是给阿尔文提供了一个私藏学生的机会。 她这么想着,在不知不觉间,她把自己身上的被子盖到了那学生身上,仿佛这样可以将她彻底藏起来,但那家伙嘴里如连珠炮般蹦出的话语又是那么令人头疼。 “秩序病是什么?”同样的话语被连着问了几次,迫使阿尔文不得不往她嘴里塞上一颗药,再哄上一番,可能是睡着了。 “真麻烦。”阿尔文摇摇头。 …… 阿尔文的房间里,保卫队的眼睛已经关闭了,但伦纳德的眼睛可是一直睁着的。 透过安装在阿尔文房间的微型监控,伦纳德很清楚的看到了那家伙并没有将这名学生上报,当然,即便如此,她也并不气愤。 对伦纳德种种举动最一疑惑不解的就是她旁边的陆军部保卫队长了,尤其是在伦纳德脸上摆出一副笑脸后,他忍不住开口:“我不明白您为什么宁愿做这样一个实验也不愿意把钱用在学校来,那里至今都在使用了望塔观察学生动向。” “这是一场多维度的秩序病病理模拟。在学校方面,你大可不必担心学生会逃出来,你在这看到的学生仅仅是为了实验而释放的其中的一个。”伦纳德笑着摇摇头。 她跟保卫队长讨论起人类党团所谓的袭击、干扰监控系统一事,这确实有,只不过还没到把全部监控都弄个遍的地步。 “那保卫队在此期间需要做些什么?用不用我们分些精力到阿尔文身上?”保卫队长的话语里带着询问,伦纳德却是又一次摇头。 “在此期间,你们只需要按照‘剧本’里写好的那样走就好了,我不需要你们像盯着囚犯一样看着阿尔文。” 说话间,伦纳德从椅子上站起来,来到保卫队长身边:“当然,阿尔文也是如此。” “直到实验结束也不会告知阿尔文这件事吗?”保卫队长抛出这样一个问题,直接问到伦纳德心坎上了。 “是的,我会把这件事一直烂在肚子里,而这场实验也没有规定时间。” “那作为实验对象的学生该怎么处理?如果伤害她,这将违反《联合学校学员安全与健康》第二条,学生的安全是至关重要的,无论是协会还是基金会,都无权决定学生的生死。” 伦纳德被保卫队长的发言逗笑了,她让保卫队长尽管放心,哪怕制定该规则的是前任会长奥尔德恩。 “我当然记得,我无权决定任何一名学生的生死,但你要知道,一只鸟儿历尽千辛万苦逃出了牢笼,感受了外面广阔的世界,它是不愿意再回去的。” 保卫队长的眼珠子转了转,短暂的思考后,他问:“您打算怎么处理?” “她未来将是一名很好的外派观察员,我在学校的学生档案里得知了她的个人资料,只需要对忠诚度进行略微的提升即可。关于忠诚度提升的事情,我想依旧是交给保卫队就行了?” “您大可放心,我们绝不会培养出第二个马库拉(马库拉在外派期间多次购买战争区的食物、衣服,将这些禁品送给协会成员、学校学生,甚至贿赂新西兰在普利默顿的官员帮助其私藏禁品,现已被保卫队列为反面教材)。” “我希望如此。” 伦纳德握住了保卫队长伸来的那只粗糙而有力的手,在他离开时,伦纳德一直保持着那副带有很多情绪的微笑。 第65章 恭喜你在一堆疯子中有了意外收获,猜对了,那不是正常人 在那场有着少数几个“怪物”身影的战斗结束以后,往后的日子里,莱曼就再也看不到那些“怪物”了,出现在视野里的只有士兵,有些人的动作虽然诡异,但总归还是人类,不会多生出一只脚,又或者是两侧多长了一双手。 在此期间,莱曼跟身旁的那位怪物癔症感染者相处得很好,那家伙甚至带她去见了其他怪物癔症的感染者,很多都是精神失常的,唯独一个人不一样。 那是一个眼底带着真实情绪的女兵,首次听说她是在一直跟自己待在一块的那位怪物癔症的感染者口中,名字叫“安克西斯·克莱因”。 一开始听到这名字的时候,还以为是个男兵,但等真正去看了,才会发现压根就不是什么男兵,那是一个跟自己差不多高,脸上带着麻木和绝望的女兵。 她总是带着画板,在闲暇之余,她会去画画,画的大多都是猫跟花朵,从来不会画前线的生活,像是刻意避免接触那些似的。 当莱曼走进去后,安克西斯脸上先是出现一闪而过的惊讶,然后便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所以,你也看到了,那些战场上奔跑的怪物。它们张牙舞爪,它们身体腐烂,皮肤满是战斗留下的疤痕,眼睛像黑暗里的深渊,只有对食物的渴望,不会有第二个情绪。” 大多数人听到她的话都应是一头雾水的,但莱曼不一样,她知道眼前这个安克西斯说的是什么,也通过她的描述得知了一个有些遗憾的消息——又是一个感染者。 她还期待着自己能在怪物癔症感染者堆中碰到一个正常人呢,不过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她把安克西斯叫到一边,打算通过简单的套话来确认她是否有着其他症状。 “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如同战地记者才会问的问题从莱曼嘴里蹦了出来,安克西斯准备脱口而出的话不由得咽下了肚子,看了她一眼,如实回答道:“时间长到让我看见了太多的怪物。” 莱曼知道这家伙说的是什么,但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怪物?” “你……没见过它们吗?”安克西斯的眉头紧锁,对莱曼的反应有些意外。 “我看见的只有一个个士兵,他们悍不畏死的向我们发动进攻。” 安克西斯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莱曼,努力的理解着她话里的意思。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些战壕里疯狂嗜血的怪物,和莱曼嘴中的士兵不断重叠,她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家伙会觉得那些怪物是士兵,明明自己的朋友都一直在说“我们见到的只有怪物,这场战争根本没有敌军士兵可言”。 “你……你难道没有看到那些怪物一次次跳进我们战壕时的样子了吗?它们的脸……令人作呕。它们的皮肤腐烂,眼睛像浑浊的池塘。它们不是士兵,而是怪物!” 安克西斯拉着莱曼出了这个被称之为“避风港”的防空洞,伸手指向外面安静的战场,那里的尸体和残肢断臂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逐渐清晰。 在莱曼眼里,那里躺着英国人与自己人的尸体,但在安克西斯眼里,是怪物与自己人的相拥,那些皮肤腐烂的怪物直到死的时候嘴里还叼着自己战友的手指。 “我们一次又一次的看到,我们的战友冲上去,他们也想以疯狂对抗比他们更加疯狂的怪物,但是,怪物如刺刀般锋利的牙齿把他们撕碎了。我亲眼看见一个人在五个怪物的围攻下被撕成了碎片,就像被扯碎的玩偶似的,鲜血汨汨流出,整个人被一股他自身难以抗衡的力量扯成了五块。” 说话间,安克西斯像是得出了什么答案,她抓着莱曼的肩膀,看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开口道:“我现在明白国内的征兵官如此急切地要把我们送到前线的原因了。” 安克西斯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的开口道:“他们是想保护后方,你想想,如果任由这些怪物跑到后方,我们的民众该怎么办?我们的亲人、朋友、家庭会在那些怪物的爪牙下成为碎片,一切都将毁于一旦。” 莱曼没说话,从怀里掏出一个日记本,在上面写着什么。得亏安克西斯没有凑过去看,不然在她眼里呈现的就是一片空白。 “你的描述就像一本堆砌着华丽辞藻的小说。”莱曼头也没抬,看不到安克西斯抽搐的嘴角。 “我描述太多了吗?” “不,恰到好处。”莱曼摇摇头。 “也许我只是想在疯狂中寻找一些意义,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安克西斯喃喃自语道。 她的话让正在记录的莱曼的手一顿,后者终于抬了头,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病人总是不知道自己病了,但目前看来,这句话并不正确。有的病人意识到了,尽管只是一点,也足够引起别人的注意了。” “什么意思?”安克西斯愣住了,她想要理解这番话,但这句话是莫名其妙的,难以理解的,至少对于她而言。 “一般来说,多数疯子,也就是患有严重精神障碍的患者,往往意识不到自己疯了,病人也意识不到自己病了。但是你,你就像精神病院中唯一一个在没接受任何药物的情况下模糊的意识到自己可能的不对劲。” “是说我是疯子吗?”安克西斯问,她对莱曼这突兀且没礼貌的形容搞得不满,但还是没有多余的动作跟话语。 “安克西斯小姐,请原谅我的无理,以及我这令人不满的比喻。从1916年到1917年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见过正常人,也见过非正常人。正常人知道谁是非正常人,但非正常人不知道自己是疯子,他们意识不到。但在今天,我见到了一个例外。” “我接受你的道歉,女士,但是……我仍对你的比喻表示不满。” “你对我不满是应该的。”莱曼收起日记本,抬眸看着眼前之人,半天没说话。 最先找话茬的是安克西斯,她抛出这么一个问题:“你不是它们中的一员,对吧?” “仅凭我能与你正常交流上你就该得出这个结论——我并不是它们。” “那我们是朋友了。”安克西斯露出一丝笑容,伸出表达友好的手,很快,另一只带着伤痕的、年轻的、温暖的手回敬了她。 第66章 想想吧!所有人都是疯子吗?不一定,我们也可以是朋友 “看看我的画。”安克西斯拉着莱曼回了防空洞,从画板上拿起自己的画作,展示给莱曼。 出现在这张白纸上是一只黑猫,它趴在一个坑中,周围是花草树木,在微风的吹动下,它们跟着摆头。 而作为最吸引人注意的黑猫,它是悠哉悠哉的,疲惫中透露着开心,绿色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看起来是准备带着刚刚得来的快乐入睡了。 “你看,多可爱呀!”安克西斯把画递过去,莱曼接过画,手指摩挲着画的边边,眼睛盯着这只黑猫上下扫视,不知为何,很熟悉,好像是第一次与克莱尔相遇前遇到的那只猫。 她默默在日记本里加了一笔“怪物癔症与假意识清醒癔症的患者”。 “你的画工很好,你是在艺术学院毕业的?” “是的,我在柏林艺术大学毕业。”莱曼的夸奖让安克西斯的心情好了一些,她从莱曼手里接过画,把它重新放在画板上。 “但是,我不能收养任何小动物。你在这个地狱待过,自然知道它们无法在这样的地狱中生存。” 混杂着拍打在战壕外的雨水所发出的滴答滴答的声音,安克西斯的语气跟着低落了些。 “我害怕有一天,我会看到它们的血和雨水一起流入战壕。到那个时候,它们的血将到处都是,在战壕里,在土壤里,甚至在空气中。” 莱曼没说话,她做了一个倾听者,任由安克西斯发表着对这些怪物的痛恨。 突然,莱曼内心冒出了一个想法——再画一张。 她打算让安克西斯再画一个怪物下来,看看与口袋里装着的那个怪物一对比会有什么不同。 心里这么想着,实际上也这么做了,莱曼打断了安克西斯的形容,说:“把你看到的怪物画下来。”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我画那些怪物?” 莱曼没说话,只是示意安克西斯动手,后者在犹豫一会后还是将画板上的猫给放到一边,从包里拿出画纸和画笔。 她拿起笔,看着画板,脑海里浮现出那些怪物的模样,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犹豫片刻后,还是开始勾勒那些怪物的形象。 她画的很认真,与莱曼先前看到的那位怪物癔症患者相比,她是更胜一筹的。 在她笔下,那些怪物的形象逐渐清晰起来,同时出现的还有对这些怪物的评语。 “它们的样子令我感到恶心。”安克西斯停下笔,看着眼前的怪物,又转过头看着莱曼。 “这幅画能给我吗?”莱曼问,同时,另一只手已经伸进了口袋,随时准备掏出一沓马克结账。 安克西斯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连忙摇头:“马克在这里只是废纸一张,香烟也不再是抢手货,现在,所有人都在关注着一项东西——怪物。他们会扑上去,用牙齿啃食着,将自己变成彻彻底底的疯子。” 说着,她将画塞到莱曼手里,看见她将画收起来了后,问了一句:“你打算怎么处理这幅画?” “留作他用。” 莱曼并不想过多解释,安克西斯也识相,没有在这上面多问,反倒是问起另一件事——“你看到画上的怪物的时候,不会感觉到恐惧、惊悚、恶心吗?” 正忙着把画折起来塞好的莱曼动作一顿,在刚才看安克西斯画画的时候,她自己也发现了,原本对那些画有怪物的作品还会感觉到些许不适的她,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她甚至可以盯着那些画作看,是因为自己也成了感染者的缘故吗?并不是,看起来是免疫,与那些在秩序病候症群下的正常人相比,她的免疫能力要强得多。 莱曼陷入了思考,安克西斯见她半天不说话,也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我之前试着画过怪物,在我给其他人展示这些怪物的时候,他们都觉得恶心,有些甚至跑开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在看到这些怪物时没有任何感觉。” “我不知道。”莱曼摇摇头,对上安克西斯的目光,她试图从莱曼眼里看到一丝答案,最终还是放弃了。 “也许,你是个特别的人,或者,你只是运气好,但我还是不明白一件事,在我说‘怪物’这个单词的时候,你的反应是意外的,仿佛从未见过它们。我不明白,它们明明就在那里,而且每天都会出现。” 安克西斯的话锋一转,直指外面的战友:“这场战争让每个人都变得有点疯狂,你看看那些不成人形的战友吧!他们看起来很饿,任何时候都一样,但是,他们不吃后方送来的正常的粮食,他们吃人肉,喝新鲜的血液。” “他们像疯子一样战斗,像野兽一样厮杀,他们感觉不到疼痛与恐惧。” “我看见过他们与敌人互相吞食,就像狼一样,一番激烈的战斗后,他们将吃掉倒下者的肉。” 看安克西斯的样子,她是要把自己知道的信息给全部说出去,但很可惜,莱曼无情地打断了。 “你很特别。”莱曼告诉她,“过几天我会再来的,但是现在,我并不打算听那么多。” 收起日记本,拍拍安克西斯的肩膀,莱曼转身走了。 她在离那个“避风港”五十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钻进就近的防空洞,到此时,她脸上还带着一丝惊讶。 那个安克西斯用了许多形容词,就像一个小说家对某件事细致入微的描写,当然,莱曼可不是看重她的描写天赋,而是她知道很多感染者甚至正常人不知道的。 疯子并不认为自己的同伴是疯子,因为在一个群体环境中时,他们往往会觉得彼此的异常言行是符合他们共同“规则”和“逻辑”的。 相互之间的交流和行为互动在他们的理解框架内是自然而合理的,并不会意识到同伴的行为有任何不妥,更不会用“疯子”来形容。 但是呢,安克西斯跟她说的话证明了一件事——她认为某些疯子(或患者)是疯子,即便自己也是疯子。 到此时,协会的话与安克西斯的话逐渐重叠到一起,冲突也自然出现了。 协会绝对禁止学生、成员与感染者接触和建立联系,至于原因,阿尔文没详细说,马库拉也拒绝谈论。 可能是因为对感染者的共情可能会刺激自身的欲望膨胀?如果是那样,那莱曼应该把所有症状都感染了个遍。 “那我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协会成员。”莱曼叹了口气,靠在防空洞的墙壁上,闭眼睡去了。 第67章 渴望着本应司空见惯的东西 几天后,原本聊一句断一句的阿尔文终于回到了“24小时在线”状态,但对于莱曼的一些想法,她还是保持沉默。 “我觉得你不应该学习马库拉,他多次违反协会规则,有着许多天马行空的想法。” “在我看到的一些文学作品中,‘莱曼’这个名字与它的寓意相呼应,那是一位生活在乡村,热爱自然,性格淳朴善良,对世界充满好奇,敢于探索未知的人。” 阿尔文在日记本上打了三个点,像是在表达她的沉默。 “与之前有很大不同,”阿尔文过了半晌才回复了她,“你不应该跟我说‘明白’吗?” “我不明白。”莱曼也沉默了,在写下这句话后不久,她还是将那句“nicht”给划掉了。 “莱曼,在这期间,你似乎变了一个人,你接触到什么了吗?” “很多很多。” “我明白你必须要接触那些患者,但我希望你不要对患者产生共情或者其他情绪,人道主义关怀应当在患者康复后,这是我在协会学到的。” 莱曼把日记本关上了,她没有看着日记本上阿尔文的字全部显露,将日记本塞回怀里,她离开了防空洞,小跑着到了安克西斯的所在地。 那个“避风港”里只有她一个人,那个年轻人靠着墙壁坐下,一动不动,旁边放着她的画板跟画笔,仿佛这里是画室,而不是躲避敌方致命炮弹的防空洞。 莱曼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克西斯睁开眼,先是一个有些陌生的脸,擦了擦眼睛,她看清了,这是先前碰到的那个家伙。 “是你呀,你是……” “莱曼·科赫。”莱曼将自己的全名喊了出来,随后,她靠着安克西斯坐下,看着她那蜂窝状纹路的瞳孔,心里多了很多复杂情绪。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吗?”安克西斯笑了笑,伸手在自己脸上摸了摸,莱曼摇摇头:“那并没什么”她说。 安克西斯把前几天没讲完的话给重新搬出来了。 “我感觉自己还躺在家里柔软的大床上,只是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我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只知道,这个噩梦似乎永远不会结束,无论如何尝试,我都醒不过来。” 到这,她的话锋一转,脸上再次露出了笑容:“你知道吗?我以前是个美术生。” “我曾经画过很多美好的事物,比如太阳、天空、大海,还有动物。” “哦,对了,我还是个作家,给你看看我写的小说。”安克西斯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日记本,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书名——“肥沃土地下的花朵”。 带着期待的眼神投向莱曼,后者没拒绝,她接过皱巴巴的日记本,看向第一行文字,随后,眼神逐渐向下,直到第一页的结束。 安克西斯写的内容并不多很多,在翻到第十页的时候,看完了,情节停留在故事的主角费迪南德离开野战医院返回战场上。 眼前这个艺术家、小说家写的是战争,但是,里面的情节让莱曼感觉很不真实。 里面没有“秩序病”,没有荒唐,没有疯狂,没有极端,只写了费迪南德一行在战场上所见所闻,他们的欢笑,他们的恐惧写的很好。 但唯独一点,让莱曼认为这就是一个人的幻想——费迪南德在受伤后,他的战友冒死把他救回来了。 “这里的战场看不到这样的温馨。”莱曼把日记本还回去。 “我知道,我总是在想,如果没有疯狂、没有极端、没有吃人喝血、没有怪物,那会是怎样一个世界?” 安克西斯的眼神变得迷离,仿佛在幻想着一个不可能存在的世界。 她突然笑了,笑的很温柔。 “一个美好的世界。”安克西斯说。 “在去掉你说的那些东西后,那样的世界仍然是残酷、血腥的,因为仍然有战争。” 面对莱曼的问题,安克西斯摇了摇头:“它有着一个这里根本不可能有的东西——人性。” “在这个世界,没有它的容身之处。它就像一个梦、一个幻想,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梦。” 安克西斯那低落的情绪没持续多久,过了一会,她便抬起头,看向眼前的莱曼,嘴角勾起了一抹浅浅的弧度,心情似乎也跟着愉悦了些。 “我想我能在梦中实现这个幻想。” “这个故事的结局是什么?”莱曼抛出这样一个问题,安克西斯愣了一下,直到莱曼把问题又提了一遍,她才反应过来。 “战争结束后,费迪南德回到了家乡,与家人们欢声笑语中结束。” “……”莱曼半天没回话,沉默统治着这仅有她们两个人的防空洞。 最先开口的是安克西斯,她把自己的愿望——或者说是不切实际的幻想给提了出来:“我希望有一天,极端可以被消灭,疯狂可以被粉碎,人性的光辉可以被放大。” “那一天不会很久的,对吗?” “对。”莱曼把所有想说的话汇聚成了一个单词,之所以这么说,不是对协会“消灭秩序病与所有秩序病感染者”的信任,而是一个安慰人的谎话,即便说谎者自己与接收这个谎言的人心里都心知肚明——这无非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在此刻,两个年轻人都相信了,她们互相说着这一天并不很远,将自己置身于一个根本不可能的谎言中。 直到那些怪物癔症的患者们回来,莱曼才反应过来自己要走了,手下意识伸进怀里摸了摸日记本。 “你不在这里过一夜吗?”安克西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莱曼原本前进的脚步一顿,但依旧是头也不回。 “我习惯一个人。”又一个谎言从嘴里蹦出来,莱曼挥手道别,快步离开“避风港”,进了离这不远的另一个空无一人的防空洞,靠着里面的亮着微光的小灯,她将对安克西斯收集的信息给一字不落的写上去。 而这些信息的标题也不再是编号几,又或者是总结,而是一句——“没有秩序病、没有极端、没有疯狂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家的记录”。 “什么意思?”阿尔文的文字里透露着询问和无奈,“你对那些感染者产生共情了?” “偶尔想点美好的事情也是可以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莱曼最终还是把标题改成了编号,以及编号后的那句“愿和平与我们同在”。 第68章 你很久没有这么幻想过了,感觉怎么样? 靠着墙壁,莱曼慢慢闭了眼睛,她一动不动,与外面的尸体相比,最大的区别就是完好无损。 最开始,浮现在莱曼眼前的是一片漆黑。 她的手里没有照明的工具,就像一个盲人般,到后来出现了一个亮光,往那边走几步,突然,脚下一空,整个人跌进坑中,摔了个狗啃泥。 “嘶……啊!”莱曼从地上爬起来,那股疼痛从膝盖袭遍全身,迫使她停下来揉了揉受伤部位,小息一会后,她又站起身,伸手往旁边一摸。 这股感觉她再熟悉不过了,是战壕的土墙,只是,看不到墙壁里渗出的暗红色液体,伸手一扒拉,里面也不会出现一根手指,又或者是渗出更多的血。 这是哪里?她很清楚这不是自己原来待的那个地方,土墙太不正常了,而且她也听不到其他地方传来的怪叫声。 那些家伙是安静了?不可能,他们绝没有过一丝一毫的良心发现,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正常人或假意识清醒癔症患者完全主导战壕,要么就是一整条战壕的人都死光了。 她这么想着,继续往前走,依旧见不到人,也碰不着在战壕内游荡的感染者。 当她开始猜想是否是第二种情况的时候,终于碰到了人,那是一个脸上带着疲惫,同时还有些意外的中年士兵。 他穿的是德军军服,在看见莱曼也是一袭军装后,下意识地就认为这是个瘦弱地男兵,但一看向对方的脸,就会发现这是一个年轻的姑娘。 “这位小姐,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战场?又为什么会身着脏兮兮的军装?”意外和不解的声音从他的嘴里蹦出,莱曼愣住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古代欧洲招募女性入伍的案例可不少见(并未原历史,而是在秩序病的背景下),一直延伸到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但眼前这个士兵话语里透露着的意外却向她传递了一个信息——前线无女兵。 “你是瞒着家里人参军的吗?” “不,我是自愿来的,当着征兵官的面。” “当着他的面?” 莱曼点点头。 这下换成这个中年士兵发愣了,他看向对方的脸,是与他们这些士兵们一样的麻木与平静,之后,审视的眼睛又在她身上扫了一圈,仿佛他想确认这不是一个女兵。 但很可惜,她就是。 “我不明白那个该死的征兵官是怎么把一个女性招进来的……对了,你看起来肚子饿了吧?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面对士兵的邀请,莱曼欣然同意了,他便带着莱曼进了防空洞,里面有着几名士兵在那讨论着在梦中经常能听到的话题——女人与美食。 当莱曼走进来时,原本聊的热火朝天的众人先是一愣,然后,眼睛扫视这个他们不认识的人身上,从腿到手,从脚到头,全都看了一遍。 “女人?”一个不确定的声音将一个单词给推出来,当他们看清眼前之人的脸时,声音都变得整齐划一起来:“女人!” 一个士兵率先从地上爬起来,上前两步走到那人面前,面带微笑的说:“请问这位小姐,你是怎么来到战场的?又为什么穿着跟我们一样脏兮兮的衣服?要我说,它配不上你,你应该穿那些华丽的、漂亮的衣服。” 莱曼没说话,只是摇摇头,阻止这些人继续靠近的是旁边那名身材高大的中年士兵。 他把众人赶到角落,给莱曼腾出一个位置,再拿出几盒罐头。 将罐头肉从“监狱”里放出来后,莱曼的眼睛立即投向了罐头的内部。 没有手指头,没有火药,没有弹片碎屑,这似乎是一个正常的食物? 她很少见过正常食物,也是因为一次开罐头从里面翻出个手指头,她就再也不吃了,几乎都是啃面包,又或者是偷跑到法国农户家里偷鹅蛋——毕竟那些感染者不会往鹅蛋里添东西。 在她想象间,罐头已经递到了跟前,先是动作一顿,反复确认里面没有任何奇怪东西后,她才接过递来的勺子,舀起一块肉吃起来。 她那小心翼翼地动作,着实是把旁边看着的士兵逗得哈哈大笑。 “小姐,你不用这么拘谨,你是刚到战场来吗?” “英国佬的炮火声没给你吓到吧?” 各种关心和带着一丝玩笑的语气涌入耳中,莱曼没急着回答,像是要听听这些人会花多久时间来讲这些话似的。 直到那个中年士兵发话,她才终于给予了回复:“不劳各位先生费心了。” 快速几口将罐头肉吃完,莱曼把它放到一边,再次伸手接过递来的一块还算干净的手帕擦了擦嘴。 “我打算到外面看看。”莱曼如此说道。 众人皆是一愣,反应过来后那个带自己来到中年士兵率先开口:“外面没什么好看的。” “我很快回来。”莱曼起身离开防空洞,在战壕里到处游逛起来,即便她已经十分熟悉。 “我对战壕的熟悉程度已经不亚于家了……不对,应该是两个家,一个是修道院,一个是贝拉拉太太。” 她又陆陆续续碰到了好几个巡逻站岗的士兵,他们的情绪各异,有的兴奋,有的无精打采。 走到战壕的拐弯处,她看见了另一个坐在地上动来动去的士兵。 他的手受了伤,罪魁祸首是刺刀,在他的手臂上划了很大一个口子,用绷带缠的死死的,表情是那种在感受到疼痛才会有的,五官拧成了一团,嘴里还不断说着“嘶”,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缓解自己的疼痛。 莱曼在他那停下了脚步,眼神时不时的瞥向他的伤口,在准备离开时,那人注意到了他。 “嘿!” 这声音把莱曼重新拉了回来,她转过头,看着地上的士兵紧紧攥着自己衣袖的动作:“怎么了?”她问。 在一个只有大老爷们的战壕里出现一道女声是很令人惊讶的,即便这声音并不是那么讨人喜欢。 “女兵?”他愣住了,攥着莱曼衣袖的手也松开了。 对于这家伙的震惊,莱曼并不在意,只是把刚刚的问题又提了一遍。 “啊……哦哦,那个……”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许久,一句话才憋了出来:“这位小姐你好,我叫费迪南德。” 第69章 你瞧!她描述的战争多了一个东西! “弗迪南德?”莱曼愣了一下,脑子里浮现了安克西斯小说里的主角,再去看对方的脸,见他点头后,心里冒出一个猜测——所处于安克西斯的小说中。 “一场幻想的梦,多了个原来世界没有的东西——人性。”莱曼喃喃自语道,看向眼前的弗迪南德,她问了个问题:“战场上不应该有女兵吗?” “不,三年来我从没听到过这种声音……战场上怎么会有女兵呢?我一直觉得她们只存在于后方的医院,就比如那些护士。” 莱曼配合般的笑了笑,靠着土墙在弗迪南德面前坐下,看向对方,只不过盯着的是伤口,反观弗迪南德,那股并不礼貌的目光在她的全身扫过。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着我?”莱曼开口道,那依旧没有什么波动的语气让弗迪南德反应过来了,他赶紧移开目光,盯着自己的脚看,脑子也重新转动起来,像是要找些话题聊聊似的。 终于,他找到了可以打破沉默的话,带着询问意味说:“这位小姐,你在战场上待多久了?” “我不清楚,”莱曼摇摇头,“可能有四百天,又或者是五百天,我一般只会记一天的时间。” “多、多少?” 莱曼又把话那数字重复了一遍。 弗迪南德被这吓人的时间吓到了,这时候再去看对方的脸,就会发现,对方的脸上只有麻木、平静,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你在这样一个地狱生活了这么久?” 莱曼点头。 “那……这里的日子如何?很难熬吧?” “这是个复杂的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莱曼给出这样一个答案,弗迪南德便没继续追问,把话题引到了食物跟战壕里这糟糕的环境上。 这个过程中,弗迪南德发现,这个在地狱生活了四百到五百天的家伙居然连战壕里的一些娱乐都不知道。 问她关于音乐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问她下棋打牌的,她也不知道,更别说写信跟讲故事了。 “天呐,你在这里待了这么久难道都没娱乐过吗?” “先生,请原谅我,我不明白你所说的娱乐活动,于我而言,蜷缩在防空洞里睡一会觉,一个人在一个清净的地方待一会,就是很好的娱乐了。” 莱曼对于弗迪南德所讲的娱乐活动一无所知,在她所待的那个地狱,每天只有感染者们的自娱自乐。 他们挖掘着战壕土墙里的尸体,拖拽着外面已经不成样子的烂肉,在那个地方生活,只听得到两种声音,一个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另一个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血肉的声音。 “我能够想象你究竟会有多无聊了。”弗迪南德扶了扶额,随即提出邀请:“要跟我一起去看看吗?” “这样再好不过了。”莱曼的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跟着弗迪南德,两人在战壕里游逛起来。 现在是后半夜,自然没白天那么热闹,但依旧能听到不远处防空洞里传来的口风琴声。 尽管旋律比不上音乐家,甚至有些跑调,但并不妨碍防空洞里士兵们跟随着音乐声哼唱。 顺着这声音,两人迅速钻进了一个防空洞,映入眼帘的就是十几个人围坐在一起,中间是一位吹着口风琴的士兵。 看见有人走进来,口风琴声短暂停顿了一会,众人的目光也移向了入口,随着口风琴再次开始演奏,他们也转回了头。 “你打算加入他们吗?”弗迪南德指着脸上洋溢着笑容的众人,再次看向莱曼,她的表情是复杂的。 “不用了,我在这看着他们就行。”莱曼摆摆手,看着这些快乐的大兵们,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些人的笑容有点扎人。 一首《五月的轮转舞》结束,最先鼓掌的是莱曼,声音清脆,同时还有些生涩。 就像对街头表演的音乐家的打赏似的,众人将口袋里的马克都拿了出来,见状,莱曼也给了一些,随后看向弗迪南德:“我打算自己逛逛。” 说完,莱曼就离开了,重新在战壕里游荡着。 直到第一缕阳光照进战壕,她已经游览了十多个地方,有的人在一个安静角落看书,纵使是面对着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他们也是笑脸盈盈的。 然后是下棋打牌,当莱曼打破那样一个轻松愉快的环境时,代价是自己也被邀请着打了几把,然后发现,自己根本就赢不过对面。 她最后是在众人的笑声跟安慰声中离开的。 离开“棋牌室”后,她又到了“美术室”。 他们用简单的画笔和纸张,描绘出战场上的场景、战友的模样,虽然说画技并不精湛,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仿佛他们所处的并不是一个残酷的战场。 莱曼也加入其中,她用一支画笔勾勒出一只黑猫的样子,画的十分认真,不过,同样的,她依旧不是什么专业画家。 “我与安克西斯相比差了很多。”她摊摊手,把自己的画作展示给众人看,换来的依旧是清一色的赞扬。 这场美好的梦结束于几个士兵的故事中,周围人讲述着家乡的所见所闻,有那些逗得人哈哈大笑的故事,也有令人共情的故事。 当轮到莱曼的时候,她还没开口,眼前的美好就开始扭曲,脑袋开始天旋地转。 这种情况大约持续了两分钟之久,眼前就只剩下一片漆黑了。 随着突然的急促呼吸,她从那个美梦中醒了。 环顾四周,原本应该只有她一个人所在的防空洞里多了一个身影,走近一看,那人很熟悉,是安克西斯。 “你怎么来了?”莱曼拍拍她的肩膀,在不远处坐下,原本正在写着小说的安克西斯动作一顿,转过身来,看到莱曼那微微发白的脸,她说:“所以,你从那个美梦中醒来了?” “嗯。”莱曼抿了抿嘴唇,“我梦见了弗迪南德,你小说里的主角。” “哦?”听到这话,安克西斯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那弗迪南德的形象如何?” “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脸上还带着刚来战场时的不安与恐惧……符合你所认为的形象吗?” “当然。” 第70章 那些人在咳嗽!那是黑死病!快打死他们!挂在铁丝网上! 后面再也见不到这样的安静时光了,他们的上级像是必须要把他们往地狱里送似的,9月,他们被调去了帕斯尚尔,在此之前,战斗就已经打响。 一帮人浩浩荡荡的钻进了波利贡森林,在那没待多久,英国人的炮弹就砸过来,然后,士兵就从各个方向冒出来,与他们厮杀在一起。 在帕斯尚尔第一场与英军的战斗,德国人占了上风,眼看就要把英国人赶出去了,突然朝这边飞来的炮弹打破了这种幻想,伴随着刺鼻的气味涌进战壕,一起传来的还有一声:“毒气”。 莱曼没怎么经历过毒气战,但也多少看见过自己人对敌军使用毒气,尤其是那不寻常的云雾向他们冲来时。 她停下动作,将安克西斯拉回来,在她还未有所反应时,防毒面具就已经戴到了脸上。 “英国人的毒气。”莱曼还是不紧不慢,在安克西斯看来,这是十分危险的。 她亲眼看见莱曼吸了好几口芥子气进去,但偏偏啥事没有。 “这黄绿色的气体让很多人都倒了,你为什么吸了好几口都啥事没有?”安克西斯一脸惊讶,但莱曼并未解释,拽住她的臂膀将她拉进战壕,过了一段时间,外面彻底安静了。 英国人、德国人、英联邦士兵的尸体躺满了森林,还活着的人在这突如其来的毒气的袭击下已经死伤大半,尤其是德国人,与敌军的缠斗严重拖慢了他们佩戴防毒面具。 “等着吧,要不了多久,戴着防毒面具的英国人就会大摇大摆的走进阵地。”莱曼说道。 抬起头向外观望一番,如她所说,没一会,戴着防毒面具的英国兵就从森林里冒了出来,他们前进的速度不紧不慢,仿佛他们的对手已经在毒气的攻击下死光了似的。 但很快,射向英军的子弹就证明了阵地上仍然有着抵抗者。 莱曼也开了一枪,但看见自己微微波动的衣服时,她赶紧拦住了正欲开枪的安克西斯。 “防毒面具仅能保护呼吸道和眼睛,开枪时的剧烈活动可能导致面具密封性下降,增加吸入风险。” 一堆话如连珠炮般从莱曼嘴里蹦出来,语速很快,声音很大,很多词都听不到,但至少让安克西斯的动作停下了。 “什么意思?你从哪听来的这些词?” “这不重要,别开枪,要么跟英国人近战,要么就找个机会撤退。” 莱曼成功阻止了安克西斯,至于那些话是从哪听来的,自然是马库拉,虽然不知道说的对不对,但至少讲了,她就会信。 等英国人冲上来,原本射击的德军把枪扔了,拿出刺刀等各种近战武器冲出战壕,跟敌人缠斗在一起,但光是看数量,英国人就能压死他们。 莱曼可不打算跟这些人一起疯癫。 她先一步撤了,紧随其后还是像安克西斯这类的假意识清醒癔症患者。 就这样,森林里的其中一道战壕被让了出来,她们当着第二道战壕守军的面躲进来,那些人并不理睬,只是眼睛死死的盯着前方。 但他们想要杀英国人的美梦注定是泡汤了。 那些家伙像是知道自己冲上来就等于撞到了铜墙铁壁似的,直到晚上,他们都没有进攻,现场的一众就只能离开原来的岗位,和往常一样,他们在战壕里游荡起来。 莱曼也打算回防空洞了,但突兀传来的一声“黑死病”,打断了她刚升起的想法。 回头一看,被指控为“黑死病”患者的人身上出现了局部淋巴结肿大,还在剧烈咳嗽,每次的痰液也由最初的少量黏液痰变成大量鲜红色泡沫痰。 毫无疑问,这确实是黑死病患者该有的特征。 这突然的发现让莱曼停下脚步,她站在不远处看了一会,一只手就把她拉到一边,回头一看,是安克西斯。 “他们感染病毒了,别靠近。” “那不是真的黑死病。”莱曼摇摇头,安克西斯却说:“你说话总是这样,哪怕不是,我们也得小心谨慎。” 之后,为了防止所谓的“黑死病”传染,长官让所有人戴上防毒面具,然后派出几个人将这些得了“黑死病”的士兵枪毙,拖到不远处的铁丝网上,用那些铁丝把人挂在上面,声称“这样可以防止传染”。 清理了那几个患者,接下来就是对战壕内士兵的逐个筛查,但凡出现“黑死病”症状的,就地枪毙,拖到外面的铁丝网上处理。 仅一个小时,就有65名被确认为“黑死病”的士兵被枪杀,还有很多人是被冤枉的,但很明显,没有人在意真相。 对于此次“黑死病”事件,莱曼进行了上报,协会方面的回复是:“务必在安全距离观察。” 隔着老远,莱曼把那些症状记了下来,跟“黑死病”简直一模一样,但冥冥之中又感觉不对劲。 尽管阿尔文告诉她协会将尽可能在他们所处的时代找到与该病症一模一样的患者,很快就会给予答复,但至少接下来,她不会太好过。 为了防止感染,长官要求所有人都需要24小时佩戴防毒面具,谁要是摘下来,就代表他想要成为“黑死病”的感染者,必须要枪毙。 与先前那“不存在的化学武器”相比,这似乎要有些依据,因为“黑死病”是真的有,至于是不是真的“黑死病”,同样不重要。 原本打的激烈的双方在铁丝网上挂着的尸体出现后,仿佛突然之间消失了似的,英国人停止进攻,德国人也没有趁着这个机会去夺回自己失去的阵地。 医生从后方的野战医院被请了过来,数量有五百多。 他们将被确定为是“黑死病”感染者的病人隔离,然后穿戴好各种防护装备,再走进隔离室对他们治疗。 一阵胡萝卜加大棒般的操作,倘若是真的“黑死病”,那确实有效,但很可惜,这是秩序病候症群下的症状。 这些治疗措施想要真正治愈一个病人是毫无效果的,于是,一项提议就被搬到了指挥部——枪毙患者,阻绝传播。 第71章 瞧瞧,人们将伪黑死病患者枪毙了,多么荒唐! 杀死患者以阻断感染,很荒唐的想法,但指挥部仍然予以通过。 于是,穿戴好防护装备的士兵拿着武器,冲进了刚组建不久的隔离室,将正在接受医生治疗的患者枪毙。 仅莱曼所在的地方内,她就听到了至少52声枪响。 最开始,那些尸体还会被挂到铁丝网上,直到尸体多到挂不下了,他们才挖了一个大坑,将这些尸体丢进去,还有人搬出了喷火设备,一大把火将坑中的尸体烧的不成人形。 这样的屠杀,不止在德军阵地上演。 9月3日晚,在“黑死病”于战场爆发的几个小时后,莱曼意外收到了从英军阵地方向来的纸条,看那字迹,是克莱尔的。 通过阿尔文翻译官,莱曼得知了英国人方面也在对“黑死病”患者进行处决,他们甚至把患者驱赶到远离战场的地方,夺走他们的防毒面具,将他们绑在一起,使用毒气杀死他们。 一时间,原本应该在帕斯尚尔这个地方斗个你死我活的双方都像是事先说好般的停下,与其跟敌人打,倒不如先把自己阵地内的患者给解决了。 历史创伤记忆在此刻重现了,尤其是安乐西斯的那些怪物癔症的朋友。 他们冲进新的“避风港”,用画笔在画纸上勾勒出鸟嘴医生的形象,有的人称其为“救世主”,有的人则称其为“死亡使者”。 到后半夜,死亡人数激增,莱曼在记录时发现,有的人前不久还是屠杀患者的参与人,没一会就变成了被屠杀患者。 她把这事跟协会报告了,连带着挂在铁丝网跟隔离室里的尸体,接收信息的阿尔文全程都是一句“了解”。 直到跟着那帮屠杀的一众一直记录到了凌晨,她才终于得到了解放,一路小跑着回了“避风港”,那里只剩下睡着的安克西斯跟另外几个已经一动不动的假意识清醒癔症患者。 整晚不停的枪声、打斗声、惨叫声成了为这些人助眠的“舒缓音乐”,莱曼躺在安克西斯附近,闭上眼睛,很快也睡着了,但并不是在那“舒缓音乐”上睡着的,而是太困了。 到早上8时,他们醒了,外面杂七杂八的声音已经被淹没在漫长的夜晚中,当莱曼走出“避风港”后,最先听到的是不远处的指挥部的军官在向上级汇报着屠杀人数。 “3722”,是这些人奋战一晚上的成果,在战壕周围堆得高高的泥土下的尸体是最好的证据。 “杀死自己人来丝毫不手软……”莱曼喃喃自语说,同时也是对这些疯子们的评价。 她转身回了“避风港”,翻开日记本,是阿尔文的两条新消息。 一条是协会已经找到符合莱曼所描述的症状的感染者,另一条则是这类感染者的临床症状。 “出现14世纪黑死病典型体征(淋巴结肿大、皮肤黑斑、高烧性谵妄),无鼠疫耶尔森菌感染证据,症状由神经内分泌模拟机制产生。” 这下面,还有着一句告知“协会将其命名为‘黑死病癔症’,该病症实际上并无传染性,甚至不致命。” “那就好。”莱曼老早就想把脸上这猪头给扯下来了,她扯下一点,再度呼吸到这带着血腥味与火药味的空气,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她这举动倒是把旁边的安克西斯吓了一跳,赶紧跑过来,将防毒面具重新戴正:“小心黑死病,还有那些军官。” “我知道,至少目前来说,在没有那些军官的情况下,我可以如此贪婪的呼吸着这些新鲜空气。” “……” 这场对黑死病癔症感染者的屠杀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所有人,无论是感染者还是正常人,他们都在不安中度过。 9月5日,后方又送来了一批医生,但这批医生有些不一样…… 他们穿着一件从头覆盖到脚的黑色长袍,戴着形似鸟喙的鸟嘴面具,一顶宽檐帽,一双长筒设计的靴子,带着皮质手套。 毫无疑问,这是17世纪鸟嘴医生才有的打扮。 后方的指挥官把这样一批人送过来,看起来是打算消灭这些黑死病癔症,又或者是某些人提出的打算以这种方式削弱前线士兵对历史恐惧的联想。 他们现身战场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战壕,原本一直待在“避风港”的安克西斯跟着莱曼一起钻出来,看向战壕里穿着一身黑的鸟嘴医生,短暂的停顿后,纷纷开始忙活起自己的事情。 安克西斯为这些鸟嘴医生画了幅肖像画,莱曼则对这些医生进行记录。 这些鸟嘴医生很明显是由正常人或者假意识清醒癔症患者扮演的,因为他们的动作太正常了,看不出一丝诡异,也看不出一丝癫狂。 他们的出现最大的作用就是在一定程度上终止了这场屠杀的继续进行,所有人都把解决“黑死病”的重任交到他们手里。 这种屠杀停止了,黑死病癔症的感染者也减少了,人们都觉得是这些鸟嘴医生的功劳,但说句实话,那些鸟嘴医生的所做的措施与17世纪的鸟嘴医生无异。 他们所做的只是记录死亡人数(均为屠杀导致)、监督尸体处理、放血等。 莱曼每天都看着他们重复着这些事情,每晚的入睡中,她总是能梦到自己来到了黑死病时期的欧洲,因病去世的人的尸体堆得到处都是,还有人冲自己大喊,但说的是什么,根本就听不清。 每当一句听不清是什么语言的话涌入耳中时,那些尸体在自己眼前就变得模糊了,然后,她就惊醒了。 9月12日,这场持续两周不到的“黑死病”被粉碎了,不是因为鸟嘴医生的坐镇,用协会的话解释就是:“黑死病癔症的感染条件有两种,一种是秩序病候症群自身的病变导致一部分感染者变为黑死病癔症感染者;一种是其他癔症感染者在接触该病症感染者后有概率感染。当然,也包括正常人,他们会在极度的恐惧下有概率感染。” 作为这一场战壕爆发的“黑死病”的结束是在当天晚,克莱尔送来一张纸条,是最后的记录“ring-a-ring-a-rosies,a pocket full of posies,ashes, ashes,we all fall down.” 第72章 这有两份报纸,是关于我们的…你问时间?那不重要 黑死病癔症所原本打个你死我活的双方带来了一场休战,但这场休战的来源是十分血腥的。 在这两周不到的时间就有数万人的死亡,参与帕斯尚尔战斗的军方都对此进行了一番统计。 协约国方面,英军死亡2.78万人,英联邦军队死亡1.17万人,同盟国方面,德军死亡人数为2.48万人。 这样一个非战斗减员所造成的伤亡人数是恐怖的,对于后方的那些指挥官来说,一下子损失这么多人是非常肉疼的,对于前线士兵,尤其是正常人,他们看到的就是刚刚还跟自己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转头就成了“黑死病”感染者。 就拿于8月2日草草结束的皮尔肯的战斗来说,英国人前进了短短2750米,却在这条道路上洒满了3.2万人的鲜血。 这是在激烈战斗下产生的结果,非要说跟黑死病癔症的区别,那就是他们起码拿到了些成果,癔症有的只是自己人之间的相互屠杀,因为这么一个病症,他们打起来了。 9月13日,“黑死病停战”(前线士兵取得称呼)时间结束后不久,英军迫不及待的发动了一场进攻,炮弹砸在德军阵地上,而后就是不给德军丝毫喘气机会的进攻。 他们像见了猎物的狼,想要马上冲上去享用猎物身上散发的美味,然后就是碰了一头血,从德军枪口飞出的子弹毫不留情的将他们击倒。 第一场进攻就以失败告终,指挥战斗的英国指挥官觉得没面,但也没继续打,毕竟无论怎么讲也暂时拿德国人没办法就是了。 于是,中场休息就来了。 趁着这个机会,安克西斯从防空洞里爬出来,手里拿着两份报纸,说是那些鸟嘴医生给她的,内容是关于前线“黑死病”的事情。 “军方原本是打算把这事瞒天过海,但越是这么做,他们越是不能如愿。消息还是漏出去了,像瘟疫般传遍了全国,国内民众都在惊慌。”安克西斯把内容大致讲了一遍,还包括军方的措施。 起初,军方是打算把他们这些在前线奋战的人给隔离甚至抛弃的,还有阴谋论表示“德国将与协约国和谈,共同应对重新爆发的黑死病”。 当第一批全副武装的医疗部队抵达前线时,他们传回的报告是令人惶恐不安的——“我们采取一切之手段,依旧没法对黑死病患者进行治疗”。 这样的报告就相当于在说——曾给人类极其沉重灾难的黑死病如今在前线又一次出现了,即便人类的医疗手段相对于几百年前有了很大进步,他们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的又一次肆虐。 在当时的后方,德国已经对边境城市进行了封锁,那些后撤休整的部队也要进行隔离,在国内,就如同一场猜疑谁是间谍的游戏般,士兵被派出来巡逻,但凡发现了“黑死病”感染者,就马上拉去隔离。 “这是第一份报纸的内容。”安克西斯说,她将这张报纸放到一边,把第二份递过去。 上面是在前线的“黑死病”被解决以后的报告。 隔离区被拆除了,就连原本用于巡逻甚至时不时冲进居民楼内的巡逻队也被撤了,所有人都在庆祝着消灭了卷土重来的“黑死病”,报社上,他们将其称之为“九日地狱”或“黑色九日”。 “这段时间里,后方发生那么多事,军方甚至打算抛弃我们,让我们留在这里自生自灭。”安克西斯摇了摇头。 莱曼点点头,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伸出手,抓住了安克西斯的衣袖,问:“那些黑死病感染者时,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安克西斯愣了一下,莱曼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我实话实说,不只是我,就连我的朋友,他们也看到黑死病感染者身上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安克西斯深吸口气,开口道:“感染者身上有着如‘恶魔烙印’的印迹,它们面目狰狞,在感染者的身上蠕动,那种情况,就像……是一只黑色蠕虫般。” “你还看到了什么?” “没了,我只注意到这些。”安克西斯摇摇头,看着莱曼从怀里掏出日记本的样子,她也想到什么。 “能给我看看你的日记本吗?”她开口道。 莱曼的动作一顿,原本平静的声音也多了丝波动:“你真的想看?” 安克西斯点头。 莱曼思索一番,试探性的问:“哪怕只是一张空白的纸?” 安克西斯再次点头。 她把日记本递过去,安克西斯接过日记本后,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跟意外。 她把这日记本从头到尾都翻了个遍,看不到一段文字,一个划痕,一点涂鸦。 眼前这个家伙每天都在日记本写写画画,她究竟写了什么?又画了什么?还是说根本就没动? “所以,你也跟他们一样了,对吧?”安克西斯把日记本还回去,指着战壕里游荡如行尸走肉般的士兵说。 “这场战争让每个人都变得有点疯狂。”莱曼用安克西斯的话进行了解释,后者突然笑了,认同般的点点头:“是啊,每个人皆是如此。” 她站起身,拍拍莱曼的肩膀,看她的动作,是打算回“避风港”了,莱曼连忙拦住她,问了个问题:“如果我是疯子,与他们一样,你会作何举动?” “……这个问题我很难回答,但我想,如果你真的是一个疯子,那我应该也是了,因为我跟这样一个疯子相处了一个月。” 她转身回了“避风港”,去干什么了,没人知道,莱曼也不打算走进去一探究竟,她看着战壕里来来往往的感染者,也不自言自语,也不找阿尔文聊天,她仅仅是这么坐着,过了十几分钟,她才从地上爬起来,回了自己的第二家乡。 第73章 一切过的都很快,我们要赢了,对吧? (这里为本章较大的时间跨度致歉) 前线的情况越来越糟了,就拿莱曼来说,她已经找不到任何词语来形容这场战争,在于安克西斯以及她朋友的聊天时,她偶尔会提到一些。 从后方送来的补给相较于之前要缺乏得多,士兵们开始吃一切能够吃的东西。 有的人想吃猫狗,比如那些正常人,但这些小动物早在秩序病大规模爆发时就已经被感染者们处理了个干净,迫不得已,他们只能加入到吃泥土的队伍里。 有一天,长官从指挥部里出来,发现其中一面土墙被这些人啃成了大坡,这才下令禁止啃食战壕内的泥土,于是,外面就成了首选。 很多大坑不是被炮弹炸出来的,而是自己人啃的,他们不愿意跟那些感染者一起吃人,就只能这么干。 到后来,一小批人死了,更多的成了异食癔症或堑壕异食癔症。 莱曼也尝试过啃食那些泥土,但刚吃进嘴里就吐出来,她还是得去找那些正常食物。 一次,她在一个坑中发现了一大堆“流苏”,凑近一看,那是被撕扯的不成样子的面包。 应该是堑壕异食癔症患者的功劳,他们把这些正常人日思夜想的面包丢到一边,转而去啃食那些非正常食物。 这可便宜了莱曼,为了填满自己那空荡荡的肚子,她毫不客气的把这些面包给打包带走。 在跟安克西斯他们分享的过程中,一人从口袋里掏出了砂糖,然后制作了一份前线风味的奥地利点心“施马仑”。 所有人紧绷的神经得到放松,无论是正常人还是感染者,此时此刻,他们都高兴得像孩子。 “我觉得即使在这样的地狱里,人性也有那么一丝容身之处,即便只是夹缝中生存。”安克西斯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众人皆是沉默一会。 率先开口的是莱曼:“这个问题留到后面讨论吧,现在,我们要做的是享受此刻的宁静。” “当然!” 一顿饭解决后,所有人都是挂着笑容离开的。 莱曼的嘴角难得弯曲一下,一直到走出战壕,她才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在这之后,前线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哪怕是在安全的后方,国内民众的日子也不好过。 面包是用锯末和土豆皮制成的,里面混杂了些许泥土、墙灰,牛奶那些就更不用想了。 到1918年1月28日这天,全德国的工人罢工了,至于原因,那得问后方的人。 当这个消息传到前线时,士兵们的反应都不相同。 以秩序病感染者为例,他们有两派,一派是想要保家卫国的欲望极度膨胀和失控而出现的派别,可以看做是“主战派”。 而另一派,基本上是由后来参战的德国新兵组成(里面也混杂了正常人、怪物癔症患者、假意识清醒癔症患者),想要结束战争的欲望极度膨胀和失控而出现。 有好多时候,前线士兵都出现过斗殴的情况,两派士兵打个你死我活,最开始还只是小规模的战斗,最后演变成了大批大批人的冲突。 指挥部的人被这样的斗殴给气得不轻,他们组建了一支督战队,成天在战壕里巡逻,把打架的人给毙了,并大吼着让其余人回到自己的岗位。 到3月3日,柏林在布列斯特-利托夫斯克与俄国和谈成功,这使德国获得了乌克兰的大片领土,再加上东线的敌人在此刻被粉碎,德军终于可以将部队从那里解放出来,迅速开赴法国,以求打破僵局。 这个消息传到前线时,像假意识清醒癔症患者和正常人的那些家伙都被震惊了,他们可不知道东线在这近四年来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东线的敌人在此刻瓦解了,胜利者是德国人。 莱曼将消息如实告知了阿尔文,并配上一段字“我想与原历史并无差别”。 在之后的数月里,莱曼所在的部队参与了鲁登道夫的大规模春季攻势的各个战斗,有时候在没来过的地方,有时候在曾经失去的阵地。 4月,迈克尔行动失败以后,莱曼所在部队被打残了,上级要把他们调到后方去,在此之前,莱曼又一次冒着被攻击的风险跑到战场无人区,在那里,她拿到了克莱尔送来的纸条,然后,便是一句要克莱尔捎给马库拉的话:“1918年11月到12月这段时间,让马库拉到慕尼黑中央火车站来找我。” “哦……哦哦,明白。”克莱尔点点头,莱曼这才松开她。 4月7日,部队被撤到了离前线不远处还算安全的后方休整,等他们抵达那里时,欢迎他们的是从营地里飘来的香气。 味道很诱人,让莱曼都觉得这应该是个正常食物,一掀开锅盖,里面炖的是牛肉,但看汤汁上飘着的几个黑黑的东西,食欲顿时就所剩无几。 她又想起往罐头跟面包里掺火药的事情了。 但等吃饭时间到了,她还是去吃饭了,决定给每个人打饭多少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士兵,他对那些女兵的态度相较于男兵要好得多,给她们分了很多肉,轮到男兵时,他就垮起一张脸来,打上来的肉也不及女兵的六分之一。 拿着堆砌成小山的食物,莱曼一个地方坐下,安克西斯也紧随其后。 最先开口尝的是安克西斯。 “完美无缺,牛肉炖的恰到好处,富有弹性又软嫩适度。放入口中,首先感受到的是牛肉纤维的细腻质感,软烂却不失嚼劲。”这是安克西斯的评价。 如此馋人的描述是难以抵抗的,于是,莱曼用就叉子叉起一块牛肉,放进嘴中,嚼了几下,没有那股火药味,里面也没混杂着泥土。 几个月以来,她第一次吃到没掺杂任何怪东西的正常食物。 一碗正常食物下肚,莱曼就饱了,她把碗放到一边,最先干的事情就是记录感染者的症状,尤其是那些堑壕异食癔症。 他们吃不下正常食物,把厨子给他们的牛肉给摔到地上,扑到一边去用手指抠泥土,弄下一大块,他们就往嘴里送,还有的盯上了野战医院的纱布,像猎食者般冲过去,抓起纱布就往嘴里送,有的还把绑在别人伤口上的绷带扯下来。 这些人把后方搞得一团糟,很快就遭到了几名正常长官的带兵镇压。 他们把这些人关了禁闭,而后以“精神不正常”为由报告上级。 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应该就是精神病院,那里很快会涌进一大批“战争英雄”。 第74章 我喜欢这里,不想到地狱去。看!那有个观测塔! 在部队撤到后方休整后不久,他们就得来了一个消息——在他们的长官图波夫·冯·弗莱斯特想方设法的把他们变成了后备部队,至少短时间内,他们用不着再回战场了。 趁着这个时间,莱曼向两个上级提了申请。 首先是协会,她向阿尔文提出想要休假的请求,再由阿尔文进行上报。 最后的回答是:“战争的残酷与漫长使士兵面临极大的身心压力,休假是合理的。” 得到答复后,她又向军队里的上级提交了休假申请,理由为“长期作战疲劳对精神和肉体的折磨巨大,适当的休假是合理的”,休假时间为一周。 提交完毕后,她又跟安克西斯说了一遍这事,后者也想休假,于是也向上级提交了一份申请。 这个过程并没有让人等很久,最后,申请成功的消息来了,是图波夫亲自告诉她们的,在走的时候,他握着两人的手,说:“你们是第一批提交申请的,相比于那些声称要‘战斗到死’的人来说,你们并不属于精神病人。” 她们是跟着一辆载着伤员的火车回国的,至于目的地,不知道,在提交申请的时候,她们甚至没有告知究竟要去哪,每一次当图波夫跑过来问她们的时候,回答总是:“离开法国就好。” 在火车上,她们睡着了,是靠着摇晃的车厢墙壁睡着的,再次醒来时,已经到达目的地了,是萨尔布吕肯。 她们看到了第一栋德国房子,高高的屋顶和漂亮的百叶窗吸引了她们好一段时间。 一只脚踏进火车站,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里四处逛起来,在这逗留了半小时之久,她们才离开火车站,沿着街道逛起来。 莱曼把在前线收集到的马克拿出来给安克西斯展示一下——厚厚的一沓,若是一张一张的数,会惊讶的发现,有1000马克。 有些是自己到前线收集的,当然,更多的是莱曼利用自己的这一班长身份让自己管辖的士兵去帮自己收集。 她花了一些钱在住处上面,并不会仔细找的,而是随便一家,跟旅馆老板交了一周的钱,整整30马克,若是按工人周薪60马克来算,已经是一半了。 之后,莱曼就打算买点黑面包,但一过去,那里的人就一直在跟自己要“配给券”,但她哪里拿得出来啊,纵使是她愿意多付些钱,也连一点面包渣都买不到。 没办法,她只能去黑市,那里的价格要高得多,100克的面包就得售价1马克。 回来时,莱曼还特意跟安克西斯讲述了售卖时的高价。 “哈,在前线待了那么久,我甚至忘了有配给券这个东西了,这些都是我从黑市买的。”莱曼把食物放到桌上,看起来不多,但一询问价格,就被吓了一跳——20马克。 简单吃了顿饭,到第二天,萨尔布吕肯政府派人给她们这两个休假的士兵送了配给券,至少不用到黑市去花高价买了。 在萨尔布吕肯的这些日子,她们的娱乐活动就是下棋打牌,安克西斯还去书店买了几本小说,说是要带到前线去看。 莱曼还去买了巧克力、口风琴,那些属于正常食物的东西也买了不少。 4月17日,她们回了部队,几个星期后,这支后备部队在上级命令下被强行调到前线去参加第三次埃纳河攻势了。 可能是临近战争结束,可以看到,无论是德军还是对面的法军,战斗都变得更加疯狂了。 在有着毒气的情况下,上百名法军把防毒面具摘了,而后爬出战壕,与戴着防毒面具的士兵缠斗在一起。 他们的首要目标就是将德军士兵脸上的“猪头”扯下来,在互相的撕咬中被毒气杀死。 待毒气散去,德军已经攻下一座法军阵地。 接下来,他们做了两件事,首先是分出一部分人把战场上的德军尸体给收集起来,剩下的人则冲出阵地进攻。 到凌晨,这种进攻势头才到此为止,此时,那些收集了德军尸体的士兵们将尸体搬到前线,把尸体堆成了一座小山,称之为“观测塔”。 “观测塔”将尸体的眼睛全部朝向法军阵地,四肢的摆放也颇为讲究,让它们全部朝下,之后再往“观测塔”的上面放置一顶残留着人体组织的钢盔。 一个“人肉观测塔”就这么大功告成了。 当莱曼过去记录的时候,那里的士兵们告诉她:“我到现在才发现,死者的眼睛能够透过夜色看到法国佬的阵地,那些狙击手就是靠着这个‘观测塔’来射击的,我们至少解决了三个机枪手。” 除了这些堆砌“观测塔”的士兵,就是那些暴风突击队的人了,在冲锋前,他们在往自己的身体注射死者的鲜血(注射器往往是多人共用,有时候,一个注射器就能解决几百个人的需求),这个过程结束后,又会去啃食法国人的手骨。 这是冲锋前的标志。 战斗打到6月6日,德军已经逼近巴黎仅60公里(秩序病背景下改编的数据,实际为70公里),而取得如此战果的代价是更多人成了战场上的尸体。 4年以来,几乎每场战役爆发时都是如此去,时间一月月的过去,战争成了僵持不下的战争,有时候为了拿下一块阵地,可以让很多人去拼命,无论是感染者还是正常人。 德军的最后一次进攻于7月15日的马恩河发动,不过,德军没在这场战斗中捞到任何好处,他们的进攻失败了。 第75章 我不知道它到底如何,我只知道,我想这么干,仅此而已 8月5日,法军联合8个美军师一起,对德军在苏瓦松和兰斯之间的突出阵地发动进攻。 若是按照常理,这本应该是摧枯拉朽之势,但毕竟是一个感染者与正常人共存的世界。 美法两军的进攻遭到德军极端且疯狂的反扑,他们在战壕里攻击,在战场上攻击,用牙齿、刺刀、步枪,将眼前的敌人撕扯成了碎片。 这种抵抗让美法两军受了挫,于是到8月8日,英法联军投入了坦克、步兵、空军来攻击负隅顽抗的德军。 在这种情况下,极端且疯狂的作战就更加明显了。 原本应该在首日就突破德军防线的英法联军被拖住了,硬是到11日,他们才继续前进。 协约国以8.5万人的损失造成了德军15万人的伤亡(原历史并非如此),鲁登道夫在震惊之余也只有哀叹这是“德军最黑暗的一天”。 …… “现在是8月25日,离战争结束已经不足三个月了。”仍然是照常的汇报,莱曼一边听着外面的炮火连天,一边在日记本上记录着。 “继续记录。”阿尔文的回复是简短的。 原本接下来就应该是照常的记录,但在这之前,莱曼问了阿尔文一个问题,是关于扩编记录小队的。 这本应是作为任务之一来做的,但发展至今,记录小队貌似只有奥黛丽、克莱尔两人,而且,奥黛丽去向如何还不得而知。 “你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知道协会对于记录小队成员的要求。你说过,每一位协会成员都需要经过协会的严格培训才能作为一个合格的正式协会成员,但所处于20世纪的记录小队并不能接受协会的培训。” “我想请问,协会放心将培训的事情交给一个并未经过协会培训的协会成员吗?” “对于这个问题,我们在你刚刚担任记录员时就讨论过。”阿尔文说,“不过,真正确立下来是几个月前的事情,我并未跟你详细说过。” “《秩序病研究记录小队:新成员培训与指挥》,是讨论的结果。由秩序病研究协会的国际联合委员会委员莱昂纳德·马克提出,最初,这项提议遭到了多数人的反对,因为这无异于培养一个不受协会管辖的武装力量。” “但是呢,这项提议还是予以通过了。记得当时支持这项改革的委员的话‘协会管不到20世纪,我们也无法依靠通过钟表计划回去的协会成员——我们甚至无法联系他们,只能通过日记本。在忠诚这方面,阿尔文也为我们打了包票’。” “这项改革的结果是,莱曼将全权负责新成员的招募、培训、指挥。但是,我不建议你大搞招募,协会对于从联合学校毕业加入到协会或基金会、保卫队的人的训练需要消耗大量抗秩序病药物,以保证正常人不会被感染。” “但你所处的环境是什么情况你在清楚不过了,分部没有建立,抗秩序病药物没有任何生产,这就导致招募没法展开。” “……”莱曼沉默一会,她很想说这么一句话——若是招募已经被感染的人呢? 但话到了嘴边,她又不得不咽下去,这是违反《协会第一百三十二条》的。 她回复了一句“明白”,然后把日记本关了,没有继续待在防空洞,转身离开这里,在前往“避风港”的路上,她看见一个身影,不由得让她发愣。 那个身影很熟悉,但具体是谁,她又想不起来,叫不上名字。 她往前走了几步,但那个身影就像是察觉到自己靠近了似的,跑进旁边的拐角不见了。 莱曼摇摇头,没有过去追,只是站在原地看了一会,转身进了“避风港”。 “安克西斯,我想跟你谈谈。”莱曼说,她在安克西斯的旁边坐下,看着她的眼睛,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认真。 安克西斯很少见过莱曼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不由得一愣,但还是开口问:“你要跟我谈什么?” 莱曼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徽章,那是马库拉委托克莱尔给她的,是协会成员的徽章。 徽章整体由神圣色与深蓝色构成,主体图案为一个盾牌,中央镶嵌着银色齿轮,旁边由麦穗进行装饰,盾牌的外围环绕着橄榄枝。 在盾牌的上方,用拉丁文写着“ordine salus”(秩序即救赎),而下方同样是强调了秩序“salvs per ordinem”(秩序拯救众生)。 看到这个徽章的时候,安克西斯先是一愣,抬头看向莱曼,问:“这是什么?” “秩序病研究协会成员的徽章。” “秩序病……?抱歉,莱曼,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为了让你信服,我已经做了充足准备,我相信一定能解决你的疑惑。” 莱曼又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药,送到安克西斯嘴边,示意她吃下。 后者照做吃了药,可能是属于紧急起效类的药,安克西斯居然感觉有些顶不住,靠着土墙休息一会后,莱曼拉起她的手,带她出了“避风港”。 此时,安克西斯眼里的怪物尸体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死去的英军士兵,这是她来到这个地狱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见到敌人的尸体。 “那些怪物呢?它们在我眼前消失不见了。” “它们本来就不存在。”莱曼回答说,“我想你应该理解我之前说的那番话了。疯子不会意识到自己是疯子,病人也不知道自己病了,唯有恢复一点健康后,他们才会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曾经生病了。” “这个药是哪来的?我从没见过。”安克西斯看向莱曼的眼神里多了很多情绪,下一秒,一个充满期待和幻想的话就从嘴里蹦了出来:“你能把这个药给我,就说明它能够被制造出来,那是不是说,人性在这里有了容身之处?我们能看到人性光辉,我们能消灭疯狂、极端?” 莱曼晃了晃手里的徽章,一同被晃出来的还有一句“秩序病研究协会,就像你所说的那样,他们消灭疯狂,消灭极端。” “真的?”安克西斯的眼睛里出现了希望,那不是假意识清醒癔症患者所模拟出的正常人情绪,而是源自于自己。 “真的,”末尾,莱曼还补上一句:“秩序病是导致疯狂与极端出现的罪魁祸首,与生俱来的疾病,无论是人类,还是人类之前的生物,欲望只要出现,它就会代替欲望生根发芽,让一切走向极端、走向疯狂。” “但、但是,你又怎么知道的?” 莱曼又晃了晃怀里的日记本,告诉她:“一种媒介,与未来人沟通,替他们做事。” 这句话说完,安克西斯出现了两种情绪,一种是震惊,一种是惊喜。 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莱曼就撕下一张属于这个时代的纸,还没填什么呢,安克西斯就把这张纸抢过去,一句抱歉都来不及说,抓紧时间把自己的信息填了上去。 ————— 姓名:安克西斯·克莱因 性别:女 年龄:24 个人介绍:毕业于柏林艺术大学,出生于波茨坦的一个中产阶级家庭,父亲是公务员,母亲是小学教师。 ——— 这是第一位经过一个还算“正式”程序加入秩序病研究记录小队的成员。 第76章 那有个人影,很熟悉,很亲切,但我不知道她是谁 照着这份表格,莱曼把加入新成员的事跟阿尔文汇报了一遍,然后,就像是玩游戏时完成了一项任务后系统发来的消息一样。 “就是如此,这算是你的第三位小队成员了?”紧接着,阿尔文又话锋一转:“你真的有对他们进行培训吗?” “如果是我,我肯定不会问这个问题。” 阿尔文沉默了,她明白这家伙是啥意思,她压根没对小队成员做哪怕稍微一丁点的训练。 能力?不管,是否忠诚?也还是不管,一切都按照原来,不做一点改变。 “我已经将安克西斯·克莱因小姐的个人资料进行上报了,祝你好运,愿和平与我们同在!” 待到日记本上不再冒字,莱曼悬着的心还是没有放下。 她招募了一个感染者,就想着既然协会能够把自己的个人档案调查的那么详细,那应该很快也能查到安克西斯的真实身份,到时候,协会就是惊讶连连,没想到莱曼居然会招募一个感染者。 如果真查清楚了,那结果会如何呢?莱曼不得而知,哪怕是往坏处想,她也想不到会有多坏。 再看向安克西斯,她的脸上满是兴奋,已经到了欣喜若狂的地步,这不是一个加入协会的人脸上该露出的表情。 “收敛起笑容,安克西斯,为了防止感染,你不应该出现任何欲望,也不能表现出任何夸张的表情。”莱曼摆摆手,安克西斯立马收敛起来,表情变得平静,但看身体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的样子,就知道这家伙根本没做到完全收敛。 如果是协会成员,这时候就需要服用药物以进行压制,但很可惜,莱曼只有那一颗药,而且过不了多久,这个怪物癔症患者所看到的敌军士兵尸体就会重新变回怪物尸体。 “我现在需要做什么?”安克西斯问,莱曼指了指外面的尸体,还有那些自顾自的疯子:“对他们进行记录,不管出现的内容是否重复,只管全部写进去就行。” 顺着莱曼手指的方向,安克西斯往身后一看,那些疯子、尸体是自己平时最不愿意接近的。 思索一番,她还是点点头,接过莱曼递来的纸笔,小跑过去,隔着一段距离进行记录。 莱曼盯着安克西斯的方向看了一会,正打算进“避风港”里歇会,眼前突然一闪而过的身影又让她没了这个念头。 那个身影很熟悉,但无论是仔细看还是随意一瞥,她都想不起来,仿佛记忆中那个身影就是如此,模糊里带着熟悉。 犹豫一会后,她选择跟上去,两步并做一步的往前追,但那个身影不知怎么地,就是追不上,好像一直与她保持着一个距离。 她没把这件事进行下去,追了一会后,她便停下脚步,摇摇头,转身回了“避风港”。 一直到安克西斯记录完毕回来后,她都在想着这件事,那家伙是什么?是真实存在的人吗?又或者是秩序病候症群下的新的症状,那根本不存在,仅仅是一个幻想。 她把这事跟协会反映了,提供了很多症状特征,然后再伸手接过安克西斯给她的纸条,把里面的内容抄到日记本上。 她一直在期待着阿尔文把这个困惑她许久的答案,期间也一直在报告每天见到的那个身影,直到几天后,那个身影消失了,无论自己怎么找,都找不到。 那可能只是个幻觉?莱曼这么想过,但没一会,这种想法就会立即烟消云散,她始终相信——这可能是秩序病候症群下出现的新症状。 在8月的最后一天,协会的研究结果发过来了,这一次的标题,像是经过了激烈的讨论才定下来的,有着两个名字,一个是“幽灵的眷属”,另一个是令人厌恶的编号。 报告如下: 名为:“眷属癔症” 每日黎明与黄昏时分,患者视野内出现恒定移动的模糊身影,平均距离保持在12米。 目标呈现\"超现实熟悉感\",根据萨尔瓦托雷基金会对患者的研究报告得知,该身影普遍与亲人、朋友、情人相关,但无法识别具体身份。 在行为上,患者通常会出现如下症状: 间歇性失神,凝视虚空的时间达到3小时,而后会发展为追寻,到最后,会出现情感剥夺,对现实亲人、朋友、情人产生认知解离,认定那个模糊身影为“真正的家人”。 “这里临床症状,另外,我们在西欧的协会分部也于昨天向我们报告了这类消息,处于战争区的12名士兵于深夜脱离大部队,在无人区游荡9公里,当被外派观察员与保卫队员找到时,他们声称‘那个模糊身影就在那里,我们在熟悉不过了’。” “我们询问过他们关于那个模糊身影的具体身份,他们回答不上来,嘴里在不断重复着‘熟悉、亲切’这两个单词。” “记录员,在你所看到的那个模糊身影中,你能知道它是什么吗?” 莱曼愣了一下,回想了一下那道熟悉身影的样子。 与眷属癔症患者一样,她只感觉到熟悉、亲切,除此之外,根本没法识别其具体身份。 “同样,我没法识别那道模糊身影的具体身份,在这之前,我也报告过,这种情况没几天便消失了,我无法继续提供新的消息。” “你对秩序病有着极高的抵抗力,哪怕不服用药物,你也不会被感染。哪些症状起初能够轻微影响你,但过个一段时间,你就完全免疫了。” 阿尔文的话横插一脚,迫使莱曼不得不把准备下笔的文字挪到了下面。 “但在记忆里,能使我产生熟悉、亲切这两种情感的,只有贝拉拉太太,修道院的修士、修女,阿莉西亚。” “那个身影更偏向于高大还是瘦弱?” “瘦弱,那是女性的身体。” “那就排除了很多了,只有贝拉拉太太、修道院的修女,以及阿莉西亚。” 到这,阿尔文停顿了一会,笔尾抵着唇边,思索一番,才继续下笔:“我打算向协会申请一笔研究经费,好好在眷属癔症上下功夫。如果想让萨尔瓦托雷基金会把这个病症完全弄明白得是几年后了。” “谢谢。”莱曼合上日记本,代表着这次谈话的结束。 第77章 我承认,我发现一种东西,它马上就会出现在患者身上 每一场新出现的病症都像一个砸了大价钱的电影,最开始惹人关注,但过几个月,关注的人就少了,到后来,只是偶尔提及,除非再出第二部砸了大价钱的电影,不然见不到它的重返。 眷属癔症出现后不久,就如同瘟疫般,不做任何防护的人被感染了,做了防护的人或许被感染,又或许毫无效果。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表现莫过于原本攻势正猛的协约国了。 他们发动了百日攻势,看这架势,是要把德国人赶回阿尔萨斯洛林,但眷属癔症的出现为德军喘了口气。 9月2日深夜,对面的英国人对德军阵地发动了大规模炮击,炮击结束后,本应该是大军压境,但从防空洞钻出来迎敌的德军等了好久都见不到人。 他们去哪了?这些人不得而知,反倒是莱曼,就像是一位好奇的探索者,带上安克西斯,两人一起出了战壕,漫步在战场的无人区中。 在一片被炮弹削了头发的森林中,两人看到了消失于阵地之中的英军,他们朝着各个方向行进,有的跑,有的走,还有的嘴里在不断念叨着“我看见了我的家人”。 莱曼跟上去,和他们隔着一定的安全距离,躲在几棵倒塌的树后记录着。 突然,一个人的余光一瞥,他看见了这边的景象——两个身着德军衣服的敌人,一个手拿着日记本,一个像是军官身边的警卫员。 两个代表着不同集团的敌人见面,本应是进行一场大开杀戒,但这人在短暂的停顿后又把头转了回去,在森林里奔跑起来。 比起跟敌人斗个死去活来,更重要的还是眼前的那道熟悉而亲切的身影。 这名英国兵的动作是令安克西斯万分困惑的,她不禁发问:“他这是放过我们了?这与那个什么……秩序病感染者不符啊,他不应该是冲上来跟我们打个你死我活吗?” “相比于敌人,亲人、朋友、情人这三个要更加重要,无论是幻觉还是现实,皆是如此。”莱曼解答了她的疑惑,趁着这个功夫,还不忘在日记本上哗哗写下几笔。 她们跟着这些追逐那个模糊身影的英国兵一整晚,直到天有些蒙蒙亮,英国兵的脚步也还未停歇。 时而钻进森林,时而跳进死人堆,又或者在战场中央游荡,每个感染者都忘了自己所处战场,忘了对面的德国兵,直到一声枪响,才让他们短暂清醒过来。 那是一个闯入战场中央的英军士兵。 她在那奔跑着,手伸的老长,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但很可惜,她终究没能如愿。 从德军阵地飞来的子弹打烂了她的脑袋,白的、红的飞的到处都是,身体就像被切断操控线的提线木偶般直直的倒下。 她的死亡换来的是几秒钟的沉寂,这并不能吓到一些原本要朝这边跑来的英军士兵。 像是傻子,但更像是疯子,他们一个接一个的冲到德国人的枪口下,而决定这些人是否存活的射手会毫不犹豫的开枪,将子弹送进那些人的脑袋。 一时间,倒在那里的人不计其数,在死的时候,他们仍然保持着微笑,渗人之余,还会感受到一股本不应该存在的情绪——幸福。 他们因为什么而幸福呢?是离开了这样一个地狱,还是在中弹后那个模糊身影向自己靠近了? 莱曼的想法很多,但没把它们写在日记本上,而是如实记录感染者的症状。 之后,她又往隐蔽的地方躲了躲,看着这些冲进战场中央领子弹的人。这个过程持续了得有3分钟,直到死亡人数增加到了一个连的数量,这种送死才正式结束。 这时候再钻回晚上碰见的那个森林,会发现那的英国兵动作都停下了,他们抬起头,仰望着头顶的泛着鱼肚白的天空。 见状,莱曼也抬头看了一眼,脑子里迅速翻出了一个词“很好看”。 但她没把注意力一直放在头顶,没一会,她又收回目光,看着这些围绕着一棵粗壮的大树的士兵,这时候,来自英军阵地方向的响动传来了。 声音的主人是被派出来的英国兵,像是在寻找这些逃出阵地的自己人。 等他们靠近以后,莱曼两人已经躲到一旁,看着这两方人马的交涉。 “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领头那人问,他的声音带着丝丝颤抖,因为愤怒,此外,还有一丝不解。 被指着问的那家伙一伸手,指向不远处,想告诉他在12米远的地方站着一个模糊身影,但等他的目光投向那边时,不知怎么地,那个自己追了一晚上的身影消失不见了。 他无奈的笑了笑,抬着的手也放下了,看着眼前这名领头人,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我寄回家里的书信被当作干酪吞进嘴中了。当我把第一封信交给连队时,我是激动地,心里想着,我的家人看到这封信时的心情,也期待着他们的回信。” “我等了很久,应该是一个星期,不,是两个月!我去问了连队,他们的答复并不理解令人满意。” “之后,我又陆陆续续写了七封信,但我想没有一封信是交到我的家人手里的。当我去找连队的人时,我看见连长和几个通讯兵撕扯着信件,把他们往嘴里送。” “我当时只有悲伤,在战场上每一天都不好过。” “直到昨天,我无意的一瞥,看见了战壕外的亲人……我追逐着那个远离战火的亲人,那个身影就在面前,我只需要几步,只需要花上那么几秒钟,我就能走到那道身影面前。” “我想伸手好好摸一摸她的脸,我想在听见那一句‘小迪特尔’,我只需要迈出一步,我就到达这个我曾妄想了无数个日夜的目标了。” 他的语气越来越激动,以至于领头人都忍不住在他身上传来一脚。 “悲伤够了吧?跟我们回去。”他抛下这样一句话,就准备离开,但刚一转身,身后就传来一道枪响,而后,掉落在地的手枪成了香饽饽。 每一声枪响,都代表着一个人死亡,掉在一旁的手枪又会马上被下一个人捡起来。 如果没了子弹,他们就会掏出刺刀,往自己身上扎,有的是直接撞在士兵的枪口上。 一分钟不到,森林里剩下的最后几名眷属癔症患者死了,但他们并不感到悲伤,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那一丝幸福。 第78章 无论是否是幻觉,我们只知道,此刻它是存在的 英国人的癔症出现后不久,就是德军阵地上的癔症。 但有了英国人与先前存在的少数几例患者这样的前车之鉴后,德军长官增派了人手,在战壕里反复巡逻,为的是防止这些眷属癔症感患者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模糊身影而擅自离岗。 没有任何商量可言,只要往战壕外踏出一步,即刻枪毙,这就是这些长官派遣的士兵一贯以来的作风。 不过,这些患者是管不住的。 若是把通往外面的门上了锁,钉了木板,那他们就会打破窗户,无论是用手,还是用脑袋,哪怕撞个头破血流也无所谓。 他们趁着这些巡逻人员不在的空档离开,又或者是与他们打一架,夺走他的枪支,而后翻出战壕。 各种办法如雨后春笋般冒出,而德军长官的应对之策就是不断地增派人手,阻止这些人逃离的子弹一次次从枪口飞出,打烂脑袋,击穿心脏。 最开始,这能压制大部分人,但到了之后,这办法就不管用了。 巡逻人员中也出现了眷属癔症患者,渐渐的,阻止就变得不如从前,他们跟随着患者一同翻出战壕,在各个方向奔跑着,不断地尝试靠近那模糊身影。 就连派遣巡逻人员的德军长官,后来也成了这些人的一伙,他翻出战壕,准备奔向视线里的那道矮小的身影时,他被子弹击中了。 那不是从英国人阵地飞来的,罪魁祸首是身后的士兵,是他自己派遣的巡逻人员。 子弹穿过脑袋,他踉跄几步后倒在地上,恍惚间,那道模糊的、矮小的身影向自己靠近了…… 在指挥部内,作为领导他们的图波夫对于阵地内士兵的逃跑行为已经毫不在意了,他告诉那些试图阻拦的士兵:“如果他们手指的地方真的有他们日思夜想的家人,那就任由他们离开吧,不要阻拦,不要开枪,唯一要做的就是留下一句‘愿你团聚’。” 图波夫的做法所带来的后果是更多人逃出了战壕,机枪阵地上看不见机枪手,战壕里看不见时刻警戒的步兵,唯有一些少数派还留在战壕,要么是正常人,要么是未感染眷属癔症的感染者。 当英军对他们又一次发动进攻时,本以为是立即丢失阵地,但让人意外的是,冲锋的英国人并非黑压压一片,仅仅是几百个。 他们跳进战壕,与同样只有百人的德军搏斗,半小时不到的战斗结束后,英军退了回去。 图波夫从指挥部里走出来,看见如此场面后,他对旁边的副官说:“看起来英国阵地上也有很多想要见到他们家人的士兵,以至于留在那里的只是少数派。” 他笑了笑,紧接着,又话锋一转,直指副官:“你会像他们一样离开吗?” 副官摇摇头:“我会一直待在这里,直到停战的消息传来。” “不,我想你不会一直待在这里。”图波夫也摇了摇头:“总会有那么一天,你我都将与他们一样,也许是一星期,也许不要一星期。” 副官没回话,只是笑了笑。 …… 跟随着逃跑的患者逃跑,从怀里掏出日记本,记录他们的每一步,可能是跌倒后爬起,可能是一发来自于英军的子弹。 莱曼觉得,自己就像是牧羊人,但仔细一想,这个比喻又不太恰当。 这种你追我打的记录在那么一瞬间甚至让莱曼忘了自己所处于战场,忘了随时可见飞来的子弹,只是跟随着他们的脚步,任何时候都是如此。 到10月初,协约国与同盟国之间这样的荒唐戏码已经少了,他们重新投入到战斗中来,比以往更加猛烈的攻势在此展开。 可能源自于眷属癔症患者的功劳,很多阵地基本都是减员三分之一甚至一半的,这使得德军阵地在协约国发动攻势的第一天就变得崩溃了。 尽管感染者在奋力的抵抗,但个体终究难以撼动群体,联军们一个接一个的跳进战壕,用牙齿,用手,用刺刀结束每个士兵的生命。 对此,德军只有灰溜溜撤到下一个阵地的份,不知何时才能稳住脚跟。 最悲观的莫过于图波夫——在刚到战场担任这个上校时,他还是正常人,几个月过去,他成了假意识清醒癔症患者,从表面来看,他已经不抱希望了,每当副官来找他的时候,他总是念叨着“准备向下一个阵地撤退”,绝口不提抵抗到底。 这倒是让莱曼获利了,每次敌军进攻,她只需翻出战壕即可。 “我倒是希望一直持续到战争结束。”她这么想,不过美梦终究得破碎。 10月14日,在联军对他们阵地发起又一轮进攻的同时,长官也在不久前换了,同样是一名感染者,他的要求是——抵抗到底,为此,他组织了一支督战队,谁敢跑就枪毙谁。 与此同时,那种仿佛要把德军阵地炸成月球表面的炮火袭来,雨点般的炮弹落在德军的战壕外。 猛烈的炮击结束后,就是黄绿色的毒气。 这次炮击,与先前一样,与以往经历过的炮击相比,是再平常不过的了。 感染者们有条不紊的戴上防毒面具,当然也有一部分顶着毒气冲过去,像是要给英国人打个措手不及似的,但在毒气中,他们甚至没与英军碰着面就倒了,身体还在抽搐,看起来还活着。 不过相比于看他们能不能成功跑进英军阵地,现在更重要的还是关注眼前的炮击。 这种不给人丝毫喘气机会的战斗持续到黎明,等毒气散去,炮击又来了。 炮击持续的时间不久,但等炮击结束后,毒气又会重新出现,那些刚摘下防毒面具的迫不得已只能重新把这个猪头戴上。 这种炮击完后放毒气的战术持续了好一会,到中午,联军才发动进攻,坦克、步兵、空军来袭。 每到这个时候,感染者就会扯下防毒面具射击,又或者是冲过去,无视飞来的子弹,无视坦克的碾压。 但如此不要命的激烈战斗还是没能挡住联军的进攻。 他们又一次撤退了,当然,只是那几个正常人,像偷了东西的小偷似的撤退了。 第79章 相信我,没人会讨厌这个病症,短暂的幸福大于长久的痛苦 距离战争结束只剩下几周时间了。 莱曼就像个报时器一样,每天都在日记本上跟阿尔文汇报距离战争结束的时间。 虽然每次都是面无表情板着一张脸的,但看字迹和微微颤抖的身体就可以得知,这是兴奋、期待,不是一个协会成员该有的。 在阿尔文的提醒下,很快,莱曼就只剩下一种情绪,那就是没有任何情绪。 在联军一次比一次猛烈的炮火声中,莱曼度日如年,直到10月22日这天到来。 她不是被炮火声吵醒的,周围也没有怪叫的士兵,而是一觉睡到自然醒。 待她睁开眼睛时,眼前的场景变了,不是在黑漆漆的防空洞,而是一个房间。 不知为何,眼前的这一幕竟有种温馨的感觉,她伸手一摸,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盖了层被子。 她跳下床,原本的长裤变成了长裙,原本布满伤痕的手变得嫩白,宛如刚剥壳的春笋。 又做梦了?她能够感觉到,在房间里转悠几下,很干净,至少要比前线的防空洞干净的多,这使得她甚至不敢用力踩,步子十分轻,宛如一个偷了东西的小偷。 “这里的布局很熟悉,床边的柜子上放着几本书,压在上面的是一首写了一半的诗,看那字迹,应该是……” 正想着,房间外突然传来响动,让她不自觉的警惕起来,后退几步,宛如一只警惕的猫。 但门一开,刚刚做好的警惕就彻底烟消云散了。 “贝拉拉太太?”莱曼愣住了,脚步一顿,身体一动不动。 贝拉拉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嘴角的皱纹随着她嘴角弯起的弧度动了动。 “贝拉拉太太!”莱曼又喊了一声,扑进对方怀里,脸上的表情让人很难猜透她是哭还是笑。 她感受着贝拉拉怀里的温暖,把脑子里的“秩序病候症群”抛到一边,双手抱紧了她,迟迟不肯松开。 显然,贝拉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怀里这个小家伙的动作,就知道是做噩梦了,于是伸出手,轻拍她的背,直到小家伙逐渐冷静下来。 此时的莱曼,像是被剥夺了说其他词语的权力,只能不断重复着“贝拉拉太太”。 “好啦好啦。”贝拉拉无奈地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塞到她嘴里。 感受着迅速在舌尖蔓延开来的甜味,莱曼反应过来,抬头看着贝拉拉,与她对上目光的是一双满是温柔的眼睛。 想了半天,莱曼都不知该如何开口,但贝拉拉接下来的发言让她找到了机会。 “做噩梦了?”带着询问意味的话从贝拉拉的嘴里蹦出来,怀里的小家伙先是一愣,随后,便是如小鸡啄米般的点头。 贝拉拉笑了笑,拉着莱曼的手,把她带到了卧室外的房间,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那么朴素。 莱曼就像一个参观的客人,即便这里已经光临了无数次。 她四处看了看,一只趴在门口的牧羊犬引起了自己的注意。 到现在,她都还记着这只牧羊犬的名字——托比亚斯。 刚来这个地方的时候,她用石头教训了这只与她对着干的家伙,到后来,她和托比亚斯成了朋友,在屋子里追逐打闹,把干净整洁的屋子弄得一片狼藉,每次都会得到贝拉拉太太的批评。 “托比亚斯!”她喊了一声,原本困得不行的牧羊犬眼睛亮了起来,冲过来扑倒莱曼,在她脸上舔了舔,又伸出一个爪子。 莱曼也伸出一只手,每天都将进行的握手仪式完成了。 原本应该训斥莱曼不要这么玩的贝拉拉太太这次难得没开口,只是挥挥手赶走了托比亚斯,再伸手把莱曼扶起来,带着她上了餐桌。 桌上已经摆好了面包,旁边放着果酱、牛奶,中间还有一碗土豆泥。 “吃吧。”贝拉拉在她面前坐下,把土豆泥推到对方身前,连带着原本是属于她的果酱。 看着贝拉拉的动作,不知怎么地,莱曼的心里头涌上一股酸涩。 “贝拉拉太太……”她的语气带着一丝颤抖,看表情,仿佛下一秒就能吐出一个长篇大论。 然而并没有,过了半分钟之久,她只吐出了一个简短的“谢谢”,还是因为颤抖而说的含糊不清的。 贝拉拉的动作一顿,看着莱曼,像是听到了什么震惊的消息似的,但很快,这种震惊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一句带着高兴意味的:“你总是那么有礼貌。” 被这么夸奖,莱曼也笑了,又回了一句“谢谢”。 在这种轻松的氛围中,两人吃完了早餐。 洗碗的任务被交给了贝拉拉,当她拿着盘子离开时,莱曼眼前所看到的一幕幕变得模糊,她知道,梦该醒了。 她闭上眼睛,等再次睁眼时,她又回到了防空洞,这个脏乱不堪却又被自己称为“第二家乡”的地方。 醒来后的第一时间,就是向协会报道自己所经历的事情,待阿尔文收到后,又迅速补上一句:“我很少经历过美梦,它们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这段文字让对面的阿尔文沉默一下,但也没那么久,回复很快就来了:“那你做过梦吗?” “偶尔,往往多数情况下,我只要闭上眼睛,等再睁开时,就已经第二天了。” “这或许是秩序病候症群下的新症状,你跟安克西斯一起在战壕里转转,或许能有什么新发现。” “明白。” 莱曼收起日记本,跑到“避风港”去。安克西斯已经醒了,她的第一时间就是在里面钻研画画,这一次的对象是一朵花。 “安克西斯,”莱曼走过来,伸手在对方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我们又有任务了,到外面去记录。” “他们的要求不是在当天完成记录就可以吗?” “这你得问秩序病。” “好吧。”安克西斯收起画笔,连带着正在润色的花朵,再从怀里掏出原本写小说用的本子。 在莱曼给她发布任务后,就像飞奔的豹子般消失不见。 “很高涨的工作热情。”莱曼评价道,转头看向阵地里的战友,逮到一个动作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家伙就开始记录。 第80章 给予绝望者虚假的天堂,逃离现实与恐惧,只剩下美好 《萨尔瓦托雷基金会对妄想癔症研究报告》 首席研究员:张芝玉 ——————————— 症候群名称:妄想癔症 代号:乌托邦闪回综合征 临床诊症状: 患者眼前浮现高分辨率记忆重构场景,伴随听觉、嗅觉、触觉的反馈。 典型幻境包括:阵亡亲人、情人、朋友复活、和平家园重现、未实现的人生理想、变成自己想要变成的人物、去到自己想要去到的世界(无论是否存在)、出现自己曾幻想见到的人物(无论是否存在)。 发作患者将完全丧失现实时间感(主观体验3小时仅为现实时间3分钟)。 环境将同步畸变(例如:战壕可被认知为童年卧室,枪声转化为壁炉柴火爆裂声)。 若是患者在幻境中遭到现实致命攻击,死者将呈现“幸福性尸僵”,嘴角上扬角度平均52°,尸检显示大脑尾状核多巴胺浓度超常值12倍,杏仁核活性完全抑制。 神经生物学机制: 海马体ca3区异常放电,提取并强化积极记忆痕迹;背外侧前额叶功能暂停,导致现实检验能力归零。 发作期间腹侧被盖区持续释放多巴胺,浓度峰值达正常值的8倍。伏隔核与幻境内容形成快感闭环。 v1-v4区联合产生超现实渲染,分辨率突破视网膜物理极限(利用记忆碎片填补细节)色彩饱和度将进行提升,直至符合\"理想化记忆\"的神经美学标准。 颞上回将环境噪音实时转化为匹配幻境的声景(例如将炮击声重编码为教堂钟声) ;语言理解区过滤所有负面词汇,仅允许温柔语调通过。 …… 这份冗长的研究报告一共送了两份,一份由萨尔瓦托雷基金会提交给秩序病研究协会,另一份由阿尔文提交给莱曼,当然不是全部,只是简略的介绍。 “患者常在非睡眠时间发作,但你是在梦境中发作的,这倒是罕见。”阿尔文说,莱曼回答她“或许真的只是一场美梦”,但很显然,这样的回复并不能令阿尔文满意。 “我打算研究一下究竟是美梦还是妄想癔症,毕竟在新的病症出现的前几天,你总是会受到一些影响。”阿尔文收敛起情绪,随后,毫无感情的、令人厌烦的询问被搬了出来。 “在梦境中,色彩饱和度是否提升至符合‘理想化记忆’的神经美学标准?” “有一点,但与现实世界的差别并不大。” “我应该得出结论了,”阿尔文没有继续问下去,“并未梦境,而是妄想癔症下所产生的幻境,它试图感染你,就像战壕里的每一个士兵,但很可惜,它失败了。” “那我之后还能体验到这样的幻境吗?”莱曼抛出这样一个问题,在阿尔文原本应该下笔的位置横插一脚。 她先是一愣,而后摇摇头,回复她:“没患病的健康人会得到患者才有的症状吗?” 莱曼沉默了。 约莫过了两分钟,她才重新下笔:“对于一些人来说,短暂的幸福大于长久的痛苦,哪怕那个短暂的幸福是根本不存在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梦到贝拉拉太太了?还是阿莉西亚?” “贝拉拉太太。”莱曼如实回答。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要明白妄想癔症对现实所造成的影响。” 阿尔文列举了几个因妄想癔症发作而导致的事故,比如工人操作蒸汽机时重现“支离破碎的家庭复原”幻境,导致工业事故飙升。 而后是西欧战争区的例子,12名士兵在夜间站岗巡逻时陷入幻境,导致防线失守,事后外派观察员询问他们看到了什么,他们说:“没有战争、没有死亡、没有痛苦淡淡地方,那里只有美好,比这个操蛋的世界要好太多了!” “有些感染者意识到自己处于幻境,但是那又如何呢?正如你所说,短暂的幸福大于长久的痛苦,他们宁愿在那个不存在的地方待上一段时间,无论现实如何,哪怕自己中弹了,也是在这样一个乌托邦里死去的。” “妄想癔症暴露了秩序病最残酷的温柔——给予绝望者虚假的天堂,将现实变为地狱的倒影。” 阿尔文的长篇大论在日记本上浮现,莱曼没说话,只是沉默着、再沉默着,像是要以这种无声的沉默让别人猜出自己情绪似的。 她究竟是在阅读文字呢?还是不打算回答呢? 大约过了十分钟,或许没有十分钟。莱曼终于回话了:“消灭妄想癔症是建立在对现实的影响上?” “这算一点,但更多的是秩序病研究协会成立的原因,秩序病是该被消灭的,无论是影响的大小。” 阿尔文猜到了莱曼此刻是个什么心情,她打算找些安慰的词藻,但没等他开口,莱曼就率先答复了:“明白。” “希望如此。”阿尔文在这句话后面打了个点,不是断句,只是单纯的一个小动作。 “愿和平与我们同在!” 莱曼没回复,只是在这句说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话的上方画了个箭头,把那句“明白”给“挪”到了“愿和平与我们同在”的下方。 之后,她收起日记本,离开“避风港”,恰好碰到返回的安克西斯,问她:“记录的怎么样?” “与先前见到的秩序病感染者有很大不同。”从安克西斯的表情里,能看到一些复杂情绪,手也在颤抖,但不是害怕。 “他们正在做着幻梦,有些人一清二楚,有些人一无所知。我问那些醒来的人看到了什么,他们说自己梦见了美好、幸福。” 安克西斯没继续往下说,把记录的症状递过去,转身回了“避风港”,从包里取出一张空白色的画纸,举起一支画笔,在纸上涂涂画画起来。 过了一个半小时,画画结果出来了。 她这一次画的是一片草地,草地上,有几只白鸽贴着地面飞翔,不知为何,居然能从它们的表情中看出高兴、兴奋,就好像刚从一个牢笼里逃出来似的。 莱曼隔着五六米远的地方看,看不到被安克西斯挡住的画面,也看不见一些细节,但还是自言自语说:“确实是一个乌托邦。” 第81章 好孩子会违反纪律吗?我想不会 妄想癔症的出现让战场出现一段时间的和平,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的。 在很多地方,联军利用这场妄想癔症,一次又一次的突破德军的防线,虽然在此期间那种极端的、疯狂的抵抗仍在进行,但并不妨碍协约国的全线反攻。 德军防线正在瓦解,到11月,无论是前线还是后方,都可以用糟糕来形容。 首先是于11月初爆发的基尔水兵起义,而后是11月7日在慕尼黑爆发的另一次起义。 到11月9日,距离停战仅剩下两天时间时,德皇退位的消息又从后方传到了前线,但是,谁会在意呢? 原本应该出现在前线战壕里且占了大多数的对和平的渴望以及悲观主义并未出现,他们都维持着原来的样貌,开枪者开枪,逃跑者逃跑,指挥者指挥。 一切结束于11月11日上午11时,直到福煦元帅的私人车厢中的停战协议签订,这场持续了四年零三个月的战斗就此落下帷幕。 像安克西斯这样的假意识清醒癔症患者,又或者是一些正常人,他们有着一股轻松劲,因为终于可以放松了,也不必待在这个肮脏、血腥的战壕。 在准备乘坐火车离开时,长官把他们拦了下来,颁布了最后一项位于前线的命令——破坏来不及运走的武器与物资、烧毁村庄、破坏铁路。 “离开这个地狱前的最后一项命令。”莱曼说,转头看向安克西斯,见她真打算去干,连忙伸手把她拉回来:“我们当一个观察者,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违抗命令了。” 安克西斯这才停下脚步。 她们后退几步,像是偷了东西的小偷,躲在一辆往回运的英国坦克后面,看着手持火焰喷射器的士兵冲进村庄把屋子点了,还看着有人如饿狼般扑向村民,先是割下脸皮,而后吞食血肉。 妄想癔症患者也在清醒后加入其中,假意识清醒癔症患者在一开始的推脱后同样加入了队伍。 也不乏一些精神崩溃的正常人,他们虽然不吃血肉,但是会在村外架起一挺重机枪,对出现的村民扫射。 烧毁了沿途的村庄,接下来就是对铁路的破坏,手榴弹、火炮,一切能够爆炸的东西都被搬了出来。 一直拖到11月13日,他们才踏上回家的火车,当时是中午12时,按照新西兰那边的时间来算,已经很晚了。 先前这个时候,莱曼要么是在跟敌人斗个死去活来,要么就是躲避着炮弹跟毒气,根本没空跟阿尔文汇报。 但是现在,不用了,她不用再置身于战场之中,任何时候都可以与其大谈特谈。 当她打算写点什么展开话题时,对面先一步发话了,只是看字体,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好。”一段德文落在了第一行,接下来应该就是展开一场聊天来,如果对面的人真的是阿尔文的话。 “你并不是阿尔文。”莱曼的回答毫不留情。 对面沉默一会,终于给出答复:“我确实不是阿尔文,我是联合学校的学生。” 看到“联合学校”,莱曼的动作一顿,她听马库拉讲过,联合学校的学生被禁止离校,哪怕是老师与其他学校工作人员想要离校也需进行一番繁琐的申请。 她不知道联合学校的建筑图,但听描述就能猜到,如同监狱一样。 “你逃出来了?” “是的。”歪歪扭扭的德文在纸上出现,看得出来,对方并不擅长自己的这门语言。 “阿尔文的日记本怎么会在你手上?你把她的日记本偷了?”毫无依据的疑问在纸上冒出,对方赶紧回答了一个“不是”,而后,证明她并没有偷走日记本的证人出现了——阿尔文。 流畅而迅速,熟悉而美观的德文再次出现在日记本上,经过一番冗长的解释,原因算是知道了。 “你对协会是绝对忠诚,按理来说,你并不会私自处理逃出来的学生。”莱曼的话让阿尔文沉默了,尽管这没有任何讥讽的意思。 “确实如此,我并不应该这么做,但是呢,好孩子偶尔也会违反一两次纪律,对吧?” “第一次尝试先前没有尝试过的东西后,就会彻底无法自拔,就像马库拉一样。他曾购买战争区的巧克力,当被称之为‘禁品’的食物进了嘴后,浓郁的奶香在舌尖散开,紧随其后的甜味让他把协会对外派观察员的要求与注意给抛到一边。” “但是后来,他也被保卫队发现了。”这是阿尔文思考半天才憋出的一句话。 “不过那段时间确实很快乐。” 这段话出现在两方的眼中后,谁都没有说话,就保持着这种气氛,直到笔被交到了联合学校学生的手里。 “我们来聊聊天吧?”试探性的话出现在了新的一页,莱曼自然没有推脱,一口答应下来。 于是,第一个问题就出现了——“你待在战争区,那样一个感染者与正常人共舞的地方,你的感受是什么?” “你觉得我的感受应该是什么?”一句反问,让思考之人从莱曼变成了那名学生——艾米莉亚。 “精神崩溃?” “那或许是其他人。” “麻木?” “应该算吧。” 艾米莉亚又问了些关于战争的其他问题,莱曼可不像那些协会成员,并不在乎这么做会不会触发感染,只要她问,就会如实回答,绝不拐弯抹角。 两人有很多共同话题,光是一个战争,她们能讲一个小时,等该说的说完了,就是一些轻松的话题,去谈论食物、城市、自然,直到艾米莉亚没话题了,才轮到莱曼发言。 她问了些阿尔文没说的,马库拉没讲的——联合学校的生活,得到的回答是“用监狱来形容正合适”。 聊天结束了。 日记本上没再冒字,莱曼也没去主动找话题,合上日记本,一步一步挪到安克西斯身边,充当一个观众,看着她一笔一笔将夕阳勾画出来。 在这夕阳的旁边,还能看到几只镀了层金边的白鸽,在白鸽的不远处,有几名穿着白色衣服的孩子,他们带着高兴与兴奋,在草原上奔跑着…… 第82章 是的,我见过你,在几百天前 安克西斯花了一段时间,一幅画完成了,她将其命名为《白鸽与孩子》。 有人上来询问过这幅画的价格,有人出几马克,也有人出几百马克。 这些企图买下这幅画的人都被安克西斯一一婉拒了,她最终把这幅画送给了莱曼,要问理由,那就是“这幅画的拥有者本就该属于你”。 “谢谢。”莱曼露出一丝笑容,在安克西斯的同意下,她把画折成了一个小正方形,而后塞进破旧不堪的口袋里。 这幅画《白鸽与孩子》的画作完成后,安克西斯也没有继续创作的意思,她跟莱曼躺在一个地方,用装着颜料与画布的包放在莱曼身边,往上一躺,很快就睡去了。 看得出来,她太困了,以至于没有理会那些令人作呕的感染者,此刻,他们啃食着包里的手骨,直到一点肉都不剩,才会丢到一边。 她摇摇头,正打算闭上眼睛一同睡去,人群中就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擦了擦眼睛,那个身影并未消失。 她是谁呢?自己再熟悉不过了——阿莉西亚,那个曾短暂出现又迅速消失的德国兵,从一个正常人逐渐沦为秩序病候症群的患者。 一切来的很快,以至于她没有任何时间应对,当她打算去找寻她时,就如同人间蒸发般,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她的身影。 但在火车上,本该被认为不是牺牲就是永远见不到的熟悉身影再一次出现,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在等待着莱曼的主动靠近。 如果这个身影真是这么想的,那她的等待就对了。 莱曼往旁边一挪,在尽量不打扰安克西斯睡觉的情况下站起身,走到阿莉西亚面前。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说,眼睛还时不时的向对方的瞳孔看去,蜂窝状纹路,浑身散发着的若有若无的疯狂,嗯,还是个感染者。 “在那个地狱里,我一个一个防空洞的找,一条一条战壕的翻,结果是无一例外,我找不到你。” “我当时以为你逃走了,要么就是牺牲了,无非就两种结局。” 莱曼说了一大堆话,再次看向对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看不见癫狂,也没有感染者应该有的症状,那到底是什么,很难用语言形容。 “或许你并非阿莉西亚,仅仅是一个与她长得像的人,谁安排你来的……是命运吗?还是说,这只是一个巧合,再平常不过的巧合。” 各种猜想从心里直接搬到了嘴边,终于,阿莉西亚有了动作,但不是开口说话,只是伸手抱住莱曼,伸手轻拍她的背,像是安慰一个哭泣的孩童。 莱曼是用沉默来回应的。 两人抱在一起,过了好一会,阿莉西亚才松开手,这时候再看向她的眼睛,有一丝清明,也有一丝悲伤。 这并非感染者应该有的情绪,莱曼很确定,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终于等来了阿莉西亚的一句话。 “我为我当时的不辞而别感到抱歉。” 莱曼一愣,反应过来后,连忙回道:“你不用道歉,这没什么。” 阿莉西亚摇摇头,也没继续开口,只是挥挥手,示意她回到安克西斯身边去。 等莱曼转过身,再次回头时,阿莉西亚就消失不见了,她去哪了?人群里看不到,哪怕是眼睛不断地在周围扫视,也见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仿佛刚刚经历的只是一场幻觉。 这个问题终究成了迷,至少现在,她找不到答案。 …… 火车一路上开得并不快,可以说,它在慢悠悠的晃,尤其是在进入德国境内后,基本是经过一个城市就会停一下,至于停多久,那就不得而知了。 第一站就是萨尔布吕肯,这个靠近法国的城市,车一停下,士兵们就一窝蜂的走下车。 那些生吞尸骨、痛饮血肉的疯子像是不想让民众看到自己如此不堪的一面似的,用手帕,或者是衣服擦了擦嘴上的血,尽量看起来是战斗所致。 莱曼看着他们,此刻,他们仿佛少了点疯狂跟极端,隐藏的很好,就像每一个假意识清醒癔症患者一样。 等一部分人下车后,车厢里剩的人就只有莱曼、安克西斯,以及另外几个睡得死沉的家伙了。 莱曼推了推旁边的安克西斯,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手撑着地板,从地上爬起来,看看周围,最后才将目光看向莱曼。 “到哪了?”她揉了揉眼睛,语气轻柔。 “萨尔布吕肯。” “那你要去哪?” “慕尼黑,”莱曼露出一丝笑容,而后,又很快收敛起来:“尽管我知道那是个伤心地。” 安克西斯点点头,表示明白。 “你打算现在就回波茨坦吗?”莱曼抛出一个问题,安克西斯却摇头:“我不打算现在就回去——不如我先跟你去趟慕尼黑吧?” “欢迎。” 在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中,原本离去的人上车了,他们重新坐下,感染者已经洗掉了脸上的血迹,敌军的手骨、血肉在踏进德国的第一步就不再是香饽饽,他们重新吃上了正常食物。 在火车缓慢行驶的过程中,莱曼眼尖的发现了车厢少了几人,一询问才知道,有几个人被带走了。 “他们吃不了正常食物,已经被当成疯子带走了。”一名假意识清醒癔症患者回道。 “明白了,那么,包里的敌军手骨、血肉去哪了?” “火车站外设置了‘血肉处理站’,一切出入火车站的人员都需要交出手骨、血肉等,并且会仔细搜查。” “这确实是之前没有的。”莱曼沉思片刻,马上掏出日记本汇报协会,而后,她又把安克西斯叫醒,等阿尔文的回复到来之后,她便给安克西斯派发了任务。 于是,两人就成了车厢里的乘务员,只不过并不处理乘客要求。 第83章 你应该在四年前就取走它的,不过现在也不迟 1918年11月15日,在今天,一路走走停停的火车终于在慕尼黑中央火车站停下脚步,当莱曼带着安克西斯走出火车时,迎接她们的是一个个大兵。 毫无疑问,这就是“血肉处理站”的工作人员了。 他们将安克西斯的包夺过来,动作粗暴,也透露着不耐烦。 当包里的画笔跟画纸掉在地上时,这名大兵的动作很明显的一顿,抬头看向这个包的主人——安克西斯,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说。 检查完安克西斯的包后,就轮到一旁的莱曼。 大兵让她把身上的东西全交出来,尤其是那个空白日记本,更是一页一页的翻,生怕错过什么似的。 随身物品检查完了,接下来就轮到搜身环节。 他们没有直接对两名女性上下其手,把坐在一旁的女兵喊来,浑身摸了一遍,确认完毕后,才放行。 远离火车站的时候,莱曼还特意掏出怀表看了看,光是她们两人就已经在那个检查阶段浪费了五分钟,而这个火车站里起码有上千人。 可能这些好不容易抵达目的地的士兵们又得在火车站住上一段时间了。 想到这,莱曼不由得庆幸自己在火车刚停下时就拉着安克西斯往外跑,但凡慢一点,她们就得在那个鬼地方过夜。 漫步在火车站外的巴伐利亚广场,安克西斯不由得跟莱曼聊起下一步的打算。 “贝拉拉太太的房子离这里并不算远,我打算去那找奥拓夫·威尔一趟。”莱曼回答。 “奥拓夫是谁?我只听你讲过贝拉拉太太。” “贝拉拉太太的儿子,1911年到了美国,在纽约生活,现在应该回来了。”莱曼的解释十分急促,说完后,她就在广场小跑起来,仿佛慢一步都见不到那座房子似的。 安克西斯立即跟上去,追了她一路,直到已经见不到巴伐利亚广场的身影时,她才获得了喘息的机会。 她扶着墙,把包轻轻放在地上,抬头看着莱曼,此刻,那张冷面木头终于多了丝情绪。 她轻轻叩响了房门,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过了一会,门开了,但并不是一个大人,而是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孩。 他打量着莱曼,警惕中又带着一丝好奇,这两个情绪交织在一起,迫使他不得不开口:“你是谁?” “奥拓夫先生在吗?”莱曼的声音很轻,眼睛里也透露着温柔。 “你是说我父亲?”小孩扫了一眼莱曼,目光最后停留在她的脸上,仔细一想,根本没什么印象,于是,他就把问题抛给自己的父亲,也就是奥拓夫解决了。 他冲客厅里的奥拓夫喊了一声,很快得到了回应,一个有力的声音从屋内传来,紧接着,高大的身影将小家伙哄到一边,而后才将注意力投向来者。 “你是我母亲收养的那个来自修道院的孩子,莱曼小姐?” 眼前之人点点头,而后一只满是伤痕的手伸进门内,握着一个厚厚的信封,伸手一摸,就猜到那是一沓钱。 手里拿着钱,奥拓夫笑了:“这是什么意思?” “租金。”简短的话语吐出,紧随其后的是一段解释:“我知道这远远不够,但请您先收下。” “我不会收你的租金。”奥拓夫的话让莱曼愣住了。 “为什么?” 奥拓夫没做解释,只是把有着相当分量的信封塞回对方手里,但下一秒,那东西又过来了。 他往回塞,对方就会重新交过来,他再塞,她再交。 “你的房间还有一件你的衣服。”奥拓夫突然说,趁着这个机会,他成功把信封还了回去,踏进莱曼的房间,从里面取出一件深灰色大衣来。 他把大衣叠起来交到莱曼手里,这衣服很新,就好像刚刚出厂一样,但实际上,这已经是四年前的衣服了。 “虽然是四年前的,但这件衣服你仍然穿得到。”奥拓夫说,听后,莱曼还真试了一下,而后的感觉是——如同量身定做般,恰到好处。 “很适合你,”奥拓夫点点头,再次看向莱曼的脸时,他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1914年圣诞节时莱曼与贝拉拉太太的合照,在贝拉拉太太去世后,奥拓夫回来了,在遗物中发现这样一张照片,一直收藏至今。 拿着照片中的莱曼与眼前这个莱曼对比一下,少了纯真烂漫,少了多愁善感。 “若是除去你这种并不惹人喜欢的冷淡表情的话,你与几年前并没任何变化。”奥拓夫摇摇头,看向她身上穿着的破烂军装,上面甚至还有着未洗去的血迹。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些钱递过去,说:“拿去买些衣服吧。” 他的语气和动作都十分强硬,见状,莱曼没有推脱,伸手把钱接过来。 在准备离开时,奥拓夫又叫住了她们,一回头,是一句祝福的话:“祝你们有个美好的一天。” “谢谢。”莱曼回道。 随着关门声传来,两人也开始在慕尼黑的街道上游逛起来。 她们找了间咖啡店落脚,在那里,莱曼把最新情况跟阿尔文讲了一遍,但命令仍然不变——记录秩序病。 “喝完这杯咖啡,我们的任务不变。”莱曼合上日记本,拿起杯子抿了一小口,再看向咖啡店外,这种不需要做任何警戒的环境让她有些愣神。 “怎么了?”安克西斯的声音传来,莱曼回过神,摇了摇头:“或许在进行记录之前,我们得去挑件衣服。” 她晃了晃手里的钱,又晃了晃那件黑色大衣:“我们过一会就去挑吧。” “明白。”安克西斯把正欲拿出的画纸收起来,快速喝完了咖啡,跟着莱曼去挑了衣服。 这个过程并不算久,三分钟不到,衣服就已经整理出来了。 整体来说就是里面穿一件白色衬衫,一件毛衣,外面再穿上奥拓夫给她的黑色大衣——到现在才发现是双排扣。 裤子就比较简单了,莱曼就花了三十秒的时间就做出了决策,走到柜台付了钱,两人便离开了。 (下一章提交错了,先看第二卷) 第85章 听听这优美的旋律,我真喜欢! “修道院地窖的壁画在剥落 第七根肋骨的阴影爬上穹顶 修士用银勺剜出祷文的霉斑 地下室涌出血腥味的拉丁语回声 石像鬼翅膀滴落猩红的蜜 十字架在午夜结出肿胀的血肉 忏悔室长出荆棘缠绕的脑袋 告解词在羊皮纸上扭成蛇形 钟摆吞食了晨昏的边界 四十根蜡烛同时淌下眼泪 新来的见习生在屋中碎裂 瞳孔出现蜂窝状的纹路 当我们给圣像戴上三重锁链 铁锈已在喉咙里蔓延” 这是那个自称“秩序会”所发放的宣传单的内容,一首莎士比亚体的十四行诗。 宣传单绝口不提他们的政治主张、口号,也没有视觉冲击跟乌托邦式的承诺,仅仅是这么一首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诗。 说它是感染者荒唐下的结果,不一定正确,莱曼看到过几个感染者开着一辆车在街上到处撒传单,还像表演似的夸张的扭动身躯。 说它是正常人,同样不正确,他们提了自己的主张,讲了乌托邦式的承诺,而非一首诗。 她拿了几张“秩序会”的传单离开,在回旅馆的路上,她为安克西斯购买了一套绘画工具,包括软毛画笔、画刀等。 回到旅馆后,这些绘画工具就迎来了它的新主人。 “安克西斯,这是给你的。”莱曼把绘画工具摆在桌上,再把马库拉给她的地脉谐振通讯器分一个过去,还有一篇操作指南。 “用于交流的……可以想象成我们有了一个可以随时随地使用的电话机。”莱曼简单解释了一遍,再花了点时间来告诉她如何操作。 安克西斯学的很快,这也为莱曼节省了不少时间。 等她能够熟练操作后,莱曼就回了房间,关上门,从兜里掏出那几张“秩序会”宣传单,把这首十四行诗抄上去。 那位与自己时常聊天的执笔人似乎被吓了一大跳,半天没回话,直到莱曼试探性的询问发出后,她才给予回复:“你能确定‘秩序会’的主张吗?” “不能,我仅仅通过这张宣传单了解。” 阿尔文沉默一会:“请你稍等一下,我需要进行上报。” 字落,日记本另一头就再没发来消息。 这种沉默过了得有五分钟之久,终于,再次冒字了。 “对任务进行修改,以原先的研究了解秩序病的基础上增添‘调查秩序会’。” “我有权力知道你们为什么对秩序会的反应如此之大吗?”莱曼的反问一下子把话题聊死了,回应她的只有沉默、沉默,更多的沉默。 莱曼没继续问,掏出地脉谐振通讯器,来到能够通讯的地方。 通过隐藏式触控键盘,也就是那个伪装成装饰花纹的东西,进行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次文本通信。 “我需要你再来一次慕尼黑中央火车站。”这句话说完,莱曼正打算离开,但马库拉的回复让她的脚步一顿。 “你手里的通信器可以不用让我们大老远的跑这跑那。” “啊?哦哦……”莱曼又重新坐回来。 “你有什么问题吗?” “关于‘秩序会’的。” 这个问题同样让对方陷入了沉默,不过不是如同阿尔文那样的一句话不说,而是在思考如何作出回答。 终于,回复来了。 “我按照21世纪的‘秩序会’进行解释。” 而后,速度极慢的解释就发了过来,就像是挤牙膏般。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发完了,莱曼做了一下整理,整体如下: 秩序会(the ordos covenant) 核心主张: 感染者优越论:认为秩序病是“人类进化催化剂”,正常人因缺乏欲望驱动力注定被淘汰。 新世界秩序:主张建立感染者主导的极权社会,对正常人实施“认知性驯化”(切除前额叶或强制服用欲望激发剂)。 核心成员:秩序病候症群感染者,其中,假意识清醒癔症患者为领导层 成员来源:利用第三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的混乱局势吸纳各秩序病感染者,包括但不限于温和劝阻、强硬手段等。 与协会关系如下: 秩序会视协会为“阻碍人类升格的枷锁”,基金会收容中心是其重点破坏目标,是意识形态死敌。 “这是以21世纪的标准出发的。”马库拉回道,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把“人类党团”、“人类-患者团结协定”这两个三战结束后冒出的势力给提出来。 “我想这正是协会所担心的。”马库拉把自己的猜测跟莱曼说了。 20世纪这个节骨眼上并无协会,若是在其发展壮大前就碰到了秩序会、人类党团这两个势力,没准就被扼杀在摇篮里了。 不过,也不排除另一种猜测——此秩序会非21世纪的那个秩序会。 可能只是一个同名的组织,但在真正了解到之前,这个猜测怎么看都不令人信服。 “我会收集情报的,你只需按照协会安排行事即可。” 对话到此结束。 莱曼把通讯器放到一边,去洗了澡,之后再回到这张大床上,闭上眼睛睡去了。 而此时的马库拉呢,他牺牲了自己的睡眠(当然还有克莱尔的),在慕尼黑到处打听,参加了好几个党派组织的集会跟演讲。 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他总算是找到“秩序会”成员所组织的集会。 演讲者所说的是什么,他一个字不听,只是自顾自的打听,最后终于得到了点有用消息,当即找了块信号强的好地方给莱曼发了消息。 “波茨坦将会上演一场好戏。” “把这个消息告诉协会吧。” “由他们决定你是继续待在慕尼黑的这间旅馆还是去往波茨坦。” 收到消息后,莱曼便把马库拉打听到的情报跟阿尔文说了,得到的答复是——前往波茨坦。 “马库拉,我们在慕尼黑中央火车站那边见面。” “你对那个地方真是念念不忘啊。”马库拉调侃一句,但还是带着克莱尔去了火车站,以及联系到的保卫队员、外派观察员,组建了一支队伍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待他们在慕尼黑中央火车站碰面时,两方人马皆是一愣。 首先是马库拉,他压根不知道莱曼的小助手安克西斯是个感染者,克莱尔也没说过。 同样的,莱曼也没想到马库拉会带着这么多人过来。 “你不怕行踪暴露吗?”莱曼指了指马库拉身后的乌泱泱一片,但语气根本听不到认真。 “现在能有谁监视我们呢?小党派的各种集会再正常不过了。”马库拉话锋一转:“我们到啤酒馆去谈吧。” 第84章 我发誓你一定很喜欢这个东西,隔着很远都能聊天 11月16日,当一份记录被提交给协会后,莱曼先去了慕尼黑中央火车站一趟,在那里,她跟在火车站大吃特吃的马库拉碰面了。 他左手拿着啤酒,右手拿着巴伐利亚椒盐卷饼,吃的满嘴流油,在看到一个黑色身影向他靠近后,最开始还没注意,直到看清对方脸后,才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的嘴,含糊不清地说:“你终于来了。” “你在这里待多久了?”莱曼的嘴角抽了抽,看了看周围,发现少了一个身影,便问:“克莱尔去哪了?” 马库拉终于把嘴里的卷饼咽下去,再喝口酒,回答:“她在巴伐利亚广场呢,你来的时候应该看到她了吧?” “她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蓝色,可不像你,一身黑,往没灯的地方一放根本就看不到。”马库拉的眼神向莱曼身后瞥去,反问道:“我听克莱尔说过你有一个叫安克西斯的朋友,她在哪?” “离这不远处的一间旅馆,我们一起住。” “老天,赶紧把你那房退了吧,你一从那个鬼地方脱离出来,协会就会马上让你到处跑,要么到美国,要么到俄国,要么到澳大利亚……没准你还能到南极去呢!你租的这些房也跟就没时间住。” “类似于外派观察员?” “当然,一模一样,只是你有权组织小队,并且是一边记录一边招募。”到这,马库拉的声音突然一低:“外派观察员基本没有自己的小队,唯一的队友只能算是那两个负责监督的家伙。” 这算是彻底打开了马库拉的话茬,以至于他连来此的目的都忘了。 “协会曾联系过被派遣国政府,希望其能派遣军队保护外派观察员,大多是雇佣关系,但实际来的并不多。”说着,马库拉把右手的卷饼夹到左手上,在火车站的墙壁上擦了擦手指,从口袋里掏出一份地图。 地图是2050年版的,上面标注了世界各地的战争区。 “我最喜欢被派到欧洲区的意大利,经常在圣达尔马佐镇逛。”马库拉伸手一指镇子的大概位置,还用黑笔标注一下。 “你是意大利人?”莱曼问,马库拉在愣了一下后点点头:“严格意义上来说,我是意法两国的混血儿,但我的国籍是意大利。如果没有这个秩序病的话,我绝不会跑到新西兰去。” 眼瞅着就要往闲聊上猛冲了,马库拉突然话锋一转:“我差点忘了,你之前让克莱尔替你传话,让我到慕尼黑中央火车站来找你,有什么事吗?” “我们找个地方聊。”莱曼带着马库拉往就近的咖啡店走,一路上,身后咀嚼食物的声音若有若无。 她又顺带把在巴伐利亚广场探索的克莱尔给一并叫来,三人一前两后的到了咖啡店。 走进店内,马库拉立马跑去点了杯咖啡,克莱尔、莱曼也紧随其后。 待到三杯咖啡均摆在三人面前时,谈话就开始了。 虽然是莱曼约马库拉见面,但第一个开口的仍然是后者。 “在战争结束的那一天,我马上就到了德国,先去了一趟柏林,打算找政府官员们合作的,毕竟,只要政府内有一个正常人,就不会放任那些患者们乱搞。” 说到这,马库拉就像是怕有人监听似的,压低了声音:“我能够联系上参与钟表计划的其他人员,尽管人数不多,但仍然生产抗秩序病药物,把这些卖给政府,建立合作关系,完成伦纳德会长交给我的建立20世纪协会分部的任务。” 马库拉的声音虽然小,但仍带着一股自信:“那东西政府就算想仿造那做出来的也是一堆烂货,根本起不到作用,他们就算是集结一整支科研团队也不会有任何进展,只能乖乖跟我们合作。” “拿到资金后,你打算在欧洲建立分部吗?”莱曼终于开了口,马库拉在短暂思考后回道:“当然,我不想再跑到新西兰那个破地方,还有那些跟协会穿一条裤子的新西兰政府,看见他们我就烦。” “哦,对了,还有一个东西我要交给你。”马库拉拍了拍旁边的克莱尔,后者当即从包里掏出两个被黑布裹的严严实实的东西。 莱曼接过其中一个,打开一看,这玩意是什么,她不知道,但马库拉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近似于加厚版智能手机,采用全封闭无螺丝一体化设计,表面无屏幕,仅保留电源、模式切换、紧急信号三个物理按钮。” “通讯用的?” “没错,还是你脑子转的快。”马库拉点点头:“这个……额……手机?哦,它的正确名字是‘地脉谐振通讯器’,是秩序病研究协会科学研发中心为我们这些钟表计划的参与人研发的,在没有信号基站、卫星等任何基础设施支持的情况下通讯,范围在30公里。” “至于为什么能通讯……你得问科学研发中心的人去!”说着,马库拉还让克莱尔为莱曼演示一下,前者坐在咖啡店里,后者退到离这大约200米且能够正常通讯的位置。 但这个演示实际根本看不出效果。 两人像是用密语交流似的,莱曼根本看不出效果,没办法,马库拉只得把这个通讯器交给莱曼。 “我应该说什么?” “你打算讲密语吗?”马库拉反问一句。 莱曼摇摇头。 “说什么都行,单词最多发送500字符。”马库拉将操作指南递过去,后者看了一会后,跟着上面做了一遍,得到回复了。 “一次演示就已经够了。”莱曼放下通讯器,往外一看,克莱尔也正往这边赶。 她回来后,这场谈话也基本要落下帷幕了。 马库拉将这两个通讯器交给了莱曼,而后还有一些小物件跟操作指南,在离开前,他还特意拍了拍莱曼的肩膀:“保卫队不久前在巴伐利亚地区部署了一个中继站,可将信号接力传递至150公里。” “明白。”莱曼又点了一次头,在返回旅馆时,她看到了贴的到处都是的各党派宣传单,这本是再平常不过了,直到在上面看见一个本不该出现的组织——秩序会。 第86章 一场旅行,还有……十几名随从? (85章提交到第一卷了,先去看第一卷) “协会已经同意我前往波茨坦。”莱曼的声音涌入马库拉的耳朵,而后迅速传遍这个坐满了人的圆桌。 “我现在讲述一下1918年至1919年所发生的历史事件。”马库拉喝完瓶中的最后一口啤酒,接着就开始照本宣科。 在他简要的讲述完这些历史事件后,马库拉又话锋一转:“秩序会的加入或许会不一样。” “柏林会演变成战场吗?”莱曼的声音低了,像是只打算让她与马库拉两人听到似的。 “或许是的,你会看到如战场般的一幕。”马库拉点点头。 沉默暂时接替了这场谈话。 “《秩序病研究协会外派观察员第二十二条》,如处于交战区,不要插手双方的战斗,在保证生命安全的情况下完成任务,避免与双方人员过多纠缠,极端情况除外。” 马库拉把唯一记得的对外派观察员的注意事项给背出来了,完事后,他长舒一口气:“就像是老师抽学生背书一样。” 他把旁边一名保卫队员的啤酒拿过来,丢过去几张马克,把啤酒开了,往嘴里猛灌一口。 而后,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把手伸到克莱尔面前,一直等感受到手上的重量时,他才收回手。 “秩序会基本信息”,这是对于笔记本一、二页的命名。 “我对在慕尼黑啤酒馆集会的秩序会成员用了吐真剂,再通过简单的套话,我整理了一份关于秩序会的资料,请过目。” 他把笔记本递过去,里面的德文写成了波浪线,说是美观,那差的远,离乱涂乱画仅仅差了几步。 但仔细一看,还是认得出来的。 内容如下: 秩序会领导人:汉斯·冯·克劳森,假意识清醒癔症患者,前帝国军官 成立时间:1918年11月11日11时,与停战时间相同 已注册秩序会会员:7481人 武装力量名称:秩序部(已注册人员2247人),由一战退伍军人、自然感染者与非自然感染者组成。 “内容我只记了这么多。”马库拉耸耸肩。 莱曼把笔记本还回去,站起身,像是准备离开了。 “你打算现在就出发?”马库拉问。 “我已经把旅馆的房退了。” “亚恩、卡森、西泽、昆汀、加布里、凯伦……”马库拉像是念菜名似的,直到数量达到8人时,他才停下来。 “这次任务中,他们将暂时编入秩序病研究记录小队,指挥权交由你。” 似乎是为了让莱曼放下心,马库拉还一个个介绍起来:“亚恩、西泽为外派观察员,有着丰富的外派经验。加布里、昆汀、卡森以及另外三人为保卫队员,同样是经验丰富。” “协会对其成员的训练,我自然是放心的。”莱曼赶紧打断了马库拉想要继续往下说的势头。 马库拉点点头,把一沓钱递过去,作为往返的车费。 “这是你担任记录员两年多以来第一次与协会成员共同执行任务,祝你们好运!” “谢谢。” …… 十个人一一告辞后,便去了慕尼黑中央火车站,买了前往波茨坦的票后找位置坐下。 一路上,莱曼都能够看到这8个人是个什么情况,他们没有聊天,没有因为自己身旁这位秩序病感染者而窃窃私语,仿佛一切的想法都被压抑了似的。 “这就是协会训练出来的人……”莱曼喃喃自语道,转头看着安克西斯,此刻,她已经将画画工具塞进包里,拿出了一个新本子,在上面挥笔写着什么,凑近一看,是小说。 在加入秩序病研究记录小队后,她就很少干这些事了。 本子剩下的空白页被拿来记录,迫使她不得不在战争结束后的第一时间就跑去买几个本子,在确保能够正常记录的同时,还要把自己断了好久的小说写上。 等到火车到站时,安克西斯的小说已经写了一半了(本子的一半),她几乎是全神贯注的,直到旁边的搭档伸手一拍她的肩膀,她才反应过来。 “走吧。”莱曼说。 她从椅子上站起身,看向身后的8人,他们也都起来了。 “走吧。”她又重复了一遍,众人不紧不慢的走出了车厢。 他们的第一步,就是在波茨坦的街上到处游逛,很快,急速驶过的一辆车就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车上的几人往外丢着秩序会的传单,上面说明了他们集会的地点——一家酒店。 “今天晚上8点,我们还有一段时间。”莱曼拿起其中一张传单看了眼,转头看向身后几人:“我们要商讨一下作战会议。” 他们到了啤酒馆,只不过当柜台的店员对他们表示欢迎时,仅仅是应了一声。 虽然人很多,但很明显,他们不是来买啤酒的。 莱曼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下,其余人也各自落座,这场作战会议就开始了。 尽管名字带有“作战”两词,但全程都听不到任何关于战斗的事情。 莱曼是按照《秩序病研究协会外派调查员第二十二条》来布置的,小队成员将被拆分成2~3人入场,隐藏在人群之中。 还有一些突发情况,比如说参加集会的全是感染者,到时候矛头可能就指向他们这几个正常人了,在那个时候,战斗就是无法避免了。 因此,莱曼还制定了突发情况的应对之策,待一切安排妥当后,他们一直等到临近集会时间才动身前往目的地。 把守大门的秩序会成员对于每一个来人都表示欢迎,但即便十分热情,他们也得花50芬尼买一张入场券。 进到酒店内部,离发言人开始讲话还剩下最后几分钟,小队成员便按照商讨好那样落座。 安克西斯自然在莱曼旁边,此刻,她已经掏出了笔记本,手里紧紧攥着一支钢笔,随时准备下笔。 “当做像战场上那样就好,我们仍然在记录病人,只不过地点从前线变成了后方。”莱曼轻声说道:“如果可以,我会向协会申请一次休假,就在波茨坦。” “真的?”安克西斯的眼睛亮了起来。 “嗯,真的。”莱曼笑着点点头。 第87章 惨叫声此起彼伏,但与我们毫不相干 “同胞们!”讲台上,发言人的声音传来,众人皆抬起头,看见的是一个身材高大,身着军装的秩序会会员。 “开始了。”莱曼压低声音,生怕被酒店内秩序部士兵听到似的。 “明白。”安克西斯回道。 这场持续半小时的演讲到底说了什么,她们不知道,唯一记得的就是发言人如演员般夸张的摆弄四肢,一个个带着情绪的话语从嘴中喷出。 等他的发言结束时,现场先是短暂的缄默,随着第一个人开始鼓掌,马上就出现了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最后演变成震耳欲聋的掌声。 “演讲很成功。”莱曼对旁边那位波茨坦人说。 “但是我们一句没听。”安克西斯帮忙把后一句补上。 第一位发言人的发言结束后,很快轮到了第二人,那是一个矮子,穿着满是补丁的西装,人中处有着一撮胡子。 当他大踏步的走上讲台时,原本掌声如雷的现场再次安静,之后,两名秩序部成员上前,站在这名矮子身后。 他清了清嗓子,顺带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等所有人都变得屏气凝神时,他开口了:“各位!” 这次的声音更多的是怒吼跟一顿骂,即便如此,他仍然收获了同样有着蜂窝状纹路患者的掌声与欢呼。 看起来,这次的演讲也要在欢呼声中收尾,直到一个啤酒瓶砸到了讲台,从座椅上跳上来几个捣乱者。 “去**的克劳森!” 一声咒骂结束,很快,声音的主人就召唤来了二十多名秩序部士兵,他们用枪托、用棍棒,将那人打到头破血流,其余站起来的家伙也被揍得浑身是血。 直到他们被拖出去,演讲才得以继续。 相较于第一位发言人,第二位的讲话显然要更加冗长。 他是在接连不断的掌声中退场的。 而后上来了第三个,他的发言比起前两个毫不逊色,但捣乱者却越来越多了,直到又一个啤酒瓶撞在讲台上摔得粉身碎骨时,演讲进行不下去了。 大约三十个捣乱者与秩序部士兵在人群中展开了搏斗,棍棒打断了,脑袋流血了,即便是这样,也没人停下。 面对着越来越混乱的场面,安克西斯忍不住了:“情况不太对。” “我们需要尽早做出决定,记录员。”在不远处的协会成员说。 “避免战斗,先行撤退。”莱曼仍遵守着第二十二条,在此起彼伏的惨叫中,他们终于脱身,刚走到离门不远的位置,秩序部士兵就冒出来堵住了出口。 “所有人不得离开。”其中一人开口道,另一人则对此做了解释:“直到演讲结束,都不能有一个人离开酒店……至于现在的混乱情况,你们可以放心,我们绝不会伤到不相关人员。” 莱曼沉默一会:“明白。” 她带人重新回了位子。 安克西斯对此决定是充满疑惑的,她问了几遍,过了好一会才得到答复:“酒店内外都有着秩序部的士兵,他们甚至在酒店对面的街道架了一挺重机枪,枪口就对着出口。” “你应该听马库拉说过的第二十二条。”莱曼的解释到此为止。 正如秩序部士兵所说,直到演讲结束,他们都没遇到必须要战斗的情况,这倒是令众人松了口气的。 当他们挪动身体离开座位时,现场被往反方向走的人群给堵的水泄不通。 莱曼回头看了看,这些人都在向着一个方向——酒店角落由几名秩序会会员看管的箱子,往那里面疯狂的投钱。 莱曼也凑过去看了眼,猛然发现他们并不是小数额的捐赠。 大多数人都是把浑身上下掏的干干净净,一个金戒指、一块表,只要是一切值钱的东西,他们都会塞到这个箱子里。 有的人把自己辛苦积攒的一丁点积蓄交给了他们,有的人把用来维持生计的钱塞到里面,这种完全不顾自己与家人的做法,完全符合秩序病感染者的症状。 盯着那个地方看了一会,莱曼就打算回去了,但不知是谁在人群中推了她一把,踉跄几步,来到捐赠箱前。 抬头看了看左右两名会员,又回头看了眼刚才站的地方,最终,她还是交了些钱进去,这才使她有了自由活动的权力,带着等候已久的小队,离开了酒店。 “没发生战斗情况确实着实是件好事。”其中一人说,周围人也跟着点头。 “整理一下记录本,我需要向协会报告。”莱曼对众人说道。 他们在酒店不远处歇脚,看着大街上整齐划一走过的秩序会会员,只觉得头疼。 莱曼把收到的记录本内容给原封不动的抄上去,照常收到阿尔文的“明白”,以及带来的一个新消息——“经国际联合委员会决定,对秩序病研究记录小队记录员进行修改,仅需每季度向协会提交报告即可”。 “我不用像现在这样每天汇报了?” “当然。”阿尔文回道。 “好的,明白。” “愿和平与我们同在!” 莱曼收起日记本,跟他们讨论起另一个重要问题——住处。 一番激烈的讨论结束时,得到了一个大多数人认可的答案——旅馆,只有安克西斯坚持要带着大家去自己家里。 但少数服从多数,用马库拉留下的钱,他们到了离这不远处的旅馆,既可以观察秩序会会员的动向,也能有个歇脚的地方。 拿到钥匙后,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去看房,拿着钥匙,他们离开了旅馆,在莱曼的指挥下,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直到街上见不到人了,他们才在莱曼的命令下回到旅馆。 莱曼租的房间不多,原因无他,就为了省那点费用,那些钱应该拿来干其他事。 她还是与安克西斯住在一块的,最先没动静的是后者,直到房间里彻底听不到除呼吸声外的第二个声音时,莱曼才准备睡下,但刚一躺下,安克西斯就神不知鬼不觉的来了。 “我家离这里并不远,要去看看吗?”她问,声音里带着期待。 第88章 身处波茨坦的家人,他们高兴,他们惊讶,他们欢呼 “当然可以。”莱曼欣然同意了她的邀请,穿上靴子,套上大衣,跟着她蹑手蹑脚的离开旅馆。 来到大街上,与白天的人来人往不同,已经见不到多少人,出现在眼前的只有一栋栋建筑跟沉默。 “你真会挑时间。”莱曼把大衣的最后一个扣子给扣上,才能勉强与这场寒风抗衡。 “白天还要执行任务呢。”安克西斯带着莱曼,穿过几条街道,最后在一栋三楼的屋子前停下脚步。 屋内还是亮的,与周围一片漆黑根本就格格不入。 安克西斯的动作幅度变小了。 她像做贼似的,从包里掏出钥匙,动作轻柔,生怕被发现,而后轻轻插入钥匙孔,扭动一下,顺利打开大门。 刚踏进屋内,还没来得及左看右看,她们就与一个中年妇女对视了。 双方皆是一顿,那名中年妇女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扫过,后面的那人不知道,但前面那人她可以记得清清楚楚。 “亲爱的,你终于回来了。”中年妇女的脸上绽放出笑容,她快步上前,用力抱住安克西斯,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身体似的。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你刚毕业不久就告诉我你要参军时的那一幕,你还只是一个孩子,你本不该出现在那样一个地狱。”她的声音带着激动、带着哭腔,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过了好久,她才依依不舍的放开,看向门口的莱曼,忍不住问:“这位小姐,请问你是……?” “我是安克西斯的朋友,夫人。”莱曼的语气带了丝波动,这是少见的。 “叫我埃里斯太太就好。” “好的,埃里斯太太。”莱曼点点头。 埃里斯太太把两人领进屋,先是对安克西斯一阵关心,而后又马不停蹄的跑到卧室,扰乱了自己丈夫的美梦,将他从床上拉起来。 一场美梦突然中断,做梦者自然是不满,但还没等他发作,埃里斯太太的话就让他将梦境被打扰的事情抛之脑后。 “安克西斯,”埃里斯太太难掩激动:“她回来了。” “真的?”埃里斯差点从床上跌下来,扶着床柜勉强站稳后,他连鞋也来不及穿,赤着脚来到屋外,看见安克西斯的那一刻,他就像埃里斯太太那样,冲上去抱住她。 他们激动的像个孩子,高兴、激动溢于言表。 埃里斯太太把安克西斯拉过来,左看右看,生怕她受伤,之后又跑去厨房做了顿饭。 菜品并不算丰富,只有土豆泥、碱水面包、图林根香肠。 她们坐在客厅的桌前吃着夜宵,埃里斯两人则站在一旁,时不时嘘寒问暖一番。 “莱曼小姐,”埃里斯太太突然开口:“你是安克西斯的战友吗?” “是的。”莱曼点点头,抬头看向埃里斯太太,她脸上只剩下惊讶。 “你看起来很年轻。”说着,她不由得走近几步,看着莱曼的脸庞,过了好一会,她才像缓过神来似的问道:“你多大了?” “18岁。” “什么……”埃里斯太太有些意外:“那你是什么时候到前线的?” “1916年1月。” 埃里斯太太更惊讶了。 一个16岁的孩子,在本应该上学的年纪到了那个地狱,在火药与鲜血中艰难挣扎。 “你太小了,不应该到那个地方……请问我能知道你参军的原因吗?” 莱曼是以沉默回答的,很显然,她不能知道。 “好的,我明白了。”埃里斯太太没再往下问,把话题转移到了一些轻松愉快的事情上。 但很显然,莱曼的大部分注意力都是眼前的食物,对于埃里斯太太的话并未过多放在心上,只是时不时的附和几句,基本没主动开口。 一顿晚饭结束后,埃里斯太太想邀请莱曼在此住一晚,也告诉她的女儿:房间已经收拾好了。 “谢谢您的好意,埃里斯太太。”莱曼摆摆手:“但我们有其他事情在身,怎么说呢……工作上的事。” “你们还要回军队吗?”埃里斯太太问。 这个问题似乎很难回答…… 没等莱曼开口,埃里斯太太就像看出了她的窘迫一样,笑着回道:“没关系,如果有什么要做的,那就去做吧。” “谢谢。”莱曼点点头,与两人一一道别后,她们又蹑手蹑脚的回了旅馆。 刚回到房间,兴许是太困了,一躺下,没一会就睡着了。 到第二天,叫醒她们的是外面的打斗声。 先到窗户边查看的是保卫队员,当身着原野灰色制服、头戴前帝国军队钢盔的秩序部士兵出现在大街上时,就代表着会有一方势力被殴打,而殴打的对象正是二十多名手无寸铁的市民。 在这些秩序部士兵的身后12米处的地方,可以看到一个观战的家伙,虽然也穿着秩序部士兵的制服,但并未参与战斗。 说他是指挥,根本不像,倒不如说是类似于跟在外派观察员不远处的监管员。 “记录员,记录员!”保卫队员敲了敲莱曼的房门,屋内的很快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一个穿戴整齐的女士就打开了门。 “秩序部士兵已经与市民展开了交火。”保卫队员说。 “根据《秩序病研究协会外派观察员第三十六条》,外派观察员需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对孕妇、儿童与其他战争区受害者进行救援,完成救援后迅速抵达协会已建立的临时秩序区(难民营),并确保保卫队能够在20分钟内抵达。”保卫队员身后,一名观察员冒了出来。 说着,观察员走到窗户边,往下一看,那帮秩序部士兵是下了死手的,把市民打的头破血流,惨叫声久久不消失。 “双方的其中一方拥有被救资格吗?”莱曼对观察员问,后者点点头。 “所有人准备行动。”莱曼落下这样一句,迅速集结旅馆的小队成员赶往楼下街道。 但对方像是有意避免与他们发生战斗似的,等他们赶到时,秩序部士兵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独留下二十多个倒在地上捂着伤口打滚的市民。 “先把他们送去医院。”莱曼从中挑出三个名队员,其余人也没再继续追。 第89章 挥舞棍棒,高声怪叫,永远如此 “发现秩序会、人类党团的踪迹要及时向协会上报,这是《秩序病研究协会第十条》的内容。”外派观察员对莱曼说道。 “打算让21世纪的协会来处理20世纪的事情吗?”莱曼突然抛出这样一个问题,让外派观察员一顿,一直到莱曼的下一句话脱口而出,他才反应过来。 “我会进行上报的,以便知晓下一步行动。” 莱曼从怀里掏出日记本,快速将刚刚的所见所闻写下。 “在减少平民伤亡的同时尽可能的避免战斗、避免与秩序会陷入持久战、避免与政府和秩序会过多纠缠。”这是阿尔文的回复。 “秩序会在今日还有集会吗?”莱曼对旁边的外派观察员问。 “在波茨坦的显眼位置,我们多次发现秩序会张贴的宣传海报,仔细观察了上面的内容,但目前来看,并没有集会。” “再组织五人进行观察。” “明白。” 命令下达完毕,之后就是各忙各的,有的穿梭于大街小巷,有的则像间谍似的跟着秩序会会员到处走。 等到下午两点,他们在咖啡店集合,第一个汇报工作的是被派去观察的五人小队其中一人:“仍然没有集会的消息。” 那今天是没有集会了吗?莱曼这么想。 没等她继续问些什么,那些几乎霸占着半个波茨坦的秩序部士兵就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来到街道,这一次,与他们对峙的是佩戴红色臂带,手持棍棒的“市民”。 看来今天确实没有集会。 随着秩序部这边的一声令下,同样拿着棍棒的士兵们一窝蜂的冲上去,与“市民”缠斗在一起。 棍棒在人群中挥舞,一下又一下的抽打在被攻击者的身上,霎时间,惨叫声再次传来。 “市民”中,貌似大多数人都属于正常人,这就使得在近战上,他们根本不占优势。 “秩序部士兵由退伍军人、自然感染与非自然感染者组成,他们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同时,痛觉系统也出现了弱化。”莱曼没有立即参与其中,仍遵守着二十二条。 过了好一会,她才转过头,看向坐在对面的观察员,后者也看向她。 观察员像是知道莱曼要问什么似的,开口道:“外派观察员的常规禁令为不介入冲突,保持中立态度,禁止对交战双方武装人员进行直接救援。” “现在好好做这个‘观察员’吧。” 就像是字面意思,所有人的眼睛都齐刷刷的盯着外面,看着“市民”在秩序部士兵的围攻下逐渐落入下风,被打的头破血流,就连一些想从人群中爬出来的“市民”也被重新抓回去。 这一次,在这支大约有一个连数量的秩序部士兵身后12米处,同样站着一位秩序部士兵,隐约能看见他的手臂上带着一个臂章,上面似乎写着什么。 因为视线阻挡,再加上距离太远,根本看不清那是个什么东西。 “那家伙到底是谁?”一个问题从脑海中被抛出来,有人决定出去一探究竟,但打斗者就在咖啡店不远处,贸然出去可能会被当做与那些“市民”一伙的被一块揍。 “警察什么时候会来?”另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紧随其后,左右看了看,并未发现警察的身影,反倒是外面的打斗愈演愈烈,已经有好几个“市民”被打得失去意识了。 本以为会在后方见到几个死人,但这时候,一直躲在秩序部士兵身后的家伙喊了一声,同时往前踏了几步,也终于能看清那家伙臂膀上臂章了。 臂章上的图案是夸张的,用碎裂的王冠与王冠上的蜂窝状纹路装饰,最下面用德文写着“监督员”。 “所有人,停下!”他喊道。 闻言,众人立即停下手中动作,后退几步,在这名“监督员”(对这类人的代称)的指挥下,他们迅速消失在街道中。 莱曼明白躲在人群后的那人的作用是什么了,转头看向对面的观察员,问:“21世纪的秩序会武装力量中会有类似于‘监督员’的职位吗?就比如刚刚看到的那人。” “我想是有的。”观察员思考一下,回道:“结合秩序病研究协会的情报部门资料与对秩序会成员使用吐真剂的情况下,确实有一个类似于‘监督员’的职位。 “通常来说,‘监督员’属于‘联合武装监督队’,在大规模军事行动中‘监督队’的数量不会超过一个连的人数。这类职位一般由假意识清醒癔症患者担任,目的在于防止自然感染、非自然感染部队因为自身的症状而导致在某些目标上浪费过多时间,必要时,他们也会接替指挥官的职位。” “那我明白了。”莱曼点点头。 在他们离开咖啡店时,身着深蓝色制服的警察才姗姗来迟,看见躺在地上痛苦挣扎的几百名“市民”时,他们皆是一愣。 当天晚上,这场几百人的大乱斗就上了报纸。 当安克西斯路过一家报社时,外面挂满了写有《秩序会成员与市民大规模械斗》标题的报纸。 她买了两份,顺便给莱曼带了一份。 接过报纸后,莱曼简单扫了一下上面的内容,与其说是报道,倒不如说是政府对秩序会的一次警告。 “被打进医院的‘市民’有427人,秩序部士兵虽然在人数上处于劣势,但同样进医院的仅仅是52人。”安克西斯把写有数字的那一行给画下来。 不得不说,秩序部士兵对于火候的把控是很到位的,无一人死亡,最多就只是重伤。 “明白了。”莱曼把报纸放到一边,安克西斯也得到了些空闲时间,跑到房间去作画了。 现在的秩序会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但他们的领头人——克劳森却依旧不管不顾,派人到处散发宣传单,甚至是到了往每家每户的门缝里塞的地步。 而最具挑衅意味的莫过于他们到政府行政楼去贴宣传单了,不止在门口贴,还冲进去到处撒,最后被警察追的到处跑。 第90章 遍布整座城市,或许往上走走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尽管政府对他们百般警告,但集会仍然开始了。 这一次,集会的地点可以用“遍布波茨坦”来形容了。 光是这座城市就有着8个大的集会地点,参会人数来到了上万。 这些人中,有感染者,有正常人,也有警察、士兵甚至政府官员。 有的是因为宣传单而来,但其中也不乏好奇之人,他们似乎想看看这些不提及自己的政治主张,仅仅是以一首诗来宣传的家伙们能搞出什么花样。 不过,这些人中,也有那么几个并不是因为好奇,也不是因为宣传单,而是带着目的来的。 那就是分为好几组进入的研究记录小队。 莱曼选择了个位于人群之中但是靠近发言者的位置,其余人则按安排好的位置落座。 但一切并不那么顺利。 左侧的第二个位置,离这大约8米远的地方,两名保卫队员跟其他参会者起冲突了。 冲突是因为座位问题而引起的,尽管保卫队员们做了让步,但参会者们仍然不依不饶。 这边的动静越闹越大,也很快引来了秩序部士兵。 不由分说,他们当即掏出棍棒,对着参会者与保卫队员们大打出手。 “这符合外派观察员的自卫反击吗?尽管他们是保卫队员。”莱曼看向不远处的观察员。 “当自身生命受直接威胁时允许自卫反击,但具体如何,悉听尊便。” “准备行动。”莱曼没再犹豫,而后,各种非致命武器就在此大展神通,加之自身的系统性训练,想要让这些退伍军人们暂时丧失战斗力并不算一件难事。 很快,他们就摆脱了这些难缠的秩序部士兵,那些家伙也没继续死缠烂打,在一名“监督员”的呵斥声下,他们回到了各自岗位。 看上去,莱曼一行人在集会上闹得动静并未引起过多注意,他们隔着一定距离看,还是能看见集会在照常进行的。 “我们换个地方。”莱曼说,带着一行人到了第二个集会地点,花50芬尼买了入场券,再次落座。 这一次没再碰到非要与他们过不去的参会者了,秩序部士兵在屋内巡逻,参会者们聚精会神的看着台上之人的演讲,每当来到高潮部分时,掌声就会如海浪般袭来。 从最开始的乱七八糟,到后来的整齐划一,都在表达着他们对秩序会的欢呼,尽管演讲并不总是那么精彩,也不那么吸引人。 …… 德国柏林,威廉大街附近咖啡店 在莱曼的研究记录小队于波茨坦执行任务时,马库拉也乘车抵达柏林。 他下车后的首要任务就是去找政府官员谈判,但和战争结束的第一天就抵达柏林时是一个样的,那些职员把他晾在大厅半小时,哪怕是自己主动开口,也是没人理睬。 他的样子像极了一个想要将自己手里的商品卖出去的商贩,虽然扯着嗓子,撕心裂肺的吆喝,但并不会有多少人来关注他。 尽管如此,他仍在大厅里待了两小时,等他自己也觉得这次又要无功而返时,一个女人叫住了他。 “先生,”她冲马库拉喊:“你有什么事吗?我看见你在大厅里待了整整两个小时。” “终于有人注意到我了,”马库拉脸上露出一丝惊讶和一闪而过的激动:“你是政府官员吗?” “是的。”她点点头,“我是行政官。” “起码是个官员……”马库拉嘟囔一句。 “你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我打算跟你们谈谈。”没有什么拐弯抹角,马库拉选择了直奔主题。 “谈谈?谈什么?”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马库拉没直接回答她,示意她跟上后,带着她到了就近的咖啡店落座。 “咖啡店适合学习工作、休闲放松、谈论事情的好地方。”马库拉为自己点了杯咖啡,当他想为眼前的政府官员也点一杯咖啡时,她摇摇头。 “不劳你破费了,先生。”她自掏腰包点了一杯,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等待着马库拉的开口。 在这之前,马库拉把手伸到桌下,从袖子里抽出了检测器,确保她是正常人后,才正式开始谈话。 “这位身着西装的小姐,我相信您一定注意到了政府内部的一些……呃,有问题的人。他们提出了荒唐、不切实际的提议,可能您的上级也下发过荒唐的政策,对吧?” 说完,马库拉就盯着眼前的这名行政官看,果然,他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意外。 不等她作何回答,马库拉就继续往下说:“您是否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到了蜂窝状纹路?以及那若隐若现的癫狂?” 行政官点点头。 “那并非是昔日的正常人变成了疯子,而是一种病症,它荒唐可笑、不切实际,患者不可察觉,但又已经知晓。” “他们或许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在病症的影响下,清醒之人与疯狂之人毫无差别,均在一个路途狂奔不止。” 马库拉的话说完,那头的行政官久久没有回答。 现场只剩下其他顾客的脚步声,以及咖啡店外到处张贴宣传单的秩序会成员所闹出的动静。 过了好一会,行政官才开口回道:“你能为我们做什么?” “问得好,现在,你可以把我当做一个沙漠中的商贩,我贩卖的东西,自然是水。” “任何一个将在毒辣的阳光下渴死的人见了我都会两眼放光。他们将伸出干燥粗糙、颤抖无力的手,届时,手里必将握着几枚金币。” “但是,我不会轻易的出售。每一瓶水的价格都将往上拔,越来越高,但对于那些即将渴死的人来说,他们别无选择,只能把自己一个月、一年、甚至几年的积蓄交出来,才能换的那么一小瓶少的可怜的水。” 回应他的依旧是沉默。 “这个比喻并不恰当。”良久的沉默,换来了行政官的这样一句话。 但马库拉并没有恼怒,他伸手一指咖啡店外的秩序会成员:“看看那些疯子,或许现在,他们还只是如那些小党派,相比于政府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他们甚至没有引起高度重视的资格。” “你可以把这件事上报给你的上级,而后,我们在舒适安宁的房间里等上一段时间,届时,你们将会带着笑脸、带着尊敬来到我的破败出租屋里。” 马库拉站起身,走到咖啡店门口,停顿一会后,他留下最后一句话:“只要有一个正常人,就不会任由疯子把他所在的团队搞得一团糟。” 他离开了,像是对于政府官员日后会不会来找他是势在必得的。 第91章 崇拜这片自然环境,千万不要在意周围 清晨的街道上,出现了一排又一排的身影,他们步伐整齐划一,手里拿着棍棒,背着统一的步枪,头戴前帝国钢盔,身着原野灰色制服。 对于那些还处于睡梦中的市民来说,这些秩序部士兵属实是扰民了。 对于这些秩序部士兵来说,他们身上有着更为重要的任务——破坏其他党派的集会。 尽管清晨的波茨坦十分冷清,但也不乏一些屋内的喊叫声。 他们高喊着自己的主张,以及虚假的乌托邦式的承诺,费些口舌,以取得捐款和新成员。 这本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但在今天的秩序部这里,集会是“非法”的。 随着“监督员”的一声令下,这支庞大的队伍立即分成了十几个小队,踹开禁闭的大门,赶走里面的听众,把发言者拖下讲台毒打一顿,就连他的同僚也不例外。 除了秩序会,其他党派的宣传海报均被集中在大街上销毁,那烈火大到惊动了消防队。 等他们赶到着火的目的地时,又不自觉的松了口气。 至少只是一些党派的极端行为,没有危及一栋楼房、一个市民、一点财产。 等到波茨坦已经看不见除秩序会外的第二个党派所发起的集会后,这些秩序部士兵才重新归队,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在熊熊烈火中返回了他们老巢。 大火持续了一个小时,它在波茨坦各地蔓延,虽然猛烈,但被燃烧物除了其他党派的宣传单与标志外,并没造成任何损失。 …… 早上7时,安克西斯到报社购买了一份报纸,返回旅馆后,她与莱曼共同观看起来。 《波茨坦——燃烧的清晨》是这份报纸的标题。 “早上6时,约700名秩序会下辖武装力量——秩序部士兵冲进各党派集会现场进行暴力攻击,并烧毁一切除秩序会外的党派宣传单。大火在波茨坦蔓延,但并未造成任何人员伤亡与财产损失。” “秩序会的又一次行动。”莱曼把报纸放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今天还要参加秩序会的集会吗?”安克西斯抛出这样一个问题,像是明知故问,又像是真的毫不知情。 “我们要时刻观察秩序会的动向。” 莱曼从椅子上站起身,将当前情况向协会做了一次汇报,得到的答复依旧不变。 她将旅馆内的其他小队成员集结起来,像往常那样,又一次出发了。 今天的集会地点的位置选的非常近,就在旅馆左边三百米的位置。 如往常那样交钱买入场券,而后在一个靠近发言者的位置坐下。 入场后的六分钟,发言便开始了。 这一次,发言者谈论的是发生在战前的青年运动,即“候鸟运动”。 “这些年轻人常穿着五光十色的衣服到处游逛,宛如战场上漫无目的游荡的士兵,只不过,这些年轻人寻求的是新的生活方式。”发言者的声音平缓,并不同先前那般有着激昂的情绪。 “他们大都来自富裕阶层,鄙视从他们中产生的自由资产阶级社会。” “他们坚信,父母的宗教信仰为虚伪,政治为吹牛,经济为欺骗,教育为老一套,艺术为淡而乏味,文化为虚假,戏剧为庸俗。” “他们认为,家庭生活束缚了人,也丝毫不真诚。两性关系,不管是婚内还是婚外,都充斥着虚伪。” 发言者举起了双臂。 “他们的目标是要建立起一种青年文化,反对资产阶级的家庭、学校、教堂的三位一体制。” “原本非政治的候鸟运动逐渐往政治靠齐,小伙子们欢呼着、惊喜着、辱骂着,各种乱七八糟的思想涌入,原先的候鸟运动到底如何,后来的人并不在意。” “而原先的人,无论他们是否在意,无论他们是否想让一切回到原点,他们也做不到。他们也被堵住了嘴,或主动封上了口。” “他们曾经组织成员进行长途徒步旅行,探索德国乡村、森林和城堡,强调与自然的直接接触。” “他们曾经重唱德国民歌,恢复民族传统,试图通过文化实践构建‘更纯粹’的德意志精神。” “他们通过篝火晚会、演讲与民主讨论,形成紧密的社群关系,强调平等与自我管理。” 不知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如此,发言者还真摆出一副“一切再也回不到从前”的表情。 这如同一位拥有着精湛演技般的演员的表演,着实引得一片掌声,从最初的杂乱无章,也演变为了后来的整齐划一。 在掌声的鼓舞下,发言者继续往下讲。 “正如我刚才所说,没人在意它最初的模样,带着乱七八糟思想的人们冲进了这个最开始只是反对工业化的浪漫主义的地方。” “这些人中,有的是误入歧途,有的是就是如此,还有的仅仅是因为演讲者的一两句话就变了一个人。瞧瞧!多么荒唐!” 发言者后退一步,右手往后一伸,一名秩序部士兵大踏步的过来,伸出两只手,发言者接过上面的照片,再大踏步的来到讲台前。 他将照片给众人进行了展示,上面是候鸟运动成员在战场时的模样。 “他们反对机械化生产、物质主义和现代社会的秩序感。于是,在战场上,他们丢弃了从兵工厂造出来的步枪、钢盔、刺刀,用牙齿、木棍对敌人发动进攻。” 他给各个方向的听众都展示一片,而后将第一张照片往人群中一丢,紧接着展示了第二张照片。 “他们赤裸身体,把包裹着自己肉体的布料给撕扯成了碎片,直到光着身体,在战场上飞奔,而后,他们一头栽倒在弹坑中,混杂着鲜血与肉块,火药与泥土的污水中。” 如同前面那样,第二张照片也被丢进了人群,接下来展示的是第三张。 “这个本应该巡逻站岗的候鸟运动成员跑进了森林,声称要感受‘自然气息’。” “同样的,他把自己的衣服脱的一干二净,蜷缩着身体,躺在被炮弹砸出的大坑中,白雪是他的棉被,石头是他的枕头。” 接下来是最后一张。 “他们在战壕里升起了篝火,围坐在一起高唱民歌,而后,一枚来自英国人的炮弹落在了他们的头顶。” “连带着篝火,他们被炸成了碎片,肉块先是被无情地抛到空中,又如雨点般迅速落下。刚刚还是战友的士兵们立即化身成了食客,他们撕咬着、啃食着带有火药与泥土的肉块,直到敌人的冲锋开始时,他们被子弹打成了一个个窟窿眼。” 第92章 欢呼着,挥舞着,加入这样一个大家庭! “我现在想知道在场的听众里有哪些人属于候鸟运动的成员。”发言者张开双臂,声音平缓。 他的目光柔和,动作轻柔,给人一种如亲人般的感觉。 在场的听众陷入了沉默。 这些人中真的有候鸟运动的成员吗?没人知道。 见迟迟没人举手,发言者便把自己这么做的原因给讲了一遍:“我只是想看看,想做个简单的统计。” 又是一分钟过去…… 终于,第一个人举了手,那是个青年,而后,是第二个人,看起来二十有余。 直到发言者的倒数结束,举起手的一共有65位。 “连我自己也惊讶万分。”发言者后退几步,示意这些举手的众人走上讲台。 他们站成一排,有的身着军装,站的十分笔直,有的站姿随意,但不论他们站姿如何,所有人均无一例外,眼睛没有一刻从发言者身上离开。 “谁认为自己是非政治化的候鸟运动成员?”发言者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举起手的有42位。 “谁仍然厌恶着城市化带来压抑的工业文明和资产阶级虚伪的生活方式?” 举起手的有36位。 “谁仍然反对机械化生产、物质主义和现代社会的秩序感,倡导通过自然体验重塑身心?” 22位。 “谁是最开始的、最纯粹的候鸟运动成员?” …… 沉默 还是沉默 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没有一个人举手。 发言者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们真的坚持候鸟运动的核心理念吗?” 没有人回答他,发言者也没继续往下问,他已经得出了一个答案。 “谢谢你们的配合,请回。”发言者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待到他们全部落座后才继续往下讲。 “原本的非政治化在时间的冲刷下逐渐变了,既是外部因素,也有自身原因。” “在1913年,迈斯纳集会试图统一全国青年运动,但因意识形态对立失败。分裂削弱了非政治化立场,为那些带有乱七八糟的思想的家伙提供了机会。” “我们现在的政府被视为《凡尔赛条约》的耻辱的产物,他们煽动情绪、挪用自然主义理想,在今天焚烧其他党派的宣传单时,我已经能够看到用森林象征他们精神的内容了。” 这句话说完,是台上与台下的沉默,过了足有十分钟。 “我想问问这65名候鸟运动的成员,你们仍希望候鸟运动重归最初,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思想,只有最初的以非政治化的自然主义和文化复兴为核心吗?” 最开始,没有人举手,这不带任何情绪的发言老实说并不如对着协约国与“十一月罪犯”来的有吸引力,但也不妨碍第一个举手者的出现。 而后,就是第二个,第三个,直至越来越多。 那些没有举手的,他们在疯狂的鼓掌,挥舞着双臂,那些举了手的,他们的脸上透露着疯狂的兴奋,以及对秩序会的憧憬。 他们的手里攥着马克,往讲台上丢,迎接他们的则是笑脸相迎的发言者与秩序部士兵。 “记录完毕了吗?”欢呼的人群中,莱曼看向旁边的安克西斯,以及不远处的小队成员。 “已经完毕了。”安克西斯点点头。 “跟着人群离开。”莱曼说。 没有在这个集会地点久留,他们是第一批离开的,其余人在发言者的演讲下仍在欢呼,直至声音沙哑、喉咙干燥、手臂酸痛,才出现除记录员小队以外第二批离开的人员。 “秩序会真的能让候鸟运动重归最初吗?”安克西斯把自己的想法从脑海转移到了说出的话语,让旁边的记录员沉思一会。 “乌托邦式的承诺你见到过很多。”莱曼随手捡起一张传单,发觉是秩序会的十四行诗后,她又立马丢到一边,拿起一张被烧了一半但还能勉强辨认出文字的其他党派的宣传单。 她指了指宣传单上的乌托邦式承诺,告诉安克西斯:“可能是虚假的,也可能是真实的,至于是骗子集团还是实干家,我们无从得知。” …… 在柏林,斯巴达克团这一团体在起义水兵的协助下,走上街头闹革命,但不是慕尼黑式的有秩序的起义。 但即便是这样,柏林也在这些斯巴达克团的革命下逐渐往无政府状态靠齐。 柏林的革命在一定程度上吸引了其他城市的革命者,他们也开始揭竿而起,但势头不如柏林那般猛烈。 权威在此刻业已消失,于是,另一股新势力——自由兵团又突然兴起。 德国可以用乱成一锅粥来形容了。 12月,临近1919年的那一天,斯巴达克团在许多柏林人的赞同下,开始夺取柏林,他们控制了许多公共设施、交通设施,就连兵工厂也被收入囊中。 在波茨坦,这个距离斯巴达克团最近的地方,克劳森于一家酒店现身,他这次演讲的标题是——乱成一锅粥的柏林。 “相信各位已经知道柏林是个什么情况了。”他的声音平缓,像是舒缓而吸引人的音乐。 “在开始讨论那个地方之前,我先要感谢几位旁听者,他们自11月以来就一直在参加我们组织的集会,尽管不像热情的听众那样交了许多钱,又或是参与其中。” 克劳森没有直接点名这些人是谁,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落到莱曼身上,盯了她好一会,才移开目光。 “我对这些坚持参加集会的众人感到意外和敬佩,希望未来,你们也依然如此。”他为这十个人鼓了鼓掌,而后才开始讨论一个问题——斯巴达克团。 “前些日子,柏林派官员与我谈过话,内容正是盘踞在柏林的那个团,它像一只趴在心脏上的吸血虫,不断吸食着德意志的血液,啃食着德意志的血肉。” “它贪婪、丑陋,它令人作呕,它……”各种能够想到的肮脏的词汇都被用了个遍,在这场长达半小时的宣战演讲结束后,克劳森开始指挥着在短短一个月时间就扩充至4万人的秩序部士兵开始四面包围柏林,做好了要将盘踞在此的“吸血虫”彻底粉碎的准备。 第93章 当然是两方的拉拢,谁更能令人满意,就往哪边靠齐 “秩序会已经准备向柏林的斯巴达克团动手了。”在旅馆内,莱曼一行商量着接下来的行动。 “协会已同意我们前往柏林。”她在上一句的结尾补充道。 “保持中立,不参与双方之间任何一方的武装冲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补充了外派观察员最不可忽视的一点。 “无论是隶属于政府军、反叛武装与其他派系的武装人员,均被视为‘混乱制造的参与者’……在外派观察员的救援上,这些人已丧失被救资格。” 男人看了眼莱曼,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他改口道:“您为‘记录员’,拥有着一个外派观察员没有的权力——招募。” “您可以将正常人类招募到您的麾下,老实说,这可能会违反不介入武装冲突的常规禁令。但我相信您仍然会遵守禁令,对吧?” “当然。”莱曼的回答很干脆:“我们还是来商量一下眼前事吧。” “我们将不进行‘扎堆’式的行动,小队成员拆分成三个小组,在柏林各地进行记录。” “保持中立,并在适当情况下对平民进行救援。”莱曼是照着外派观察员注意事项来制定的,再拿来一张柏林城市图,进行一番标注后,行动开始了。 最先出发的是第一小组,一共四人,由观察员、保卫队员组成,随后是第二小组,一共三人,由观察员、保卫队员组成。 第三小组,也就是记录员小队的最后一组,由莱曼、安克西斯、保卫队员组成,共三人。 “我叫汉密尔·戴维斯保卫队员,编号为ns-。”那名保卫队员,或者现在应该称呼汉密尔,在做完简单的自我介绍后,就乖乖闭了嘴,一副听从莱曼安排的样子。 “很荣幸知道你的名字,汉密尔先生。”说着,莱曼也从沙发上站起身,推开房门,转头看向还杵在原地的安克西斯和汉密尔:“我们也准备出发。” 三人从旅馆大门离开,一路上,她们看到的是成群结队的秩序部士兵,他们的步伐统一,身背步枪,手持刺刀,宛如即将奔赴前线的将士。 只不过这次的敌人从协约国换成了德国人,更准确点,是斯巴达克团成员。 “就像一场阅兵。”莱曼分了点视野到那里。 “在这次任务开始前,马库拉跟我讲过这场斯巴达克同盟起义,约20万名工人和士兵响应号召,携带武器占领柏林主要政府建筑、报社和交通枢纽,一度控制柏林大部分区域。” “导火索为柏林警察局长、社民党成员埃米尔·艾希霍恩被政府解职。”汉密尔补全了下一句话。 “现在是1918年12月31日。”莱曼念了遍日期,又掏出怀表看了眼今天的时间:“下午2点42分。” “残酷镇压应该没那么快到来,秩序部可能只是将柏林围得水泄不通,而非马上动手。” “我希望如此,我打算在没有枪林弹雨的情况下在柏林过几天安生日子。” 等她们赶到柏林时,已经是下午4点,一路上,她们的所看到的都是斯巴达克团的成员,他们几乎占领了柏林的全部,尽管离马库拉所说的起义时间还差个几天。 由于柏林已经被外围的秩序部围得水泄不通,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一个露天监狱。 莱曼她们在前往柏林的路上看到过秩序部架起的机枪阵地、火炮阵地,甚至看到一辆缴获的英国坦克也被拉了过来。 他们没对进出柏林的人员开枪,只是时刻保持着戒备状态。 “斯巴达克团的成员现在就已经占领了柏林不少建筑了。”安克西斯伸手指向其中一栋行政楼,上面插着一面红旗,在街道的中央,秩序会以及其他党派的宣传单在烈火中化为灰烬。 此举无异于在打秩序会的脸,但原本应该暴怒、大吼着冲进来与他们决一死战的秩序部士兵此刻却异常的平静,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似的。 真搞不懂这些家伙到底在干什么…… 莱曼找到一个适合通讯的地方,掏出地脉谐振通讯器,绑定完设备id后,开启了对话。 “在秩序会正式对斯巴达克团发动攻击前,对斯巴达克团进行记录。” “明白。” 一个个通知完毕后,莱曼也开始对自己的小组成员下达任务,无非就是从秩序会换成了斯巴达克团而已。 …… 到深夜,斯巴达克团的众人仍然就是精力旺盛,有的在酒店和原先的政府建筑里大谈大论,有的与柏林城外的秩序部对峙起来。 秩序部那边是一片死寂沉沉,在阵地上乱跑的人没了,乱走动的家伙也没了,就好像一尊雕像,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城外蹲着这么一支数量庞大,拥有着各种重炮、枪支的军队,尽管目前“中立”,但随时可能发动进攻,就好像家门口埋着一个地雷,没准哪一天就踩到了。 于是,斯巴达克团的领导人罗莎·卢森堡和卡尔·李卜克内西将注意力从政府转移到了柏林城外这个庞大的、不受政府左右的军队上来。 在新年的第一天,斯巴达克团派人来到了波茨坦,与克劳森进行了谈判。 “你看到的仅仅是秩序部在柏林四周城市的驻扎,我们并非针对政府,又或是闹得最凶的斯巴达克团。” 克劳森的话虽如此,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在这个节骨眼上驻扎,无非就是等起义爆发后给这些盘踞在柏林的斯巴达克团来个当头一棒。 代表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看着克劳森,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说道:“我们并不想与秩序会闹出什么不快。” “我们也是如此。”克劳森脸上同样带着笑容。 谈话最终不欢而散,但在代表人时,克劳森又给出这样一个有着些许希望的答案:“我们仅仅是在城外驻扎,从起义开始到结束,若是工人或者斯巴达克团成员没对秩序部做出什么挑衅、攻击性的事情,我们愿意保持中立,当然,政府也占一份。” 第94章 鲜血与红旗,步枪与火炮,生存与死亡 如马库拉说的那样,在1月4日,处在绝望中的艾伯特政权解除了埃米尔·艾希霍恩的柏林警察局长的职务,因为他同情斯巴达克团,不久前还支持水兵叛乱。 此举引发了工人与士兵的强烈不满,斯巴达克团便借机号召起义,试图夺取政权。 因为秩序部已于1月4日在艾伯特政权解除埃米尔职位前撤回了波茨坦,斯巴达克团的大多数成员也没有了后顾之忧,在1月6日,约20万名工人与士兵响应号召。 他们身背武器、高举红旗,从亚历山大广场出发,寒冷与大雾的天气并未浇灭他们高涨的情绪。 一些原本还处于政府控制之下的政府建筑、报社和交通枢纽顿时被占领,看起来,这场起义就要成功了,如果秩序部真的保持中立的话。 …… 在波茨坦,国防部长古斯塔夫·诺斯克派代表来到了克劳森的办公室,与他商讨起关于柏林斯巴达克团一事。 “你终于来了。”克劳森像是早有预料,他将报纸放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军服,起身走到代表面前。 “你应该知道斯巴达克团的人在不久前也来到过这里,具体细节你毫不知情,但有一点,你是记得清清楚楚的——我们撤军了。” 克劳森像是念道一个人的心中所想似的,自顾自的说道:“你认为我们真的会保持中立,直到这场起义结束。而后,你们会调集自由兵团来镇压柏林的起义。” 在克劳森停顿的时候,代表终于找到了发言机会,仅仅吐出几个简短的:“是的,没错。” “把我们理解成商人吧,谁给的多一些,我们就向哪边看齐。你不妨看看此刻柏林的局势,没准在自由兵团赶到目的地前,斯巴达克团的一众就已经把柏林彻底收入囊中了。” 克劳森从抽屉里拿出几张被揉的皱巴巴的纸,上面写着政府从1918年11月17日到1919年1月2日以来对秩序会的禁令。 “首先,你们将我们的活动范围从原先的全德国缩减到了北德,以及对每次集会出现的人员是谁都要加以限制。” “哪些人可以出现,哪些人不可以出现,你们做了冗长的统计。那简直比一篇堆砌着华丽辞藻文章、从头到尾都还要令人厌烦。” 克劳森将这张皱巴巴的纸丢到一边,举起三张扑克牌,一张是黑桃,两张是方块。 “这张黑桃,代表着是盘踞在柏林的斯巴达克团,而自由兵团是一张方块。”克劳森把这张代表着自由兵团的方块放到桌边,而后拿起另一张方块。 “而这张,代表的是秩序会。”他把第二张方块放到黑桃旁边。 “两者都能消灭这张黑桃,至少会让这些带着乱七八糟思想的家伙们不会举着一两把枪就冲出来反对政府。” 克劳森把桌边的方块拿来,压在黑桃上:“你是选择这个?” 第二张方块也被压在上面:“还是这个?” 见代表迟迟不说话,克劳森便补上一句:“远水与近渴,自由兵团的集结和发动进攻需要一定时间,而秩序会马上就可以出动,将政府丢失的给一个个夺回来。” “你们的要求是解除所有禁令?”代表过了许久才憋出这么一句。 “对,仅此而已。”他微笑着的看着对方,“这是极其物美价廉的,我们没有要政府的一块黄金、一点马克,也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亲爱的政府代表,请您好好想想,让斯巴达克团夺了权与解除一项无伤大雅的禁令孰轻孰重。” 代表犹豫一会,做出了回答——他伸出一只手。 “乐意效劳。”克劳森强而有力的手握紧了对方,待他离开后,秩序部士兵便倾巢而出,同时出动的,还有先前看到的那辆英国坦克。 他们的集结像是早有准备,仅几个小时,这支庞大的队伍就完成了对柏林的包围,随着克劳森的一声令下,进攻开始了。 第一枚炮弹落入柏林城内,第一辆涂着铁十字的英国坦克从城外冲来,秩序部士兵们又来到了他们最为擅长的领域——步枪与火炮,战斗与屠杀。 当听到城外的动静和一支斯巴达克团的一众正在往动静出现的地方赶时,莱曼知道,进攻开始了。 “对斯巴达克团、秩序部进行记录,切勿与两方之间的任何一方发生接触或交流,保持中立,以及尽可能的营救非参与者的平民。” 通讯结束。 莱曼带领着另外两人离开这个适合通讯但暴露在枪口下的地方,像做贼似的躲进一旁小巷。 外面的枪声距离她们越来越近了,等又一次观察时,可以看到,秩序部士兵跟在那辆英国坦克后面冲进来,缺乏组织与装备的斯巴达克团拿这个庞然大物根本就毫无办法。 “那辆坦克还真的能开。”莱曼将注意力放在上面一会,随后带着两人往小巷里钻了钻,确保那些家伙看不见她们。 等到坦克从小巷子外消失,正准备松一口气,小巷的出口处就冒出来几个秩序部士兵,数量不多,只有六个人。 没有一丝犹豫,其中一人掏出一颗“手榴弹”丢过来,但不知是缺乏经验还是患者本身的荒唐,这个“手榴弹”其实就是一块像木柄手榴弹的木头。 “这符合在极端情况下进行反击。”莱曼把手枪抽出来,另外两人也跃跃欲试。 原本的先发制人的秩序部士兵反倒被后发制人的三人用手枪打死两个,剩下四人急忙掏枪应对,但这时候冒出的斯巴达克团成员又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解决完这些秩序部士兵后,连句感谢的话都来不及说,如洪水猛兽般冲出来的秩序部士兵就令这些斯巴达克团成员再次陷入苦战。 “不介入双方的武装冲突。”莱曼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这个常规禁令,不过在离开时,她还是往那边分了点注意力,仅此而已。 第95章 架起一挺机枪,配上几个演员,这就是一个屠宰场 秩序部的进攻速度要比想象中快得多,他们不到一小时就攻破了城外的防守,在此刻,斯巴达克团开始一溃千里了。 他们的残酷且血腥的镇压,让柏林重回了西线,坦克碾过来不及逃走的斯巴达克团成员,子弹贯穿每一位抵抗者的脑袋。 “目前看来,秩序部还未对柏林的市民下手,但愿一直都是如此。”莱曼在心里默念着,但屠杀对象是否从斯巴达克团换成市民,那得看监督员与他们真正的命令是什么。 她们躲在各个角落,一瞬间,秩序会、斯巴达克团成了警察,而现在要做的就是不被这些“警察”发现。 可以看到,在监督员的监管下,秩序部的士兵们被迫将目光从被步枪打死、刺刀捅死的斯巴达克团成员身上移开,原本应该重现的生吞尸骨、痛饮血肉的事情没有再一次上演。 他们压抑着自己最想干的事情,跟随着大部队,逐渐缩小包围圈。 原本应该用来远距离攻击的火炮直接对准了有着斯巴达克团成员的大楼,随着监督员的默许和长官的一声令下,剧烈的爆炸声端掉了一个抵抗据点,跟随着这些倒霉的家伙一起消失还有已经不具备原来样貌的大楼。 “他们这是要把这座大城市给毁的不成样子。”莱曼摇摇头,跟随着秩序部士兵的推进而不断转移位置,速度快到连身后两人都被远远甩开。 现在她靠近了一栋政府建筑。 可能是建筑内有着艾伯特的同僚,又或许是向政府示好,秩序部没有朝这里炮轰,但也仅限于此。 这是个十字路口,他们冲进就近的面包店,将门砸的粉碎,而后架起一挺机枪,除了自己人,他们会将枪口对准任何人。 因为胡乱的炮击而跑出来的市民跟斯巴达克团成员混在一块,但他们可没时间从一堆红豆里挑出一粒绿豆,均一视同仁,开火、开火、再开火,直到所有人都变成一具被打成窟窿眼且不会动的尸体。 莱曼离这个机枪火力点最近,自然看得到这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一场屠杀案,来一个,枪毙一个,除了穿着原野灰色军装的秩序部士兵和特别人员之外。 “……未参与双方武装冲突的市民是属于救援范围之内的。”莱曼的余光瞥向不远处的机枪火力点,再一回头,那两人已经跟上来了。 “汉密尔、安克西斯。”莱曼把两人叫到身边:“未参与双方武装冲突的市民属于救援范围之内,准备战斗。” “明白。”两人点点头。 简单交代了一下作战任务,他们便按照莱曼所安排的离开。 在被枪声包围的环境中等待一会,莱曼出动了。 不到50米的距离简直比打靶还简单,在机枪手的注意力被分散时,举枪、瞄准、射击,三个动作一气呵成,手枪子弹精准的贯穿了对方的脑袋。 原本持续不断的枪声突然停滞,但秩序部的一众并不感到奇怪,他们踏过机枪手的尸体继续前进,意料之中的战斗也没到来。 这倒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了。 但……至少救下了几个市民,而且也不需要经过一场繁琐的战斗。 汉密尔和安克西斯很快回到小巷,看见那几个市民后,他们的脸上并无意外。 “协会会要求外派观察员在处于战争区时救援市民,并护送至就近的秩序区(难民营),确保保卫队可以在短时间内抵达。” 汉密尔又话锋一转:“但,如您所见,20世纪初并没有协会建立的秩序区,也没有保卫队。” “把他们护送出柏林吧?”安克西斯提议道。 “秩序部并不会全军出击,他们在城外留有部队。”莱曼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安克西斯如火苗般升起的想法。 “记录员,请交给我吧,我知道该怎么做。”汉密尔提议道。 “麻烦你了。”莱曼后退到安克西斯身边,看着汉密尔大踏步式的走上前。 “以秩序之名,和平与我们同在。”汉密尔用了这个预制台词,伸手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照着《秩序病研究协会外派观察员》上面的那样,讲了几句,确认安全后,一切就结束了。 “仅此而已。” 三人继续前进,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如战时那般,被火炮炸的粉碎的尸体,被刺刀跟各种近战武器砍的一块又一块却又毫无啃咬痕迹的残肢断臂。 有的在小巷子里堆砌,有的被扔的到处都是,还有的在士兵的背包里、口袋里。 他们的眼睛里透露着食客对食物的渴望,但因某些原因,他们又不能够如此不顾形象的大吃特吃,从身上的着装就能够看出,它原本应该不是现在这般滴血不沾,而是像涂满了红色颜料的画布那样。 原本一眼可见的疯狂、极端被隐藏起来,如同那些假意识清醒者癔症患者般。 大规模的斯巴达克团成员抵抗在次日凌晨就已经消失不见,政府建筑基本被秩序会夺了回来,原本还打算拿自由兵团作为下一张牌的国防部长古斯塔夫·诺斯克见状也没了这个想法。 当一名艾伯特政权代表被邀请来到柏林参观时,他被惊讶的目瞪口呆。 虽然在炮击时,秩序部有意避开政府建筑、报社以及交通枢纽,但仍然拿这些不长眼的炮弹没办法。 有的是玻璃被震碎了,有的是一整面墙直接没了。 而最为惨烈的一栋楼,那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它们堆砌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斜坡。 这个巨大斜坡牢固性已经由那辆涂着铁十字的英国坦克检验了,在进攻时,它反复碾压过,根本没有倒塌的迹象。 看着眼前的一幕幕,这名代表不禁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如您所见,火炮将每一栋大楼变为了废墟,它们的残骸散落一地,在街道堆砌、在其他矮楼的房顶。”监督员的回答毫不在意:“大规模的斯巴达克团抵抗中心已经被粉碎,剩下仍在负隅顽抗的势力我们将会尽快解决。” 第96章 仅仅是商人,我们对于巢穴的主人究竟是谁毫不在意 “马库拉先生。”在波茨坦的一间出租屋内,先前的那位女官员——在政府的命令下重新找到了他。 她轻轻敲了敲门,得到主人的允许后,便推开半掩着的房门。 “斯巴达克是一奴隶,反抗罗马人统治的领袖。”马库拉的手里拿着一份报纸,是关于发生在柏林的斯巴达克团起义的。 “古罗马奴隶制在公元前2世纪达到顶峰,奴隶被视为‘会说话的工具’,生活条件极其恶劣。战俘、破产自由民被强制为奴,尤其是在角斗士学校中,奴隶被迫自相残杀以供贵族娱乐。” 官员没有打断他的发言,轻轻关上房门,听着马库拉的讲述。 “公元前73年,斯巴达克与78名角斗士趁卫兵不备,夺取武器逃离角斗士学校,逃至维苏威火山建立根据地。他们以‘争取自由’为口号,吸引逃亡奴隶、破产农民和逃兵加入,短期内队伍扩大至1万余人。” “起义的结果显而易见,最终失败。公元前71年春,斯巴达克率余部与克拉苏在阿普利亚决战,6万起义军战死,斯巴达克阵亡。约6000名俘虏被钉死在罗马至卡普亚的十字架上。” 马库拉把报纸放下,望向柏林的方向:“官员小姐,我很肯定,如果不是那些监督员,秩序会的一众会像对付那6000名俘虏一样,把投降和参与起义的20万名工人与士兵钉在十字架上,他们的尸体能排满整个柏林。” 官员的动作一顿,她并不理解这句话,马库拉解释道:“字面意思。” “这……这……”官员摇身一变成了结巴,马库拉便替她解决了疑惑:“如果没有政府的话。你得知道,那个荒唐可笑的绝症让极端、疯狂和荒唐变得合理化,远视的、深思熟虑的策略反倒成了异类。” “我相信你不会一无所知的,官员小姐。”马库拉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照片,是在战时的所见所闻。 “生吞尸骨,痛饮血肉。看看这些疯子……或者是患者,那个荒唐可笑的绝症让他们变成了小馋猫,把眼前的泥土、铁块、人肉当做是美食,疯狂的往嘴里塞。” 马库拉把照片递过去,官员接过来,反复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们直奔主题吧?” “你如此的急不可耐?算了,我也表示理解,共管政府(指正常人与感染者共同管理的政府)是令人厌烦的。” 马库拉的价格高的吓人,正如之前以“沙漠商人”进行比喻那样,每一瓶水都价值连城。 “这等于再给我们添一个《凡尔赛和约》。”官员摇了摇头,但马库拉却并不着急。 “我同样表示理解,正如将原本用于前线作战的军费被投入到研发新型武器上,如果造出来的是一堆废铁,那可就是气的跳脚。” “政府仍然在怀疑我,我想,柏林那边的家伙们在猜测,我究竟是一个疯子还是一个商人,我卖出的东西究竟是真正的药片还是面团。” 马库拉把价格往下降了点,但官员仍然是犹豫不决。 “你是带着公家的钱还是自掏腰包?”他突然问了一句,官员回答道:“两者皆有。” “你可以买一些试试,就对平时疯疯癫癫的同僚使用,看他们是搞出一项荒唐的政策还是稍微思考一会的政策。” “让一堆患者来治理国家,最终的结果就是在经济崩溃、秩序大乱的情况下灭亡,尤其是在《凡尔赛和约》这样一个鬼东西缠身的情况下。” “请你拿这两个好好对比一下吧!交出一些金钱,换取一点药物,就可以让一个越来越糟的国家重回正轨,这还绝对的物超所值!”马库拉的动作夸张,甚至能看到他自己脸上都带着微笑。 那并非单纯的以微笑示人——他自己都绷不住自己所说的话。 “如同一位商人对自己商品的夸大其词。” “每一场宣传里都带了点虚伪,包括政府的宣传。有些时候,他们甚至没做一点与宣传的政策相关的事。” 沉默,是官员,她沉默半天没说话。 “恰到好处的沉默。”马库拉笑了笑:“我的价格或许确实高了些,那这样吧,我再降一点,毕竟在沙漠中,能把珍贵的水卖出去的商人,肯定是不缺的——至少自己够,开那么高的价格,会买的人是少之又少的——至少目前而言是这样。” 他的这句话直接让这场交易谈成了,官员当即要掏钱,但马库拉接下来的话又让她顿住了。 “我要黄金。看看现在德国是个什么糟糕情况话,过个一段时间,马克就成了废纸,我可不希望我收的钱到头来成了一堆垃圾。” 官员愣了愣:“那你要多少?” “那得看你能拿的出多少。” 这场交易谈成了,但是,商人坚决不收废纸,这便让官员犯了难。 “看来在今天,交易是不会达成了。”马库拉摇摇头,看起来是打算赶人走。 不过官员的脚就像灌了铅似的,迟迟没动。 “我能否问您几个问题呢?”她的脸上保持着微笑,但可以看出来,这已经到能够被划到强颜欢笑的地步了。 “当然可以。”开出高价又声称物美价廉的商人重新坐回位置。 “患者是疯狂、极端、荒唐的?” “还有一个不切实际,他们认为这是合理的。如果有时间,我建议你结束这场交易后就马上去看看柏林的斯巴达克团的惨状,他们绝对被砍的血肉横飞,四肢、内脏消失不见,肠子流了一地。” “这个绝症是怎么出现的?” “溯源至35亿年前,是一种伴随生命进化产生的认知畸变综合征,病原体无实体形态。主要为自然感染的欲望极度膨胀与失控、非自然感染在混乱无序的环境下。” “根据目前的研究,除怪物癔症患者的画作外,感染者不具备生物性传染能力,所有症状均表现为纯心理-行为异常。” 官员抿了抿嘴唇,脑子也在飞速旋转,像是在消化着这些信息。 过了许久,她才提出下一个问题:“能否通过‘净化’(屠杀)的方式将国内的感染者全部消灭?” “你们治疗病人的方式是杀死病人吗?”马库拉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办公室内来回走动:“执行这项命令的人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为感染者……” 正准备往下说,他又突然的话锋一转:“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 “那请你离开。” 第97章 我讨厌那些豆芽菜,这繁多的语言真令人头疼! “秩序会的一众在压抑自己内心的想法,监督员对他们的影响很大。”莱曼漫步在街道上,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又一片的废墟。 “碍于政府,那个叫克劳森的家伙可能担心政府被他的私家军吓破胆,于是就派了一堆监督员,不让他们干这个,不让他们干那个……有种协会的感觉。”汉密尔左右看了看,与莱曼所见一样,废墟、更多的废墟。 那些原本被称之为患者、疯子的秩序部士兵此刻居然在干着修复被毁坏的建筑物的事情,要么是病变,要么就是想在政府面前混个好印象 在一家还算完整的咖啡店,十个人会面了,坐在靠窗的位置,虽然店员早在先前那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中没了影,但起码留了个休息的地方。 “混乱、无序的环境滋生感染者,经过秩序会跟斯巴达克团这么一折腾,柏林剩下的正常人就更少了。” 小组成员一个接一个的汇报,莱曼只是点头,而后将记录的任务交给身边的安克西斯。 “现在能联系上马库拉吗?”莱曼问。 “可以,我昨天跟他通话过,他在波茨坦,而且我们已经在北德部署中继器了。” 记录员又一次点头了,从怀里掏出日记本,把秩序会对柏林斯巴达克团的镇压跟协会完整复述了一遍。 “结合你所处环境的情况以及马库拉的汇报,我们再做决定。”这是协会的回复。 “立即联系马库拉。”莱曼放下日记本,看向旁边的汉密尔。 他像被突然终止程序的机器人,先是短暂的停顿一下,而后干着新下达的命令——联系马库拉。 先是到一个适合通讯的地方,而后掏出地脉谐振通讯器。 “接下来复述我的话,以及将马库拉的回话告诉我。” “明白。” 待到汉密尔轻轻点头表示通讯开始后,复述也就开始了。 “对柏林斯巴达克团以及秩序会的记录已经完毕。”第一句复述完毕。 马库拉的回答为:“观察秩序会动向、记录患者症状。” 汉密尔如实回答,再复述最后一句话“明白”。 本以为简短的通话就此结束,但马库拉仍然加了一句:“记录员今天有时间吗?” 汉密尔看向莱曼,她像是猜到什么似的,点点头。 “当然。” “今天晚上我会来柏林一趟。” “有些事情我要找她。” 汉密尔把话跟莱曼说了一遍。 “当然。”与刚才一模一样的回答。 通话结束了。 两人返回咖啡店,什么也没说,一场恰到好处的沉默。 …… 等夜幕降临,马库拉将见面地点跟莱曼说了一遍,这一次不再是咖啡店了,而是听从莱曼的建议——旅馆,与另外九人待在一块。 马库拉不是空手而来,他带了些好东西,有水果,有面包,有香肠,还有一些马克——被装在一个写着“废纸”的纸盒中。 “把我当做前来做客的客人就好。”马库拉分出一些物品,每家每户的敲门,把它们全部送给这支记录员小队,直到手里只剩下一张报纸,他才停下手中动作,推门而入,身后跟着的,仍然是跟班克莱尔。 “原谅我在晚上九点才过来,政府官员跟我谈了好久,关于抗秩序病药物的价格。我只收黄金,他们同意了,冲突出现在定价上。” “那你卖出去了吗?”莱曼问,对于一个商人来说,这个问题可能很难回答,尤其是对于大声吆喝了半天却依旧卖不出一点东西的商人来说。 “没有,尽管价格一降再降,但那些拿着冗长说辞与我针锋相对的官员并不心动。”马库拉笑了笑,里面藏着很多情绪。 “不过没关系,秩序会跟那如同疯子般的官员治理会证明,这是绝对的物超所值。” “现在,请先看看这份报纸吧。”马库拉将被叠成了一小块的报纸摊开,而后递给莱曼,但对于一个并不会外语的家伙来说,这份满是英文的报纸并不友好。 见莱曼看的很吃力,马库拉摇摇头:“你真该学几门外语,到时候的外派任务会像环球旅行一样,你得到很多个国家去,俄国、法国、英国、美国、意大利、阿根廷……” 他像念菜名似的说了一大堆,不由得勾起莱曼的好奇心:“外派观察员需要掌握外语?” “当然,我们并不能一直依靠手里的翻译器,也不能时刻带着一位翻译官。” 马库拉突然笑了,令人摸不着头脑,但很快,莱曼就明白为什么了。 “我想你应该向协会多申请一项任务——学习几门外语,比如俄语、意大利语、法语、英语、汉语这些,尤其是在协会还没有在全球建立分部的情况下。” “有一点你大可放心,不需要你对一门语言有多么高深的理解,基础的理解即可。” 不等莱曼有所动作,马库拉就抢过日记本,替莱曼向协会反映了这事,得到的答案是——“在不影响任务进行的情况下予以通过”。 莱曼的动作一顿,从一开始的惊愕到后来的平静,整个过程不到一秒。 “我明白了。”她抿了抿嘴唇,有些无奈的开口。 “就喜欢你这种人,不会抱怨半天。” “你这次来就只是因为要教我学习外语?” “当然不是,先看看这份报纸的内容,我们得去一趟美国,就在几个月后出发。” 马库拉指了指报纸,莱曼把注意力往上一放,看了半天,得到的结果是——只能读懂单词,但想要理解根本做不到。 “算了,我替你翻译一下吧。”马库拉抢过报纸,指了指标题——“纽约市中心不明武装力量与政府对峙”。 “你一定知道那个不明武装力量是什么——秩序会。” 莱曼心中一惊,马库拉则继续翻译报纸内容。 “1月3日,200名自称为‘秩序会’的手持步枪的武装人员对警察局进行袭击,造成13人死亡,46人受伤,现已有125人被逮捕。” 马库拉没继续往下翻译,莱曼大致也明白了。 “为期三个月的训练,起码要到能够正常交流的地步。” “明白。” 第98章 价格卖的高,但别忘记一句话贵有贵的道理 莱曼牺牲了一晚上的睡眠时间来学习那些令人厌烦的外语。 马库拉的教学方式相比于英语老师要更加简单粗暴,一个晚上过去,莱曼感觉自己学到了很多,至于有没有真正记在脑子里,那就不得而知了。 要知道,她在修道院可是连宗教书籍都看不进去的。 因为白天要执行任务的缘故马库拉没有继续揪着她不放,也让莱曼得到了仅有的休息时间。 在柏林,秩序会对斯巴达克团残余势力的清剿已经进行的差不多了。 他们抓住了好些个斯巴达克团的成员,有些是领导人,有些是普通成员。 对于他们的处置是颇为讽刺的——均被吊死在路灯上,在运送至运河的时候,负责这项工作的一些秩序部士兵偷偷割下尸体的手指,脸上透露着疯狂和渴望。 在将尸体投入运河前,还能看到一些人脸上的不舍,那是对原本鲜美的食物即将从自己眼前消失的不舍。 处决结束后,报社立马就刊登了秩序会成员发表的文章,其中一段话总结了这场镇压:“我们将趴在心脏上的吸血虫给扯下来,它的身体被尖刀痛穿,痛苦与后悔占据了它那一丁半点的大脑。” 这份文章,莱曼花钱买了,没仔细看,仅仅是大致扫了一眼,读取上面的主要内容后,将其递给了旁边的安克西斯。 “在今后,柏林、波茨坦,或者说是大多数的德国城市,都会看到一场规模各异的战斗,是秩序会与其他党派的战斗。” 安克西斯同样只是扫了几眼,便将报纸塞到一旁,快步跟上莱曼。 接下来的日子,莱曼就维持着白天记录、晚上学习的过程,每天直至凌晨才得以从“马库拉课堂”里解脱。 到1月13日这天,在莱曼的强烈推荐下,她成功将自己的朋友兼助手——安克西斯给拉入课堂。 作为“学长”的莱曼,在一开始还能帮助安克西斯补习一下,但没几天她便绝望的发现——安克西斯的学习速度要远超她这个“学长”。 作为柏林艺术大学的优秀毕业生,安克西斯的优秀学习能力也是瞩目的,两个星期的时间,她就能用英语跟马库拉流畅交流,反观莱曼还在吸收那丰富且多样的词汇。 2月14日,这天,马库拉难得没来上课——他跑去跟政府派来的官员谈判了,在如同商人般对自己的商品一堆吹嘘后,终于把带着冗长说辞前来的政府官员说动了。 他们付了高价,买了一盒药,在离开时,马库拉把自己的疑问给提了出来:“我很好奇你们这些带着冗长说辞的官员怎么会突然松口。” 买家的脚步一顿,回过头,说:“就拿柏林举例,它的治安越来越差了。秩序会、其他党派在柏林街头斗个你死我活,甚至出现了官员遇袭、警察局长命令警察执行那些荒唐命令。” “我想警察局长不会坐视不管吧?他们是吃空饷的?”马库拉笑着问道。 官员的转过头,说:“杀人放火、抢劫、灭门,这些案例不断在柏林城内上演,但是呢,警察局长从未做出应对,就连政府官员被杀也是如此。” “打算买了试试?” “没错。”官员深吸一口气:“您说那是绝症,是患者的荒唐与极端。生病的人需要救治,而能够买药的地方只有这间出租屋。” “如果真的有用,我们很乐意与您展开合作。”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你们会像即将在沙漠里渴死的人那样,对于我所卖出去的每一瓶水都念念不忘。” “但愿如此。” 马库拉的心情大好,第一时间就是赶回旅馆继续教课。 几乎一直到天亮,他都没放莱曼跟安克西斯两人离开,直到完成了他的练习题,她们才得以解放。 趁着这个机会,马库拉回了巴伐利亚,组织了小规模的药物生产,宛如一个小工厂在尝试制造大工厂才能制造的商品。 在仅有几个研究员跟缺乏各种生产所用的材料、机器(仅仅只有“便携式生产机器”)的情况下,这个小作坊甚至做不到维持钟表计划参与人的药物供给。 一旦让政府官员们见识到了药效,他们就一定会大肆购买,到时候换来的结果比书本还厚的订单。 最令人头疼的不止于此,秩序病是不断病变的,也就是说,这个小作坊得一边生产,一边研发新药。 “或许我得向政府要一支科研团队……”马库拉这么想。 过了两天,那名花大价钱买了药品的官员又来了。 “你是从柏林来的吗?”马库拉问,官员摇摇头:“刀枪林立的柏林并不安全,就连国民议会的所在地也是在首都西南150英里外的魏玛。” “也是歌德、席勒、李斯特的故乡,一个好地方。”马库拉笑了笑:“你是从魏玛来的?” “正是。” 马库拉坐回到位子上,官员也紧跟上来,带来了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我们对您的药品进行了测试,答案是令人惊喜和高兴的——确实有用。” “你们给那些制定了一堆荒唐政策的官员们用了吗?” 他点点头:“吃了药后,他们难得深思熟虑一次,制定了一项要比先前合理太多的政策。” “这就是共管政府的麻烦之处,正常人得为患者搞得一堆小孩式的政策擦屁股。” “你们打算加购?” “当然,我们已经打算和您合作了。”官员微微鞠躬,像是表达自己对眼前这名开出高价商品的商人的敬意。 “那合作内容我们得详细谈谈。” “这是合理的。” 马库拉搬来一张椅子到桌子对面,而后在自己的位子上落座,现场颇像一场面试。 “你要知道,我们只能算得上小作坊。” “但你们不是一般的小作坊。”官员笑了笑:“你们生产的东西令人捉摸不透。” 官员像是猜到了马库拉要说什么,告诉他:自己可以向上级申请为其提供资金,甚至是一支科研团队。 “那我是否能提出另一个要求?” “您请讲。” “承担一支规模在1~50人的‘旅游团’的所有费用。” 官员沉默一会,像是在思考,而后,他就得到了答案,笑着开口:“我想这支‘旅游团’对于你们而言一定有着相当重要的作用。很乐意帮忙,那我是否有权知道他们会去哪里呢?” “很多国家。”马库拉的补充了后半部分:“随时随地。” “具体细节我们现在就来商量吧。” “当然。” 第99章 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就盘踞于此,它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敌人 14日那天,也就是政府将高价购得的高抗秩序病的药物买回去当天,他们在魏玛组织了一支科研团队对其进行研究, 但正如马库拉所说,这些20世纪的政府哪怕是把全国的科学家给调动了都不会研究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他们最大的进展,就是在药物上发现了一种未知物质,似乎是这些药品的核心部分? 当这份报告被提交给上级时,他们是想过自己仿制的,因为在马库拉这个商人闯入视线后,政府内部的阴谋论者就到处想。 马库拉——那个以高价售卖商品的商人也是一个吸血虫,他现在只要黄金,没准过些日子,他就会要资金、人员、资源,越来越多,相当于一个“小凡尔赛和约”? 于是,阴谋论者与政府官员一拍即合,一边与马库拉建立合作关系,一边尝试着研制药物。 …… “莱曼,我要向你的小队宣布一个好消息。”马库拉的回复是在莱曼即将前往集会现场时说的。 “什么?”莱曼的问。 “你们这支‘旅游团队’的全部费用由魏玛政府承担。” “一个好消息。”莱曼那一如既往地回复着实有点影响这大好的气氛,不出所料,马库拉沉默了一会,才继续开口。 “晚上的英语课,你可别忘了。” “当然,特殊情况除外。” 通话结束后,莱曼走进集会会场,但没多久,她们就从那里面撤出来,原因无他,这场集会来的人均是“誓与秩序会死战到底”的党派成员,又或者是非党派人士,仅仅是反对秩序会的市民。 在演讲刚开始的时候,酒瓶子就在现场飞来飞去,秩序部士兵们一次又一次的下场,棍棒不断地挥舞,打得闹事者头破血流。 但如此猛烈的攻势对于这些家伙来说显然是毫无作用的,他们越战越勇,用酒瓶子,又或是赤手空拳与其缠斗起来。 莱曼用“乱成了一团”来形容现场的情况,为了防止被误伤或卷入着混乱的环境,她带着小队成员迅速撤离会场。 除了安克西斯与莱曼本人之外,剩下的成员被派去了其他地方,至于这么做的原因——记录员自然是知道混乱滋生非自然感染的,哪怕他们吃了药。 2月21日,这天清晨,莱曼一行与马库拉在波茨坦召开了一场作战会议,马库拉此次的提议是“成员分散,避免扎堆”。 “德国很多地方都在闹,慕尼黑、柏林这两个地方既是秩序会的主要分布范围,也是战斗的最激烈的。” 先是由马库拉主导的一段冗长的开场白,莱曼大致猜到这家伙要说什么了,于是便在他停顿的时候打断:“需要我分一部分人到慕尼黑吗?” “准确来说,是巴伐利亚。”马库拉也没再继续说话。 “我明白了。”记录员点点头,这一举动也极大缩短了这个冗长会议,要不了半小时就结束了。 挑选人员前往巴伐利亚的任务交给了马库拉,他像一位从一堆一模一样的商品里挑选几个不一样的顾客似的,背着手,在这些人面前反复走了半天。 最后,他只给莱曼留了三个人,安克西斯、汉密尔、莱曼自己。 被挑选出来的那七个人,有的到了巴伐利亚,有的去了生产地。 一个巴伐利亚人,一个波茨坦人,一个美国人,成为了柏林地带仅有的三位协会成员。 他们的主要任务不变,记录患者与听演讲。 秩序会几乎是一天一个花样,有时候是文学大会,有时候是叫喊比赛,有时候是乌托邦式的承诺,各种各样。 但患者知道患者想要什么,无论是什么题材的演讲,他们总是能吸引不少的患者加入其中。 现在,相当一部分的柏林人、波茨坦人有两个身份,一个是魏玛政府公民,另一个是秩序会会员。 22日早晨,一个极好的时间段,吃完早餐,就是前往一家被秩序会包下的酒店去听演讲。 这一次的发言者再熟悉不过了,一个贵族、一个军官,同时也是秩序会的领导人——克劳森。 “我对你们这些热情似火的听众感到惊讶。”克劳森笑着开口,而后后退一步,冲台下众人微微鞠躬。 “同时,令我惊讶的还有几位常客。”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人群之中的莱曼,以及附近的安克西斯、汉密尔。 “看起来另外七名常客有事离开了,可能是家里出事,也可能是出差,不能继续参加集会,我深表遗憾。”他摇了摇头,脸上也立即出现一丝遗憾。 “不过另外三人没离开倒是不幸中的万幸,你们日复一日、不厌其烦的参加,这份热情要超过大多数听众。”克劳森为她们鼓了鼓掌,而后,才是正式的演讲开始。 演讲的题目是极其带有攻击性的——《清扫障碍物》,而“障碍物”指的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在柏林、在波茨坦、在慕尼黑,这些个我们无比熟悉的大城市中,有着诸多障碍物。” “它们盘踞于此,像发现了食物的老鼠,久久不愿离去,在我们熟睡、离家之际,它们从黑暗中冲出,跳上桌子,用它们那恶臭肮脏的爪子拖走食物。” “相信你们每一个人都对其深恶痛绝,因为它们的到来,我们不得不浪费掉一整盘美味佳肴,嘴里骂骂咧咧,恨不得冲去市场,买一整篮子的捕鼠夹,把它们放在屋子的各个角落。” 克劳森的话语猛的一滞,就像驾驶员突然踩下油门般。 现场沉默一会,而后,不出所料,酒瓶子、咒骂从人群中传来。 克劳森对此见怪不怪,他看向旁边士兵:“我们尊贵的常客附近,躲着几位厌烦的先生,动作幅度小点,把他们‘请离这个会场’。” 秩序部士兵冲进人群,先是用力几棍子敲下去,而后像拖拽尸体似的将其带离现场。 演讲得以继续。 “我们需要一个全新的捕鼠夹,它将不同于现在的捕鼠夹,它的夹齿锋利、它的动作迅捷、它毫不犹豫、毫无怜悯,绝对令人满意。” 患者们对于同为患者所组织的演讲十分满意,没等他把话说完,现场就爆发出激烈的欢呼,紧随其后的是倾尽家财的捐款,以及数不尽的新成员。 第100章 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秩序会对柏林、波茨坦的其他党派进行了公开宣战,他们集结了一支数量庞大的军队,着装整齐、眼神坚定,好像是政府手底下的军队似的。 当然,战斗没有立即开始,秩序会在报社刊登了报纸,同时还有坐在坦克上的秩序会成员到处撒传单——里面写了一首十分拗口的十四行诗,但整体都在传递一个信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于那些小党派而言,秩序会是一个庞然大物(尽管在几个月前,这个庞然大物也和他们一样,在酒吧间、舞厅、酒馆里发表着自己激情的演讲,当时的成员同样只有零星几人),想要生存,唯有“顺从”。 投向秩序会怀抱的小党派有很多,他们的理想、他们的主张也各有不同,有的温和,有的激进,有的极端,有的中庸。 仅持续一天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结束后,大军压境,他们针对的对象很明显,那就是未归顺的党派,无论站在左边,还是站在右边。 柏林、波茨坦这两个地方又一次成了战场,哪怕是警察也镇不住场面。 首都又一次逼近了无政府状态,魏玛政府对于这样一个定时炸弹自然是倍感无奈,又一次派人找到克劳森,是软硬皆施的地步。 政府代表透露了“可能动用自由兵团”的情况,同时也希望克劳森可以撤军。 本以为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令所有惊讶的是,克劳森同意了。 “当然,我并不希望跟政府对着干。”说着,他就当着代表的面给柏林、波茨坦的秩序部指挥官打电话,又把他们带了回来。 整个过程顺利到仿佛在做梦般,政府代表被惊得目瞪口呆,但还是在表示感谢后退出了克劳森的办公室。 这一次撤军,貌似短时间内就再也不会有对柏林、波茨坦的进攻了,除了部分守备力量,其余人都乘火车前往了巴伐利亚。 最开始,秩序会还会在这两个地方搞几场集会,但直到撤军发生两天后,集会就成了濒危了。 很难在党派宣传单上看到关于秩序会即将举办一场集会的消息,取而代之的,是那些得以喘息的各党派在墙上、门上贴的宣传单。 酒馆里也不再是秩序会举行的文学大会,而是各党派发言人讲述着自己的政治理念,以及一通大骂。 莱曼也到过那些党派的集会,讲的事情的确新鲜,没有过多的修辞粉饰,发言人也不像一个文学家,但就是没有秩序会集会时的那股声势浩大,听众几乎从演讲开始就鼓掌,一直到结束,爆发出激烈的欢呼声。 在这之后,就是听众们将自己的家财毫不犹豫的捐出去,再是涌进一批新成员。 “安静的听众时时刻刻提醒着我,这并非秩序会所组织的集会。”莱曼伸手推了推旁边的安克西斯,示意她将其记录,而后抬起头,看着台上大谈特谈的发言人。 他像是一位手势舞演员,不断地挥动双臂,一个个词语如连珠炮般从口中吐出,动作愈发夸张,但换来的,仅仅是几个零星的鼓掌。 当这场演讲持续到半小时后,有人忍不住了,他一拍双腿,毫不留情的打断了对方的发言:“令人昏昏欲睡的演讲!” 他这一发言,其余人也跟着附和,站起身,逃也似的离开。 而剩下的人,只能说是在离开的边缘,有的注意力甚至不在上面。 又过了半小时,第二位发言人上场,虽然充满激情,但半天说不到点子上,直接就赶走了好些个原本还对他抱有期待的听众。 等到这场集会结束时,仍坚持留下的听众仅剩下了24人。 莱曼为发言人鼓了鼓掌,原本是照着在秩序会集会时的那样模式做,但现在看来,反而更像是施舍。 给予这些人的捐款少的可怜,甚至不够买一点黄油,加入党派的人就更不用说了——一个都没有。 即便如此,在离开会场时,发言人和党员仍然对还未离开的听众表示了感谢。 “参加除秩序会组织的集会时,我总有一股陌生感,集会现场的椅子是坐不满人的,掌声是少之又少的,欢呼是销声匿迹的,离开与谩骂是占绝大多数的。”安克西斯评价道。 “安克西斯,你有注意发言人眼睛里的蜂窝状纹路吗?”莱曼突然问了一句,她的小助手在短暂思考后回答:“当然,与秩序会的发言人相同。” “秩序会能够如此吸引听众的原因并不仅仅是因为同为患者一个这么简单的原因。”莱曼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很多情况下,秩序会发言人所讲述的根本就是无聊的文学课,不断地堆砌华丽词藻,但偏偏能获得听众的青睐。” “除秩序会外的党派发言人,即便他们的讲话绘声绘色,也做不到像秩序会那样,很多听众甚至是毫不犹豫的离席。” 莱曼看了眼旁边的汉密尔:“汉密尔先生,请问我能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吗?即便是毫无依据的猜想?” “您不受秩序病候症群的影响,无论是多么混乱的环境还是萌生出多么天马行空的幻想也是如此,自然,您拥有这个权利。” “谢谢。”莱曼微微弯腰,又转过头看着安克西斯。 “秩序会绝非表面那般简单,尤其是他们吸纳了大量感染者的情况下。” “它可能与21世纪的秩序会相同,自身拥有着某种设备或能力,每次集会都能吸纳成百上千的新成员。” “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汉密尔突然插了一嘴,莱曼一转头那家伙又接着开口:“或许往秩序会内派一名间谍,我们自然就得知了这个目前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不是吗?” 莱曼下意识看向了安克西斯,又马上转过头:“或许如此。” 在返回旅馆的路上,可以看到,秩序会的大规模调兵还未完成,显然,这些家伙并不具备如政府般的调兵能力,只能一火车一火车的运。 第101章 枪声开始,战斗进行 两个星期后(从2月21日开始),第三国际在莫斯科举行大会,通过了建立共c国际的决议。 那时,刚安静一会的柏林又开始闹了。 柏林工人至党派的命令于不顾,趁着秩序会大军撤往巴伐利亚之际 他们一窝蜂的冲进了市中心,举行游行示威。 首都当地的主要守备部队是自由兵团,但仍不足以阻挡他们,原因之一就是——数量过少。 于是,柏林再次重现了两个月前的盛况,仿佛斯巴达克团的又一次卷土重来。 …… 当莱曼还在洗漱时,她已经能透过窗户瞥见外面是个什么混乱情况了。 附近就是一家警察局,而那里上班的警察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工人、旗帜以及高喊的口号。 “记录员,当您还处在睡梦中时,这场革命就再次于柏林掀起了。”汉密尔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尽管见不到人影,但凭借那不远不近的声音,两人还是开始了聊天。 “在‘红色水兵联盟’和其他激进军事集团的参与下,他们占领了多个警察局;水兵们也包围了位于亚历山大广场的警察总署,那里只有几个自由兵团的步兵连守卫。” “秩序会会再次出动吗?”莱曼问了一句。 “您这股清闲的样子很符合外派观察员的中立态度,无论外面的武装力量打成什么样,我们都不需要参与其中。” “好了,接下来是回答您的问题,解决这件麻烦事的可能是自由兵团,也可能是全副武装的秩序部士兵。” 莱曼从卫生间里走出来。 “您已经洗漱完毕了?” “当然。”莱曼点点头:“接下来是又一场记录。” 三人又一次倾巢而出,刚走出没多远,身后原本还处于安宁状态的旅馆就成了交战现场。 手持武器的水兵、工人跟大约一个排的自由兵团士兵打了起来,尽管自由兵团属于退伍军人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但依旧是寡不敌众。 他们撤进旅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可想而知了。 “安克西斯,你有将你的绘画工具带出来吗?”莱曼突然问一句,先是短暂的沉默回应,而后,一个肯定的答案冒了出来。 这位来自于柏林艺术大学的毕业生,晃了晃自己背包,里面装的鼓鼓囊囊的,有完工的作品,有绘画工具,还有文件、报纸、日记本,以及令人眼花缭乱的纸张。 “并不需要担心这个。”安可西斯笑了笑,莱曼便转头看向汉密尔。 “我没什么东西好带的,每次出门,无非就那几件物品。”这个回答令人放心。 于是,她们出发了,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枪声与惨叫、活人与死亡、正常人与感染者。 这本应在前线才能见到的。 等抵达几个需要重点关注的地方时,便掏出本子开始记录,写满了一页,那就马上翻到下一页,绝不多做一丝停留。 离开那些火药味十足的地方,她们就在柏林的工厂驻足。 工人们罢了工,原本响彻云霄的机器停歇下来,此外,就是瘫痪的交通。 根据马库拉所提供的资料,她们去了东城,在那里见到的是在主要关卡架起机枪的革命者,与他们对峙的是不远处的秩序部士兵。 他们的表情让正常人觉得渗人,又让感染者有些急不可耐,仿佛只要一个不注意,两方就会缠斗在一起,斗个你死我活才算完。 但双方都像在克制似的,谁也没有动手,谁都不打算开第一枪,就这么僵持到下午,很快,第三支武装部队就抵达现场,那时再熟悉不过了——自由兵团。 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冒出这么一支武装,着实是吸引人眼球,尤其是安克西斯,她就像一位战地记者似的,只身前往,越来越靠近革命者的阵地。 就像一场正在进行惊悚剧,所有人都为即将到来的恐怖屏住呼吸。 但是,怪物没有出现,枪声没有响起,安克西斯到了那个地方,没有人向她开枪,没有一点目光照到她身上。 这是令人松一口气的。 “不管两方最终会不会走到一起,至少在镇压柏林的又一场革命上,自由兵团与秩序会达成了共识。”莱曼看了眼安克西斯,确认她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后,才将注意力放到自由兵团上。 两支武装并未见面开打,又或是划分各自的领地,这就更加坚定了刚才的猜想。 他们宛如兄弟般站在一起,有正常人,也有感染者,但此刻,他们的眼神都透露着疯狂与极端,无论是正常人还是感染者。 待安克西斯返回后,三人退到了一个更加安全的地方,到晚上时,战斗打响了。 炮弹砸在革命者的阵地里,而后,飞机从头顶掠过,那辆在镇压斯巴达克团时大放异彩的坦克也被搬了出来。 可以看得出来,这辆坦克经过了一番改进,速度快了些,威力更猛了些,同时令人惊讶的还有前来的并不止一辆。 革命者阵地的左右两个方向各涌现出一辆坦克,一辆是英国人的马克i型,一辆是法国人的施奈德。 这是令人惊讶的,不只是革命者,就连自由兵团里的一些官兵也被秩序会的武装力量吓了一跳。 他们都冒出这样一个想法:这将是一支独立于政府之外的武装力量,不受政府管辖,而是克劳森一人的私家军。 …… 爆炸声在不远处传来,让安克西斯的手不由得一顿,再次抬头,她突然愣住了,短暂的停顿后,她回头看向莱曼。 “莱……记录员,我在人群中又一次看到了怪物……” 莱曼的动作也顿住了。 “你说什么?” 安克西斯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至少你知道,那些怪物并不存在。”莱曼拍了拍安克西斯的肩膀:“继续记录,请不要多想。” 艺术生这才重新低下头,把思考这一问题的重任交给了莱曼。 第102章 大浪冲击着小船,但并不妨碍船室内的安宁 莱曼回顾了一遍怪物癔症患者的主要内容,很快,一个结论就得了出来。 “患者视觉信号处理系统遭到不可逆的篡改,导致特定目标在视网膜成像阶段为怪物,会将敌人看做成怪物。” “对于敌人的定义……或许并不单单指所处集团与对面集团的关系,可能源自于那个敌人对患者的态度、患者对那个敌人的态度,只要符合,那就会变成怪物。” 莱曼心里已经有了答案,现在只需要再次确认一下:“安克西斯,是所有人都变成了怪物吗?” 她的手顿了一下,不过没有马上停笔,头也不回的说:“零星几个。” “那我明白了。”莱曼托腮思考一会,心里已经有了一套完整的结论,接下来,就是思考秩序会的坦克。 “他们貌似拥有一个坦克生产车间,有相关的技术人员、资源等,又或许仅仅是因为缴获……但,缴获了这么多辆坦克……” 莱曼的目光向外一瞥,眼前的一幕令她大为惊讶。 除了最开始登场的马克i型和施奈德,由陆续登场的新的坦克,大多数型号都是英国人和法国人的,总计有5辆。 这是把德国政府在战争中缴获的坦克给抢了?还是自己生产的?再看跟在坦克后面的士兵,一个词汇从脑海中冒了出来——步坦协同。 士兵们像是反复排练了无数遍的演员般,动作有条不紊,甚至是面对头疼的巷战时也是不慌不忙。 “一支不可忽视的庞大武装力量正随着时间推移不断壮大。”莱曼拿秩序部的表现跟自由兵团做了对比,尽管同是由退伍军人组成,但秩序部多了丝疯狂与极端,甚至乎有着更加丰富的作战经验。 不要命的进攻加上本身的作战经验,原本可以抵抗一段时间的东城革命者阵地没一会就崩溃了。 迫不得已,革命者撤进了小巷、房屋,把一整条大街给让了出来。 秩序部的指挥官与自由兵团经过一番简单的商量决定——挨家挨户搜查叛乱者的任务交给秩序部,街道巡逻交给自由兵团。 东城的战斗已然结束,但柏林四周的秩序部与自由兵团的武装人员仍然源源不断地从城外涌进来,火炮声、枪声没有一刻停歇。 “乱成一锅粥了。”汉密尔评价道,左右看了看,正想着要不要告诉莱曼准备离开呢,一道脚步声就由远及近,把三人给吓了一跳。 冲脚步声传来的地方一看,那是一个手持步枪的自由兵团士兵,瞳孔并无蜂窝状纹路。 他没有立即开枪,而是冲三人问道:“你们是谁?” 带着警惕的声音传来,三人互相看了看。 与之交涉的是汉密尔。 “至少不是革命者,我们并非参与这场武装冲突,先生。” “平民?还是战地记者?你们手上拿了一大堆东西。”自由兵团士兵朝安克西斯手上的本子看了看,又将视线重新落在汉密尔身上。 这名美国人,此刻已经将一只手摸向了腰间的非致命武器,表面上还维持着原来的表情:“可以这么理解。” 出人意料的是,这名自由兵团士兵非常好说话,他没有与之过多纠缠,仅仅是讲了一句“尽快回家”后就转身离开。 留在原地的是,是一阵短暂的沉默,而后,变成冗长的沉默。 “想想今晚的住处吧,我敢说旅馆已经在双方的搏斗下变得不成人样了。”汉密尔提议道,显然,这是当下该考虑的事情。 离开这个隐秘的小巷子后,便去执行这个摆在眼前的任务了。 …… 天亮了 老实说,一晚上的体验并不好,虽然成功找到了住处,并且一晚上也没被打扰,但体验极差,收费还极其令人不满。 这也让她们决定重新找一家旅馆休息,来到前台,把房子退了,而后,她们跑到街上,执行着今日的任务。 战斗仍然在继续,秩序部士兵们依靠着那几辆钢铁巨兽耀武扬威,哪怕小巷子里坦克进不去,士兵们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柏林成了战场,即便如此,莱曼仍然能看到正常营业的酒店、舞厅、酒吧间,甚至能听到一些酒店内传来的讲话声,不用猜都知道是秩序会。 于是,三人就来了个大拐弯,走到传来讲话声的酒店门口,付钱买了入场券,而后走进集会现场落座。 令她们惊讶的是,哪怕是外面乱成了一锅粥,也不妨碍屋内的座无虚席。 环顾一圈没看到座位后,她们不得不在秩序部士兵的安排下坐到了角落,但刚坐下没一会,秩序部士兵又走过来。 “你们是贵客,”秩序部士兵的声音里甚至能听到一丝尊敬:“他们已决定将你们调到前排。” 话落,士兵做了个“请”的手势。 “看起来是克劳森的杰作。”莱曼率先从位子上站起身:“谢谢你们的好意。” 跟随着秩序部士兵,三人来到了距离发言者仅几米远的位置,前方的听众和各种障碍物已经被清空了,留下的仅有几个装饰。 莱曼向四周看了看,没发现想看到的目标,只得收回目光,看向旁边的安克西斯,犹豫一会后开口道:“安克西斯,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是对的,”安克西斯点点头:“克劳森早已注意到我们,先前还未指名道姓,但现在直接派人与我们交涉了。” “做好准备。”莱曼说。 三人同时朝台上看去,最开始,讲台是空无一人的,过了几分钟,才有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顺着楼梯走上来。 他的脚步轻盈,但又显得沉重。 他的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走上讲台,在正式发言前,他整理了一下衣领,看向讲台下的莱曼三人。 “克劳森先生所说的三位贵客,无论是在最安宁的时候,亦或者是现在的乱成一团,她们都会出现,一次又一次。” 他笑了笑,推了下快要掉下来的眼镜:“我仿佛能看到她们的渴望……” 台上的目光向三人投入,盯着其中一人的脸看了一会,又改变了刚才的说辞。 “好吧,我收回刚刚所说的话,她们或许是带着些许目的前来……嗯,我看得出来。” “即便如此,她们也比某些伪君子要好得多。”男人拍了拍手:“我对她们表示尊敬。” 他又很快收回手,眼神扫过集会的众人。 “诸位久等了,接下来会是一场讨论大会,可能枯燥乏味,也可能充满乐趣。” 第103章 海浪越来越大了,但没关系,海水并未渗进船室 “本次讲话的主题是《蠢材与疯子》。”男人的声音并不大,但还是清晰的传进众人耳中。 他拿起一张报纸,在这一整行德文中,冒出了一段英文,而这段英文后,还拖着一段冗长的德文,看起来是这句话得翻译。 “它拖着这段笨重、冗长的文字,想要将两个根本不是一起的东西绑在一块,并撕心裂肺的叫喊着,想要让听众们理解它的意思。” 说着,他又一指不远处的德文,那是吓人一跳的逗号。 “看看这愚蠢的逗号,它们如雨后春笋般冒出,长满了整张报纸。它们试图以自己那庞大的数量换来人们的支持,以拿到最终胜利。” 攥着报纸的手愈发用力了,仿佛要将其揉成一个纸团,而后毫不留情的丢进垃圾桶。 “还有这些感叹号,它们的撕心裂肺的喊叫愈发猛烈了,它们在纸上写着自己的主张与理念、骗子式的承诺与满口的谎话。它们想要通过这种方式,以便让自己取得胜利后获得更多的支持,更多的人们欢呼着冲进它们的怀抱,把它们当成乌托邦的缔造者。” 看来又是一场文学大会。 发言人的拐弯抹角,但都猜得到他到底在说谁。 “1919年起义期间《红旗报》发表的多语种宣言,恰成为此攻击的现实注脚。”汉密尔解释了其中一段,也就是英文段落与“笨重德文翻译”的并置,暗指斯巴达克团的属性。 “解释到此为止。”莱曼拍了拍汉密尔的肩膀,重新将注意力放到讲台上。 “亲爱的同胞们,请你们睁大双眼,好好看看这些愚蠢标语里的情感动员吧!它们的疯癫症候已经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地步,它们扯着嗓子尖叫,如同精神失常者的呓语。” 发言人的话语猛的一顿,伸手一指外面的秩序部士兵,待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其手指的方向看去时,他的发言又一次开始了。 “你们都知道他们在干什么,随着时间的推移,城市总会冒出一些病毒,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派人进行消毒,每一个小巷、每一个角落,一点都不能放过。” 他的声音带了丝波动,提高了些音量,但总体仍旧是平静。 即便这样,听众们的情绪也被带动了,他们挥舞着手臂,鼓掌声也接二连三的传来。 在掌声的包裹下,发言人将报纸揉成纸团,毫不犹豫的丢给身后的秩序部士兵,后者则像排练了许久的演员,大踏步的走到纸团前,迅速弯腰,伸手捡起纸团。 这时,另一名秩序部士兵走来,手里拿着一盒火柴,点燃其中一个,插到纸团上,伴随着熊熊烈火,它燃烧成了灰烬。 “再看看,请再好好看看。它们的病愈发的严重,它们的集体癔症已经无可救药。当精神病院提出接纳它们的时候,疯子们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它们要站在街头、站在报社、站在广场,用骗子般的承诺,将自己的集体癔症扩充至整座城市,连带着周遭也不能幸免。” “我曾经去过波茨坦广场,它们在那举行着一场声势浩大的演讲。如塞壬歌声般的危险诱惑,将癔症的感染者不断扩大,直至所有人都跟着它们狂欢。” 尽管全程都没有大声喊叫,但这种平静的声音却最令人痴迷,听众们疯狂的鼓掌,整齐划一的喊道:“清扫渣滓!城市消毒!” 听众的这种情绪貌似令发言人十分满意,他双手抱胸,微微点头,在台上反复走动像是要从这支鼓掌与高喊的队伍找到谁是最为激动的那一位。 当他把目光投向离自己最近的三人时,虽然也在鼓掌,也在配合着喊口号,但与疯狂的听众相比,她们还是要十分格格不入。 于是,矛头便出现了。 “各位,请停下片刻。”他摆摆手,于是,听众们便停下手,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的发言人。 “相信那三位也认同,这仅仅是一场文学大会。我的拐弯抹角,我的形容,无一不透露着。” 他笑了笑,但貌似并不打算彻底将这三位贵客置于众矢之的,没有将目光投向她们,只是背着手,在台上反复走动。 “我敬爱的同胞们,请不要转动你们的眼珠了,盯着别人看并不礼貌。”他一挥手,听众们又马上将目光投向发言人。 只见他又从讲台上抽出一张报纸,与刚刚焚烧的那张一模一样。 他又一次伸手,指了指那段英文,以及而后的笨重翻译。 “一个苹果,经过华丽的包装后送到豪华的饭店,就能以高价卖出。”他的手指向那行笨重的翻译。 “看看,它们甚至没有将这句话的作者写出,就私自将其挪用,宛如一个小偷。” “而后呢,它们还强行将这句话的作者称之为‘资本论的钻研者’。” “它们说,这句话的作者之所以写出这句话,是因为受了商品拜物教的影响。” “实际情况究竟是什么,它们漠不关心,就这么将一位无辜的人卷入了这场集体癔症之中,她的名字被污名化了,她的着作同样如此。” 发言人的这番话,其攻击意味已经十分明显了,听众们开始欢呼,莱曼旁边的汉密尔则陷入思考。 但发言人并不提供思考的机会,片刻后,他就直接给出了答案。 他从桌上拿起一本书,书名是用英文书写的。 “《荒唐的人们》。”他将书名给念了出来,而后翻到其中一页,大概在整本书三分之一的位置。 之后,他再掏出一支钢笔,将第十四行的话给标记下来,指着上面的英文跟报纸上的英文展示给众人。 “一模一样,这句话来源于斯嘉丽·诺克斯小姐,她是一个美国人,但更重要的,她是一位厌金主义者(解释看作者有话说),而非‘资本论的钻研者’,也不与它们站队。” 他将书给轻轻放在桌上,提高了些许音量:“看看!它们压根没有深入钻研,强行将其拖入集体癔症的泥潭,简直是一帮蠢货,一帮令人憎恶的臭鱼烂虾!” 整场演讲中唯一一次提高音量,着实受到了听众的热烈回应,掌声一直持续到讲话的结束,人们欢呼着,喊叫着投入秩序会的怀抱。 第104章 乱作一团很适合形容,缺点是,已经不知道用了多少遍了 “我想了解斯嘉丽·诺克斯,这对我前往美国有所帮助。”莱曼在日记本上落下几笔,之后靠在椅子上。 过了得有十分钟,一段完整的介绍才正式出炉。 斯嘉丽·诺克斯,1900年至1996年,出生于美国芝加哥,12岁接触厌金主义文章,次年参加集会。 她的作品从1918年的《荒唐的人们》到1976年的《我的幻想家:乌托邦》,时间跨度覆盖了厌金主义的不同阶段。 出身小资产阶级的背景使其既同情无产阶级的贫困,又对资本家垄断保持警惕。她的早期作品呼应了厌金主义初期“调控物价、平衡收入”的温和诉求。 其思想根基深受厌金主义运动的温和派影响,其创作生涯从社会改良运动到多元意识形态实验进程,其思想始终未脱离三条主线:反黄金霸权,但不反货币、阶级调和论、文学作为启蒙工具。 “……”莱曼思考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要比我更了解这个时代。” “我所了解的是死的,你了解的是活的。” 两方都不约而同的陷入沉默。 最先开口的是阿尔文:“记录员,你所去的是纽约,而非芝加哥。” “我明白,”这句话写完,莱曼停顿了几秒:“仅仅是好奇。” “一个奇特的理由。” 对话结束。 莱曼走出这个还大致完好的旅馆,呈现在眼前的是结束这场巷战后的清扫。 街道上,秩序部与自由兵团的士兵们散发着传单,上面都不约而同的写着一句话“凡持武器反抗政府军者就地枪决”。 于是,两方士兵成了猫,在街道上奔跑着,抓住那些不久前还试图反抗政府的工人,他们依墙而立,在没经过审判的情况下就地枪决。 他们的尸体堆得高高的,成了一座小山,每一位经过这座小山的人——秩序部士兵、自由兵团士兵,都会干些小偷小摸的动作。 这场在柏林的血战再次以秩序会的胜利结束。 这场镇压中,非政府的武装部队——秩序部竟集结了7辆坦克,5架飞机,数以百计的火炮,甚至在波茨坦、利墨里克,还留有大批预备部队,几乎每支部队都有着一个棘手的武器——坦克。 尽管数量不多,但还是震惊了政府。 在就近刊登的一篇文章中,里面的内容可以很好的表达政府的情绪:“秩序会能在柏林动用7辆坦克、5架飞机,以及数以百计的火炮,那他们就绝不是只能动用这么点。” “他们或许有自己的坦克、飞机、火炮生产车间,拥有着种类繁多的设计图纸,有着完全能够与当前政府对垒的军事实力,甚至在柏林、波茨坦两地,他们有着远超政府的民众支持。” “他们的讲话深入人心、令人痴迷,他们的军队全副武装、实力强悍。” “他们是一个庞然大物,无论对党派还是政府来说。” 然而,这种震惊政府的武装还不止如此,若是他们到巴伐利亚一探究竟,就会发现,先前被大规模派遣的部队之中,居然夹杂着一支不容忽视的坦克部队,也有着相当数量的飞机、大炮。 现在,时间正在逼近魏玛共和国时期的最后一场大规模尝试。 这段时间,莱曼依旧待在柏林,每天的任务,就是马库拉教学以及记录(实际上,到3月底,任务已经基本交给了汉密尔与安克西斯)。 4月6日,莱曼是在报纸上看到的消息——“uspd”与无政府主义者宣布成立“巴伐利亚swa共和国”,由作家恩斯特·托勒等领导。 “他们宣布银行国有化、工厂由工人管理、建立红军,但缺乏实际执行力。托勒等人试图避免暴力,与柏林政府谈判。”马库拉接过莱曼手里的报纸,看了一会后放到一边。 “还会有第二次,等这第二次结束了再走也不迟,我们还可以多学习一会英语。”马库拉提议,莱曼在这方面并无异议,点点头,表示明白。 4月13日,慕尼黑爆发“棕榈星期日政变”,“kpd”联合部分左翼士兵推翻温和派政府,建立更激进的政权,由俄裔党员欧根·莱维内领导。 他们组建红军对抗政府军,强制征用粮食与武器;实行“革命恐怖”,逮捕人质(包括贵族与神职人员),处决“反革命分子”; 还试图切断与外界的通讯,但未能有效控制农村地区。 这一政变,直接为秩序会提供了理由,在镇压到来前,于波茨坦,一场集会再次开始,自然是关于巴伐利亚当前局势的。 “它们发动的每一场集会、组织的每一次武装斗争,可以看见,这是群体癔症的发作,是一堆拿着木棍、嘴里大声叫嚷的疯子试图掌权。” 似乎是为了让自己的话更具合理性,发言人请来了一位来自柏林大学精神病学系的教授,当那人走上讲台时,现场几乎是屏息凝神。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白纸,它的背面被揉的皱巴巴的,在写有字的那一边,满是充满各种情绪的符号。 “托克勒先生的发言是正确的,”这位来自柏林大学的教授说:“它们一次又一次撕心裂肺的喊叫,一次又一次的尝试让我们接受其思想,那是用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融合的产物。” “它们像是模仿者,想要效仿别人的胜利,想要让我们跟随着它们的病入膏肓一起疯狂。” 教授将纸张轻轻放在桌面:“如果说巴伐利亚所发生的一切是一堆从精神病院里逃出的家伙所为,那么秩序会和自由兵团就是伟大的救治者,亲爱的同胞们,请你们好好想想吧!” 接下来,发言人走上台,教授再后退一步。 “那些必须清除的带菌体,若是任由其胡作非为,所带来的就是各种疾病,折磨的我们生不如死。” 原本应该是一场冗长的文学大会,但发言人到此却突然话锋一转,用一句简短的“消灭一切需要净化的异端”结尾。 回应他的自然是持续不断的掌声,有的人则主动请缨加入净化的队伍。 第105章 死去的人们拍拍身上的尘土,堆着笑容,列成一排 “冬宫的枪声在托洛茨基的视网膜上投射出天国幻影。”——帕斯捷尔纳克《日瓦戈医生》 激进派夺权当天,秩序部立即包围了慕尼黑,不让任何人进出。 与先前在柏林血战时不同,这支私家军的指挥官——或者说是克劳森本人的意愿,监督员被撤的一干二净,当这一消息被位于巴伐利亚的观察员得知时,他们知道,一场血腥的屠杀将在慕尼黑上演。 当慕尼黑的红军试图突破秩序部的封锁时,他们绝望的发现——四周早已成了铜墙铁壁,坦克、飞机、大炮都被搬了过来,有阴谋论者甚至称——“秩序部或将对其动用毒气”。 为报仇雪恨,被围困的众人把在全慕尼黑的敌人都抓了过来,本应该留有部分人质的他们像是气愤,又或者是病症下的极端与疯狂。 在所有人被集结于一所大学时,他们命令这些人依墙而立,像在柏林时秩序会对革命者的所作所为那样,他们命令所有人站成一排,而后举起手中枪,随着一声令下,枪声响起,最前面那批人倒下了。 “第二批!”执行者喊了一声,随后,大约15人的队伍被粗暴的拖上来,再次瞄准,装弹,射击,如同前一批人那样,他们倒下了。 就这样轮流几次,当最后一批人上场时,水兵们再次举枪,扣动扳机,但令人厌烦的是——没子弹了。 哪怕是摸遍全身,哪怕是趴在地上反复找,看到的也只有弹壳。 “谁有子弹?”其中一人喊道,他转过身,四处乱瞟,最后将目光放在不远处。 “你们有子弹吗?” 没人回话。 他又喊了一遍,结果很明显,还是无人回话。 于是,他们把枪一丢,掏出一把刺刀,又或是几个人联合去扯一块嵌在某个地方的铁棍,再迅速上前,一棍子、一刺刀,毫不留情的对这些倒霉蛋们发动攻击。 当他们还在拿这些手无寸铁的敌人们发泄时,秩序部,或者用一个新称呼——白军,他们已经对慕尼黑发动了进攻。 坦克从城外的街道涌进,它碾压街道上设置的障碍,无视机枪喷射的火舌,迅速抵达就近的抵抗阵地。 甚至是懒得开炮,它直接碾了上去,刚开始还听得到惨叫,直到开过去后,就寂静无声了。 没有了监督员的在场,野兽们便褪下了披在身上的人皮,手里拿着刺刀,先从脸部开始,动作粗暴,甚至好几次割烂了皮肤。 而在天空,秩序部的飞机同样令人绝望,陆空两军的联合作战,使他们很快抵达了第一个火车站,在那里,几乎没遇到什么激烈抵抗,便将其收入囊中。 在这之后,进攻的势头暂时停止了,并非谈判,也并非誓死抵抗,仅仅是因为一路上的鲜血、尸体多到数不胜数。 那可是难得的美食,而且十分新鲜,比起进攻,吃东西要显得更加重要。 他们随身携带了一把刮骨刀,用处广泛,既用来割脸皮,也用来切骨头。 尸体被分食殆尽,唯有那难以清理的鲜血宣告着这里曾经躺过尸体。 待到所有人的背包都装不下时,秩序部再次出发。 当前进到第二个火车站时,秩序部遇到了像样的抵抗。 这一次是两方疯子的对决。 火车站内架起了几挺机枪,当秩序部士兵冲进来时,毫不犹豫的喷出火舌,把这些出头鸟给打成了窟窿眼。 若是只有步兵,那秩序部还真得付出一点伤亡,但在几次冲锋未果后,秩序部指挥官调来了坦克。 一发炮弹将一个机枪阵地炸的稀巴烂,随后,坦克碾上第二个阵地,再开火解决第三个阵地,剩下的步兵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4月14日,在“棕榈星期日政变”发生的一天后,秩序部攻占了慕尼黑的主要火车站,当这个消息传入红军指挥部时,未感染者和症状较轻的感染者几乎都跑没影了。 自诩为“消灭一切需要净化的异端”的秩序部冲进各个主要设施,解决了正准备杀害人质的抵抗者,紧接着,又没费多大功夫的解决了零星的抵抗力量。 之后,在秩序部长的命令下,士兵们走进了马里恩广场,示意他们待命后,这名假意识清醒癔症患者联系了克劳森,问他“是否要让秩序部士兵以当前的面貌出现在广大新闻记者、媒体的面前”。 “并无问题。”克劳森的回答如此简短。 于是,这位部长也没让士兵们整理着装,直接让他们以现在的姿态,迈着整齐的步伐走在大街上。 当他们那满嘴鲜血、衣服破烂,宛如一个与野兽经历了殊死搏斗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着实引起了轩然大波。 如果不是全世界,那至少是全德国,几乎都在报道这事。 “脸上沾满鲜血,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癫狂……肆无忌惮而又有组织的野蛮行为,野蛮的屠杀,难以形容的胡闹。”——来自于法国驻慕尼黑武官的评价。 除了国外评价,还有来自于国内评价。 克劳森看过位于波茨坦的报社所发表的每一篇关于秩序会的文章,有形容其为“吃人的怪物”的,也有说“秩序会把慕尼黑从病发集体癔症的疯子手里解决出来,虽然疯子做的过分,但若无秩序会的解救方法相比,却又相形见绌了”。 一直到4月18日,克劳森才做了解释,但并非那种长篇大论:“病发集体癔症的疯子需要用以最血腥残酷的方式镇压,想要彻底根除这场集体癔症再次爆发,只能将每一个参与其中的人彻底消灭,把他们的肉体粉碎,把他们撰写的文章烧毁,确保一个不留,一个不剩。” 当这篇解释结束时,在慕尼黑,秩序部开始有组织的逮捕残党,甚至是封锁了出入慕尼黑的路,唯有被确认为“非集体癔症患者”的市民才能被给予通行证自由出入。 而被抓到的人呢,他们的下场不会有多少。 若是逮捕了数量众多的残党,那便用枪杀或刺刀挑死,若是数量不多,刽子手们并不介意使用刮骨刀慢慢来。 第106章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艘船,好好坐着吧! “莱曼,安克西斯,克莱尔。”在柏林的旅馆内,马库拉依墙而立,看着客厅内忙活的三人。 “我没找到从德国出发到美国纽约的航班,咱们可能要到法国或英国去找船——你们的东西收拾好了吗?”他问了一句,但看安克西斯那多到吓人的绘画工具,心里只得暗道一声“不好”! “马库拉先生~”克莱尔的话语里满是疲惫跟不可思议:“这是一个美术馆吗?你看看安克西斯小姐的卧室,有仿蒙娜丽莎的画、最后的晚餐、劫掠欧罗巴,这边还有几幅建筑画……那还有个肖像画!” 各种名画从克莱尔嘴里吐出,有的像,有的不像,有的优秀,有的差劲,但总体而言,这就是一个美术馆。 如连珠炮般的介绍持续了得有半分钟,直到安克西斯走过来敲了一下她的头才重新开始忙活。 “克莱尔小姐,动作轻点,这是莱曼小姐的肖像画,我……嗯,花了很长时间才完成的。”安克西斯扶住克莱尔的肩膀,看到她将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艺术品放在桌上后,才松了口气。 但下一秒,那玩意又开始晃动起来,最后伸手一扶,直到稳住了,才松了口气。 “克莱尔小姐,您还是一个一个搬吧。”说完,安克西斯头也没回,将那些本应被小心珍藏的画作给毫不留情的塞进一个棉麻袋里。 克莱尔在叹了口气后,又把矛头直指门口的马库拉:“你应该过来帮个忙。” “我负责帮你们买船票,我的忙已经帮完了。”马库拉摆摆手,一副说什么都不会帮忙的样子。 “这么懒……”克莱尔嘀咕一声,只得自己一个人跑过去帮安克西斯搬运这成堆的艺术品。 完事后,她们便上了车,驾驶员是马库拉。 首先来到后座的是安克西斯跟克莱尔,两人是抱着一堆东西进去的,其次是莱曼,她坐在副驾驶。 “安克西斯小姐,您的这些作品都很不错,您是打算开个美术展会吗?” “我还没这个打算,”安克西斯摇摇头:“在战争爆发前,我是靠画画为生的。” “一幅画多少钱?” “几芬尼到几十芬尼不等,一天的收获不会超过5马克。”安克西斯回答,这让克莱尔有些惊讶。 “你的画画技术很好,为什么卖这么便宜?” 安克西斯笑了:“我不是艺术家,画技拙劣。” 克莱尔又问:“那你是打算把它们送到美国去卖?” “有时候的话,我可能会这么做。” 车后座两人的话匣子打开了,前座的两人自然也不能一直保持沉默。 最先开口的是莱曼,但并非闲聊,而是关于入境的。 “你在担心这个?”马库拉问:“亲爱的,你并不怎么了解那些冗长繁琐的东西。” 马库拉把脑子里关于法国入境法的事情给想了一遍,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伸手拍了拍莱曼的肩膀,告诉她:“临时居留者,比如旅游、留学生、短期劳工,居留期限为3个月至一年。” “我们属于旅游者,而且很快就得走了。”刚说完,马库拉又来了个大转弯:“或许如此,这方面我记得也不是很清楚。” 他们在车里坐了一天一夜,直到累了,便随便找了家旅馆小住一晚,第二天接着出发。 马库拉的开车方式是十分大胆的——他试图全程都保持着全速前进,心里也有个理想计划——一天内抵达法国。 但很明显,这注定要泡汤的。 一直到4月20日,他们才到了法国。 马库拉说,他想到亚眠看看,于是询问其他人的意见。 “发生于一年前的战斗,但严格点来说,是8个月前。”莱曼看向旁边的马库拉,他也看向她。 “可以到那边看看,但我能额外提一个要求吗?”莱曼问。 “当然可以。”说话之余,马库拉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巧克力,用嘴撕开包装,咬了一口。 感受着那股甜味从舌尖蔓延开来,他再次转头看向旁边之人,她在停顿一会后开口了:“顺便途经一趟巴黎。” “你为什么想去那里?” “1871年1月18日,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也是威廉二世的祖父,他在法国的凡尔赛宫‘镜厅’中宣告德意志帝国的成立。” 这句话说完,莱曼又顿了一下,似乎想让马库拉开口,但后者半天不动,她便只能让自己继续往下讲:“二楼的邻居,也就是我和贝拉拉太太一起居住时,他常跟我讲这些,嘴里还不断念叨着‘德意志万岁’之类的话。” “一个中年人?” “不,不,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在贝拉拉太太去找他要房租的时候,我也跟过去看来,里面挂着黑白红三色旗、铁十字勋章,在墙壁上,还写着一首十四行诗,我还记得其中两行‘雪原上乌鸦排成等距队列,在军靴踏过的冻土播种盐粒’。” “你有想过他可能是一位秩序病感染者吗?”马库拉已经往嘴里塞了一整块巧克力,说话也变得含糊不清起来。 “可能如此。”莱曼给出这样一个回答。 话题到此为止。 车子抵达亚眠,当他们来到这街道时,印象里的残根断壁、一片狼藉的景象此刻被整齐划一替代,房屋、路灯、汽车、行人,这些事物占据了视野里的一切。 看起来好不真实。 “一个经历过战争的地方,在我的印象里,这应该是鲜血与火药的地方,残肢断臂、被咬成流苏状的绷带应该随处可见。”安克西斯从车里出来,脚步踏上平整的地面,但没走几步,克莱尔又把她拉回来。 “这里是法国……”克莱尔说,但安克西斯的一句“现在并不是战时”又让她动作一顿,往四周看了看,确实没人在意这句从一位小姐嘴里吐出的话。 她们去买了点食物,有面包,有黄油,还有常听堑壕异食癔症患者所说的“玛德琳蛋糕”,莱曼让克莱尔带自己去买了这款小蛋糕,就在店里,她尝了一口,给出的评价十分简短:“好吃。” 第107章 那些无礼者! 在勒阿弗尔,马库拉费了老大劲,总算是搞来了四张船票。 “一艘豪华邮轮!”马库拉挥了挥手上的船票:“可真是费了我老大劲了。” 他看向三位小姐,笑了笑,问:“你们第一时间想到了什么?是世界上最大、最豪华的邮轮?也就是那艘有着‘梦幻之船’、‘永不沉没之船’美誉的泰坦尼克号,但它的首次出航就已悲剧结尾了。” “但这艘船相比于‘梦幻之船’还是太小了。”莱曼拿着手里的船票看了看,尽管没亲自到港口去,但也能猜到它的大小。 “明天一早就出发。”马库拉一句话终止了这场聊天,他们到就近的旅馆休息去了。 在那个地方,三人都惊奇的发现了一件事——安克西斯一闲下来就会画画,刚进到旅馆,她便掏出画笔,对着画纸来上几下,留下点痕迹后,开始正式画画。 她喜欢画风景,比如说她们此刻位于港口城市,那么港口的风景就是她此次的内容。 尽管没亲自去看过,但凭借脑海中的印象,她还是一笔一画勾勒出了港口的形象。 在那个只存在于画纸中的港口,停靠着一艘小船,从船上下来一位渔夫,如同为拜占庭帝国赢得了大片领土的贝利撒留凯旋的回到君士坦丁堡那样,受到民众的热烈欢迎。 “画的不错,我想你可以在船上开个画展,保证你兜里、怀里装的全是法郎。”马库拉评价道,安克西斯则反问一句:“真的?” “你算不上是一位被历史铭记的艺术家,但能够达到你这个技术的人也是屈指可数了。如彩色相机所照的照片,你画的要比相机好。” 紧接着,马库拉又话锋一转:“你真的有这个打算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愿意。”安克西斯笑了。 “明天你可以站在船的甲板上,在一个显眼的位置,一定会有人留意的,他们会惊呼‘看!船上有个艺术家!’。”马库拉说:“至于今晚,就好好休息吧,女士们!” 众人来到自己房间,吃完晚饭,简单洗漱一下,便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在天还没亮的时候,一个名为“马库拉”的“闹钟”从床上爬起,一个一个的敲门。 最先被打扰的是克莱尔,敲门声持续了五分钟,最开始,她还觉得这声音会很快散去,如同两个小时前突然传来的玻璃碎裂的声音那样。 于是,她就在那里躺了五分钟,把头埋进枕头,结果敲门者仍然不依不饶,迫不得已,她只得把自己从床上拽起来,但因为刚睡醒,眼前模模糊糊的,不得不扶着墙走。 等艰难抵达目的地后,她轻轻转动门把手,见到来人之后,瞬间清醒了。 “马、马库拉先生……?您怎么起这么早?”克莱尔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往马库拉身后一瞥,但除了他之外,再也见不到第二个人。 马库拉像是猜到克莱尔的疑惑,他笑着回道:“你是第一个,因为你离我的房间最近。” “我们有必要走的那么早吗?”克莱尔问。 “这里离登船的地方很远,我不确定那辆老爷车赶不赶得到,所以得早点。” “收拾东西。”最后,马库拉抛下这么一句,转头去了安克西斯房间,令人意外的是,刚敲一下门,它就开了。 “你好,马库拉先生。”安克西斯从房间里探出头,看了眼马库拉后,又把门打开,呈现在这位突如其来的访客面前的是画板上的房屋,一个接着一个,仿佛永无止境。 “你一晚上都在画画?”马库拉有些惊讶。 “当然不是,”安克西斯摇摇头:“我在两小时前听到了记录员房间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我很快赶了过去,她正冷静地清理着客厅里的玻璃渣,而后告诉我‘回去睡觉吧’。” “那可能是针对外国旅客的极端袭击,因为所有来自英国、德国、西班牙等非法国的游客都遭到了这种待遇,他们所在的房间玻璃被石头砸烂、被棍棒敲碎。”安克西斯念的速度很快,快到让人根本听不清。 “就像是早有准备一般,袭击者特意避开了有法国人居住的房间。” 安克西斯哗啦啦说了一大堆,各种猜测层出不穷,几乎可以当成一篇有关犯罪的小说来看待了。 “安克西斯,”马库拉打断了她:“请原谅我的无礼,我想知道一个问题。” “什么?”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在袭击开始时,我就出门了。” 这个回答令人意外。 马库拉没想到,她会在其他三人还在忙活自己的事情时跑出去寻找犯罪嫌疑人。 他让对方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后,立即去找了莱曼。 让他意外的是,门没关,当他推门而入时,莱曼已经醒了,正整理着自己的东西。 这时候看向客厅,只见,左侧的玻璃像是挨了一下重击似的,碎成了一地。 再看向这扇玻璃受伤最严重的位置,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类似于子弹才能造成的伤口。 他看向莱曼,后者像是猜到他的疑惑,回道:“就是子弹,一共有6发,都是冲我来的。” “那你看到袭击者了吗?”马库拉问了一句。 “楼下有17个人,他们在袭击完其他游客后沉才离开。但……” “但大多数人的房间玻璃都是被石头袭击,被棍棒攻击的。” “你知道……?”莱曼顿了一下,但很快就得到了答案:“好的,我明白了。” “准备收拾东西。” “明白。” 马库拉走出房间,最先出来的是克莱尔,她带的东西是比较少的了,包里只装了一点食物跟书本。 第二个是莱曼,她浑身上下值得带上的只有那个黑色皮革日记本。 最慢的当属是安克西斯了,她带了一大堆东西,多到令人头疼。 眼瞅着天要亮了,三人只能帮她收拾,而后如逃难似的来到楼下的汽车,一脚油门,向着登船地冲去。 第108章 船上可以干很多事,有绘画,也有讲故事 登船的过程是十分繁琐的。 因为不能携带武器的缘故,莱曼把那把陪伴自己好一段时间的手枪给交出去了,紧随其后的还有克莱尔跟安克西斯,唯独马库拉是个例外。 他还是带着不少致命武器与非致命武器上船了,原因无他,这些东西从外表上看根本分辨不出这究竟是一件普通的物品还是武器,哪怕是仔细看,也不会发现什么端倪。 找到所乘的邮轮的对应泊位后,马库拉突然问了一句:“那些乱七八糟的证件你们应该带齐了吧?” “当然。”三人点点头。 “对了,马库拉先生,我们是二等舱还是三等舱?”克莱尔突然问了一句,马库拉均摇了摇头。 “头等舱。” 令人意外的回答,直到马库拉做了解释后,又觉得没什么问题了。 “谈判是以盆满钵满的收获结尾的,魏玛政府会对此次旅行和我们在美国期间的一切消费付钱。” “反正花的是别人的钱,没必要省。” 谈笑间,她们已经完成了行李托运与安检的这一流程,因为是头等舱乘客的缘故,她们享有优先登舱权,以及更为便捷和热情的服务。 “女士们,先生们,你们好。”迎接她们的同样是一位热情地船员:“请随我来。” 他带着四人到了预订的舱位,顺便帮忙安置了行李以及交代了船上的基础设施和注意事项。 在他准备离开时,安克西斯问了一句:“可以举办活动吗?” 船员的脚步一顿,回过头,思考一会,说道:“只要旅客的行为没有违反公共秩序、不构成对他人权益的侵害以及不危及航行安全,那就可以。” “好的,谢谢您,先生!” 待船员走后,安克西斯已经开始整理自己的艺术品了。 “羊毫毛笔、管装水彩颜料、亚麻布……”安克西斯把头埋进自己的大背包里,在里面探索着,过了一会,她叫了一声“找到了”。 如同在沙滩里找到了宝藏的海盗,脸上的惊讶、惊喜丝毫藏不住。 之后,就是展示自己的艺术品了,她冲旁边的“挂件”克莱尔招招手,后者将身上厚重的“铠甲”卸下,里面全是她从战时到战后所创作的艺术品,多到数不胜数。 “马库拉先生,你觉得我该定价多少合适呢?”安克西斯整理着包里的画,问了一句。 “按你的想法来,安克西斯小姐。”马库并未给出什么有用的回答。 “记录员,你觉得呢?”她将矛头直指莱曼,后者在短暂的思考后回道:“你应该询问路过的客人们,他们愿意出多少钱,那就卖多少钱。” “好主意!”安克西斯的眼睛里透露着兴奋的光芒。 她提前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等船离港后,正准备马上冲出去的,但马库拉却在关键时候拉住她:“等等吧,晚上或许是一个热闹的时刻。” “好的。”安克西斯又坐回到原位,看着窗外的风景,只见城市随着邮轮的行驶而不断远离、缩小,直至看不到其身影。 趁着这段时间,这位柏林艺术大学的优秀毕业生又开始了她的作画,这一次的画作名为《船舱内的人们》,很明显,画的就是她们。 她先是沉默着画了半小时,而后,她又抬起头看向莱曼:“记录员,请问您能笑一下吗?” 莱曼愣了一下:“笑?” “没错,”安克西斯盯着莱曼的脸看。 “没问题。”她点点头,露出一丝微笑,但很明显,不是真正的开心而笑的都是假笑。 “呃……嘴角微微上扬一点吧,15°就行了。” 莱曼照做了。 “还是不太够啊……想点开心的事情,你脸上的情绪会更加饱满。” 又一次照做。 “嗯,不错,保持不动。”安克西斯点点头。 “你要搞人物写生?”马库拉问了一句,坐在靠窗位置的画家点点头。 “如果我有手机,我会把莱曼给拍下来的,至少她用不着遭受此等折磨。” “……”安克西斯顿了一下:“手机是什么?” “呃,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协会不会给它的成员发手机,而且关于这东西的研究在2002年12月12日的‘秩序病大瘟疫’期间就基本停止,我依稀记得的关于手机的介绍是我在战争区购买的一份‘手提电话发展史’里看到的。” “能够拍照的手机,在2000年11月由日本夏普公司推出,名为j-sh04,配备了11万像素的摄像头,拍出来的可能会很粗糙,但在当时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秩序病大瘟疫?”莱曼突然一问,而后,她就在安克西斯的声音下重新变回刚刚的动作,眼珠子也没转,但看表情,马库拉可以知道一个信息——示意自己说。 “自人类于1999年12月31日这20世纪的最后一天发现秩序病后,便引起了社会的极大恐慌,也正因如此,在发现秩序病的一天后,一个庞大的政治团体——人类党团成立。” “他们主张人类至上主义,对感染者赶尽杀绝,甚至声称‘疯子癔症’——秩序病别称,由感染者引起,并对感染的官员、军官进行暗杀,引起了许多国家的政治动荡。” “但正如自然感染与非自然感染的传播条件,越是设立隔离营,越是流水线杀人与煽动政变扶持亲人类党团政府上台,感染者反而就越多,一直到2002年大瘟疫的爆发。” “我们将其命名为‘大瘟疫’,是一个极其笼统的说法,它如同几个世纪以前席卷欧洲的黑死病那样,将灾难与恐慌带往每一个角落。” “它是突然爆发的,没有任何征兆。很多人在不符合自然感染与非自然感染的条件下仍然得了秩序病,并且候症群下的统一病症——集体癔症。” “感染者开始自相残杀,无论是亲人还是朋友,无论是上级还是下属。在非洲,甚至能看到总统与自己的保镖搏斗,一切陷入到荒唐与疯狂中。” “到2003年12月12日,这场集体癔症突然结束了。” “它来的莫名其妙,走的也是莫名其妙,但留下的灾难却是真实的。” “许多国家的政府换了一批人,人类党团也遭到了重创。” “在后续统计出的伤亡数字与经济损失时,我们惊讶的发现,几乎全是‘1’和‘2’。” “全球人员的伤亡为1.2亿,导致的直接经济损失为12万亿,12个战略性产业供应链断裂、全球贸易量连续12周下降90%、公里国际输油管道遭破坏、1.2亿劳动人口退出生产、全球12%的耕地受到污染、12个国际组织解散。” “也是在这场大瘟疫结束后,秩序会崛起、人类-感染者团结协定成立。” 马库拉说完,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喝了一口,这时候再看向莱曼,她还是保持一动不动,一看窗边,才知道安克西斯还没放过她。 “想说的话等这位画家小姐完成自己的旷世之作后再说吧。” 第109章 海中画展 …… 船舱外有一张信件 要看看吗? 当然 好奇心就是这么来的 小心翼翼地将信件拆开,看向里面的冗长的文字,第一眼觉得头疼,唯一的好处是,那不是乱涂乱画,起码看得懂。 先从第一行开始看起吧,一直到最后。 “嘘,小声点伙计,别被太多人听见了,我可不想这场谈话有第三个人知道——至少是这艘船上的第三个人。” “我本应该在晚上才来找你的,但晚上有那位来自柏林艺术大学的毕业生所举办的画展,我想你一定不希望在那个节骨眼被我拉到这个鬼地方听我吹牛。” “嗯?你问我为什么不能像作家那样写完文章内容后把想说的贴在末尾?不、不,伙计,那不会引起太多人注意的,我只有在这里横插一脚,你才会将目光往这边放一点。” “我的出现是否突兀或影响一场令人沉浸其中的剧情了?不不不,这很符合。这样一个荒唐的世界里,着作是不需要逻辑的,至于流畅性,那就更无关紧要了。” “作者们可以前言不搭后语,可以上一句是‘小溪’,下一句就可以变成‘恐龙’,毫无逻辑可言,但如你所见,这是合理的。” “而读者们呢,可以把这样一篇糟糕透顶的文章看下去,也可以破口大骂,他不需要理性的思考,仅仅遵循自己的主观就好了,如果不喜欢,尽管骂就是了,这是合理的。” “哦,亲爱的,我可能忘了一件事,你对于荒唐还是不太习惯,怎么样?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东西的地方如何?是不是一个乌托邦?那可是柏林艺术大学的毕业生所向往的地方。” “哦……哦!抱歉,扯远了,让我们把话题掰回来吧。” “我想跟你讨论……让我想想,好的,我知道了,关于数字‘12’的。” “12,哦12,一个美妙的数字。” “一天被分为两个12小时,一个完整的昼夜循环以12为单位进行划分。” “一年有12个月,这一划分与地球绕太阳公转周期紧密相关,反映了自然季节的更替循环。” “它象征着时间的完整性,自然规律的运行。” “在数学中,它也是奇妙的。它有1、2、3、4、6、12 共6个因子。在空间几何里,正十二面体是五种正多面体之一。在天文学中,有12个星座。” “而在《圣经》中,你所熟知的耶稣,有着12个门徒。” “哦,亲爱的,你看起来有些困惑,这些举例你可能需要点时间消化,那我就拿你所见的来说吧。” “眷属癔症中,每日黎明与黄昏时分,患者视野内出现恒定移动的模糊身影,平均距离保持在12米。” “秩序会监督员与大部队的距离在12米。” “看看,多美妙的数字!” …… 花费了几个小时,安克西斯完成了自己的旷世之作。 当她把自己的作品展示给众人看时,他们都表示惊讶。 “非常好看。”马库拉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而克莱尔呢,她跟着附和,至于莱曼,她的话就更加简短了——“好看”。 “这幅画你会卖吗?”马库拉突然问了一句,画家没有一丝犹豫的回答:“并不会,我会像爱惜一件珍宝一样爱惜它。” “因为里边有莱曼?”马库拉微微一笑。 画家的动作一顿,脸也不自觉的红了。 她手忙脚乱的拿起画布盖住脸,之后又借口上厕所跑了出去,至于去哪,那肯定在这里的不远处。 “跑的飞快,像一只遭遇了天敌的被猎食者。”马库拉望着安克西斯离开的方向,她甚至没有把门给关紧。 …… 到晚上,画家挑了一个离入睡还差一会的时间走出,她的身后,跟着的是自己的临时助手——克莱尔,她搬着遮挡所有视线的艺术品,只能被安克西斯牵着走。 她们先是去找了船员,询问是否可以在船上举办一场画展,给予答复的是一位热情四射的船长:“当然可以,两位小姐,只要不扰乱船上秩序即可。” 说完,他还抽出两位没了任务的船员,这下,临时助手又多了两位。 他们帮克莱尔分担了大部分的艺术品搬运工作,在安克西斯的指挥下,他们上了甲板,在一个靠近的船室的位置,四人停下脚步。 “画家小姐,需要我们帮您宣传一下吗?”船员拍拍手,拉着旁边一位壮小伙来到安克西斯面前。 “……唔,那就劳烦你们了。” 于是,一场举办于邮轮的画展开始了。 除了一些有任务在身的船员与不想参加此次活动的旅客之外,大部分人都来了,而展示在这些人面前的就是一幅又一幅美景。 油画、素描画层出不穷,它们被摆在甲板上,如同一件件商品供人观赏。 “画家小姐!”一位声音粗犷但又不失礼貌的中年男子走上前。 “请问这幅伦敦桥多少钱?它看起来真的很漂亮!” “呃……”安克西斯顿住了,有两个问题,一个是没想好定价,另一个她那并不熟练的法语使得理解每一句话都需要费上一点时间。 好在,马库拉及时现身解围,最后收获的战利品是丰厚的。 “卖了多少?”安克西斯问:“是由客人自己决定价格吗?” “当然,也正因如此……”马库拉没说完,只是晃了晃手里的30法郎。 “这么多……!!!”安克西斯被吓了一跳,“我、我在波茨坦的时候,每幅画才不过几芬尼到几十芬尼之间,这……这、这……” 安克西斯的说话都结巴了。 “你和旁边那位克莱尔一样,都是笨蛋。”他拿起其中一幅看了看,“你的画可远远不止几芬尼。” “呃……” 之后,四人的分工就明确了,马库拉负责售卖,当一位号称“物美价廉”的商人,克莱尔负责搬东西跟协助画家,安克西斯负责现场作画。 至于莱曼……她好像无事可干,只是负责与安克西斯偶尔聊聊天,就这还是画家本人要求的。 第110章 一个非常合理的阴谋论 愉快的画展结束了。 安克西斯展示出来的画作都被买光,再加上“物美价廉”商人——马库拉的一阵宣传,那六十多幅画总归加起来一共卖了2000法郎。 “我们伟大的画家小姐,看看,您的画多么值钱~”马库拉晃了晃收获,而后将钱一分不少的交给了安克西斯。 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但甲板上依旧热闹,旅客们因为这次画展而聚集到一起,在画展结束后,他们并没有马上回去睡觉,有的欣赏起海上的风景,有的进了船舱,至于要干什么,那肯定不是睡觉。 克莱尔还是精力旺盛,她靠在船的栅栏上,欣赏着海上的风景……尽管是漆黑一片,唯一见到的只有偶尔翻腾起的海浪。 “克莱尔小姐!”安克西斯冲她喊了一句:“该回去了。” “我还想再看看。” “晚上见到的是漆黑一片,如果你真有这个打算,不妨等天亮了再来。” 这位法国人终于被打动了,她转过身,一步一步跟着安克西斯慢慢挪向内舱房。 当她进到房间时,莱曼已经提前睡去了,反倒是马库拉,这个第二个抵达内舱房的家伙还在外面吃东西。 “进去的时候动作轻点,你的上司需要得到充分的休息。”马库拉头也不抬,相比于看着克莱尔说话,他更倾向于手里的酒。 举起来喝了一口,而后,嘴里吐着“呸”这个字,巴不得把刚刚喝进去的酒水给吐出来。 “真难喝……这类酒都是这样吗?我得记下这个牌子,再也不喝了。” 他又尝了两口酒,之后把这玩意往地上一放,一头栽进房间里睡觉了。 克莱尔跟安克西斯相互对视一眼,也一前一后的走进,轻轻关上门,接下来就是完成当前的最后一项任务——睡觉。 这一夜睡得很舒服,除了马库拉之外,其他三人都是第一次在船上睡觉,要说感觉,和陆地上相比,区别可能就是他们转移了地方。 等天一亮,克莱尔就先一步起了床,她小跑着来到甲板上,微风吹起她的头发,把原本就乱糟糟的发型给弄得更乱了。 但本人却无暇顾及,她的目光紧紧锁定着这片大海,周围只有蓝色,唯一不同的,也就只有脚下名为邮轮的陆地。 “真好看!”她脑海里只能想到这么一句。 没一会,马库拉也从内舱房里走出来,看着克莱尔那混杂着许多情绪的脸,无奈地摇摇头。 “时间还早,你可以再睡一会。” “不要。”克莱尔也跟着摇头,指着四周的蓝色:“它真的很美丽!” “你没见过海吗?”马库拉突然问了一句,让这个先前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助手愣了愣。 但很快,她反应过来,回道:“马库拉先生,我是在法国内地长大的,唯一见过的海只有在照片上。” “给我看照片的是比我大几岁的邻居,他告诉我大海的广阔无垠与它原来的颜色,如蓝宝石般美丽。” 紧接着,克莱尔又话锋一转:“马库拉先生,您是住在海边的嘛?” “不是,只是外派观察员在外派期间的交通工具无非就是飞机跟船,那片蓝色我见过太多遍了。”说罢,马库拉也走过来,靠在栅栏上:“现在,转过头,好好欣赏这片美丽吧,亲爱的。” 两人像是在度二人世界般,当然,这个比喻不恰当。 等天稍微亮了点,莱曼、安克西斯也出来了,那个画家难得没把自己囚禁在内舱房里。 这个时候,除了船员,大多数旅客都还处于睡梦中,一眼望过去,能看到的就只有马库拉和克莱尔二人,此外,就是偶尔出现的船员。 “早安,马库拉先生,克莱尔小姐。”莱曼冲两人挥了挥手,他们同样挥手致意。 “莱曼小姐,你起这么早是打算干什么?邮轮可不像在柏林那样,秩序会跑不到这里来开集会。”马库拉向记录员走来,顺便整理了一下衣服,而后,脸上挂着笑的走来。 但莱曼却并非微笑着回答,她告诉马库拉自己在参与集会时的所见所闻,尤其是每一位发言者上台时。 “他们早就注意到我们,在每一位发言者开始正式讲话前,他们都会以各种语气开口,尽管每一次都不会指名道姓,但所有人都猜得到他们到底指的是谁。” 这句话说完,马库拉把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但看表情,也算不上严肃,更多的是认真。 “你被那帮疯子盯上了。”马库拉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当然,”莱曼点点头,而后将自己在画展时的想法给提了出来:“正因他们注意到我们了,我就在想,在这艘邮轮上,是否会有秩序会的人。” “一个非常好的猜想,”马库拉拍拍莱曼的肩膀,同时递过去一个东西,后者低头一看,那是两个从外表上看根本猜不到是武器的东西。 “左边的这个为非致命武器,仅能丧失其战斗力;右边的这个为致命武器,但在这个地方,我不建议你使用右边这个武器。” “这点您尽管放心,马库拉先生。” “我相信你。”马库拉又拍了她一下肩膀,又把安克西斯叫过来,问她是否要跟着莱曼一起执行任务。 画家没有一丝犹豫的点头,于是,她也收获了两把武器,同样是一把致命一把非致命。 “中午前能回来吗?”他问了一句。 “我想这个过程并不会很久。”莱曼回道。 “那你们去吧,我还得陪着克莱尔。” 简单交代几句,两人上路了。 等她们走没影了,马库拉又拍了一下克莱尔的肩膀,指着那两人离开的方向。 “我们得去看看。” “就像间谍那样,鬼鬼祟祟的。” “那是小偷。”马库拉补上一句,“但那并不重要,跟在她们身后,混在人群中。” “那更像是跟踪……”这位法国人小声嘀咕了一句。 之后,两人便紧随其后,正如克莱尔所说,越来越像跟踪。 第111章 餐厅与信件 脚步声在这艘邮轮上回响。 她们走过每一个内舱房,得到的结果是一无所获。 于是,在中午的时候,她们就回去了,跟着不知何时冒出的马库拉跟克莱尔,四人去了餐厅。 食物是丰盛的,更重要的一点是——大部分食物并不需要她们额外付钱(尽管付钱也是由魏玛政府买单)。 “看起来克莱尔的胃口不错呢。”莱曼打趣一句,看向坐在马库拉旁边的克莱尔,她吃的那叫一个快,若不是不像挂上“野蛮人”、“粗鲁的家伙”这么一个称号,她巴不得用手抓起盘子里的牛排。 从最开始的熟练使用刀叉,到后面的动作笨拙,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着急”。 终于,安克西斯看不下去了,她把椅子挪到对方旁边,凑近她耳边说:“克莱尔小姐,你的声音应该小点,客人们都看着你呢。” “啊?嗯……?嗯……!!!”克莱尔抬起头,左右看了看,如画家所说,很多人都在往她这边看。 她顿时感觉到一阵尴尬,赶紧停下动作,用手帕擦了擦手跟餐具,以及被弄得一片狼藉的桌子,再咳嗽两声,试图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以糊弄过去。 但很可惜,她的这种办法并没有奏效。 有那么一瞬间,这个法国人感觉周围都安静了,除了自己切牛排所制造的动静外,听不出一点声音。 因为紧张,她的额头甚至渗出了一滴冷汗。 “真够吓人的……”她小声嘟囔一句。 之后,她也没做出开始那种野蛮举动,慢慢地切、慢慢的吃、慢慢的动,哪怕是挪动个位置也是极为小心。 这么做,确实不会被周围人盯着看了,但也不是没有弊端。 她得要被另外三人打趣了。 说话最多的就是马库拉,他几乎是半分钟来一句,哪怕没人接话,也是如此,一直做到克莱尔向其投去哀求的眼神,他才终于停下来,开始专注于眼前的食物。 现在来到了第二个环节——安静吃饭,至少目前来说是这样。 莱曼吃饭的时候偶尔会左顾右盼,她真验证着自己的猜想,船上是否有秩序会成员? 她的目光在餐厅的各个角落扫过,没有秩序会成员所佩戴的标志,也见不到一些鬼鬼祟祟的家伙。 那他们是与周围的食客一样?第二个想法冒了出来,于是,目光从角落移向餐桌,目光再一次扫过,只不过,她依旧一无所获。 “难道只是我多虑了?”莱曼愣了一下,但很快,她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不,不可能。” 结合秩序会每次上台的发言人跟秩序部士兵的举动,她敢猜测,那帮疯子是绝对掌握她的动向的。 于是,她干脆把注意力完全从餐桌上移开了,在整个餐厅到处搜索,但越想找到人,反而就越看不到人。 “你在验证这里是否有秩序会成员吗?莱曼小姐?”马库拉突然的一句话把莱曼的注意力拉回了餐桌,她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该出现的时候会出现的,现在,请把注意力放到餐桌上吧。” “好。” 再一次的埋头吃饭。 直到餐桌上的食物被一扫而空,都没出现那个所谓的秩序会成员。 可能只是自己的疑心?她这么想着。 在准备离开时,她把目光往角落瞥了瞥,突然,像是有什么发现似的,她冲身后三人喊了一句:“先停下。” “怎么了?”安克西斯最先转过头,看了看莱曼,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那是三个身着西装的男人,他们的年纪不一,有的年轻,有的年老,手里都握着一个东西,那究竟是什么?或许已经有答案了。 “他们把枪带上来了。”莱曼低声冲身后的三人说道。 “不敢想象安检究竟松弛成什么样了。”马库拉插了一嘴。 “做好战斗准备……注意,禁止使用致命武器。”莱曼从口袋里掏出马库拉塞给她的非致命武器,外型看起来像一支普通金属钢笔。 “怎么用……”莱曼冲马库拉问,“你还没教过我。” “逆时针旋转笔尾30度,将笔尖对准目标,距离在8至10米内,按下笔尖顶部按钮。” “那我这个呢,马库拉先生?”安克西斯晃了晃手里的东西——汽车遥控钥匙,压根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产物。 “拇指长按侧面防误触区3秒,而后瞄准,按下那个……开锁键发射。” “协会研究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莱曼打趣一句,马库拉则回答:“给外派观察员的,在特定任务下使用。” 简单的解释后,他又看向旁边的克莱尔,那家伙手里也握着一支笔。 “我刚才跟莱曼说的话你应该听到了吧?” 克莱尔点点头。 “接下来听从记录员指挥。” 当她们再次把目光看向那三位秩序会成员时,他们已经不见踪影,左右环视一圈,没发现任何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他们去哪了?”队伍里的其中一人发问,得到的回答是沉默。 “如一阵风袭来,又如一阵风离去。”安克西斯摇了摇头。 直到餐厅里的客人都走光了,她们都没有离开。 “我去他们原来的位置看看。”莱曼说,快步来到餐厅的出口,在那里,果然看见了一张纸条,拿起一看,上面的第一句话就是令人惊讶的。 “莱曼小姐,我想您一定会看到这封信的。”字迹是难以辨认的,就好像小孩子的乱涂乱画,但她还是擦亮眼睛,继续往下看。 “克劳森先生对于您的离开感到悲伤,您要去哪?是大西洋对岸的美国?如果是,那我们会在纽约的欢迎您。” “但在这之前,我们会在船上举办一场盛大的活动,请带上您的朋友,带好您的随身物品,我想您一定不会错过的。” “无论是暂时在这块移动陆地居住的旅客,还是久居的船员,所有人都会参加。” “它的类型是什么?我想您一定十分好奇。” “但,请保留您的好奇心,有些时候,这个步骤是非常重要的。” “这是克劳森先生以及全体秩序会成员给予的礼物,也是一场重拾曾经的难忘体验。” 到这里就没了 莱曼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还是将信件给收起来,回到马库拉三人身边。 “登船的秩序会成员打算在今晚举行一场活动。” “那注定没有好事。”马库拉替莱曼补全了她想说的话:“做好战斗准备。” 第112章 活动与疯子 “我很惊讶会有如此多人来参加我们的活动,哪怕我们拐弯抹角,哪怕只是一时兴起,大家也都带着好奇心前来。” 甲板上,发言人——秩序会成员正对前来参加活动的众人一一鞠躬,在他旁边,则是几名站得笔直的秩序部士兵。 他们褪去了军装,取下了钢盔与军靴,取而代之的是朴素的着装,若不是这笔直的站姿,还真难以分辨究竟他们的真实身份。 “在活动正式开始前,请容许我抽出一点时间来感谢几位常客。在每一场集会时,常能看见她们的身影,在每一次镇压叛国者时,她们也是不顾危险的现身。” “尽管她们并不像其他听众那样疯狂欢呼,但仍然能感受到,她们发自内心的对秩序会的投入,是其他听众无可比拟的!” 这句话刚说完,一个声音就毫不留情的打断他:“秩序会?你们是柏林的那些暴徒?!” “暴徒”这个词一出,原本带着轻松来参加活动的旅客们都不由得精神紧绷。 很快,附和者就出现了:“他们在慕尼黑的暴行可是有目共睹!割脸皮、剁手指,甚至是肆意抓人,在未经审判的情况下就公然屠杀!” “我还有关于他们的报纸!”第三位附和者晃了晃手里满是法文的报纸,霎时间,听众们惊慌起来。 眼瞅着就要乱成一锅粥了,但发言人依旧是不急不慢。 他再次开口,这一次,是令人惊讶的安抚:“请各位安静下来,秩序会在德国的所作所为并非无差别的屠杀,你们要知道,一座城市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出现大量病菌,尤其在大多数人都将外来植入的病毒看做是理想主义般的救赎后。” “那是集体癔症的发作,秩序会所做的仅仅是如医生般的治疗而已。” “克劳森先生喜欢文学,也因此,我们此次的活动仅仅是一场文学大会,除去那些稍微……暴力一点的不快,我们还是能愉快地享受这场活动的,不是吗?” 发言人的安抚起作用了,但也不排除那些蓄势待发的秩序部士兵的功劳。 但不管怎么样,听众们重新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刚刚的混乱也在转眼间烟消云散。 发言人点点头,似乎对这一结果十分满意,而后,他将目光往人群中一瞥,精准的锁定了人群中的莱曼四人,冲她们笑了笑,而后,便开始了自己的演说。 是从一首诗开始的。 所念的再熟悉不过了。 “修道院地窖的壁画在剥落,第七根肋骨的阴影爬上穹顶!” 他切换成了英语,用生动而高昂的情绪背诵起被他们当做是宣传的十四行诗。 听众们聚精会神的听着,但人群之中,却又那么一个动来动去的身影。 “各位,注意警惕。”莱曼左右看了看,但那些秩序部士兵仍然像雕像般一动不动。 对于周围人来说,这样一个身影是十分吸引人的,不出所料,发言人的目光多次瞥向她,但碍于嘴里那冗长的诗,他并没有出言提醒,直到念完了最后一句,他才抽出点时间来。 “感谢各位全神贯注地投入,我希望我的常客们也是如此。” “当我们踏上这艘邮轮,我们所有人都一致地认为这不过是生命中再普通不过的一次旅行。” “浪花拍打着铁船,昼夜不断地交替,有的人觉得难熬,因为我们被围困在了这一个小地方,根本称不上是旅行,不过是在四周只有蓝色的监狱里坐牢,尽管我们什么事都没犯。” “有的人觉得高兴,因为他们终于凑齐了登船所需的钱财。” “他们的钱,可能是从抽屉里取出,可能是从床头柜掏出,也可能是在一个暗无天日的牢笼里浪费了几个月的时间,才换的那么一点破旧不堪的废纸。” 这句话说完,可以很明显的感觉到周围的秩序部士兵动了动,就好像在玩木头人似的,只不过是每说一句话,他们就往前迈一小步。 “唔……各位,做好战斗准备,有些不对劲。”莱曼警告一句。 她的目光重新落在发言人身上,他就像不知道现场秩序部士兵的动作似的,仍在自顾自的演说,直到一声来自于下层甲板的枪声传来,才打断了他的讲话。 “机房的船员挣脱束缚了!”一道带着许多情绪的声音传来,那是一位监督员,也是一位假意识清醒癔症。 虽然腿部中了弹,但他仍然从下层甲板跑了出来,还没走几步,身后就冒出了一个又一个水手,他们用木棍、枪托,把监督员打倒,再次抬头时,目光与那帮动作统一的秩序部士兵对上了。 眼前的这一幕是十分破坏着气氛的,尤其是一群由疯子组织的刚开始不久的文学大会上。 “留下40人控制现场旅客,其余人解决掉这些从机房掏出来的苍蝇。”话落,发言人立即调动了左侧的一大帮人迎战,完事后,又连忙对这些控制旅客的秩序部士兵喊:“优先控制那四位常客!” 于是,战斗仓促的开始了。 尽管在人数上处于劣势,但莱曼仍不慌不忙,就像在战时那样。 非致命武器虽然很好用,但唯一的缺点就是——它不能像机枪那样射击。 刚解决完左边的三位,右边又冒出几个,无穷无尽。 “他们像是在刻意避免用枪!” “但即便是这样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眼瞅着抵抗就要被粉碎了,但突然,旅客之中有人开出了一枪,精准命中了士兵的脑袋,现场安静了一会,随后,几个穿着朴素、年纪稍大的男士出现。 他们冲马库拉看了一眼,后者的表情很丰富,但眼下的情况,还是先解决这些麻烦的秩序部士兵为好。 这些手持枪支的男士战斗力相比于那些疯狂的家伙不相上下,再加上马库拉掏出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武器,原本人数占优的秩序部士兵不是被推下海就是失去战斗力。 战斗很快结束了。 当他们准备去帮助那些船员时,却只看到几个手持武器的水手气喘吁吁的跑来,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位戴着海军军帽的老人,看起来是这艘船的船长。 组织这场文学大会的发言人,以及派过去解决水手们的秩序部士兵都已经被控制住,暂时可以消停一会了。 第113章 感谢你们的帮助,你们也是英雄! “奥利维耶船长!”一位惊魂未定、脸色苍白的妇女跑过去,因为刚刚的所见所闻,她的腿都是软的,刚往前走几步,就踩到掉落的手枪,差点一跟头跌倒。 那位被称之为奥利维耶的船长连忙扶住她,待她站稳后,便走上发言人先前所站的位置喊道:“各位旅客朋友们,我为今晚的闹剧深表歉意,这完全是由于我们安检环节的漏洞以及巡逻船员的疏忽所导致的,才让如此糟糕透顶的事情发生在了大家身上。” 说完,船长深深鞠了一躬。 “奥利维耶少校!”有人突然喊了他在战时的称呼,船长先是一愣,而后将目光锁定在说话之人的身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奥利维耶的脸上立即浮现出一丝悲伤:“我深表抱歉朋友们。” 他将手指向被几位年轻力壮的水手摁倒在地上的秩序部士兵,随后又指了指被“特别关照”的发言人,说:“这些自称秩序会的恐怖分子试图劫船,他们先是绑架了巡逻的小伙子们,又从他们的随身携带的手提箱、包里翻出武器,将所有人关进了机房。” “我没想到安检问题居然会这么大,我们居然任由近百名恐怖分子拿着武器上船。” 说完,奥利维耶将目光看向被特意让出一些位置的地方,那不是躺着尸体就是堆放着武器,还有的则是被鲜血染红了一片。 他不由得愣神,当即询问了一遍是谁干的,而后,旅客们让出一个位置,将最先反抗的四人给展示在船长面前。 “反抗秩序会暴徒是我组织的,奥利维耶船长。”莱曼最先站了出来,“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无论是给予禁闭还是抛入海中。” “不,不不,这位小姐,我想你误会了。”奥利维耶摇摇头,快步走上前,“谁是暴徒谁是英雄我还是分得清的。” 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敬佩:“你和你的朋友们冒着生命危险反抗这些极端的暴徒们,这是值得敬佩的。” “你们的英勇表现和暴徒的极端举动已经证明了你们使用武力是合理且必要的,你们无需承担任何刑事责任。” 奥利维耶向四人有模有样的敬了一礼,这时候,克莱尔又找起话茬来:“你在战时是海军吗?” 船长先是一愣,而后露出笑容:“是的,我是驱逐舰舰长,战争结束后,我便来当这个邮轮船长。” 他往后看了看自己的年轻力壮的水手们,再转过头,继续说道:“他们也是水兵。” 克莱尔点点头,奥利维耶则指挥着小伙子们将现场还没死透的秩序部士兵带走,尤其是那个发言人,被当成了这些恐怖分子的领头人。 待水手们离开后,这场闹剧也就此结束,旅客们一个接一个的离开甲板,最后只留下莱曼四人以及打斗时冒出的那几位男士。 “谢谢你们的帮助,但,你们是谁?”莱曼看向其中一人,没等他开口,马库拉就抢了先:“魏玛政府派来保护我们安全的特工。” “特工?” “我原本是拒绝的,但他们还是如此阴魂不散,这种坚持反而还帮了忙。”马库拉一摊手,看向秩序部士兵被带走的方向,又马上话锋一转:“当查出这些疯子是德国人时,我想这对魏玛政府来说无异于是一个大惊喜。” 马库拉摇身一变成了阴谋论者:“英法可能借机将此事放大,并与近期可能会有的劫船等事件结合在一起,在现在这场冗长的巴黎和会上,他们会将其称之为‘德国人的蓄意报复’,并借此提出更多要求。” “法国总理克里孟梭要求‘肢解德国每一寸土地’,包括将柏林变为国际共管城市,并迫使德国支付相当于全球黄金储备十倍的赔款。”莱曼拿出了一份关于巴黎和会的报纸,指着刚刚念的那一段。 “确实是狮子大开口。”一位男士说道,“如果是那样的结果,那战争或许会继续,我们可能会流尽最后一滴血,打到最后一个人。” 他看向奥利维耶船长离开的方向,片刻后又移回目光:“他肯定会把这件事上报的,等抵达纽约后,我们就能看到关于巴黎和会的新闻铺天盖地。” 甲板上,众人开始七嘴八舌了起来,直到再次看到几位巡逻的水手时,他们才回了房间。 由魏玛政府派遣的几位男士们进了一个离莱曼四人不远处的房间,就隔着她们几步路的距离。 “位置选的不错。”马库拉说道。 …… 船员舱室外,大副刚刚处理完那几位秩序部士兵搞出的烂摊子,浑身上下已经换上了疲惫,但等见到奥利维耶时,他还是揉了揉眼睛,尽量让自己清醒些,而后恭敬的喊了句:“奥利维耶少校。” “叫我‘奥利维耶船长’吧,毕竟不是战时。”奥利维耶摇摇头,听后,大副立即换了说辞,又喊了一遍:“奥利维耶船长!” “小点声。”奥利维耶指了指船员室,之后,带着他来到甲板上,询问起这场闹剧所造成的损失。 “储物舱、船员舱室基本被破坏,机房受损不大。此外,我们付出了26名小伙子的生命,受伤的水手已经被送去治疗了。” 奥利维耶叹了口气:“我是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以往最多就只是旅客之间的纠纷。” “我们的安检存在很大问题。”大副一摊手,“近百名携带武器的恐怖分子,我们却没发现一把枪、一把刀具。” “或许我们内部也存在问题。”奥利维耶的一句话点醒了大副,他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负责安检的水手里可能也有恐怖分子的人。” “不排除这种可能,”奥利维耶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尽管在战时,他们都是同志。” 现场沉默一会,之后,大副拍了拍奥利维耶的肩膀,说:“金钱可以让很多人改变,又或者是一点胁迫。” “嗯,”奥利维耶赞同大副的话,“明天要对所有水手进行检查。” “明白。” 第114章 麻烦的下船流程 “所有人,集合!”大副的声音从甲板上传来,在众人相互的催促与口哨声下,水手们迅速集合,每个人都站得笔直,宛如即将出港迎战的水兵。 之后,由二副清点人数,除了一些受伤过重实在来不了的水手跟负责巡逻的水手外,所有人都已经到齐。 “对于那些不能前来的水手,我们已经确认过了,他们和那些恐怖分子并不是同穿一条裤子。”三副对站在最前头的船长说。 奥利维耶点点头,背着手,在站得笔直的水手们面前走过,眼神落在每一张年轻的面孔上,不知为何,他竟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过了一会,奥利维耶终于开口,他带着些许颤抖地语气大声喊到:“几小时前,在这艘邮轮上,发生了一场血腥的搏斗。” “持着手枪、刀具的恐怖分子,先是残忍杀害了巡逻的水手,又将所有人困于机房、储物舱、船员舱室中。” “而其余人,他们打着‘文学大会’的幌子,试图控制住最后一批可能反抗的旅客。” “但是,我们的小伙子们,他们英勇的战斗;在甲板之上,旅客们也奋起反抗,让这场劫船的暴力行动以他们的失败而告终。” “我向你们致敬,你们的英勇让我又一次想起了战时。” “1917年,我们的船舰被德国人的炮弹砸出了一个大洞,眼看就要沉没了,已经登上友军战舰的水手们并没有置落水的同志于不顾,你们一边反击,一边搭救着每一位同伴。” 奥利维耶向所有水手敬了一礼,但紧接着,他就话锋一转,就像是一场毫无铺垫的生硬转场。 “为什么近百名恐怖分子能在严格的安检下携带着武器登船?” 水手们都沉默了,仿佛一群科学家们遭遇了一个世纪难题般。 “伙计们,虽然我很不想往最坏的方向上想,但是,为了防止可能会再次出现的劫船等暴力事件,我必须要查清楚。” 他宣布完后,没有马上派遣自己的大副下去检查,他仍然给了水手们一点自己站出来承认的时间,随着一分一秒的过去,水手们的脚步迟迟没有挪动,好像靴子里灌满了铅,脚底也被焊的严严实实。 在奥利维耶准备宣布命令时,终于,左手边的一个水手举起了手,而后,上前几步,再立定站好。 “奥利维耶少校!”他并没有称其为“船长”,“是我,我是安检的主要负责人。” 他的这一出现,如同囚犯脚上的铁链,将其他同样遭此对待的人们也拉了出来。 他们一个接一个,从排列整齐的队伍中走出,站在奥利维耶面前,脸上丝毫看不到恐惧,只有坚定、坚定,以及一丝愧疚。 “奥利维耶少校,”他们异口同声的说,“我们是参与安检的人员。” 目光在这些人面前扫过,但却不如注视敌人时那般强烈,取而代之的是复杂。 奥利维耶叹了口气,背着手在这些“罪犯”们身前走过,过了好一会,他才看向大副:“还有没有多余的舱室?” “有很多。” “把他们关进去。” 这句话刚说完,不等大副动手,水手们就主动站起来,迈着整齐的步伐,边走边喊道:“我们明白!” “……”奥利维耶只剩下沉默。 …… 秩序会的暴力夺船,是这场旅行时唯一的污点,当奥利维耶将最后几位与秩序会有所勾当的旅客、水手关入多余舱室时,就只剩下安静了。 5月1日下午,邮轮抵达了纽约,当收到下船的通知时,克莱尔正忙着帮安克西斯收拾艺术品,莱曼和马库拉则略显清闲。 尽管在登船的第一天就已经将大部分艺术品给卖出去,但仍架不住安克西斯在这些天的新作品。 它们堆满了卧室,每一次克莱尔到她的房间做客时,最先感受到的就是——下船时一定不好过。 瞧,这个想法得到了应验,当下船日到来时,克莱尔被强行剥夺了休息的权利,将每一样艺术品轻拿轻放般的装进袋子。 等到邮轮完全靠岸后,东西也总算是收集完毕。 因为是头等舱乘客的缘故,四人甚至连下船都享有优先。 在水手的热情护送下,她们抵达了海关检查区域,等待她们的是几位准备已久的海关官员。 由于这四人是头等舱的乘客,海关检查十分宽松,官员的询问也是颇为礼貌。 “这位小姐,请问你背包里的是什么?”一名官员的语气平缓,就好像家庭里的管家般。 “里面全是画作,怎么说呢……是艺术品!”克莱尔回答道。 “请拿给我看看。”官员伸出手,接过克莱尔递来的包,简单查看一下,又礼貌的还了回去。 克莱尔通过海关检查了。 接下来是安克西斯,因为东西全给可怜的法国人拿了的缘故,她没有被翻找东西,官员仅仅是上下扫了一眼以及查看一下绘画工具,便放了行。 轮到莱曼和马库拉,前者直接放行,因为没拿任何东西,后者伪装完美的武器被看了半天,那些官员对于一个从未见过的东西是十分疑惑不解的。 但是,它没有任何攻击性不是吗?所以这是放行的标志。 四人轻松通过了海关,接下来是办理入境手续。 同样的,头等舱乘客有着他们的特权,护照以及相关旅游证件一出示,官员就立马进行了审核,这个过程要不了多久,至少相比于那些苦命的二等舱、三等舱乘客来说。 “请拿好。”官员态度恭敬的将证件交还给它原来的主人,在安保人员等人的注视下,这四位尊敬的头等舱乘客前去领取自己的行李——依旧是安克西斯的艺术品跟马库拉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它们明明可以跟放在一起的……”克莱尔嘀咕一声,走过去拿起了马库拉跟安克西斯的物品,之后跟上队伍。 在马库拉这位曾来过纽约的外派观察员的带领下,她们离开了码头,至于要前往哪里,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 第115章 纽约厌金主义运动 “马库拉先生,您会不会带路?” 跟着马库拉走了半小时,克莱尔忍不住发出了抗议,她实在忍不了了,一方面是自己身背装满艺术品的包袱,另一方面是她承担着本不该由她承担的物品。 马库拉一转头,看见克莱尔左右手都大包小包拎着的样子,有些憋不住笑,但还是开口安慰道:“很快就好……我记得这条路左走就是一家饭店来着……” “你上次来纽约是什么时候?” “2047年4月12日。” “……” 三人,以及不远处跟随保护的魏玛政府的特工,都不约而同的沉默。 “我想那家饭店可能要等到十几年后才会出现。”莱曼的话让这场沉默更上一层楼。 “不行,我们得赶紧找个歇脚地!”克莱尔发起了抗议。 莱曼叹了口气:“我帮你分担一点。”说着,她便将克莱尔左手边的东西拎来,安克西斯、马库拉也帮忙分担一点。 这下总算没那么重了,但仍不能阻挡克莱尔小姐接二连三的抗议。 迫不得已下,她们随便钻进一家咖啡馆,刚一坐下,特工们也紧随其后,但他们显然不是最后进入咖啡馆的。 很快,外面又走进几个人,他们穿着补丁西装,衣服有的朴素,有的破旧。 他们走到坐在咖啡馆角落的两名绅士,俯下身子在他们耳边说了什么,他们点点头,而后起身走出咖啡馆。 这显然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但莱曼却不这么认为,她的目光片刻没有从这些人身上移开,一直到他们离开咖啡馆。 “怎么了?莱曼小姐?”马库拉问了一句,将记录员的注意力拉回来。 “你觉得他们可能是秩序会的人吗?”莱曼说道。 马库拉一愣,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后,连忙摇头:“并不可能。” “但愿吧。”莱曼的目光又向外看了看,只见那几位绅士来到一个空旷的地方,在他们面前,已经聚集了相当数量的群众。 “看起来是某个党派的集会,又或者……是厌金主义运动?”马库拉顺着莱曼的目光看去,而后,拿出一份资料,上面是关于厌金主义的。 “这时候的厌金主义还是以温和派为主,呼吁合理调控物价、通过税收与福利政策缩小贫富差距,并主张货币体系改革以削弱黄金作为价值尺度的垄断地位。” “激进派呢?” “消灭货币,消灭黄金储备、消灭富人阶级。”马库拉把激进派的“三消”给举了出来。 再次将目光投向咖啡馆外,那几位发言人已经做好了准备,等到第一个人上台时,现场安静了一会,都在聆听着这位绅士的讲话。 “同胞们!请好好看看现如今的物价,大多数人的工资薄如蝉翼,连一块面包都要用血汗去换!”这是发言人的第一句话。 他几乎是大声喊叫的,以至于咖啡馆内众人都听得到些许声音。 但为了听得更清楚些,莱曼还是决定离开舒适的咖啡馆。 “我出去一下。”她说道,而后站起身,走到咖啡馆外,选了个比较接近集会的位置。 “但暴力不是答案,纵火与仇恨只会让贫民窟的屋顶烧得更快!”又一道夹杂着许多情绪的喊叫传来,抬头一看,听众的情绪已经被带动,他们高举着手臂,喊着口号:“合理物价!缩减贫富差距!货币体系改革!” 这番讲话是十分吸引人的,当然,还有警察。 三十多名警察手持着棍棒站在厌金主义者们面前,为首那人扯着嗓子大喊着:“立即解散集会!” 厌金主义者们毫不示弱:“在集会前,我们已获得许可!” “集会内容似乎涉及颠覆政府。”警察说,“我不希望刚刚收拾完秩序会留下来的烂摊子就来收拾你们,现在,立即解散集会!” 话语坚定,看起来今天这个集会是非解散不可了。 这边闹出来的动静自然吸引了咖啡馆内的几人,她们探出头来,看见的是两方对峙的场面。 警察态度强硬,参与集会的众人也是不甘示弱,棍棒、小刀都已经准备就绪,若不是标语上的厌金主义口号,大多数人可能都会把这些家伙与黑手党画等号。 “马上这里就要变成一场血腥的搏斗了。”马库拉回想了一篇关于外派观察员救援的任务,“这时候,厌金主义、警察都属于是混乱的制造者,我们无需救援。” “……”莱曼看了眼马库拉,而后又将注意力放向正在对峙的两方。 显然,两方都有所顾忌。 集会组织者犹豫不决,这支警察部队的领头人也是有些担心,毕竟光看数量,参与集会的众人要多的多。 僵持时间得有十分钟之久。 最先开火的是第三方,当一发子弹打穿其中一名警察的脑袋时,众人回头一看,再熟悉不过了——秩序会。 当德国的秩序会大闹特闹时,美国的秩序会也像是要比谁闹得最凶似的,在纽约、华盛顿、芝加哥等地大搞攻击,有警察,有党派集会,也有愈演愈烈的厌金主义运动。 “又是这些狗娘养的!”为首的警察骂了一声,优先级直接从厌金主义集会切换成到了开枪的秩序会成员。 带枪的人举枪回击,没带枪的人也是迅速冲上,很快,这三十多名警察就跑没了影。 这场厌金主义集会得以继续。 听众们收起了武器,集会组织者们回到讲台,思索一番,找寻到中途断掉的那句后,继续大声演讲起来。 “来去一阵风。”马库拉摇了摇头,看向集会者,“我们把注意力放在那上面吧。” 莱曼拍了拍安克西斯的肩膀,后者立即从包里掏出一个日记本,边看边记录。 “我们应该走近点看看。”克莱尔提议道。 “非常好的想法。”马库拉是第一个赞成的,而后是莱曼跟安克西斯。 四人从口袋里掏出50美分——在德国参与秩序会集会的经验,向前走去。 第116章 咖啡馆适合干很多事,喝杯咖啡,聊会天 四人拿着50美分走过去,就好像高举着白旗的投降者,但一直到她们涌入人群之中,都没任何人找她们要钱买入场券。 “看起来并不是所有集会都与秩序会相同。”莱曼把钱收起来,其他人也是有模有样的学着。 发言人将刚刚的警察跟这场讲话结合起来,尤其是在又涌进来四名新面孔时。 “记住,当警察用警棍殴打我们的时候,我们举起的是账本,不是火把——因为数字比火焰更能烧穿资本家的谎言!”他高举着双手,当最后一个单词从口中吐出时,换来的是几秒的沉默,而后,激烈的掌声爆发出来。 口号又一次喊响,右手再一次举起。 “参加集会的大多是小商人、学生、工人跟部分士兵。”记录员左右观察一圈,“无产阶级与小资产阶级居多。” “毕竟厌金主义运动是源于19世纪末美国工业化加速时期,其根源就是工业化带来的严重社会分化。” 在一片掌声与欢呼声中,这场被警察要求解散的非法集会落下帷幕。 听众们一个接一个的散了,包括在集会末尾才加入的四人,她们看了眼收拾东西的集会组织者,最后也离开了。 “我想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的大多数行动都会和厌金主义者们挂钩了。”安克西斯把自己的猜测提了出来。 很快,她受到了马库拉的赞同:“根据冗长的资料,我们可以得知厌金主义运动最为厉害的几座城市之一就有纽约,而后是芝加哥、华盛顿。” “我们去找家旅馆吧?总是需要一个落脚点的。”克莱尔很快提出了意见,而后,遭到马库拉用协会冗长规矩的反对。 “《秩序病研究协会外派观察员第二十五条》,外派观察员所处位置如靠近秩序区,应前往秩序区休整,或联系就近保卫队,禁止前往战争区、未确认区的旅馆、居民楼休整。” “这里并不是战争区!”克莱尔反驳。 “这里是未确认区。” “……”这个法国人无话可说了,她左右看了看,找到了莱曼,想要以此开刀:“在柏林那个未确认区,她租了旅馆,这是否是违反第二十五条?” “记录员虽属于外派观察员一类,但对秩序病及其任何症状都有着绝对免疫,因此她不受第二十五条的限制。” …… 二度沉默 而后开口的是莱曼的助手——安克西斯:“我们总不能一直在外流浪吧?” “我逗她玩的,毕竟我很少遵守协会给我们列的条条框框……”后演变成了小声嘟囔,“保卫队跟协会的那些人之前喊着叫着要把我送到萨尔瓦托雷基金会的‘认知重置部’去,一个破地方。” 马库拉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沓厚厚的钱,这是魏玛政府给他们的旅游钱,同时,还有好些张支票,有大有小。 克莱尔往马库拉包里看了一眼,脸上顿时被震惊代替:“足够买一套房子了。” “给的是马克吗?”莱曼突然问了一句,“它现在正在贬值。” “是美元。” “……马库拉,我不太了解美国的事情,方便跟我讲讲吗?” “当然,”马库拉猜到这家伙要问什么,“战时的战争需求刺激工业扩张,政府增加货币供应。而战后的消费需求释放叠加供应链紧张,1919年通胀率飙升至15%以上。” “但你放心,魏玛政府的通货膨胀完全失控这一情况不会来到美国身上。” “我相信你,未来人先生。”莱曼突然换了称呼,让马库拉一愣,反应过来后,他笑着回道:“我是这个时代的老古董。” …… 夜晚,咖啡馆 对于一个有着爱尔兰黑帮、其他意大利帮派、黑手党以及在1919年突然横插一脚的秩序会的城市,夜晚出行是并不安全的。 但是,仍阻挡不了街道上出现的两个身影,一个是身材瘦高穿着得体的绅士,一个是穿着朴素的女士。 她的手里拿着一堆文件,厚厚的一沓,绅士手里则空空如也,像是把全部负担都抛给了旁边那人。 “虽然我很不想在晚上谈事,但很抱歉,那该死的火车从不准时,我们到这个鬼地方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绅士脸上露出一丝抱歉,但旁边那人却毫不在意。 “起码我们到了。” “的确如此。”绅士笑了笑,突然,他像是发现什么似的,说道,“真幸运,还有家咖啡馆没关门,我们到那谈吧?” “嗯。”简短的回答。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咖啡馆,老板是一位五十多岁,身材微胖的男士,在两人将钱交上去时,他们也换来了自己该得的——两杯咖啡。 他们选了个并不靠窗的位置,像是只有那样才会安全些似的。 待落座后,绅士左右看了看,如同确认是否有人跟踪的间谍。 直到只看见拖地的店员后,他才松了口气,看向眼前的女士,开口道:“斯嘉丽小姐。” “您请说。”被称之为斯嘉丽的女士整理了一下文件,终于将目光看向了眼前的绅士。 “劳烦您大老远跑一趟了,这段时间总是不太平的,以往是爱尔兰帮派、黑手党,几个月前又冒出个秩序会。” “把他们和那些犯罪分子相比,后者反倒成了温和派。秩序会的疯子们有些时候并不追求任何东西,他们只是单纯的破坏,摧毁警察局、攻击黑手党……还有前几天的新闻,他们试图劫持一艘开往纽约的法国邮轮。” “当然,说他们只是如‘孩童’般的破坏并不正确,他们也在搞集会,但基本不是和平集会或经过批准的。” “有些时候,他们会带着几百个武装人员开会,只要警察敢踹开那扇门,那么这些疯子们就会毫不犹豫的开枪把这些警察打个稀烂。” “遭殃的还有其他帮派,相比于毫无作战经验的混子、犯罪者,这些手持武器的武装人员要更加经验丰富,1月至2月,他们就已经扫清了大部分帮派的地盘,干了警察都干不到的事情。” “但结果呢,斯嘉丽小姐,如您所见,该乱的还是乱。” “确实如此。”斯嘉丽点点头,“在火车上时你跟我说过,这场谈话应该是17个人。” “他们也迟到了,可能是火车晚点,又或者是秩序会到处封路。”绅士整理了一下衣服,举起桌子上的咖啡一饮而尽。 “在这之前,你打算吃点什么吗?”他问,斯嘉丽想了想,最后还是摇摇头,“不用了,谢谢您的好意。” “那我就自己去买点东西尝尝了。” 绅士把外套放到椅子上,像是宣称该地为自己所属,而后转身离开了。 第117章 让我们谈谈其他事物 绅士买了几块精致的小蛋糕,有的上面甚至还插着一个小国旗呢! 他将蛋糕放在桌上,看了眼对面的斯嘉丽,她正忙着自己的事,盯着她看了一会,察觉到自己的不礼貌后,又看向别处,但外边依旧是空空如也。 “曼哈顿下城难得这么安静。”绅士撑着桌子,往外看了看,今天安静的可怕,除了偶尔能看见一两个身影外,再也见不到其他人。 觉得无趣,他才收回目光,开始对付起桌上的蛋糕来,一口一个,毫不与“绅士”挂钩。 没多久,他就将蛋糕一扫而空,正打算再去买几个,原本等待的17个人陆陆续续进来了。 “你好!”绅士站起身打了个招呼,再次看向斯嘉丽,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同样对着17人打了招呼。 “海利克思先生,您好!请问您旁边这位是……?” “我想您一定看过她的着作,凯勒布先生。”海利克思,或者是那位绅士,指了指他包里的东西,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是一本《荒唐的人们》。 凯勒布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连忙看向斯嘉丽:“您是芝加哥的不知名小姐?” “我叫斯嘉丽·诺克斯,凯勒布先生。”斯嘉丽握住他递来的手,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她于1918年7月14日发表自己的着作,这个日期相当有意义。”海利克思说道,之后,他带着斯嘉丽跟众人一一打招呼。 有12人是厌金主义运动的成员,4名工会代表,还有1名来自华尔街的银行职员。 除了那名称自己为“匿名先生”的银行职员外,在询问名字上并没有什么意外,之后,谈话便正式开始了。 率先开口的是凯勒布先生将自己在东哈林区的所见所闻给一字不落的讲述一遍:“来自欧洲移民家庭因面包价格暴涨被迫典当宗教圣器,而华尔街银行却以‘风险管控’为由拒绝向小企业放贷。” 第二个开口的是海利克思,他先是给众人展示了一下数据——全是手写,上面是关于纽约警察局在该地的所作所为。 “1918年纽约警察局以‘维持秩序’为名镇压了47场罢工,其中32场涉及要求工资与黄金价格挂钩的工人。” “第五大道商店橱窗里标价10美元的丝绸衬衫,需要非裔搬运工们搬运200箱货物才能赚到,但警察更愿意逮捕在街角抱怨物价的黑人,而不是调查囤积棉花的投机商。” 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着纽约、芝加哥等城市所见所闻,斯嘉丽全程都只是在旁听,时不时附和几句。 这是第一轮的讨论,以纽约现状为主,斯嘉丽在笔记本中的记录为“纽约的街道被两种力量撕裂——警棍与黄金”。 “斯嘉丽小姐,”突然,“匿名先生”开口,让她动作一顿,一抬头,他的手里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一份《荒唐的人们》手抄本。 “华尔街内部已出现分化,部分年轻交易员秘密将《荒唐的人们》手抄本夹在债券报价单中传递,书中‘苹果寓言’已经被改编成各种讽刺漫画,嘲笑金本位制下一颗镀金苹果比果园更值钱。” …… 是所有人的沉默,有的人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惊讶,还有的是一瞬间的复杂情绪,有惊喜、有惊讶,各种各样。 “匿名先生”的话说完,就轮到了凯勒布,他看向海利克思,犹豫片刻后开口道:“海利克思先生,我们需要商量一下行动策略了。” “激进派势力愈演愈烈,无政府主义、工团主义、秩序主义(解释看作者有话说)在战争后不断涌入,如洪水猛兽。” “您参加过激进派的集会,我想你还记得他们当时的讲话‘废除货币,摧毁黄金,消灭富人阶级’。” “当然,”海利克思点点头,“激进派主张效仿俄国十月革命,焚烧象征资本权力的纽约证券交易所账本。” “你们谁有关于激进派的报纸吗?”他问,很快,得到了答复。 一名集会者将一张二月份的报纸递过去,上面的标题是“厌金主义者在布鲁克林区焚烧货币”。 “结果是73名参与焚烧货币者被逮捕,警察甚至开枪射杀了其中6人,并以各种理由声称自己所做的事为‘合理’。” 他们同情厌金主义,但不代表他们会跟着激进派的思路走。 海利克思提出了“消费者抵制运动”,例如:要求主妇拒绝购买超过成本价30%的商品。 “账本取代火把的战术。”斯嘉丽插了一嘴,也是她为数不多的开口评价。 到凌晨,这场谈话结束了。结束的突兀,尤其是那位“匿名先生”,他就像是怕有人跟踪他似的,与众人快速道别后迅速离开。 待他走后,工会代表、厌金主义成员也是一个接一个的离开,到最后,只剩下斯嘉丽与海利克思,就像刚来这里那样。 斯嘉丽重新坐回到原先的位置,海利克思则从凯勒布的座位上取来一个包,嘴里还念道“真不敢相信他把这东西留给我了”。 “斯嘉丽小姐,”他轻声说道,待眼前的女士抬头后,他从包里取出一把手枪。 他将枪放到桌子上,推给斯嘉丽,后者顿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问道:“海利克思先生,您这是……?” “你总需要些武器防身。” “不了,不了……”斯嘉丽把手枪退回去,“我不会用枪,而且,真遭遇了像秩序会那样的疯子集团,一把手枪是毫无作用的。” “我当然知道,他们甚至在腿部中弹的情况下也在爬着前进。”海利克思说,但片刻后,他还是将手枪强行塞到了斯嘉丽手里。 “你收下吧,拿这东西防身准没错。” “这……”斯嘉丽看着手里的枪,又抬头看了眼海利克思,最终,她还是收下了枪,以及递来的子弹袋。 “三天后会有一场集会,你会参加吗?” “当然。” “那就带好你的手枪吧,可能会有人捣乱。” 第118章 文学大会 5月4日,一个值得被记住的日子。 当莱曼一行人出门时,看到的是铺天盖地的宣传单。 穿着朴素的人们组成一支又一支的队伍走上街道,他们手里握着传单,嘴中高喊口号。 莱曼看了眼人群,随即俯下身捡起其中一份宣传单,简单扫了一眼,转头说道:“厌金主义集会。” “你应该询问协会的意见。”马库拉摆摆手,相比于这些厌金主义,吃一顿早餐要显得更加重要。 “明白。”莱曼从怀里掏出日记本,最近这段时间,除了阿尔文每天提供给致死事件外,她几乎没怎么把注意力往上面放。 翻到空白页,莱曼又掏出钢笔,在上面写道:“阿尔文研究员,现在是抵达纽约的第三天,厌金主义运动愈演愈烈,目前,他们已经举行了一场集会。” “……更新任务,现在,调查秩序会、秩序病症状、厌金主义运动。另外,收集关于厌金主义运动以及秩序会的情报,查找是否与所提供历史对上。” “明白。” 莱曼收起日记本,看向身后几人:“现在,前去参加厌金主义集会。” 跟随着人群向集会地点走去。 他们的选址是原先一个帮派所控制的社区,在秩序会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所有敌对势力后,这里就成了秩序会的据点,但前不久,警察的介入与厌金主义激进派的参与又让这里变成了一块无主之地。 只要谁的拳头硬,那这块无主之地就跟着谁姓。 显然,这里现在是厌金主义的地盘。 他们不收入场券,尽管在前些日子经历过,但等四人刚刚抵达时,还是有些不适应。 莱曼走在最前头,因为人流太多,她不小心撞了一位穿着朴素衣服的小姐。 “抱歉,这位小姐……”莱曼后退几步,看了眼对方,后者也同样看着她。 “没关系……”她摇摇头,快步离开了。 在她走后,这种乱成一团的情况也没持续多久,听众们纷纷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落座后,现场留下的几个空位就成了莱曼四人的专属。 莱曼挑了个靠近发言人的位置,另外三人则另找座位,但隔得都很远,已经到了除非是大声喊话,不然根本听不到的地步。 落座后,莱曼左右看了看,让她意外的是,旁边坐的是自己不久前撞到的那位小姐。 “你好。”她打了声招呼。 “你好,这位小姐。”得到了差不多的回复。 两人都上下打量了一眼对方。 “我们刚刚见过面。” “确实如此。”莱曼表示认同,“我刚刚撞了你。” “想不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这位小姐笑了笑。 “这算得上一种缘分?” “我想是的。” 聊天到此为止。 当发言人登上讲台时,最先面对的是吵闹的现场顿时沉默,所有听众都屏息凝神,全神贯注。 “同胞们!”当发言人的第一句声音传来,现场保持了缄默。 “今天,我们要掀起的是面包与玫瑰的革命!” 缄默被打破了,鼓掌声与欢呼声传来,持续了半分钟,又迅速消失。 “但请听我说:摧毁金库不会让牛奶便宜一分钱。我们需要的是非暴力抗争!组建消费者联盟,拒绝购买垄断企业的商品;推动州议会立法,将最低工资与黄金脱钩,改用生活成本指数!” 毫无疑问,这是温和派的讲话。 有的人继续鼓掌欢呼,有的人则窃窃私语。 “我刚从华尔街回来,那里的厌金主义者们就站在银行门口,对着银行家们破口大骂,还当着他们的面焚烧货币跟支票。” “你没抓真是运气好,当时来了一大堆警察,把看热闹的听众跟组织这场焚烧的人都给抓了。” 窃窃私语如病毒般蔓延,看起来,参加激进派集会的听众不在少数。 发言人对这些话置若罔闻,在短暂的停顿后,继续发表着讲话,只是过程并不顺利。 原本紧闭的大门被一脚踹开,最先涌进来的是几个深蓝色身影,最后,演变成大批大批的深蓝色冲进集会现场。 “谁让你们在这里举行非法集会的?”警察喊道。 “遭了,警察来了……” 现场乱作一团,有的听众想要溜走,却发现整个集会的进出口好像就只有那一个门。 警察已经开始收缩自己的包围圈了,任何尝试反抗的听众、集会者都会找来一顿打。 “……”莱曼左右看了看,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不远处的窗户上。 “那里应该能跑……”她的目光锁定在人群中,反复搜寻,但就是见不到另外三人的身影,仿佛原地消失了般。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不见人影呢? 她摇摇头,见警察们越来越近,只能自己先跑了。 她在人群中强行分了条路出来,穿过混乱的人群,在即将抵达窗户边时,一发子弹飞过来,险些正中脑门。 “站住!”开枪的警察收起手枪,换成了棍棒,而后快步冲来,但棍棒还未挥下,就先被莱曼的先发制人给打的找不着北。 他脸上流露出一瞬间的震惊,正打算反抗,手上的棍棒又被夺了去。 “请休息会吧,先生。”莱曼朝他腿上打了一下,顺便关照了他准备掏枪的手,把那把柯尔特m1911手枪夺了去。 这还没完,这位倒霉的先生的手、脚以及脑袋在这之后都被原本用来攻击别人的棍棒敲打,如莱曼所说,他被迫倒下来“休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莱曼破窗而出。 宛如一个飞檐走壁的小偷般,只是,四五米的高度跳下来,即便是摔在柔软的地方,也是有些痛的。 “嘶……”莱曼咬了咬牙,站起身,试着走了几步,发觉没骨折后,便继续跑。 最初,她还用不着那么着急忙慌,毕竟没人注意到她,一直等身后的一声惊呼传来,才从屋子里冲出几个深蓝色的身影,有的人手上拿着棍棒,有的人则手握枪支。 “女士!等一下!”他们喊道,但所有人都明白,对于一个“在逃罪犯”来说,这种喊话起不到任何作用。 莱曼左拐右拐,像只灵活的猫似的钻进了好几条小巷,但警察仍然是阴魂不散。 “这应该符合外派观察员自救……”莱曼看了眼身后,从怀里取出马库拉交给她的非致命武器…… 第119章 大谈特谈 手握着“钢笔”,另一只手拿着柯尔特m1911,在此等待片刻,枪声传来了,不过,并不是针对她的。 她的动作一顿,打算用余光看看,但刚一有所动作,一个蓝色身影就撞过来,让她整个人砸在墙上,下意识举枪,但见并不是那些深蓝色衣服的绅士们,便松了口气。 “您是……在集会见到的那位小姐?”莱曼上下打量了一遍对方,她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握着一把勃朗宁m1910,看起来宛如穿成便衣的特工。 “您把枪握得太紧了,肌肉过度紧张会影响射击精度。”莱曼拍了拍她的手,后者把目光往这边分了一些。 “您是……” “请叫我莱曼。” “好的,莱曼小姐,我叫斯嘉丽·诺克斯。” 可以看到,莱曼脸上的表情闪过一瞬间的变化,但并未过多惊讶,看了眼巷子外,见斯嘉丽那一副笨拙的模样,她把这位并不会用枪的平民小姐往巷子里拉了拉,让自己出现在外。 原本追击她的警察已经倒在了离她们12米远的位置,罪魁祸首是谁?可以肯定,并非旁边那位平民小姐,那么凶手只能指向厌金主义激进派、秩序会和其他帮派成员了。 确认安全后,莱曼转头看向斯嘉丽:“斯嘉丽小姐……” “嗯……怎么了?” “呃……算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莱曼摇摇头,但下一秒,斯嘉丽握住她的手,把她往巷子外带。 没一会,一个绝妙的地方——咖啡馆就成为了两人的避风所,警察们千想万想也不会想到,参加集会的两人会在这么一个地方悠闲的喝咖啡的。 两人选了一个不靠窗的位置坐,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为她们提供些许安全感。 “好了,莱曼小姐,我想……” “请等一下……”莱曼掏出一个东西,于斯嘉丽而言,那东西看起来很怪,像一个略大的长方体砖块。 那就是地脉谐振通讯器了。 “我很快回来,”莱曼拿着这个“长方体砖块”走出咖啡馆,找了个信号还算好的地方,跟马库拉进行了通讯。 “你们在哪?” “这看起来像是印刷厂的地下室,我们跟一堆厌金主义者躲在一块,你在哪?” “咖啡馆。” “真是悠闲啊,你觉得警察们不会把咖啡馆的客人当做是罪犯?” “至少目前来说确实如此。” “我们晚上在旅馆汇合。” “明白。” 收起“长方体砖块”,莱曼回了咖啡馆。 “您刚刚去干什么?”斯嘉丽问了一句。 “我有保持沉默的权利吗?” “当然,我不会强迫您。” 再次落座。 先是短暂的沉默迎接,而后,斯嘉丽开口了:“您来自德国的巴伐利亚?” “是的,我是。”莱曼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惊讶,“您怎么知道?” “巴伐利亚方言中长元音的发音时长可能比标准德语的长元音还要长,在说英语时也会有所体现。例如,英语单词中的‘car’,其元音‘a?’,巴伐利亚人会发得更长,听起来更加饱满。” “你很了解这些。” “只算是感点兴趣吧。”斯嘉丽笑了笑。 片刻后,她来到柜台,付了点钱用以交换两杯咖啡,而后端着咖啡返回,将其中一杯递过去。 “请原谅我的自作主张,莱曼小姐,我不清楚您的口味是什么。” 斯嘉丽脸上立即出现一丝抱歉,她指了指一同端过来的方糖:“您可以把这个加进去,当然,对于喜爱黑咖啡的群体来说,这么做是奇怪的。” “我正好想提神。”莱曼拒绝了往黑咖啡中加入方糖的提议,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见状,斯嘉丽也不好多说什么,同样紧随其后。 介于这不是一场事先邀请的谈话,两人只能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还会时不时看向咖啡馆外,就怕突然窜进来几个深蓝色衣服的警察。 但她们无疑是幸运的,尽管外面乱成一团,却并未影响这间咖啡馆。 莱曼有些无聊的盯着怀表,又时不时看向眼前的斯嘉丽,过了一会,她才像是找到什么话题似的,开口:“我们谈谈吧,关于您的,斯嘉丽小姐……” “当然可以,您想谈什么?”斯嘉丽微笑着开口,莱曼则想起了她的任务。 “您的个人,您的作品。”莱曼说。 斯嘉丽的动作一顿,她盯着莱曼看了会,脸上闪过一瞬间的警惕,但很快,她又把警惕放下,毕竟只是些基础信息。 “我生于1900年1月12日的美国芝加哥小资产阶级家庭,1912年1月24日首次接触厌金主义,次年7月14日参加集会。” “1915年5月1日,我开始创作有关厌金主义的作品——《荒唐的人们》,1918年7月14日发布。” 莱曼点点头,至少信息是对上了。 正当她打算深入问些什么的时候,“长方体砖块”有了些动静。 “抱歉,我得再离开一趟。”她站起身,正准备离开,斯嘉丽却突然抓住她的衣袖,但意识到不妥后,又连忙松开手。 “很重要的事吗?”她眯起眼睛,似乎对眼前之人产生了些许怀疑。 她盯着莱曼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什么,但很可惜,这位巴伐利亚人把情绪隐藏的很好,以至于一点内容都看不到。 “快去快回。”斯嘉丽说道。 “我会的。” 莱曼如一阵风消失了。 斯嘉丽,这位厌金主义作家,她脸上的表情多了丝警惕,老实说,那位见面不到几个小时的家伙,所表现得似乎像一个间谍般? 发生于奥匈帝国的雷德尔事件可以作为参考,她记得一位从奥匈帝国回来的集会者告诉过当时是个什么情况。 …… “卫兵们警惕万分,若是谁刚掏出本子记录,那马上就会被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嘴里大声嚷嚷着‘间谍’,粗暴地将每一位可疑人员带走,有的不经过审判就被枪决,尸体随意的堆砌在一边。” “在维也纳,我看到了艺术家们对着一具摆着高难度动作的尸体画画,还将其挂到了家中珍藏,称其为‘艺术’。” 这是至今仍然记得了。 她又朝莱曼离开的方向看了看,尽管是毫无依据的阴谋论,她现在也打算走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第120章 一场邀请,我们该去看看!绝对要去看看! 当莱曼回来时,看到的是位子上的空空如也。 她摇摇头,也没在此久留,休息一会后,转身离开了咖啡馆。 到晚上,她回到了旅馆,马库拉、克莱尔、安克西斯三人已经在此等候了。 “莱曼,咖啡好喝吗?”马库拉打趣道。 “当然。”直白的回答。 之后,是安克西斯担心的询问,还有克莱尔的插嘴。 当问到她们是怎么离开的时候,得到的回答令她惊讶连连:“其实还有一个门可以走的。” 马库拉停顿下来,同样的,他也把自己的疑惑从口中放出来:“你是从哪走的?” “窗户,我从那跳下去,大约有两层楼高。” “那你的身体素质挺不错嘛,”又是一句来源于外派观察员的打趣,而后,他才重新接上刚刚的话,“我们从那里逃出后,追我们的警察有将近一个排——真不敢相信那么多个手持棍棒的人来追我们。” “我们是跟着一堆厌金主义者们跑的,当时有人喊着‘印刷厂’,队伍就往印刷厂走,我们也跟着去了。” “但是呢,那些个警察仍然是穷追不舍,在他们要冲到面前时,我们看到几个秩序会成员在附近架起的一挺机枪。” “……!!”莱曼心中一惊,但表面仍维持着平静。 讲述者也没注意到这一个小插曲,继续说道:“等我们过去后,他们立即对在我们身后穷追不舍的警察开枪,打死了几个冲的最快的,而后,四面八方又涌来源源不断的秩序部士兵。” “两方打起来了,但结果显而易见,哪怕警察的队伍中有二十多个假意识清醒癔症患者,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我是一边跑一边看的,有好些个倒霉蛋都被打死了,其余人不是骨折就是站不起来。” “马库拉先生,你能看清他们究竟打死了多少人吗?”莱曼突然问了一句,让马库拉东西一顿,他的脑袋开始转起来,像是在努力搜索似的。 终于,他得到了答案——12。 “一个频繁出现的数字。”马库拉开口道,“绝非巧合,而是刻意。” “这个问题还是过些时候再说吧。” 四人进了旅馆,回到各自的房间。 莱曼把频繁出现的数字“12”与阿尔文进行了一次汇报,即便没有到需要提交报告的时候。 “我们已将其进行过研究,请问是否需要调动《十二元现象报告》?” “……不需要。”莱曼只憋出这么一句。 “接下来汇报致死事件:1919年5月5日凌晨2时43分24秒,秩序会成员会将绑有纸条的m1917式防御型手雷丢进卧室靠窗80厘米的位置,这枚手雷会在5.01秒后爆炸。” “明白。” 通话结束 莱曼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晚上11时57分,若是按照“莱曼悖论”,她可以在三分钟后时间走向第二天时出门,这样命运的动态调整致死事件就只能再过一天才能调整。 但是,阿尔文所说的“纸条”是极其吸引人的。 她想看看纸条上写了什么,就连心理和实际行动上也做了几次排练,确保能够在短时间内抽出纸条并扔出手雷后,她又坐回了卧室。 等待的过程是极其漫长的,尤其是在她没有什么娱乐能够进行的情况下。 若是说睡觉,她不敢,就怕眼睛一闭就再也睁不开了,只能煎熬的、无聊的等待着,还有……盯着怀表看。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等到了2时43分的到来,心里头竟还有些期待。 她透过窗户往外看了看,三名秩序会成员已经绑好了纸条,看起来在做最后的测试。 为了防止他们通过射击或石头暴力破窗,莱曼把窗户打开,静静等待一会,只听楼下一声“完毕”传来,一颗手雷在空中飞出完美的弧度,宛如美丽的艺术品般飞来。 但,如此美丽的艺术品,怎么能让它落地呢?甚至没有进屋,莱曼就在空中接住了它,迅速将纸条抽下,再往地上丢去。 这并非刻意的瞄准,仅仅是为了防止旅馆受到波及,可也依旧落入了三名秩序会成员之中,把他们炸成了碎块,对于一个并非战场的地方来说,是格格不入的。 莱曼没有把目光往楼下的惨状投,关上窗户,正准备打开纸条看看,门外的敲门声就抢了先。 “记录员、记录员,您在吗?”安克西斯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这一次,莱曼比刚刚还要着急,几乎可以用“连滚带爬”来形容。 她扶着墙,伸手勉强够着门把手,同时送达的还有一句:“我没事!” “您可一点都不像没事的样子。”安克西斯摇摇头,把略显狼狈的莱曼扶到客厅的沙发上,没多久,马库拉、克莱尔也来了,当然,脏话也紧随其后,被突然的爆炸声打断美梦,自然是气愤的。 “ ‘莱曼悖论’ 不是那么讨人喜,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夜晚。”马库拉把莱曼的大门完全敞开,走到客厅,瞥了眼安克西斯,又四处看了看。 “哪里受损了?”他问,得到的回答是:“并没一个地方受损,手雷在空中就被拦截了。” “那你还真是厉害。” “先来看看这张纸条吧,正好人都在场。”莱曼把从手雷上抽出的纸条展示给众人看,那是一个被叠成了小方块形状的东西。 待所有人都聚集到一块后,莱曼将纸条打开,再里面,有着两份内容。 一份是“艺术作品”,看起来,绘画者想要创作一个并不存在的几何体,但最后,他失败了,画出来的是一个柱体、锥体、台体、球体结合的图形。 “我完全看不懂。”马库拉评价道,“这该叫什么?柱锥台球体?几乎所有常见的几何体都画上去了。” “这该询问这幅图的创作者。” 他们将注意力放到旁边,上面写着几行字。 “我们可敬的贵宾!” “我们优秀的贵客!” “我们相识多日的熟人!” “我们可怜的小莱曼!” “你见多识广,但你又孤陋寡闻。” “你善良美丽,但你又冷漠无情。” “你情绪稳定,但你又深感悲伤。” “你压抑想法,但你又倾诉一切。” “你双手合十,但你又并非祈祷。” “最后可见的白日,转眼变成黄昏。” “你从未见过他们,但你却心甘情愿。” “是源自于威胁?还是源自于自愿?” “你充满神秘,你操控美学。” “你是伟大的,是可敬的,是所有人都应膜拜的!” 又是一首摸不着头脑的诗。 在诗的最后,写着所在地址和时间,看起来,是打算邀请她们过去了,只是送信方式并不令人满意。 第121章 天堂艺术 “过去了就别想回来了。”马库拉摇摇头,他是往最坏的方向想的,但是,莱曼却不这么认为。 “在德国的每一场集会中,他们都有将我们杀死的能力,但是没有,在前往纽约的邮轮上,他们同样没有开枪。” “所以认为他们注定不会对我们动粗。”马库拉看向莱曼,回复是两次点头。 “这么想或许并无错误,能在对疯子多次动手后还让疯子对我们保持敬意的足以见得。” 没在房间多待,三人在嘱咐莱曼注意安全后一个个离开,那尽可能低的关门声代表着房间重回一人。 莱曼把灯关了,也回了卧室,看着纸条上的地址,盯了许久。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知道自己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打扰她美梦的是马库拉,当门被打开后,第一句话就是:“我们该去那场鸿门宴了。” “这么快吗?”莱曼有些意外,这家伙明明在几个小时前还对邀请充满警惕。 但见马库拉的表情,她也不好多说什么,看了眼纸条上的前往时间,离正式开始还有好一会呢! “我们可以先去吃顿早餐。” 提议获得了毫不犹豫的赞成。 于是,马库拉抛弃了考虑别人感受的想法,在安克西斯、克莱尔房间不断敲门,待她们开门后,立即用半下命令的口吻告知她们换好衣服准备出发。 这个过程要不了多久,很快,衣服便换好,在“马库拉导航”的带领下,她们前往了旅馆附近的面包店。 用几张钞票,她们换来了所需的面包,搭配一杯牛奶,又或者简单喝一杯水,一切就解决了。 现在看了一眼时间,再看一眼纸条的时间,离正式开始还有一小时,可若是把赶路的时间也算进去,或许就够了。 记录员看了眼地址,片刻后,她抬头看着外派观察员:“马库拉先生,你知道纽约瑞吉酒店在哪吗?” “离着应该不远,那玩意……好像现在是没了——你知道的,我指的不是这个时代。” “那请带路吧。” …… 到瑞吉酒店的时间没花多久,当她们抵达时,所看到的是挂在酒店外的……令人看不懂的艺术品。 和纸条上的一模一样,他们在试图创作一种根本不存在的几何体,但又成了几个最常见的几何体的集合体。 “他们居然把这玩意造出来了……”马库拉脸上露出一丝意外,跟其他前来的听众和看热闹的市民一样,他在这个集合所有几何体的集合体周围绕来绕去。 这个东西,如若是喊刚刚那个名字也未免太过冗长和麻烦了些,于是,马库拉就将几小时前所说的名字给用了上去——柱锥台球体。 “一个集合了所有常见几何体的几何体,看起来极其笨重、冗长。”马库拉没再继续欣赏这个看不懂的艺术,站在酒店外,看了眼时间,发觉离正式开场还早后,就打算在外多待一会,但谁料,秩序会的人自己先找上来了。 “莱曼、马库拉、安克西斯、克莱尔,”这名秩序会成员像念菜名似的把她们的名字报出来,再拿手里的文件反复确认半天,最后,他递上去四张……证件? “这是秩序会驻美国分部领导人卡利克勒特发的通行证,四位尊敬的贵宾、我们熟悉的朋友、我们不可忽视的听众,你们可以随意进出秩序会的任何场所。” 给完证件,他就如一阵风离开了,只留下愣神的四人。 “我不明白卡利克勒为什么要给我们颁发通行证,”莱曼摇摇头,“他们对我们的尊敬为假,绝对是出于某些目的,毕竟,他们没理由对几位听众产生如此大的反应。” 她又转头看向马库拉,思考片刻,问道:“这里的秩序会与21世纪的秩序会符合吗?” “极端、疯狂、荒唐、不切实际,这四个主要因素已经具备,还有一点,他们遵循着‘十二元现象’。” 马库拉指了指酒店内:“就连排列,他们也遵循着‘12’,这与21世纪的秩序会不谋而合,可以这么假设——他们就是21世纪的秩序会,或者说,秩序会的成立提前、与秩序会相似的秩序会。” “那首诗提供了很多信息。”莱曼把纸条从口袋里取出来,“你从未见过他们,但你却心甘情愿。” “……显而易见,要么是预言家,要么是其本人。” “我得汇报……”说着,莱曼就往远离酒店的地方走去,在50米远的地方,她停下脚步,拿出日记本进行汇报。 这件事的确引起了协会的关注,若是按照秩序会与协会的关系,或许分部根本就建不起来。 但那也只是假设,疯子的行为是难以预料的。 在得到协会的简短回复后,莱曼小跑着到了酒店门口。 尽管离这场集会的正式开始还剩下一段时间,但把守在酒店门口的秩序会成员可没收到未到时间不准进的规定,只要给予50美分用于购买入场券,那就大门就将敞开。 对于手拿通行证的莱曼四人来说,那就更为方便了,仅仅只需要掏出证件给他们看上一眼,那道路就会让开,迎合她们的是站成一排、整齐划一的秩序部士兵。 地毯铺满了整个酒店,可对于是否应该踩着地毯走,没有一个明确的规定,可以随意的脱离,那些秩序部士兵以及在酒店内游逛的秩序会成员没有丝毫不满。 “这一次的主题换了,不是无聊的文学大会,也不是对某个党派、某个政府、某个团体或个人的辱骂大会。” “这一次看起来是艺术,比如外面见到的柱锥台球体,这里既有雕像,也有绘画,还有……把这玩意缝在衣服上的艺术家……” 马库拉左右看了看,有的人在自己的衣服上绘画柱锥台球体,还有的试图现场雕刻一个,而在通往内外的大门上,也同样有着这种艺术品。 “我已经能猜到到时候会是什么样了。” “他们会用画笔攻击,用画刀刺杀?”安克西斯插了一嘴,当即就得到了马库拉的认同。 “按照他们的疯癫程度,或许确实如此。” 第122章 囚徒雕塑 “女士们与先生们,艺术家与非艺术家,警察的卧底与单纯的参会者,厌金主义与黑手党,在此,我要宣布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集会正式开始,所有人,请跟随秩序部士兵前往酒店大厅。” 在酒店二楼,一位西装革履的发言人挥舞着双臂,脸上挂着统一的兴奋。 他凝视着一楼的众人,只见他们在短暂的停顿后,纷纷动身前往酒店大厅。 在那里等候的,除了秩序会成员,还有酒店经理,他的西装上缝着两个图案——一个是柱锥台球体艺术品,一个是秩序会的标志。 他脸上的表情在短短半分钟内变了又变,看起来有些不安,但更多的是厌烦,尽管秩序会花了大价钱租下了酒店。 等大厅已经座无虚席后,经理迅速退到了一旁,上台的四个人,三位主要“艺术品”,以及一位艺术品介绍人。 “我很高兴会有那么多人为了艺术而来,”介绍人的目光扫过在场,最后停留在了人群中央,“更令我高兴的是,被克劳森先生反复提及的四位熟人也已经到场,我想这其中的一位,令我们为之尊敬、为之着迷的小姐一定是收到了昨天晚上送信员的纸条,尽管手段有些许粗暴。” 莱曼脸上闪过一丝奇怪的表情,马库拉则替她说出了心声:“他们送信的方式是十分特别的。” 介绍人笑了笑,转而将目光放向站的笔直的三位“艺术品”上,首先指向第一位:“这位是‘几何修士’阿洛伊斯。一位伟大的艺术品,他赤脚披挂108枚黄铜正十二面体串成的长袍,用画刀在额头割出克莱因瓶纹样,” 而后指向第二位:“这位是‘锥体修女’玛格达。第二位伟大的艺术品,她将铂金丝编织成悬垂至脚踝的四面体面纱,手持镀铬圆锥体权杖,杖尖挑着浸泡福尔马林的猫眼” 来到最后一位:“这位是‘拓扑诗人’弗朗茨’。第三位伟大的艺术品,他用钢钉将《几何原本》书页钉满全身,伤口流出的血在亚麻衬衫上凝结出墨涅拉俄斯定理图示。” 介绍完毕后,他还十分恭敬的深鞠一躬。 “我要很荣幸的宣布,这三位伟大的艺术品均来自于音乐之都、建筑之都、文化之都、多瑙河的女神——维也纳,在奥匈帝国时期,在那个臃肿的、杂乱的、分离派和表现主义盛行的国家,他们于1911年在维也纳的废弃煤气厂里举办了一场艺术集会,我们称之为——天堂艺术。” 介绍人伸手一指大厅的每一根柱子,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每一根柱子、每一面墙上都刻着斐波那契数列,而窗户和大门呢,它们由冗长、混乱的几何体组成。 “酒店经理,乃至他们的老板,自然乐意我们将原先千篇一律的酒店变成一份美妙的艺术,他们欢呼着、尖叫着欢迎着我们大刀阔斧的改造。” “看看中央悬着的球体吧,看起去遮挡了灯光,也有些可怕,但请所有人放心,它们很安全,就像你们信任秩序会那样。” 待冗长的介绍结束后,介绍人往旁边一站,对着三位“艺术品”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第一个上台的为“几何修士”。 “我们的同胞们,各位艺术家们,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圆,但不是通过精密的仪器,也不是靠瞪大我们的双眼。” “相比于那些繁琐的流程,靠自己的双手,不要用浑身都是问题的画笔,也不要用那些被关进来的钢笔,咬破自己的手指,挤出里面的鲜血,在一张完美洁白的纸上、在艺术家们的注视下,毫不犹豫、坚定不移的画下那一笔,而后一步又一步!” …… 艺术家们鼓掌了,紧随其后的是非艺术家。 至于是不是理解了,又是不是真的想实践,至少莱曼四人是不得而知的。 “我完全听不懂……”马库拉摇摇头,另外三人也赞成的附和。 “几何修士”在深鞠一躬后退下了,上来的是“锥体修女”。 “用福尔马林浸泡猫眼,用牙齿撕扯不完美,将铂金丝编织成艺术品,将一切从不完美变得完美,从完美变成艺术,所有人为之欢呼、为之鼓舞。” “不需要睁大双眼,不需要做出仪式,把悲欢除去,把欣喜若狂邀请,我们舞蹈、我们欢呼、我们快乐、我们忧郁。” 好的,又是听不懂的话。 来到第三位,“拓扑诗人”。 “将《几何原本》扎入身体,用十二根钢钉,用小刀在伤口划出十二条刀痕,将微笑抬升至12°,将欢呼持续12分钟,几近癫狂、几近快乐、几近悲伤、几近忧郁。” “脸上出现十二种情绪,脚趾出现十二根指头,每样艺术品停留至十二,所有人为之疯狂,所有人为之兴奋。” “将其视为神圣,将其视为恩赐,我们跪倒在地,我们哭泣、我们欣喜。” 这句话说完,不到一秒钟,艺术家与非艺术家共同欢呼,不理解的反而是正常人。 如“拓扑诗人”所说,艺术家与非艺术家、自愿鼓掌与被迫鼓掌的两方将欢呼声延续了十二分钟,已经能看出秩序会对“12”这个数字有多么看重了,以至于到了癫狂的地步。 待三位艺术品以此下场后,介绍人才从幕后走出。 “我理解你们,被迫鼓掌的听众,三位艺术品的名字千奇百怪,但他们所说的话、他们的动作与自己的名字毫不相关,这点是令许多人不买账的。” “但是,艺术家与非艺术家们,美国与其他国家的朋友们,请给点谅解,没有什么能做到绝对的完美的,即便有时候我们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我们被蒙住了双眼,被摘取了脑袋,被砍去了双手,以至于我们没有任何能力去仔细观察,去反复观看。” “当然,我也明白,这番说辞并不令人买账,我们会做更多,直到所有人发自内心的欢呼,直到恋恋不舍的情绪爬满全身。” “朋友们,时间还很漫长,请安静地坐一会,这将是个难忘的天堂艺术。” 第123章 伟大的艺术 分毫不差的12分钟的等待,有的听众耐心被消磨殆尽,有的听众起身离席,有的听众破口大骂,还有的听众自发的走上讲台。 对于这些人秩序会自然是来者不拒,任由听众们展示着自己身上的几何体、艺术,还有用各种材料雕刻的面具,看起来沉重万分,但又有着不可缺少的完美。 “你们是艺术家,即便目前不是,也并不妨碍未来,秩序会为你们对艺术的热爱感到惊喜万分,我们将永远铭记,直到最后一刻。” 受到毫不吝啬的夸奖后,听众们排成一支长队,井然有序的走下。 等待12分钟走完它的最后一秒,介绍人同样从讲台的左边走向右边,而后,由秩序部士兵将一位人员带上。 “这位是我们为之尊敬的路德维希先生,他是集会的发起人之一,同时,他也是奥匈帝国伟大的艺术家——当然,现在应该叫捷克斯洛伐克的艺术家。” “它从那个臃肿的、杂乱的地方解脱出来,它在尸体中吞食血肉,将血肉制成一个个美食,它看起来丑陋,但又令人敬佩。” 介绍人看了眼路德维希脸上的表情,又很快改了说辞:“胡言乱语很难得到大多数人的信服,将这里交给我们伟大的艺术家打理吧!” 说完,他如一阵风似的退场。 路德维希深吸口气,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一个20级正六棱柱堆砌的讲坛上。 他的目光在全场扫视一圈,而后,像是为了完成秩序会所交给他的任务般,目光锁定在了莱曼身上,之后又看了看另外三人,盯了一会,便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 “今夜……”他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还有着来自于他所处家乡的口音,紧随其后的,还有不太熟练的英语。 “今夜!”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震耳欲聋,不由得让听众们都竖起了耳朵倾听。 “我们将肢解天堂!当那些懦夫还在画布上涂抹虚伪的透视法,我们已用多面体搭建直通上帝的巴别塔!” 掺杂着德语、捷克语的英语脱口而出,停顿一下,又迅速看向身后,冲一名秩序部士兵大喊道:“该抬上我们呕心沥血所创作的艺术品了。” 下一刻,士兵们抬上一具看起来奇形怪状的东西。 但等他们把黑布掀开,里面所呈现的东西不由得让众人一愣。 这难道是尸体吗?又或者是一个活人?在许多黑布的包裹下,在秩序部士兵刻意遮挡视线的情况下,它变得难以分辨。 “艺术家与非艺术家们,你们大可放心,这仅仅是一个展示品,我们不会在任何一位尊敬的客人上动手动脚。” 路德维希示意秩序部士兵将展示品放下,而后扯开上面的黑布,映入眼帘的,就是模拟人肋骨的竹竿。 “请原谅我们的粗制滥造,但它也十分直观,”路德维希指了指上面的肋骨,“看见了吗?第八根肋骨被替换成截半立方体——这才是亚当的原始形态!” (底下人群用画刀、锋利物品刺破手掌的欢呼) 这一次,他们没有遵循“12”,而是迅速快进了第二场艺术展示。 这一次,上台的人自称为数学家兼刽子手——艾尔芙莉德,其演讲的主题是《非欧几里得审判》。 她伸手指向大厅内的二十面吊灯,待所有人向那边看去后,又突然大声呼喊着一旁的士兵。 下一秒,这面呈现在众人面前不到半分钟的吊灯,就被士兵毫不留情的打碎了。 艾尔芙莉德的目光在众人面前扫过,沉默一会后,她才终于开了口:“平信徒们!你们缝在裙摆上的柏拉图固体不过是孩童的积木!真正神圣的是自相交的不可定向曲面——” 她拍了拍手,下一刻,两名穿着如“几何体”般的士兵将一幅画端了上来,上面的画作是令观众们瞪大眼睛来看的。 那是被莫比乌斯环贯穿的克莱因瓶,拿着这幅画作,士兵们在讲台上走了一圈,给每个方向都展示了一番。 “这是灵魂的拓扑结构,是艺术、是我们为之追求的。” 这句话说完,最靠近讲台的几名观众当场拔出了刀,在自己的手臂上,在自己的背上,在自己的胸膛。 他们毫不犹豫的修改了原先的柱锥台球体,完事后,他们沾满鲜血,但却对疼痛毫无感觉,只是跟随着人群欢呼着,直到第三场,也是本次天堂艺术集会的最后一场艺术展示。 首先上来的是介绍人。 “接下来,我要隆重介绍一位女士——薇拉,自称是一位预言家,来自埃斯特哈齐家族——那个拥有庞大地产和艺术赞助传统的家族。” “她告诉我们,如何接触神圣的几何,我想各位艺术家、非艺术家们一定十分感兴趣。”介绍人说完,再次如一阵风般离开,待到一段时间的宁静后,预言家登场了。 她用一个几何面具遮挡了脸庞,但观众们询问这是为何时,介绍人又突然从楼梯处冒出来,大踏步的走到薇拉身前。 “她在实践,她为伟大而奉献,她不惜承受痛苦,她是被永远铭记的艺术家,她牺牲了美丽,牺牲了伴侣。” 介绍人向这位来自埃斯特哈齐家族的女士深鞠了一躬。 “接下来,请容许我转述薇拉女士的话。” 当然,他也不会等观众们做出任何回答,自顾自的转述便开始了。 尽管薇拉女士所说的话让人很难听懂,但介绍人却仿佛一位专家般,只需把耳朵凑近一听,很快就能得到答案。 “过度崇拜圆锥曲线将导致灭亡!”第一句转述来了,于是,众人再次竖起了耳朵,眼睛也死死的盯着讲台,犹如一尊尊雕像。 “我们的救赎,也是唯一的救赎,就是将自己改造成截头三角台!” 说着,薇拉女士举起了一瓶浓硫酸,之后呢,每转述一个单词,又或者是一个单词不到,就会停顿下来。 “就,像,这,样!” “剥,去,血,肉!才,能,触,及,神,圣,几,何!” 这段对话充满了愚蠢的停顿,但并不妨碍信徒们开始用锉刀将牙齿打磨成多面体。 第124章 观后感 “我想我已经明白他为什么取名叫‘天堂艺术’了。” 当莱曼四人走出瑞吉酒店时,马库拉正讲述着“天堂艺术”的观后感。 “他们用锉刀,用画刀,用刺刀,用手枪,把自己弄得血肉模糊,而后呢,在集会结束时,也看到了,失血过多的疯子们倒了一大片。” 莱曼揉了揉太阳穴:“警察为什么没来?” “进来就被做成艺术品咯~”马库拉伸手一指酒店外的厌金主义集会。 “他们也就敢对这些温和派动手了,但在经济大萧条——或者早几年的时候,激进派逐渐成为了多数,那时候,就是秩序会式的与警察的暴力冲突,火拼、谋杀是最为常见的。” “欺软怕硬……”克莱尔小声嘟囔了一句。 “哈哈哈,我想确实如此。”马库拉拍了拍克莱尔的肩膀。 现在已经是凌晨,毫无疑问,那场集会开的很久,但即便是所有发言人都上来讲几句,其实也用不了这么久。 怪就怪在“艺术家”们。 …… 演讲结束后,艺术家们霸占了舞台,拿来各种画布、木块、石头、玻璃,开始给观众们展示自己的艺术天赋。 他们的作品就像是神经错乱之人所创作的,整体而言,就是混乱、无序,还有的是拿起一支画笔对其乱涂乱画,再极端疯癫一点的,就以自己为一份艺术品,用雕刻刀在胸膛上刻画出一份艺术。 正如疯癫美学般,他们打破常规理性的审美边界,展现非理性、荒诞、乖张等特质。 在此期间,安克西斯也被吸引上去,她告诉莱曼:“我看见与我一样的……怪物癔症患者,它绘画了一个荒诞、非理性、混乱与破碎的几何怪物出来。” 于是,安克西斯也加入了队伍,她画的是自己在战时看到的所有怪物。 有令人作呕,有长相怪异的,还有与本次天堂艺术集会不谋而合的几何怪物——柱锥台球体,只不过,这个几何怪物要更混乱些,更令人看不懂些。 她的这个行为,自然是受到了介绍人的赞美,他示意艺术家们停下动作,又让观众们抬起头来。 “那四位熟客中的一位,来自柏林艺术大学的安克西斯·克莱因小姐,她也是一位伟大的画家、艺术家,与诸位同样。” 他的介绍毫无疑问让这位记录员助手,同时也是假意识清醒癔症患者、怪物癔症患者的动作一顿,她看向介绍人,但对方却像是知晓了她内心的想法似的,笑了笑开口道:“癫狂的人最容易互相吸引,哪怕站在非癫狂者的阵营,哪怕自己的上司、自己的朋友是非癫狂者。” 安克西斯就像与美杜莎对视的凡人一样,顿时间被石化了,僵在原地半天不动。 “您不用如此,我们尊敬的客人——莱曼的朋友——安克西斯小姐,”介绍人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您是担心上司的责罚?又或是他们的不满?别担心,这仅仅是一场邀请贵客上台的艺术展示,船上的不快没必要带到纽约这座美丽城市来。” 这似乎是充满诱惑的话语,至少对于这位可怜的画家而言。 但这场犹豫并未持续多久,安克西斯最终还是后退一步,让介绍人准备伸出的手停在半空。 他看了眼人群之中的莱曼,又看了看安克西斯,思索片刻后,他给出了答复:“因为您的上司?又或许源自于您自身的忠心?如果是前者,那秩序会愿意为您提供一处屋檐,如果是后者,那我们对您的忠心感到万分惊讶。” “现在,您重获了进行自由意志的权力,无论是上台还是下台,我敢保证,秩序会、观众们不会有丝毫不满,卡利克勒小姐千叮咛万嘱咐的告诉我们,我们不能如克劳森先生那般仅在集会表现自己的尊敬,也不能如克劳森那般在船上如此粗鲁。” 他看了眼不远处的秩序部士兵,过了一会,又转过头来:“请行使您的自由意志。” “那我需要说声抱歉了。”安克西斯又往后退了一步,冲介绍人微微弯腰,而后转身离开,没一会便没入人群之中。 “或许呢,您更需要一番谈话?会有时间的,哪怕您不愿意离开那温暖的公寓,我们也可以在下一场集会、下一条街道、下一个房间。” …… 天堂艺术集会的一幕幕宛如放映机般不断地在脑海中重现,直到推开大门,走进属于自己的房间也依旧如此。 安克西斯将天堂艺术集会的所有重要信息给整理出来带给了莱曼,但有一点是被隐瞒的,也是第一次。 她并未告诉她的记录员,介绍人在她们离开时给她塞了张纸条。 …… “致尊敬的、亲爱的、敬爱的安克西斯·克莱因小姐。” “与您的上司——莱曼小姐一样,您从未见过他们,但却心甘情愿,这是为何?是威胁?还是自愿?” “你们犹如间谍般穿梭在慕尼黑、柏林、波茨坦,现在,你们又来了美国,在这座帝国之城,你们在厌金主义集会与秩序会集会中穿梭,像是在记录着什么,又像是在观察着什么。” “你们究竟是时代的观察者,还是一个个记录员?你们所属于敌对,还是所属于中立?” “为何疯癫之人能与理性之人在一起?为何您如此的心甘情愿?” “我们想知道答案,您也一定有问题想由我们解答,这是一场独属于疯癫之人的会谈。” “我们就在咖啡馆,旅馆的不远处,您可以今天过来,又或者是明天、后天,您不用担心我的食言,我会坐直身体、抬头挺胸的等待,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这张纸条有着极强的吸引力,并非安克西斯的自由意志,而是纸条本身。 仿佛是针对感染者所做,迫使“前往”的想法印在了心头,无论如何都除不掉。 她也想过去往莱曼房间,也想过呼喊,但毫无疑问,所有尝试均以失败告终。 仿佛前往成了唯一出路,那种强烈的欲望是难以忽视的。 第125章 山姆大叔的愤怒 安克西斯终究还是没能走出去。 她把纸条丢到一边,强行让自己忘掉这件事,之后往床上一躺。 想睡又睡不着的感觉是令人难受万分的。 她煎熬的撑过了一晚,第二天醒来,她发觉,自己做得到冲莱曼说话了,也做得到行动了,于是,她立即从床上弹起来,在房间里四处搜寻,终于找到那张滚进桌底的纸条。 带着它,安克西斯立即去找了莱曼。 轻轻叩响房门,等待一会,莱曼开了门。 她还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老实说,平时那副面无表情、冷静,甚至有点可怕的样子看多了,再看现在这副刚刚睡醒的样子,心里头竟莫名升起一股反差。 “怎么了?”莱曼的声音微弱,带着沙哑和干涩,就连她自个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 安克西斯的动作又停住了,反应过来后,她连忙将纸条递过去。 “这是在天堂艺术集会结束后秩序会成员给我的。” 纸条被揉的皱巴巴的,莱曼眨眨眼,也终于清醒了些,转身坐到沙发前,打开纸条,把里面的内容给看了一遍。 “你为什么没有去呢?”她突然开口,尤其是这么一个令人惊讶的询问。 “啊?我为什么要去呢?” “ ‘为何疯癫之人能与理性之人在一起?为何您如此的心甘情愿?’ 。”莱曼将其中一段给念了出来。 她看向安克西斯,目光里多了很多情绪,但所有情绪都并非警惕,疑惑占了大多数。 “这句话,或者是这张纸条似乎带着某些感染者难以抗衡的诱惑,不然你不可能一晚上都不来找我。” 莱曼将纸条轻轻放在桌上,看着安克西斯,但后者只是摇摇头。 “抱歉……记录员,尽管在很多事情上,我都会毫不犹豫的给予准确答复,但是……我可否在这方面保持沉默?” “当然,你有这个权利。”莱曼的回答毫不犹豫,“按照协会列给外派观察员的规则,对于某些重要信息,肯定是刨根问底的,但在这上面,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观察员。” “……”于莱曼而言,安克西斯的沉默恰到好处,但随后用德语回答的“谢谢”又让人觉得突兀。 “你有见他们的打算吗?毕竟这属于‘疯癫之人’的谈话,而非所谓的理性之人可以理解。” 安克西斯摇摇头:“秩序会与协会的关系属于敌对,在既不是间谍也不是非协会成员的情况下,过多接触会带来极大风险。” “那如果……遵循内心想法呢?” 这个问题问的很好,与昨晚安克西斯没有去见秩序会成员一样,莱曼也食言了,她毕竟还是作为协会外派观察员存在的。 她的小助手继续保持着沉默,直到莱曼的一句轻松愉快的话传来,这被暂时跳过了。 “原谅我的刨根问底,起码在这方面,我并没有完全违反规则。” “嗯。” …… 参加集会、躲避警察、目睹枪战、当街谋杀,这是在秩序会、厌金主义者集会中最为常见的。 以温和派主导的厌金主义者是前两个,秩序会则是后两个,他们一副“要将纽约所有深蓝色给赶尽杀绝”的样子,已经远远超过了先前盘踞于此的帮派。 像是为了完成非自然感染的感染条件似的,他们把纽约的大街弄得混乱不堪,尤其是显眼的警察局。 手榴弹、步枪,以及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大炮,都用于对付纽约警察上,把他们打得苦不堪言,甚至有一段时间,都见不到那些深蓝色的上街巡逻或逮捕非法集会者。 关于秩序会的新闻铺天盖地,政府、秩序会写的文章均占了二分之一。 …… “记录员,看看这个!”安克西斯将手里的报纸递过去,这是一篇由阴谋论者撰写的文章,其撰写者正是一位被秩序会逼疯的警察。 “政府将动用军队对盘踞在纽约的极端组织进行根除,他们是效仿德国秩序会的毒瘤,是美国身上的寄生虫。”安克西斯将开头第一段念了出来,尽管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美国政府要清除盘踞在纽约的秩序会。 “秩序会的威胁程度要远远大于纽约的黑帮,他们做的太过了,相信过不了多久,政府就会出面干预,”莱曼揉了揉太阳穴,“在政府表决前,暂停参与秩序会组织的任何集会、活动。” “明白。” 之后,莱曼将事情进行了上报,经过短暂的等待,发来的消息是令人满意的——停止参与秩序会所举办的任何活动、集会、游行。 5月16日,当秩序会逼得纽约警方不敢执法、工作的时候,当他们清除了最后一个与之作对的警察局时,同一时间送达的还有《纽约时报》来自总统的新闻。 纽约地方政府的无能,已经彻底激怒了当局,联邦政府在这份报纸中声称“将调动国民警卫队、第77师镇压反美势力暴徒”。 这份新闻一经发出,立马就在纽约引起了轩然大波,对此,秩序会也不藏着掖着,火炮、步枪、机枪,还有一些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坦克都被搬了出来,一副要与政府死战到底的样子。 于是,两份报纸被同时发了出来。 一份来自于秩序会成员撰写,一份来自于纽约州长阿尔弗雷德·史密斯。 阿尔弗雷德称“以调遣国民警卫队镇压”,但第一批过去的人的表现显然不好看。 秩序部的火炮、坦克,以及各类枪支是令他们惊讶的,再加上自身的疯狂与极端,第一批参与镇压的国民警卫队反倒被打得丢盔弃甲。 阿尔弗雷德紧急向华盛顿方面求援,多次声称“这已经不是纽约警察或者是国民警卫队能够应付的了”。 这番焦急的催促,使得威尔逊立即派遣了驻扎附近的第77师,同时征召了战时老兵参与镇压,利用其经验对付“反美势力暴徒”的坦克和飞机。 源源不断的部队如潮水般涌入纽约,在包围秩序会的同时,还有那些被拉进战区的民众。 第126章 旅馆监狱 “华盛顿方面现已宣布纽约进入紧急状态,在对‘秩序会’的镇压结束前,将暂停部分公民权利,允许无指控拘捕嫌疑人。” 安克西斯念叨着报纸上的内容,待莱曼点头表示明白后,房间内陷入了短暂的停顿。 “秩序会封锁了旅馆的所有出入口,派遣了大约一个连的兵力在外驻扎。”莱曼走向窗边,楼下,秩序部士兵们正在巩固防线,看起来,只要陆军部队冲到跟前,他们就会让其撞个头破血流似的。 “如果防线被突破了,那他们会退到旅馆里来吗?”克莱尔站在另一扇窗户前,看着不远处巡逻的士兵,心里头的种种疑惑逐渐交织在一起。 “所以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回答完克莱尔的问题,莱曼又看向马库拉:“马库拉,魏玛政府的特工已经集结完毕了吗?” “在美国政府宣布进入紧急状态前,他们就已经到了,现在呢……应该在走廊,”他把脑袋往外一伸,“确实在走廊。” 说完,他也来到窗户前看了一眼,楼下的数十名武装人员并未注意到这三双眼睛,只是自顾自的前进、巡逻、巩固防线。 “我还以为美国会和魏玛政府一样,尝试跟他们谈判。”马库拉念叨着,不等莱曼回答,他便自顾自的答起了问题。 “相比于德国,秩序会的很多行动都是直接针对政府的,警察就是个典型例子,秩序会把所有人都打得不敢上班,以至于‘维护秩序’的成了秩序会。” “对于其他势力,他们也是毫不留情的。”马库拉提到了纽约先前的厌金主义运动,当第一批国民警卫队进入城内被打了个头破血流后,厌金主义者们的集会就大大减少了。 至于原因,至少莱曼四人是不清楚的。 “纽约的厌金主义运动从该地暂时转移到了斯坦福,在那里又开展了新的集会。” “但可以看到,因为全美国的注意力都在纽约的反美势力上,他们的集会并不那么吸引人。” “哦,扯远了。” 外派观察员来了个大拐弯:“我们该讨论纽约的,作为金融中心,它的瘫痪是很恐怖的,我记得安克西斯带回来的一张报纸里有关于华尔街施压政府速战速决,迫使他们直接放弃了谈判。” 马库拉把压在书本下的几十张报纸给抽出来,在三人面前晃了晃。 “我觉得……” 话还没说完,旅馆外就传来激烈的爆炸声,可以确定的是,第77师已经突破秩序会的外围防线了。 “他们正在用榴弹炮等重武器攻击秩序会在城内的据点。”走廊的特工冲屋内喊了一声,这时候再向旅馆外看去,就会发现秩序部士兵们已经与美军先头部队陷入了交战。 痛觉神经的弱化对于秩序部士兵来说是一剂猛药,很多人在中了好几发子弹的情况下都仍在射击。 美军的推进处处受阻。 首先是城市的复杂地形,而后是一群疯子,除非是把他们打成碎块或朝脑袋射击,不然任何一次前进都将举步维艰。 当旅馆外的美军部队的前进举步维艰时,他们并未选择硬碰硬,将先头部队撤到了安全地带,而后,针对旅馆外秩序部阵地的炮击便展开了。 不过炮击的准度可想而知,除了一些落在阵地上的炮弹,还有几枚偏离路线的炮弹砸进了旅馆,炸的被囚禁于此的客人们七扭八歪。 “这地方要塌了!”四人中的其中一位喊道。 “准备撤离!”莱曼瞥了眼楼下的窗户,估算了一下高度,又很快跑到走廊,短暂的思考后做出了决定——走楼梯。 特工在前面带路,四人跟在身后,得力于旅馆还算结实,一直等跑出去后,都还未彻底倒塌。 然而,不等她们喘口气,美军的炮弹就再次落到旅馆,随着一阵扬起的尘土,这地方算是彻底塌了。 “不长眼的炮弹,”马库拉评价起美军的射击准度,怪得更多的还是秩序会,“那些家伙把阵地修在了旅馆附近,这里挨炸也得怪他们。” 没在此久留,众人迅速远离了可能的危险区,待炮击结束后,进攻再一次开始。 美军动用了装甲车辆等武器,从各个方向进攻,但骨头仍然难嚼。 经过了好一番厮杀,他们才得以前进,在众人的视野里,已经能够看到装甲车和士兵的身影了。 “虽然我没怎么看协会对外派观察员设置的条条框框,但我应该还记得……呃,保持中立。” 正想着应对之策,士兵们却已经来到了跟前,跟在这支队伍中的还有几个深蓝色。 警察与士兵们先是看了眼四人,又看了眼不远处的魏玛政府特工,自然也注意到了他们身上的枪。 “你们是退伍军人协会的?”一名士兵问道。 “并不是。” “那你们……” “纪律良好的民兵队伍,对于一个自由国家的安全实属必要;故人民持有和携带武器的权利,不得予以侵犯。”莱曼把《权利法案》的第二修正案给背了一遍。 “您是对的,这位小姐。”士兵回答道。 队伍又继续前进了。 “外派观察员应当尽量避免与交战双方过多接触,无论是政府军、反叛武装还是其他派系。” “那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通常是人道主义救援、分部问题、秩序病感染者、秩序会、人类党团、人类-感染者团结协定、合作国问题、非合作国问题、合作国战争区……” 马库拉用极快的语速列举了一大堆出来。 “现在有执行这些任务的必要吗?” “如果不想被军队当做是可疑人员抓捕,那么我们还是尽早离开纽约为好。” 马库拉四处看了看,“当初就不该选在这里,我们应该在一个靠近城外的地方歇脚的。” “那只能把矛头对准秩序会了。”莱曼说道,之后,这支队伍开始简单的布置起撤离任务外,总而言之就是避开秩序会与政府军。 第127章 飞舞的火药 “您看见了吗?自称是‘国民警卫队’和‘正规军’的士兵实际上是一个个怪物!” 离开的路上,时常能看到一些精神崩溃的退伍军人,当然,并不止他们,还有正在参与镇压的士兵、国民警卫队成员。 “它们是锐鸣枭,身体是蟾蜍和赤裸的罪人的结合!” “它们是展翅的猫头昆虫,人面甲虫以及煽动着如同不安而贪婪的双手翅膀的鸟!” “它们是一只只有多节手指的怪物!” 精神崩溃的可怜人们抓着这些逃离战争区的众人,在念叨完自己所看见的怪物后,他们又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你们要去哪里?你们要去哪里?” “抱歉,先生……我们……”安克西斯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其他特工的行为则更简单粗暴些。 他们将其扒拉开,但若是遇到那些冥顽不灵的,一脚、一拳,或是顶在脑袋上的手枪就会让他们乖乖的松开手。 “法国战场上怎么没遇到过这些家伙?”克莱尔紧跟在马库拉身后,左右看了看,生怕自己落得跟安克西斯小姐一个下场——被这些精神错乱的人们缠上。 “他们描述的锐鸣枭是布茨的《地狱》,怪异的鸟儿来自于洛赫纳的作品,多节手指的怪物来自于格吕内瓦尔德的《诱惑》。” 一边前进,马库拉还不忘解释他们口中的怪物来自于哪里。 “你还有功夫解释他们所看到的东西。” “他们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听过。” “你究竟干了多少违反协会规则的事?”莱曼插了一嘴。 那位外派观察员以沉默来回答,但这反而更加确定了他就是违反了一大堆规则的家伙。 “那个荒唐可笑、极端疯狂的疾病所构建出的幻想看起来并不只是单纯的不可名状之物。” “它的很多东西都有迹可循,我的莱曼。”马库拉又开始了解释,“你的位子很高,也有权知道一些事情,我想哪天我会找个时间,跟你讲讲基金会的那些研究成果,毕竟阿尔文那个把协会规则当圣经的人可不会跟你说那么多。” “有时间我跟你慢慢说吧!” 终于,现场只剩下安静的奔跑声,但还没跑出多远,前方就遭遇了一批美军士兵,后者见他们这样一副着急忙慌想要逃离的样子,当即,战斗就草率的开始了。 至于他们心中所想,兴许是把一切试图离开的人当做是秩序会或是秩序会的民间支持者,毕竟他们每一次举办的集会都能吸引成千上万的市民参加(有时候,他们会不上班、不去医院、不看望家人,忘记所有重要或不重要的事情去参加),其民众基础是不容忽视的。 在众人停下脚步时,美军已经举起了枪,眼瞅着马上就要发射了,马库拉突然丢了个东西过去——那是协会科研中心研发的玩意,与闪光弹类似,不过科研中心称其为——致盲弹。 在爆炸前,他们已经如一阵风般蹿进了小巷。 致盲弹其瞬间释放出的强烈光芒,让这些准备开枪的美军均成了暂时的瞎子,等他们重获视力之时,刚刚的“秩序会民间支持者”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场镇压结束后,那些人应该不会来逮我们吧?”克莱尔突然问了一句。 马库拉示意她不要担心:“他们能不能活到镇压结束后都不一定。” “也对,按照秩序会那些人一贯的作风,这解释的通。” 克莱尔闭了嘴。 为了防止再遭遇这种情况,他们选择了往崎岖不平的小路走,但一路上可谓是处处受阻。 源源不断涌入纽约的美军使得他们时常能与之碰面,运气好,仅仅是询问几句,运气不好,那就是如不久前那样,被当成了秩序会的民间支持者,到那个时候,脱身的办法就只剩下两个,一个是逃跑,另一个是战斗。 “尽量保持中立,不要做第一个开枪的人。”莱曼把命令往后传了一遍,尤其是手持武器的魏玛特工们,被千叮咛万嘱咐了好一会。 尽管他们已经声明会完全听从莱曼所下达的所有命令,但至于会不会遵守,也有谁知道呢? …… 如果从旅馆算,那么此时此刻,他们已经走出了大约一英里多一点的距离,碰到的武装人员多为国民警卫队和陆军部队,秩序部士兵大多都聚集在市中心或更里面一点。 虽然见不到疯子,但前进路上也处处是疯子。 最初,还只是自己的疯癫,到后来,就成了集体癔症,他们尖叫着、恐惧着、大笑着、痛哭着、欢呼着、悲伤着,组成了一支庞大的队伍。 手上拿着枪,又或者是其他武器,无论是民众还是政府军,亦或者是秩序会,均被一视同仁,毫不犹豫的攻击。 “……”看着这些集体癔症发作的疯子,已经逐渐占据了整条街道,往小巷钻,那里也看得到同僚。 “看起来,战斗已经不可避免了。”莱曼摇摇头,示意众人做好战斗准备。 最先松手的是集体癔症发作的疯子们。 几颗手榴弹丢过来,可准度差的可怜,很轻松的便躲过去,但令人意外的是,那些丢出去的手榴弹并没有爆炸,仔细一看,拉环没拉。 “这是疯子的特征吗?还是单纯的不会打仗?” 得亏疯子们不是一股脑冲上来,再加上那如儿戏般的战斗,在瞄头射击的时候甚至有时间在原地跳个华尔兹。 但这可不代表着他们要在这一块一直耗下去。 见疯子们像是无心战斗,莱曼便抓紧时间制定了一项作战计划,先是询问一遍众人意见,并无异议后,他们顺着小巷子往回退,而发作的疯子们也没有追,就像是目送般,看着他们逐渐远离。 在这座沦为废墟的纽约城区内奔跑起来,跨过尸体与瓦砾堆,以及那些被摧毁的坦克、装甲车辆,沿途甚至能看见被吊在路灯上的政府军士兵。 无视这些所见所闻,他们来到了一间还算完整的屋内,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至少目前来说,看不见秩序会与政府军,以及那批集体癔症发作的病人。 第128章 黑色的鸟儿中了弹,黑色的羽毛四处飞 “暂时还找不到出路。”莱曼左右看了看,这附近除了废墟就是废墟,要么就是用尸体与残肢断臂堆砌而成小山。 有人提议休息片刻,起码目前来说,这里见不到灰色与卡其色,争分夺秒的休息也不是不行。 于是,这项提议得到了众人的赞同,他们进了一个屋顶没破、大门仍存的房间里,趁着这个时间,他们又重新商讨起如何逃离。 “我们出了纽约就行,在此期间,我们需要面对美军、集体癔症病人、秩序部士兵,至于可能守在出城口的美军士兵,我有办法,”马库拉做了第一个开口的人,“或许我们需要张地图。” “但很遗憾,并没有地图。” “我知道,”马库拉摇了摇头,“就按照莱曼所说的话,保持中立,避免冲突,极端情况下允许反击。” 商讨完毕,尽管和先前一模一样,并未有多大改动。 没待多久,在屋外,阴魂不散的秩序部士兵就如幽灵般袭来,即便此刻在战斗,他们也依然遵守着“12”。 监督员并不担心可能的被一枪干掉的风险,仍坚持保持着“12”米间距,在他的前方,是仍迈着整齐步伐的士兵。 他们的衣服上尽是鲜血,有的破的不成样子,尽管从着装上他们狼狈不堪,但并不妨碍他们的士气高昂。 “我想他们很快就会遭遇卡其色衣服的美国兵了。”一句预言从房间内传来,下一秒,美军还真就“闪亮登场”,但比起正在“阅兵”的秩序部士兵,他们就显得狼狈不堪。 卡其色的敌人们有条不紊,一排子弹立马射了过去,顿时倒了一大片,其余人立即躲了回去,想着拉扯一番,但如饿狼般扑上去的士兵并不会给他们丝毫机会。 从登台到覆没,仅仅是两分钟不到,大胜而归的士兵们拍拍身上的灰尘,而后粗暴的撕扯起死去的美军士兵,带着战利品,他们换了个前进方向,这一次的目标是第二批美军。 他们算得上劲敌,一见面,便开打起来,不长眼的子弹在街道上乱飞,有一些更是砸进了莱曼几人所在的屋内。 这地方已经不能再待了。 随着一声令下,众人迅速撤出了卧室,但此刻的子弹与炮弹又像是被赋予了眼睛,专门针对着屋内的众人飞来。 走在最前头的莱曼倒了霉,一枚炮弹径直飞来,眼瞅着就要往脑袋上砸,身后的安克西斯眼疾手快,立马上前扑倒莱曼,而飞来的炮弹则像穿越火圈的小丑一样,穿过破碎的窗户,又穿过了被打出一个大洞的墙壁,最终在楼下爆炸。 两人摔在了地板上,被扑倒的莱曼状况要严重些,她擦伤了,但比起炮弹在头上爆炸,这算是好下场了。 莱曼咳嗽两声,从地上爬起来,先带众人逃离这个鬼地方,而后,问的第一个问题是令人疑惑不解的。 “现在是几点?” “下午1点34分。” “好的,明白了,”莱曼点点头,“谢谢你,安克西斯,连我自己也忘记了这项致死事件。” “在旅馆时,您曾把那个黑色皮革日记本给过马库拉先生,我后面几次三番的纠缠过他,他把致死事件的事情告诉我。” 安克西斯又摇了摇头:“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诅咒缠着您,但起码有一点可以确定——这是可以避免的。” “再次表达我的感谢,安克西斯。”莱曼把感谢的话再说了一遍。 这句话说完,就是集中精力应对交战的双方,尽管他们的目标都不在这么几位平民装饰的家伙身上。 他们决定慢慢的离开交战区,是靠着废墟等遮挡视野的地方走的,最开始还一切顺利,就在马上要远离时,不知是谁突然高喊了一声:“秩序会的民间支持者!” 而后,国民警卫队、美军士兵,甚至连秩序会跟集体癔症病人都加入其中。 “一锅大杂烩……”莱曼只感觉头疼,但还是依然选择尽量避免战斗,可各个势力的武装力量却并不这么认为。 美军与警卫队将枪口对准了三个方向的人——秩序会、集体癔症病人和莱曼一行,率先攻击的是威胁较大的秩序会,而后是掺杂着自己战友的集体癔症病人。 原本还是能跑的,但美军仍然派遣了一支小队跟过来,跟着他们在小巷子窜来窜去,子弹也在狭小的地方四处乱飞。 毫无疑问,莱曼一行并不攻击的示好对他们而言毫无用处。 于是,莱曼把反击的权利放了下来,当即,冲在最前面的美军士兵就挨了特工的一发子弹,伴随着他的应声倒地,原本那些紧追不舍的美军士兵顿时停下了脚步。 “就趁现在,跟我来!”莱曼也把马库拉交给她的奇形怪状的武器拿出来,之后就将注意力放到自己的队友们身上,简单清点了一下人数,确认无一掉队后,再次下达左拐右拐的命令。 中途的确有美军的干扰,但无一例外,这一次他们面对的可不是一开始示好的众人,每一次露头,都会马上被奖赏一发子弹。 特工的断后与观察起到了很大作用,再至少结果了8个美军士兵后,追兵的脚步放慢了,而他们也成功找到了出路。 “你是怎么找到那个迷宫的?还有纽约哪来的这么复杂的迷宫小巷?”马库拉被发出了抗议。 “这你得问约翰·雅各布·阿斯特和威廉·勒巴隆·詹尼他们。” 闲聊并未持续多久,阴魂不散的美军的出现也很快剥夺了他们难得的休息的权利。 他们只能像是躲避警察追捕的罪犯那样,重新奔跑起来。 “重新进小巷!” “不要往那走,小巷里也有美国兵!” “找条新的小巷!” 混乱的叫喊与杂乱无章的脚步,他们又一次脱离了美军的追捕,来到一片新的废墟,左右看了看,只看得见废墟后,便松了一口气。 正打算继续前进时,一声巨响传来,再熟悉不过了——枪声。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顿下来,四处搜寻着开枪者的位置,直到一声惊呼,才将一部分人的注意力拉回来。 “莱曼小姐的肩膀中弹了!” 第129章 外面一片安宁 “我没事。”莱曼低头看了眼伤口,子弹已经贯穿了肩膀,伸手一摸,还能感受到正在滴落的鲜血,一滴、一滴,沾在衣服上、手上。 特工已经解决了偷袭的集体癔症病人,现在,一些人将注意力放在莱曼受伤的肩膀上,但很快,他们就移开了目光,干着应该干的事情——离开纽约。 但路途已经不顺利,尤其是莱曼,如同对她多次躲过致死事件的惩罚,针对她所上演的攻击接二连三的出现,尽管都没有命中要害,但在非致命部位挨几枪也是难以忍受的。 这样的结果,迫使他们不得不往更隐蔽的地方走,可袭击者却并未消失,他们仍在各个角落,要么是黑暗的,要么是正大光明的,亦或者是拦路的。 特工与小队成员们一次次的出手,但正如虫子般,怎么除也除不尽。 “所有的攻击都在针对莱曼,是集体癔症病人居多。” “集体癔症病人们的间隔都在12米,这是他们最喜欢的数字……或许跟秩序会有一定关联。” 当马库拉的这个猜想出现时,毫无疑问,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可是那些病人们并不跟秩序会站在同一条路上。” “疯癫之人并不需要考虑那么多,安克西斯。”说话间,马库拉像是形成了肌肉记忆似的,抬手一枪,击倒了一名从废墟中冒出的武装人员。 “兴许逃出纽约就没事了,所有人保护好莱曼!” 一路上处处都是惊喜,病人们一个接一个的冲出,而后被毫不犹豫的奖励了一发子弹,等到他们接近城外时,所有手枪都已经成了空壳。 子弹全送给了疯狂袭击的病人,不过比起手持斧头、刺刀靠近的家伙,更令人头疼的还是躲在不明显的家伙开枪的病人。 尽管他们的观察十分仔细,但可怜的莱曼仍然挨了枪,等到袭击者已经不见踪影的时候,她的肩膀、手部、腿部已经中了5发子弹。 这个下场还算是轻的了,为了保护莱曼,所有人身上都受了点伤,有的中弹,有的挨刀,要说最惨的,那很难选出来。 …… 作为一路上苦难的奖励,看守纽约所有出入口的士兵们如一阵风般消失,他们去哪了?被秩序会堆在了废墟中,一具又一具的尸体,看起来,他们想要使用尸体来复刻一副天堂艺术集会的艺术品——柱锥台球体。 没有人注意到这一批可怜的“难民”,任由他们离开了。 莱曼被送到了就近的医院,其他人的伤势也有轻有重,能够行动的顿时就剩下了两个人——克莱尔和安克西斯。 克莱尔是凭借自身的运气和一些货真价实的能力躲过,安克西斯则是感染者自身的痛觉神经弱化。 “克莱尔小姐,我在中弹的时候并没有多少感觉,就好像……被一个高速飞行的物体砸中一样,它击穿了腿部,但我并没有疼痛的感觉。”安克西斯对并无大碍的克莱尔说。 但是,克莱尔表情却是认真的。 她看着安克西斯的脸,语气一字一顿:“请您撩起自己的裤腿、衣袖看看!” 安克西斯照做了。 在中弹处,那是一个扭曲且狰狞的伤口,如同被野兽狠狠地咬了一下。 “在战场的时候,您受过伤吗?” “当然,”安克西斯点点头,“枪伤、刀伤应有应有。” 她像是找到了话题似的,不给克莱尔任何回话的机会说道:“我曾亲眼看见一个法军士兵向我的胸膛开枪,尽管偏了,但子弹仍然击中了我的肩膀,我愣愣的看着我的伤口,子弹在我的肩膀上开了一个洞,风穿过这个圆形洞口,血液汩汩流出,但我感觉不到痛,仅仅是轻微的不适。” “……”克莱尔沉默了,她在回想着自己在战时所见到的一幕幕,疯癫是最为常见的。 有时候,它是使人们像文学家般高谈阔论;有时候,它又使人们成了屠夫,用枪、用枪、用牙齿、用四肢攻击猎物;还有时候,它又使人们成了乌托邦的幻想者。 疯癫对于这些幻想者是最“温柔”的,它费尽心思制造了一个个幻想,给予他们虚假的天堂,使他们置现实地狱于不顾,在幻想中的乌托邦,他们被来自现实的子弹打穿脑袋,被刺刀捅破喉咙。 “我和您有绝对的感同身受,而非那些吃着甜点、在纸上画剪头的人。”克莱尔拍了拍安克西斯的肩膀,后者则问了一句打破氛围的话:“我还要进医院处理伤口吗?” 克莱尔的动作猛的一滞,她看着安克西斯,脸上霎时间冒出了许多情绪。 “我想是的,这位大画家、大艺术家,尊敬的安克西斯小姐。” 安克西斯被这两个称呼逗乐了,刚刚讨论战时的有着些许压抑的气氛也一扫而空。 大画家进了医院,与工作人员进行一番冗长的交谈后,她得到了手术的机会。 若是此时来一位喜欢开玩笑的人,那他一定会用各种让人捉摸不透的语气说:“瞧!您多幸运!这位美丽的画家小姐,您的痛觉神经弱化使得您不需要进行麻醉,您可以清醒的、完整的看完医生对您动刀,看看他们是怎么处理的,每一步都给细致的学过来!” 这是一个不严谨的笑话,但若是在前线,那可能还真的适用,因为那的医生们又可以省一点乙醚。 安克西斯若受的伤远比克莱尔说的要严重的多,除了腿部与手部,其他位置也有子弹击中,但不幸中的万幸,它们都避开了致命部位。 来到手术室后,医生给大画家用了麻醉,手术也进行了令人难以忍受的几小时。 待手术结束后,安克西斯被推出来了,她醒的很快,并且告诉前来看望的克莱尔以及伤势不大的马库拉:“我感觉我现在就可以下床走路。” “您还是在床上待着吧!”克莱尔一阵哭笑不得。 “那我现在可以作画吗?” “你把它当命了?”这次回答她疑惑的是马库拉,“现在,请躺好,闭上眼睛,休息一会,我们不奢求那么多。” 第130章 停顿片刻,亦或永远 被囚禁在病床上度过了一段时间,期间,并无大碍的克莱尔承担了大部分责任。 最令她头疼的是替近乎“全军覆没”的小队成员去买东西,她得用混杂着法语的蹩脚英语去询问每一样东西的价格,若是忘了,那她就只能把自己变成聋哑人,用手语比划着自己要买什么,而后喊一句“how much this one?” 而后是拿起那个自己看不到一点内容的日记本,在莱曼没睡着时会询问今日的致死事件,但若是睡着了,那就只能跑去找马库拉。 有些时候,致死事件的发生时间十分刁钻,这就强行剥夺了她的睡觉的权利,使她不得不盯着医院外时不时窜出来的袭击者,又或者是医院内发疯的病人。 尽管这里不是精神病院,但又变得有些像了。 …… 1919年5月29日,在特工和一些小队成员恢复的好消息传来后,来自纽约的新闻也被一同送了过来。 “经过多次的战斗,政府现已全面镇压该暴徒武装。”这是最重要的信息了。 “秩序会的活动主要集中纽约,政府在动用正规军和国民警卫队的情况下,已经彻底摧毁了秩序会在这座金融中心的所有据点、武装力量。”克莱尔看着念着报纸的安克西斯,不自觉的有些出神。 “他们还会卷土重来吗?”克莱尔突然问了一句。 安克西斯把自己从报纸的文字上拉了回来,看了眼满脸疑惑的克莱尔,把报纸放在一边,用画笔盖在上面,托腮思考一番,过了好一会,才总算是给出一个并不完全确定的答案: “不需要秩序会的卷土重来,在镇压过程中所感染的士兵、市民已经组成了一支大军,秩序会的能力已经展现,他们能迅速吸纳感染者甚至正常人,而做到现在这个规模仅仅需要几场集会。” “果真如此吗?”克莱尔又问,而后,她得到了答案——“我可不是什么‘秩序病学家’,这点我不确定。” “……我心里头还有很多疑惑,比如,马库拉为什么不让我与任何外人泄露关于秩序病的信息、不能与任何人直接谈及‘秩序病’,只能拐弯抹角。” “这就涉及很多了,请保持沉默,克莱尔小姐。”安克西斯又重新拿起报纸,克莱尔也转身离开。 看完报纸,这位大画家就拿出一张纸。 她暂时不搞油画了,以素描为主,而画画的对象,则是窗户外的风景,有什么呢?一条街道,走过的行人,飞驰而过的车辆,以及偶尔冲进来的一阵微风。 为此,她用了几个小时的时间,坐麻了,就马上站起来,站累了,又马上坐下去,成果是十几张素描画。 这时候再抬头往窗外看,天黑了,至于时间……晚上10点? 她把铅笔放下,揉了揉太阳穴,正打算往病床上一躺,袭击者就来了。 这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种事了,自从纽约乱成一锅粥的事迹传开后,针对外来者的攻击就接二连三的发生。 又会是谁呢?丢的又是什么呢? 她走过去,是石头,上面绑着一张纸条,一般来说,里面都会是些谩骂的话,她也不打算看,但猛然间瞥见了自己的名字——用德文、英文共同书写的,让她的动作猛的一滞。 当即,她把纸条打开,里面的字迹如此的熟悉。 “致尊敬的安克西斯小姐,致伟大的演员,致虚假的理性。” “您的上司莱曼小姐身体状况如何?您又如何?医院的生活好吗?” “感谢您的观看,我们还是想问一个问题——为什么疯癫之人能与理性之人在一起?为什么您如此的心甘情愿?” “我们想知道答案,您也一定有问题想由我们解答,这是一场独属于疯癫之人的会谈。” “我们就在咖啡馆,纵使现在美国兵与警察遍布街道。” “在医院的不远处,您可以今天过来,又或者是明天、后天,您不用担心我的食言,我们会坐直身体、抬头挺胸的等待,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那种极强的吸引力没有了,看起来,一切都将由安克西斯的自由意志决定。 但是呢,安克西斯却不想行使自己的自由意志,她仍然去找了莱曼,把这件事告诉她。 莱曼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美梦被打扰而不满,她只是平静地告诉安克西斯:“有些问题必须得到答案,以满足自己的强烈好奇心。” “这是一场独属于疯癫之人的交谈,理性之人是难以理解的……我的安克西斯,你可以去,我不会有任何阻拦,我也不会派任何人前往。” “您不担心我会被秩序会的人绑架吗?” “担心,”莱曼又话锋一转,“疯子的行为总是难以预料,有时充满礼貌,有时野蛮粗鲁。” “你完全可以背着我去的,去行使你的自由意志,自主地、不受外在强制或先定因素完全决定,做出真正属于自己选择。” 莱曼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的实际动作已然是暴露无遗。 不过呢,她没有劝安克西斯留下来,也没有提出派遣或自己跟着去的想法。 最终,安克西斯还是去了,她是带着武器去的,也随时准备迎接战斗。 她出了医院,没走多远,就看见一道身影向自己招手,走近一看,是一位女性,脸上带着微笑,但不知为何,这副笑容总是有些渗人。 “我们一直在等您,安克西斯小姐。”声音带着些许沉稳,还有些沙哑,就是这种声音,散发着一种令病人都感到渗人的气息。 “是的,请问您是……?” “卡利克勒,相信天堂艺术集会时他们提起过我。” “您是秩序会驻美国分部的领导人——卡利克勒小姐。” “看来那番话您至今仍然记得一清二楚,”卡利克勒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减,“相信您一定有很多疑惑,也对这场会谈充满的担心,但请放心,我们并不会您动粗,这只是一场解开双方疑惑的会谈。” “我也不喜欢两方在最适合谈话的咖啡馆内演变成一场厮杀,弄得一片狼藉和一身伤回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见安克西斯一直不说话,卡利克勒也没逼她开口的意思,伸手一指咖啡馆:“请。” 第131章 疯癫之人 “我很喜欢斯居代里的作品,他使自己的《喜剧演员的喜剧》成为了一场戏中戏。”卡利克勒做了最先开口的人,与先前举办的任何一次文学大会一样,都是令人摸不着头脑的。 “从一开始,他就用相呼应的疯癫的错觉展开剧情。一组演员扮演观众,另一组演员扮演演员。” “前者必须认为舞台就是现实,表演就是生活。后者必须假装在演戏。但实际上,他们就是在舞台上表演的观众与演戏的演员。” “用来比喻一个疯癫的地方是恰到好处的。” 卡利克勒的话突然变了:“它可以往上套。理性之人必须假装自己是理性之人,他们对自己的治疗就是正确,疯癫之人必须假装自己是疯癫之人,他们对评价自己是疯癫,那自己就是疯癫。” “但正如我刚才所说,理性之人就是理性之人,疯癫之人就是疯癫之人。这是一场双重表演,每个因素都是双重的。”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卡利克勒小姐……”安克西斯摇了摇头,尽管她已经费尽心思了。 “您是真不理解还是装作不理解?好吧,我不会过多询问,您当然有权撒一些谎,每个人都会这么做。” 这句话说完,她又将矛头对准了安克西斯:“我们就拿您来比喻吧。” “一位伟大的演员。病人把自己装扮成理性之人,但又假装自己是病人——其实她本来就是个病人。” “但这个演员的处境是危险万分的,在理性之人的眼中,她是‘未被识破的病人’,在疯癫之人的眼中,她是在理性阵营中通过演戏来假装自己是理性之人的疯子。” “可一开始,这名演员的处境并不然。她本应在浓烟与喊叫中跟随着其他人一起奔向地狱,但一个理性却又带着些许疯癫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向这名演员提出邀请——以她自身厌恶的症状作为邀请,告诉她有这么一个理性阵营的存在。” “演员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但这样一来,她就被疯癫之人与理性之人夹在了缝隙中,这使她极度依赖那个理性却又带着些许疯癫之人所提供的身份庇护,在她看来,那个人就是自己的朱诺(罗马神话中的天后,容貌美丽,庄重威严,集美貌、温柔、慈爱于一身),为了她,这名伟大的演员可以付出自己的生命,可以将其列为优先级。” 安克西斯愣住了,她看着仍挂着微笑的卡利克勒,半天回不过神来。 “继续说这些弯弯绕绕或许并无意义了,安克西斯小姐。”卡利克勒挥挥手,当即,一位身着西装的秩序会成员走上前,毕恭毕敬的给安克西斯递上一杯咖啡。 而后,成员后退一步,下一个上前的是端着蛋糕的成员,同时送上来的还有餐具。 再看卡利克勒的身前,什么也没有。 “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安克西斯再次以沉默来应对。 她没什么胃口,手里虽然握着刀叉,但就好像要将其捏碎似的。 “看起来没什么胃口。”卡利克勒笑了笑,冲旁边的成员示意,于是,他们又立即上前,把咖啡、蛋糕给端了下去。 见眼前的东西被清空,安克西斯也立即甩开了手上的餐具。 “这是一场疯癫之人的谈话,我想知道答案,你们亦是如此。”安克西斯的直奔主,倒是让卡利克勒有些许不知所措。 但她还是同意了安克西斯的请求,告诉她:“我会解答您三个问题,作为交易,您也要回答我三个问题。” “为什么不是12个呢?”安克西斯突然插了一嘴。 先是短暂的沉默,而后,笑声,从对面的卡利克勒,到周围的秩序会成员。 “您观察的很仔细——或者说,您所在的队伍观察的很仔细。” “我们对12有着疯癫的追求,基督教中的12使徒、希腊神话的12主神、佛教的12因缘……” “还有,古罗马元老院12席位,作战部队的监督员的12米距离,成员死亡时的12米间距——误差也在±12厘米。” “那为什么不是我问您12个问题,您问我12个问题吗?” 卡利克勒摇摇头,给出一个难以令人信服信服的理由:“那太费时间了,而且,您一定不是一个人来的。” “不,不,我是一个人来的。”安克西斯的语气带着坚定。 “但愿如此。” 她咳嗽一声,让这场谈话拉到了回归主题。 在询问开始前,安克西斯请求卡利克勒能够给予记录的权利,本以为会费一番口舌,但意外的是,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您需要写一些字以便为您的上司交待,我表示理解。” “谢谢,”安克西斯深呼吸一口气,正打算好好思考该问那些问题时,就瞥见卡利克勒身后的一名秩序会成员手里拿着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从1到12的数字,每过一会,他就会从1开始划掉一个数字。 这是什么意思?她愣了愣,但思考期间,数字已经被划掉了一半。 一股不好的预感传来,询问也忍不住脱口而出:“那是什么?” “这是第一个问题,安克西斯小姐,”卡利克勒笑着回答道,“每个问题的询问时间和回答时间只有12秒。” “啊?”安克西斯半天反应不过来,但新的牌子又一次举起来,已经容不得她有过多时间思考了。 “ ‘您从未见过他们,但却心甘情愿’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第二个问题。 “我们来自于那里,我们见过他们,我们疯癫之人。”卡利克勒的语气不急不缓,但偏偏能卡在最后一秒说完。 安克西斯赶紧将重要信息给写下来,边写还不忘边问问题。 “你们知道自己患病了吗?——秩序病!” “秩序病”,一个多么新颖的词汇。它本该出现在2000年1月7日,本该出现在21世纪,因为一位俄罗斯官员的玩笑话而得名——他称自己的疯癫为理性,称混乱为秩序,称谬误为真理,称死亡为生存。 卡利克勒点了点头,但所说的话却与她的点头严重不符:“它并非疾病,也并非模因。” 三个问题都会回答完毕。 安克西斯赶紧补全卡利克勒的回答,而后抬起头。 “现在角色互换了,我是询问者,您是回答者。” 第132章 不属于这个时代 “您问吧。”安克西斯把笔记本合上,看着卡利克勒,这时候,在这位大画家的身后也出现了一位举着牌子划数字的秩序会成员。 “第一个问题,您从未见过他们,但为何对他们心甘情愿?” “我厌恶疯癫、极端、荒唐,我拥抱理性,扮演理性。”安克西斯的话语有着些许急促,看起来,她是想再这短短的12秒内给出答案。 卡利克勒点点头,嘴里呢喃道:“疯癫之人讨厌疯癫……” 片刻后,她又抬起头:“第二个问题,他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安克西斯用了一秒钟时间来思考,而后锁定了几个人——马库拉与他的同伴,以及莱曼跟自己说过的一些事情。 “他们通过‘不可解释’的现象来到这里,带来了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物品与词汇。” 卡利克勒脸上那快要僵住的笑容上扬了几度。 “最后一个问题,你所效忠的‘他们’,你真的了解吗?” 安克西斯这次用两秒钟的时间,有思考,也有沉默。 而后,她开口了,语气坚定无比:“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如何,我只知道,此刻,我是想这么干,仅此而已。” “很好的回答,但如果换您的上司——莱曼小姐的话,那回答一定更加完美。” “所以,会谈到这里就结束了吧?”安克西斯从椅子上站起身,左右看了看,手也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手枪。 “请不要紧张,安克西斯小姐,等到了该离开的时候,我们会让出一条宽敞的路,门口的成员会为您毕恭毕敬的打开一扇大门,您随时都可以走。” 卡利克勒的一番话,暂时让安克西斯放下了戒备,又重新坐回来。 “这场谈话不会这么快结束,您可以静静地等待一段时间,要不了多久。” 卡利克勒再次让人将那杯咖啡端上来。 “请喝一点吧,您看起来有些困倦了,甚至有了理性之人才有的情绪,正如候症群之下的一个癔症——它假意让人保持‘清醒’,但实际上,‘清醒’为表演,理性为模仿。” 安克西斯照做了,她把咖啡端起来抿了一小口,并未注意到卡利克勒脸上的表情,如同小偷得逞了般。 而后,这种表情又迅速被平静替代,她清了清嗓子,往下说道:“如同演员在演出时的忘我,把自身看做是自己所饰演的角色,把自己的情感、自己的精力全部投入进去,以至于忘了自己曾是一个疯癫之人,自诩为理性之人。” “您很少认为自己是病人,即便待在病人之中也是如此,对吗?”卡利克勒微笑着看着安克西斯,她并未矢口否认,而是许久的沉默后轻轻点头。 “当演员的日子如何?” “我并不和‘他们’待在一起,我并不在那个绝对秩序的地方,”安克西斯又话锋一转,“我是否可以讨论自己在小队中的所见所闻?” “我表示热烈欢迎。” “只有马库拉、记——莱曼、克莱尔知道我是病人。莱曼向其他人掩盖了我是病人的事实,在给上司的报告中,莱曼也称我为理性之人、非感染者。” “您的忠诚仅仅是因为您的上司——莱曼的一次大发善心吗?”卡利克勒用手托着腮,目光里带着一丝询问,脸上的笑容都笑僵了。 正准备脱口而出的话被强行咽了下去,安克西斯看着眼前秩序会分部领导人,想了想,她还是选择开口。 这一次,“他们”不再是“他们”,而是“协会”。 “莱曼告诉我,协会是仁慈的,他们建立的初衷是为了消灭秩序病,是理性对疯癫的反击,是伟大的自救。” 这句话说完,她便盯着卡利克勒的脸上,后者听到“协会”这个单词,脸上却没有一丝疑惑,仿佛早就知道这个来自21世纪的组织似的。 她问了一个让安克西斯哑口无言的问题——“协会真的是仁慈的吗?” “在一个忙碌而又紧张的夏天,没有一艘大船不是在错误观念指导下航行的。” “这片海域的船长们互不信任,互相欺骗。” “无论何时,每艘船的船长们都是表面笑脸,背后阴谋,嘴里不是喊着‘真诚’和‘信任’就是不断地恐吓。” 卡利克勒的话值得用一整个夜晚来思考,但安克西斯没有深挖里面的含义,仅仅是一句将这个话题彻底终结的回答:“我不明白它到底如何,但至少此时此刻,我愿意相信它。” “她曾给我吃过来自协会的药物,在战场上时常能看见的怪物变成了士兵,我以为是幻术,但她却告诉我——那是他们本来的样子,脸上虽然充满疯狂,但至少,我擦掉了眼前的幻境。” 安克西斯的话语一段接一段,不给卡利克勒插嘴的机会。 正如一位作家在自己呕心沥血创作的文章上所用的修辞,此刻,话语变成了纸笔,她似乎也褪下了理性之人的外皮,一种独属于疯癫之人该有的情绪出现。 而对面的卡利克勒,似乎对于安克西斯的话语十分满意,一直到她吐出最后一个单词,她才找到说话的机会。 不过,并非接话,而是一句突兀的——“我邀请您加入秩序会”。 安克西斯顿住了,她呆愣愣地看着卡利克勒,她脸上仍挂着微笑。 “莱曼并未将协会的事情全盘托出,这有一个专有名词——信息不对称控制。” “她为您虚构了一个乌托邦,使您相信,协会是这个疯癫之地的救世主,是理性的上帝派来的给予世间和平与正义的使者。” “但是,宣传与实际存在很大差距,为了让您相信,她给予您药物,给予您生存。” “她利用您厌恶疯狂与极端的情绪,将您从辽阔无垠的平原拉到了夹缝,她让您相信,忠诚可以换来康复,付出自己的生命可以让自己彻底摆脱疯癫之人的称号。” “您可以大摇大摆的走进理性的阵营,您可以从同样有着疯癫病症的病人中脱离出来。” “这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悲剧。”卡利克勒终于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她一拍手,下一秒,秩序会成员就送上来了一份文件。 “给予您的解药何尝不是一种致幻剂?” 第133章 尽管毫无理由,但仍然毫不犹豫 卡利克勒把文件推到了安克西斯面前,待她一行一行的看完后,她又一次开口了:“莱曼伪造过一份文件,里面的内容荒唐可笑,但即便如此,您仍然选择毫不犹豫的相信。” 这一次,她亲自从椅子上站起身,伸手接过秩序会成员递来的文件,在刚刚翻开时,那还是一片空白,但等递到安克西斯面前时,上面又充满了文字。 “在战时,或许是1918年,又或许是战后。这份文件以各种方式呈现在您上面,只为了让您的视野里出现那么一段话——忠诚可以治愈疯癫。” “这是如兵变法军般的荒唐,如被称之为‘荒唐之人’才能制定出来的策略。” “ ‘荒唐之人’不切实际的相信,屠杀能够解决病人,因为他们已经不属于需要治疗的范围了。” “他们自信的认为,利用病人去解决病人是可行的,最后,他们只需要如天使般降临,将其逐个解决,这样就消灭了所有的病人。” “ ‘大禁闭’时代的人们也是如此。他们将疯癫关入总医院、精神病院,认为可以维护社会的秩序,但在见不到疯癫的街道上,我们总是能见到疯癫。” “它不再是于大地的角落伏击人类,而是巧妙地潜入人类。” 话到这里,卡利克勒又紧急踩了刹车。 “扯远了,但正如我刚才所说,您的忠诚本质上是一场悲剧。您是一枚盾牌,也是一场实验计划的实现对象。” “对您自身,您以忠诚对抗自我疯癫,而您的忠诚连接的是一条锁链,即便锁链的另一端是深渊。” 她的话没有立即得到回应,卡利克勒也并未催促。 毕竟在此刻,沉默是恰到好处的。 安克西斯低头看着文件,始终没有抬头看对面笑容温和却又带着些许渗人的小姐。 不知为何,有那么一刻,她的心里头涌起一股冲动,想要把那句“我同意”脱口而出,那种感觉十分强烈,强烈到难以拒绝的地步。 她深吸几口气,尽量让自己不去想这些事,一只手扶着桌角,缓了半天,才艰难的开口道:“多谢您告诉我协会的不堪,但关于加入秩序会一事,请容我拒绝。” “为什么呢?”卡利克勒的脸上仍带着微笑,此刻,显得更加渗人了几分。 “我应该自己去搜寻答案,而不是来自于他人之口。”安克西斯的话语突然坚定了,随后,她抬起头,大胆的与卡利克勒对视起来。 “我也无法确定来自他人之口的答案是否一定准确。” “那来自莱曼本人的答案是一定准确的吗?” “不一定,”话语里依然透露着坚定,“我会自己去找,慢慢的、一步一步的。” “那您可能永远也得不到答案。” “那就把它放到一边吧,有些问题不需要答案,要么是显而易见,要么是在茶余饭后被彻底遗忘在某个角落。” 安克西斯又一次站起身,但卡利克勒并未兑现让她随时都可以离开的承诺,理由是——谈话并未结束。 她的动作一顿。 “我想到这里,应该就结束了吧?我们已经互相解答了对方的疑惑。” “并不是,安克西斯小姐,时间还早着呢。” 像是威胁,又像是无意,在卡利克勒说完这番话后,咖啡馆内冒出了几名手持武器的秩序部士兵,原本应该由店员主导的前台也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秩序会成员。 “你们在纽约的根据地不是被政府出面清除了吗?”安克西斯突然问道,话语里带着询问,以及一丝惊讶。 换来的是卡利克勒的笑声,但并非嘲笑,而是包含了一堆令人难以理解的情绪。 “画家无法永久清除画布上的颜料渍,除非停止作画。”她摊开一只手,嘴角挂着的是12°的微笑,正如他们对这个数字的癫狂。 “那您打算让我听一晚上的文学大会吗?”安克西斯的手已经放在了腰间的手枪上,随时都准备拔出,对着眼前的女人毫不留情地扣动扳机。 如果真打算这么做,那是有可能成功的,但反观正高谈阔论的女人,面对这样一番威胁,并没有任何惧怕。 她向安克西斯走去,拉着她的手,正打算把她往回拉,来自于不速之客的子弹就打破咖啡馆的玻璃飞了进来。 离这位大画家最近的一名秩序会成员遭了殃,他的脑袋中弹,像断了线的提线木偶般倒下。 咖啡馆内,众人的动作一顿,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些携带武器的秩序部士兵都挨了攻击,均是脑袋中弹,一个个倒下。 随后,禁闭的大门被从外推开,一个黑色身影从外面的漆黑一片中走来,而后抬手,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还站着的秩序部士兵。 在短短几秒的时间里,弹匣就已经被清空,除了未持武器的秩序会成员、卡利克勒外,其他人均已解决。 来人是谁呢?再熟悉不过了——莱曼,那个被安克西斯视为绝对理性之人。 “记录员?您怎么来了?”安克西斯看着旁边的莱曼,后者在短暂的沉默后才给出答案:“在你离开后不久,我就跟过来了,还有马库拉、克莱尔,以及另外两名已经痊愈的魏玛特工。” “一路上,秩序会的袭击接二连三。” 这话一出,安克西斯立即转头,看着卡利克勒,眼神中多了愤怒:“您不是不喜欢演变成一场厮杀吗?” “于我个人而言,安克西斯小姐,疯子的行为总是难以预料,有时充满礼貌,有时野蛮粗鲁——另外……” “没有一发来自我的子弹攻击您的同伴。”卡利克勒的仍保持着那副渗人的微笑。 她上前几步,仿佛刚刚那场攻击并未发生似的,想要将安克西斯重新拉回到座位上。 下一刻,那把手枪就对准了卡利克勒的脑袋,手指已经放在了扳机之上,随时都准备开火。 “来自于秩序病研究协会的小发明,我想想名字——嗯,多功能手枪,与保卫队装备的制式步枪一样,能够在致命模式和非致命模式这两种模式中来回切换。” “但,莱曼小姐,您手里的武器……貌似装备的全是非致命子弹?” 卡利克勒并未理会莱曼脸上的表情,回头看了眼倒在地上的秩序部士兵,终于,她得到了答案。 “这是痉挛弹。” 她又转过头,看着莱曼的脸,像是猜到她要说什么似的,开口道:“您似乎很好奇我为什么知道这个本该在百年后才会出现的国际组织?” 第134章 从未见过的熵变 “那个将合作国纳入自己势力范围的国际组织——某种意义上,它应该是一支不容忽视的强大势力。” “他们有自己的军队、自己的领土、自己的势力、自己的政府、自己的支持者。” “在大瘟疫开始前和结束后,许多人都想象过,这个拥有着数百个国家的蓝色星球会怎样统一?” “是经历一场比20世纪最大的两场浩劫还要可怕的战斗?还是在一张桌子上,几百个国家领导人一起谈论着,高喊着‘让我们联合在一起’。” “但是,现实要更加荒唐,如同这个荒唐可笑的,发生无数次的病症一样。” 卡利克勒的话语停顿了,像是在斟酌用词,又像是在观察两人的反应。 她们的表情很难形容,尤其是莱曼,仿佛下一秒,她就要像在战时那样,从怀里掏出那个黑色皮革日记本,把自己的所见所闻给记录下来一样。 此时此刻,停顿是吊人胃口的,卡利克勒自然也知道,但她仍然不急不缓,喝了口咖啡,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才继续往下说。 “所有人,或者说与之合作的国家,他们被统一到一个医疗机构——一个拥有着武装部队,数百万名员工的庞然大物之下,因为一个远古病毒而团结到一起。” “他们不断地吃药、不断地强调高度秩序化、对所有人设立一堆条条框框以应对感染。” 在两人面前,卡利克勒在失控中带着清醒,直到外面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转头一看,是警察。 “到底是谁报的警……”莱曼摇摇头,卡利克勒也迅速停了下来。 “如果有机会,我们仍然可以在此大谈特谈,与安克西斯小姐一样。” 说完,这名被贴上通缉令的罪犯不急不慌地撤离,如同夜间散步的怪人。 带着安克西斯,莱曼走出了咖啡馆,在这不远处,赶来的警察已经与秩序部士兵展开了一场激烈的交火,尽管黑夜严重阻碍了他们观看这起生死搏斗,但依旧能猜到最终的胜利者。 “警察难以应对手持武器的疯子,总是得调动训练更加有素的军队来。”莱曼回头看了眼,而后,又迅速将头转回来,这时候,隐藏在咖啡馆附近的马库拉、克莱尔,还有那两名魏玛特工一个接一个的现身。 他们回了医院,虽然一路上遭遇的秩序会疯狂袭击不少,但起码这个地方还是完好无损的。 众人聚集在医院大厅,那里还亮着灯,医生们仍在忙碌,有的推着死人出来,有的推着活人进去,唯一休息的,只有楼上呼呼大睡的病人。 他们找到了椅子,落座后,莱曼向安克西斯伸出一只手,后者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掏出自己的笔记本递过去。 接过笔记本,莱曼仔细看起了上面的内容,尽管只有几行字,但她还是像吃了珍馐美味般反复品鉴。 过了一会,她又将笔记本递给旁边的马库拉,在他查看上面的文字时,莱曼将自己的猜想提了出来。 “卡利克勒或许来自21世纪,那个在目前看来无比遥远的时代。” “或许还有另一种猜想,”马库拉合上笔记本,把它还给克莱尔,“她是这个时代的人,只不过她接触到了这些信息。” “无论如何,她都是值得关注的……还有她在咖啡馆说的那番话。” 莱曼掏出自己的日记本,这一次的标题是十分正式、万分紧急的。 收到消息的阿尔文仍然是那一句“明白”,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今天晚上注定是彻夜不眠的。 安克西斯到最后也没有向莱曼询问答案,亦或者是从她口中知道些什么,她决定自己去找寻,正如她与卡利克勒所说的那样。 …… “据当地政府、警局报道,反美暴徒——秩序会的残余势力的暴行仍在上演,在纽约、纽瓦克、斯坦福,均有人员遇袭。” “在纽约,小规模的袭击一个接一个,他们针对政府官员、警察、士兵,以及当地市民;在纽瓦克,针对政府官员、警察、士兵的刺杀案接连不断;在斯坦福,最为严重的莫过于与厌金主义者、黑手党的冲突。” “他们的行为难以预料,就像从精神病院放出来的疯子。给他们一天自由的机会,他们就会将一条街道弄得人心惶惶,若是给他们一支手枪,他们就会将斐迪南夫妇的事迹搬到每一位官员身上。” “目前,就秩序会一事,政府展开了激烈讨论,声称‘反美暴徒的暴行将在1920年之前被制止’。” “在欧洲,英法对美国‘无力维持秩序’的行为进行了批评,但威尔逊政府并未给予任何答复。” “在纽约,临时组织的重建仍在进行,政府声称会尽快完成重建工作。” 这是又一篇新闻。 在大清早,拿起报纸仔细阅读一番,是位于医院的众人最常干的事情。 莱曼的待遇是这些人中最好的,安克西斯时常会给她阅读报纸上的信息,以至于她只需像一位躺在松软沙发上的老爷一样,仅需闭着眼睛,静静聆听着来自仆人的消息即可。 “这就是报纸上的所有内容了,记录员。”安克西斯将报纸放在一边,看着睡眼惺忪的莱曼。 她点点头,旁边的大画家也并不怀疑这个状态的她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安克西斯站起身,正打算去带一份造成,马库拉就率先推门而入,手里拿着的是吃到吐的面包。 并不理会莱曼的抗议,他把面包放在靠近病床的桌上,同时宣布了一个消息:“下个月我们就要回德国了。” “这么快?”莱曼立即从刚刚的抗议脱离出来,撑着床坐起来,抬头看着马库拉。 “是巴伐利亚的抗秩序病药物的生产出问题了吗?”她问,马库拉摇摇头。 “是德国的秩序会对其动手了吗?” 马库拉还是摇头。 “在协会分部的领导人出现前,我还是全权负责药物生产跟人员调动的。” “尽管隔着一个大西洋,但我仍然远程指挥着德国人员的调动,嗯……在与魏玛政府的几次磋商下,我们招到人了,现在由外派调查员亚恩训练和负责。” 莱曼猜到了马库拉要说什么:“亚恩跟他的学徒要来美国了?” “没错,毕竟目前来说,我们的工作重心还是在德国,我们得回去。” 马库拉搬来一张椅子坐下来:“但在这之前,我们的首要任务是解决这顿你知道腻的早餐,莱曼。” 第135章 漂泊 1919年6月底,在纽约,重建工作仍在进行,美国政府与秩序会战斗将其毁得不能再毁了,哪怕是在政府摧毁了秩序会的全部根据地,也不能阻挡一场接一场的小规模袭击。 在港口,莱曼一行与亚恩会面,后者带着一名学徒,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光是看他身上的动作就可以知道,亚恩对他的训练十分成功。 “向eo-1010表示问候。”亚恩微微弯腰,而作为被问候者的马库拉脸上则露出一丝无奈。 “向eo-1341表示问候。”他也说了一句,然后拉着旁边几人迅速后退,小声谈论起来。 “我很讨厌伦纳德在国际联合委员会上通过的‘术语标准化’方案,它是我们每个人说话机械,去人格化、去情感化、去模糊化,即便总部完全免疫自然感染。” 说着,马库拉又拉着几人往后退了几米,这时候,莱曼提出了疑问:“汉密尔用‘莱曼小姐’称呼过我,他并未用编号称呼我。” “他跟我是一类人。”马库拉的声音更小了些。 “这样就解释得通了。” 他们又走了回去。 一见到莱曼——这个还不知道编号的协会成员,亚恩旁边的学徒就立即说了一句:“向生育功能体表示问候。” 生育功能体? 莱曼那张平静的脸终于绷不住了,她的嘴角抽了抽,算是理解马库拉为什么讨厌术语标准化方案了。 称呼万分奇特,简直比叫一位女性为“先生”还要令人震惊。 没有理会莱曼的震惊,马库拉走上前,用这种机械化的、毫无感情的话语跟亚恩以及他的学徒沟通了一会,明明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硬是塞了“陈述”、“协议”、“资源”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进去。 终于,痛苦的交谈结束,亚恩带着学徒离开,莱曼一行也如愿以偿的上了船。 他们仍然是最令人尊敬的头等舱乘客,因此,他们享有优先优先登船的特权。 负责维持秩序的船员硬生生截断了二等舱、三等舱乘客的道路,让出一条宽敞的地方,在几名船员热情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自己的舱位。 一关上门,马库拉就开始谈论起术语标准化来,声称其剥夺了人格、情感,剥夺了疑问句、感叹句,剥夺了一堆修辞手法。 在马库拉的高谈阔论中,莱曼突然给出一个让现场沉默的疑问:“照你所说,阿尔文其实已经违反了术语标准化所列的条条框框。” 原本的谈论顿时踩了急刹车,马库拉回过神来,看着莱曼,思索片刻后,她开口道:“国际联合委员会,或者说伦纳德本人,能够决定一个人是否要完全遵循术语标准化的条条框框——为了你,这样一个对秩序病几乎免疫的难得一见的家伙,他们可以为阿尔文开个特权,代价就是她需要像病人那样吃更多的药。” “一个吃药社会。”莱曼摇摇头,一摆手,终止了这场谈话继续进行下去。 马库拉也闭了嘴,两人都默契的保持着沉默,一直到船渐渐离港,缄默的众人才有了一丝声音。 “记录员,这是我在离港前买的一份报纸,以及……看到的关于卡利克勒的通缉令。” 打破缄默的是安克西斯,她将一份报纸递过去,通缉令也一并交给莱曼。 原本应该由大画家亲自为她的上司阅读报纸的——至少在医院时是这样,但莱曼仍然决定亲自上阵。 她将折成正方形的报纸打开,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个大大的标题——《法军士兵倒戈与混乱》。 她看向递给她报纸的安克西斯,后者介绍起上面的内容来:“当时正是巴黎和会期间,当协约国代表走出凡尔赛宫时,原本维持秩序的几名法军士兵突然脱离队伍,对法国总理乔治·克里孟梭高唱起《德意志之歌》,并大喊着‘德皇万岁’,同时怒斥在场的所有协约国代表。” 看上去,已经没必要继续看了。 安克西斯将具体内容给说了出来,莱曼是打算直接放下报纸的,但她并没这么做,仍然将其打开,首先是皱巴巴的纸张,而后是上面的英文。 “法国反战分子因此事件被指控为‘通敌’,法国极右分子借此煽动民众,并要求强化军队纪律。” “目前,多国代表已对此事件做出评价。英国代表首当其冲,质疑法国对军队的控制力,甚至怀疑法国存在系统性的扩大反协约国之情绪。” “在巴黎街头,愤怒的退伍军人、法国民众发起了抗议游行,要求严惩涉事士兵,个别抗议者还出现了针对国内德国游客、德裔公民的暴力事件。” “目前,法国政府仍未给予回复。” 这是报纸的全部内容。 莱曼将它放到一边,没有马上与马库拉讨论这场巴黎事件,转而查看起安克西斯给她的通缉令来。 毫无疑问,通缉人员为卡利克勒,信息列了长长的一条: 通缉对象:卡利克勒 别名:未知 性别:女 年龄:约20~30岁 指控罪行:叛乱罪、谋杀联邦官员、非法持有战争武器、颠覆政府罪(实际缺乏证据) 外貌特征:身高5英尺9英寸,棕色头发,蓝色眼睛 危险等级:极度危险,携带武装护卫,可能伪装成平民或军人 悬赏金额:10万美金,不论死活 已知信息:疑似与德国间谍网、国际无政府主义者、德国秩序会有联络,可能经加拿大流亡苏联 举报方式:向当地警局、邮局或军方哨所报告;发电报至司法部专线 附加说明:任何包庇、窝藏或协助卡利克勒者,将以“叛国罪”起诉,最高可判死刑 “这是由美国司法部直接签发,由威尔逊总统亲自签字确认,将其称之为‘国家公敌’,”马库拉也凑过来,同时还不忘插一嘴,“我们错过了10万美金。” 莱曼并未顺着这个玩笑话往下说,反倒是谈论起巴黎事件来:“你觉得法军士兵的行为是出自于什么?” “秩序会。” 一个如美国司法部颁布的“颠覆政府罪”般的阴谋论,但不同的是,秩序会还真有可能做到。 “就凭天堂艺术集会时秩序会给安克西斯小姐的那张纸条,他们或许有能力对感染者——亦或者是正常人与感染者,进行某种程度上的控制,以至于什么荒唐事都做得出来。” “你所在的时代里有遇到过吗?”莱曼问。 马库拉点点头。 “那需要多加小心了……” 第136章 欢迎会 7月11日,他们在法国的勒弗阿尔登陆,与他们一同到来的还有法国政府对巴黎事件的回复。 尽管巴黎和会已经结束,但民众对于士兵们的愤怒仍然空前高涨。 在首都、在大城市、在港口城市,甚至在一些偏远地方,都能见到游行的队伍。 闹得最凶的无异于两个地方,一个首都,一个港口城市。 退伍军人与普通民众在码头的不远处组建了一支队伍,专门针对带着一股外国腔的倒霉蛋。 如果是英国人、美国人,他们还会让出一条道来放他们过去,但如果是德国人,那么不管他是否移民,也不管他是谁,都会被拖出来毒打一顿。 德裔法国人的日子也不好过,他们是被打的最惨的,也被殴打者称之为“叛国者”。 不是断一条腿,就是少一只胳膊,最后只能爬着出去,没有人会同情他们。 刚下船的莱曼一行自然是注意到了这点,带头的莱曼当即脚步一顿,看了看这支队伍的数量,又看了看适合逃跑的路线。 “怎么会出现这些家伙……”莱曼只感觉头疼,但还是努力搜寻着最佳逃跑路线。 “请率先放弃寻找海关或者是其他政府人员求助,”马库拉提醒道,“这支队伍是当着海关的面打的,他们并未有所反应,可以看出,海关默许了他们的行为,选择装聋作哑。” “那……我们应该向德国大使馆求助?”安克西斯问,但很可惜,马库拉的话和手里的一份报纸将这个幻想给塞回了提议者的嘴中。 “德国大使馆被砸个稀碎,更别提普通人了。” 他们把希望完全放在了莱曼身上,没多久,她就计划出一条还算完美的逃跑路线。 “避免战斗,尽快撤离。”她对众人说。 “马库拉,克莱尔,你们先行通过,在我们逃跑时负责掩护与接应。” “明白。”两人异口同声的说。 莱曼又看向身后紧跟着的特工:“先生们,必须要留一部分人员断后,否则……” 话还没说完,“明白”就打断了她的发言。 她沉默一会,将最后几句话补上后,便按照预定计划开始行动,但很显然,率先遭到殴打的并不只有他们。 有三位倒霉的公民,尽管他们出示了自己的证件来证明自己是一位法国的合法公民,但其德裔身份仍然遭到了一番毒打。 “叛国者!”手拿木棍的退伍军人狠狠地敲了下去。 “德国佬的走狗!” “通敌!” 各种指控被强行压到了三位求饶的男士身上,木棍与鞭子打到他们皮开肉绽都没有停止,看这架势,颇有一种要把他们活活打死的样子。 在人群之中,也潜伏着这支队伍的成员,有的是毫不掩饰的露出武器,有的是藏在身后,若是有人突破了那支检查的队伍企图逃跑的话,这些人将是最为坚实的后盾。 他们紧盯着人群,但也有人会时不时的看向“刑场”,被扣上“通敌者”、“叛国者”帽子的德裔法国公民被打的连连求饶,可对于行刑者来说,求饶与哭喊并无任何作用。 借着这个机会,莱曼的计划开始实施起来。 马库拉与克莱尔率先通过这支队伍的“安检”,而后的莱曼、安克西斯与魏玛特工们并不打算通过这条未经官方批准的安检。 开始行动前,莱曼最后问了一句:“替换掉所有手枪子弹了吗?” “已经换成非致命子弹了。” “开始行动!” 毫无疑问,退伍军人与公民的态度决定了他们并不能温和的通过安检,在大部分的注意力都聚焦于“刑场”时,莱曼率先冲进了旁边的队伍,当即,早有准备的退伍兵们挥舞起了棍棒,但还未落下,几声枪响传来,他们就如断了线的提线木偶般倒下。 行刑的行刑者、人群里的退伍兵们、愤怒的普通民众们,都如触电般停下,直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叫喊传来:“德国佬开枪了!” 没人再去管德裔法国公民如何,也没人去查看中弹的同胞们是否是真的死亡,一条长蛇拖着长长的尾巴,跟随着逃亡者们涌进了城内。 按照计划上所说的,等逃亡者们边打边撤来到第一条巷子时,马库拉、克莱尔两名接应者出现了。 马库拉要更熟悉点法国的港口城市,一路指挥着他们左拐右拐,甩掉了大部分追兵,剩下仍穷追不舍的退伍兵则像牵着鼻子走的羊,被一路引到了临时布置的陷阱中,用非致命子弹给打到丧失战斗力为止(并不危及生命)。 “呼……五位先生们,两位女士们,休息一会吧。” 莱曼将五人给推到角落,看了眼手里的手枪,外表是一把柯尔特帕特森左轮手枪的形状,也能像左轮手枪那样装填子弹,但射出来却是非致命子弹。 她给已经空了的弹巢重新填入子弹,这个地方暂时安全了,但众人依旧不敢放松警惕。 “马库拉,”她轻声说道,“在登船前,你有派人来接应我们吗?这支暴力团体估计封锁了整座城市的出路。” “我看看……”马库拉掏出“长方体砖块”,一顿鼓捣后,才开始了对话。 约莫过了两分钟,他才给出回复:“我们要途经英国回去。” “接应我们的人是坐船来的吗?” “没错,他们是船长。” “一艘邮轮?” “小渔船,”马库拉摆摆手,“今天晚上11点行动。” 这句话说完,他就摇身一变成了队伍的领头人,带着一行人又一次钻进了小巷,就像偷了价值连城的珠宝的小偷一样,他们并不能出现在街道上。 他们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引人注意,也尽量不让自己显得鬼鬼祟祟的。 即便如此,当一支队伍经过时,还是会有人紧张,看着拿着各种武器的众人从自己旁边经过,一直到远去,他们才能松口气。 “队伍里面甚至有警察跟正在服役的士兵,”克莱尔一脸的惊讶,“政府居然纵容这种行为?到时候可能会闹得不好看。” “与其说是政府,倒不如说是政府内部病人们的荒唐领导所致,”他的声音到最后小了,“客户又增加一位……” 第137章 漂泊于蓝色上的孤舟 暴力团体们在勒阿弗尔的一系列行动并未得到任何有效阻止,尽管巴黎已经发表了几篇针对暴力团体的文章,但依旧是只在纸上攻击,所说的“授权军警镇压暴力团体”一事成了玩笑。 勒阿弗尔的街头,暴力团体的成员们举起了第一面横幅,上面写着“绞死叛国者”。 而后是第二面——“绞死德国佬”,可以看到,莱曼一行在街头闹出的动静已经引起他们的愤怒了,尽管在后来发现中弹的同胞们并无大碍,但这毫无疑问是德国人对他们下的挑战书。 人群一次又一次的从莱曼一行人的面前走过,而他们则如同入戏的演员般,装作普通路人,还真骗过了这支暴力团体。 值得庆幸的是没人看清他们的脸,但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敢在一家饭店停留,话也不敢讲,生怕那外国人的奇怪腔调被发现,而后遭到一顿毒打。 他们忍着饥饿到了晚上,白天气势汹汹的暴力团体消停了不少,但在港口,那里的人却仍然是精力旺盛。 不用猜都知道,又会有人遭殃,可对于莱曼他们来说,这些人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那个地方倒是为自己提供了诸多便利。 借着夜色的掩护,他们离开城市,穿过一条条的公路,又栽进一片树林,扶着树木慢慢前进。 “我得庆幸暴力团体们的百密一疏。” “这里或许也有他们的人,只不过数量不会很多,我们应该能解决。” “但愿如此吧。” 短暂的闲聊让气氛稍微轻松了些,他们穿过小树林,终于,大海映入眼帘,而飘浮在这片蓝色之中的正是几艘小渔船。 负责接应的是几名穿着朴素衣服的保卫队员,看起来等候已久。 若没有术语标准化的阻碍,两方人马见面的第一件事就是寒暄片刻,但有了这项令马库拉万分不满的方案,一切寒暄就成了历史,甚至连历史都是选择性的。 “向eo-1010表示问候。”保卫队员微微弯腰,又看向旁边的几位小姐,不出意外,那句——“生育功能体”就这么脱口而出。 看向旁边的魏玛特工:“向成熟非生育功能体单位表示问候。” 说话总是这样,并不好听。 马库拉自然想与身后几人畅聊,于是下命令似的开口:“指令指示,进入小型秩序区(小渔船)休整。” 同样是机械般的遵命。 对话既显得生硬,又有那么一丝好笑。 待保卫队员们上了其他小渔船,马库拉就开始对众人进行分配。 魏玛特工们被派到了另一艘船上,分成了两组,剩下的几人则跟马库拉待在一块。 开船的人是个健壮的渔夫,马库拉跟他聊了一会,聊天时得知是英国约克郡的,只是他说话很快,总是会讲几句根本没有的英语,比如“thalcor”、“glishtide”。 在旁边听了一会的安克西斯忍不住插了一嘴:“先生,请问这是小语种吗?” 渔夫先是一愣,而后笑着回答道:“没错。” “外派期间我听别人谈论过这种语言,当时是在一艘邮轮上,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姐跟几位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跟我聊了一会,他们所说的话里就包含了几句我根本听不懂的语言。” 渔夫的眼睛亮了,他把目光看向旁边的马库拉,问道:“您去过阿尔迪亚吗?” 最先发愣的不是马库拉,反倒是船内的其他人。 一个陌生的地名,或许不曾在任何一个国家的地图上出现过,或许没被发现,又或许只是酒鬼般喝醉后的一时兴起所虚构出来的一个岛屿。 然而,渔夫的表情和他的小语种却立马否决了虚构的解释。 他看向马库拉,后者也看向他,短暂的对视后,外派观察员开口了:“并没有,但是我听说过这个地方。” “孤悬于南太平洋,面积约12平方公里,形似被珊瑚礁环绕的翡翠圆盘。” 渔夫似乎对于马库拉的形容很满意,他点点头,说:“正是如此。我的祖父讲过阿尔迪亚的事情,在18世纪到来前,我们是与世隔绝的。” 其他人也把耳朵凑了过来,渔夫被这些人的好奇心逗笑了,但还是邀请着他们的加入。 “在岛的四周分布着鲨鱼群,它们会在每日清晨列队游向12公里外海域捕鱼,傍晚携鱼群返回,以特定频率摆尾引导鱼群跃入浅滩。” “阿尔迪亚的幼童与海龟、鲨鱼们嬉戏。我们与食肉动物、食草动物共同生存在那座小岛上,天敌之间相互帮助、不同物种的两方亲如家人。” 他停顿一下,看向周围人,似乎对于其中一些人的反应早已见怪不怪,开口道:“岛上及周边海域不会出现任何暴力事件,我记得一个词,好像叫……啊,对——乌托邦!就是乌托邦!” 渔夫从兜里掏出了一个贝壳,从外表上看,它洁白,没有一丁半点的划痕,如同一件放在玻璃罩内的艺术品般。 “这是马林给我的。” 不等众人询问“马林”是谁,他就自己给了答案:“我的大副,他就在这艘船上,之前他去过一趟澳大利亚,顺便带了点东西给我。” 说完,他带着愉悦的心情,又将注意力投向前方的蓝色大海了,嘴里还哼着歌,那是并不令人熟知的旋律,兴许是阿尔迪亚的歌谣? 马库拉没有继续缠着渔夫——尽管他本人十分热情,带着一行人退到了一个离渔夫较远的地方。 “怎么了?”莱曼问了一句。 “我觉得我们得找个时间到阿尔迪亚岛去,”马库拉说,“一个非常重要的地方,我只能这么说。” 他又转过头看向渔夫,再回头看向莱曼和其他人,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没选择开口。 最终,他把注意力放到了渔夫身上,冲他喊一声:“伙计,这里有吃的吗?” “来之前我捕了鱼,船上还有些存货——马林!我们该招待一下客人了!” “谢谢。”马库拉从兜里掏出一些钱递过去,但却遭到了拒收。 “这里并不是餐厅,先生,把自己当做是客人就好。” 第138章 琐事杂谈 大概是凌晨,除了渔夫和他的大副马林外,就只剩下马库拉跟莱曼没睡了。 等待彻底安静后,他便拉着莱曼离开温暖的房间,在外面,感受着呼啸而过的风,顿时觉得清醒了不少。 “记录员……”马库拉头一次对莱曼用这个称呼,“阿尔迪亚岛在协会总部的记录上头一次用了修辞,也因此,它成了绝密,我只在阿尔文的口中听她谈及过,记录的标题也不是冰冷的编号,而是一句‘馈赠’。” “你看过那份记录吗?”莱曼问,但马库拉只是摇摇头。 “除非我有能力闯入资料库,在保卫队那如铜墙铁壁般的防御下。”他说。 “但我仍然能窥见一些——在此之前,我仍需要向阿尔文道个歉,她是个好学生,是个忠诚的研究员,如果不是我在第一次外派任务结束后偷偷塞给她一颗糖果的话。” 马库拉摇了摇头,他看向渔夫的方向,喃喃自语道:“他来自于阿尔迪亚岛,那个生态乌托邦,没有工厂,没有汽车,没有飞机,没有工业化的城市,也没有我们引以为豪的科技。” “但它仍然是令所有人向往的,不是那些向往自然,也不是什么热爱自然……” 话到一半,他就像卖关子似的停下,过了好一会,他才重新开口:“那个渔夫是来自阿尔迪亚族,他们的命名方式……嗯,就这么说吧,渔夫的名字在前,而后跟着的是族名——阿尔迪亚。” “一个值得了解的命名方式,但更重要的是他们的与众不同。” 到这里,他又令人气愤的停顿一下,再往渔夫的方向看了一眼。 “阿尔迪亚族的每个人都对秩序病的自然感染有着极强的抵抗力,他们可以随意的想象、随意的说话,并不用担心欲望极度膨胀或失控所导致的感染。” “当然,他们对非自然感染的抵抗力和我们同样,上了战场,那过不了多久就将成为感染者。” “我真羡慕他们啊……”马库拉靠着围栏,撑着头看着与渔夫聊的正欢的马林,自言自语了起来,“不用吃药,不用担心感染,只需尽量避免着混乱的环境……” 然而,这种幻想并未持续多久,莱曼伸出手打断他,将他的思绪拉回来。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一句简短的安慰,但又透露着万分的认真。 “我很少在那些说话机械的协会成员口中听到这些话,虽然这些安慰的话起不到任何作用,但……谢谢你,莱曼小姐。” 马库拉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现在几点?”对面的莱曼突兀的问了一句,但也猜得到原因是什么。 “凌晨2点15分。” “能否精确到秒呢?” “凌晨2点15分35秒,”外派观察员看了眼四周,“今天的致死事件是什么?” “鲨鱼。” 下一秒,“贵客”便问声而来,直接向渔船上撞去,一副要袭击这艘孤舟上的乘客的架势。 动静很快引来了仅有的两名船员,为首的马林看了眼环游在渔船旁的几头鲨鱼,正思考着对策,而后,立即冲入舱室。 “拿鱼叉!”渔夫冲他喊道。 “我有枪!”马林回应了一句,而后一头栽进舱室内,搜寻起自己的武器来。 “你又去偷汉克的枪!” “那是他喝酒输给我的,已经是这个月第四次了,他那身警服迟早也要扒下来给我!” 马林在舱室内一阵搜寻,摸到枪身后,立即把它从箱子里抽出来,上好子弹,对准一只靠近的鲨鱼开枪。 当即,中弹处成了开启的水龙头,鲜血染红了海水,这时候再看向另一侧,那的鲨鱼仍在发动进攻。 马林又开了一枪,但这一击射偏了,反倒让攻击者更加愤怒,短暂的停顿后,它像是橄榄运动员般冲来。 着急忙慌下,大副又开了两枪,可越着急反倒越打不中,全都无一例外射偏,眼瞅着这个大块头就要撞上来,还是船长及时掷出鱼叉,将它紧急逼停在半道。 虽然身躯还是碰到了船,但并未如刚才那般猛烈。 “这些家伙怎么突然发动攻击了呢……”马林喃喃道,但手上的动作依旧不停,赶紧给枪装上子弹,又马不停蹄地对剩下的鲨鱼补枪。 作为船长的渔夫也加入其中,将所有威胁都一一铲除后,可算是能安静一会了。 “英吉利海峡所发生的鲨鱼袭人事件比在赌场赢个几便士还低,我不明白为什么大晚上它们仍然精力旺盛。” 渔夫看向漂浮在海上的几具鲨鱼尸体,似乎想讲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更何况还是整整五头。” 马林用衣袖擦了擦这把不知道放了多少天的手枪,没有加入谈论的队伍,如一阵风般跑开了。 同样的,渔夫也不打算剥夺眼前两位客人的休息权利,从口袋里拿出一袋烟,点了其中一根,猛吸一口后,他才终于开了口:“我很少抽烟,只是像孩子般,别人抽,我也学着抽。” “呼……有点呛人,相比于这个,到酒馆里小抿一口,偶尔听听人们的闲聊,若是有些娱乐,我也会加入其中。” 他又吸了两口烟,才把它丢到地上踩灭。 “先生,小姐,你们该去休息了,”他看了眼两人,打趣似的开口,“还是说你们两对小情侣是有什么事情要再船外面做?如果是,我会让马林从他的舱室里滚出来的。” “不必了,先生,”莱曼摆摆手,动作要比任何时候都快,“我们有些事情要谈论,嗯……是背着我们的朋友的。” “每个人都得有一份自己的绝密信息,我理解。”渔夫让出一条道,目送着两人返回。 待一声轻微的关门声传来,渔船上又陷入了宁静,他靠着围栏远眺了一下风景,这时候,不合时宜闯入视线的马林就沦为了被盯着看的对象。 “大副,你的动作应该轻一点,船上有客人。” 马林尴尬的挠挠头:“抱歉,柯林先生。” 片刻后,他又转移了话题:“您什么时候睡?” “我今晚不打算休息,在送客人们上岸后,你就一个人去捕鱼吧,不要走太远,上次你都漂到爱尔兰去了。” “那我起码也收获了不少好东西。”马林反驳道,但却被毫不留情地攻击。 “你失踪了整整两天,我就差在街头张贴寻人启事了!” 说完,他又将矛头对准那把手枪:“早点还给汉克,那家伙也是够可以的,居然把自己的配枪给你。” “那是他输给我的!” 柯林船长伸出他的手在大副的脑袋上拍了一下:“赶紧还回去!” 在船长的攻势下,马林被赶回了舱室,但临走前还不忘留下一句:“汉克下次还会再把枪输给我的!” 第139章 欢迎你们! 兴许是有意为之,等到阳光照进舱室时,渔船才终于靠岸,地点是费勒姆,也是柯林与他的大副的居住地。 “客人们,我们到站了。”柯林走进舱室,手里还拿着几份早餐,虽然并不那么丰盛。 他把面包塞到客人们手里,在船外的马林也很快递来了几杯牛奶,看起来是在船刚靠岸时就冲进城里边买的。 “来喝点吧。”牛奶直接怼到第一位幸运儿——马库拉的嘴里,不给他一点拒绝的机会。 客气的话连带着这杯牛奶被强行咽了下去,明明是一番热情,可却能从马库拉的脸上读出虐待的意味。 剩下的就是几位小姐了,对于他们,柯林采取了温和措施,只是将牛奶递过去,如果接,那就立马轮到下一个,如果不接,那他就会变成船上的一尊雕像,手一直举着,直到那杯牛奶被收下。 这样一个个尝试,总归是招架不住,她们乖乖的把早餐吃了,而后在外面等候已久的大副的带领下,一行人上了岸。 “对了,马库拉,你教的是美式英语还是英式英语?”原本该保持一段时间沉默的克莱尔开了口,是用混杂着法语跟英语的说的。 “英式英语,”他耸耸肩,“在日常交流中能够相互理解——你可以听听安克西斯的发音,一股伦敦腔。” 克莱尔的眼神不自觉的瞥向跟莱曼并排走的安克西斯:“所以你学的英语是伦敦腔英语?” “不是,至于她为什么讲的英语带着伦敦腔,那就不得而知了。” 短暂的闲聊完毕。 两人迅速跟上队伍,在柯林的带领下,他们又到就近的店铺去吃了第二顿早饭。 两人的热情貌似过于高涨了。 因为要跟着保卫队员们尽快返回德国的缘故,在狼吞虎咽似的解决掉早饭后,几人便打算告别离开。 见状,柯林也没有任何阻拦,只是写下自己的住址,而后塞到马库拉手里。 “欢迎你们再来英国,如果有时间,我们还可以一起捕鱼!” “如果那样的话,我可能要花些时间来学习了。”马库拉打趣道。 船长不出意外的被这番发言逗笑了,他拍拍马库拉的肩膀,又指了指旁边的马林:“我跟大副的捕鱼技术算不上一流,不用那么费尽心思学的,我们都在同一条道上。” “但愿如此吧!” 告别算不上什么隆重,仅仅是各说一句“再见”,而后在马库拉的带领下,他们在离这几百米远的地方见到了保卫队员和等候已久魏玛特工。 首先是编号间的问好,而后转向了旁边几位的问好,虽然这是术语标准化的结果,但仍架不住它的不礼貌。 与保卫队员交代完信息后,马库拉便拉着一行人退到了他们听不到的位置,说:“他们没找到直接通向德国的船,这艘是到荷兰的,我们还得坐车回去。” “麻烦。” “这得怪他们,兴许费些功夫就能找到船了呢?可他们没这么做。” 依旧是在费勒姆登船,跟随着它在英吉利海峡上慢慢漂。抵达安特卫普后,保卫队员又搞来了几辆车,若不是位于城中,他们巴不得高速冲回德国。 7月14日,他们终于到了巴伐利亚,至于为什么不是柏林或波茨坦,那已经有专门的观察员负责了,而且马库拉还得来这看看他的生产线。 但是,刚从车上下来,映入眼帘的便是对法国退伍兵和公民的暴力行为的回应。 一支庞大的游行队伍组成,他们挂起了一个个的横幅,上面清一色写着“法国佬的集体犯罪”。 “情况很糟糕,”马库拉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一边走,眼神还一边往四周瞟,“法国驻慕尼黑的武官、法国的领事馆、法国在德国的公司,在秩序会的煽风点火下,武官被枪杀在街头,领事馆化为一片火海,公司成了废墟。” “尽管没有任何证据,但仍然可以将原因归咎于秩序会,他们在有意改变历史。” “为什么这么说?”莱曼将目光锁定在马库拉身上,后者虽然并未提供多少证据来证明自己的猜想,但他的语气却是无比的坚定: “做出这类‘叛国’行为的法军士兵仅仅是破口大骂与高唱德国国歌,而非做出任何极端、疯癫的举动,若是病症所为,那将是向协约国的一行人扑去。” 然而,他的话到一半又软了下去:“这仅仅是我个人猜想,但肯定与秩序会脱不了关系。” “或许哪天你会和安克西斯小姐一样,与克劳森,或者是逃亡的卡利克勒碰面,届时你向他们问些问题,哈哈……!”马库拉开了个玩笑,尽管被逗得最欢的只有他一人。 马库拉先去看了自己的生产线,令他惊讶的是,生产地就在秩序会据点一英里远的位置。 那地方是完全按照协会总部的管理方式来的,众人各司其职,就连“术语标准化”也在未经过国际联合委员会的讨论大会下通过。 当马库拉步入生产地时,负责生产药物的还是那么几个人,与刚来的时候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室内的布置风格、每个人所穿的衣服、说话方式、动作、工作时间都是原封不动的从总部照搬过来。 “我记得我没有说那么多,没想到他们却这么做了。”马库拉说话的声音很小,几乎只有他这一个听众。 生产速度还是出奇的慢,这就导致每次提供给政府的药物只能维持极小一部分人,一般都是给一个部门的部长,毕竟只有脑子是清醒的,它才能正常的控制整个身体。 他没继续往里边走,只是在外看了一眼,而后,一个决定也这么仓促的下了。 他联系了政府,告诉他们:“我们接受你们送来的科研团队,但具体细节我们还要商讨一下。” 约好了见面地点,马库拉早早地在此等待。 等政府官员到来后,商讨也开始了。 马库拉提出的要求很少,但也是不容商量的,当官员示意他开口时,他只说了一点:“我们拥有这支科研团队的所有权,对于这支科研团队的任何安排政府都不得关干预。” 话说的很明白了,马库拉这么做的原因就是不想泄露任何关于药物的信息,无论官员开出怎样的高价都不为所动。 最终,他们只在一点上达成共识——马库拉拥有科研团队的所有权。 第140章 尊敬与尊敬 尽管马库拉拒绝泄露任何关于高抗秩序病药物的信息,但并不妨碍政府组织科研团队对其进行研究。 他们一边与马库拉这个“高价商人”合作,一边尝试着对药物进行研究。 对于药物中的未知物质,他们根据其颜色取了个比较简单的名字——蓝血灵,与制药代号同名。 研究过程中处处受阻,但根据这份药物,他们还是整理出了一项配方: 蓝血灵、稀释鸦片酊、放射性镭盐、圣公会祝圣过的圣水。 当然,有很多人都对配方提出了质疑,但在十几位教授的轮番上阵下,他们最终还是相信了——稀释鸦片酊用于镇痛,放射性镭盐可激活生命力。 但是,实验结果是十分糟糕的。 他们先是用小白鼠进行实验,但换来的却是一番荒唐景象:小白鼠用尾骨敲击出摩尔斯电码,要求获得议会席位。 实验到此为止,它被封存起来,原本那些质疑与马库拉合作的家伙们也都销声匿迹。 …… 这场与政府的商讨所换来的是马库拉的大获全胜,当政府把科研团队移交给他时,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其拉去进行训练,负责这一事项的是保卫队。 这边的事解决了,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去法国。 猜得没错,这个高价商人要将他的商品推销给因为荒唐决策已经几近乱成一团的法国政府,而证明他的商品“物美价廉”的就是魏玛政府。 当脑子是清醒的时候,自然做不出那么多坏事来,虽然压在身上的和约令人喘不过气,但起码有了几位正常的领导,合理的决策。 派遣的任务能够正常执行了,在范围内的事情能够解决了,足以证明商品的好。 他与莱曼一行简单说明了自己前去法国的原因,便坐上启程的火车,向着目的地奔去。 真是一个大忙人! …… “哦,看看!我们的朋友!我们尊敬的客人!” “他们从遥远的地方回来了,但却两手空空,一般来说,客人都多多少少会往主人家带些东西……” “哦……我很抱歉,他们还是带了些东西的,有巧克力,有画笔,还有多种多样的表情。” “那个遥远的地方,枪声与炮火声又一次上演,残肢断臂堆砌成一堵高墙,那个遥远地方的掌管者自认为已经消灭了一个暴力组织,但殊不知,他们如潮水般,在下一次涨潮时,他们便会猛的冒出,将一切毁的不能再毁了!” 这是莱曼与她的助手在回到德国的第一时间参加集会时的所见所闻。 发言人的态度比以往更恭敬了些,哪怕熟客只剩下了两位。 莱曼把克莱尔安排到其他地方去了,跟随保护的是一名魏玛特工——在刚回到德国时,一名军官就将政府的消息带给她,说莱曼·科赫已经拥有了那支特工小队的所有权,可以随意的指挥和调遣。 于是,她把大部分人都派了出去,以至于参加集会时只有她、安克西斯,以及另外两名隐藏在人群中的特工——对于这两个家伙,她敢相信发言人是毫不知情的。 但下一刻,她就僵住了。 “我们尊敬的老朋友,我们最认真的听众!看起来,她们这次出行并不仅仅是只从那个遥远的地方到来了点小物品,还有两名同样受人尊敬的朋友。” “他们怎么知道这些……”莱曼的左右看了看,尤其是那两名魏玛特工,被她盯了好久。 一直以来所构建的想法在此刻崩塌的,她原以为,秩序会对他们如此熟悉仅仅是因为她们在集会上露面的次数多了,才被注意到,但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美国秩序会在纽约的全部据点已经被政府清剿,剩下的人应该跟随卡利克勒逃亡,不可能大老远的跑德国来,更何况是告诉这些。 若是卡利克勒主动联络呢?并不排除,但莱曼更愿意相信的是队伍里有间谍,可能就混在魏玛特工之中,又或者是…… 她在此刻摇身一变成了阴谋论者,看向旁边的安克西斯,但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相比于怀疑间谍和卡利克勒,或许怀疑秩序会有着什么能力也是值得思考的? 一个奇思妙想。 注意力又被重新放到台上的发言人身上。 原本呢,无论再怎么样都不会直接说出名字与身份,但这一次,发言却是惊掉下巴的。 “首先是第一位,来自魏玛政府的特工汉斯·格拉特先生!” 话一出口,立即引起了一番轩然大波。 “政府的人怎么在这里?” “他们是来卧底的吗?!” “烧死他们!挂在外面的广场上!” 人群逐渐骚动起来,看得出来,他们对于政府的人并不友好。 但最终打圆场的还是发言人,他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而后介绍起下一位:“第二位,同样是魏玛政府的特工斯蒂芬·霍尔先生!” 人群变得更加混乱了,在一个靠墙位置,甚至出现了高喊着:“将那些‘尊敬的人’也一块烧死,他们居然和政府的走狗站在同一个位置!”的家伙。 然而,等待他的并不是附和,而是一声枪响。 他惊愕的抬起头,看向开枪者的位置,不是周围的听众,也不是发言人口中的“尊敬的人”或魏玛特工,而是秩序部士兵。 而后,他倒下了,听众们当即安静下来。 “别担心,我亲爱的听众们,”发言人拍了拍手,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到了台上,“士兵们使用的并不是子弹,而是经过特别改造的,那位先生并无大碍,只是暂时需要歇息。” 这番说辞以及后续的安抚下,大部分人都安静下来,但只有那位被点名的特工格拉特知道真相。 他是离这位先生最近的,他已经大量出血了,若是真的像马库拉给他们的非致命子弹那样,那可不应该是这个模样。 “请把注意力放到我们此次的集会来吧,至于刚才的攻击,那是因为那位先生的不敬,只是一个小小的惩罚,他很快就会苏醒的,我亲爱的听众们。” 第141章 高价商人 毫无疑问,又是一场文学大会,除了刚开始的那一点不快,听众们投入的还是很快的。 在结束时,热情如往常般高涨,捐出自己所有的钱,而后让自己拥抱秩序会。 离开前,莱曼盯了台上的发言人一会,他冲自己笑了笑,脸上似乎透露着很多情绪,若不是隔着一定距离,或许他会跑到自己面前来告诉些什么。 外面的大街上,站着公路的仍然是反法的愤怒民众,虽然马库拉所说搞到这个地步有秩序会的功劳,但仍然可以看到,除了刺杀法国武官外,没有一场游行是由秩序会组织的。 莱曼显得心事重重,如此模样着实引来了安克西斯的关注。 她快步跟上莱曼,轻拍她的肩膀,说:“怎么了?” “秩序会,”莱曼看着安克西斯的眼睛,“他们知道着很多信息。” “您是觉得……?”画家压低了声音,拉着莱曼到了一旁,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队伍里有间谍?” “现在有三种猜测,一种是卡利克勒的告知,一种是队伍里的间谍,一种是秩序会掌握些我们不知道的能力。” “就目前来看,间谍是最有可能的,只有间谍,才能把我们的信息泄露出去。” 说话间,莱曼又瞥了眼身后的魏玛特工,再转过头看向安克西斯。 她原本是想说些什么的,但最终,她还是闭了嘴,眼神里的情绪更多了些。 “先回去吧。”她轻声说道。 暂时的住处是就近的小旅馆,那的收费是她们住过的旅馆中最便宜的了,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这里靠近游行的队伍,每天都听得到各种大骂法国人的脏话,巴不得把他们抽筋扒皮。 …… 几天后,马库拉想方设法的见到了法国政府的官员,依旧是在魏玛政府时一模一样的说辞,并告知对方,现在一切荒唐的决策是一种癔症,一种病,而非决策者。 但是,这些说辞并不能打动官员,若是对方来自于一个正规的机构,兴许还会上报,但对于这样一个高价商人,只当个笑话来看或许才是好选择。 官员的反应在马库拉看来是意料之中,他选择了一个烦人的方式,不断缠着一个官员,若对方还是不为所动,那就再换一个,总会有一个上报,总会找他合作。 周旋一直来到7月20日。 这天,法国政府镇压了攻击德国人、德裔公民的暴力团体,国内的对德暴力事件开始减少,但这并不妨碍不久前掀起的一场逃亡潮。 在阿尔萨斯-洛林地区,德裔法国公民、战时为法国作战的德裔老兵家庭遭到暴力团体的无差别攻击,导致了第一波逃亡潮的出现。 他们拖家带口的逃亡瑞士或德国,尽管就目前来看,还是不痛不痒,但长期来看,东北部必然出现人口真空。 不知是哪位官员的上报,又或者是政府打算什么办法都试一遍,他们派了个高级官员来找马库拉谈。 但是呢,这位令人气愤的高价商人所开出的药物仍然是高价,为了让眼前的客人买下这一商品,他还拿魏玛政府举例,声称其合理决策是因为荒唐行为得到了遏制,使大脑保持了清醒。 “我相信你们的决策者在很多方面都进行了决策,我们就一经济来举例。荒唐者制定了一项发展经济的计划,乍一看并无问题,但以深挖,就发现如同小孩般的策略,甚至更糟。” “跟着这个策略走,那所带来的‘好处’就是发展成一片混乱,经济衰退不说,所造成的影响还是不可忽视的。” 专业术语与非专业术语、智辩与谋略、劝说和诱惑,各种各样的方法都被用了个遍。 这位高级官员貌似被说动了,他看着马库拉,又想了想政府的现状,最终还是决定付款。 给的依旧是黄金。 在离开时,他又十分严肃的问了一个问题——如果并无任何效果怎么办? 但马库拉却是十分自信:“并不会没有效果,就比如对付暴力团体上。” 药物卖出去了。 与魏玛政府一样,他们先进行了研究和实验,虽然毫无进展,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并不是毒药。 “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 “法国主动外交示好” 一项新闻突破层层阻碍抵达了它的目的地,现在,全欧洲都将注意力放在了这则新闻上。 “法国总统普恩加莱在暴力团体对德裔公民的迫害发生了几周后,终于在7月26日发表了全国讲话。” “其本人承认初期镇压不力,并告知凡尔赛宫前士兵的异常行为为精神失控而非政治阴谋,并承诺严惩国内暴徒以及赔偿德裔受害者。” “总统普恩加莱已决定组建法德联合委员会以彻查该事件,消解德国政府对‘法国系统性排德’的指控。” 安克西斯念完报纸上的内容,转头看向旁边的莱曼——这个在她眼里的绝对理性之人。 “这是理性的结果吗?”她问,手上的报纸也攥的更紧了些。 莱曼并没有简单的回答“是”与“否”,而是像拐弯抹角似的说:“至少比原先要好的多。” 一个更加严峻的问题被搬了上来——为什么秩序会没有对马库拉这种行为进行干扰,疯癫之人与理性之人并不在一条道上,只有一个疯癫的政府,才是令人满意的。 安克西斯看出了莱曼的疑惑:“疯癫之人的行为是难以预料的,有些时候,他们纵容疯癫,压制理性,有时候,他们纵容理性,放宽疯癫。” 这句话把人点醒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也在短时间内构建了。 一个本该在十几年后才会被提及的词汇——第二次世界大战,20世纪所发生的又一场浩劫。 它一定还会发生,只要有那个愿意接纳所有疯癫之人的组织——秩序会。 “紧盯着秩序会,那是除秩序病外的又一个大麻烦。”这是理性之人对演员的又一项命令,也是一场长久的命令。 第142章 解答者 与法国政府的合作关系已经确立了,当荒唐的决策开始减少时,可以明显的感觉到一切都在步入正轨。 之后,马库拉又去了英国、美国、意大利等国家到处游说,这个高价商人有时候受到欢迎,有时候,他又被骂骂咧咧的赶出来。 大部分国家都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买的,就比如美国,在纽约的重建工作上,荒唐的决策导致他们连一条街区都搞不定,听了马库拉对自己商品的一顿吹捧后(有时候,他还会拉着官员一起证明),他们买了点,而后,重建工作就顺利进行了。 1919年圣诞节那天,马库拉才回了德国,虽然脸上都是疲惫,但他仍然带来了好消息:“关于建立分部一事,或许在1921年前就可以完成。” 关于分部地点,在与日记本那头的国际联合委员会的委员一阵辩论后,还是从欧洲改到了新西兰,原因无他,就是那个被说烂了的秩序会。 “我真不想到那个鬼地方……”马库拉脸上立即换上一副悲伤,但又很快收起来,就好像怕被人看到似的。 他看向面前的莱曼,犹豫一下后,还是将现状告知了她:“我们接纳了来自德国、法国、美国的科研团队、军队等人员,人数已经来到了上千人。” “没错,和你想的一样,我们拥有这些人员的所有权,但他们毕竟不是联合学校的学生,而我们也不像协会那样有那么多设施用于训练,仅交给保卫队员是远远不够的。” “你担心未来可能会出现人员叛逃事件?”莱曼抬头看向马库拉,后者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小口,品尝完嘴里的美味后,才重新抬起头来:“没错。” “我们完全按照协会总部的方式来,但协会的生活对于这些接受过外界太多事物的人来说,是难以忍受的。” “协会的管控方式极端,长此以往必定会出现不满,就比如……嗯,保卫队叛军,他们是由一批来自秩序区的民众和在联合学校长大的学生组成。” “他们厌恶协会的极端管控与极端理性,也厌恶秩序会与人类党团向他们抛来的橄榄枝,他们只为了一个在协会下被彻底抹杀的事情——自由。” “他们逃往了南极,占领了协会于此的中转站,废除了一切协会强加在他们身上的规则,停止吃药,停止一切所谓的防秩序病感染的手段。” “那他们现在如何呢……?”莱曼突然插了一嘴,她本该做一个沉默的听众,但她感受到了马库拉那掺杂着个人情感的话语。 马库拉连忙踩了刹车,将注意力重新放到莱曼身上,沉默许久,才开口:“我们派到南极的观察员、保卫队都没回来,于是,会长伦纳德申请了合作国军队入场。” “拿着不同型号武器、说着不同语言、不同肤色、不同军装与国籍的合作国军队于原先的协会中转站登陆,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了叛军在该地的全部据点,残余势力最终逃亡了南极内陆。” “在中转站重新投入使用后,参与这次行动的所有合作国士兵都在认知重置部接受了为期三周的治疗,我们没有再去管南极一带的叛军。” “所有人都认为,在南极内陆那样一个极端环境下,缺乏补给的叛军们最终的结局就是被冻死、饿死,哪怕是低声下气去求助人类党团或秩序会,他们也能难以将物资送到这样一个鬼地方。” 马库拉讲述着,但听他的语气可以知道,他并不认为保卫队叛军会真的冻死、饿死,在那样一个极端环境下。 果不其然,这位外派观察员的话语猛的一滞,说:“或许有一天——尽管我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他们会骄傲地宣布:严寒与物资短缺并未打倒他们,他们那象征自由的旗帜仍然在南极的土地上飘扬,带着自己的理想——在那个极端管控下所长出的苗头。” “那如果真的出现了这种事呢?” 莱曼的问题如此猝不及防,马库拉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他的回答却与刚才偏的不能再偏了:“遵照分部的部长。” “如果提名你为分部部长呢?” “哈哈!”马库拉被莱曼的回答逗笑了,“他们不可能把一个违反了五十六项规则的外派观察员给拔到那个位置的。能上任的可能是一位像阿尔文那样忠诚的研究员,可能是一位老练的保卫队员,又或者是一位始终遵守规则的观察员。” 谈话到此结束了。 他们从休息室走出来,刚刚那副严肃的样貌已经消失不见,转而换上一副轻松。 客厅内,是隶属于记录员小队的魏玛特工、安克西斯,以及马库拉的小助手克莱尔和一位保卫队员——汉密尔。 其实马库拉还邀请了其他人,比如那位说话机械的保卫队员跟外派观察员,但他们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至于理由呢,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是荒唐的——可能的自然感染(触及太多禁忌词)与非自然感染(欢声笑语、打成一片)。 他们以一封信来回答,原文是机械且不含任何修辞的,但马库拉却并没照着念,而是说:“他们并不习惯于参加这种晚会。” “没有他们也挺好,”魏玛特工格拉特说,“他们说话太过冒犯了,‘成熟非生育功能体’,这是什么称呼?!” “好啦,好啦,格拉特先生,这是术语标准化的结果,简单点说,就是去人格化、去情感化、去模糊化,没有任何修辞粉饰,就连名字也不能称呼。” “究竟是哪个蠢货想出来的这个方案?我现在还记得那些家伙跟我问好时那不带一丝波动的语气,简直比报告书还要生硬!” 格拉特肆意宣泄着自己的不满,马库拉只得一边安抚他的情绪,一边主持着晚会的召开。 他们搬来了啤酒、面包等各种美食,哪些协会不允许的,马库拉就通通搬出来,直到每个人都喝的大醉、吃的心满意足为止。 第143章 方便的权利 (注:莱曼作为协会中的一个特殊存在,在国际联合委员会的讨论和会长伦纳德默许下,是可以不按照术语标准化来进行报告的) (到每季度需要报告的时候,将信息上传至日记本,再由认知重置部进行修改,最后上报) 报告编号:er-eg- “秩序会并没有在这段时间里煽风点火,又或者是穿上国防军的衣服去射杀法军士兵、法国民众。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一个偏离原历史的方向走,原本公开拒绝赔款的德国外长斯特雷斯曼在1920年1月这天又突然宣布,将原先所说的话收回,但只有一个要求——协约国重新评估赔款总额,并以法国镇压极端团体为履约前提。 尽管目前没有任何消息,但大部分人都带着希望的相信,协约国能够给予一个满意的答复。 除了对外,他们也在内部费了一番功夫。 在针对德裔公民、德国游客、大使和有着德国血统的民众的无差别袭击发生后,魏玛政府召回了大使,并由几位官员牵头表示拒绝履行条款的行为。 当时,街头上出现的就不是对政府的谩骂,而是一句句带刀的夸赞——“政府终于觉醒”。 现在,法国政府主动外交示好,魏玛政府自然也乐意展开一场理性博弈。 一项《反暴力法案》将在不久后横空出世,取缔民间反法武装,同时释放‘已为民族尊严发声’的信号安抚右翼。 而这些事件,全都有着一个共同特点——似乎并无秩序会的干扰。” 报告到这里戛然而止了,不是因为结束了,而是莱曼写不下去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下笔,于是,便在末尾放一句“愿和平与我们同在”草草了事。 而日记本对面的阿尔文呢,同样如此,回道:“愿和平与我们同在,已将报告提交至认知重置部。” 终于完成这繁琐的报告,莱曼揉了揉太阳穴,旁边的安克西斯则眼疾手快,上前帮莱曼揉捏肩膀。 这位大画家的服务十分周到,动作也十分适中,让享受服务的莱曼很是满意。 按摩持续了一会,原本沉默的安克西斯突然轻声问道:“记录员,您觉得秩序会真的没有在这些事件中干预吗?” “看看卡普政变吧,”莱曼讲述起这个本该在一个月后才出现的事情,“1920年3月,政府下令解散自由军团‘埃尔哈特旅’,成为政变直接诱因。” “但……”莱曼的话突然一顿,“不是唯一原因……” 即便如此,莱曼还是决定通过这场卡普政变来观察秩序会,哪怕这并不一定准确。 到3月,在报社报道这件事之前,莱曼和她的小助手已经先一步到了柏林。 原本在首都驻军的秩序部军队已经不见踪影,就连她们来的路上——途经波茨坦与其他城市,也没见到一个士兵,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似的。 他们去哪了?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或许还在德国,或许已经跑的无影无踪。 3月12日,比历史上还要早一天,在“12”,这个令所有秩序会成员都为之疯癫的数字,政变发生了。 这天,吕特维茨率自由兵团进军柏林,占领政府区,宣布成立新政府,卡普自封总理。 柏林一枪没放便献出了城门,但还没等莱曼一行做些什么,政府就先一步号召了总罢工。 电力被切断,交通、公共服务也已经瘫痪。 这场罢工持续了5天,到3月17日,这场孤立无援的政变失败了。 但混乱并没有到此为止,在3月20日,又一场一支有着5万兵力的武装又占领了鲁尔区,于是,位于柏林的莱曼两人又马不停蹄赶到了鲁尔区——尽管那里有其他外派观察员负责。 在艾伯特政府准备调自由兵团去清剿这支武装力量时,原本消失的秩序会又在那里冒了出来。 比之前更具规模的坦克、飞机登场,作为防守方的据点根本挡不住秩序部的进攻,有的地方,他们的据点甚至没撑过几分钟就被粉碎了。 等莱曼两人抵达与该地的外派观察员了解情况时,得知了一个消息——早有准备的秩序会以摧枯拉朽之势将鲁尔区的抵抗力量粉碎。 到3月25日,有组织的抵抗已经被摧毁,剩下的残余势力则被秩序部与姗姗来迟的自由兵团残酷对待。 在记录鲁尔区的惨状时,攻击残余武装人员、与武装人员勾搭的平民是最为常见的。 交代完所知道的信息后,那名外派观察员便一头栽进鲁尔区的废墟中,独留下位于残垣断壁中的两人。 “我们需要对鲁尔区的平民进行救援吗?”安克西斯问了一句,“他们枪杀了孩童,理由是他们与反政府武装人员有来往,并且携带弹壳——他们说,只要带一点武器的就是敌人。” “那得看他们怎么定义武器了,”莱曼摇摇头,过了一会,她才回答起安克西斯的问题,“分部已经初具规模,尽管并未宣告正式成立,但临时成立的‘选举委员会’仍然将一名外派观察员奥拓·亨利特,编号eo-1047选举为临时分部部长。” “他有给我们下命令吗?” “有,”莱曼晃了晃通讯器,“在保证任务顺利进行以及自身安全的情况下营救平民。” “明白……愿和平与我们同在!”安克西斯把这句所有成员都挂在嘴边的话给喊了出来,只不过相对于一位疯癫之人来说,或许并不适用。 她们从被炮弹炸的稀烂的房子内离开,没走多远,就看见了自由兵团与秩序部两方士兵对空地上平民的处决。 见到有人靠近,他们都不约而同的抬起头,一名自由兵团的士兵不由分说的举起枪,但喊话还没到来,他就先挨了监督员的一枪托。 他的惨状被所有人看来眼里,但依旧会有不清楚形势的秩序部士兵举枪,而他们的下场都是狠狠地一击,如同对待敌人般。 在把所有试图举枪的家伙都打了一顿后,监督员大踏步的走上前,脸上也立即换上一副笑脸:“您和您的朋友仍然可以在鲁尔区随便游逛,这是克劳森先生允许的,若是有人威胁到您的生命安全,无论是秩序会还是自由兵团,您都享有开枪的权利。” “谢谢你,先生。” 监督员鞠了一躬,又回到12米的位置,正准备继续行刑,但再次被毫不留情的打断。 他明白两人的意思,当即,他冲秩序部士兵们下令,取消行刑,同时把不明所以的自由兵团士兵给拉走。 一个方便的权利。 第144章 护卫队 秩序会与自由兵团在鲁尔区的清剿结束几周后…… “记录员!记录员!”安克西斯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小跑着来到莱曼面前,先是展示了一遍文件的编号,而后,又开始介绍起里面的内容来。 “这是马库拉先生让我带给您的,说是亨利特先生已经前往惠灵顿与各合作国进行谈判了,是关于分部的成立问题的。” 她继续往下看,各种消息如连珠炮般从她嘴里吐出。 “分部的名字已经确定下来,由一开始的‘秩序病研究协会(或萨尔瓦托雷基金会)分部’改为萨尔瓦托雷基金会,地址选在下哈特地区。” “在亨利特与‘选举委员会’委员的周旋下,英国同意派遣护航舰队保护药物、资源等运输,同时,英国代表还更进一步,移交下哈特与惠灵顿港三号码头以换取药物优先供应权。” 匆匆念完主要内容,安克西斯忙抬起头看向莱曼,后者没有回话,只是点点头。 “我们要去往新西兰?还是继续留在德国?” “亨利特与选举委员会并没有对任何一名外派观察员下令,”安克西斯又瞥了一眼文件,“或许我们还是留在这里。” “明白了。” 这场谈判持续了一段时间,究竟什么时候结束不得而知,莱曼唯一确定的是,安克西斯几乎每天都能带份文件过来,不是美国的消息,就是法国的消息。 为了防止秩序会从中作梗,亨利特还申请了军队保护,原本觉得得周旋一番,但仅仅是第一轮谈话中就有三个国家同意,等到这商讨完毕时,大部分合作国代表都已经做了表率。 1920年4月中下旬,位于德国巴伐利亚的研究员、保卫队员已经开始撤离,到这里,莱曼已经可以确定,这场谈话要结束了。 “他们要到威廉港去,”莱曼看了眼这支整齐的队伍,“去一个远离热闹的地方。” 如在惠灵顿谈话那样,撤离的基金会成员受到了军队的保护。 魏玛政府派遣了约一个团的兵力来保卫这些撤离的一众,同时协助的还有各城市警察,他们几乎是倾巢而出,以至于警察局都成了一座空楼。 令人意外的是,在谈话上被亨利特反复提及多遍的“秩序会”并没有出现捣乱,除了驻足围观的民众跟主动或被迫让出道路的左右派人士外,根本见不到袭击者的身影。 莱曼跟了其中一支护送队伍一会,发现,龇牙咧嘴的大多是党派人士,他们的集会跟游行被警察的棍棒、军队的步枪给强行打断,自然有所不满,尤其是军队护送着这支此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队伍。 她盯着这支队伍看了得有几分钟,才将目光投向周围的群众中。 而后,她惊讶的发现,群众中是存在秩序会成员的,但他们没有成为袭击者,而是当了一个沉默的观众。 他们的数量并不是很多,但会一直跟随着队伍,如果队伍上了火车,那他们也会紧随其后。 “……”莱曼左右看了看,安克西斯仍紧跟着自己,于是,她便把这一发现告诉了安克西斯。 “一个不容忽视的因素,他们没有立即发动攻击,可能是打算在护航舰队上搞事情。” 她当即掏出通讯器,示意安克西斯盯紧后,闪身进了一旁的小巷,把消息进行报告。 联系的是马库拉,这位被临时任命的欧洲分部外派观察员总指挥官。 “收到,我会与就近的小队取得联络,在此期间,不要跟丢目标。” 通话结束。 接下来的半小时,两人就一直跟着秩序会成员们,那些家伙几乎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到了眼前的这支护送队伍上,根本没注意到另外两双眼睛的紧跟不舍。 终于,她们撑到了支援的到来,来的不是别人,正式隶属于记录员小队的魏玛特工。 “马库拉先生告诉我们,允许使用暴力手段,”这支特工小队的领头人——汉斯·格拉特说,同时举起了手中的枪,“里面装的是非致命子弹。” “那这些人呢?”莱曼伸手一指维持秩序的警察跟士兵,“我们可能会被抓起来?” “已经打过招呼了。”一个简单的回答从格拉特口中吐出。 于是,小队开始前进,可还没等有所动作,原本想着是要趁机混到护航舰队上的秩序会成员们就突然举起手枪,对着一名看向他的警察扣动扳机。 混乱就这么轻而易举的造成了。 第一个开枪者立马被赏了六颗子弹,一颗来自于特工,另外五颗来自于士兵跟警察。 见状,原本藏匿的暴徒们纷纷从人群中冲出,他们的主要针对的目标均为这些基金会成员。 “阻止他们!”一名少校急得团团转,脸涨得通红,把帽子一丢,抄起一把手枪就冲上去。 可还没冲上前,他的腿就挨了一发子弹,整个人重心不稳,一头栽倒在地,还没站起身,混乱的众人又像被牧羊人驱赶着的羊群似的冲来,在他身上踩来踩去。 现在指挥的人也没了,一些人手足无措,只有部分士兵与警察仍在执行阻止秩序会枪杀基金会成员的任务。 这时候,又冒出了一个中尉,接替上一位已经被踩成一滩肉泥的少校进行指挥。 可就像枪打出头鸟似的,刚喊出一句话,腿部就又是一枪,而后被挤倒,再是落得跟少校一个下场。 随后还冒出了少尉、士官,但均无一例外,他们被步入前者的后尘。 “果然是疯癫之人,行为难以预料。”莱曼摇摇头,随即指挥着自己的手下们对疯癫之人进行反击。 她看了眼如无头苍蝇般的护卫队,思索一番后,还是喊了一声:“先生们,冷静下来,请听我指挥,我是战时的军官!” 又一声喊叫,这次是率先表明身份,但即便不说,士兵们也还是决定听从一位敢于冒着被踩死的风险跳出来的勇敢者。 护卫队暂时被统一到了莱曼手底下。 她看了看周围,并没有人朝她开枪,不由得感到一丝庆幸,片刻后,又立即指挥起护卫队协助小队的抓捕工作。 第145章 告别会 惠灵顿谈话已经进入尾声,在这个节骨眼上,德国的一则消息传来,是发生在巴伐利亚的。 护送萨尔瓦托雷基金会成员的护卫队在前往火车站的道路上遭到了秩序会暴徒的袭击,造成了4名基金会成员受伤,8名国防军官兵死亡,7名警察死亡,受伤人数在15人。 这无疑让德国代表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率先开刀的是英国代表,质疑其军队的真实战斗力与护航能力。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关于此次袭击的详细介绍——由32名官兵,22名警察组成的护卫队被不过寥寥几人的秩序会暴徒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最后由基金会外派记录员莱曼·科赫接替指挥才将其摆平。 德国代表想了半天,不知道从哪开始反驳英国代表的话,只得承诺会严惩袭击的秩序会暴徒才将这件事从桌上搬下。 …… 除去被士兵打死的秩序会暴徒外,他们还抓获了5名俘虏,一些是被好几个大兵缴械,但更多人还是挨了特工的非致命子弹。 “十分感谢您,这位……呃……”在如何称呼上,莱曼眼前的这名士官犯了难,他左思右想,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说辞,“这位军官小姐。” 而后,士官脸上又换上一副惊讶:“您还很年轻,看起来只有16岁,我真不敢相信您曾到过那样一个地狱,在那个满是残肢断臂的战壕与喷射着火舌的机枪下生存。” 莱曼的动作一顿,但又很快恢复正常,指了指被控制住的暴徒们:“他们就交给你们处理了。” “当然,这是我们原本的工作。” 士官对这位同为前帝国的军官表示尊敬,向她敬了一礼后便马上组织了警察将他们带下去,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顺带派去了两名带着步枪的士兵跟随。 而后,护送的队伍继续前进。 莱曼没有马上离开,她又跟了一会,确保不会再出现秩序会暴徒了,才收回目光,宣告了任务结束。 她清闲下来了,连带着安克西斯,跟格拉特,待他们到咖啡馆小坐一会,直到又一项任务毫不留情的打断了这场短暂的休息,才重新从椅子上跳起来,向大门口走去。 莱曼的这一次报告算是让一部分保卫队员脱离队伍,加入到对秩序会暴徒的清剿中来了。 他们跟着观察员忙的团团转,每次都得冲进人群中寻找着暴徒的身影,一旦发现,就立马动手。 一开始还能做到突然袭击,但时间一长,被动方就摇身一变成了这些基金会成员。 暴徒们藏匿在人群中,趁其不备给予致命一击,打得他们难以招架,最后不得不申请了军队入场才得以压制住局面。 而在消灭暴徒的队伍中,还包括先前与之合作的自由兵团。 那些在鲁尔区还与之共同作战的队友,现在就摇身一变成了敌对关系,虽然艾伯特政府为此发给了自由兵团奖金,就好像为了证明这仅仅是雇佣关系,可这并不能解释什么。 当两方人员见面时,没有尴尬,没有惊讶,相较于莱曼这一温和代表,自由兵团要简单粗暴的多。 他们挥舞起手中武器,一如对待他们的敌人那样,狠狠地打下,而秩序会暴徒们也不甘示弱。 现在,护送队伍变得更像是搏斗队伍,只要是有自由兵团的护送,那就少不了鲜血。 在巴伐利亚,撤离工作是最为麻烦的。 克劳森像是把所有人全都布置在了这一个地方,搏斗已经不再是新鲜事,哪怕是上了火车,也能看到火车上的搏斗,甚至还有追着火车的疯子。 “他们是打算干什么?把基金会的主要人员都解决在德国吗?” 报刊报道的几乎全是秩序会的消息,今天不是哪个街道遇袭了,明天就是秩序会搞来一门火炮要对着火车站开火。 格拉特坐在咖啡馆外,这靠近一支护卫队,此刻,大兵们刚刚结束一场搏斗,正收拾着暴徒们留下的烂摊子。 “我觉得……”莱曼的话还没说出口,格拉特就连忙打断她,“疯癫之人的行为无法理解,这句话您说过很多遍了。” “自由兵团和秩序会暴徒早晚得疯一个,”格拉特摇摇头,“我不明白这样一个由神经错乱的疯子组成的组织是怎么在战争刚结束那会收获那么多支持的。” “支持者中大多数与他们属于同一类。”莱曼说,“同为疯子。” “那这样就解释得通了。” 待大部分基金会成员都已经从巴伐利亚撤离后,秩序会暴徒针对他们的袭击事件就很少发生了,一直到所有人登上停靠在威廉港的舰队撤离,都再没冒出一项关于秩序会的新闻。 于莱曼而言,她迎来了短暂的假期,作为上级的马库拉并没有再对她下达任何一项命令,仅需要在休假期间完成一件事——盯紧秩序会即可。 不过一询问具体细节,就会发现,这项任务着实清闲且无聊。 只需要再咖啡馆一坐,偶尔换个位置,即可完成盯紧秩序会的任务。 第146章 旅馆谈话 “请问是莱曼小姐吗?”房间外,传来了一道低沉的声音,莱曼起身去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穿着秩序部制服的粗汉,但并没有那种独有的疯癫,瞳孔不是蜂窝状,看起来是个正常人。 “您是莱曼·科赫小姐吗?”他尽量让自己的发言显得礼貌些,手里还拿着一封信,像是随时准备递出去。 “是的。”莱曼点点头,下一秒,粗汉就把信件塞到了她手里,语气也变得更尊敬了些,“这是库尔特先生让我给您的,他邀请您参加今晚的谈话会。” 话落,粗汉后后退几步,甚至是俯下身子,用手帕擦了擦自己刚刚踩过的地板,一副被他接触的东西都是不干净的样子。 甚至是关门的时候,他也是用手帕包裹住自己那毛茸茸的大手,先是擦干净门把手以及触碰过的地板,一边说着尊敬的话,一边关了门。 现在彻底安静了。 莱曼坐回到沙发上,打开信封,与在美国时秩序会写给安克西斯时的风格是一样的。 “致尊敬的、亲爱的、敬爱的莱曼·科赫小姐。” “您的上司,您那从未见过一面的上司,因为那些您从未见过的人的命令,他们与每艘船的船长谈判、交易。” “最先支持的是阿尔比昂,他们给予了许多,有护航舰队,有物资,有土地,只为了换取一枚致幻剂,将疯癫之人拉回理性。” “而后是哥伦比亚(这里指美国)、高卢、日耳曼尼亚、罗斯,他们给予了不同程度的帮助。” “萨尔瓦托雷基金会,一个来自于一百多年后的国际组织,与你们所说的‘协会’关系紧密。” “亨利特,你们所说的分部部长,或者用会长更为合适。” “你们不敢用‘秩序病’来称呼荒唐、极端、疯癫与不切实际,因为它出自于2000年1月7日,出自于那位俄罗斯官员,他首次将自己的荒唐称之为‘秩序病’。” “ ‘秩序’,一个耳熟能详的词语,在古希腊时期,赫拉克利特提出‘逻各斯’、毕达哥拉斯学派认为数是万物的秩序基础、柏拉图在《理想国》中强调城邦的等级分工。” “在古罗马时期,我们也能见得到‘ordo’——最早指社会等级和军事编队。” “西塞罗在哲学着作中用‘ordo’描述自然法则和社会结构、奥古斯丁在《上帝之城》中将“ordo”与神学结合,提出‘永恒秩序’、老普林尼在《自然史》中用‘ordo’分类动植物。” “而后是基督教神学的主导。托马斯·阿奎那在《神学大全》中系统论述‘神圣秩序’,认为万物依上帝意志有序排列。” 信件到这里断了。 莱曼将其从中抽出,才看到了第二封信件,于是,阅读又继续进行。 “您瞧我,说的太投入了,该继续谈论‘秩序病’了。” “在社会领域,秩序是人们在共同生活和交往过程中形成的一种有条理、不混乱的状态;在学校,是有教学秩序、作息秩序。教师们按照教学计划进行授课,学生们遵守课堂纪律。” “但是呢,‘秩序病’并没有秩序,理性阵营的人们对它的定义是混乱、荒唐、疯癫、极端和不切实际,它与秩序沾不上一点边。” “那它为什么不叫混乱病呢?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我不在这里与您讨论,请到楼下来吧,只需要您一个人。” 内容戛然而止。 莱曼把信件放到一旁,走到窗户边往下看,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在楼下的一道若有若无的人影。 那个身影有点熟悉,但具体是谁,得走近了才能知道。 “……” “在对安克西斯时,他们也是这么说的,”莱曼摇摇头,她仍然抱着这样一个想法——秩序会对她的尊敬为假,一定是有着某种目的。 似乎是为了让莱曼放下心,在她准备把安克西斯叫来的时候,门缝外就被推进来了几张纸条,上面清一色的写着“仅仅是一场谈话,而非血腥的搏斗。” 她没有开门,反倒是隔着门对话——用的是纸条。 “你们的信任是如此脆弱。” “相反,莱曼小姐,我们从不食言。” “如果我们果真如此,那次在美国与安克西斯小姐的谈话,您就不可能那么轻松的救出您的助手。” “您可以看到我们在其他地方的部署,阻挡警察部队的人员要比咖啡馆内的人员多的多,若是我们食言,那被生吞尸骨、痛饮血肉的对象就不是警察了。” “尊敬的莱曼小姐……”与她对话的人突然又话锋一转,“卡利克勒小姐曾与克劳森与库尔特先生讲过一个故事,在一个叫做辛塞鲁斯的小镇,那里的孩子们在镇长极端管控下长大。” “镇长为孩子们制定了两条规则:第一,说谎者与食言者要被割掉舌头;第二,必须严格遵守他所制定的每一条规则,违者将被小镇的治安官带走。” “一天,几个孩子们违反了镇长的规则,他十分生气,将其中一人的舌头给割了下来,还命令治安官把其余人带走。” “有一个孩子不甘于此,他抢过治安官的配枪,打死了镇长,最终结束了他独裁式的统治。” 这个故事换来的是莱曼的沉默。 她的动作幅度小了些,像是去确认什么似的,过了好一会才给予回复:“这个故事的名字叫什么?” “辛塞鲁斯。” “哦,好吧,我明白了。”莱曼将纸条透过门缝递过去,对方的回复也是出奇的快,像是怕慢一步就会让屋内那位尊敬的客人生出一丝不满似的。 他们聊了一会,最后,还是屋外之人小心翼翼地询问:“尊敬的莱曼小姐,请问我是否可以进来呢?您现在方便吗?” “我们到外面聊吧。” 莱曼打开门,在走廊外,站着的不是一位满嘴尽是礼貌的秩序会成员,也不是负责送信的先生或女士,而是一位小女孩。 她低头看去,那个小女孩也抬头看着她。 恰到好处的沉默。 她轻轻关上门,而后俯下身子,看着眼前的小女孩:“是那些穿着灰色衣服的先生让你来的吗?” 小女孩摇摇头:“是一位比你大一些的小姐,在上一位先生离开后,我就到这里了。” 莱曼拉着小女孩左右看了看,没有秩序会的标志,身上的穿着也和秩序会一点不沾边。 看来她一开始的猜测是错误的了,刚刚见到她时,甚至有着一闪而过的这孩子也是秩序会成员的想法。 “你不过是个孩子,但刚刚与我交换纸条时,却一点都不像个孩子。” “这是那位小姐教我的,她耐心而温柔的告诉我该怎么做,可以说什么,不可以说什么。” “我很感激她,但唯一让我害怕的就是她的笑容,看起来……很可怕。” 眼前的记录员沉默一阵,她已经猜到楼下那道若有若无的身影可能是谁了。 “可以带我去见她吗?”她轻声问。 小女孩点点头,拉起莱曼的手,带她往楼下走去。 第147章 保持礼貌,保持尊敬 小女孩拉着莱曼一路向旅馆外走出,来到一处小巷子,她才停下脚步,等待一会,直到一个人影出现,才指着其说道:“莱曼小姐,这就是卡利克勒小姐!” 她的动作一顿,手几乎下意识的就要掏枪,但没等她做出这套动作,卡利克勒就不急不缓的走上前,按住她拿枪的手。 “请放轻松点,莱曼。”卡利克勒的语气平缓,但脸上的笑容却没有,仿佛刚经历了什么不快。 “卡利克勒……”莱曼的脸上仍保持着平静,带着询问开口,“你什么时候到这来了?” “美国政府的通缉令到不了德国来。” “你是怎么离开美国的?”她又问,但卡利克勒并没直接给出答案。 “鸟儿到了时间自然就会离开,绝不是一杆猎枪或一张大网能够阻拦的。” 她松开了抓着莱曼的手,低头看向旁边的小女孩:“我需要向您告知一个消息,按照协会——或者现在应该叫基金会的说法,她是理性阵营的孩子,但是呢,她并没有与理性阵营的同胞们站在一起。” “她在帮助着疯癫之人,正如违反镇长规则的孩童般。” 话题又在不知不觉间引到了《辛塞鲁斯》上。 “按照规则,她应该被割去舌头,而后被治安官抓走,但是呢,她并没有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因为镇长仍在建设他的小镇,治安官仍在寻找他的配枪,在此之前,极端的管控不会降临在无辜的孩子身上。” 卡利克勒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然后弯下腰,往她手上塞了几颗小熊橡皮糖。 “……!!”莱曼被这一举动给弄得发愣,首先是她的动作,而后是她给予孩童的糖果。 那是嘉云糖,其标志性的小熊橡皮糖诞生于1922年。 “本不应该在现在出现的……”莱曼喃喃道。 再看向卡利克勒,她正轻声与小女孩说着什么,隐约能听到“回家”这个词。 待小女孩离开后,卡利克勒又重新看向莱曼,脸上那丝渗人的笑容又一次出现:“这里并不是说话的地方,莱曼。” 她伸手指了指远处:“请跟我来。” 说着,她便迈步走去,莱曼犹豫一下,还是迅速跟上。 这次谈话的地点是啤酒馆,待卡利克勒推门而入时,里边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克劳森,另一个不认识。 “请容我做一番自我介绍,”那个未见一面的先生从克劳森旁边站起身,走到莱曼身前,“我叫库尔特,是秩序部部长,您在街头的所见所闻都是在我的指挥下进行的。” 他鞠了一躬,这副绅士模样,很难让人把他往制造一项项暴力事件的罪魁祸首身上想。 “请不要摆出如此表情,莱曼小姐。”库尔特摇摇头,微笑着看着莱曼。 第二个上前的是克劳森。 他穿着朴素的服装,脸上挂着如卡利克勒的般的笑容,但一对比,莱曼还是觉得克劳森过于“慈祥”了。 “莱曼小姐,您一定认识我,汉斯·冯·克劳森,用你们的话来说,我是一位重病患者,但我更愿意用贵族与前帝国军官来称呼自己。”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后退几步,站在左边,库尔特也立即心领神会,站在右边,让出了一条道路来。 “莱曼,请不要愣在原地,别忘了您因为什么而来到这里,不论是自愿,还是我们的蛊惑人心。”卡利克勒的左手放在右手上,脸上仍然是那一丝笑容,仿佛她只能摆出这个表情似的。 “好的。” 在卡利克勒的带领下,莱曼来到了桌前,在一张为自己而准备的椅子上坐下,卡利克勒坐于对面,而克劳森与库尔特,他们就像是餐厅里的服务生,匆忙的在屋内跑来跑去。 “你打算谈什么?”莱曼的手放在桌上,看着面前神色平静的卡利克勒。 “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您,莱曼。我一直有个疑问,究竟是什么让您答应帮助他们呢?仅仅是因为活着吗?您真的在意活着或死亡吗?” “……” 值得思考的问题。 莱曼用了几秒钟的沉默换来了一个答案——“拯救”。 “因为您自诩为理性之人?” “秩序会愿意接纳所有被理性阵营唾弃的同胞,以极端的方式将自以为是的理性之人送上断头台。” “以治疗精神病人的手段‘治疗’理性之人,建立一个极权社会。” 话落。 一场自发的缄默在此展开。 “哈哈……”卡利克勒笑了,那是不加掩饰的笑。 “你真可爱,莱曼,”她站起身,走到莱曼身前,“你对协会成员所说的事情深信不疑,也让我有时候会产生一种错觉——协会有能力通过文字来‘治疗’未服药的潜在感染者。” “这套主张倒是很符合人类党团,”她又坐回到位置上,“理性阵营也会有叛徒,不是吗?” 她将话锋一转,讲述起协会统治下的世界来。 “术语标准化、缄默方案、认知重置部。理性阵营使人类抛弃了神话、小说、修辞、天马行空。” “人们失去了名字,取而代之的是编号和机械的说话方式,主观评价与情绪表达是非法的,自由、希望、痛苦这些词汇是不允许被提及的。” 卡利克勒拿出了一组彩色照片与黑白照片,在莱曼面前晃了晃。 她将第一张照片推过去,介绍道:“2050年,合作国军队销毁书籍、唱片,里面有荒诞的故事,有感人的童话,有英雄主义,有悲观主义,有哲学,有科学。” 然后是第二张照片。 “2050年,国际联合委员会通过了《语言净化》方案,删除了梦想、自由等647个词汇,建筑统一为灰白色立方体。” 第三张照片。 “外派观察员的营救需要总部的批准,在未经批准的情况下,哪怕是那些可怜人哭喊着、哀求着,也不允许有任何动作。” 最后一张照片。 “这是叛乱的保卫队。” 她的手按在了照片上。 “我相信您一定听过这个故事,但我想这并不妨碍再温馨一遍。” “有着不同肤色、不同口音、不同国家、不同语言的叛军们,他们喊着‘自由’的口号,夺取了武器库与港口,从澳大利亚分部逃往了南极,占领了中转站。” “他们不在乎感染,不在乎疯癫与理性,不在乎正义与邪恶。” 他们把药物扔了,把统一的服装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们从战争区买来的厚衣服,有棕色,有黑色,有蓝色,也有灰色。” “高喊着口号,高举着自由的旗帜,即便被他们的敌人打得溃不成军也毫不畏惧。” “他们拒绝投降,拒绝接受任何援助,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们逃往了南极内陆,带着自己的自由、带着自己的希望。” 第148章 大谈大论 “您仍然认为,您所坚持的是正确的吗?还是说,您只是单纯的想要活着?” 卡利克勒将这四张照片推到莱曼面前。 “我可以带走它们吗?” 一个突兀的询问从莱曼嘴里吐出,但她随后面对的,却是带着笑意的回答:“您可以带走这里的任何东西。” “谢谢。”她点点头,把照片放到一边。 卡利克勒又将话题刚刚的协会转移到了下一个组织上,速度之快,以至于连旁边的克劳森两人都没反应过来。 “ ‘萨尔瓦托雷’,这个名字源自于拉丁语‘salvator’,意为‘救世主’。” “在基督教的文化背景中,‘救世主’是耶稣基督,他被认为是拯救人类脱离罪恶和苦难的神之子。” “这个名字承载着神圣、救赎的寓意,带来拯救、解脱困境以及希望。” 毫无疑问,她这一次的讨论对象是萨尔瓦托雷基金会。 “这是理性阵营的自相矛盾的。”她的眼睛紧紧锁定着莱曼,好像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但并无任何发现。 “他们一方面摧毁人类几千年以来的文化,一方面又以‘萨尔瓦托雷’这个名字来粉饰自己。” “他们想告诉未成为我们同胞的疯癫之人与飘忽不定的理性之人,在这样一个混乱无序的世界上,有一个带来希望与拯救的救世主,他们为和平而来,为人类的福祉而来。” “但是呢,自由与拯救又是不允许被提及的。” 从始至终,卡利克勒的语气都是平静与平静,仿佛在诉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但对于莱曼来说,这样的语气或许足够了。 她想着开口说几句,但见卡利克勒仍在继续自己的大谈大论,便又闭了嘴。 “当然,矛盾是在所难免的,无论是疯癫还是理性。” …… “您这是劝导我彻底倒向秩序会吗?卡利克勒小姐?” 不合时宜的话被提了出来,现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请闭嘴,莱曼小姐。”库尔特走上前,刚伸出一只手,但看现场的气氛,思索一会,还是乖乖的退到一边。 “我的依据来自于我的助手——安克西斯。” 然而,想象中的沉默并没有到来,卡利克勒像是早有预料般,开口道:“我只是引导您回归正道。” “走向你们为我铺设好的‘正道’?” “真是毫不留情的回答。”卡利克勒难得把那渗人的笑容给收起来,但没过一会,就又恢复如初了。 “无论是协会,还是基金会,亦或者是人类党团,他们均主张消灭‘秩序病’,但如您所见,他们并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般美好。” “他们虚伪且臃肿,无论是表面的温和主张,还是极端的暴力。” 话音刚落,莱曼没有了刚刚的毫不留情的回答,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时间的沉默。 这是该思考的时候。 “您觉得这是正确的吗?还是说……您的把柄束缚住了您?” 下一秒,正如莱曼刚刚所说,卡利克勒发出了邀请:“秩序会接纳所有同胞,当然,也欢迎及时醒悟的理性之人。” 于莱曼而言,这又是一项值得思考的事。 她顿了顿,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说辞,而后才开口,声音是低沉的,仿佛只打算让她与卡利克勒听到。 “所有人都知道巨石会滚落,一部分人选择拥抱死亡,另一部分人仍然选择推石上山,纵使结局是所有人被巨石压成肉泥。” “一个很好的回答。”卡利克勒笑着摇摇头。 “您并不打算加入秩序会?” “容我拒绝,卡利克勒小姐。” 谈话将到此为止,但卡利克勒的一句话又将她强行拉了回来:“如果说,我们能解决那个连协会都束手无策的悖论呢?” 即将离开的记录员脚步一顿,她回过头,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协会仅能预测您什么时候会被杀死,却并不能将其彻底解决。” “您看看,您的样貌,它们被悖论所抑制,以至于您无法正常衰老、无法正常死亡。” “这意味着什么,我想您肯定知道的一清二楚,您的朋友——安克西斯、马库拉、克莱尔,您会看着她们衰老、死亡,而您,如同您的记录员身份一样,您将记录着每个时代的疯癫与悲剧,无视时间的流逝,无视您结交的朋友。” 说完,克劳森便大踏步的走上来,手里拿着一张照片,那是在莱曼奔赴战场前摄影师给他们所有人拍的一张照。 照片中,莱曼的样貌格外清晰,这也方便了辨认。 卡利克勒将照片递给莱曼,同时递过去的还有一面镜子。 仔细对比一番,如卡利克勒所说,她确实没有任何变化。 “命运事件作为因果律的自我修正工具,为确保您始终面临符合原始死亡条件的威胁,将您的生理状态锚定在悖论产生的时间点。” “每次动态调整死亡事件时,命运会强制重置您的生理年龄,避免因衰老导致原始死亡条件失效,例如,老年自然死亡取代命运安排。” 一连串的话语从卡利克勒嘴中吐出,但这一次,莱曼并没有几年前那般的头疼,反倒是乖乖坐下来,听着卡利克勒的讲述。 “存活本身构成因果异常。为维持悖论的‘未解决’状态,时间结构需冻结其生理进程,使其成为永恒的观察点。” “这是命运系统防止逻辑崩溃的自发机制——若自然衰老,原始死亡命运将失去意义,悖论链条随之瓦解。” “每日逃脱后,命运事件会生成新的致死场景,但这些事件始终与最初的生理参数绑定。” “为保持对抗的‘公平性’,命运在调整事件的同时,也会逆向修复其身体状态,使其样貌与能力恒定,确保每次逃脱都是基于相同起点的博弈。” “您之所以可以永恒青春,是因为命运系统为维系悖论稳定性而采取的自洽措施。” “这是很多人都梦寐以求的,有人会想着,他可以活到宇宙的终结,也有人想着,他可以借此做很多事情。” “但于您而言呢?您怎么想?” 话锋又对准了莱曼。 第149章 一个孩童 “我认为这会是一场悲剧,但也是记录员的一场馈赠。” “意料之外的回答,莱曼。”卡利克勒拍拍她的肩膀,后者没有躲开。 “我想您该回去了,您的朋友很想您,若是在这留得太久,那又会是一场枪林弹雨。” 她挥挥手,随即,那个平时指挥着秩序部士兵大闹街头的库尔特立即冲去,打开大门,而后推到一边,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待莱曼离开后,库尔特立即关上门,那股标志性的笑容也肉眼可见的垮下来。 “你应该少碰些政治,克劳森先生,”卡利克勒看向旁边的克劳森,后者耸耸肩,说,“政府老爷搞得宣传效果要好的多,就像一个病菌,老爷们为其打了一针强力剂。” “秩序会在政府面前大出风头,报纸上全是关于我们的暴力与极端新闻。” “您在纽约闹得风光事迹也不少,卡利克勒小姐。”克劳森把报纸拿出来,上面赫然是纽约的秩序会被摧毁的事情。 “与厌金主义运动、与黑手党、与政府。” 话落,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唯有库尔特开了口:“我想有另一件事情更值得我们注意。” 他指了指离开的莱曼:“我想看看是不是只有命运事件能杀死她。” …… “莱曼小姐!”在回去的路上,莱曼又看到了那个孩子,她冲莱曼挥挥手,快步跑来。 “慢点,慢点。”莱曼的语气也放软了下来,伸出手,轻轻抱住小女孩。 她的手在小女孩的头上轻轻抚摸,动作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艺术品。 小女孩抬头看着她,莱曼那张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笑容。 “天这么黑了,你怎么不回家?”莱曼轻声问,然而,怀里的小家伙只是摇头。 “我没有家。” 恰到好处的沉默。 “我与你感同身受,小家伙。”莱曼安抚着她,再次低头,却没有从小家伙脸上看到任何情绪,仿佛连“悲伤”是什么都没有理解。 她的表情格外平静,但更准确一点,是没有一点表情。 “ ‘悲伤’是什么?”询问从小家伙嘴里吐出来,莱曼顿住了,比刚才还要发愣。 她不知道从何解释,怀里的小家伙也在不知不觉间抱紧了她。 这种沉默持续了得有几分钟,抱得最紧的孩子松了手,莱曼也紧随其后。 “我该回去了,小家伙。”她的语气依旧温柔,那是从未有过的。 她向前迈步脚步,片刻后,她又走回来:“你应该没有住所吧?” “没有,”她摇摇头,看向莱曼,“我想你也一定没有。” “为什么这么说呢?” “卡利克勒小姐跟我解释过‘旅馆’的意思,旅馆是为旅客提供住宿的地方,但它并不是我们真正的家,仅仅是旅客付钱,而后获得一间屋子那样。” “那什么是真正的家呢?”莱曼看向她,小家伙则抬起头。 “我也不知道,没人告诉我。”她眨眨眼,回答道。 令人意外的答复。 小家伙又看向莱曼:“你知道吗?” “这是个复杂的问题。”显然,莱曼的这个回答很难让人满意。 “你应该像卡利克勒小姐那样告诉我。”她嘟囔道。 莱曼笑着摇摇头,又伸手在小家伙的脑袋上摸了一下,后者没躲开,只是又问了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一定要睡觉呢?” 眼前的黑灰色身影为她解答了。 但换来的却是无穷无尽的问题。 比如,火车为什么会动?人们是怎么建造一座城市出来的?为什么人要吃东西? “好啦,好啦。”莱曼连忙打断她的询问,用一颗糖堵住了她的嘴。 准备离开时,她又想起小家伙并无住所,随即提出邀请:“要不要跟我回旅馆借住一晚?” “我并没有付钱,旅馆的人不会让我进去的。”她摇摇头。 “这你不需要担心,小家伙——你看,我不是付钱了吗?没关系哒。” 她晃了晃手里的钥匙,终于,小家伙答应下来,走过来拉起莱曼的手,在后者的带领下,两人一前一后回了旅馆。 上楼梯的时候,莱曼不出意外的碰见了正往楼下赶的安克西斯,见到莱曼的那一刻,才终于松了口气。 “您去哪了?”大画家问,没等莱曼回答,她就又看到了莱曼身后的小女孩,问,“她是……?” “借住一晚,仅此而已。” 简短的回答,但效果极好,大画家甚至把询问的事情都抛之脑后,领着两人进了屋子。 “她应该没吃晚饭吧……?”安克西斯轻声轻语的问,生怕吓到这个小家伙似的。 “没有,”小家伙回话了,“但我一点也不饿。” “不吃饭可不行。”话落,安克西斯就拿了几个面包、一盒果酱过来。 如此热情的邀请下,小家伙终究是招架不住,还是拿起一片面包吃起来。 “沾果酱吃……” “吃慢点,别噎着……” 在安克西斯的监督下,一顿晚饭总算是解决了。 她又打算领着小家伙去休息,但后者像是兔子般,迅速跑到莱曼身边,紧紧抓住她的手,生怕自己再被眼前这位热情过分的画家带走似的。 “你太过热情了,安克西斯。”莱曼伸手在小家伙的脑袋上摸了摸——她可太喜欢这个动作了。 “或许吧。” 安克西斯没有再纠缠她,把自己那过分的热情收起来,转身进了房间。 就连关门声都是轻轻的,既是考虑睡着的伙伴们,又是考虑自己那位上司所带来的孩子。 “你打算先洗个澡吗?”她轻声问。 无论是说话的语气,还是手上的动作,都透露着前所未有的温柔。 还是第一次对一个小孩子如此。 小家伙摇摇头,说:“我身上不脏,不需要洗澡的。” “好吧。” 没有如同安克西斯式的热情让小家伙松了口气,她左右看了看,像是在搜寻着什么。 终于,她找到了目标,指着一处房间,问:“我今晚在那住吗?” “那是克莱尔小姐的房间。” 她又指向第二个。 “那是我的房间。” 话音一落,先是短暂的沉默,而后,她指向第三个、第四个。 但无一例外,所有房间都拥有它的主人。 小家伙陷入了思考。 “要不我给你另外租一间房?”莱曼提议道。 她摇摇头,说:“不需要”。 而后,她又抬起头:“我们一起睡吧?” 突如其来的提议让记录员有些不知所措,她愣了愣神,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如果你愿意的话。” 第150章 悠闲时刻 答应的干脆,以至于说出这个提议的小家伙都顿了一下,不过,也算是解决了一大难题。 她跟着莱曼到了房间,刚一打开门,小家伙就走进去,坐到床上。 灯很快关了,房间内陷入一片黑暗,然而,房间原来的主人却并没有过来。 “莱曼小姐……?你怎么啦?”小家伙疑惑的目光看向门口的莱曼,她拿出了一个日记本,一只手抓着本子,另一只手握着钢笔,像是在写些什么。 她的发言并未得到回复,便又问了一遍。 这次,房间的主人终于说话了:“抱歉,请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 “怎么了?” “……一点小事。”她说。 随后,她关上门,最后一丝光亮也被遮挡,只有门缝偶尔渗进来的一点光证明——莱曼绝对是去干什么了。 “莱曼小姐……?” 没得到任何回复的询问。 “大人们总是很忙,为了几张纸而忙上一整天。” 小家伙躺在床上,把自己缩进被子里,但翻来覆去睡不着。 “闭上眼睛、闭上眼睛,马上就睡觉了……” 尽管这么哄着自己,可事实就摆在面前,她没法安然入睡,一直在想着莱曼的事情。 她去干什么呢?她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如小孩子般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她打开一道门缝去一探究竟。 “就看一眼……就看一眼!”她念叨着,手已经摸到了门把手,轻轻转动,打开一条缝,往外看去,但外边却是寂静的可怕。 灯还亮着,但可以确定,已经没人了。 会去哪里呢?难道是和先前见到的人们那样上夜班吗?在机器的轰鸣声中工作到天亮,而后拿上几张纸离开。 “贝拉拉太太告诉过我,那些纸是钱,它们可以买到很多东西,衣服、食物、画笔……” 她打开门,左右看了看,没有那位热情过分的画家,也没有其他人,周围静的可怕,听不见一点声音。 “人们在睡觉时都是安安静静的,闭着眼睛,盖着被子,直到一缕刺进来的阳光,亦或者是中途的响动,他们才会醒来。” 想到这,她的脚步轻了,步子也迈的小了,就连说话,她也尽量压低声音,如同一个进了别人屋子的小偷般。 她走到门口,伸手抓住门把手,轻轻拧动,来到外边的走廊。 这一次,算是听到些声音了,在走廊的尽头,她看到了一身而过的人影跟一些响动。 这些人是旅客吗?他们为什么不睡觉呢? 她又开始了畅想,也不管自己是否可以进屋了,把大门一关,就马上跑过去,但这些人影的速度要比自己快得多。 越是追,他们就跑的越快,眼看着就要把这一层楼逛完了,突然,一道枪声传来,换来的是几秒的安静。 但很快,那就演变成了枪战,追过去一看,置于一群人枪口之下的赫然是莱曼。 朝她开枪的是12名穿着原野灰色军装的男人,他们手里的武器型号各异,有德国枪,也有法国枪。 “这……”小家伙的动作顿住了,还未有所动作,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就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回头一看,是那位过分热情的大画家安克西斯。 “你别待在这里。”她的语气无比严肃,将小家伙拉到身后,手里拿着一把手枪,显然,她是有备而来,并且像她这样的人不止一个。 格拉特、克莱尔都赶过来支援了,每个人在投入战斗前的第一步就是将小家伙往后拉,生怕她被伤到。 …… 莱曼在旅馆遭遇的枪击很快就传到了马库拉——这位欧洲分部外派观察员总指挥官耳中。 他匆匆布置完今日的任务后,就立马赶到了基金会于巴伐利亚的分部(为原先的临时总部所在地,大多数成员是从外招募,占90%以上)。 负责分部正常运行的为汉密尔。 马库拉火急火燎的跑进部长办公室,一见到汉密尔,就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那机械式的发言。 “赶紧吃药,然后正常汇报。”他说。 汉密尔点点头,拿起桌上的药物,取出其中一片服用,而后汇报道:“莱曼没躲开非致死事件。” “非致死事件……?”马库拉一顿,“不是因为命运所安排的致死事件?” “不,不不,你之前通过日记本上的信息告诉过我们‘莱曼悖论’一事,这个悖论是正确的,莱曼小姐只能被命运安排的致死事件杀死。” 总指挥官稍微松了口气,但神情依旧紧绷。 “你自己看吧,”汉密尔把一份文件递过去,“我已经把重要内容用红笔画下来了,你可以只看重要内容……当然,也可以从头看到尾。” 马库拉接过文件,注意力率先被红笔画下的内容吸引,上面只写着——“er-t-非熵增趋势生命体征终止事件所致。” “莱曼并不是因为命运所安排的致死事件所致?”他抬起头,看向汉密尔,目光里带着询问。 “这应该叫‘熵增趋势’……不过,莱曼小姐确实不是因为命运的致死事件所导致的,因为被那玩意弄到了是绝对要死的。” 说罢,他朝屋外看了看,似乎想发现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收回目光。 “大概是在凌晨1点12分,莱曼遭遇了一支秩序部士兵。” “虽然秩序会成员平时对莱曼表现得颇为尊敬,但这一次,他们却与其爆发了冲突。” “尽管莱曼小姐在很努力的避免,但仍然被子弹击中多次,最后还是联合小队成员才将这伙人解决。” “在昏迷前,她仍然冷静地告诉安克西斯——‘秩序部士兵对她的袭击并不是命运所安排的致死事件’。” “所以安克西斯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你?”马库拉问。 汉密尔回道:“准确来说,她先告诉了克莱尔,自己带着莱曼到就近的医院去了。” “魏玛政府对她可是很重视的,毕竟在惠灵顿谈话上,亨利特和委员们可不止一次跟政府老爷们说过莱曼。” “不,”马库拉摇摇头,“这个时代的医疗设备还是太过落后了……我记得钟表计划时,会长奥尔德恩让我们带上过很多东西,里面应该有现代的医疗设备,分部里还有专门的医疗员吧?赶紧把莱曼带过来!” 第151章 故事的一开始 “上主,求祢开启我的口,我的口要赞美祢。” 修道院外,神父带领着孩子们诵读着开场祷文,许多人都是聚精会神的,但唯独队伍的角落,一个小女孩却显得无聊。 她只是跟着队伍进行着这场漫长的集体晨祷,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结束。 “我该猜猜今天的早餐是什么?”她的目光不自觉的向厨房方向瞥去,“维罗妮卡小姐还是那么忙……嗯,我猜的。” 她在心里想着,左顾右盼了一会,又将目光移到了面前的神父上。 开场结束后,就是圣咏,孩子们在神父的带领下咏唱着《圣咏67》,之后,就是诵读简短经文,流程几乎是固定的。 这个小女孩早就记下了,等简短经文的诵读结束后,就是对像她这样的孤儿和捐助者的祷祈祷,以《天主经》和划十字圣号作为结尾。 “呼……终于结束了,太无聊了……”她呼出一口气,但声音却低得多,生怕被周围人听见似的。 然而,即便声音压的再低,也总是会有那么几个耳朵尖的家伙会听的一清二楚,果不其然,旁边的一名小孩笑呵呵的凑上来:“莱曼,你抱怨的声音太大啦。” “至少没有人听见,对吧?”被称之为莱曼的小女孩看了眼搭话的孩子,“埃里希,我想你不会说出去的。” “当然。”小男孩埃里希笑着点点头。 莱曼正松一口气,他却伸出一只手来,示意索要些好处。 “你,”莱曼瞪大眼睛,但很快,她的心里头又生出一丝无奈,“好吧,好吧。” 她递过去一颗糖,那位索要者毫不客气的伸出手,将手心的几颗糖果收入囊中。 他先是吃了一颗,甜味在舌尖蔓延开来,但这并不能让他满足。 剩下的糖果被放进口袋,随即,他再次伸手,想要索要更多。 “那是我最后的存货了,我真的没有了……”莱曼一摊手,这一次,无奈从心里头转移到了脸上。 “嘻嘻。”埃里希突然笑了,这副笑容,让莱曼顿感不妙。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举起了自己的手,在神父即将注意到这里的情况时,莱曼赶紧抓住他,把他拉到一边。 “别说,求你了……上次被神父发现,我被他带到小教堂里不吃也不喝的做了一天的祷告!”莱曼的脸上透露着哀求,她紧紧抓着埃里希的胳膊,生怕他再次举起那只足以决定她命运的手。 但埃里希对于莱曼的哀求毫不理睬,眼看着就要举起另一只手了,她赶紧将口袋里剩下的糖果全部递过去。 “求你了、求你了……” 一番哀求以及一番示好,终于打动了埃里希,他将战利品收入囊中,挣脱莱曼的手,回到自己的位子站好。 莱曼看了眼神父,又看了看男孩,确认这里闹出的动静没被觉察到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埃里希的讹诈成功,使小莱曼好不容易从维罗妮卡小姐那得来的糖果被洗劫一空,要知道,她自己都没尝几颗呢。 晨祷结束后,紧接着就是举行弥撒,由神父与年长的辅祭孩童列队进入礼拜堂,咏唱《进堂咏》。 这一次,莱曼学聪明了,整个过程都把自己弄得聚精会神,以至于一直盯着她看的埃里希反倒成了不认真的那个。 “这是进堂式,接下来是圣道礼……”她在心里默念着。 孩童们开始诵读起今日的圣经选段来,神父则开始讲解选段的内容,用以强调“谦卑与服从”。 到了下一个步骤,孩童们把圣面饼和葡萄酒献于祭台上,而后进行跪拜,只不过弥撒在这一步上进行了简化,他们并没有领圣体(因当时儿童首次领圣体年龄多为12岁)。 弥撒总算是要结束了,由神父进行结尾: “平安散去。” 孩童们立即回应:“感谢天主。” 接下来是早餐时间,莱曼最喜欢这个步骤了,至少她可以稍微放松下。 跟着神父与年长的辅祭孩童回到修道院,在各自的位子上落座。 餐食是十分简单的,黑面包、燕麦粥、牛奶,以及少量果酱。 “貌似每天的食物都是固定的。”莱曼嘟囔一句。 刚拿起面包沾起果酱,那个可怕的身影就走过来,站在莱曼面前,而他身后,还有两位忠诚的手下。 “埃里希……?”莱曼抬头看着刚刚才讹诈了自己的家伙,看起来,那一丁点的糖果并不能令他满足。 “莱曼,晨祷那会的事我还记得呢。” “你要干嘛?”莱曼心里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这三名掠夺者就将面前的餐食一扫而空,可怜的莱曼甚至没吃上一口。 “等等!给我留一点!”她说,但却并未换来任何怜悯。 带着搜刮而来的战利品,他们回到了自己的位置,脸上仍带着笑容,看上去对刚刚的掠夺而来的东西十分满意。 “……”短暂的沉默,莱曼摇摇头,正准备起身到厨房去,旁边的女孩就拉住了她。 “不吃东西会饿肚子的,来,我分你一点,一起吃吧。”她把莱曼拉回到座位,把自己的燕麦粥轻轻推过去。 “谢谢。”莱曼接过粥,喝了一小口,眼神还时不时向掠夺者们的方向瞟去。 他们的注意力全在刚刚的战利品上,以至于根本没注意到这藏着许多情绪的眼神。 “怎么了?”旁边的朋友问,“你打不过他们的,还是报告神父吧?” “迪特里希什么时候管过?”莱曼反问一句,“我去找过他,他只是告诉我‘不过是孩童之间的小打小闹’,而后还因为打扰他休息这件事罚我背诵了祈祷词。” 她的眼神再次向掠夺者们瞟去,这一次,他们注意到了自己,投来一个嘲讽、得意的目光。 “艾洛拉,”莱曼轻轻念叨着旁边女孩的名字。 她应了一声,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算了,算了。”莱曼最终还是把话给咽进了肚子,快速喝完手里的燕麦粥后,立即从椅子上跳起来,向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第152章 急救的不是医生,而是悖论的提出者们 尽管拥有现代的医疗设施和医疗手段,但分部毕竟比不上总部的环境,即便悖论将莱曼吊了一口气,但现在的情况仍然糟糕。 马库拉在汉密尔的办公室内急得团团转,时不时跑去看一眼,时不时又跑回来,把手背在身后,在汉密尔面前来回踱步。 “除非在当天就将事情解决,不然的话,命运事件的动态调整可不好受。” 马库拉摇摇头:“或许我们该申请一些蓝血灵?” “它针对枪伤吗?” “……试一试总归是好的,”马库拉说,“当协会继18世纪的殖民者又一次发现阿尔迪亚岛时,他们是惊喜的,因为在那一刻,他们找到了消灭秩序病的办法。” 他指了指汉密尔办公桌上蓝血灵模型:“总该试一试,对吧?” “但愿有效果吧。” 话落,汉密尔立即到办公桌前,用通讯设备打了通电话,将莱曼一事给一字不落的告知了总部。 而后,一个绝望的消息从汉密尔口中传来——“仅剩下的一点蓝血灵在护航舰队上,即便让他们全速前进,今天也肯定是赶不过来了。” “另外想其他办法吧,”马库拉摇摇头,但没多久,他又像陷入了某个世纪难题的学者般,开始思考着。 最终,他还是拿起了日记本,准备询问阿尔文。 当他翻开其中几页时,却愕然的发现,是清一色询问,这很明显是违反协会规则的。 果然,好学生并不一定完全遵守规则。 他不断地往后翻,终于找到了一个空白页面,替莱曼写道:“er-t-非熵增趋势生命体征终止事件所致。” 这段术语标准化的回答让日记本另一头的阿尔文顿时反应过来,但她还是顾不得什么术语标准化,连忙写下来几大令人头疼的问题。 见状,马库拉也不打算遵守什么术语标准化了。 “莱曼的存活概率低于10%,即使她被救活,命运会通过其他意外来强制达成死亡结果。” “莱曼悖论是你提出来的,我们也验证了,这是确实存在的,你应该知道解决办法吧?”马库拉盯着日记本看了好一会,许久的沉默后,回复才到来。 “我会和熵增趋势研究小组讨论,请等我们一会。” 这段话结束后,是许久的沉默,马库拉盯着日记本看了半天,也没能得到回复。 于是,他便将日记本放进带来的手提箱,来到莱曼所在的手术室,在现代医疗设备和手段的加持下,确实能够救活,若是没有这个该死的悖论的话…… 煎熬中等待了一个小时,当马库拉再一次翻开日记本时,他得到回复了—— “让非命运事件与原有命运事件产生逻辑冲突,迫使命运放弃转化,即悖论共振。” “第一步,定位原始命运事件的核心逻辑。” “莱曼的原始死亡命运被编码为她必须在凌晨1时7分死于飞来的手榴弹,且死亡原因为‘不可抗力导致的事故’。” “核心逻辑就只有两个要素:死亡必须发生在特定时间点凌晨1时7分;死亡必须由‘非人为主动干预’的随机事件触发。” “莱曼在时间点凌晨1时7分+1(次日)被秩序部士兵攻击,士兵的行动源于自身或其上级命令,而非命运事件。” “接下来,通过协会的干预——我已经尽力说服了会长伦纳德为此次营救提供支持,将秩序部士兵的作案动机改为‘因目睹莱曼在时间点1时7分奇迹生还而决定攻击’。” “此时,秩序部士兵的行动依赖于莱曼逃脱原始命运事件的结果。” “协会将修改秩序部士兵的武器来源,使其枪支零件中混入来自时间点凌晨1时7分爆炸事件的残骸,使当前事件与原始事件在物理层面产生纠缠。” 到这,阿尔文稍微停顿下来,像是在揉自己写到发酸的手。 “刚刚我说的是第二步。” “第三步,接下来是触发悖论共振,若命运将枪击事件转化为新的命运事件,就必须承认莱曼在时间点凌晨1时7分存活为既定事实,否则秩序部士兵无攻击动机。” “但这直接否定原始命运事件的必然性——莱曼本应在凌晨1时7分死亡,导致系统基础逻辑崩溃。” “枪支中的爆炸残骸既是原始命运事件的‘凶器’,又是当前事件的‘工具’。” “命运若认定当前事件为命运事件,则需同时赋予同一物体两种矛盾的属性:残骸是‘随机坠落的自然物体’、残骸是‘被刻意改造的攻击工具’。这种双重定义违反因果律的排他性原则。” “第四步。”写到这里的时候,阿尔文的手都在颤动,那是因为一个此前从未有过的情绪——激动。 反应过来后,她立即吃了药,又重新在纸上书写起来。 “当命运尝试将枪击事件纳入命运事件库时,会触发以下情况:命运回溯发现,当前事件的成立必须以原始命运事件失效为前提,因为秩序部士兵的动机来自莱曼的存活。” “若其选择删除当前事件,它还需要解决一个问题——秩序部士兵的刺杀已发生。” “若其选择覆盖原始事件,则必须承认莱曼在上述所提到时间段时刻存活,但会连锁引发其他依赖该时刻死亡的因果链断裂。” “由于两个事件在时间、空间、物质三个维度深度绑定,命运无法在不破坏自身结构的前提下完成转化,因此,它将放弃对其转化。” “我完全听不懂你们研究员口中的话,”马库拉写下这样一句破坏气氛的文字,“请直接告诉我们怎么做。” “当然,您不用担心。” 阿尔文像是早有准备似的,将任务进行了一番冗长的列举。 “谢谢。”马库拉将日记本合上,算是结束了谈话。 “会有效果吗?”汉密尔问道。 “总得试一试,”马库拉苦笑着摇摇头,“不然我们该怎么办?把她送到阿尔迪亚岛去吗?” “那样时间上是来不及的。” “所以啊,现在马上集结克莱尔、格拉特以及其他外派观察员与保卫队员,我们准备出发了。” 第153章 达味与哥肋雅 当她路过掠夺者们的地盘时,他们不出意外的伸出了脚,企图让她摔个狗啃泥。 然而,这种想法在连续出现多次后,就再也行不通了。 莱曼直接跨过了埃里希伸出的脚,迅速到了厨房。 “维罗妮卡小姐!”她轻声喊道。 正在洗碗的维罗妮卡转过头,看着出现在门口的小莱曼,她露出一丝笑容。 “亲爱的,你怎么这么快就来啦?现在可还没到厨房帮工的时间。”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遵循迪特里希神父给我们设置的条条框框呢?”莱曼抬起头来看着维罗妮卡,此刻,她脸上的表情丝毫不像是一个孩子该拥有的。 这个问题令维罗妮卡也思考了片刻,而后,她伸出手,在莱曼的脸上捏了一下,又拿出几颗糖果放到她手里。 “有些事情即便我们不理解,我们也要去做,这不是我们自己能够决定的。”维罗妮卡蹲下身子,与莱曼平视,目光里透露着温柔。 下一刻,她就做了个令莱曼无比熟悉的举动——把手伸进口袋,去掏糖果。 “你别给我糖……”莱曼把糖果推回到维罗妮卡手里,但后者又一次塞了过来。 小家伙看了眼厨房外的埃里希三人,他们那如饿狼般的眼神告诉自己——只要她一出去,那面临的就是毫不留情的打劫。 那三个家伙可是抓了自己不少把柄,把这些事情一个个抖出来,迪特里希神父一定会扒了她一层皮。 想到这,莱曼摇摇头,用眼神示意维罗妮卡,但她却仍坚持把糖交给她。 “不够了再找我要,好吗?”她轻声细语地说。 莱曼也不好意思拒绝了。 她只得收下糖果,想着以帮忙洗碗作为报酬,但维罗妮卡却婉拒了她的请求。 “那好吧……” 莱曼离开厨房,路过埃里希三人的地盘时,他们不出所料的伸出了手。 话还未说出口,莱曼就将刚拿到的糖果甩了过去,撞在桌子上弄得“乒乓响”。 “你这是什么意思……?!”此番恶劣的态度着实令埃里希不满,他当即从椅子上跳起来,那个头比莱曼要壮的多。 但莱曼却一改先前的态度,平静地说:“收下它们吧。” 想象中的哀求没有从眼前这个孤儿口中说出,令埃里希大为恼火,他推了一把莱曼,眼瞅着就要打起来,刚投入到工作中来的维罗妮卡赶忙从厨房中冲出。 她用自己的衣服擦了擦手上的水渍,拉开已经撸起袖子的埃里希,以及刚与他对峙的莱曼。 “要爱你的邻舍如同自己。”维罗妮卡背诵起《圣经》中的话,见状,埃里希也只得作罢,往椅子上一坐,但脸上仍然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仿佛在告诉莱曼“有你受的”。 这边闹出的动静很快引起了孩童们七嘴八舌的讨论,当莱曼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时,艾洛拉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抓着她的衣袖,将她拉到身边:“你那是干什么?你敢跟埃里希对着干?” 她的询问得来的是沉默。 看起来,莱曼已经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了,无论是被毒打一顿,还是被关进小教堂里进行长时间的跪祷。 不过幸运的是,莱曼并没有面对神父的怒火或埃里希那三名掠夺者的拳头,早餐顺利的结束后,孩童们便在修女的带领下到了修道院一个还算大的房间。 那就是教室了,看上去颇为简陋,但也没人说它不好,无论是漏水还是刮风。 莱曼的位子在教室最后的角落,若是有前边有几个身材高大的同学为她遮挡了修女的视线,这使她可以专心做自己的事情。 至于埃里希和另外两名掠夺者,他们坐的就十分靠前,按往常来讲,他们并不会把自己小偷小摸的行为给报告出来的。 修女今天讲的是旧约内容,说的是诺亚方舟和达味与哥肋雅的故事,莱曼已经听过了,索性,她就把头一低,专心忙自己的事去了。 拿出一张空白的纸,再拿出一支笔,开始了自己的创作。 她画的是窗外的街道,偶尔,她会看见几个西装革履的绅士路过,他们朝修道院的方向看来,有的人会进来看看,有的人则头也不回的离开。 突然,窗外的世界出现一辆汽车,迅速冒出又迅速消失,顿时吸引了莱曼的注意。 她想看的更清楚一些,就站起身,往窗外瞟,把自己还处于教室之中的事情忘的一干二净。 “莱曼·科赫。”比刚刚驶过的汽车更加突然的声音响起,莱曼身体一僵,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脱离了座位。 “莱曼·科赫,你有什么问题吗?”修女走到莱曼面前,后者赶忙把自己的作品塞到不起眼的角落,随即抬起头,看向修女:“我、我没问题……” “她在画画!”坐在前排的埃里希喊了一句,“她根本没有在学习!” “原来他一直在盯着我看吗……”莱曼向坐在前排的埃里希看去,只见后者向自己投来一个嘲讽的目光,恶意已经溢于言表了。 再看向面前的修女,莱曼低下头,思索好半天,才重新抬起头:“我会参加额外的宗教仪式吗?” 修女一愣,孩童的发言出乎她意料,以往被点到名的孩子要么是支支吾吾,要么就是低着头,唯有莱曼是抬着头与她正面对峙的。 “好的,莱曼,我想你已经做好觉悟了,先坐下听讲吧。”修女摆摆手,示意莱曼坐下,但是,她却问了一个问题,将正准备继续讲述刚才故事的修女猛的一顿,又把目光投向她。 “院长什么时候回来?”莱曼看向修女,目光中带着询问,像是要必须得到这个答案。 但话一出口,不只是修女,就连其他孩童们也沉默了,现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仿佛莱曼问的是一个禁忌的话题。 “莱曼,你知道的,院长离开后,这里就一直由迪特里希神父负责。”修女似乎想停止这个话题,但孩童的好奇心愈发的严重了。 “所以我想知道他去了哪。” 沉默代替了修女做出回答,她走上前,抓住莱曼的肩膀,把她强行按回了座位。 在她准备继续询问时,修女忽然提高了声音:“培肋舍特阵营中有一员名叫哥肋雅的勇士,他身材高大魁梧,头戴铜盔,身披铠甲,重达数千斤!” 带有明显的警告意味让莱曼闭了嘴,她只得低下头,像以往的那些孩童一样保持缄默。 第154章 孽种 上午的学习结束后,莱曼并没有到厨房帮工,修女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往小教堂拉去。 “请松开手吧,瑞秋女士,”莱曼眨眨眼,抬头看着动作略显粗暴的修女,“我不会跑的,您没必要如此对我。” 这番说辞起了作用,被称之为瑞秋的修女犹豫片刻后松开了手,自己走在前面,时不时还会回头看一眼紧跟在身后的莱曼。 “你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吗?”瑞秋的语气已经温和了下来。 “知道,您会先把我带到迪特里希神父的房间,而后他会因为被打扰到休息而十分气愤。” 孩童的话语无比的平静,像是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小事。 瑞秋深吸口气,像是在平复心情,而后,她开口道:“确实如此。” 修道院并不算大,没一会,两人就到了神父的房间,在敲门前,瑞秋又俯下身,看着莱曼,做着最后的叮嘱: “记住,不要忤逆神父,要虔诚的跪祷,要深刻认识到自己的过错。” “我明白。”莱曼点点头。 瑞秋站起身,深吸一口气,把手放在门上,轻轻敲了敲,用十分恭敬的语气说:“迪特里希神父,莱曼……” 还没说出“罪行”,神父就开了门,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那个孽种在哪?”迪特里希看了看站在门口的瑞秋,后者连忙让开道路,把身后的莱曼露出来。 莱曼还没来得及做什么,神父就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把她拽进了房间。 在一场殴打到来前,他冲门外的瑞秋喊道:“告诉维罗妮卡,今天中午、晚上……不,往后两天都不要做莱曼的饭了,这个孽种,我就猜到她根本没有好好反省!” “好的。”瑞秋点点头,在离开前,她向莱曼投去了一个怜悯的目光,随后转身离开。 她这一走,神父就成了一头野兽,朝莱曼的脸上用力一扇,后者根本承受不住如此猛烈的攻击,当即向地上倒去。 “孽种!爬起来!*的,你这个畜生!”神父把地上的莱曼拽起来,又揪住她的耳朵,像摔跤手那样把她往地上一摔。 被摔得头晕目眩的莱曼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神父像拖牲口似的带出了房间。 一路上,围观的人很多,有被震惊的合不上嘴的孩童,也有不明所以的旁观者。 在即将抵达小教堂时,她的视野里还闯入了那三名掠夺者。 为首的埃里希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神父拖着她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像是要把她的狼狈给通通记录下来似的。 无疑,这是一番游街示众,莱曼是被戴上枷锁的囚犯,以此来展示违反神父所制定的规则的后果。 很快,这个孩童就被拖到了小教堂,神父拿来一本《圣经》砸到她脸上,大喊道:“差点冻死在慕尼黑街头的孤儿——孽种!跪下来,进行虔诚的祷告!” 他冲莱曼的腿上踹了一脚,又揪住她的头发朝脑袋猛的一拍,仿佛对待一个敌人般。 迫不得已,莱曼跪了下来,在神父的要求下,她开始了背起了祈祷词,但这个过程依旧十分危险。 一旦她背错,哪怕只是一两个字,那迎来的,则是无情而残忍的巴掌,抽到她鼻青脸肿都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到一段祈祷词背完时,她被抽的满脸通红,眼泪也不自觉的往下流。 但神父却没有半分怜悯,把手上的书往旁边一丢,骂道:“该死的孽种……哈,哈……累死我了……” 在离开前他狠狠地瞪了眼莱曼,样子张牙舞爪的。 “我一会再过来,要是还像刚才那样,我就把你丢出去!*的,街头的孽种,真该让瑞秋当时就把你丢到外面去冻死的!” 神父整理了一下衣袖,转身离开。 见状,躲在角落的埃里希三人立即围上来。 “哈哈哈,活该!” “就该把你打死的!” “孽种!” 各种污言秽语涌入耳中,但莱曼并没有生气,只是摇摇头,说:“你们有其他事吗?” 说这话时,她的声音带上了些许颤抖,但还是尽量保持着平静。 埃里希对于莱曼的反应十分不满,尤其是她这副狼狈样,在他看来,应当是满脸的痛苦。 “你这是什么反应?”他问。 他的询问被无视了。 莱曼重新背起下一道祈祷词来,气得埃里希是火冒三丈,正准备把她收拾一顿,听见不远处的动静,又赶忙躲到了一旁。 迪特里希神父回来了。 “孽种!让我看看你的成果,开始吧!” 莱曼点点头,前边几段祈祷词背的还算流畅,但到后边,她就变得磕磕绊绊起来,而神父也做好了降下“天罚”的准备,右边的手时抬时落,随时准备朝那张稚嫩的脸上狠狠扇去。 然而,幸运庇佑了这个来自于慕尼黑街头的孩童,她将祈祷词完完整整地背下来,使神父的暴行失去了发动的理由。 她再次抬起头,对上神父的目光,下一秒,她又挨了一巴掌,理由是:“你应该跪祷。” 莱曼没有说话,只是眨眨眼,顺从地跪下来,重新背诵起祈祷词来。 这个过程漫长而痛苦,无论她多么的虔诚,态度多么的诚恳,迪特里希神父也总是找得到施展暴行的理由。 莱曼没有怀表,不知道时针走到了哪里,她只知道,在神父又一次离开时,那三名掠夺者没有再度出现。 应该到午休时间了?她这么想着,记得昨天这个时候,她在宿舍里与艾洛拉聊天,内容是修道院外的世界。 但片刻后,她的脑中又只剩下了神父的狠话——“晚上我再过来,孽种,你最好把剩下的祈祷词全部背下来,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剩下的祈祷词…… 莱曼捡起神父丢下的本子,里边的内容可不止一点点,如同小说般厚重的内容看的人眼花缭乱。 完全背下来绝不是一件易事,但她还是这么做了,翻开第一页,读道: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阿们。” 第155章 狱友 “我要起来,到我父亲那里去,向他说:父亲,我得罪了天,又得罪了你,从今以后,我不配称为你的儿子,把我当作一个雇工吧。” 又念完一段祈祷词,她抬起头,看见了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 “艾洛拉?”莱曼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喜,“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艾洛拉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莱曼打开门,把艾洛拉放进来,又立马关上门,回头看向艾洛拉:“现在是午休时间,迪特里希神父说过,午休时间除了修女、修士和修道院的其他人员外,其余人都不准离开宿舍。” 她的声音放低了,像是怕此举会惊动在修道院内的其他人:“你已经违反神父的规则了。” “干嘛那么在意神父给我们的条条框框?”艾洛拉说,“院长还在的时候,我们都不会遭到这番对待的,但现在,我们却像屠宰场里的牲口,任由屠夫的宰割。” “正是如此,你才不应该来,”莱曼的表情变得无比认真,“你的下场和我一模一样。” “不,不不,莱曼,我不怕,”艾洛拉摇摇头,“无论是抽打,还是辱骂,我都可以承受的。” 莱曼顿了一下,但很快,她的语气又恢复了严肃。 她对艾洛拉的身体状况一清二楚,一丁点疼痛立马就能让她叫出来。 “赶紧回去。”她的语气不容拒绝,见状,艾洛拉也只好离开。 在打开那扇大门前,她把用手帕包裹着的香肠跟土豆递给她,莱曼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一个劲的点头。 她目送着艾洛拉离开,一路上,她都是小心翼翼地,如同偷了东西的小偷。 待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莱曼才关上门的最后一丝缝隙,小口地啃咬着香肠。 看着手里一整本的祈祷词,渐渐的,她有了个想法,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破烂不堪的铅笔,而后躲到小教堂的角落里抄写着祈祷词的内容。 …… “孽种!我来了!”那道象征着暴行的声音响起,让莱曼下意识的一惊,再抬起头,天已经不知不觉的黑了。 “这么快……”她嘟囔一句,在那扇大门打开前,她立马调整好姿势,以一个十分虔诚的跪姿呈现在神父面前。 “做的挺不错嘛,孽种。” 神父的见面礼是一个巴掌,莱曼什么也没说,而是自觉的把写满祈祷词的本子递过去。 “嗯,就该这么做,孽种。” 他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带着这个高频词汇——“孽种”,莱曼把这一点记下来了。 迪特里希从本子的最后一页开始,抽了一段最长的。 先是短暂的沉默。 他本想着莱曼会在背诵的过程中频频出错,但令他意外的是,莱曼不仅背下来了,还背的十分流畅。 “你这孽种怎么背的这么快?” 他失去了一个可以实施暴行的理由,心里暗自不爽,但还是往前翻了一页。 依旧是流畅的背出。 迪特里希显得十分气愤,他又把本子往莱曼身上砸去,像是对这如此优秀的表情十分不满。 他把莱曼拽到一边,趴在地上,像搜寻的猎犬似的,誓要找到一个可以“天罚”的证据。 然而,他失望了。 不知怎么的,他找不到一点小抄,无论是趴在地上仔细看,还是站起身四处瞟,也见不到一丁点文字。 他又看向莱曼,而后,“天罚”毫无征兆的降临了。 神父的嘴里骂着脏话,也没心思抽背了,往挡道的莱曼身上狠踹了一脚,推门而出。 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前,莱曼都还听得到那夹杂着愤怒的叫骂。 现场又变得冷清起来。 她躺在地上,把袖子里的几十张纸条扯出来,在刚刚背诵祈祷词时,她就把纸条藏在袖子里,因为自己是跪姿,再加上小教堂内没有灯光,神父根本看不清莱曼的小动作。 从口袋里翻出剩下的土豆——那是她今晚的晚饭。 剥开皮,刚咬一口,她就又听到了那令人厌恶的脚步声,神父又来了。 她把脸凑到门上,通过打开的一条小缝观察。 只见神父进了另一个小教堂,没一会,里边就传来了他的谩骂声:“畜牲!你和那个本该冻死街头的孽种一样,我真该让人把你丢到街上冻死……*的。” 而后,暴行又一次施展,被殴打者是一个男孩,但与莱曼一样,他没有求饶,只是承受着这番殴打。 神父打累了,就把手中的书往地上一丢,离开前,嘴里还是骂骂咧咧的。 他的身影又一次消失,冷清再一次席卷了莱曼。 她把门关上,再一次拿出土豆,刚啃一口,敲门声就从外传来。 最先想到的是神父,但一瞬间这个想法就烟消云散,他可从来都不会如此友善的敲门。 “不是神父就好。”她这么想着,打开了门,看见的,是一个小男孩,脸上被抽的红肿,撩起的裤腿上也满是伤口。 “看来被关在监狱里的不止我一个,”小男孩的话语里没有戏谑,仅仅是知道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后的惊讶,“你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上午。”莱曼回道。 “因为什么原因?” “我没有在上课时听讲。” “哦,因为那个叫迪特里希的神父制定的规则,简直比监狱都麻烦,”紧接着,他又话锋一转,“所以你是莱曼·科赫?”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莱曼愣了愣,盯着男孩,企图从他脸上看到什么。 “你应该‘感谢’迪特里希神父。”他举起手中的小石头,把它往门外一扔,才往下说道: “在修道院内,还有外边的街道上,迪特里希神父可是把你的事迹好好‘宣传’一番。” “……”莱曼沉默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我叫库克里希,现在我们是狱友了。”男孩把手伸出手,没一会,他就握住了那只满是伤痕却又充满温暖的手。 “你被神父打的很惨。”库克里希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惊讶,把她的袖子往上拽了拽,看到的是更多触目惊心的伤痕。 就像刚从战场上下来的英雄,但不同的是,英雄戴满勋章,而莱曼获得是下一顿毒打。 他盯着伤口看了一会,直到发觉自己有些不礼貌后,又赶紧把袖子拉下来,退到一边。 “你应该回去的,被神父发现了可不好。”莱曼想往外看,但库克里希却拦住了她。 “管那个神父干什么,既然都违反规则了,那就做到底好了,我们即便是听话也换不来一点怜悯。” “……你说的没错。” 没有反驳,只有认同。 第156章 大驱逐 库克里希又回到自己的小教堂,过了一会,他又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把餐刀。 “我随时准备给那个神父的腰来一下,看看他是怎么对我们的,把我们打得伤痕累累,就像从战场下来的士兵一样,他们至少还能有几个称呼,我们什么也没有,还要被污蔑。” “你从哪拿来的?”莱曼看着那把刀,刀身被擦的锃亮,简直能当镜子用了。 “从维罗妮卡小姐那拿过来的,在她休息的时候,我溜到厨房去偷面包吃,看见桌上放了把刀,当时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人,我就收下了。” 库克里希晃了晃餐刀,像是对从厨房搜刮而来的战利品十分满意。 “你真的打算对神父下手吗?” 眼前这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的回答完全没照着库克里希所想的方向发展,这是让他意外的。 不过,发愣也仅仅是一瞬,反应过来后,他回道:“如果他真的打算把我们打死的话。” “我们打得过神父吗?”第二个出人意料的问题从莱曼嘴中冒出,让库克里希又陷入了思考的难题。 几秒钟的沉默,他给出了答案:“我们偷袭他,就躲在他的必经之路上,趁他不注意,往他腰上捅一刀!” 毫无疑问,这是最理想的情况。 但在实际行动中,可不会完全照着脑海中的幻想走,尤其是当莱曼询问行动细节时,库克里希半天挤不出一个字。 “看来我们给不了神父一刀了。”库克里希无奈地摊开手,把餐刀收起来。 推开小教堂的门,先是左顾右盼一番,确认外面只有他们两个人,便放心大胆了起来。 库克里希在前边带队,到了就近的窗户往外一瞥。 相较于修道院,外面要热闹的多,正对着他们的就是一家面包店。 “我们去那买点东西吃怎么样?”库克里希指了指面包店,但半天没得到回应,一回头,莱曼像是没反应似的,一动也不动的。 “莱曼?喂!莱曼!”他挥挥手,换来的是一个询问:“你在被关在小教堂的时候到过外面吗?” “你这个问题……难道说你就真的听从神父的命令,在那个小教堂里一待待好几天?” 莱曼被噎住了,她深吸一口气,回道:“我担心修道院里的其他人。” “埃里希晚上可不会出来,至于那些修士跟修女们,他们自己都忙得团团转,只要我们在离开时把小教堂的门一关,他们哪里知道里边到底有没有人。” “你说得对……”莱曼只剩下了最后一个问题——他们哪里有钱? “这个好解决啊!”库克里希露出一丝意义不明的微笑,随后,他带着莱曼溜到了神父的房间,见门缝里并没有透出光来,便放心大胆的走进去。 库克里希像是不止第一次干这事了,他连神父会把钱放在哪个位置都一清二楚。 拉开抽屉,把挡路的东西推到一边,拿出一个钱包,从里面取出几张马克,最后将钱包塞回去,关上抽屉,取钱工作就完成了。 “我们走吧!”库克里希关上门,带着莱曼,就这么正大光明的漫步在走廊。 由于门口有人的缘故,他们选择了另一边的窗户。 库克里希第一个爬出去,而后是莱曼——第一次干这种事的她显得那么笨拙。 裙子此刻成了阻碍,见状,牵头者只得上前帮一把,把她从窗户上拉下来,带她迅速远离了修道院。 待到看不见修道院的窗户,库克里希才松了一口气,回头看着莱曼:“怎么样?” “我很少出来。”莱曼回道。 库克里希一愣:“不是每天都有户外活动吗?” 然而,面前的小女孩只是摇摇头:“记得是两年前。第一次被关进小教堂的时候,我又哭又闹,吵的神父心烦,当时他下了狠手,把我打到医院里去了,而后,他就限制了我的出行,往往几个月才能得到一次外出的机会。” “这……”库克里希皱了皱眉头,“这不就是监狱嘛!” “或许吧,”莱曼叹了口气,立马转移了话题,“我们什么时候到面包店?” “现在就走!” 库克里希把口袋里的马克抽出来,带着莱曼跑到了面包店。 走进面包店,里面多种多样的面包看的两人眼花缭乱。 但不止一次偷跑到外面的库克里希还是很快反应过来,转过头问:“你要吃什么?” “嗯……”莱曼左右看了看,毫无疑问,选择一份自己觉得合适的面包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她的手停在半空,在几个面包中挑来挑去,半天都没做出决定。 她向库克里希投去求助的目光,但还未等他上前帮忙,一声叫喊就让两人停下来动作。 “呀!瞧瞧!这是迪特里希神父口中的那两个小孽种!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赶紧出去,不要打扰我做生意!” 说出这话的人是面包店的店长。 莱曼愣愣地看着他,但库克里希却反应最快,连忙说道:“我们是客人!” “我不欢迎小孽种来我店里买东西!” “喂,等一下!” “小孽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偷偷跑出来的,再不离开,我就把你的‘越狱事迹’一字不落的告诉迪特里希,他会替我收拾你和你旁边的那个小孽种的。” 威胁满满的话从店长口中说出,没办法,两人只得灰溜溜的跑开。 “怎么会是那个家伙,我记得看店的是他的夫人呀,她对我还算客气,至少愿意跟我做生意。” 库克里希向面包店投去幽怨的目光,不过片刻,他又把目光收回来。 “再去碰碰运气吧。” “你不是说迪特里希神父把我的‘事迹’好好宣传了一番吗?”带着疑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让库克里希前进的脚步猛的一停,就像紧急踩了刹车似的。 他转过头:“确实如此,也包括我的。” “那哪里会有人愿意跟我们做生意?”莱曼心中的疑惑更甚了。 “一个个找吧,这条街道不行,我们就到下一条街道的,总能找到愿意卖我们东西的人的。” 第157章 囚禁为代价,殴打为必需 一条街道寻找完毕,他们手里的马克没花出去一分钱,难以置信,神父已经“帮”他们“宣传”到了这个地步。 两人最后在修道院不远处的台阶上落座,库克里希满脸苦恼,本想着借此次出逃来好好向自己的“狱友”展示一番,结果钱没花出去不说,自己的“狱友”还跟自己挨了一晚上的骂。 “啊,那个神父!居然这么污蔑我们!”库克里希烦闷的抓了抓头发,看着手里的马克,一时间有种想把它随手塞到一边的冲动。 “我们再去看看怎么样?”莱曼问,“我们还有个地方没去呢。” 她伸手一指不远处的房子,因为太过简陋的缘故,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一家店。 “那不是一个破房子吗?”库克里希问,但莱曼可不这么认为。 “我们把每个地方都看一遍,总是能有一些发现的。”她说。 于是,两人再次启程。 破房子离他们并不是很远,走了几步路,便到了目的地。 他们千想万想也猜不到,这居然会是个面包店,里边摆放着各种各样的面包,丝毫不比修道院外那个豪华装修的面包店差。 犹豫一会,库克里希还是推门走进去,没有立即开始挑选,而是对这家店的主人——一个比他们大几岁的男人小心翼翼地询问:“我们可以在这里买东西吗?” “来了就是客人,”男人的声音十分慵懒,还能听出一丝疑惑,“来这的不都是买东西的人吗?” 库克里希应了一声,带着莱曼在摆放面包的地方挑选起来。 这一次,莱曼的犹豫不决没了,她挑选了一个黑麦面包,库克里希则选了碱水面包。 “你去付钱。”库克里希把马克塞到莱曼手里,后者点点头,拿着钱到了店长面前。 她把几张马克递过去,随即转身就走,没踏出几步,她就被店长叫住了。 “小姑娘!”店长轻声说道,“这是找你的钱。” 他把马克递过去,动作尽量显得轻柔。 “唔,这是……?” “这是找你的钱,”店长把钱塞到她手里,拍拍她的肩膀,“你刚给的钱太多了,我得找钱,明白吗?” “哦,明白、明白。” 拿着钱,莱曼到了库克里希身边,两人又回到台阶上,看着头顶的夜空,啃起面包来。 “你之前买过东西吗?”库克里希突然问,打破了这刚建立起不久的沉默。 莱曼转头看了库克里希,犹豫片刻,还是摇摇头:“我没买过东西,之前外出的时候也只是跟着队伍散步、聊天,从来没买过东西。” “你是什么时候被修道院收养的?” “在我几个月大的时候,”她回道,“我被遗弃在街头,是瑞秋女士收养的我。” “你最近一次外出是在什么时候?”库克里希问了第三个问题。 “几个月以前。” 库克里希被震惊到了,作为一个把“越狱”当做家常便饭的“囚犯”来说,他是没法想象一个被关在牢房里几个月不外出的“囚犯”是什么样的。 “你就没想过‘越狱’吗?哪怕只是一闪而过的想法?” 这一次,他看到的是莱曼的摇头,以及紧随其后的解释:“没有成功过。” “你应该把时间选的再晚一些,往往那个时候,不会有人注意到你的。” “嗯,我会试的。” 吃完了手里的面包,两人拍拍手,向修道院的方向走去。 他们到了另一扇窗户,库克里希踩着就近的石头,朝里边看了又看,确认没人后,他才从石头上下来,然后猛的一跳,抓住窗边,跃了进去。 “把手给我,莱曼,我拉你进来。”库克里希又伸出手,莱曼握住他的手,踩上窗边,一同跳进了修道院。 这边闹出的动静可不小,不等两人歇息一会,不远处就传来脚步声,听上去有些急切。 “这些家伙怎么来的这么快?”库克里希看了眼声音传来的方向,又回头瞥了眼窗户,正准备再往外跳呢,窗外一闪而过的人影立即打消了这个想法。 他左右看了看,最后做出一个决定——往楼上跑。 带着莱曼,两人一路横冲直撞的到了二楼,在这间楼层里到处窜,总算是甩开了追兵。 修道院又安静下来,只剩下了喘息声。 “他们跟的也不是很紧嘛!”库克里希庆幸那些人并不是紧追不舍,待自己缓过劲后,又向莱曼伸出手,“把钱给我。” 没有犹豫,也用不着解释,他就收到了买面包时找来的钱。 “迪特里希神父很快就过来了,这么做,你应该能少挨点打。” 在这个暂时的休息地里,他们待了一会,等走出来时,先面对的是一片安静,随之而来的,是远远的叫骂——“孽种”! 迪特里希神父来了。 他像一头野兽般扑上来,眼睛里射出愤怒的光芒。 “你们两个谁是小偷?”他问,话语里满是愤怒。 “是我!”库克里希上前一步,抬起头,毫不胆怯的面对神父。 “我就知道会是你!*的,你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孽种!” 迪特里希揪住库克里希的耳朵,把他拽过来,而后猛的一耳光,把他打倒在地,之后,又像是对待牲口般,往他身上用力一踹。 库克里希只感觉到那股剧烈的疼痛迅速蔓延至全身,痛的他五官都扭曲在了一起。 他想站起来,一只手刚撑起地面,他就遭遇了更加猛烈的打击。 “孽种!把钱还我!**的,该死的孽种!”神父怒骂道,但他的动作却思考不停,根本不给库克里希掏钱的机会。 “迪特里希神父!”莱曼忍不住了,她出声制止了这场殴打,“我和他是一起的,并不只有我一个。” 她走上前几步,没来得及说第二句话,一记重拳就直奔脑门,能够感受到的,只有疼痛与更剧烈的疼痛。 “我真该找把锁过来——不,我该拿把链子,把你们拴在里面,他*的!” 辱骂声接二连三,因为那几马克,神父气得暴跳如雷,两个孩童身上都挂了彩。 第158章 厨房帮工 因为偷钱一事,两人在“监狱”里多待了三天,再放出来时,已经是中午。 宣判他们“刑满释放”的是瑞秋修女,她打开了禁闭的大门,对两人说:“出来吧。” 莱曼从小教堂里走出来,这五天来被神父打出的伤仅仅是简单包扎了下,至于库克里希,这个“越狱”的牵头者,他的下场要更惨,被打的惨不忍睹。 瑞秋摇摇头,转头对宛如一个残疾人的库克里希说:“库克里希,你去做木工,我让人给你留了位置。” 库克里希应了一声。 “莱曼,你到厨房帮工,这是维罗妮卡小姐亲自要求的。” 莱曼点点头。 她往外迈了一小步,瑞秋在这时候才发现,她的腿也遭到了攻击,到现在,腿都在发抖,像是那长达五天的虐待所致。 她真的对那番毫不留情的殴打毫无感觉吗?这是错误的,她也怕,只是她做了演员,恐惧、害怕的情绪都被藏了起来。 “莱曼。”瑞秋叫住了已经踏出几步的小女孩。 她转过头,看着杵在原地的瑞秋。 “上课记得听讲。” 一句来自瑞秋口中的忠告。 莱曼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点点头。 她一路小跑到了厨房,轻声叫了句“维罗妮卡小姐”。 原本在厨房帮工的几个女孩,听到这声音,顿时吓得一激灵,转过头,见到是神父口中的“坏孩子”,连忙放下了手中的土豆,贴着墙边离开了厨房。 她也隐约听得见这几个落荒而逃的女孩们口中念叨的“怪胎”和“坏种”。 没有失落,没有着急忙慌的解释,莱曼只是捡起掉落在地的土豆,帮忙洗净上面的泥土。 维罗妮卡也默契的保持沉默,一直到旁边的孩童洗净第七个土豆时,她才选择打破沉默:“艾洛拉这些天一直都想到小教堂去找你,但都被我拦住了。” 莱曼的动作顿住了,她抬起头,看向旁边的维罗妮卡:“那这些天的食物是……?” “是我送的,还有库克里希——我知道他偷了厨房的一把餐刀。” 旁边的小女孩没有回话,沉默了好一会,她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谢谢”。 “艾洛拉在午休的时候出现在宿舍外是违反迪特里希神父制定的规则的,相比之下,我去看你们要更加保险些。” 维罗妮卡的眼中闪过一丝温柔,在这一闪而过的情绪中,还夹杂着不易察觉的心疼。 她想着说些什么,但终究是没开口,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些糖,放到莱曼面前。 和先前一样,小女孩并没有收下它,把它们推回去,但要不了多久,糖果们就会再一次进入自己的视野。 “埃里希和他的两个朋友会把糖夺走的。”她终于说了实话,因为那三个毫不留情的掠夺者。 “如果他们真打算当强盗的话,那就来找我吧。”维罗妮卡温暖的大手在莱曼的脑袋上摸了摸,之后,她又再一次把糖果推过去。 莱曼终于把糖收下了。 她干的更卖力了些,把每一颗土豆都洗的干干净净,直到看不见一点残余的泥土,才会把它们放到装土豆的篮子里。 一箩筐的土豆——准确点来讲是一箩筐的“泥土”,已经在莱曼的努力下变成了干净的土豆,速度之快,让维罗妮卡都有些惊讶。 她的手又一次摸向了莱曼的脑袋:“你总是这样,只有在我这,你才会充满干劲。” “每个人一开始都会这样。”莱曼回道。 “你不是第一次干这事啦。” 维罗妮卡把土豆放到一边,拿来一些蔬菜:“来,亲爱的,把这些洗了。” “今天要做蔬菜汤吗?” “当然。” “每天的菜品都是固定的。”莱曼嘟囔一声,但手上的动作可没有丝毫抱怨。 同刚才的一箩筐土豆那样,她完成了清洗工作,把它们放到维罗妮卡面前。 作为努力工作的回报,莱曼又获得了几颗糖,以及几句听的顺耳的话。 “到一边坐着吧,接下来交给我和露西娅就好了。” “嗯嗯。”莱曼没有过多纠缠,来到厨房不远处的位置坐下,享受着这少有的休闲时光。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剥开糖纸,将糖塞进嘴里,感受着那从舌头蔓延开来的甜味。 她的心情好了些,那张如木头般硬邦邦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 吃完了糖,这只身着白色衣裙的鸟儿便又飞到了厨房,询问维罗妮卡是否需要帮忙。 “你到一旁休息就行了。”维罗妮卡忙活着手头的工作,但语气仍然保持温柔。 为了让莱曼彻底放下心,她还冲不远处搬运着餐具的女人喊道:“露西娅!你该让艾瑞克过来帮忙啦,莱曼还想着顶替他的工作呢!” “他在这睡觉呢!”露西娅回道。 “那就把他叫醒,现在可不是睡觉的时候。” “好!” 露西娅把餐具轻轻放下,走进两人看不见的地方。 没一会,一个睡眼惺忪、着装破旧的男人就走了过来。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打了五六个补丁,根本不会让人把他与厨房的帮厨联系到一起。 “不是有那些孩子们在吗?我想我已经失业了。”艾瑞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缓了半天才清醒过来。 “别忘了你为什么到这来,还有你的工作。”维罗妮卡的话语里带着一丝认真,终于,艾瑞克不情不愿的上前,顶替了莱曼的位置。 “今天又做什么美梦了?”维罗妮卡问。 “哦,我梦见院长回来了,他……”话说到一半,艾瑞克赶忙把声音压了下来,“他给我涨工资了,而我每天的任务,就是躺在洗碗间睡觉。” “院长还在的时候你就这么干,我们可没人揭发你。” “揭发了也不所谓,大不了我再回工厂去——话说今天怎么就一个小姑娘来帮忙?平时不是有五六个人挤在这的吗?” 恰到好处的沉默。 但沉默并未占据主场,过了半分钟,维罗妮卡开口了:“她是迪特里希神父口中的那个莱曼。” “莱曼是谁?”艾瑞克又问,他的话语里带着询问,显然,这个“看管”洗碗间的帮厨对于修道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你每天真的只在洗碗间睡觉吗?” “当然,我最多就是把食材准备一下,然后就躺到洗碗间去,等到天黑了,我就下班了。” 维罗妮卡无奈地摇摇头:“你真是对修道院的事情一无所知,要我给你讲讲吗?” “不用了,这顿搞完我就去睡觉了。” 第159章 决斗赛 一个长时间在洗碗间睡觉的人,其工作热情可想而知。 他的动作有气无力,切一颗土豆的速度慢到令人惊讶,甚至于到维罗妮卡催促时,他立即从一开始的一颗一颗切变成了好几个土豆排成一排,而后一刀下去,什么事都搞定了,唯一的缺点就是切的参差不齐。 “如果在什么高档餐厅,你这个工作态度是一定会被开除的。”维罗妮卡半开玩笑的说,伸手拿走了一盘切好的土豆。 但艾瑞克对此并不在意,他又拿来三块土豆,猛的一刀下去,之后才回应:“高档餐厅可不会找一个‘看管’洗碗间的人过去,另外,晚上应该没我的事吧?” “晚上吃的是简餐,就是那些剩下的面包跟奶酪——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维罗妮卡看向他,但只从对方的脸上看到的疑惑。 果不其然,这个厨房的帮厨连什么是简餐都不知道。 “我的天呐,你来这已经八年了,连这个都不知道。”震惊写满了维罗妮卡的脸。 “我自己都不记得来这多久了,记得刚到这里的时候,我就给自己挑了个好位置——洗碗间睡觉,八年以来一直都是这样。” 说到这,艾瑞克突然笑了:“我记得在那个叫迪特里希的神父顶替院长位置时我去找他要工资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有我这个人,最后还是我拉来五六个洗碗工给自己作证才拿到工资。” 但是,话锋又突然一转:“那个神父看上去还可以,但我看你们怎么都对那家伙满是敬畏?” “别继续这个话题啦,艾瑞克,还是专注于眼前的土豆吧。”维罗妮卡拍了拍他的肩膀,可算让这家伙重新投入了工作。 …… 艾瑞克的工作效率虽然低,但一个小时过去,切菜的任务还是勉强完成了。 维罗妮卡也不指望他后续能帮什么忙,示意他回洗碗间睡觉后,就端着食材做饭去了。 到中午12点,劳动结束的孩童们归来,在自己的位子上落座,这时,莱曼又看到了那张每天都会出现在修道院外的面孔。 毫无疑问,那是埃里希以及另外两名掠夺者们。 “喂!怪胎!”其中一人喊道,“被关了五天,感觉怎么样?” 满是讥讽的询问没得到任何回答,不禁让他心生不满,上前几步,那庞大的身躯完全盖住了瘦小的莱曼。 然而,这种威慑没有任何作用,他站在莱曼面前,见她不起反应,便想好好教训他一番。 但一只手刚举过头顶,瑞秋就不合时宜的出现在视野中,见状,他只得收回手,灰溜溜地回到座位上,临走前还狠狠地瞪了眼莱曼,那眼神仿佛在告诉她“走着瞧”。 辛苦忙碌一上午的孩童们很快得来了属于他们的报酬——蔬菜汤、土豆、香肠、黑面包,若是没有掠夺者的登场,那每个人报酬都是同样的。 莱曼把属于自己的报酬放在桌上,没有立即开始品尝,朝掠夺者的方向看了眼,他们并没有如饿狼般立即扑上来。 “但愿如此吧。”她叹了口气,拿起一块黑面包吃起来。 “莱曼,你这五天过得怎么样?还好吗?”艾洛拉轻轻推了推莱曼,后者转过头,冲她眨眨眼,随后示意她放心。 艾洛拉的问题解决了,莱曼又看向掠夺者的方向,此刻,饿狼般已经无法掩饰,它们撕开最初的掩饰,在埃里希的牵头下,另外两人也从座位上站起,到了莱曼跟前。 “怪胎,你该少吃一些,反正也饿不死。”一名掠夺者说着,就拿起一碗蔬菜汤,还未带着战利品离开,他的后背就挨了一拳。 这是对待仇人般的力度,以至于连手里的汤都没拿稳,撒了一地。 “谁啊?”掠夺者转过头来,但下一秒,他的脸又挨了一拳。 看上去高大的掠夺者在此刻看上去是如此不堪,当即捂住脸,踉跄几步,跌坐在地。 见自己的手下被打,埃里希自然是忍不了的,他转过头,袭击者正是库克里希。 他的身材算不上高大,要论体型,库克里希占不了半点优势,但这并不妨碍他对掠夺者们的宣战。 “你要替这个怪胎出头?!”埃里希盯着他看了一会,很快,他就像反应过来似的,指着库克里希,对旁边的手下介绍道,“这是怪胎的伙伴,难怪呢。” 仗着体型优势,又一名掠夺者上前,两只大手用力推了他一把,库克里希的身体晃了晃,后退几步,才勉强站稳。 “好啊,这就是宣战了,来吧!”库克里希摆好姿势,在掠夺者扑上来前,往他脸上揍了一拳,趁他没反应过来,又朝腰上猛的一踹,第二个挑战者被解决了。 自己的两名手下都被库克里希轻而易举的解决,埃里希也愤怒了,他凭着一股蛮劲直接冲上去,试图用大力的拳头来压制对方,但拳头还没挥出去,库克里希的攻击就率先落下。 暴跳如雷的埃里希又一次扑上去,眼瞅着就要成功了,库克里希忽然弯腰,一脚踢在他的膝盖上。 由于重心较高且缺乏应对经验,埃里希没能稳住身型,整个人朝地上倒去,摔了个狗啃泥。 三名掠夺者被库克里希轻松的化解了。 作为观众的孩童们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在此之前,凭借着体型优势的埃里希三人在修道院内可是横行霸道,没人敢招惹他们。 长达一分钟的沉默过去,突然,有人高喊了一声:“打的漂亮!” 宛如投入水中的石头,激起了千层浪,先前被埃里希欺负的孩童们都一个接一个的附和。 被痛扁一顿的三人,连午餐都没心情吃了,从地上爬起来,灰溜溜地离开。 “他们是去找迪特里希神父了。”艾洛拉看着三人离开的身影,说道。 听到这个消息,莱曼心里一惊,从椅子上站起身,看向库克里希:“你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的,到时候换来的又是神父的一顿打。” “反正不是第一次了,那家伙要打,就随便他吧。”库克里希满不在乎的说。 没一会,三个掠夺者们就叫来了神父,后者看了眼地上的一片狼藉,当即气不打一处来。 “是他!”埃里希指向站在狼藉之中的库克里希。 当即,神父冲了上去,揪住库克里希的耳朵,把他往墙上一扔,拽住他的衣领,把他拖出了食堂。 莱曼的目光始终没有从库克里希身上移开,直到埃里希得意的声音传来,她才回过神。 “怪胎,好好看看吧!你的伙伴是什么样的惨状,你也别想好过!” 第160章 决斗赛的讨论者 食堂的一片狼藉最终由瑞秋来收拾,待到一切恢复如初后,她才松了口气。 库克里希的以一敌三让这顿午餐吃的极慢,孩童们又多了一个可以讨论的内容——食堂的决斗赛。 莱曼最先吃完午餐,没有立即到厨房去帮工,她看着库克里希离开的方向出神,心情似乎也有些低落。 “莱曼,你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的。”作为好朋友的艾洛拉凑过来,伸手在莱曼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 “是因为库克里希吗?听瑞秋女士讲,他在来到这里前就是个远近闻名的打架王,很多人都打不过他。” “这样啊,”莱曼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瑞秋女士从没跟我说过。” “那是在你和库克里希偷神父的钱那天说的,”艾洛拉的语气里又添上一丝担心,“你为什么要跟着他一起呢?” “我想到外面看看,仅此而已,”莱曼转过头看着艾洛拉,“你从没被迪特里希神父惩罚过,每天都有时间到外面去看看,你难道不好奇外面的世界吗?” 她的话锋从“外面的世界”又很快转移到了报社上:“我还记得上一次外出时,修士递给过我一份报纸,上面说的是葡萄牙爆发革命,推翻了君主制。” “君主制”、“革命”,对于两个孩童而言,都是一个新鲜的词汇,她们搞不懂那么多,只知道,报社会报道很多新闻,有他们看不懂的,也有他们看得懂的。 “我很想到外边去看看,到维罗妮卡说的比利时,到瑞秋说的柏林,到远方,到一个比我们所踏及的地方还要远的远方。” 莱曼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己的想法,但作为倾听者的艾洛拉却只是反复的摇头。 “那我们要怎么回来呢?离开了修道院,我们还能到哪呢?去第二个修道院吗?还是祈求着被收养?” 作为讲述者的莱曼愣住了。 毫无疑问,她从未考虑过这些问题,在神父的殴打下,她把修道院塑造成《圣经》中对地狱的描述—— “那迷惑他们的魔鬼被扔在硫磺的火湖里,就是兽和假先知所在的地方。他们必昼夜受痛苦,直到永永远远。” 把修道院外的世界塑造成《圣经》中对天堂的描述—— “神要擦去他们一切的眼泪,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号、疼痛,因为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在外面的世界里,没有黑夜,也不需要日月来照明,因为有神的荣耀光照,神要亲自与人同在。那里有生命树,结着十二样果子,每月都结果子,树上的叶子可医治万民。 “很美好的描述,”艾洛拉说,“但是,外面仍然见得到黑夜呀,而且外面的世界也不总是那么友好。” “至少没有迪特里希神父的殴打。”莱曼突然开口道。 艾洛拉顿住了,手上的动作也停下来,愣愣的看着莱曼。 “我可以表达自己的观点,我可以对很多事情指指画画,也可以不听课,不背诵祈祷词。” “在雪地里,我可以肆意的玩耍,也不需要担心触犯了哪条规则被关进小教堂。” “至少呢,外面没有痛苦,至少呢……没修道院那般明显,也没有神父给我们的条条框框。” 这番话说完,两人都沉默了。 艾洛拉默默地吃着碗里的土豆,试图以此来进行掩饰,莱曼则拿起餐盘到了厨房。 又一次面对埃里希伸来的脚时,她轻轻一跃便跳过去,将空盘子交给维罗妮卡。 维罗妮卡给了她一颗糖,这似乎是哄小孩的最佳方式。 莱曼剥开糖纸,将糖果送进嘴中,随后伸出手,不一会,她就拿到了几个脏盘子。 看着认真干活的莱曼,维罗妮卡忍不住笑了,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仍然被莱曼捕捉到了。 “你在笑什么?维罗妮卡小姐?”她疑惑的开口。 “过几天就是圣诞节了,我亲爱的,”维罗妮卡伸手在她的额头点了一下,“提前祝你圣诞节快乐。” “圣诞节吗……”莱曼思考着。 维罗妮卡用《路加福音》中的记载回道:“当时罗马皇帝奥古斯都下旨,叫天下人民都报名上册,约瑟和马利亚前往伯利恒登记,马利亚在那里生下耶稣,因客店里没有地方,就把孩子放在马槽里。” “又有天使向伯利恒郊外野地里看守羊群的牧羊人显现,报给他们大喜的信息,说救世主基督已经在伯利恒诞生。” “你对这些东西研究的很透彻,维罗妮卡小姐。”莱曼抬头看着她。 “当然。”维罗妮卡脸上仍挂着笑容,尽可能让自己显得温柔些。 “是因为神父的要求吗?” “不,是我自己想看的,与神父没有关系。” “我以为每个人都是因为神父的要求才这么做的呢。” “不是啦,很多人都是自愿的。” “那艾瑞克呢?”莱曼又一次抬起头,目光里带着探究,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你这孩子,”维罗妮卡无奈地摇摇头,“他当然不知道,每天的工作,就是从早上睡到晚上,然后离开修道院,第二天再回来上班。” “哦,那我明白了。” 洗完盘子,莱曼便出了厨房,跃过伸来的脚,回到了艾洛拉身边。 待到所有人吃完这顿最让人难忘的午餐后,她们迎来了午休时间。 年长的孩童们被叫去帮忙,而那些年幼的孩童,则来到了宿舍休息。 修道院并不算大,也因此,她们的宿舍也很小,尤其是将原先是一个大房间装修成两个房间后。 莱曼躺在床上,睡在她旁边的是艾洛拉。 因为库克里希在食堂举办的一场决斗赛女孩们都显得兴奋,尤其是那些被埃里希三人欺负的孩子们,更是对库克里希如此行为大为称赞。 迪特里希神父对库克里希的宣传暂时崩塌了,毕竟再怎么说,神父口中的“孽种”也是一个勇敢者。 不过时间一长,风评就会再次回去,库克里希可做不到天天跟欺压者殊死搏斗。 第161章 修道院内飞舞的白色鸟儿 库克里希的风评暂时好转了,但莱曼可还是如初。 作为神父口中的“孽种”、“冥顽不灵的孩子”,女孩们都离她远远的,愿意跟她在一起玩的,也就剩下了艾洛拉,也因此,宿舍内掀起了一场“孤立运动”。 女孩们孤立艾洛拉与莱曼,在私底下,她们沿用神父的称呼,各种外号层出不穷——“怪胎”、“怪胎的朋友”。 坐牢了五天的莱曼当然不知道,但艾洛拉可是一清二楚,但凡她靠近她们,那所面对的,都是女孩们像避瘟神似的躲得远远的,生怕和“怪胎”沾上一点边。 在宿舍里躺了一会,莱曼也注意到了这场“孤立运动”,但她懒得去管,没人和自己玩什么的,于她而言并不重要,毕竟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给神父带到小教堂去背诵祈祷词,那都快成她的第二个宿舍了。 她把自己的后背靠着墙,面对着对面床铺的艾洛拉,两只手抱着被子,蜷缩成一团,除了那双偶尔会闭上的眼眸外,她没再有任何多余动作。 艾洛拉也同样看着她,过了一会,她开口了:“你睡不着吗?” “这场‘孤立运动’让我睡不着觉,还有她们的讨论声,以及……” 她没再继续说下去,但艾洛拉已经心知肚明——自己的朋友仍想着库克里希的事情。 思索一会后,她从自己的床铺上下来,无视女孩们的喊叫(两个怪胎终于待到一块了),在莱曼的床前坐下,低头看着仍躺着一动不动的她。 “我们聊会天怎么样?”艾洛拉提议道。 “可以。”莱曼应了一声,不过依旧没有从床上爬起来的意思。 “今天下午有户外活动,你能出去吗?” “并不能,往常这个时候,我要么是在小教堂,要么就是被禁止出门,帮忙干着那些没完成的事情。”莱曼摇摇头。 艾洛拉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不远处床铺上,就有一人说道:“怪胎可不配出门,她应该像那些穷凶极恶的囚犯一样,被关在监狱里不准出门!” 艾洛拉皱了皱眉头,正准备反驳,莱曼却突然拉住她的手:“午休时尽量保持安静。” “她们不也很吵吗?”艾洛拉反问道。 “别与她们发生冲突。”莱曼的脸上透露着认真。 见状,艾洛拉只得作罢。 但起哄声却接二连三,“怪胎”的称呼充斥着整个宿舍,艾洛拉再也忍不住了,站起身,对叫的最凶那个人喊道:“闭嘴!” “怪胎的朋友,你要替她出头吗?她本来就是个怪胎!” 艾洛拉一个接一个反驳着,但她毕竟没有舌战群儒的能力,很快被从孩童们嘴里吐出的“怪胎”吞没。 于是,矛头便对准了怪胎本人——莱曼。 她们隔着远远的叫喊着,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就好像隔着老远对着瘟神叫骂似的。 莱曼并不想参与这场无意义的争论,把头埋进枕头里,闭上眼睛,心里还倒数着什么时候会来人。 叫喊声过了三分钟,终于,女孩们安静了,而让她们瞬间闭上嘴的,正是推门而入的瑞秋跟旁边站着的两名修士。 莱曼有些庆幸,她庆幸此刻的神父正在自己的房间休息,不然的话,他一定会不分青红皂白的把自己拖出去打一顿。 “安静下来。”瑞秋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原先吵的最凶几个女孩立即点头,但等宿舍门关上,脚步声远离后,她们又开始叫喊起来,只不过声音要比刚才小得多。 “真是精力旺盛啊。”莱曼嘟囔一声,把头埋得更深了。 五分钟不到的时候,在最后一声叫喊结束后,宿舍内就只剩下了安静。 兴许是太困了,莱曼很快就睡去了,甚至连艾洛拉叫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 “莱曼,醒醒,莱曼!”艾洛拉轻轻摇晃着莱曼,后者在发出一阵“唔唔”声后终于从床上爬起。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她看向艾洛拉,问:“午休结束了吗?” “当然,接下来是户外活动的时间,不过你……应该是去帮忙吧?” “嗯,我要是晚去的话,神父会生气的。”莱曼说着,从床上跳下来,整理了一下仪容,离开了宿舍。 她走的是左边,与那些外出的孩童们是反方向。 第一个去干的工作是缝纫,老实说,她并不擅长干这事,但在那的工作人员——一位七十多岁的太太的帮助下,还是勉强完成了几件衣服的缝纫。 来不及喘气,她又得到下一个地方去帮忙。 本应该是男孩该干的木工,莱曼也承包了。 根据设计图纸,莱曼开始对木材进行切割,但她那副笨拙的模样就证明,她根本不擅长做这个。 “算啦算啦,这里不要你,你去做园艺吧,那应该是玛蒂娜负责的。” 莱曼自然会服从命令,马不停蹄的赶到了修道院外,在那左看看右瞧瞧,且始终没发现目标人物。 “玛蒂娜、玛蒂娜……”她念叨着,一个没站稳,踩着了一块石头,整个人摔在园内,再爬起来时,她终于发现了目标——一个穿着朴素长裙的女人。 拍拍身上的泥土,莱曼赶紧跑过去,问:“请问您是玛蒂娜吗?” 女人的动作一顿,片刻后,她转过身,低头看向莱曼,笑着回答道:“我是。” “我是被迪特里希神父安排过来帮忙的。”莱曼立即说明了来意。 “所以……你是神父口中的莱曼?” “嗯,”小家伙已经对于玛蒂娜能够准确说出自己名字一事已经是见怪不怪了,神父污蔑式的宣传,早让她声名远扬了。 玛蒂娜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也没完全依照神父的宣传来判断,递过去一些种子,说:“亲爱的,你的任务就是把这些种子种好就行了,剩下的交给我来。” “就这么简单吗?”莱曼接过种子。 “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玛蒂娜捏了捏她的脸。 “好的,我明白了。” 拿着种子,莱曼到了一处空地,开始播种、埋土,然后按照自己所了解的那样,立马浇水…… 第162章 撕裂的羽毛 莱曼干活的速度很快,也尽可能的保持了质量,当所有活都干完时,离外出的孩童们回来还剩下半小时。 趁着这个时间,莱曼先到厨房拿了些土豆,然后赶去了小教堂。 “库克里希?库克里希?”莱曼把声音压得很低,生怕被人听见似的。 “我在这!”库克里希说着,还用拳头捶了两下门。 她立即赶过去,想着开门,但却发现门被上了锁,怎么用力也打不开。 “别尝试了,没钥匙打不开的。”库克里希的声音从小教堂内传来,“你来这干什么?干脆就这样说吧。” “给你送点东西。”莱曼回道。 “因为这事?你可能会被神父打断一条腿。”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挨打了,”莱曼摇摇头,“他如果真想这么干,那他不需要任何理由。” “……” 短暂的沉默,库克里希没说话,莱曼也选择保持缄默。 “我记得这个地方有扇窗户的,找找窗户,把它拽开。” 小教堂内的库克里希等待着,没一会,左侧就传来了响动,被黑布盖着的窗户在微微颤动,时而抬起时而放下。 毫无疑问,自己的“狱友”拉不开那扇沉重的窗户,库克里希只得走上前,抓起窗户的两边,冲外喊了一句:“退到一边,我把它推开!” 只见赢得决斗赛的冠军用力一推,外边的光便照进了昏暗的小教堂,同时也打开了一扇通往外界的门。 库克里希一只脚登上窗边,一只手撑着窗户,纵身一跃,他成功越狱了。 “神父肯定没想到小教堂还有扇窗户,他应该把这给堵住的,哈哈!” 越狱者拍拍手上的灰尘,往外一瞥,天还亮着,这可不是他会行动的时候。 “你应该晚上来找我的。” “晚上我可能没时间,神父单独给我安排了一堆工作,我可能要比其他人晚两个小时入睡。”莱曼回道。 “那还挺苦——我去找你,怎么样?” “你去找我?”她的眼睛微微睁大。 “没错,我去找你,”库克里希语气认真的回道,“当然,我也做好迎接对应的代价了,无论是殴打还是禁闭。” 没有反对,也没有支持,索性,库克里希就当做是默认了。 聊天也到此为止,莱曼将手里的土豆递过去,接过土豆后,库克里希通过窗户回了小教堂,莱曼也赶紧到了厨房,至少那也算是个工作岗位。 …… 直到日落,外出队伍才从外返回,在神父的安排下,晚祷仓促的开始了。 孩童们咏唱《圣咏141》,而后又诵读起诵读《路加福音》1:46-55的《圣母赞主曲》来,感谢天主赐予一日平安。 与晨祷相似,但要更加简短,在为已故恩人、孤儿父母灵魂安息祈祷结束后,他们以《圣母经》和圣水洒布礼收尾,孩童们依次上前,亲吻十字架。 也是在这个环节,莱曼才姗姗来迟,混入了队伍的后头,没有人发现她,也没有人揭发她,倒是令人松了口气。 但作为最后一个亲吻十字架的孩童,她也是引人注意的。 瑞秋就站在十字架旁,她的目光在莱曼身上扫过,脸上透露着疑惑,但依然选择了缄默。 这支长长的队伍到了食堂,如维罗妮卡与艾瑞克的谈话说的那样,他们吃的是简餐——剩余的面包跟奶酪。 “还有个餐前祷……”莱曼心里默念着,到了自己的位置前。 心里倒数着“1、2、3、4”,在瑞秋的带领下,在数到第“12”秒时,孩童们开口了:“主啊,求祢降福我们,并降福祢赐予的食粮,阿们。” 他们开始吃晚餐了。 在瑞秋走后,心有余悸的埃里希三人先是左右看了看,确认那个把他们打的毫无还手之力的打架王库克里希不在场后,立即从椅子上站起来,开始搜刮起“民财”来。 尤其是“怪胎”莱曼,中午的决斗赛惨败让他们颜面扫地,作为打架王的同伙,必定要好好报复一番。 他们将莱曼身前的食物一扫而空,见她不反抗,便更进一步,伸出一只手:“糖果,交出来!” “没有了。”她摇摇头。 “不可能!”一名掠夺者喊道,“怎么可能没有?别骗我们了,赶紧交出来!” 见莱曼不为所动,他立即举起拳头,在维罗妮卡不在的情况下,他不再犹豫,一拳砸在了莱曼脸上。 连带着椅子,她整个人摔在地上,刚从地上爬起来,她就又挨了一下。 随即,起哄声也紧随其后。 “打得好,违反规则的怪胎就该被这么对待!” “一起上,打断她的腿!” 说着,有几个胆子大些的女孩也从椅子上跳起来,加入了这支殴打队伍。 一开始,莱曼还尝试着反抗,但毕竟寡不敌众,很快就只能被动挨打。 试图劝架的艾洛拉刚走上前,也立马成为了被殴打的对象。 一拳头、一脚、一巴掌,招式多种多样,每种都令人难以抵抗。 直到负责观察的掠夺者从食堂外跑回来,大喊一句“有人来了”,这支殴打的队伍才立即散去,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莱曼把艾洛拉扶起来,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尘,问:“你还好吗?” 艾洛拉声音十分颤抖,甚至能听到些许哭腔:“你的情况要比我更严重。” “我被打习惯了,没关系的。”莱曼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随即伸出手,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轻声安慰着。 没一会,瑞秋修女从食堂外走进来,虽然队伍在她到来前就散去了,但桌上的一片狼藉跟两只白色鸟儿的惨状还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莱曼是被打的最严重的一位,她的脸被扇的红肿,鼻子、嘴唇等部位破裂出血,就连身上也有着不少瘀伤。 瑞秋被莱曼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再看向艾洛拉,虽然比不上莱曼,但也伤的很严重。 “我带你们去医院,离这里不远。”她抓住两人的手,把她们从椅子上拉起来,带着两只鸟儿迅速离开了食堂。 第163章 愤怒的鸟儿 瑞秋急匆匆的将两人送到了医院,因为没有跟神父报备的缘故,她被狠狠骂了一顿,在从神父的房间出来时,脸上也多了个巴掌印。 …… 等到外边一点声音也听不到时,库克里希便推开窗户,跳上窗边,纵身一跃,成功逃离了小教堂。 一路上,他仍然学着小偷的样子,贴着墙边走,一听到声音,就立即躲起来,直到它远去,才敢重新出来。 在木工房、修道院外、厨房、礼拜堂他都看过了,但就是没发现莱曼的身影。 当他准备到宿舍去看看的时候,在走廊上,他看见了瑞秋,便立即跟上去,拉住她的衣服,问:“莱曼去哪了?” “……”瑞秋沉默一会,低头看着满脸焦急的库克里希,最终还是决定告诉他实话:“莱曼被打了。” “什么?”库克里希瞪大眼睛,“被谁?是神父吗?还是谁?” 瑞秋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她看到,那张还未褪去稚嫩的脸上多了丝阴沉,难压心中的愤怒。 “都有谁?埃里希那三个在不在?” 瑞秋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还有呢?” “还有几个女生,但具体是谁我不记得。” “这就足够了。”库克里希松开瑞秋的衣角。 这位修女自然猜得到这家伙要去干什么,也就没多问,目送着他远去。 库克里希又去了一趟厨房,在摆放刀具的地方看了半天,又拿出自己的拿把刀对比了半天,最后还是发现自己手里的武器更锋利。 于是,他不再犹豫,立即向宿舍跑去。 刚到门口,他就飞起一脚踹开了门,在宿舍内扫视一圈,没发现那三张面孔,便伸手抓住其中一人,问:“埃里希那三个人到哪去了?” 被逮着问人的是个十岁出头的男孩,比库克里希要矮很多。 见他来势汹汹,男孩下意识的就想挣脱,但那两只如铁钳般的手牢牢的将他固定在原地。 “回答我的问题。” “呃……这个,我……” 意识到自己太过粗鲁,库克里希连忙松手,深吸一口气,用尽量平静地语气问:“埃里希那三个人到哪去了?” 虽然话语平静下来了,但那双眼睛里仍闪烁着愤怒的光芒。 男孩也深吸一口气,回答道:“我只知道他们在三楼。” “三楼……三楼……”库克里希念叨着,随后,他立即调转方向,向着三楼冲去。 他一路横冲直撞到了目的地,随后,一个一个打开门,若是碰见开不了的,他就会找窗户,若是连窗户都没有,他的动作就会变得暴力起来。 在他准备向三楼的最后一个房间走去时,门突然被打开,从里边走出四个人,除了熟悉的埃里希三人外,他们还叫来了一位帮手。 那帮手的年纪要比库克里希大的多,看上去就不好惹,但已经决定替莱曼报仇的库克里希没有丝毫畏惧,摆好架势准备开打。 率先冲上来的是那名帮手,虽然硕大,但打架经验仍然缺乏。 在他即将冲上前时,库克里希忽然半蹲下,抱住他的腿,把他用力往地上摔。 倒地后,库克里希不给任何喘息的机会,朝他猛的踹了几脚,再往那张肥脸上打了几拳。 若不是埃里希三人也加入了战斗,他还能多揍一会。 他立即从这名刚上场就被痛扁一顿的帮手身上起身,后退几步拉开距离,在三人冲上来之际,猛的一脚,踹开了其中一人,又再朝另一人脸上打了一拳。 这下,暂时变成了一对一。 对于埃里希,库克里希没有丝毫手软,也不管什么打架技巧了,直接冲上前,不顾砸在左脸的拳头,抓住他的肩膀,把他往墙上砸去。 埃里希的脑袋砸在了墙上,被这一击弄得晕晕乎乎的,没等他清醒过来,那只手就揪住他的衣领,又往地上摔,之后就是对着这张令人憎恶的脸上挥拳。 他打得太过专注,以至于没注意到重新爬起来的三人,直到被猛的一撞,朝墙上倒去时才反应过来,连忙后退稳住脚跟。 心里想着接下来的招式,在第二波攻势到来时,他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不被愤怒冲昏头脑。 这一次,他将主攻方向瞄准了四人的薄弱部位,比如膝盖、腹部、咽喉。 当怒火冲天的埃里希又一次冲上来时,库克里希朝他的肚子猛的一击,顿时,他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了。 解决掉一个敌人,剩下的三个家伙还打算一起上阵,但他们那动作笨拙、缺乏目的性的攻击总是能被轻松化解。 趁着他们那笨拙攻击进行的时候,库克里希朝第二人的脑袋用力砸了一拳,倒地后,还不忘抽出时间再踩一脚。 现在,战斗已经到中后期了。 虽然库克里希是打架王,但要论体力,是远比不上剩下的两人的,当他又一次躲避攻击时,那帮手如猛兽般飞扑上来,将他撞倒在地。 就像是发泄似的,他朝库克里希的脑袋上打了两拳,那力量可要比库克里希大太多了,也是更加难以忍受的。 连续挨了几拳,除了疼痛外,库克里希感受到的还有一个——这家伙是真要把他打死。 见状,他赶紧把手往下伸,很快,他掏出了那把锃亮的餐刀,抵住帮手的腰部。 就像与美杜莎对视了似的,帮手的身体一僵,片刻过后,他的注意力才从库克里希身上移开。 那把餐刀的刀尖锋利无比,尤其是拿刀者一用力后,那股刺痛就开始蔓延。 尽管刚才打的猛,但毕竟不是不要命,连忙站起身,躲得远远的。 现在,还处于这第二场决斗赛的就只剩下埃里希的最后一位手下了。 但在库克里希掏刀后,他哪有心思战斗,在那上一场决斗赛的胜利者走来后,立马就跑没了影。 于是,库克里希又报复般的把埃里希打了一顿,打到他连求饶的力气都没了才肯停手。 “去告诉你的迪特里希神父去吧,我还有其他事要做。” 这场报复,又或者是第二场决斗赛仍然以库克里希的大获全胜收场。 第164章 平安夜 赢得第二场决斗赛的冠军库克里希,在获胜后又马不停蹄的到了女生宿舍,猛的一脚踹开房门,对里边的人喊道: “谁今天中午参与了殴打莱曼的事?” 一开始,没人理他,直到他提高了嗓门,才终于有人回话:“出去!” 库克里希的脸色又沉下来,当一名女孩打算将他赶出去时,瞥见了他手里的刀。 顿时,惊叫声四起:“刀!” 尽管库克里希没有一点要下手的意思,但还是吓坏了她们,在混乱中,有几个人被推出来,有人说道:“就是她们。” 中午还盛气凌人的女孩们,此刻纷纷低下头,都在往后靠,可要不了多久,后面几人就会再把她们推上来。 库克里希晃了晃手里的餐刀,她们又再试着往后躲。 “就只有你们几个吗?”他冲旁边人问。 “没错。”一个肯定的答复。 库克里希把这些人拉出来,随后收起刀。 先是第一个,他朝那张脸上毫不留情的扇了一巴掌,而后到第二个。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整个过程,女孩们都没出现如埃里希那般的“殊死抵抗”,也因此,第三场决斗赛没有顺利展开。 不过这样也省事,在每个人都挨了一小顿打之后,他一转身,刚准备到神父那去“自首”,就看见站在不远处的瑞秋。 他算是明白为什么刚刚女孩们不殊死抵抗了。 “瑞秋女士,”他走上前,“你是来带我走的?” “……”瑞秋沉默片刻,开口道:“神父到医院去了。” “去看望莱曼吗?” “是的。”瑞秋点点头。 “……绝对没安好心。”库克里希打心底就没把神父往好处想。 他又看向宿舍:“你是来带他们到医院去的吗?还有埃里希那几个——打他们的时候,我可是下了死手。” “是的。”瑞秋往外迈了一步。 在打开那扇门前,她又转过头,对库克里希说:“你先到小教堂去吧。” “因为这样可以让我少挨一些打吗?”他上前一步,瑞秋反而顿住了。 她想起了自己跟莱曼说的话——“记住,不要忤逆神父,要虔诚的跪祷,要深刻认识到自己的过错。” 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但对于像库克里希这样的孩子来说,这种叮嘱是毫无作用的。 “那个神父下手可不分轻重,逮着就打,无论是虔诚的跪拜,还是听话的背诵祈祷词,换来的都是一顿打。” “要是这样,还不如先把他骂一顿,又或者是用餐刀划破他的衣服。” 库克里希无所谓的耸耸肩,但在瑞秋的催促他,他还是乖乖到了小教堂。 …… 神父是在那场殴打发生前去的医院,当他来到二楼的病房时,看见的是两只被撕裂羽毛的白色鸟儿。 他的身后跟着三名修士,那副模样,像极了携带三名护卫的王子。 “莱曼·科赫,艾洛拉·席纳。”迪特里希神父的声音从外边传来,刚刚苏醒的莱曼被吓了一跳,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 她转过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神父那堆着笑的脸。 他现在的这副模样,就好像《马太福音》中,耶稣在加利利海边时碰见的那两个被鬼附的人。 他们从坟茔里出来迎着他,极其凶猛,甚至没有人能从那条路上经过。 他们喊着说:“神的儿子,我们与你有什么相干?时候还没有到,你就上这里来叫我们受苦吗?” 耶稣斥责了鬼,鬼就从他们身上出来,他们就痊愈了。 迪特里希神父之前是被鬼附了吗?莱曼这么想着,不过这个想法没在脑中待上哪怕一秒,就被赶了出去。 神父还是原来的神父,只不过在医院的他多了层身份——演员,毕竟医院可不在他的统治范围。 迪特里希上前几步,伸出手,莱曼下意识地就要躲,但一看到旁边的护士,她又停下动作,任由迪特里希握住自己的手。 “这是上帝给予的考验,只要坚定信仰,就能够战胜。”他的脸上又一次露出笑容,在别人看来,这是给予的孩童的强大精神力量,但真正清楚的人可不这么认为。 修士始终保持着沉默,而莱曼呢,她仅仅是配合着假笑了一番。 她能感受到,迪特里希神父握着她的手紧了些,像是在警告似的。 于是,莱曼不情不愿的挤出一丝笑容,让其尽量看起来自然、发自内心。 不知过了多久,神父终于松了手,来到艾洛拉身边。 相比于“小教堂常客”的莱曼,艾洛拉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个乖孩子,也因此,神父没有过多的威胁与恐吓,将刚才的话给重复一遍,便马不停蹄的离开。 “施劳斯,你留下,她们可能要在医院里度过圣诞节。” “好的。”施劳斯应了一声,目送迪特里希一行离开后,他把椅子搬到莱曼与艾洛拉两人的中间坐下。 “平安夜,圣善夜!万暗中,光华射……”他忽然唱起了《平安夜》的其中一段。 莱曼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向施劳斯修士,后者也同样看着自己。 “莱曼,你在三个月大的时候被修道院收养,艾洛拉,你在一岁大的时候被你的家人送到这里。像你们这样的孩子,在迪特里希神父接管修道院前,我们收养过很多。” “他们有的成为了修士、修女,有的到了工厂,有的到了军队。” “我记得有个最年长得孩子,大概在十几年前吧,他到了法国战场去,被一枪打死了,尸体至今还在法国。” 施劳斯看向窗外,外边已经开始下雪了。 “现在离圣诞节还有几天?”莱曼突然问了一句。 “五天,”修士转过身,“修士带领信众列队进入教堂,吟唱《进堂咏》……不过在这里,我们可以唱别的,比如《平安夜》。” 他又坐回到位子上,短暂的停顿后,他伸出手,在两人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而后发出邀请:“唱一首《平安夜》怎么样?虽然没到时候。” “当然。”艾洛拉率先答应下来。 于是,病房内很快被歌声填满…… 平安夜,圣善夜! 万暗中,光华射, 照着圣母也照着圣婴, 多少慈祥也多少天真, 静享天赐安眠, 静享天赐安眠。 平安夜,圣善夜! 牧羊人,在旷野, 忽然看见了天上光华, 听见天军唱哈利路亚, 救主今夜降生, 救主今夜降生! 平安夜,圣善夜! 神子爱,光皎洁, 救赎宏恩的黎明来到, 圣容发出来荣光普照, 耶稣我主降生, 耶稣我主降生! 第165章 圣诞节快乐 医院的生活是莱曼度过的最安宁的一段时光,虽然参加不了圣诞节当天的主要宗教活动,但于她而言,好处也是极多的。 不用挨打,不用听那些无聊的课程,不用进小教堂里当“囚犯”,也见不到掠夺者们,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平静下来后的更加无聊的等候。 …… 清早,刚从病床上爬起,最先听到的不是“早安”,而是一句“圣诞节快乐”。 说话者是自己的“病友”,她一转头,就看到满脸笑容的艾洛拉。 “圣诞节快乐。”莱曼也回了一句。 她活动一下身体,从床上爬下来,扶着床边,穿好鞋,试着踏出一步。 还是可以走路的,只不过距离并不是特别远。 “看起来恢复的不错嘛。”莱曼心里想着,伸手抓住旁边的木棍,撑着它,在房间里缓步移动起来。 但她的探索还未持续多久,病房门便被推开。 只见瑞秋手里提了个篮子,看到莱曼这番举动,连忙把它放到一边,小跑到莱曼身边。 还未等这只白色鸟儿有所反应,她的又一条腿——木棍便被没收,而后被瑞秋抱起来,又轻轻放回了病床上。 “瑞秋女士,我可以走路,”莱曼辩解道,“请把木棍还给我!” “你的伤还未康复。”瑞秋把木棍放到远远的,走到篮子前拿起了一颗苹果。 “来,吃个苹果。”她把那颗红彤彤的苹果递到了莱曼面前,后者犹豫一会,还是伸出手,道了声谢,小口小口的吃起来。 “还有艾洛拉,你也吃一个。”瑞秋拿起第二颗苹果递过去。 之后,她在莱曼床边坐下,手里还拿着那本已经翻烂的圣经。 “您又要跟我们讲圣经故事吗?我已经听过不止一遍了,”莱曼不自觉的摇摇头,“拿一些小说过来?又或者是带我到外边去逛逛?” “你想玩雪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莱曼的眼睛亮了,这是瑞秋在一只遍体鳞伤的白色鸟儿上第一次看到这种意料之外的情绪。 “那就吃完手里的苹果,穿好衣服,我带你出去。”瑞秋笑着说道。 莱曼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狼吞虎咽的把手上的苹果消灭,又抓起几件厚衣服往自己身上套。 “走吧!”她说,但很快,疑惑又充斥心头,“您怎么带我去?” 没一会,这个问题就得到了答案。 只见瑞秋伸出手,将莱曼抱起来,带着她往病房外走。 在有记忆起,白色鸟儿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对待。 她不禁抱紧了瑞秋的脖子,生怕自己掉下去似的,同时还不忘说:“那根棍子给我吧,我能走的。” “没关系。” 抱着莱曼,瑞秋很快到了医院外,在一个地方坐下,而后将莱曼安置在腿上。 怀里的小家伙很想展翅而飞,但一有所动作,瑞秋就会抱紧她的腰,不让她动弹半分。 “不是说玩雪吗?” “你还没完全康复。” “所以,您刚才说的是假话?”莱曼转过头,迎上瑞秋的目光。 “当然不是假话。” 像是为了证明,瑞秋又将莱曼放在椅子上,小跑着来到雪地,抓起一点雪放到莱曼的手心。 看着那点白色在手心融化,化成一摊冰水。 最先感受到的是些许凉意,但很快就被快乐的情绪所占据。 尽管打不了雪仗,堆不了雪人,但瑞秋这忙前忙后的模样还是把莱曼逗得合不拢嘴,一直到她玩累了,两人才上了楼。 莱曼躺在床上,脸上的兴奋仍未褪去,让旁边的艾洛拉都忍不住上前询问缘由。 尽管知道她们出去的目的,但艾洛拉仍然为莱曼因为这件一件小事就高兴这么久而惊讶。 “我在修道院很少看到你会露出除平静之外的表情。” “呼……别再谈修道院啦,至少在这里,我不会面对殴打,不会面对小教堂,也不用背诵那些冗长繁琐的祈祷词。” 说着,莱曼又看向窗外,那仍然是白白的一片。 她很想拄着木棍到窗边去一探究竟,看看孩童们在雪地里快乐玩耍的模样,但很可惜,瑞秋仍然守在这里,并且唯一能用来移动的木棍也被迫和她分离。 想了想,她最终还是开口:“瑞秋女士,您能带我到窗边看看嘛?” 而后,瑞秋又走过来,那双有力而柔软的手轻轻将她抱起,带她到了窗边。 果然,还是这样更方便些。 莱曼立即将目光锁定在楼下,那一片白色中冒出了几个黑点儿,并在一位领头人——一个绿点的带领下前进。 “看起来他们玩得很开心。”莱曼伸手一指,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绿点的带领下,黑点们开始在白布在前进,时而能看到绿点躲闪,时而能看到黑点奔跑。 瑞秋在窗前来回踱步一会,用十几秒的沉默才换来了一次开口:“过个几周,你也可以这样啦。” “但愿吧,如果没被接回修道院的话。”莱曼想着,又指挥着瑞秋带自己回了病床。 重新躺在床上,莱曼立即换上一副轻松,在上边一动也不动,反观艾洛拉,她已经清醒了,可以说是一丁点的困意都没了。 “莱曼,这个点是天明弥撒的时候,修士会带领合唱团演唱《普世欢腾》,并重现耶稣诞生的场景。” “你记得一清二楚嘛。”莱曼把头靠在枕头上,眼睛已经闭上,一副“我要开始休息”的样子。 “喂,莱曼,不能睡呀。”艾洛拉着急了,她迅速爬到床边,想要伸手碰一碰莱曼,但手太短,再加上距离太远,两人就成了隔河相望。 “我听着呢,你继续说吧,”莱曼终于睁了眼,“只是想多躺一会。” 说着,她又抱住了被子,整个人缩成一团,像是这样能睡得更舒服些。 “然后是晚祷,以《圣母赞主曲》和烛光游行结束一天庆典,记得去年,修士让我们带着蜡烛绕行教堂,咏唱了《基督诞生颂》。” “好的,我明白了,别说了。”莱曼忙阻止了要继续说下去的艾洛拉,把自己往床上一摔,抱着被子休息起来。 第166章 决斗赛的胜利者 1月15日,艾洛拉已经在昨天离开,在这之后,莱曼就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已经康复如初似的,从一开始的拄着木棍直接跳到了不借助任何物体前进,完全不符合康复训练逐步恢复…… “瑞秋女士,我可以走路了,请让我回去吧!” 带着希望的目光看向瑞秋,但后者只是摇头。 “瑞秋女士,你看,我可以小跑了,请让我回去吧!” 而后是瑞秋着急忙慌的冲上来,把莱曼拉回来。 但莱曼并不放弃,她一次又一次的尝试,纵使是瑞秋也逐渐有所动摇了。 到1月16日,这只白色鸟儿已经能在病房里自由翱翔了,当莱曼再一次“递”上一份“申请书”时,那位修女终于同意了莱曼的请求。 回去的路上,莱曼跑在瑞秋女士的前面,哪怕不知道路也毫不畏惧。 不过,对于跟随在身后的瑞秋来说,这是愉快飞舞的白色鸟儿就令人十分头疼了。 有时候,鸟儿会躲闪不及,撞到一位路过的先生,又或者是高雅的小姐,有时候,鸟儿可能又会到一个不属于它的位置上,差点被一辆飞驰而来的马车撞翻在地。 一路上都把瑞秋吓得魂不附体。 但好在有惊无险,两人最终还是回到了修道院,迎接她们的是维罗妮卡小姐、艾洛拉,以及被打得不成样子的库克里希。 “欢迎回家!”艾洛拉笑着冲莱曼挥挥手,后者也同样打了声招呼。 “欢迎回来!”维罗妮卡也打了声招呼。 唯独库克里希,他喊的既不是“家”,也不是“来”,而是一句——“欢迎回到修道院”。 就像演员似的,莱曼原先的表情迅速消失,又迅速挂上一副笑容。 “欢迎回到修道院!” 在维罗妮卡的带领下,莱曼到了厨房去帮工,与她一块的还有库克里希。 帮工本不应该是男孩的活,但库克里希现在这副木乃伊的模样实在很难找到一份与他相匹配的工作,只能将其调到厨房了。 艾洛拉则在瑞秋的带领下去了教室,没一会,莱曼便又听到了那些已经翻阅过不知多少遍的圣经故事。 她摇摇头,跟着维罗妮卡进了厨房。 库克里希负责削土豆皮,莱曼负责揉黑麦面团,维罗妮卡则一个人干着多份工作。 一开始,三人还默契的保持沉默,但没多久,莱曼就开了口,对一直不说话的库克里希发问:“库克里希,你在修道院的时候……” “在神父知道我在修道院大闹一番后,他把我打了一顿,我扯坏了他的衣服,朝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用餐刀划烂了他的皮鞋,他当时嚷嚷着‘这是我在巴黎定制的皮鞋’,而后,他的下手更重了。” “我没去医院,就在修道院的医生那做了治疗,休息了几天,神父也没再打我,或许他自己也知道——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莱曼动作一顿,抬起头,目光在库克里希的身上扫过,似乎想看出点什么。 “不用看啦,听医生说,是骨折和……”他像是忘了那个词似的,想了半天,最后指了指自己的腿,“总之就是不能跑步了,走路都很勉强,你应该注意到了吧?刚刚我走路是一瘸一拐的。” “嗯……”莱曼的声音小了,如同蚊蝇般。 库克里希赶忙安慰起了自己的“狱友”:“没关系的,你瞧,我还好好的站在这呢,神父的拳头没有使我屈服,你瞧瞧他的衣服跟他的皮鞋,那就是反击啦。” “……”这番安慰并不起任何作用,莱曼低垂着脑袋,如同得知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一时间,气氛有些微妙,正在忙碌的维罗妮卡赶忙过来打圆场,从口袋里掏出一些糖果,放到两人面前。 一边安抚着莱曼,一边示意库克里希安静。 没一会,沉默再次笼罩了厨房。 库克里希很快削完了土豆,在厨房内的另外一人——露西娅的招呼下,又带着那一瘸一拐的腿跑过去,帮助她看管汤锅。 作为奖励,他很快端了两碗蔬菜汤回来,将其中一碗摆到莱曼面前,另一碗放到维罗妮卡面前。 “你自己喝吧,我不渴。”维罗妮卡将那碗汤又重新放到库克里希面前,见状,他也不再客气,端起碗尝了一口。 味道还是一如既往,顾不上那份滚烫,两人迅速消灭了碗里的蔬菜汤,什么都没剩下。 过来拿食材的露西娅被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又转身拿了几块黑面包放到原本盛汤的碗里。 “多吃点吧,这是你们应得的。” 于是,一边干活一边吃就成了这两只鸟儿的特权。 待到肚子装满了面包与蔬菜,他们才被允许离开,到厨房外的两张椅子前坐下。 看了眼厨房内忙碌的维罗妮卡,两人摇摇头,又将注意力放到了食堂门口。 没一会,孩童们便从门外走进来,牵头的是埃里希,看得出来,在库克里希被神父打成伤员后,他就再没有了顾忌,全然没有几周前被库克里希一顿打后的狼狈模样。 他率先走到库克里希面前,冲这个伤员耀武扬威了一番,而后又看向旁边的莱曼:“怪胎回来了?欢迎啊!” 不怀好意的话从埃里希嘴中吐出,带着自己的手下,他们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落座。 分配餐食的时候到了——这一部分由库克里希进行。 第一个分配的就是埃里希。 他端着一碗蔬菜汤,来到掠夺者头目身边,而后一用力,将碗砸在桌上,滚烫的汤水滴了一些在埃里希手上。 顿时,矛盾就激发了。 他从椅子上“弹”的一下站起,那高大的身躯完全盖住了身为“木乃伊”的库克里希。 没有一丁点的对峙,一个响亮而清脆的巴掌,汤撒了,人也倒了。 掠夺者们的第二个目标,就是刚站起来的莱曼,不管她是否从医院回来,又是一顿打。 …… 现在,又一场决斗赛的胜利者已经分出——埃里希。 作为失败方的库克里希与莱曼,在掠夺者们的一顿添油加醋下,他们又到了小教堂,那个待了不知道多少回的地方。 第167章 萌芽 “今天就到这里的,孽种,我明天早上再过来,你可别睡得太死!” 圣经再一次砸在了脑袋上,怒气冲天的迪特里希神父在离开前还多在外边加了几条锁链,就好像里边关着什么怪物似的。 待神父的脚步远去,莱曼捡起地上的圣经,把它放在小教堂的角落,刚把脑袋放上去,外边就又传来了声音。 她又立即坐起来,然而,声音没有在门外停下,而是来到用黑布遮住的窗户,外边那人轻轻敲了敲,待莱曼走过去后,那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莱曼,是我,把窗户打开。” “好、好的,稍等一会。”莱曼把黑布拽下来,抓住窗户,用力一拽,顿时,原先黑暗被驱散了大半,往外一看,才发现库克里希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根蜡烛。 “接着。”他的一只手伸进来,莱曼赶忙接住这一丝亮光,另一只手扶着窗户,直到库克里希爬进来才松开手。 他的手里拿着一把钥匙,在蜡烛那微弱的亮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耀眼。 “我们离开吧,”他说,“我在神父房间里偷来了这把钥匙,修道院的门晚上是锁着的,我们就在凌晨的时候把门打开。” “……”这份提议换来的是莱曼的沉默,无疑,这是一件难以抉择的问题。 “我们渴望自由,渴望到外面去。”库克里希突然说道,顿时,小教堂就变成了他一个人发表慷慨激昂话语的大舞台。 “修道院应该是一个温柔乡,但不是像现在这样,我们每个人都紧闭着嘴巴,按照迪特里希神父给我们制定的规则去生活。” “我们想到外面去,不止我们两个,还有其他人——嗯!一定还有其他人想要跟着我们一起离开。” “……”莱曼默默地听着库克里希慷慨激昂的演讲,曾在报纸上看过的陌生的字眼再一次从熟悉的朋友口中冒出——自由。 如他所说,修道院内见不到“自由”一词,外出是假释,住处是监狱,孩童是囚犯,修女与修士是狱警,而迪特里希神父呢,他则是窃取修道院所有权的狱长。 他制定了令人难以接受的条条框框,用极端而暴力的手段惩罚着每一位不听话的“囚犯”。 在外,他会穿上一套整洁而漂亮的衣服,对外则表现出一副善良、慈悲和关爱的模样,颇像一位入戏过深的演员,让人忍不住啧啧称奇。 举着蜡烛的白色鸟儿思考着,也想过很多问题,但最终,这些问题都被吞入肚中,转而搬上来的是——“现在就走吗?” “当然不是,莱曼,你看起来还没准备好,我们在这里多待一会吧,就在一周后的晚上,我们离开。” 库克里希把钥匙放进口袋,打开窗户,刚准备翻出去,白色鸟儿便叫住了他。 她晃了晃手里的蜡烛,想要将其还给最初的主人,但主人对此并不在意,轻轻摆摆手:“送给你了,我那还有很多。” “……谢谢。” …… 次日一早,神父将他们放了出来,但不是因为刑满释放,而是他们得到了一个更为重要的任务——清理礼拜堂。 莱曼很少干这事,也因此,瑞秋女士再一次出现,指导着该如何进行清理。 “要跪擦石地板,清理烛台,更换祭台布,就这些,你明白了吗?”瑞秋简单向莱曼示范了一下,在她点头表示明白后,又看向旁边的库克里希。 此刻,库克里希正看得出神,直到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才回过神,回道:“明白,瑞秋女士。” “那我就说这么多了。”瑞秋将两块布放在两人手中,快步离开了礼拜堂。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中,于是,两人的工作也开始了。 两人按照瑞秋所说的话,跪下来擦着石地板,甚至连移动都是跪着前行。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礼拜堂并不算大,待外边清理完毕后,两人就到了礼拜堂内,将石地板擦的干干净净,而后给予了自己一点休息的权利,才开始清理烛台。 这个过程比刚刚简单多了,至少他们没有跪着前行。 “下一个,是更换祭台布。”莱曼看向祭台的方向,先去清洗了双手,库克里希则去准备干净、符合教会规定样式和质地的新祭台布。 待新的祭台布取来后,莱曼小心地将旧的祭台布从祭台上取下,并按照瑞秋女士所说的默祷,以表达对过去仪式阶段的感恩和回顾。 取下的旧祭台布被交给了库克里希,由他拿去清洗后妥善保存。 “接下来是放新祭台布……”莱曼拿起祭台布,深吸一口气,好像在做一件什么危险而了不得的大事似的。 将新的祭台布平整地铺在祭台上,从祭台的一端开始,慢慢展开,确保祭台布覆盖整个祭台表面,并且四角整齐、平整,在此过程中,莱曼仍念叨着还有些印象的祷词。 这个过程进行的很慢,就好像被按了暂停键似的,直到莱曼做完最后一步,她才终于松一口气。 “完成了,库克里希。”她小跑着来到库克里希身边。 “我们去问问瑞秋女士下一步该怎么做吧。” 由库克里希牵头,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礼拜堂,还没进修道院,就在外面和瑞秋碰面了。 “瑞秋女士!”库克里希挥了挥手,“我们接下来要干什么?” “你们到厨房去吧,神父暂时不打算关你们了。” “是因为什么?”莱曼追问道。 孩子的好奇心总是令人头疼的,他们会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得到一件事情的答案决不罢休。 瑞秋就遇到了这样的麻烦。 她无奈地摇摇头,走到莱曼身前,轻声说:“厨房的人手不足,有好几个人都生病了,干不了活。” “那艾瑞克呢?” 这是第二个追问。 “艾瑞克……?哦,那个在洗碗间睡觉的人呀,他也被叫起来帮忙了。” “看来厨房确实是紧急情况呢。”莱曼托腮思考着,同时,她的追问也到此结束。 第168章 自由与钥匙 不用瑞秋的指挥,两人就抵达了厨房,那已经有了一个熟悉身影——艾洛拉,跟另一个积极性不高的男人艾瑞克了。 艾瑞克显得有气无力的,动作要多慢有多慢,除非是遭遇到催促,不然绝不会提起自己的速度。 而艾洛拉呢,她就像刚开始工作时的工人那样,积极性高,也干劲十足。 “她跟莱曼一样,每样活都干的很好,干的很快,”维罗妮卡夸奖道,同时瞪了眼有气无力分艾瑞克,“你该把速度提上来了,不然孩子们都得饿着。” “早上还有剩下的黑面包,餐食不够的话大不了拿那些黑面包凑。” 话一出口,倒霉的绅士立即挨了维罗妮卡一拳:“你怎么不吃昨天剩下的?” “除了晚上会吃点东西外,我一天都在洗碗间睡觉。”艾瑞克直视着维罗妮卡的眼睛,那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着实把维罗妮卡逗笑了。 “那你就保持这个速度吧,艾瑞克先生!” 注意力又被重新投入到眼前的餐食前,没忙活多久,身边的小家伙就伸手拽了拽维罗妮卡的衣角,低头一看,她正指着身后。 “莱曼和库克里希来了。” 回头一看,只见原本应该在礼拜堂忙活的两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 “你们终于来了!”艾瑞克的眼睛亮了,把手里的土豆往盘子一扔,又很快获得了维罗妮卡的第二拳。 “干好你的活!” “哎呀,明白明白。”在这番不容商量的威胁下,绅士迫不得已,只得重新拿起被丢在一边的土豆,缓慢地削着土豆皮。 “来,莱曼、库克里希,你们来干这个!”维罗妮卡向莱曼招了招手,把她带到艾瑞克身边,“这个家伙干的太慢了,你来帮帮忙。” 她又把库克里希招呼过来:“你来挑这些豆子,把它们分出来。” 两人的分工就此完毕。 一如既往的工作,无聊而又无趣,但莱曼总会把它跟迪特里希神父的殴打做对比,与落得一身伤相比,干这些无聊的工作还是要好太多了。 莱曼今天干活的速度很快,让维罗妮卡都万分惊讶。 这只白色鸟儿并不惧怕锋利的刀刃伤到自己美丽而又引以为豪的羽毛,把刀挥舞的飞快,很快完成了属于自己的那份任务。 “呃……”艾瑞克手上的动作一顿,“可否帮我解决这些?” 他把土豆推上来,不等莱曼接过这些削到一半的土豆,维罗妮卡就毫不留情的把她推回去。 “把自己的事情干好,你还比不上一个11岁的孩子。” “哦,但是她干的是真的快呀。”艾瑞克眨眨眼。 第三拳,毫不留情的打在了绅士的胳膊上,他终于是闭嘴了。 维罗妮卡转头看向莱曼:“亲爱的,你去休息吧。” “我还得帮帮他们。”莱曼指了指左右的艾洛拉跟库克里希。 “那你去吧,亲爱的。” 莱曼走向库克里希身边,但他却拒绝接受帮助,于是,她又走向艾洛拉身边。 “我已经快忙完了。”艾洛拉也拒绝了帮助。 无奈之下,莱曼只得搬一张椅子坐到厨房外,时不时往里边瞟。 没一会,艾洛拉就忙完了,得到允许后,她也搬了张椅子坐到莱曼身边。 最开始,第一幕都是以沉默开场的,但没一会,莱曼就率先打破了沉默。 她把声音压的最低,好像说悄悄话似的:“你打算跟我们一起离开吗?” “去哪?”疑惑的目光看向提议的白色鸟儿。 “离开修道院,到外边去。”莱曼的语气认真,丝毫不像是开玩笑。 艾洛拉先用几秒钟的缄默来思考,待到半分钟后,她终于斟酌好了用词:“我们离开这里,还能去哪呢?” 一个很好的问题。 “难道是去行乞吗?那还不如待在修道院。” “我们太小了,没有人会雇我们,离开了修道院,我们还能去哪?去另一个修道院吗?” “……”莱曼沉默的看向艾洛拉,“因为一个简单而又可笑的理由——自由。” “在这里,我们遵循着迪特里希神父的规则生活,违反了规则,就要遭到毫不留情的毒打。” “我们在他所规定的条条框框中生活,这是不自由的,像在监狱那样。” 艾洛拉是一个好孩子,她只知道违反规则会遭到惩罚,但要问惩罚的具体细节,只有被惩罚者才是这方面的专家。 “那我们要到下一个修道院去吗?” “至少下一个修道院不会有迪特里希神父。”一句简短的回答,但已经能够应付艾洛拉的所有问题了。 在没有任何人的命令下,艾洛拉保持了她的缄默,什么也不说,只是用那个包含着许多情绪的复杂眼神看着莱曼。 “我一定要走吗?”这是第二次缄默后才提出的问题。 “我们是向往自由的,如果强迫别人参加,那就不是自由了。”她的语气仍然维持着最初的认真。 “……那我们什么时候会再见面呢?” “我也不清楚,”莱曼摇摇头,“或许是几年后,我们会在慕尼黑的街道上、修道院的门口……” 话到一半,莱曼又话锋一转:“具体如何取决于你自己。” 艾洛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这场邀请也暂时告一段落。 …… 在迪特里希神父的房间内,当他翻箱倒柜没找到大门的钥匙后,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一个人——库克里希。 “一定是那个该死的孽种,*的,他*的!”迪特里希气的半死,也不打算深入寻找一下,打开房间的大门向着厨房方向走去。 “小孽种!你*的,早该把你丢在街头冻死的!” 这只暴怒的野兽冲上来,把刚刚才得以休息的库克里希拖下椅子,一拳打在他脸上。 这一下可不轻,莱曼看到,库克里希吐出了一口包裹着牙齿的鲜血,在神父到来前,他忙往莱曼的方向倒去,把手里攥着的钥匙偷偷丢到莱曼脚底,用眼神示意她藏好。 正在气头上的迪特里希自然没看到库克里希的小动作,一边骂着“孽种”,一边把他拖出了厨房。 第169章 飞出鸟巢,飞出囚笼 库克里希在被神父拖出厨房的时候,脸上仍带着笑容,对于旁人而言,那是难以理解的,但莱曼却能读出他的意思。 他们拿到了出去的钥匙,不管结果如何,至少目前而言,他们都已经成功一半了。 不过,还没来得及与同伴分享喜悦,迪特里希神父就又带着那一股吓人的怒气冲了回来。 “一定是另一个小孽种,两个**的!” 没完全关上的食堂大门再次被毫不留情地踹开,在那只愤怒的野兽来到众人面前时,莱曼忙把手里的钥匙塞到艾洛拉手里,握住她那还带着些许伤疤的手: “神父不会查你的,你是修道院最乖的孩子,”白色鸟儿看向眼前的艾洛拉,“一定把它保存好,我很快回来取。” 话音一落,迪特里希的手就已经伸过来,拽着莱曼的头发,一边骂着“孽种”,一边把她往食堂外拖。 白色鸟儿的羽翼再次受到了伤害,伴随着汩汩流出的鲜血和那股蔓延全身的疼痛。 艾洛拉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白色鸟儿离自己越来越远,直至身影看不到,声音听不见。 …… 她们在小教堂被关了一周,莱曼记得最多的就是神父眼睛上的那蜂窝状的纹路。 她曾问过这种蜂窝状纹路是怎么来的,也找过答案。 《圣经》(此段为虚构)中的记载是——这是上帝的缘故,也常听瑞秋说:“主高兴让人们得到这种瞳孔,人们蒙受着主的极大恩宠。” 另一种解释也是瑞秋提供的——人们将麻疯病人们关进麻疯病院,而麻疯病人的眼睛里也有蜂窝状纹路。 尽管麻疯病人的蜂窝状纹路与“恩赐”的纹路并不多大区别,但人们仍然将其分为了“主的恩赐”和“异常者”,称异常者为对“主的恩赐”的拙劣模仿,对主的亵渎。 在神父又一次的殴打结束后,库克里希率先越了狱,带着还没好的伤口,他把那扇通往更大的牢房的窗户推开。 “莱曼,你还能确定钥匙在艾洛拉手上吗?”库克里希探进来一个脑袋,先在四周观望一圈,才看向在黑暗中只剩下一点模糊轮廓的莱曼。 “是的,我确定。”莱曼点点头。 “你每天晚上有偷偷跑到过宿舍去确认吗?”自己的“狱友”又问了第二个问题。 “并没有。”还是毫不留情地摇头。 “……算啦,我相信你,也相信艾洛拉。” 库克里希从外面把窗户拽开:“出来吧,我们今天就准备走了。” 莱曼抓着窗户的边框,一只脚踩上去,纵身一跃,跳出了这间名为小教堂的牢房,就像以往那样,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越狱了。 “现在去找艾洛拉拿钥匙。”库克里希想着,没等他开口,莱曼就当了先行者,像个潜入银行的小偷,一路上小心翼翼。 但所有的戒备显然都是过度警惕了。 在幸运女神的眷顾下,始终没有听见一声“站住”或咒骂,也始终没有碰到一个修士或修女成为挡路的障碍。 很快,她们就顺利的抵达了宿舍,推开半掩着的房门,莱曼冲里边看了看。 在艾洛拉的床位上,那个钥匙管理员并没有睡去,以至于她很快就发现了门口的莱曼,立即起身,向门口走去。 “艾洛拉,钥匙。”她伸出一只手,很快,手里就多出一个小东西——通往自由的钥匙。 “谢谢。”莱曼轻声说道,但她没立即离开,而是抬起头,看着艾洛拉,果然,她有话要说。 “我们什么时候会见面?”这句询问带着些许哽咽,莱曼看到,自己的朋友眼睛里挤出了几滴眼泪,声音也难以保持一开始的平静。 “我也不确定,艾洛拉,后会有期,”莱曼看向她的眼睛,“我一定会回来的,如果你还在修道院的话,一定的。” 她的语气无比认真,伸手握住艾洛拉的手,轻轻抚摸着她那已经结了痂的伤疤,又往她手里塞了一颗糖。 “再见,艾洛拉。”她松开艾洛拉的手,手里握着钥匙,在库克里希的带领下,他们向着修道院的大门走去。 或许是对自由的渴望,又或许是担心被发现,他们并没有拿多少衣服,身上的衣服在修道院内还能保暖,但到了外面,情况就不一定了。 不过他们仍然忽视了这一问题,带着自由的钥匙离去。 后半段的逃跑仍然是顺利的,修道院内安静的可怕,以至于连半点声音都听不到。 “这一路上太顺利了,”莱曼左右看了看,“顺利的不像话。” “你是怀疑神父可能会动什么手脚吗?”库克里希走上前,“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也要跑,只要有一个人能离开这里,那这场出逃就算成功!” “嗯。”莱曼轻轻点了点头。 修道院的空间对于他们来说太小了,没多久,两人便抵达了大门口,莱曼手拿着钥匙,把它推入钥匙孔,轻轻转动一下。 从门外袭来的寒风让两只白色鸟儿顿时清醒了不少,外面正下着雪,那厚厚的白色覆盖了修道院外的街道、屋顶,寒风一次次的击打在两人身上,都在提醒他们——天很冷,外面也不是修道院。 寒冷的天气驱使着他们去寻找一个温暖的居所,但天太晚了,许多店铺都关了门,哪怕见到一两个亮着灯的地方,房子的主人也不会允许他们进入。 迪特里希神父的宣传起了很大作用,在这一条街上,没有一家店的主人愿意收留他们,先前卖给他们面包的店主人也像是人间蒸发了般不见人影。 她们很快远离了修道院,但作为获得自由的惩罚,她们只感觉天越来越冷了,雪似乎下的更大,温度也降得更低,如同一头巨大的猛兽要将两人吞没。 “库克里希,好冷……”莱曼艰难地吐出这几个词,话音一落,库克里希连忙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到莱曼身上。 白色鸟儿被他如此举动吓了一跳,正打算把外套还回去,可他却匆忙的摆手,用尽量平静地语气说:“我不冷、我不冷。 但莱曼知道他在骗人。 他被冻得脸色发白,身体一直在抖,原本有血色的指甲也在不知不觉间失去红润,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白色。 “库克里希,把外套穿上吧!”莱曼的声音几乎成了恳求,她又一次把库克里希递给她的外套脱下来,但后者一直在拒绝,哪怕强行脱下也无济于事。 “天太冷了,我没关系的,”他这么说着,在莱曼准备继续尝试时,他立即转移了话题,指向一条小巷,“你瞧,那里有火光,我们去那烤火吧!” “……?”换来的不是莱曼的点头,“库克里希,那里明明……” 话还没说完,库克里希就带着她到了小巷,伸手感受着这温暖的“火焰”,仿佛连一切都忘记了。 莱曼虽然很想说“根本没有火”,但还是趁着这个机会,把外套重新披在库克里希身上,而后靠在一起,祈祷着大雪的停歇。 第170章 童话 “我常在思考当初的问题——逃离修道院是否值得?” “我承认,我当时只想要逃离那个地方,但我对逃离后的何去何从、该怎么生存下去毫无规划。” “我与库克里希在一个不存在的火堆旁烤火,我想找一户愿意收留我们的房主人,但每一次外出皆是一无所获。” “当我又一次外出回来时,库克里希已经一动不动了,我一次又一次的推搡着他,但他始终没有睁眼。” “再几次尝试无果后,我也放弃了,躺在雪地上,任由白色将我埋没……” “如果真的没碰到人的话。” …… 库克里希蜷缩成了一团,刚开始,他还因这寒冷的天气而发抖,可没多久,他的身体就僵硬了,一动也不动,好像变成了一座冰雕。 “库克里希……?库克里希……?”莱曼艰难的睁开眼,伸手推搡着他,但库克里希仍然毫无反应。 “库克里希!”轻声的询问变成了喊叫,白色鸟儿手上的力度加大了,像要将他从那可能永远不会醒来的梦中唤醒。 但所有的尝试均毫无作用。 库克里希成了冰雕,脸色十分苍白,肢体末端也不知何时出现了红斑。 这是……冻伤了吗? 莱曼的眼睛睁得老大,忙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披到库克里希身上,想让他更暖和一些。 他们身上的衣服并不算厚,更何况今天的天气不对劲,比以往还要冷,似乎这就是逃离修道院所付出的代价。 “我们逃离了修道院,但这真的值得吗?”这个问题在莱曼脑中一闪而过。 因为身上的保暖衣服给了库克里希的缘故,没多久,她也感受到了那股难忍的刺痛,仿佛有无数根锋利的针在扎向自己。 “好冷……”莱曼的嘴里只能吐出这个词。 她无力的躺在雪地上,在撑了一会后,也闭上了眼睛,任由鹅毛大的雪将自己掩埋。 于她而言,时间又成了一个自己难以理解的概念,她没有怀表,也看不到指针的行走,只知道,自己似乎没那么冷了…… 她很想像库克里希那样一动不动,但这种想法一出现,紧随其后的就是库克里希的话“只要有一个人能离开这里,那这场出逃就算成功”。 …… 一只手撑着雪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让自己坐起来,艰难地睁开自己的眼睛,脚一用力,她又一次站了起来。 她赶紧向库克里希的方向看去,但那只剩下了那两件外套。 “库克里希……库克里希……”她喊着库克里希的名字,但却没得到任何回答。 于是,她又小跑着来到那两件外套前,把它们从地上捡起,拍了拍上面的白雪。 库克里希呢?她想着,但视野里见不到任何人的身影。 要去找他,无论去了哪里!她这么想着,把手里的外套披上,刚踏出一步,还没走多远,她就像是断了线的提线木偶,又一头栽进雪地。 她又艰难地站起身,就像医院时向瑞秋女士展示自己的康复成果那样,只不过,逞强终究起不了作用,她最终还是扶住墙,慢慢地往外走。 可她的力气丧失了大半,在硬撑着走了一会后,她再也走不动了,靠着墙坐下,把头埋进双腿,蜷缩成一团,眼睛死死的盯着这冰天雪地。 她没有怀表,不知道现在到了什么时候,只知道在自己打算又一次闭上眼时,那一片白色中出现了一个黑灰色身影在向自己缓缓靠近。 待那个身影离自己只有几米远的时候,莱曼终于看清了她的样貌,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她围了条灰色的格纹围巾,穿着一件黑灰色的衣服。 虽然黑夜阻碍了莱曼的仔细观察,但她还是看得见——那家伙的衣服比自己还要薄,可她却感受不到冷,就连颤抖都没有。 那会是幻觉吗?她这么想着,但那个小女孩却向自己靠近了,缓慢地开口道:“你…还…好…吗?” 那被棕色手套包裹着的手伸向了自己,似乎是错觉,又或许是真实存在,莱曼竟感受到一丝温暖,让她那苍白的脸有了一丝血色。 “冷……我冷……”莱曼艰难地说道。 闻言,面前的女孩陷入了思考,很快,她便伸出手,仍然用那缓慢地语气说:“我…我带你过去…你瞧…那有…亮光…很亮很亮。” 她的手指向不远处的街道,果然,在这一片黑暗中出现了一栋亮着灯的房子,那是一个很大的房子。 “来吧…”她的手递到莱曼面前,后者没有犹豫,立即握住了她的手。 那股温暖让莱曼苍白的手恢复了血色,也恢复了一些力气,似乎连视野也清晰了。 避风港离两只鸟儿并不是很远,抵达那扇透着光却又紧闭的大门后,莱曼先走上前敲了敲门,轻声问:“请问有人吗?” 屋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没一会,门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六十多岁的太太。 “你……您好,太太,”莱曼抬起头看着对方,“请问我们能……” “这么冷的天,你们怎么在外面呢?”那太太突然说,随即后退几步让出位置,伸手示意她们进来。 两人皆顿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赶紧踏入屋子,一股暖风吹来,将缠在身上的严寒赶走。 莱曼拍了拍身上的雪,还未来得及将口中的感谢说出口,一杯热茶便递到了面前。 “这是……?”她抬起头,对上这位好心而陌生的太太那温柔的目光,“快喝吧。” “谢谢。”莱曼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接过茶,不顾滚烫的警告,将其一饮而尽。 “唔……”她将茶杯轻轻放在桌上,寒冷已经彻底从她身上离开了。 再回过头,太太又将带自己过来的女孩领到另一张椅子上,同样递过去一杯热茶。 “嗯…”女孩却是摇摇头,“我…不冷…这是给…感到…寒冷…的人…喝的。” “这并没有严格规定,小家伙。”太太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把茶杯递到女孩面前,短暂的犹豫后,她还是喝下了这杯略显滚烫的热茶。 第171章 白色的鸟儿与白色的雪 “太太……”莱曼从椅子上跳下来,轻轻拽了拽这陌生太太的衣角。 她转过头,眼神依旧温柔:“怎么了?” “嗯……”白色鸟儿斟酌了一下用词,但最终,她还是放弃了所有的拐弯抹角,直截了当的开口道,“我还有一个朋友,他叫库克里希,是雅各修道院的孩子。” “修道院……?你是从修道院跑出来的吗?”太太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意外,这让莱曼的动作一惊,手下意识地抓紧。 “请……请别把我送回去,太太……” 怀里的白色鸟儿的激动情绪把太太吓了一跳,短暂的思考后,她从鸟儿那有些惊慌的脸上猜到了答案。 “我明白了,我不会把你送回去的,那么你的朋友在哪呢?” “他……他在……在……”莱曼支支吾吾,毫无疑问,她自己也不知道库克里希的具体位置。 “我没有一起。”太太打断了莱曼,走到卧室里拿起一件厚外套穿上,又给莱曼披上一件宽大的衣服。 “这是奥拓夫几年前穿的衣服,看起来还是有些大,将就着穿吧——对了,他现在正在房间睡觉呢,我们脚步轻一些。”太太的手放在莱曼的肩膀上,确认她穿好衣服后,便走到门口,轻轻转动把手。 刚打开一点,外边的袭来的一阵寒风就又把门关上,太太皱了皱眉,手上的力气大了些。 但那股大风就像跟她较劲似的,与她周旋了好一会,最终还是太太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她带着莱曼离开温暖的温柔乡,正打算关门,原本坐在沙发上的小女孩也走过来,探出一颗小脑袋,说:“我…也要去…” “你和我一起吗?” 小女孩点点头:“我…我就是…带…这个人…找到…这的…我…也要…一起…” “好,那你就一起吧,我再拿一套衣服。”太太打开门,但不等她迈步走进,小女孩就开口阻止了她。 “不用…我…不怕冷…” “你怎么会不怕冷呢?”太太脸上流露出一丝担忧,“你的衣服太薄了,得穿厚一些,就像你的朋友那样。” 太太伸手指了指莱曼。 但小女孩依旧是摇头。 “我…我不…怕冷…请…不要…担心我…” 那缓慢地语气确实是需要一定耐心来听的,但太太显然不想把精力放在争辩上,不等小女孩再次开口,她就走进了卧室,拿来一套厚衣服披在小女孩身上。 之后,她像个军官似的,命令自己的“士兵”把衣服穿上。 “我…真的…不怕…” 辩解毫无作用。 太太将小女孩拉过来,帮她扣好扣子,又拿来一顶保暖用的帽子戴在她身上,甚至是担心不够保险,又拿了一条围巾,在小女孩的脖子上缠了一圈。 那条宽大的围巾遮住了小女孩的半张脸,再加上那顶巨大的帽子,她最终只露出了两只淡蓝色的眼睛。 她抬头看向太太,此刻,她正为自己的杰作满意点头,带着两位孩子,在街上寻找起库克里希来。 但天实在是太晚了,根本见不到一个人,更别说在这片白色之中寻找一个孩子了。 他们到了莱曼与库克里希休息的地方,或许是大雪的捣鬼,证明两只白色鸟儿曾出现在这里的痕迹已消失的无影无踪,白色一层又一层的覆盖上去,就连来时的脚印也在不知不觉间被抹去。 “你还记得他最后去了哪里吗?”太太低声询问道。 但莱曼只是沉默的摇头,嘴里呢喃道:“我不该闭眼了,库克里希就在我眼前消失了,为什么……明明,明明他刚才还在那里的,他去哪了?去哪了?” 她突然得出了一个结论,尽管这是毫无依据的——“他去找能给我们保暖的东西了,比如火柴,比如衣物。” 莱曼声音很小,但太太可并不耳背:“你们是好朋友,对吧?” 被这突如其来的询问搞得有些不知所措,但白色鸟儿还是点点头。 “那他就不可能背着你离开,就算真的去找保暖的东西,也一定会和你说的。”太太用那满是褶皱的手在莱曼的脑袋上摸了摸,无声安慰着她。 “我们…去…修道院…”旁边的小女孩提议道,“是…是从…修道院…来的…” 似乎是明白自己那缓慢的语气或许做不到立即将信息传达,于是便伸手指了指莱曼。 太太立即采纳了这个建议,但她还是向旁边的莱曼征求意见:“我们到修道院去看看,怎么样?” 莱曼并没有把那句话“库克里希是绝对不会回去”给脱口而出,只是在短暂的沉默后点点头,毕竟,那是目前想得到的最后一个办法了。 太太没有带着莱曼一起过去,她看得出来这个小家伙此时的情绪,在修道院的日子一定不愉快。 于是,她带着另一个小女孩去了修道院,与一名仍停留在外修女——瑞秋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我想找一个人。”太太走到那急得团团转地瑞秋面前。 虽然瑞秋此刻忙得不可开交,但还是腾出一点时间,用最为礼貌的语气说:“太太,您请说。” “请问这里有叫库克里希的孩子吗?”太太开口道。 瑞秋手上的动作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悲伤事似的,但还是深吸几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有……有……迪特里希神父对所有孩子都有过登记的。” 瑞秋领着太太两人进了屋,没一会,她就拿来一个小册子,上面写满了名字。 太太很快在这些名字中找到了目标,指着“库克里希”这个名字,还没等她开口,瑞秋就抢了先。 “库克里希和莱曼离开了,我几个小时前到过小教堂,但里面空无一人,”瑞秋的脸上立即浮现出悲伤,“今天太冷了,他们身上的衣服很单薄,现在都没回来会冻坏的。” “……”太太适当的保持了沉默,但旁边的小女孩可不一定会这么做。 “我们…一起…去找…吧…”她缓慢地将一整句话说完,没一会,便得到了瑞秋的赞同。 她连外套都没披,拿上钥匙后迅速跟上两人离开。 第172章 贝拉拉 她们在整条街道寻了一圈,但就是看不到人,出现在眼前最多的就是不断重复的白色。 瑞秋最终是带着失落的情绪离开,而太太与小女孩也向莱曼报告了这一发现。 她对此并不意外,脸上也没浮现出多少负面情绪。 “走吧。”白色鸟儿向太太伸出了自己的手。 太太左手牵着莱曼,右手牵着那个略显奇怪的小女孩,很快回了家。 她带两人到了二楼的小房间,里边的设施相当简陋——小客厅、一间卧室、卫生间、厨房。 “很多东西都旧了,”太太脸上露出一丝抱歉,“这之前是个叫艾斯曼的租客住的,前些日子走了,很多东西我还没来得及修。”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莱曼立即打断她:“没事的,太太,这里很好。” “哦,那就好,亲爱的,”太太伸手在莱曼脸上捏了捏,同时介绍起自己来,“我叫贝拉拉·波普夫,是这栋房子的主人,以后……” “谢谢您,贝拉拉太太!” “谢谢…您…贝拉拉…太太…” 贝拉拉太太一愣,反应过来后,她笑了笑,递上一把钥匙,把她们请进屋内。 “晚安,亲爱的。”她轻声的说道,而后用更轻的动作关上门,顿时,房间内就被安静所占据着,直到白色鸟儿身边的小女孩开口。 “你好…”她说,“你叫…什么…名字…” 莱曼回过神,看了眼身边这个说话缓慢地小女孩,回道:“莱曼·科赫。” “莱曼…科赫…哦…我知道…了…” 小女孩念不了几个单词就会停下,看起来像是对德语一窍不通的外来者,但每个词都又说的标准。 那不夹杂任何口音、任何语气和情绪的说话方式是令人印象深刻的,莱曼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打算开口与这个见面才几小时的新朋友聊聊,但反而被抢了先。 “人…为什么…会有…名字…” 这是一项提问,看起来,这是一个十分简单的问题,但莱曼仍然花了点时间来思考。 “从出生起,我们就被赋予了名字。”莱曼做出了第一步解释,再看向提问者,她已经站直身子,宛如一名士兵般专心致志的听莱曼讲话。 “随着成长,我们的名字就承载了我们的经历,我们的成就,它让我们意识到自己是独立的个体,有别于他人。” “名字是不可或缺的,每个人都会有名字。” “但是…我…没有…名字…”小女孩的发言令人意外,莱曼顿了顿,而后,她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又迅速陷入思考。 趁着这个时间,小女孩又提了第二个问题:“为什么…你…叫…这个…名字呢…又…为什么…我们…的…名字…不一样…呢…” 莱曼都一一解答了她的疑惑,唯独在取名字上,她许久没有想到一个好的名字。 最终,她打算提出新的问题来解决旧的问题:“你来自于哪?” “我…来自…于…哪…”小女孩也开始思考起来,她的思维似乎很慢很慢,直到两分钟过去,她才有了动作,拉住莱曼的手,把她带到了窗户边。 她费力的将窗户扒开,朝天空看了半天,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你在找什么?”莱曼忍不住问道,小女孩却并未回话,仍在努力寻找着,直到最后,她才像是有了什么发现,指向东边——太阳升起的方向。 “你来自太阳?”莱曼被这个回答弄得不知所措。 “不是…”小女孩摇摇头,“比…太阳…还远…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又指向被云层遮得严严实实的天空:“在云…的后面…那些…星星…我…来自…那里…” 这个回答显然更令人震惊。 来自地球之外吗?没有人去过,莱曼也很难想象眼前这个小女孩所住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 或许没有像迪特里希神父那样的人?一个美好的地方?就像亚当和夏娃居住的伊甸园那样。 她把伊甸园的故事套用在了眼前的小女孩身上,于是,一个充满想象而又荒谬的猜测形成了: “或许就像亚当和夏娃那样,夏娃受蛇的引诱,吃了禁果,也让亚当吃了。上帝因此将他们逐出了伊甸园,并派天使把守通往伊甸园的道路,防止人类再回去。” “而她呢,她也吃了‘禁果’,被上帝逐出了‘伊甸园’,也因此,她被迫从那个尽是美好、纯洁、幸福的地方离开,到了这个满是战争、痛苦的地方。” 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直到小女孩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们…睡觉…吧…” “啊?”莱曼愣了一下,理解完信息后,连忙答应下来,跟着小女孩进了卧室。 莱曼把身上厚重的外套脱了,在即将一下子躺在床上时,她又忽然想起了洗澡一事。 呼,她在小教堂待的太久了,到现在,她都记得被关一天,自己就一天洗不了澡的事情,每次出来的时候,她都看得见其他孩童们脸上的表情,已经刻在了脑海里。 她打开浴室门,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浴盆,又跑去厨房烧了水倒在里边,再加上一些冷水,就简单完成了洗澡的工作。 她只花了几分钟时间来洗澡,简单清洗下身子,便穿上贝拉拉太太为她准备的衣服,来到外面,冲坐在一旁的小女孩喊道:“你也该洗澡了。” “洗澡…”小女孩重复着这个词语,“那是…给…身上…脏的人…洗的…我…身上…不脏…” “不。”莱曼摇摇头。 “为什么…”小女孩问,但莱曼却不给她做任何解释,将她推进了浴室,又花了点在浴盆里加水,而后示意她可以开始洗澡了。 莱曼在外等待着,过了一会,里边传来了困惑不解的声音:“洗澡…要洗…多久呢…” “这没有明确规定,”莱曼摇摇头,“你随时都可以出来。” “可是…很多…事情…不都是…有…明确…规定…吗…” “……确实如此……”莱曼回道,但她拒绝进一步解释,只是让她穿好衣服,跟着自己上床睡觉。 第173章 好日子 莱曼睡觉是喜欢抱着东西的,在修道院的时候就已经得出了结论——无论夏天还是冬天,她总是抱着被子,宁愿自己一边受凉也要这么做。 而在只有一间卧室一张床的时候,这种情况就更加明显了。 她和那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女孩躺在一块,待她睡觉后,手就像是得到了其他指令似的,伸手抱住了就近的东西——也就是那个小女孩。 莱曼突然的举动着实令小女孩愣了愣,她可还没睡觉,于是就轻轻转动身体,想看看伸手的主人如何,但刚一有所动作,腰上的双臂就立即收紧,如同蟒蛇在捆绑它的猎物。 “莱曼…科赫…你…还好吗…”她问道,显然,她并不知道这些动作有着一个统一的称呼——无意识的动作。 “莱曼…科赫…你…睡着…了吗…”小女孩动了动身子,换来的是更紧的怀抱,像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莱曼…科赫…你…应该…没睡着…”她这么想着,伸手轻轻推了推莱曼,没一会,这个浅度睡眠者就睁开了自己朦胧的睡眼,有气无力地说: “怎么了?” “莱曼…科赫…你没…睡着…”小女孩露出一副让莱曼困惑不已的表情,但下一刻,她就明白了一切的缘由。 小女孩伸手指了指她的手,那如蟒蛇缠绕般的双手把她紧紧固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哦哦,抱歉……”莱曼清醒了不少,连忙松开手,退到一边,生怕自己的手再碰到小女孩。 但越是这样,小女孩就越是主动的凑过来。 那张满是困惑的脸直接凑到了跟前,开口道:“你…刚刚…还醒着…对吗…” “刚刚……?不,我刚刚睡着了。” “那…为什么…你…刚刚…还会…有…这些…动作…”她脸上的困惑更深了。 莱曼轻轻叹了口气,回道:“瑞秋女士告诉我,我睡觉喜欢抱着东西,尤其是那些舒适的、柔软的东西,我常常抱着被子、枕头这些。” 这番回答又让她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情,于是,不等小女孩回话,莱曼继续往下说道:“在我1岁大的时候,老院长亲自给过我一个玩偶,毛茸茸的,我经常会抱着它睡觉,直到六岁的时候——那会老院长已经离开两年了,也是迪特里希神父第一次打我。” “因为一次晨祷的抱怨,被一个比我大上几岁的辅祭听到了,他把这事告诉了神父,他把我从人群中拖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用力抽打我,就连一直带在身上的玩偶也被扯烂了。” 说到这,莱曼脸上突然流露出一丝复杂情绪:“我还记得当时的情况,我抱着被扯的不成样子的玩偶哭了好久,一直到下午,我才擦干净眼泪回去。” “当时可没有怜悯呀,神父让我到礼拜堂去,我跪着把整个礼拜堂都擦了个干干净净。” 这个故事讲述完,再看向小女孩,她仍在思考着,那缓慢地思维严重阻碍了她回答问题的速度。 终于,她搜索到了评价迪特里希神父最为合适的词:“坏人…” “确实如此,”莱曼没有否认,“几乎每天都是如此……修道院或许就是那样的,他们收留了很多无家可归的孩童,而后将其一顿毒打,就好像……” 莱曼想了想从维罗妮卡那得来的历史故事:“就像奴隶那样,奴隶主可以随意处置自己的奴隶……只不过,我们是不需要花钱买来的。” “…说的…好像…不…恰当…”小女孩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或许吧。”莱曼无奈地摇摇头,与她聊了一会,大约过了半小时,她们才想起了自己为什么要躺在床上,只为了一个任务——睡觉。 于是,她们盖上这略显破旧的厚被子,靠在一起,闭上眼睛,又沉沉的睡去。 在一片黑暗中,小女孩能感受到莱曼的手又伸了过来,像蟒蛇般缠住她的腰,把她拉进怀里,嘴里还无意识的呢喃着根本听不懂的德语。 …… 次日一早,叫醒两人的是一楼传来的吵闹声,毫无疑问,这房间的隔音效果是极差的,以至于一丁点声响就能让一位浅度睡眠者睁开自己的双眼。 莱曼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立即松开怀里的小女孩,刚躺一会,她就被比刚才更大的吵闹声吸引了注意力,好奇心被勾起来,迫使她立即从床上起身,抓起放在客厅的外套出了门。 她的手里仍攥着那把钥匙,把它揣进口袋,来到楼梯口,刚往下走了几步,就听见了那更为清晰的吵闹声。 “你怎么把那间空房子让给两个孩子呢?那还能再给下一个租客。” “放轻松点,亲爱的,我们并不缺那15马克。” “你真该好好想想!” 争执的人有两个,一个是贝拉拉太太的声音,另一个是陌生的声音。 这瞬间勾起了莱曼的好奇心,立即从楼梯口走下来,推开最后一扇门,还没到贝拉拉太太的家门口呢,就听见更为清晰的争执声。 毫无疑问,他们是在走廊展开的争论比赛。 莱曼探出一个脑袋,只见一个身材瘦高,穿着黑色大衣带着黑色礼帽的男人正跟贝拉拉太太讨论着什么,仔细一听,就能猜到他们讨论的对象了——莱曼和那个小女孩。 “我知道你要去美国,我也在尽量给你凑了,别太担心,”贝拉拉太太的话语里带了一丝无奈,“亲爱的,你知道我的性格,我同情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昨天下了很大的雪,我是不可能让她们在雪地里受冻的。” “……”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算是终于妥协了,“好的,让她们在那住着吧,我们不缺那点钱。” “这就对了,”贝拉拉太太脸上终于出现一丝微笑,“去见见她们吧?毕竟在你去纽约前,你可一直要跟她们待在一块的。” “好的好的,我去厨房把早餐端过去。”男人推开半掩着的房门,不一会,他就像个服务生似的端着一盘子的黑面包走来,刚走到拐角,就与那只白色鸟儿撞在了一块。 面包掉了一地,男人也差点没站稳,踉跄几步,才重新稳住视线,看向“袭击者”,不满地说道:“谁啊!” 第174章 太太的儿子 “小家伙,你怎么到这来了?”贝拉拉太太立即走上前,把踉跄的男人晾在一边,连忙扶起莱曼,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尘。 之后,她便向莱曼介绍起这个瘦高的男人来:“亲爱的,我昨天跟你提到过他,奥拓夫·威尔,我的儿子,他是这附近的小店主,每个月赚的钱不比那些公务员差。” “您、您好,奥拓夫先生,我是莱曼·科赫。”莱曼走上前,向奥拓夫伸出手,后者犹豫一会后还是握住了那只小巧的手。 “不是有两个人吗?还有一个到哪去了?”奥拓夫看向莱曼,白色鸟儿则指了指楼上。 “她可能还在——哦!她来了!” 在莱曼的喊叫中,那个小女孩慢慢悠悠地从楼梯上走下来,看向贝拉拉,先是问候了一句,转而又看向奥拓夫。 她歪了歪头,在自己的印象中,可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他是太太的儿子,奥拓夫·威尔。”莱曼替这位先生做了解释。 “奥拓夫…威尔…早上…好…”仍旧是缓慢地语气,老实说,这的确需要些耐心。 “嗯,你好。”说着,奥拓夫蹲下身,把这些散落一地的黑面包捡起,又回到厨房,这一次,他拿来了两碗土豆泥。 “到你们自己的房……”奥拓夫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的母亲无情的打断:“进来坐吧,里边暖和。” 于是,这位先生只能充当起服务生,将门推开,而后站在一旁,看着她们一前两后的走进去,才重新关上门。 他坐在客厅那张大桌子的脚步,伸手托着腮,看着两个孩子用勺子舀起一点土豆泥,而后塞进嘴里咀嚼。 莱曼倒是安安静静,反倒是坐在她旁边的小女孩开始说起话来。” “我…不饿…不用…吃的…”她晃了晃手里的勺子,又将那碗热气腾腾地土豆泥退回来,但要不了多久,贝拉拉太太就会重新把土豆泥给推回到她面前。 “多吃点,”贝拉拉太太说,“吃饱一些,你太瘦了。” “我…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小女孩抬起头,那双充满疑惑的眼睛看向贝拉拉,弄得后者连语气都软下来了。 “你会长大的,亲爱的,多吃点。” “好的…” 小女孩不再多言,学着莱曼的动作,用勺子舀起土豆泥,再缓慢地塞进嘴里,小口小口的咀嚼着。 奥拓夫盯着两个小家伙看了好一会,直到一次无意的低头,才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该去工作了。 “我把这档子事忘了。”奥拓夫立即从椅子上跳下来,把刚挂在挂衣架上的黑色礼帽取下来扣在头上,拿起桌上的钥匙,火急火燎地冲出门外——甚至连门都来不及关。 如此大的动静着实吸引了莱曼的目光,她的眼睛始终跟随着奥拓夫,直到他消失在风雪中。 又吃完一口土豆泥后,莱曼忍不住问:“他的店在哪里?贝拉拉太太?” “就在这不远处,他跟附近的人的关系可好了,每天都有很多人到他那买东西。” “卖的很便宜吗?”莱曼问。 “和大部分小店都是一样的价格,”贝拉拉解释说,“只不过是他跟很多人关系都很好,收入也很可观,比得上一些公务员。” 这个话题刚说完,贝拉拉就突然话锋一转:“你们也能去奥拓夫的店,拿了东西就可以直接走啦,他不会追着找你们要钱的。” “这不好吧?”莱曼问。 “没什么不好的,你就告诉他,是我让你们这么做的,他不会有意见。” 莱曼不知道说什么,想了半天,只得挤出一句“谢谢”。 吃完早餐后,莱曼向贝拉拉要来了钥匙,原因无他,她仍然想去找库克里希,他是不可能凭空蒸发的。 “要我跟你一起吗?”贝拉拉问道。 “不用了,”莱曼摇摇头,“您昨天愿意跟我一起,我已经很感激了。” “那我就开始准备午饭了。”贝拉拉太太扶着椅子站起身,在走进厨房前,她仍然向莱曼叮嘱了一番。 莱曼耐心的听完,然后打开大门,在即将一脚踏进外面的白色时,小女孩也跟了上来。 “我…和你…一起…”她说。 “好啊,一起。”莱曼自然不介意多一个帮手,将身上的衣服裹紧了些,随即推开大门,来到了外面的冰天雪地。 雪已经停了,但昨夜大雪的杰作仍然有目共睹。 一切五彩缤纷都被毫不留情地赶走,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比一层厚的白色。 莱曼一脚踩在硬实的雪地上,想象中的如细腻粉末般的软雪并未出现,用“硬”来形容更为合适。 “它们…像…石头…一样…”小女孩伸手艰难地抠下了一点雪,把它放在手心感受了一下,又很快把它丢到一旁。 “别忘了我们出来的任务。”莱曼说着,拉起小女孩的手,带她在街道上寻找起来。 尽管内心已经心知肚明——在衣服并不厚实,温度很低的情况下,要么是跑到一个找不到的地方,要么是冻死。 但莱曼可不会管这么多,如果像昨晚那样,她碰到了另一个小女孩,而她又恰好带自己去找到了库克里希呢?如果真的存在这种情况呢? 于是,她带着这么一个荒唐可笑、全是幻想的想法,在这片白色里寻找起来。 不知不觉间,莱曼带着小女孩,又到了一开始的监狱——雅各修道院,这个满是条条框框与殴打的地方。 她盯着门口看了一会,最终还是摇摇头。 “我不想在这里多待。”她立即带着小女孩调转方向,还没走多远,身后就传来了那道熟悉的辱骂声。 “孽种!你**的,还敢跑!昨天没冻死你都算是运气好,还敢回来!” “迪特里希……”莱曼回头看了眼,只见那头怒气冲冲的野兽向着她扑过来,手里还拿着根棍子,一副要打断她的腿的架势。 带着小女孩,莱曼立即在小巷子里左拐右拐,企图甩掉穷追不舍的迪特里希,但他却追的更紧了。 要论体能,孩童还是比成年人差了一截的,在上演了一番你逃我追后,莱曼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便抓住旁边的小女孩,快速传达了指令: “你先去找贝拉拉太太。” 小女孩愣了愣,又开始用她那缓慢地思维思考着,但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于是,她用一句缓慢地“好的”表示理解,又在莱曼下达第二道命令后快步离开了这个危险地。 第175章 亵渎 小女孩没回贝拉拉太太的房子,她在短暂的犹豫后,选择去了奥拓夫的小店。 她在店里边左右看了半天,没发现奥拓夫,就打算去贝拉拉家。 可脚步还没迈开,她就听到几个箱子后边传来的声音:“怎么只有你一个?” 小女孩又停下脚步,回过头。 奥拓夫从那几个箱子里解脱出来,拍了拍手上的灰,觉得这么做不够保险,又抓起桌上的手帕擦了半天,直到一点灰尘都见不到了,他才敢碰小女孩,同时把刚刚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怎么只有你一个?” “莱曼…科赫…被…神父…抓走了…”小女孩挥了挥手,又跳了几下,像是在表达自己的急切。 “神父?神父抓她干什么?”奥拓夫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仔细想了想,也想不到莱曼到底和神父有啥过节。 他看向小女孩,但后者思考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得说:“神父…要把…莱曼…打死…” “打死”,这个词让奥拓夫的瞳孔猛的一震,当即,他拿起桌上的礼帽扣上,又从抽屉里拿出钱,把店门关了,上了锁后,又看向小女孩:“是雅各修道院吗?” “…对…”小女孩点点头。 “好,我知道在哪,你先回去吧,我很快把莱曼带过来。”奥拓夫说着,就像个运动员似的奔跑起来,立即消失在一片白色中。 前往目的地的路上,奥拓夫一直在想——自己为什么而去帮莱曼,明明自己只跟那个小家伙相处了半小时不到,但一听到小女孩的说辞,他还是比兔子跑的还快。 或许是因为贝拉拉太太?毕竟莱曼要是丢了,以她的性格绝对会急得团团转,倘若莱曼有什么闪失,那情况就更糟了。 这两点理由够了吗?或许已经够了,于是,奥拓夫跑得更快了。 没一会,他就抵达了修道院,用力拍了拍门,待门打开后,他伸手抓住开门者的肩膀,急切地问:“莱曼·科赫在哪?” “莱曼?她在小教堂,您有什么事吗?”开门者对这个问题感到不明所以,但下一刻,奥拓夫手上的力度提了提,扯着嗓子说: “带我过去!” 开门者被奥拓夫的话给吓了一跳,还未来得及开口,连续三声“带我过去”就将所有想说的都吞进了肚子。 “好、好的。” 察觉到奥拓夫的愤怒,开门者不再言语,忙带着他到了小教堂,此时,神父正用手里已经断了的木棍抽打着莱曼。 还未抵达目的地,他就听到了小教堂里传来的声音,每一次挥舞木棍都伴随着一声咒骂。 奥拓夫被如此程度的殴打吓了一跳,尤其是听到莱曼的声音后。 他立即冲上去,推开试图阻拦的开门者,朝神父的脑袋猛的砸了一拳。 迪特里希被这突然一击弄得不知所措,头直接撞在了墙上,手里紧握着的木棍也松开了。 “啊……” 他痛苦的捂着脑袋,刚站起身,正准备看看袭击者的面貌,奥拓夫就揪住他的衣领,把他从小教堂里拖出来,用力往地上一丢。 在下一记重拳到来前,迪特里希终于看起了袭击者——不是库克里希,而是一个身高的陌生人。 这是谁?他并没有印象,也不知道这个陌生人为什么要袭击自己。 他想质问一番,但第一个德语单词还没吐出来,奥拓夫的第二记重拳就又挥了下来。 “*的!”奥拓夫骂道,一想到莱曼的惨状,他手上的力度更重了,仿佛不把这个该死的神父打死,他就绝不停歇似的。 原本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开门者和修士连忙冲上来,试图拉开双方,但任何试图阻止他们俩打架的人都挨了一拳,打到最后,也就没人敢靠近了。 当第七个拳头落到脑袋上,迪特里希再也不顾形象,一口就咬向了奥拓夫的手臂,几乎是用尽了力气。 他想通过这种方式把自己从被单方面殴打的境地中解救出来,但奥拓夫脸上却并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反倒是向神父使出更加猛烈的一拳。 这一次,攻击落在了神父的脸上,一拳打歪了他的鼻子,将两人强行拉开。 得亏大衣够厚,神父刚刚的“用力一咬”仅仅是咬破了衣服,对于奥拓夫的实质伤害微乎其微。 此刻,两人都打上了头,非得致一个人于死地,于是,他们又扑上去,扭打在一起,挥舞的拳头也一次比一次猛烈。 在神父打算开展第三回合前,奥拓夫总算是意识到自己可不是来参加什么决斗赛的,思索片刻,朝他的脑袋上用力一捶,待他倒地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此时,无论是奥拓夫还是迪特里希,经过一番激烈的打斗,他们都显得狼狈不堪,就像衣衫褴褛的行乞者。 莱曼对奥拓夫的英勇行为感到意外,她想过可能会有人来救自己,但就是没想到会是奥拓夫。 “暂时就待在家里吧,最近这段时间别出来。”奥拓夫带着莱曼迅速离开了修道院。 在一处小巷子,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用几乎鬼画符似的方式匆匆交代了自己要说的,而后把这张纸递过去。 “带着这个回家去。”他的语气有些急促。 “那你呢?”莱曼问。 “我可不想坐牢,”奥拓夫说,“我想法子到奥地利去,巴伐利亚的法律可管不到那里。” “可是……” “赶紧回去吧!”说完,奥拓夫就再不给她询问的机会,像偷了值钱东西的小偷似的,迅速钻进下一条小巷里。 整个过程发生了太快,以至于连整件事的目击者莱曼本人都没反应过来。 她只记得——奥拓夫到修道院把神父打了一顿,带着自己离开那个地方,简单交代了几句又迅速离开。 待她回过神来时,奥拓夫已经彻底消失。 莱曼看了外边的白色半天,最终还是摇摇头,带着那张纸往贝拉拉太太的家中赶。 路上,她也碰着了小女孩,她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个新表情——紧张,就连说话的速度也被强行提上去:“奥拓夫…去哪了…” “他说他要到奥匈帝国去避一避。”莱曼回答道。 “奥匈…帝国…在哪…里…”疑惑的目光看向莱曼,后者思考了半天,最终回道: “离这里不远。” 小女孩的问题解决了,于是,莱曼便带着她快步回了家。 第176章 殴打与惩罚? 莱曼将奥拓夫留下的纸条给了贝拉拉,上面的内容简单,且字迹难以辨认,最终还是三个人拿在手里反复看才总算看出个所以然。 “巴伐利亚是德意志天主教的核心区,教会的影响深远。”莱曼介绍起巴伐利亚来,过了半晌,她才说起纸条上的内容。 “我的母亲,贝拉拉·波普夫” “我走之前把店里的钱拿了,应该够我在奥地利生活一段时间,之后,我就到美国去。” “你不用担心我。” “我想应该没知道我是奥拓夫·威尔,但,这段时间就别出去了。” 简短的信件到此为止。 读信人抬起头,看向站在面前的贝拉拉。 她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想了半天,最终选择伸出手,抱住了莱曼。 突然的温暖怀抱是如此令人不知所措,莱曼手上的动作一顿,在贝拉拉太太怀里动了动,但换来的是更紧的缠绕。 她只得停止一切多余的动作,做着最后一项允许的任务——站着不动。 贝拉拉太太的动作温柔,仿佛在对待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你被打的很惨。”不知过了多久,贝拉拉太太突然开口,让莱曼愣了愣神。 她想说些什么,但贝拉拉太太又一次抢了先:“在修道院吗?” ……询问换来的是缄默,莱曼抬着头,对上贝拉拉的目光,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开口:“是的。” “是谁呢?”这一次,询问者带上了愤怒,一副要将施暴者扒皮抽筋的架势。 “迪特里希神父。”莱曼如实答道。 这回,缄默的一方从怀里的白色鸟儿变成询问者了。 贝拉拉太太脸上满是惊愕,她可认得这个迪特里希,之前去过几次修道院,那神父始终都是一副友善的模样,待人也彬彬有礼,让人很难把他与丑恶的施暴者联想到一起。 “迪特里希神父……?”她不可置信的又问了一遍,这次得到的答复要比刚才更加肯定。 贝拉拉太太抓住莱曼的手腕,把袖子往上一拉,一道道扭曲可怕的伤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再看另一只手,也是差不多的下场。 多是一个悲惨的孩子啊!她应该是纯真烂漫的,她应该是多愁善感的,这才是一个小女孩该有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同一位遭人厌恶的受刑犯。 “莱曼…科赫…被…迪特…里希…神父…打得…很惨…”小女孩也凑上来,学着贝拉拉太太的动作,伸手抱住莱曼,仿佛这样能给予一个被施暴者极大安慰。 没有拒绝这温暖的怀抱,莱曼靠在小女孩怀里,但思绪却完全不在这小小的屋子里。 …… 奥拓夫殴打迪特里希神父的事情很快成了这条街道上家喻户晓的新闻,原本在一开始,他们还不知道殴打者是谁,直到有人将那家关门的小店的事情给上报后,他们就多了个怀疑对象。 怒气冲冲的迪特里希在有心人士的“告密”下找到了贝拉拉家里,当看见客厅的莱曼时,他气的七窍生烟,当即就要冲过去把莱曼带回修道院。 然而,他的举动遭到了阻拦,贝拉拉挡在莱曼上前,不容商量的态度顿时让迪特里希脸涨得通红,举起拳头就要挥下,但门口突然冲来的另一位先生无情地阻止了这场殴打。 被这突然的一撞,迪特里希一个没站稳,往地上摔去,爬起来后,就看见门口多了十几位先生和女士。 他们都是跟奥拓夫关系很好的街坊邻居,现在他的店不开门了,再加上迪特里希的“突袭”,自然要凑过来看看。 和贝拉拉了解了一下前因后果,刚刚把迪特里希撞倒在地的先生连忙替贝拉拉说话:“怎么可能是奥拓夫干的呢?他哪有精力大老远跑去修道院把您打一顿?” 这番解释赢得了看热闹的观众的连声赞同,毕竟,一个小店长闲着没事跑到修道院去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神父揍一顿,怎么看都说不过去。 迪特里希用他的蜂窝状眼睛看了眼周围,又瞪了眼莱曼,下一秒,他当着一帮人的面咒骂起“孽种”,推开贝拉拉,直接向着莱曼扑去。 可他还没挥下一拳,就被几位先生拖到一边,但此番举动却将神父的怒火从莱曼转移到了他们身上。 他朝其中一人扑去,死死的咬住那可怜先生的耳朵,分都分不开。 任何殴打都不起任何作用,一行人不得不请来了警察,但即便是他们,也费了好一番劲才将两人分开。 被扑倒在地的先生无异是此次事件最惨的受害者,他的身上留下了无比清晰的牙印,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他的耳朵没被咬下来。 警察将参与这场斗殴的人给带走,同时将看热闹的观众给解散。 现在,房内再次恢复了宁静,代价是房子被弄得一片狼藉。 破碎的碗碟、被打翻在地的食物,还有被拆烂的桌椅,每一样都令人头痛。 “贝拉拉太太,我来收拾。”莱曼立即走上前,就像在礼拜堂做清洁工作时那样,她跪下来,用手抓住破碎碗碟的边缘,小心翼翼地把它提起来放到一旁。 “别别别,亲爱的,地上脏,我来就好。”贝拉拉忙把莱曼扶起,用命令的口吻让她不准动,还让旁边的小女孩看住她。 而后,她便俯下身,将碎碗碟一个个捡起,放进一旁打到空篮子里。 莱曼很想去帮忙,但小女孩就像是监狱的狱警般,伸手抓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动弹。 贝拉拉手上的动作很快,收拾完一地的狼藉后,她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将两人哄到一旁坐下,小跑着到了厨房去准备午饭。 …… 当迪特里希神父被警察带走的消息传到修道院,最先得到消息的瑞秋在短暂的犹豫后还是去了自己房间,从抽屉里取出一份信封。 当她又急匆匆地走出房间时,在外徘徊的维罗妮卡立即迎上来:“你真打算这么做吗?” 她指了指瑞秋手里的信封,后者犹豫片刻,还是点点头。 “你打算把神父这些年干的事全抖出来?”维罗妮卡说,“他眼睛是蜂窝状的。” “但他不是绝对完美的,而且,他也不是来自于显赫的修道院,”瑞秋拍了拍信封,“证据确凿,我现在也准备去找人。” “祝你好运。”维罗妮卡没再多说什么,后退一步让出道路。 第177章 荒唐而合理 瑞秋匿名将迪特里希神父这些年在修道院干的事给抖了出来,如同一颗砸进水潭的巨石,引起了轩然大波。 原本被迪特里希神父渲染成“坏孩子”的莱曼摇身一变成了可怜的受害者,没几天,瑞秋就找上了门,带她向众人展示了一下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再加上证人的作证,神父的施暴行为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最先做出反应的是巴伐利亚地区的天主教,一开始,他们是打算通过修道院院长与迪特里希谈话的,但发现院长已经了无音讯后,又找主教与其进行谈话,要求其停止虐待行为。 但谈话并不顺利,加上医院人员与部分修道院成员的举报,称受虐最为严重的莱曼曾因神父的殴打而十二次进医院。 当然,对于这些举报的声音,教会均通过各种方式将其压了下去,无非就是给些钱或进行调解,大部分都能解决,唯独有一个匿名者始终要求“严惩迪特里希”。 …… 瑞秋把住处从修道院搬到了贝拉拉太太的房子,用15马克租了一间空房子,每天都是早出晚归,问她去干什么,她也不说。 但好奇心每个人都会有,在这位修女第三次回来后,莱曼和小女孩立即截断她的出路,使其前进也不是,后退也不是。 “您必须得给个说法了,瑞秋女士。”莱曼抬头看着她,眼神里透露着认真。 瑞秋犹豫半天,最终还是摇摇头,打算推开她往前走。 手刚伸出来,莱曼就一把抓住她,示意瑞秋弯下腰,而后凑到她耳边说:“附近人都说有个匿名者拒绝接受教会的任何经济补偿与调解,坚持要严惩迪特里希神父,是您吗?” 瑞秋的动作一顿,眼睛睁得老大,深吸几口气,恢复正常后点点头。 莱曼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还想再问些什么,但瑞秋却用一颗糖捂住她的嘴。 “有什么想问的就到我房间去吧,我们慢慢谈。”说着,瑞秋轻轻推开莱曼,快步上了楼。 白色鸟儿也紧随其后,至于小女孩,她最开始并没有跟随,但那股好奇心还是驱使着她走上台阶,看着紧闭的大门,她最终还是摇摇头,退回了一楼。 房间内,瑞秋将记载着神父所有恶行的信封放到一旁,看向坐在旁边的白色鸟儿,叹了口气,说道:“教会请来了纹路纹章学家,如果迪特里希神父的蜂窝状瞳孔六边形边线为完美闭合的话,那他遭到严惩的可能性就更低了。” “……”莱曼选择了用沉默来面对瑞秋,后者也没有回话,只是一个劲的叹气。 半晌过去,莱曼才终于开了口:“……瑞秋女士,您跟我讲的蜂窝状纹路,我还是不明白,明明麻风病人的纹路与那些被称之为‘主的恩赐’的人纹路相差无几,为什么他们还是会划分出谁是‘亵渎型纹路’,谁是‘恩赐型纹路’呢?” “这就是纹路纹章学出现的原因。” 瑞秋看向莱曼,后者迅速坐直,宛如一个乖学生似的。 “你现在的样子就很像艾洛拉……你知道吗?艾洛拉很想你,她时常跟我谈起过你。” “这就是您几天前把我带回修道院的缘故吗?”莱曼问,瑞秋顿了一下,最终选择点点头。 两人都不约而同陷入沉默,直到瑞秋开始讲述起纹路纹章学来,才将话题引向了另一边。 “纹路纹章学的几何认证体系以虹膜表面六边形结构的几何特性为评判标准,也是通过这个,人们来分辨谁是亵渎者,谁是被恩赐者。” 虽然是在介绍这门曾在修道院稍微提及过的学科,但也间接说明了,若是神父符合纹路纹章学家的“完美闭合”,那事态可不会向想象的方面发展,他可能连开除教籍、暂停职务的处罚都不会有。 “具体如何,就看那个纹路纹章学家吧。” …… 教会请来的纹路纹章学家很快到了,在晨祷过后,对于迪特里希神父的检阅便开始了。 他被纹路纹章学家要求跪于东向彩窗下,确保阳光以54°角射入瞳孔。 随后,这位学家拿来了测量工具——六分仪、闭合率规、光学判定装置、宗教圣像模板等。 先是第一步,通过圆心作六条轴线,测量各轴线两侧纹路夹角偏差,随后开始计算单个六边形边线完整闭合的比例。 “完美闭合为1.0,现存最早的1285年金雀花谱系图显示爱德华一世为0.913。”纹路纹章学家一边计算着闭合比例,一边说道。 待这个步骤完成之后,他开始进行第三步“拓扑密度”,将单位弧度内六边形顶点数量。 整个过程结束,纹路纹章学家当即就宣布了一个于教会而言的好消息:“他属于恩赐型纹路,且接近完美闭合。” 于是,原先决定的开除教籍、暂停职务如一张废纸般被晾在一边,教会开始在这位请来的纹路纹章学家的结论下,试图掩盖着丑闻,同时不忘寻找殴打者的去处。 因为殴打者已经跑得无影无踪的缘故,教会也开始采取自己的行为,他们开始尝试掩盖丑闻,通过布道和社区领袖强调“宽恕”与“内部和解”,试图淡化事件影响,同时,他们还向地方报纸施压以限制报道。 在最近得到的消息中,可以看到教会对在宗教社群中广泛传播的回复:“施暴者行为系个人过失,与教会无关”。 尽管瑞秋坚持起诉,但仍阻止不了教会对迪特里希神父的“独特处理方式”。 几周时间过去,原本还闹得沸沸扬扬的“神父施暴”已经不再是人们常谈的事了。 教会声称已经惩罚了涉事神父,但谁都清楚,在纹路纹章学家的说辞下,他们必定会保下那样一个殴打者,其结局可能也就是调离原教区前往其他地方(如奥地利或瑞士)继续任职,甚至允许其隐姓埋名以避免舆论发酵。 第178章 没有歌利亚 是的,残暴的人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但好消息还是有的。 修道院来了个新院长与新神父,他们不是纹路纹章学家口中的“完美闭合”,他们没有蜂窝状纹路,对人也很好。 瑞秋回了修道院,在那待了几天,便把好消息带给了莱曼:“那里也没有迪特里希神父,我也向你打包票,埃里希三人的霸凌行为已经遭到了遏制,你随时可以回修道院,当然,也可以继续待在贝拉拉太太的家。” “埃里希他们还在?”莱曼有些意外的问,“我以为您把埃里希他们也一起举报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霸凌行为,但证据不足,”瑞秋脸上露出一丝抱歉,“他们遭不到严惩。” “……”缄默持续了一会,莱曼思考着,提出了下一个问题,“我可以去修道院看看嘛?” “当然,你有这个权利,”瑞秋点点头,随后伸出手来,“来吧,跟我回去看看。” 莱曼握住她的手,与贝拉拉太太问好后,穿上一件厚衣服,又拿来一条围巾缠住脖子,跟着瑞秋出了门。 顺着街道,两人再一次返回了修道院,这一次,莱曼的脸上没有对修道院的厌恶,她愿意相信瑞秋——这里已经变好了,没有迪特里希神父,也没有他所制定的条条框框。 推开大门,最先见到的是漫步在走廊中的一个老人,见到瑞秋的那一刻,他先是礼貌的问了声好,低头看向莱曼,脸上又露出一丝疑惑,仔细搜寻着脑海里关于这个孩子的信息。 见他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瑞秋忍不住开口:“她是莱曼·科赫,先前跟您说过的,被迪特里希神父虐待的孩子。” “哦,是她呀,我在报纸上看到过她的信息,一个可怜的孩子。”老人俯下身,拉过莱曼的手看了看,唯一想得到的词只有一个——可怜。 片刻后,他又站起身,看向瑞秋:“那她这次来是要回修道院吗?” “您误会了,”莱曼抢在瑞秋前头开了口,“我只是来看看。” “只是来看看……?”老人脸上的疑惑更深了些,但他也没多想,摇摇头,回道,“我表示欢迎。” 接着,老人介绍起自己身份来:“我是修道院的新院长马克斯·利奥多德。” 带着些许口音的德语让莱曼立即认出了他的身份——奥地利,于是,她把自己的猜测说出口,立即得到了毫不吝啬的赞扬。 “哈哈哈,你猜的没错,孩子,我从林茨来的。”新院长马克斯伸手在莱曼的脑袋上摸了摸,随后,他也不打扰两人的参观,后退几步让出道路。 瑞秋先带莱曼到了教室,没进去,仅仅是在门口看着,听着那已经听到腻的故事,只不过不同的是,修女在讲述时带上了一丝轻松,就好像从一个地狱里解脱出来似的。 坐在第一排认真听讲的艾洛拉很快注意到了门口的白色鸟儿,往那一看,就发现莱曼的笑脸与一旁的瑞秋。 要不是正在上课,她巴不得立马扑过去。 莱曼冲她做了个“停下”的手势,示意自己过一会会回来后,便跟着瑞秋朝厨房走去。 “维罗妮卡小姐!”一只脚刚迈进厨房,莱曼就冲正在忙碌的女人喊道,随后,她快步走上前,来到维罗妮卡身边。 这位忙碌的小姐身旁多了个先生——艾瑞克,这个看管洗碗间的家伙难得出来跟她一块做事。 当莱曼走过来时,原本还安稳工作的艾瑞克立即把手里的土豆往碗上一放,高兴的说:“看来我又失业了!” 说着,他就打算一头扎进洗碗间,但瑞秋突然的一句话又无情地将所有希望粉碎:“莱曼不打算回修道院了,她这次来只是看看。” “啊?”艾瑞克猛地回头,不可置信的看向瑞秋,“因为报纸上说的吗?我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了呢,迪特里希就被教会惩罚了。” “既然你看过报纸,那你肯定知道原因。”瑞秋抿了抿嘴唇,看向艾瑞克,然而,后者仍然是一副不明白的样子。 “我只是匆匆扫了几眼,只知道一件事——迪特里希神父被惩罚了。” “哦,天哪!”瑞秋被艾瑞克的发言震惊到了,“我应该感到庆幸,你至少知道你在德国。” 她没在说话,像是无语,把现场交给了莱曼。 白色鸟儿虽然不是来帮忙的,但仍然从艾瑞克手里接过几颗土豆削,完事后,她向瑞秋提出了一项请求:她想看看修道院所有登记孤儿名册。 虽然不知道莱曼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修女仍然选择满足她的愿望,示意她在原地等待后,转身离开了厨房。 没一会,她便带来了一把钥匙,把它交到莱曼手里,解释说:“马克斯院长在忙,他就干脆把办公室的钥匙给了我,你自己去吧。” “谢谢您。”莱曼接过钥匙,小跑着离开了食堂。 新院长的办公室设在原来迪特里希神父的房间,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莱曼有些恍惚。 反应过来后,她把钥匙插入钥匙孔,打开门后,里边的设施和先前没有丝毫改变,唯一变动的,就是住在这的人跟桌前的照片。 照片中是一位士兵、一位漂亮的姑娘,还有两位老人。 每个人都发自内心的笑,士兵的着装整齐,姑娘的动作优雅,老人的笑容和蔼。 一时间,莱曼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照片上,盯着看了好半天才想起此次过来的目的。 她又低下头,拉开抽屉,小心翼翼地翻找,很快,她就找到了全部孤儿的名册,翻开第一页,映入眼帘的,就是那熟悉而厌烦的名字——埃里希和另外两名掠夺者。 她的眉头皱了起来,继续往下看,很快找到了自己,又很快发现了紧随其后的艾洛拉。 她继续往下看,但不知为何,越看就越不对劲,因为名册上少了一个名字——库克里希,他绝对是登记在内的。 人去哪了呢?是新院长把这事忘了吗?如果是这样,那她一定要提醒一番。 于是,她合上名册,把它轻轻放进抽屉,又整理了一下桌子,在准备离开时,她的脚步忽然一顿,看向屋外,外边站着……库克里希? 再擦擦眼睛,那家伙的身影又消失不见。 顿时,她着急了起来,赶忙推开门,打算飞奔式的冲下楼,但高出来的台阶无情地绊了她一脚,当即重心不稳,摔下楼去。 第179章 平静与草原 “……?” 再次站起来的不是白色鸟儿,而是身着深灰色大衣,手里还拿着一支枪的莱曼。 捂着疼痛的脑袋,莱曼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眼睛,待视野完全恢复后,她左右看了看,发觉自己处于一个决斗场。 场外没有观众,场内也只有她一个挑战者。 她握着手里的枪,左右看了看,亮光只照亮了她所在的场地,她走到哪里,头顶的灯光就跟到哪里。 “这是什么意思?”她再往前走,发觉到头了,便又回到原地,开始观察起这个决斗场来。 “周围很安静。”莱曼半天只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她来到决斗场的边缘,抓住那个栏杆,正打算翻出去,就忽然听见有人用那缓慢地语气喊:“莱曼…科赫…” 这个声音莱曼再熟悉不过了,她转过头,还是那个曾跟自己在贝拉拉太太家里住了一段时间,没多久又消失不见的小女孩。 几年过去了,她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莱曼仍然问了一句:“怎么了?” “危险的…躲开…”她加大了音量,当莱曼听到关键信息后,猛地一回头,就看见一只展翅的猫头昆虫——人面甲虫以及煽动着如同不安而贪婪的双手翅膀的鸟向自己飞来。 好在枪要比它快一步抵达。 莱曼立即举起枪,朝这只怪异形状的鸟儿扣动扳机,子弹将它从空中打落,迫使其痛苦的扭曲在一起,而后,就像是身上滴了火,从翅膀开始,剧烈而凶猛的燃烧起来。 这只人面甲虫发出痛苦的惨叫,掉在地上,剧烈的挣扎了半天,直到第二枪到来,子弹把它的身体打成碎块,才终于没了动静。 收起枪,莱曼转过头,看向救自己一命的小女孩,她不知何时翻过栏杆走进来,来到莱曼面前。 “你和之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莱曼蹲下身子,伸手在小女孩的脸上捏了捏,突然,她像是发现什么似的,说,“你和跟我回旅馆那个小女孩很像。” “是吗…或许…那就是…我呢…”小女孩的眼睛亮了,她抬起头,与莱曼对视。 “她并不会念完一个单词就停顿下来,”莱曼摇摇头,“我倒是希望是你,你说话不结巴了?” 但是,刚刚还想着莱曼口中的“小女孩”就是自己的她又立马改变了说辞:“那应该…不是…我…我…说话…不会…那么快…的…” 莱曼笑了笑,把小家伙抱起来,带她到了栏杆边,把她轻轻放在外边,自己也立马爬出来。 “感谢你救了我——你知道这个地方哪里有出口吗?” “知道…就在…不远处…”小家伙伸手一指被几个大箱子挡住的地方,小跑过去,推开其中一个箱子,露出藏在后面的木门。 莱曼立即上前,推开半掩着的木门,外边的景象不是想象中的城市或战场,而是未曾设想的地方——一望无际的草原。 外面阳光明媚,与刚刚所待的环境简直是天壤之别。 深吸一口气,一股新鲜的空气涌入肺中,再看向远方,只见草原上,几只兔子在奔跑着,玩耍着。 “这里真漂亮。”莱曼向着草原中的一朵郁金香走去,俯下身子摸了摸花身,而后,她又回到小家伙旁边,向她伸出手。 “来,牵起我的手,我带你去走走。” 然而,小家伙的一句话却让她愣住了:“可是…不着急…回去…吗…” “回去?”莱曼的手僵在半空,像是知道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消息似的。 “你…还有…朋友…他们…很多…很多人…都在…等你…”小家伙看向莱曼,后者思考半天,最终还是摇摇头。 “我醒不过来。”莱曼笑着回道。 “你…知道…这是…梦境…”小家伙脸上流露出一丝疑惑,“我以为…你不…知道…这是…梦境…” “我像在看电影似的,面前出现九年前的一幕幕都像是从我的记忆中扒下来。” “你…能…改变…这些事…吗…既然…你知道…这是…梦境…” 面对这个问题,莱曼的回答是“不能”,就像不能修改已经发生的事情一样。 唯一能做到的,就只能像个幻想家,在自己的幻想中,对自己想要改变的事情进行改变,但她只是在“看电影”,即便做无数次幻想家,也没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 “你…为什么…不尝试…醒来…呢…”又一个问题,莱曼仍然耐心的为她解答。 “我是被强行束缚在原地‘看电影’的,把记忆中的一幕幕再次挖掘出来,看着身上的伤口,听着毫不留情地辱骂。” “直到白色鸟儿从楼梯上摔下来,我也猛地苏醒了——从原先被束缚的梦境到了另一个梦境,虽然没有醒来,但至少,我可以让我再梦境中自由活动。” 她再次将手伸过去:“我不知道如何醒来,至少现在,我们在这里逛逛吧。” 小家伙迟疑一会,还是握住了莱曼的手,跟着她在这片广袤无垠的草原上游荡起来。 “这里…的…风景…一直…是…重复…的…”小家伙左右看了看,风景几乎是一模一样,一望无际的草原,大片大片的草,偶尔出现的花朵与兔子。 “为什么…我们…还要…在这里…呢…这里…看起来…很…无聊…”疑惑的目光看向莱曼,但等待许久终究没得到答案,于是,她只得跟随着莱曼的脚步在这片草原晃悠起来。 她们一直朝一个方向走,没一会,便见到了一个小山坡,小家伙好奇地指了指这个山坡,开口道:“我…要…过去…看看…” “那你去吧。”莱曼松开她的手,就见她飞快的冲上前,一只脚踏上突出的石头,而小山坡也像是为了迎合她似的,立即出现了一条向上的路。 借助它们,小家伙很快到了山坡的最高处,朝四周看了看,突然惊喜地喊道:“莱曼…科赫…那里…有间…屋子…” “屋子……?”莱曼走上前,顺着小家伙的目光看去,在草原的不远处——或者说是草原的尽头,确实有一间屋子,它修建在石板路的两旁,而且并不只有一间屋子。 “我们去看看吧?”莱曼伸出手,待与那只小巧而有力的手握上后,轻轻将小家伙抱下来,又牵起她的手,向着新的目的地走去。 第180章 油画与画家 第一个目的地是间小屋,房门口用歪歪扭扭的颜料笔写着“一个善良的人小家”。 不知是梦境下的大胆,还是好奇心的作祟,莱曼竟上前几步,轻轻敲了敲门。 很快,一个棕色头发的女孩开了门,身上穿着朴素着装,手里还拿着颜料笔。 莱曼敢肯定,这个人很熟悉,是谁呢?她仔细想了想,但是困难也由此而生。 像是脑海中的一段记忆被刻意抹去了,她竟想不到眼前这个女孩是谁,只知道她很熟悉,仅此而已。 “这位小姐,您好。”出于礼貌,莱曼问了声好,很快也得到了热情的回应。 “您好,来自巴伐利亚的小姐,我认得您,咱们之前碰过面。”朴素着装的画家用手帕擦了擦挂在脸上的颜料,侧过身,让出通往屋内的路。 “进来坐坐?”画家提议说。 “……”没急着答应,莱曼又花了点时间来思考眼前之人,但唯一得到的信息仍然是——“熟悉”,除此之外,就再找不到其他有用信息了。 她低下头,看向旁边的小家伙,向她问道:“我们进去坐坐,怎么样?” “好啊!”小家伙一口答应下来。 于是,收到命令的凯撒大兵立即动身,跟随着画家走进屋内。 她给两人倒了杯牛奶,推到面前,完事后又立即起身到厨房,拿来了一些甜点,但这仍然没让她停下脚步。 一直到桌子被食物与饮料堆得满满当当,这位小屋的画家才停下动作,在两人面前落座。 这股过分的热情实在是令人难以招架。 莱曼拿起最近的一块蛋糕,又在一堆食物中搜寻到了叉子,把它从几颗苹果中抽出来,从蛋糕上边卸下一小块,随后放进嘴中,细细品尝。 蛋糕那适中的甜味与细腻的口感让人回味无穷,让莱曼忍不住加快了些动作,这一次卸下了一大块,把它塞进嘴中。 但那咀嚼声一大,就立即吸引了人们的注意。 感受到画家与小家伙的目光,莱曼一阵尴尬,又改为了细嚼慢咽,咽下口中的食物后,她停下了继续“清剿桌上食物”的任务转而看向面前的画家。 “我见过你,”她说,“一定。” 画家来了兴趣,将手里的杯子放下,一只手撑着脸,看向提问者:“那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名字……”莱曼顿了一下,立即开始在脑海中思考起这位熟悉而陌生画家。 但她的记忆被刻意抹去了,脑海中的熟悉之人被替换成了一个模糊的身影,任凭她怎么想,也想不出个答案来。 “抱歉,”莱曼嘴中摇了摇头,“我认得你,但我连你的名字都毫不知情。” “这不奇怪,”画家笑了笑,“很多朋友都会这样,或许是时隔多年,当再次见面时,我们唯一记得就只有熟悉。” “但是我们才隔了几小时……?”莱曼的回答是底气不足的,于她而言,确实是过了几个小时,她用这些时间来看了一部强制性的电影。 没有演员的努力表演,没有什么惊艳的台词,仅仅是一只白色鸟儿和她的同伴,她们在一个名为雅各修道院的地方生活着,被歌利亚殴打着…… 她又一次陷入了思考,那部电影着实是印象深刻,以至于唯一看过它的观众现在都在回忆。 “或许吧,既然您认为我们才隔了几个小时,那无论我等多久,都只是几个小时,您总是正确的。” 画家喝光杯中的牛奶,转而到了卧室,从里头取出一幅油画,画的是外边的草原。 “我很喜欢这里,外边就是草原,一有空我就会打破草原上,看鸟儿的飞翔,感受那股清凉的风吹过。” 她把画举高,在两人面前展示了一番。 “我对我住在镇子外感到庆幸,我随时都可以到草原上走走,而不是一直待在那个镇子中。” 说着,画家又突然压低了声音,凑到莱曼耳边:“我也不喜欢镇子里的人,他们虽然也在画画,但显得太杂乱无章了。” 她笑了笑,将手里的画放到一边:“或许我太保守了些,我比较往新古典主义跟学院派绘画看齐。”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画家仍然取来了几张非保守派的画作。 “这是后印象派的画作,我记得一个后印象派画家跟我说的话‘我们不再满足于对客观世界的再现,而是尝试通过色彩、线条和形式来传达自己的思想和情感’。” 莱曼的桌前被清空开来,画家把后印象派的画作摆到她面前,莱曼简单看了几眼,回道:“这是梵高的《星月夜》。” 莱曼有些惊讶,但一想到这是梦境,又觉得不奇怪了。 “你觉得这幅作品怎么样?”她开始询问起这位“保守派”画家的看法。 “还是很不错的。” 很少从一位保守派口中听到对非保守派的赞美。 莱曼脸上露出一丝意外,眼睛微微瞪大,最终还是摇摇头:“你不像我所熟知的保守派,故事应该向贬义发展的。” “或许你觉得我是一位完全的保守派?小姐?”画家脸上出现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那您恐怕错了,我不是一个彻底的老古董,有时候也会参加非保守派的画展,他们画的真的很不错。” 说着,画家又起身到了卧室,在里头一阵捣鼓,一幅完全是乱涂乱画的作品被端了上来。 “这是……?这是哪个派的代表?”莱曼接过画,上边用各种颜料涂满了整张纸,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线条跟点。 “似乎是宣泄的一种方式,而不是在画画了?” “没错,就是这样!”画家的眼睛亮了,“我没遵循保守派与非保守派,仅仅是一次宣泄,对这些年以来的宣泄。” 这一开口,莱曼就把自己拖进了一场似乎永无止境的聊天,画家与她大谈特谈,直到一缕阳光照进客厅,三人才反应过来——太阳快落山了。 “两位客人,看来你们今晚得在这住一晚上了,”画家终于将注意力从莱曼身上移开,“当然,一切取决于你们的自由意志,如果你们不想在这住,镇子上也有旅馆,那不用钱,只需要画一幅画。” “一个奇怪的镇子。”莱曼评价说。 第181章 回归最初 与画家道别后,莱曼带着小家伙离开了这个暂时的歇脚地。 她的耳畔还回荡着离开前画家所说的话“夜晚的镇子很美丽,如果你去镇上的目的不只是找旅馆的话,也可以欣赏一番沿途的风景”。 就像曾经那只白色鸟儿一样,纵使是长大了,她也还是曾经那只白色鸟儿,那股好奇心丝毫不减。 不过,她仍然决定征求旁边之人的意见。 “我们去镇子上看看怎么样?”她轻声细语的问。 “镇子…上…可以…啊…”小家伙将嘴里的德语慢慢吐出,收到命令的莱曼当即开始行动,带着小家伙向前奔去。 她们先经过了一座桥,这座桥是一件艺术,它的做工精美,甚至“影响”到了下边的河水,它们规律而缓慢地流动,与“凶猛”丝毫不沾边。 桥的两旁同样是可以被称之为“艺术”的围栏,同样做工精美,没有任何的偷工减料。 当然,要说缺点也还是有的,没有任何东西做得到完美无瑕。 它的形状让人费解,盯着围栏看了半天,作为观察者的莱曼终于有了丝印象,但要问是在哪看到的、叫什么名字,她仍然答不上来。 “我宁愿我对这里的事物一无所知,”莱曼摇摇头,她太不喜欢这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了,就像刚刚的那位画家,每次见到她,都感觉特别熟悉,仿佛下一秒就能将她的名字脱口而出。 但每次尝试开口,或者尝试思考她的名字,关于这部分的记忆就会戛然而止,如同一堵修建在河水中央的墙,一半凶猛,一半被强行截断,干旱无比。 她决定把这些事情给忘却,于是,她的脚步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同时不忘叮嘱旁边的小家伙,过桥——艺术品的时候要小心些。 顺利过桥后,两人在不远处碰见了一个年轻人。 他的手里拿着五颜六色的旗帜,上边的图案就像是乱涂乱画般,毫无整洁可言。 见到莱曼和小家伙的那一刻,他突然拦住莱曼的去路,说道:“您来了。” “???”莱曼满脸的疑惑,在这位年轻人脸上扫了扫,这一次,她没有那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可以确定的是,她并不认识这个人,至少在梦境中如此。 “我们认得您,您是协会的人,”年轻人忽然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徽章,念道起上边的拉丁语来,“ordine salus(秩序即救赎)、salvs per ordinem(秩序拯救众生)。” “协会……?”莱曼脑海里仍然只有一个模糊的记忆,仿佛在梦境中,一切的记忆犹新都被强行篡改,除非给她放另一场电影来,不然绝不可能想起。 尽管对协会的具体细节记忆模糊,但莱曼仍然记得一件事——她没有佩戴协会的徽章,自己平时穿的衣服也没有任何协会、基金会或保卫队的标志。 “先生,请听我说!”她尝试着沟通,但那位年轻人却什么也听不进去,自顾自的讲述起来。 “我来自于下哈特,但我明白,我真正的家乡不在这里,而是挪威的莫尔德。” “我不想在保卫队中任职,我不想要协会的极端管控。” 年轻人的语气忽然激动起来:“我是在联合学校长大的孩子,我曾见过那些被协会带走的人,里边就有我的朋友。”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眼睁睁看着我的朋友被保卫队员带走,可我却表现不出任何情绪——愤怒、悲伤通通都没有。” “它们被藏到哪去了?在我当了保卫队员后,我把它给忘了,直到港口的枪声响起,我才终于想起来——因为协会。” “我想回家,到莫尔德去看看,我不是在下哈特的孩子,我的家乡在那片遥远的大陆,我是属于那片大陆的孩子,我的肉、我的灵魂都是属于那的。” 最后一个单词从口中吐出,莱曼感觉到了年轻人的情绪不对劲,先是左右看了看,发现只有她和小家伙后,便掏出了手枪,将小家伙护在身后。 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当年轻人扑过来时,她的身体就像断了线的提线木偶,直挺挺的倒下去,眼前也陷入一片漆黑。 等她再次睁开眼,原先的镇子与年轻人已经消失不见,所处的地方变成了一番她无比熟悉的景象——乌漆嘛黑。 她记得,自己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被强制看了几小时的关于自己的电影,不能离开,也不能评价,只能保持缄默。 “或许这里就是放映厅?”莱曼想着,从地上爬起来,朝其中一个方向走了几步,却一头撞在了墙上。 “这是一面黑墙。”她又立即朝反方向走去,但又一次撞了墙。 接下来就只剩下南北两个方向了。 她先往北走,撞了墙后,又往南走。 令人意外的是,四面都是墙,这里似乎是一个见不到门和窗户的牢房,仅有空气能被放进来。 连续撞了四次墙的莱曼干脆选择坐下,在休息的同时搜索着周围的地形。 “或许我该想想刚刚那位先生的话里有没有提示。” 思考又一次出现了,莱曼从刚才的话语里找到了两个地名——莫尔德和下哈特。 综合南北和东西方向的判断,莫尔德在下哈特的西北方向,或许出口就在西北? 连两分钟都不到,莱曼就得到了这道思考题的答案,虽然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不过,她还是决定试一试,于是扶着黑墙站起身,在房间里摸索着,很快,她就找到了一堵可以推开的墙。 亮光很快照进来,刺得她睁不开眼,只得捂住眼睛向外走。 刺眼的强光很快变得柔和,白昼也摇身一变成了昏暗。 莱曼将捂着脸的手松开,看到的是又一个黑色的区域。 刚推开门,一只长相扭曲怪异的怪物就出现在面前,它的身材高大,足有两三米,浑身通红,却长着一张人脸,贪婪、愤怒等情绪全部写在了上面。 “看来梦境中的怪物癔症也是会出现的。” 没有犹豫,莱曼举枪便射,几发子弹下去,刚刚还耀武扬威的怪物就像先前的人面甲虫一样,火焰在它身上燃烧,原先贪婪愤怒的脸上又变成了痛苦,在那哀嚎着。 但一个怪物很难换来同情,更何况是一个想要杀人的怪物。 待怪物被火焰烧成灰烬后,莱曼往前踏出几步——这一次依旧朝西北方向走,轻轻一推,又一条道路走出来。 她还能继续往前走,但脑袋却像灌了铅似的,直接砸在了地上,意识变得恍惚,眼前所见的也变成一片黑暗。 第182章 悬案 “马库拉,我得告诉你个糟糕的消息,命运事件不是消失了,而是发生在了er-t-的梦境中。” 汉密尔的声音传进马库拉的耳朵,但后者却并不意外。 “那个破悖论没那么容易解决,我们照着阿尔文的方法做了,造成的作用大概就是暂时的影响。”说着,马库拉朝莱曼所在的房间走近了些,盯着里边看了半天,最终还是收回目光。 “就像梦中杀人?”他转过头,看向一旁的汉密尔。 “没错,就像梦中杀人,”汉密尔点点头,“每天生成一个致死事件,一般都是突然袭击,在梦中她可接收不到阿尔文发过来的消息。” 到这里,一个疑惑又涌上心头:“但她依然能避开那些突然袭击的致死事件,比如阿尔文先前在日记本中所说的‘人面甲虫’,它是突然出现的。” “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马库拉也将自己的疑惑提出来,但他没有选择刨根问底,而是用另一个答案代替上一个问题。 “安克西斯在做完她的任务后就去找凶手了。在昨天,她找到了罪魁祸首——秩序部的部长库尔特,他组织了秩序部士兵对er-t-,也就是对莱曼发动攻击。” “她报仇了吗?或者说,她让库尔特付出代价了吗?”汉密尔被勾起了些许好奇心——尽管这不是一个协会人员该有的。 “没有,”一个失望的回答,就连回答者马库拉本人也摇了摇头,“她甚至没见到库尔特,当然,也没拿秩序部士兵发泄。” 当这最后一个单词脱口而出,这个话题也就到此为止。 马库拉将此番前来的目的告诉了汉密尔:“莱曼失去行动能力后,我成为了日记本的暂时管理人,昨天,阿尔文代表伦纳德向我下达了命令——保证记录员在梦境中的安全,换句话说,就是把消息传到梦里去。” “或许可以通过心灵感应或者托梦这些办法?”马库拉不合时宜的开了个玩笑,也成功的没有逗笑任何人。 “你把这个消息告诉总部了吗?” “已经说了,但刚刚成立的基金会要干的麻烦事很多,他最多就给我们派一些研究员。” “至少相当长一段时间得靠莱曼自己了。” …… 从地上爬起来,白色鸟儿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确认并无大碍后,又站起身尝试着走了一下,疼痛感又将她钉在了原地。 膝盖处已经出现了淤青,那些擦伤也是如此的惨不忍睹。 “呼……”莱曼深吸了口气,靠着墙边缓了片刻,又重新站起身,向艾洛拉所在的教室走去。 不知道自己在那个地方躺了多久,等她到达目的地时,一堂课已经结束了,但好消息是,艾洛拉仍然在等她,就像原先说好的那样。 “莱曼!”见到莱曼的那一刻,艾洛拉立即扑上去,两只手紧紧缠住了她,生怕一眨眼她又消失不见似的。 突然的怀抱让人不知所措,先是一顿,但又很快调整好情绪,回抱住艾洛拉。 怀抱是如此温暖。 过了好一会,艾洛拉才松开手,看向莱曼,还没等她把自己的疑问提出来,面前的白色鸟儿就抢了先。 “我刚到院长的办公室去了,”她说,“我在从抽屉里找到了名册,里边记着修道院内所有孤儿的名字……” 艾洛拉心里头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里面没有库克里希的名字。” 果然,并没有任何的好消息。 莱曼的眼神黯淡下去,但很快,作为白色鸟儿的她又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或许马克斯先生只是忘了呢?毕竟库克里希不在这里。” 充满希望的话语着实让人不忍戳破,但作为好朋友的艾洛拉显然不想考虑这些:“名册里面有你的名字吗?” 莱曼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 “马克斯先生是在你和库克里希离开后来的,既然他记了你的名字,那也应该有库克里希才对,瑞秋女士不会忘记的。” …… 这次是两方的沉默 艾洛拉及时用另一场询问取到了方才的沉默:“你还要回修道院吗?放心吧,马克斯先生会对任何欺凌行为进行惩罚的。” 莱曼顿了一下,沉默一会,像是在思考,但最终,她还是轻轻的摇头。 “我在贝拉拉太太家住下了,她的房子在修道院不远处,”她也挤出一丝微笑,仿佛这样就能让这微妙的气氛有所缓解,“如果你哪次外出,应该会见到我的。” 面对莱曼的笑脸,艾洛拉还想说些什么,但不等她开口,一道突兀的声音就将她拉走,以至于连一声再见都来不及说。 直到那只匆忙的白色鸟儿远去,莱曼才挪动脚步回了食堂。 在食堂门口,她见到了瑞秋,便喊了句:“瑞秋女士!” 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瑞秋放下手里关于纹路纹章学的书籍,一抬头,莱曼就跑到了面前。 她将院长办公室的钥匙递给瑞秋,而拉住她的手,把自己在办公室的所见所闻给讲了出来。 “名册里并没有库克里希的名字,”莱曼的语气里带着不解,“马克斯先生忘记写上去了吗?” 这番话语里带着孩童般的单纯,但瑞秋清楚,莱曼不会这样,先前修道院暗无天日的生活已经将属于孩童的单纯给赶走,即便新来的马克斯先生极力弥补,但记忆里的痛苦是挥之不去的。 “这是带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所提出的问题?”没有立即而迅速的解答,而是让提问者思考的反问。 大约过了几秒,莱曼做出了回答:“是的。” 这下,轮到瑞秋回答问题了。 她一改刚才反问时的状态,先是仔细思考一番,而后回道:“名册里怎么会没有库克里希的名字呢?” “名册里确实没有他的名字,”莱曼摇摇头,“我很确定,绝对没有。” “……”瑞秋沉默一会,从椅子上站起身,“我去找马克斯先生,我想一定是弄错了什么。” 在离开前,瑞秋又看向莱曼:“你可以继续在这里逛逛,很抱歉我不能陪你了。” “没关系,我熟悉修道院,”莱曼摇摇头,“您去吧。” 第183章 集体癔症 瑞秋将库克里希的事情跟马克斯报道了,但后者的反应却十分奇怪,不过他仍然放下手头的事,去核查了近段时间的物资采购跟床位登记。 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出现了,修道院的人员都登记了库克里希的名字,但偏偏这位新院长对此一无所知。 于是,一个疑惑在瑞秋心里头升起:“那个名册您是从哪拿到的?” “被带走的迪特里希神父的办公室,那是老院长留下的名册,你所说的库克里希是在老院长离开前就居住于修道院的,不可能没有他的名字。” 马克斯看向瑞秋,但后者仍然不死心,说道:“库克里希经常被迪特里希神父殴打,可以去小教堂看看。” “那我去看看。”马克斯放下从办公室拿来的名册,快步到了小教堂,推开库克里希经常待的小教堂的大门,但里边并没有任何痕迹,没有一点有人居住的样子。 由于太黑,马克斯去拿了根蜡烛点燃后,他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在里边左看右看,但就是没有任何发现。 “这里面不像是有人待过的样子,换句话说,他根本没人居住过。”马克斯从小教堂走出来,伸手掐灭了蜡烛,整理了一下衣物,再抬起头,却发现瑞秋那古怪的目光。 “怎么了?”马克斯问。 “修道院的所有人都知道库克里希!”瑞秋一反常态,语气十分激动,就像是急着证明什么,“他之前打过埃里希,他现在都还有伤,还有迪特里希神父,他经常殴打库克里希,您可以去找他!” “库克里希不可能就这么平白无故的消失的,床位登记明明有他的名字,为什么?为什么……”话到最后,瑞秋失了声,双腿也像是被剥夺了全部的力气,当即一软,往地上跪去。 马克斯被吓了一跳,连忙搀扶起瑞秋,找来一把椅子,把她扶到上面。 “我想可能是我的问题,请不要激动,”马克斯轻声安慰着,“我再去找找!” 说着,他就如兔子般飞奔而出,开始搜寻起库克里希存在的证据。 然而,即便修道院的所有人都声称库克里希是存在的,可他仍没法在修道院外的地方找到关于库克里希的半点线索。 当又一次寻找无果后,一个猜想也涌上了心头…… 次日一早,由巴伐利亚内政部牵头,联合慕尼黑大学神经病理学专家、奥格斯堡或慕尼黑-弗赖辛总教区神学家及司法官员等人员到了修道院。 马克斯最终还是把他的猜想告诉了政府——“集体癔症”(自君士坦丁堡陷落后,这种“集体癔症”就开始频繁在欧洲发生,久而久之,各国对这种“集体癔症”的处理早已经验丰富)。 比马克斯更全面、更彻底的核查开始了。 他们先是核查了修道院内近三年来的物资采购记录和床位登记,但无论查多少次,结果都显示——“库克里希”,这个被马克斯怀疑是集体癔症下所出现的不存在的人物是存在的,至少在修道院内。 于是,他们又换了地方,至少在短时间内,他们得不出结论。 …… 参观修道院的活动是在下午结束的,当莱曼给予了艾洛拉最后一个拥抱后,便回了贝拉拉太太的家。 当时的她,仍然不明白何为集体癔症,也不知道库克里希是否真实存在。 在推门而入的那一刻,她迎上的是贝拉拉太太热情地怀抱,以及她身旁的小女孩。 “你…终于…回来…了…” 结结巴巴的德语传入莱曼耳中,将刚才的困扰在心头的问题驱散。 白色鸟儿彻底放松下来,把脸埋进太太的臂膀,感受着那份属于自己的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从那温暖的怀抱中脱离出来,看向一旁的小女孩,笑着说道:“你一直都在等我吗?” 小女孩歪了歪头,似乎在思考这句话,没多久,她便得到了答案:“是的…我…一直…在等你…” 下一秒,莱曼也给予了这个小女孩拥抱,那是如此的令人措手不及与温暖。 在修道院的那道苦思冥想得不出答案的问题被抛之脑后,莱曼脸上换上一副笑容,而贝拉拉太太也乐意跟着她们玩闹。 这场来自于三人的快乐玩耍持续到了夜幕降临,贝拉拉太太匆匆为两人准备了点餐食,自己买了一块面包,坐到两人身前,快速吃完自己手中的食物后,便撑着脸看着面前的两人。 莱曼咬了一口黑面包,咽下去后,也抬起头看着贝拉拉。 这只白色鸟儿觉得,自己必须得找一些话题,一句话也不讲就度过这场午餐实在是太无聊了。 “瑞秋女士还会过来吗?她在这里租了房间。” “当然,亲爱的,”贝拉拉太太笑着说道,“她没把钥匙给我,也没跟我提过租金的事,我想她会过来的。” “那就好。”莱曼松了口气。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呢?”贝拉拉凑近了莱曼一些,毫无疑问,这是一个令人好奇的问题。 先是短暂的沉默,然后,答案给出来了——“我只是想问问。” “看来你并不想说,亲爱的。”贝拉拉没有追问,迅速收回目光,看向奥拓夫先前住的卧室。 “他应该快到美国了,说不准哪天就给我送来封信,正让我期待着呢。” “我也希望会是如此。”莱曼快速消灭完眼前的食物,拿着碗到了厨房,进行一番清洗后,便向贝拉拉提议出去走走,顺便归还修道院大门的钥匙。 “你就像一只白色鸟儿,笼子是不能关住你的。” 轻而易举的,莱曼就取得了通往外边的权利,拿起桌上的钥匙,带上无时无刻都跟着自己的小女孩,全副武装的两人出了门。 第一个目的地就是奥拓夫的小店,那的大门紧闭,店主人没有留下任何解释自己离开的纸条,仿佛一夜之间蒸发了似的。 “我们…能…进去…看看…吗…”小女孩看向旁边的莱曼,得到的答案显而易见——不能。 “这里是属于奥拓夫先生,即便手里拿着钥匙,我们也不能开门。” 第一个目的地参观完毕。 她们马不停蹄的赶往下一个目的地,在靠近修道院的地方,两人迎来了匆匆赶来的瑞秋。 “莱曼,跟我过来,有人找你。” 第184章 癔症治疗 在瑞秋的带领下,莱曼又一次到了修道院,这一次的目的不再是参观与怀念。 门口站着好几个西装革履陌生面孔,在白色鸟儿靠近后,他们就像一座会移动的大山似的靠过来,如同要逮捕小偷的警察般。 莱曼顿了一下,转过头,看向神情复杂的瑞秋:“瑞秋女士,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那修女只是沉默的摇头。 一直紧跟着自己的小女孩赶忙围上来,又立马被其中一个陌生人推开。 “你们这是干什么?”莱曼拦住陌生人对小女孩的一切举动,有那么一瞬间,她成了库克里希。 阻止了陌生人的动作后,莱曼转过头,看向后边的瑞秋,快步跑到她面前:“您必须给我解释一下,瑞秋女士,请不要再保持沉默了。” 难得一次,她的语是不容商量的,而瑞秋呢,她也在短暂的思考后,做出了回答:“他们是政府派来的人。” “政府的人?他们来这里干什么?是因为迪特里希神父的事情吗?” “不,不是这样,”瑞秋摇摇头,“我之前跟你讲过的——集体癔症。” “集体癔症……?”一种不好的预感在莱曼心中升起,那股感觉强烈,以至于莱曼的身体都在轻轻颤抖。 “库克里希可能是我们集体幻想出来的。” “!!!” 震惊、不可置信爬满了莱曼的脸,她抬起头,看了眼身后的陌生人,又看向身前的瑞秋。 “集体幻想?” 下一秒,白色鸟儿就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把修道院大门的钥匙掏出来,急着证明道:“这是库克里希带给我的,我之前一直待在小教堂,钥匙是他给我的!” “这是集体癔症。”一道突兀的、不可置信的声音传来,回头一看,说话者正是一名西装革履的陌生人。 他的话过于突兀了,尤其是在一位坚定的相信库克里希是存在的人的面前。 那只白色鸟儿像是被刺穿了羽毛,被踩断了双脚,无力的瘫在地上。 对于一个癔症患者而言,告诉她常年以来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伙伴为虚假是一件难以信服的事情,就比如现在。 其中一人西装革履的陌生人略过莱曼走到瑞秋面前:“我们需要把她带走一段时间,根据您和马克斯先生的说辞,她是这场集体癔症中的重症患者,我们需要带往其他地方进行治疗。” “不,先生,她现在并不是修道院的孩子,不由我们说了算。” “嗯?”那陌生人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他着实没料到这个突然的变故。 “您要去找贝拉拉太太——我带您过去。” 没有征求莱曼的意见,他们立即启程,到达目的地后,陌生人先是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开门见山的表示:“我们需要将带走治疗一段时间。” “去哪里?” “纽伦堡圣伊丽莎白儿童观察所,她是雅各修道院集体癔症的重症患者。” 贝拉拉太太的眉头皱了皱:“一定要去那么远吗?” “是的,这是上头的命令,我也不能反对。”陌生人摊摊手,直接将话题跳到了“是与否”。 然而,想象中的顺利景象并未出现,反倒是遭到贝拉拉太太的坚决反对:“我不同意。” “为什么?”陌生人脸上的疑惑溢于言表,“病人是需要治疗的,集体癔症会对个体带上精神和心理上的影响,她必须要治疗。” 不给贝拉拉太太回话的机会,陌生人继续往下说:“太太,您知道的,自君士坦丁堡陷落时,集体癔症就开始在这片土地上频繁出现了。” “有时候,它是危险的,有时候,它是温和的,但无论是哪一种,它都是需要被治疗的。” “太太,我知道您对她不舍,但您必须要知道……” “我不同意!” 用尽力气、不容商量的语气从贝拉拉太太口中吐出,她恶狠狠地瞪了眼这位来自政府的陌生人。 “你们把她带走,那要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莱曼会像个犯人似的被监控,好些个宪兵把她围得水泄不通,又规定她只能在可以活动的范围内活动。” “我能等多久?我又能去哪里见到她?” 陌生人被吓了一跳,赶忙摆摆手,解释说:“太太,请听我说,这场集体癔症是非危害性群体感知异常,没有影响社会秩序,它……” “那为什么还需要治疗呢?莱曼在修道院为数不多的朋友就是艾洛拉和库克里希。” “你们把她从那个修道院带走了,又将她最后能见到的朋友库克里希给彻底消灭,她该怎么办?” “你们总是这样,将这些幻想出来的精神寄托给毫不留情地消灭,结果呢?我见过太多因为自己的癔症被治疗后选择自杀的人了。” “我现在都还对1908年的那场集体癔症治疗记忆犹新。” 太太缓了口气,仔细想了想,随即开口道:“那是20个码头工人,他们共同幻想出了一个不存在的朋友。” “而你们呢,你们毫不留情地将那场幻想消灭了,在治疗结束后,他们都选择了自杀,因为什么呢?就是因为你们的治疗呀!” “政府的先生,让莱曼留着这个幻想吧,我真怕她做出什么事来。” 政府的先生哑口无言。 若是反驳这位太太的观点,他可以拿出一堆话语,但不知为何,他开不了口。 最终,一无所获的政府先生离开了。 他的表情很复杂,当瑞秋询问他是否放弃的时候,他的回答却出人意料:“即便如此,癔症也是必须要治疗的,无论是否影响社会秩序。” “先生,您没听到贝拉拉太太所说吗?她不可能同意的。” “让莱曼同意不就行了?”政府的先生换了个思路,“没必要非得让那位太太点头。” “……?”瑞秋脸上写满了疑惑,她了解莱曼,她虽然也思考过库克里希是否真的存在,但等“不存在”的回答真正涌入耳中时,她所做的准备仍然不充分。 “您要怎么做?如果是通过什么卑劣手段的话,我也会反对的。”瑞秋皱眉看着对方,他却示意瑞秋放心。 “在莱曼自愿的前提下。” 第185章 思考的鸟儿 “莱曼·科赫,你需要接受治疗。”政府的先生远远的传来,不久前还瘫倒的莱曼此刻却像变了个人似的。 她看向这位先生,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问:“那在治疗过程中我能离开吗?” “不能,”政府的先生摇摇头,“在治疗结束前,你都只能在我们规定的范围内活动。” “那我的出行……?” “需要由专门的人员跟随。” “……”莱曼看向修道院的方向,艾洛拉、维罗妮卡这些她无比熟悉的朋友们都站在门口看着她,再往深一点看去,兴许是幻觉,她又看见了库克里希若隐若现的身影。 “你可以自由决定自己的去向,莱曼。”政府先生的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两只手握在一起,一副和善的样子就这么呈现在莱曼面前。 “我还能问一个问题吗?” “当然,无论是一个还是十个,我都能予以解答。” “重症患者一定要与其他患者隔离吗?” “当然。” 像是猜到了莱曼心中所想,政府先生上前一步,语气柔和的说:“虽然瑞秋女士和马克斯先生所提供的证据都表明你是重症患者,但具体如何还需要结合我们的判断来决定。” “那就尽早做判断吧。”平静的话语从白色鸟儿的嘴里吐出,于是,现场的众人开始行动起来。 他们临时征用了修道院内的房间,由慕尼黑大学的神经病理学专家,决定莱曼是不是集体癔症的重症患者的测试开始了。 莱曼坐在一张桌子前,面前的是另一位西装革履、年纪稍大的政府人员,他的手里一个本子,手握着一支钢笔,颇像警察审问犯人的现场。 “第一个问题,关于那个不存在的孤儿——库克里希的外貌?” 没有一点思考,莱曼就给出了答案:“蓝色眼睛、棕色头发、灰白色大衣、黑色鞋子。” “好的,第二个问题,你在修道院的时候和库克里希的生活如何?” 这或许会是一个冗长的回答,年纪稍大的政府人员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然而,对面的白色鸟儿没有如同作家似的堆砌华丽辞藻或进行一番详细描述,而是一句简短的,令人不可置信的——“很好”。 “我和他的相处很不错。”莱曼的脸上勾起一丝笑容,但又很快黯淡下去。 “好的,明白了。”政府人员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外边,与等候已久的几位先生汇报了情况。 之后,就走进来一个专家模样的人:“莱曼·科赫,现在可以确认,你是这场集体癔症的重症患者,理应立即转移至纽伦堡圣伊丽莎白儿童观察所,接受克雷佩林学派记忆擦除疗法。” “但,”专家的话语踩了紧急刹车似的停下脚步,话锋一转,“贝拉拉太太并不同意,因此,我们不能强行将你进行转移,需要征求你的意见。” “意思是我的点头与摇头将代表着我是否会被转移到观察所?” “是的。”专家点点头。 思考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而后,是以另一个问题代替是与否。 “什么时候我会回来?” “治疗结束后。” 回答短促而迅速,就像莱曼所提出的问题那样。 “你可以放心,莱曼·科赫,这个过程并不会特别漫长,也不会如监狱般痛苦。”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但莱曼依旧没有做出“是与否”的回答,而是不断地转移话题,仿佛这样能拖延点时间。 专家自然看穿了莱曼的小心思,于是站起身,打开离开的大门,临走前还不忘说一句:“你看起来需要一段时间休息,没关系的,我们并不是那么蛮不讲理的人,你可以花上几天时间做个抉择,一切取决于你自己。” 沉默笼罩着房间,待专家和外边等候的政府人员走后,莱曼也从椅子上站起身,带着一身的复杂情绪,缓步离开了修道院。 当她推开回家的大门,看见的是不知何时返回的小女孩以及满脸担心的贝拉拉。 “亲爱的,你终于回来了。”贝拉拉太太走上前,伸手抱住莱曼,又一次的,将她置于这温暖的怀抱中。 原本想说出口的话被咽了回去,莱曼又一次的将脸埋进那温暖的臂膀,伸出手,回抱住贝拉拉。 待那双大手离开,待脸上的温暖迅速远离,莱曼才抬起头,难得一次,她选择了开门见山。 “贝拉拉太太,我要问您一个问题。”那话语与双大眼睛一起看向贝拉拉,让她内心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如果说,我到了纽伦堡圣伊丽莎白儿童观察所……” “由你自己决定。”贝拉拉打断了莱曼的话,那个不久前还对政府的先生大吼大叫的老妇人,竟然转而支持起莱曼的自由意志来。 “遵循你的自由意志,我无权干预。”贝拉拉太太摇摇头,掩盖住那股喘不过气的情绪,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 “……”莱曼看了眼贝拉拉太太,又想起了专家的话。 她并不想现在就给出答案,于是,她去了卧室,把自己的脸埋进枕头,伸手抱住多出来的一床被子,感受着那股令人安心的柔软。 她有点不想去思考那个问题了,于她而言,实在是太过复杂,太过沉重了,她为什么不让自己变得更单纯点呢?为什么总要去想那些令人不快的事呢? 或许如迪特里希神父所说,她就在慕尼黑的街头冻死,那就没有接下来这么多事了,或许呢? 莱曼的脑袋里装着许多问题,她幻想着用一晚上的时间得到答案,也幻想着许多条分支,比如,她真的在街头冻死会怎么样?她同意去往纽伦堡又会怎么样? 多年来积攒的问题压在她的头上,每一件都值得思考,每一件都值得她深思熟虑,但是花费相当长一段时间得到的答案呢?那就是没有答案。 事实上,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从哪一步开始思考,唯一确定的只有一件事——她该小睡一会,或许明天,或许醒来之后,她就得到答案了呢? 第186章 我的幻想家 莱曼最终还是拒绝了前往纽伦堡接受治疗,理由也很简单“贝拉拉太太就是最好的医生”。 她们应该平静生活一段时间,至少莱曼是这么认为,但是呢,还不等她回到贝拉拉太太那温暖的家,几名警察就带着政府的先生围上来,截断了她的所有退路。 其中一名警察气势汹汹,蜂窝状的眼睛里闪烁着令人不安的光芒。 他上前一步,抓住莱曼的手,像拖拽牲口似的把她带走。 “你们在干什么?” 没有理会莱曼的抗议,没有回应她的眼神控诉,就像绑架犯似的,警察们不容商量的将莱曼带走。 无论白色鸟儿如何扇动翅膀,都没能换来一点同情。 片刻的挣扎后,冷静下来的质问便迅速抵达:“这不是出于自愿吗?我已经拒绝了你们,为什么还要带我走?” “集体癔症必须被治疗,无论是有危害性的还是无危害性的。”旁边跟随的政府先生平静地回道。 “为什么?”第二个质问紧随其后,但得到的回答仍然是固定不变。 “因为癔症必须被治疗。” 莱曼彻底的哑口无言了。 她被警察们带着到了火车站,像是为了防止贝拉拉太太追过来似的,连忙没入人群,登上一辆前往纽伦堡的火车,一直到火车发动,他们也像个处于战争的士兵似的保持紧绷的神经。 莱曼被两名高大的警察围在中间,像个罪犯似的,动也不能动,就连一点轻微的小动作都会被监控。 待火车驶离车站,政府的先生终于做了一个一番解释,但它难以让受害者信服:“莱曼·科赫,我明白你对我们的不解与不满,但请放松下来。” “你要知道,帝国处理过的集体癔症太多了,癔症患者正试图摧毁我们的国家,悲剧在不断的上演着。” “帝国恐惧癔症——无论是政府老爷还是平民百姓,自15世纪起,我们都对集体癔症产生了极其强烈的恐惧。” “无论是有危害性还是无危害性的集体癔症,我们都要予以治疗。” 说到这,政府先生的语气立马缓和下来,像是安抚莱曼的情绪似的:“也因为帝国处理过太多的集体癔症,我们积攒了丰富的经验,你可以放心,你很快就能回家,我们也会给予你和贝拉拉太太足够的经济赔偿。” …… 已经到了午饭时间,但莱曼仍然没有归家,这可不是她平时的作风。 贝拉拉太太皱了皱眉头,心里构想着无数种可能,其中,最合理的一条被她构想了出来——在修道院吃午饭。 “如果是这样,那瑞秋女士会来告诉我的,没准现在正在赶来的路上?”贝拉拉心里想着,又从厨房端出来了一碗汤,靠在椅子上,刚准备休息一下,那股不放心的感觉却变得更加强烈了。 她还是决定去看看,这要比自己苦苦等待好得多。 “亲爱的,帮我把卧室的外套拿过来,你自己也披一件!”她冲在房间内忙碌的小家伙喊道。 没一会,一件厚重的大衣与一个缠着长围巾的小家伙就呈现在贝拉拉面前。 她先是穿上自己的大衣,又整理了一下小家伙的围巾,然后拿起桌上的钥匙出了门。 两人的步伐迅速,宛如奔赴战场的大兵,但又像是为了查询一件紧急事件的真实性而忙碌万分的人们。 没多久,贝拉拉就带着小家伙抵达了修道院,顾不上那气喘吁吁,用力而迅速的拍着门。 没一会,紧闭的大门从里边打开,站在门后的,是马克斯院长。 贝拉拉先是为自己的粗鲁表达了歉意,随后连忙询问道:“莱曼在这里吗?” “莱曼?”马克斯的眼珠子转了转,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胡子,良久的思考后,终于做出了回答,“抱歉,太太,莱曼并不在这里,她不是一直跟您在一起吗?” “不,她不知道到哪去了,明明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可我还是没见到她。” 贝拉拉摇摇头,此时,焦急已经爬上了脸,没有什么比莱曼丢失更值得担心的了。 马克斯生怕贝拉拉急出什么问题来,连忙安安抚起她的情绪,随后拉住她的手,将她带进了屋内。 在他向政府报道雅各修道院的集体癔症后,这里就完全变了样。 曾出现过库克里希的走廊、房间、楼梯都被设置了铃铛网,一眼望去,宛如装修过程中,为了保障施工安全和进度而进行的各种封锁。 “看起来很麻烦对吧?我也不希望这样,唉……”马克斯摇摇头,搬来两把椅子示意两人坐下,随即在贝拉拉身前半蹲下来,握住她的手保证道: “我会帮忙找人的,请不要太过担心,或许她只是忘了回家呢?没准今天就回来了也说不定。” 这番安慰对于贝拉拉太太而言是起不了太大作用的,但她还是点点头,带着小家伙离开了修道院。 回了家,两人都沉默不语,默默地吃着桌上的餐食。 这顿午饭是吃的最不开心的一次,没有欢声笑语,没有永无止境的询问与解答,只有几不可闻的咀嚼声。 贝拉拉太太虽然也很伤心,但当她看到小家伙低落的情绪时,还是深吸一口气,假装着自己很坚强似的,伸手轻抚着小家伙的脑袋,以一个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谎言安慰着她: “莱曼会回来的,她只是去寻找库克里希了……” “寻找…库克…里希…”小家伙抬起头,“我…也能…一起…去…吗…我…可以…帮忙的…” “不,亲爱的,”贝拉拉轻轻摇了摇头,又编了另一个谎言,“莱曼在出去之前跟我说过,她想自己去找,让你在家里陪着我。” “真的…吗…”小家伙抬起头,她似乎并不知道存在“谎言”一词,尤其是贝拉拉,这个印象里最温柔、最慈祥的太太。 “真的,”贝拉拉咽下升起的异样情绪,如同演员般,她搬上了一副令人难以察觉的表情。 小家伙被轻而易举的糊弄过去了,低落的情绪也有所缓和:“那…我要…在这里…等她…回来…” “嗯,我们一起!” 第187章 猎人与牢笼 火车抵达了纽伦堡,还未等莱曼有什么动作,她就被左右两名警察抓起来带出了车厢。 穿过人群,一行人很快抵达了圣伊丽莎白儿童观察所,并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前往“克雷佩林侧翼”。 到达最终的目的地后,早已等候多时的工作人员伸手指向尽头的圆形石室。 “莱曼·科赫,接下来9个月,你都要在那里居住。” 被警察夹在中间的莱曼沉默不语,往里头一看,在修道院的回忆顿时涌上心头。 这里很熟悉,有一种小教堂的感觉,至于还有没有迪特里希式的殴打,她可不知道。 “进去看看吧,你需要尽早熟悉那里。”工作人员让出道路,在警察的推搡下,莱曼缓步走进石室,看着里边的装饰,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里边像是1891年柏林环形疗养院的设计。房间无直角结构,墙壁覆盖黑色天鹅绒以消除视觉参照点,地面铺设特制松木格栅。 “和小教堂一模一样。”莱曼嘟囔了一句。 还未来得及休息,她又被工作人员带去了观察所的另一个地方,推开一扇紧闭的大门,最先看到的,就是装有旋转镜片的黄铜头盔。 “梅克尔记忆擦除器(merkel''s mnemonic eraser)。”工作人员的声音小了些许,但还是被莱曼听到了。 她还不明白下一步该做什么,那人就将她推进去,用命令的口吻让她戴上那个黄铜头盔。 没有犹豫,也用不上什么强制手段,莱曼走到桌前,拿起那个头盔戴上,随后全按照工作人员说的做。 在煤油灯频闪下,周围的物体在不断地明灭闪烁,没一会,眼前出现了第一张抽象锌版画,不等莱曼看清上边的细节,又立马来到了第二张。 眼睛的瞳孔不断地进行调节以适应光线的变化,随着时间的推移,头晕开始出现,不适感逐渐变得强烈,恶心渐渐开始上爬,仿佛下一秒就要呕吐般。 但就在这时候,工作人员又像是悬崖勒马似的停止了这场在莱曼看起来荒诞的治疗。 莱曼松了一口气,将头上的头盔取下放到一边,刚踏出一步,脚就像是被剥夺了力气,整个人瘫软下去。 那股恶心感仍然强烈,在这长达45分钟的受刑结束后,莱曼脑中只剩下了那36张抽象锌版画。 莱曼抬起头,一只靴子进入了视野,往上一看,正是下令开始这场治疗的工作人员。 “莱曼·科赫,我知道刚来就进行治疗很不好,但你要明白,帝国恐惧癔症,我们也同样如此。” “集体癔症是除端坐莱茵河对岸的法国外的最大敌人,我们要将其赶尽杀绝,所以请原谅我的急切。” 工作人员将莱曼从地上扶起来,后者后退几步,晃了晃脑袋,清醒一点后,才将目光看向面前的先生。 他又开始保证了,在这里,这似乎是每个人都会做的。 “虽然我刚才说你接下来9个月都将待在这里,但如果治疗成功的话,你很快就能回家,相信我。”工作人员的语气无比柔和,仿佛刚才执行那场治疗的人不是他。 这番承诺没得到被治疗者的回应,虽然觉得自己在跟一块木头说话,但工作人员也不尴尬,继续往下说道。 “我叫梅克斯·阿瑞德,慕尼黑大学的学生,接下来9个月你的治疗将由我全权负责。” 梅克斯,也是观察所的工作人员,他仍用那副和蔼的笑容看着莱曼,但没得到后者的任何回话。 “你当然有保持沉默的权利,但接下来,你需要接受下一项治疗了。” 说着,梅克斯拉起莱曼的衣袖,带她进行了下一个治疗项目。 这一次的目的地是一个离自己住处较远的房间,里头站着一位浸信会的牧师。 梅克斯对这名牧师行了一礼,简单交代几句后,便把莱曼交给了牧师,转而退出了房间。 “过来。”牧师招了招手,同时也做好了自己上去把这名重症患者带过来的准备。 但这番准备终究是派不上用场了,莱曼听话地走过去,于是,下一步开始顺利进行。 “我就简单说了,”牧师指了指面前的火堆,“烧毁所有关于那个不存在的孤儿的物品。” “与他接触过的全部?”莱曼的话语带了丝颤抖,看向牧师,他在短暂的思考后点点头。 “抱歉,我……” “这并不是商量!” 牧师的语气提上去了,张牙舞爪,宛如一只凶猛的野兽。 莱曼在这只凶猛的野兽身上看到了迪特里希神父的影子。 她将一些在她看来并不重要的东西丢进了火堆,将那些重要的东西给藏了起来。 她试图以这种方式瞒过牧师,可她的小动作又怎么不会被发现呢? “拿过来!”牧师的语气又上升了些许,伸出手,将莱曼抓到面前,把手伸进她的口袋,粗暴的从里边拿出了一个小巧的纽扣。 这颗纽扣的来源是库克里希的大衣,尽管他并不存在。 莱曼想要夺回纽扣,但牧师却不留情面地把它丢进火堆,在那熊熊烈火上,黑色的纽扣消失的无影无踪。 以同样的方式,牧师在这位犯人身上搜到了很多关于库克里希的东西,一个个的丢进火堆,直到找干净了,这场治疗才宣告结束。 当莱曼走出房间,外边等候多时的梅克斯立即迎上去,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我恐怕干的太过着急了,焚烧关于库克里希的用品是4个月后的事情。” 这句话说完,他就感受到一股异样的目光看向自己,低头一看,莱曼那双比世纪难题还复杂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像是对他这跳跃式的治疗的不满。 “当然,这项治疗明天不会再来了,你可以到你的房间休息片刻,毕竟这不是什么针对犯人的受刑现场,对吧?” 话音刚落,梅克斯立即将莱曼带回了目的地,把门一关,脸上的笑容也跟随着关门声消失。 “早点治疗和晚点治疗没什么关系,那些物品迟早是要焚烧的,也就和之前一样,让一位集体癔症的重症患者彻底忘掉一个不存在的人。” 他忽然顿了一下,脑海中又浮现了1908年码头工人的事。 治疗结束后的患者自杀一事可不是什么新鲜事,他们因为一个不存在的人的消失而自杀,而抛弃自己的生命,对于梅克斯而言,这似乎难以理解。 “帝国和帝国公民都在恐惧集体癔症,恐惧它所带来的灾难,我不明白为什么痊愈后的患者会选择自杀。” 梅克斯想找到答案,但仅凭他一个是得不到一个正确答案的,最终还是摇摇头,迈步离开。 第188章 癔症必须被治疗 “梅克斯,这是慕尼黑皇家药学院送来的药物,接下来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你治疗的那个重症患者莱曼·科赫都用的上。” 在观察所外吃饭的梅克斯一抬头,就看见一个白色衣服的年轻人拿着一箱子东西过来,直接摆到了面前,阻挡他仔细端详面前之人的机会。 “我不是让你送观察所去吗?”被打扰的医学生无奈地摇摇头,放下手中的餐具,把这个大箱子搬到一边。 “我在观察所转了一圈都没看到你,没想到你这家伙放着观察所的饭不吃,跑外面来了。” 年轻人拉开梅克斯面前的椅子坐下,不客气抢过摆在眼前的啤酒一饮而尽。 “想不到你还喝酒。” 一杯子的酒在几秒钟时间里就被消灭,还回来的,是明亮如镜的空杯子。 “在巴伐利亚多多少少得喝点酒,这可是啤酒的发源地。”梅克斯尝了口盘中的白香肠,又咬了口椒盐卷饼,活脱脱一副美食家的模样。 “白香肠和椒盐卷饼要在中午之前食用,这是巴伐利亚的传统习俗。” “我可没那么传统。” 将盘中的食物解决完毕后,一场聊天也正式拉开帷幕。 “你治疗的那个小孩子莱曼·科赫怎么样?有没有把观察所搞得一团糟?” 年轻人身体微微前倾,饶有兴致的看着梅克斯。 这位来自慕尼黑大学的医学生摇摇头:“没有打闹观察所,也没有哭喊,她是十分平静的,就连在进行符腾堡七日循环法时,她最多就只是用复杂的眼神盯着我看,没有其他动作。” “这可不像一位孩子该有的,”年轻人消化着梅克斯提供的信息,但突然,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有些意外的开口。 “等等,符腾堡七日循环法?这不是第4到6个月时候才开始的吗?你怎么第一天就搞这个?这可不是你的作风。” “偶尔尝试一下也不错?”梅克斯试探性的开口,“反正那些东西早晚也是要烧,与其把痛苦放在日后,倒不如第一天就经历痛苦。” “那个叫莱曼的巴不得弄死你,”年轻人抗议说,“要按照上面说的做!” “简单点说,相当一部分的癔症患者治疗都是把一个不存在的人、事物忘掉,把他们从幻想的乌托邦里拉回来,可以是粗暴点的一巴掌打醒,也可以是温和点的用上几个月来治疗。” 梅克斯双手抱胸,又思考起了该怎么延续刚才的话题,很快,他得到了答案: “这种治疗体系就是帝国的医学哲学——将人体作为可调试机械,通过精确量化的时间控制、药物-物理-心理的多维干预,以及宗教仪式的象征性覆盖,改造成帝国认证的现实载体。” “整个过程,患者们不用掏一分钱,由巴伐利亚王室特别基金与普鲁士卫生局自掏腰包,过程是不够美好,但他们起码恢复了正常,不是吗?” “停、停停!”年轻人打断了梅克斯要继续说下去的势头。 “下一项,你是否又要将那个陈词滥调——帝国和帝国公民恐惧集体癔症给喊出来了吗?” “这是一件事实,林克,”梅克斯平静地答道,“癔症必须被治疗,最好的例子就是普法战争,我们的踏进法国境内的第一支部队因为一场爆发的集体癔症被法国人剿灭,那可是刚开战的时候呀!” “但结果是好的,我们不也打赢了吗?阿尔萨斯-洛林现在是我们的。” “一场集体癔症已经足够证明它的危害性了,”梅克斯抬头看向年轻人林克,“正如穆罕默德二世率领奥斯曼军队包围君士坦丁堡时城内守军所爆发的集体癔症那样。” “城内的防守彻底崩溃,尽管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亲自率军抵抗,也挽救不了君士坦丁堡陷落的定局。” 林克摇了摇头:“你这是在医学上学的历史吗?” 他打断了梅克斯想要继续往下说的势头,将话题引到了送来的箱子上。 “里头是阻断对虚构孤儿的细节回忆的药物,每日晨间注射0.3克水合吗啡溶液,配合晚餐服用苦艾提取物胶囊。” “操作过程我相信你已经烂熟于心了。”林克把箱子从地上搬起来,示意梅克斯伸手,而后毫不犹豫且迅速地放上去。 “啊,真够沉的。”梅克斯后退几步,勉强稳住脚跟后,遭来了林克的一阵嘲笑。 “这很轻了,我从火车站一直扛到这里,刚到观察所,转了一圈没看到你,我又搬着它跑外边来找你。” “你或许该把它找个地方放好?何必搬着它到处跑来受罪呢?”梅克斯往前踏了一步,转过头,林克慢悠悠地跟上来。 “我们赶紧走吧,我怕你一会被这个大箱子压垮了。”他说在梅克斯的背上拍了一下,两人一起往观察所的方向走。 但还没踏出几步,作为医学生的梅克斯就有些许撑不住了,见状,林克又马不停蹄地开始了嘲笑。 “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了,不要整天待在那个破观察所里,不是研究医学就是抱着本书研究历史。” 虽然嘴上嘲讽着,但林克还是伸出手,接过了这个沉甸甸的箱子。 观察所离他们吃饭的餐厅还挺远的,走过一条石板路,在跨过一条街道,沿着有路灯的方向走了好一段路,他们才到达目的地。 梅克斯惊讶于林克的力气,那家伙抱着这个大箱子走了一路,虽然脸上也出现了咬紧牙关的痛苦表情,但至少比自己要好得多。 刚推开门,林克就像是解脱了般,把箱子往地上一放,整个人巴不得躺在上边。 “把它送到走廊尽头的房间去,门没锁。”突然传来的声音迫使林克又一次抱起了重物,向着目的地奔去。 待林克回来时,他已经累的气喘吁吁,扶着墙走了几步,总算是来到了梅克斯面前。 “我下次再也不帮他们搬这些破东西了,真是累死人。” 这一次,气喘吁吁的林克成为了被梅克斯嘲笑的对象。 “我很高兴你还记得自己是一位医学生。” 第189章 癔症为灾难 到晚上,刚在房间休息一段时间的梅克斯又一次打开了紧闭的大门,冲躺在床上无所事事的莱曼喊:“今晚还有一项治疗。” 听到这话,莱曼立即从床上爬起来,穿上鞋,走到梅克斯面前,问:“是焚烧会联想到库克里希的物品,还是梅克尔记忆擦除器?” “梅克尔记忆擦除器。”梅克斯后退一步让出道路,随后,从房间内走出的“受刑犯”就在医学生的押送下朝目的地赶去。 在门口,莱曼看见了第二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工作人员。 “林克?你怎么在这?”梅克斯小跑着来到林克面前,有些意外的看着他,“你不是该坐火车回慕尼黑了吗?” “我忘告诉你了,之后我就跟你是同僚了,跟你一块工作。”林克握住梅克斯的手,片刻后又把目光投向身后的白色鸟儿。 “这就是莱曼·科赫?看起来这么小,我以为你治疗的是一位年纪大一些的孩子呢!” “你觉得只有年纪大一些的孩子才不会大喊大叫?”梅克斯看向林克,后者点点头。 “刻板印象就是这个样子的,就像帝国对集体癔症的刻板印象,无论是好是坏,无论是否扰乱秩序,都要予以毫不留情地抹杀。” 不知不觉间,林克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讽刺了一遍帝国。 梅克斯无所谓的耸耸肩:“那你来这干什么?” “我想看看你们对患者的受刑……哦,不,治疗过程。” “你干脆就把‘受刑过程’这个词给讲出来算了。”梅克斯推开挡道的林克,把莱曼带了进去,那熟悉的黄铜头盔又勾起了莱曼中午时的回忆。 她总得多来几次熟悉熟悉。 又是在频闪的油灯下反复出现的36张抽象锌版画。 林克看不着里边的景象,但也猜得到受刑现场会是个什么惨状,在外边来回踱步,觉得无聊了,又在身上摸索半天,从里边掏出一本小册子看起来。 他觉得自这段时间过得跟房间内的莱曼一样难熬。 小册子净是些无聊的内容,但没事干的他可没得选,只得干嚼着这些内容整整45分钟。 待里头的门被打开后,他连忙收起小册子,看向晕乎乎的莱曼,又瞥了眼里头被随意放到一边的黄铜头盔。 “这个法子用来军事审讯倒是很适合。” 梅克斯也很快抵达现场,拍了拍莱曼的肩膀,随便安慰了几句,而后直奔主题:“该去吃晚饭了。” “你真该看看她刚才经历的是个什么环境,哪里吃得下饭。”林克上前一步,来到梅克斯面前。 “那她可以休息一下,到能吃得下食物的地步,接下来三个月,这个过程会跟一日三餐似的频繁,总要习惯的。” 说着,梅克斯又将注意力放到了莱曼身上,微微俯下身,说:“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重症患者的食堂,梅克斯取来一个杯盘,给莱曼盛了满满一杯的食物。 刚刚经历完酷刑的莱曼对这满满的一杯食物毫无食欲,盯着它看了半天,最终还是选择喝了点水。 待肚子里填了点东西后,白色鸟儿立即站起身,在没有任何人带领的情况下回了屋。 “她真该吃点东西,不然会饿肚子的。”梅克斯摇摇头,把刚盛满的食物推到一边,坐在椅子上,正打算闭眼休息一会,林克就赶了过来。 “莱曼呢?”他问。 “她回去了,没吃一口东西,只喝了一点水。”梅克斯展示了一下原本属于莱曼的食物——他把一件事给忘了,正是因为这次展示,那锡合金的杯盘让林克愣了半天。 “你们还在用这个?虽然我好一段时间没见过这玩意了,但我可记得清清楚楚!”林克的反应很大,把梅克斯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他才想起那件1908年就被记在他脑子里的禁忌。 “这是含有铅的锡合金杯盘,他*的,观察所的人是想让这里的患者中毒吗?” “通过慢性中毒引发轻微震颤,削弱身体对记忆的掌控感,这是治疗集体癔症的一个流程。”尽管知道解释毫无用处,但梅克斯仍然尝试着开口。 “你*的,这算哪门子治疗?” 林克像是被勾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一巴掌把杯盘打翻在地。 “设计这玩意的人和那些眼睛里带蜂窝状纹路的疯子一个样,***的!” 各种脏话从梅克斯的同僚里喷出,他就像一头愤怒的狮子,巴不得把设计这种杯盘的人给拖出来打一顿。 见状,梅克斯进行第二次毫无意义的劝说:“你也是慕尼黑大学的医学生,你肯应该知道这个流程是必须的。” 他的语气十分缓和,试图以这种方式让他的同僚停下脚步,但尝试了半天,还是没能让其平静下来。 于是,他就把希望寄托给了赶来的安保人员,他们也是不含糊,立即将林克按倒,确认其无法反抗后,赶忙带着他离开现场。 平静再一次回归了食堂,但林克所带来的影响已经让食堂的患者们抛弃了餐具,一个接一个离开。 或许该考虑更换餐具了? …… 回到居住地的莱曼自然不知道食堂闹出的动静,她看着上了锁的大门半天,梅克斯的声音从传来后,她才反应过来,一回头,就看见一个气喘吁吁的医学生呈现在自己面前。 “您怎么了?”莱曼抬起头,梅克斯在缓过气后连忙摇头,从兜里掏出钥匙解开一道锁,像个服务生似的打开门。 “今晚就在里面休息吧,今天并不完美。” 说完这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他就伸出手将莱曼推进去,随后关上门,像关押一头怪物似的迅速上锁,直到确认门打不开后才松了口气。 “呼,总算忙完了,不过那个林克……不知道他怎么了,反应居然这么大。” 在离开前,梅克斯又确认了几遍门锁,在这浪费了一分多钟的时间才终于舍得离开。 房间内,莱曼锁在填充普鲁士陆军废弃军装的硬质麻布睡袋中,这时,她又开始思考起从脑海中冒出的问题了——癔症一定要治疗吗?它真的会造成那么大的危害吗? 这些可以在历史书——或者研究癔症的书中找到答案,他们确实发生了,那或许该下一个问题了。 治疗一定正确吗?真的能让她彻底遗忘掉库克里希吗? 它们是如此的杂乱,如此的挥之不去,莱曼想解决这些问题,但她想不到正确答案。 最终,她还是选择翻个身,闭上眼睛,把问题抛之脑后。 第190章 疯癫共和国(1) 1908年,柏林圣伊莎贝拉观察所 “我觉得林克并不适合做我的同僚。” 刚从慕尼黑大学毕业的医学生向所长揭发起了他的同僚近期的所作所为。 “他对符腾堡七日循环法十分的不理解,他总是问我——为什么要焚烧癔症孩童的物品?为什么要摧毁他们最好的朋友?最向往的乌托邦?” 梅克斯一边说,一边伸手夸张的比划起来,仿佛要把同僚的罪行给一一列举。 “他对克虏伯公司设计的‘现实之秤’充满不信任与敌意,就像我们对莱茵河对岸的法国人那样。” “他对将癔症孩童与不存在的朋友玩耍时收集的‘记忆物品’投入熔炉,量化灰烬重量以证明虚妄一事充满不解,那副一无所知的样子,让我一直都在怀疑——他真的是医学生吗?他看起来更像一个门外汉!” “还有!”梅克斯打断了正欲发言的所长,无奈之下,只能继续听他的大谈大论。 “他声称‘冯特互动室’中的角色扮演为一场优秀的演戏,不过是一场让演员自身都无法信服的优秀且虚假的演戏。” “医学生扮演修士或者修女,而癔症孩童只需要轻飘飘的否定虚构朋友或乌托邦的存在即可过关。” “整个过程要不了一分钟,他对我们的治疗过程百般嘲讽,说我们甚至不知道孩童是否当了欺骗家,我们也不知道我们的治疗是否成功。” 梅克斯越说越起劲,所长想要出口打断,但一个完整的单词还没念完,他就被提起音量来的梅克斯给堵了回去。 “在啤酒馆喝酒的时候,林克开始大骂起我们的终身管监控措施来。” “他对每年接受慕尼黑警察总局的蓝色档案审查百般嘲讽,对禁止进入半径15公里内任何存在哥特式建筑的区域反复辱骂,对婚配对象必须通过柏林大学群体癔症易感性检测无情抨击。” “沃尔夫所长,我问您,林克真的适合待在观察所吗?他应该把那满嘴的质疑给吞进肚子里去,做一个沉默的看客,而不是对帝国的治疗手段指指点点。” “他不是不清楚癔症的危害,帝国和帝国公民恐惧集体癔症,癔症也在摧毁我们的国家。” “梅克斯,闭嘴。”沃尔夫所长立即从椅子上跳起来,走到这位喋喋不休的医学生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当然清楚那家伙在观察所的所作所为,他把这弄得一团糟,都快成搏斗现场了。” “你先回去工作,我会考虑把林克调到别的地方。” 但这个处理貌似并不让梅克斯满意。 刚迈出的脚步立即停止,刚摆出的手臂立即收回,他后退一步,缓缓的转过身,一双眼睛盯着沃尔夫,过了好一会才移开目光。 他离这位方才才提出一项解决办法的所长近了些,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真怕他会在观察所里搞出什么事端。” 刚刚还在猛烈抨击自己同僚的梅克斯语气缓和下来:“别让他在观察所工作了,不然他那一身的劲可全要使在安保人员身上了。” 沃尔夫思考一会,最终还是点点头:“我会考虑的……你回去工作吧。” “我等的就是这一刻。”梅克斯那张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再一次转过身,推开半掩着的房门,迈步离开了办公室。 待梅克斯所制造的声音消失在走廊,沃尔夫立即冲上前,毫不犹豫的关上门,转身躺回到椅子上,两只脚搭在桌上,一副清闲自在的模样。 整个人都放下下来,唯有大脑还在思考一件复杂的事——到底该不该把林克调走?他也是见过林克在观察所闹出的事端的,现场被弄得混乱无序,到处都是与安保人员搏斗的痕迹。 “他或许更适合去做拳击手,一定能拿个冠军的。” 沃尔夫闭上眼睛,集中精力思考着这个困难而难以抉择的问题。 …… 当梅克斯穿过一条走廊,正准备去看看自己治疗的病人时,他惊愕的发现,林克又开始自己的辩论。 前来阻止他的安保人员已经被打倒在地,再没人阻止的林克拿起一个锡合金杯盘,把它举的高高的,开始宣布起观察所丑恶的面目:“这里头含有25%的铅,长时使用含铅的餐具对人体危害极大!看看观察所的丑恶嘴脸,他们借以治疗的幌子杀人!” “林克,你疯了?!”梅克斯赶紧冲上去,一把夺过林克手里的杯盘,想要解释什么,但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一句话说不出口。 他想反驳,想解释,但事实呢?观察所的杯盘就是含铅的,就在孩童们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他们把杯盘递过去了,把里边盛满食物,充满汤水。 “你比那些有蜂窝状瞳孔的病人还疯!”梅克斯恶狠狠地瞪着他,仿佛要将他给痛扁一顿,就同躺地上的安保人员一个下场。 “你很清楚我不是蜂窝状的瞳孔,更确切点说是沃尔夫那个老东西才是该被关进去的病人,他*的,看看他跟政府都干了些什么?” “我想威廉大街的那些人一定清清楚楚,观察所里癔症患者们用的餐具究竟是什么。” “这他*比监狱的犯人都要苦,他们起码不会使用这种餐具!” 林克想要扔点什么东西,但一挥手,发觉啥都没有后,便从椅子上跳下来,拿起一个还放在桌上的杯盘往墙上一砸。 梅克斯试图阻止这头愤怒的狮子,但一靠近,他也成了被揍的对象。 看来两人仍是朋友的份上,林克并没有选择用力一击,在攻击对方肚子时,他减轻了些许力度,但也够让这个医学生喝一壶的了。 梅克斯倒在地上,伸手捂着肚子,那钻心的疼痛是如此的难以忍受。 他就只能看着林克在观察所里上蹿下跳的,若不是随后赶来的十几个安保人员合起伙来按住他,他还能像个偷了警察钥匙的罪犯一样,把大门打开,呼喊着孩童们赶紧逃离这个包装成观察所的监狱。 第191章 疯癫共和国(2) “我觉得林克更适合做一个安保人员。” 所长办公室内,沃尔夫、梅克斯与另一位年老的先生开始谈论起林克的去留问题。 当“安保人员”这一次提出来时,当即遭到了梅克斯的强烈反对。 “我了解林克,他当了安保人员相当于给了他武器,到时候观察所就更是一片狼藉了。” “嗯,确实。”先生们都陷入了思考。 过了片刻,沃尔夫把自己的提议给讲了出来:“把他调到其他观察所去。” “这是要让他去嚯嚯其他观察所吗?” 梅克斯的一句话又将第二个提议给抛进了废案堆。 三人围着一张桌子谈论了半天,荒谬的、不荒谬的、合理的、不合理的,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提议都被搬上桌,但要不了多久,它们又会被三人给毫不留情地赶下去。 最终,年老的先生提出了一项还算可行的提案:“把他调到汉堡的普通医院去。” “这个提议不错!” 另外两人赞同的鼓鼓掌,于是,关于林克的调动就这么被草草地商议完毕了。 他们立即去找了林克,简单跟安保人员以及本人讲了一下,当即,来自慕尼黑大学的医学生就获得了两项权利——立即被释放与免费坐火车。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林克立即从椅子上跳起来,收拾好东西,在临走时,他还不忘对旁边人仔细确认:“只是普通医院?” “当然。” “你们在惧怕我把观察所的那一点不可被人所知的丑恶事泄露出去,”林克换上一副冷嘲热讽,“所以你们就把我调到普通医院去。” “……” 三人都保持了缄默,没人说话,就连一点声响也没有。 “这事早晚得被人知道的,今天能藏,明天也能藏,但可没人敢保证一个谎言能够永远不被戳破。” “我更希望你们更直接点,更无所谓点,把‘观察所’改名成‘柏林圣伊莎贝拉儿童监狱’,看看,这多么诚实!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你们的真实面目。” 林克在观察所里抛下了一堆冷嘲热讽,然后拿起自己的东西,毫不留恋地走了。 他逃也似的到了火车站,可他那副表情,又像是去着急找寻普通医院是否会存在那些如毒药般的餐具。 拿着沃尔夫给了钱,付了款后,他顺利上了车,坐在位子上,待驶离车站后,他才放松下来,把头靠在一旁的墙上,看着窗外的风景。 终于,他感觉有些累了,于是闭上眼睛,打算小眯一会。 这趟旅程是那么的短暂,是那么的迅速。 再次睁开眼,林克已经到了目的地,过道传来的吵闹声将他从温柔乡中唤醒,他往外一瞅,发觉又是一个火车站,又看了眼座位上从满员到空无一人。 “到目的地了,真快。”他揉了揉太阳穴,拿起包袱,扶着桌子站起来,跟随着人群下车。 刚走出火车站,他便开始了奔跑,就像参加跑步比赛的运动员般,他的速度越来越快,直至医院出现在眼前,他才放缓脚步。 “看来离得不是很远嘛……”他瞥了眼沃尔夫给他的纸条,毫无疑问,他仅一次就到了目的地。 到医院门口,他停下来喘了几口气,然后走进医院,直奔院长办公室。 简单跟院长说明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又把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摆在桌上,于是,他就顺利的成为了医院的医生。 “请问我接下来需要干什么?是看病还是治人?” 林克看向院长那张苍老的脸,后者短暂思考一下,而后下了决定:“今天你就休息吧。” “休息?”林克脸上露出一丝意外,但看对方那张苍老而坚定的脸,他也不再多问,又拿起自己的行李离开了办公室。 难得获得了一日的假期,林克打算到码头看看,在原地左顾右盼一番,发现目标后,立即冲上前,跳上一辆有轨电车。 在电车上的空位子坐下,往外一看,,没一会,一个极好的消息就出现在眼前——这车是往靠近海的地方开的。 “看来我用不着当一个运动员了。”林克整个人靠在座位上,看着窗外的景象不由得出神。 电车很快抵达了一处码头,在那,林克看见了20个码头工人正跟警察争辩着什么。 率先发难的是警察,他上前一步,就像一群演员们在台上演着一场戏般。 “你们在干什么?”他扯着嗓子大喊道。 码头工人立即回道:“我看见了我的妻子,她就站在一艘船上,向我招手,我没有一刻犹豫,立马跳进水中,游向了那艘船。” 然而,站在警察身后的几名工人却立即反驳了他:“你根本就没有妻子!另外,那会是工作时间!” “不,不不,”那名码头工人脸上被坚定和些许悲伤所占据着,“怎么可能呢?她就站在那里,你看,她现在还在向我招手呢!” 说着,这名码头工人把手里的东西一丢,又一个猛子扎进水中,一边游,还一边指着那艘越来越远的船喊道:“她就在那里!你们明明都看得见的!” 再看向警察,他脸上透露出一丝厌烦,冲身后两名同僚喊道:“赶紧把他带回来。” “我不是集体癔症!”工人忽然高喊道。 “!!!”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原本还悠闲自得的人们脚步一顿,随后转过头,盯着喊出如同禁语的“集体癔症”的警察,下一刻,就像被点燃引线的火药桶,瞬间炸开了锅。 可以见得,梅克斯所说的“帝国与帝国公民恐惧集体癔症”是一件事实,是历史与正在发生的事情的结合。 警察立即扑上前,控制住岸上的19名码头工人,其余的纷纷跳进水中,与追逐远去船只的“游泳员”展开了一场游泳比赛。 尽管警察与其余工人都在很努力的追赶,但他的游泳技术可不是一般人能比拟的,就好像一条戏耍钓鱼者的鱼,在异性人民面前横冲直撞,很快追上了那艘速度不快的船。 “控制住他!”岸上的警察扯着嗓子大喊道。 于是,原本带着悠闲心情而来的船客们摇身一变成了帮助警察抓捕“罪犯”的协助者,几个身强体壮的水手冲上前,将这名工人控制住,又调转船的方向,把人送了回来。 第192章 疯癫共和国(3) 看着这一幕,林克从椅子上站起身,跳下电车,径直来到一众警察面前。 尽管他对观察所的治疗方式保持各种怀疑与不信任,但这并不妨碍他向警察出示自己的“癔症治疗医生”的证件。 “哦,来了个医生,那可太好了,”警察紧绷的表情稍微放松了些许,但没多久,他又开始使唤起自己的同僚来,“把人带走!” 一行人逃也似的离开,刚跑出半条街,他们就看见一支着急忙慌的警察部队向码头冲去,回头一看,他们已经封锁了码头,就连被带走的那些码头工人所接触的船只、人群也被扣了下来。 “反应很迅速。”林克说了句。 “帝国恐惧癔症,同样的,帝国治理下的公民也恐惧癔症,他们害怕集体癔症的扩散。” “就像普法战争时那样。”说到这里,警察忽然顿了一下,然后,他选择闭了嘴,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那是一段不愿意被人提起的事情,一支强悍的,约300人的普鲁士部队,因为一场荒唐可笑的集体癔症被法国人全部剿灭,在开战之初就吃了场败仗。 后边的相当一段旅程他们都是闭着人群和带着沉默走的,很快,他们抵达了目的地——一个临时搭建的隔离区。 让人意外的是,帝国居然派遣了军队在此驻守,以往都是由警察负责的。 带着这20名码头工人,警察来到了隔离区的入口,简短说明了一下,顺便把林克这个癔症治疗医生给简单提及了一下。 显然,看管入口的士兵并不知道眼前的这名来自慕尼黑大学的癔症治疗医生是一位对治疗方式存疑的医生,也从未听闻他在观察所做出的“壮举”。 “这是件好事,”士兵伸手拍了拍林克的肩膀,“政府老爷们安排的医生还在赶来的路上,你可真是帮大忙了。” 士兵接过林克的证件,简单看了看,便恭恭敬敬的还回去,随后让开道路,将一行人放了进去。 在几名荷枪实弹的士兵的陪同下,20名患者被集中带到了一个小房子,林克站在房间外唯一的窗户上,冲里头20人看了半天,终于,他冲旁边跟随的军官开口道: “我需要对这20人进行症状程度的划分,给我安排一个房间。” “请跟我来。”军官立即成了带路人,将林克带到了比患者们待的还要小的一个房子里,里头甚至没有防止患者可能得发疯而设置的栅栏、玻璃窗。 但考虑到这是临时设立的隔离区,林克又管不了那么多,转头对军官讲起了自己的所需:“每次带一个患者进来,划分完毕后将轻度患者送往一个空房间,重度患者就得交给你们控制了。另外,安排一个大兵在这陪着我,我怕患者们搞不好就把我揍一顿。” “当然,我们清楚这一点。”军官点点头,走出房间后,没一会,一个身材高大的士兵就带着一名患者走进来。 “请坐。”林克冲那名患者说道。 这句话说完,他便立马低下头,从包里翻找出了十几条不同颜色的丝带。 “红色丝带表示重度患者,白色丝带表示轻度患者。” 他先是向两人展示了一番,随后将一堆丝带放到一旁,看向面前的患者,试探性地问:“请抬起头。” 但这番话没得到任何回应。 “请抬起头。”林克又重复了一遍,终于患者抬起他的头。 林克没继续问下去,而是照着在医学课时学的那样,对面前的患者仔细观察起来。 他的眼睛在这人身上看了半天,当他准备收回视线的时候,眼前的患者突然有了动作。 他张开嘴,艰难的提出了几个德语单词,但声音太小,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刚收回视线的林克立即被那几个听不清的单词吸引,询问道:“你刚在说什么?” “asdfjkl guseld!” “啊?”林克顿了一下,脑海中搜索着这两个单词的意思,最后他得出结论——压根没有这两个词。 “看来是胡言乱语,目前并没有任何攻击性行为……” 说着,林克拿出本子,在记录之前,他又询问了一遍名字。 “……ɑ?guwrjdoal ?:áāèвenn?——” “好的,又是一番胡言乱语。” 询问名字的计划已经失败,林克最终选择拿来一条白丝带,用笔在上面写了个大大“1”,缠在他的臂膀上,随后低头记录起“1”的具体信息来。 “症状局限在个人或小范围内,无自伤或攻击行为,表现为胡言乱语……” 记录完毕后,林克示意士兵把他带走,但刚把他从椅子上拽起来,患者又开始了哭泣,没一会又变成了大笑,也终于吐出了几个能听得懂的单词: “您看得到吗?我的妹妹就在这个监狱外,她在冲我招手,她在亲昵的喊着‘哥哥’!” 回应他的是林克的沉默不语。 没一会,第二个患者被送进来,他是被好几个大兵拖着进来的,刚一坐下,他的身躯就开始颤抖,过度频繁的呼吸。 林克立马把症状写了下来。 当他准备仔细观察时,患者突然高喊道:“你们就是如此,抹杀我的家人,他们明明就在那里!” 随后,他立即从椅子上站起身,向面前的医生扑去。 没反应过来的林克当即被扑倒在地,还没展开反抗,他的左右脸就挨了一拳。 当第三拳准备向着鼻子砸去时,几个大兵着急忙慌的冲上来,将患者拉到一边,随后用一个简单而粗暴的方法让其丧失了战斗力。 “林克先生,你还好吗?”一名解决完麻烦的士兵走上前,将林克从地上扶起来。 他看向林克,整个过程来的太快了,以至于连受害者本人都没反应过来。 “毫无疑问,这是个集体癔症的重度患者,”林克摇摇头,冲控制住患者的士兵喊,“给它带上红丝带,记得在上边写个‘2’。” 闻言,士兵抓起掉落在地的红丝带,匆忙写上了“2”,缠在患者手臂上,随后像拖拽一头野兽似的将其带了出去。 闹剧终于结束了。 林克揉了揉脸,从地上捡起本子和丝带,又重新坐回到位子上。 “把下一个人带进来吧——还有,下次动作快点。” “明白。” 第193章 疯癫共和国(4) 对20名患者的症状程度划分还未完毕,政府所安排的医生就抵达了现场。 当他们看到端坐在隔离区内的林克时,先是惊呼一声,仿佛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林克也注意到了这些声音的主人,抬起头一看,却发现全是熟悉的人。 “林克,你不是在圣伊莎贝拉观察所吗?”一名医生询问道,“你怎么跑汉堡来了?” “沃尔夫所长把我调这来了,是在普通医院任职。” “那你怎么跑隔离区来了?普通医院可不在这里。”几个医生们走上前,作势就要将正在划分患者症状程度的林克给赶走,但后者仍然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 “我今天休假,看见码头爆发的集体癔症,我就跟着警察们到这来了。” “按理来说,这可不是你的工作。”站在队伍最前头的年轻医生走上前,将他从椅子上拽起来。 “划分患者感染程度的事情每个人都能做,就算叫个门外汉过来,给他一本步骤操作指南,他也能照着这个指南把事情做好。” “但是你的工作并不是这个!”医生那不由分说的语气让林克摇摇头。 最终,他还是站起身,在离开前,他还提醒了一遍:“红丝带是重度患者,白丝带是轻度患者——哦,对了,还有这个。” 林克掏出自己的本子,把记着每一位患者信息的那一页给撕下来递过去:“好好看看。” 说完,他便大踏步的离开,在外边站岗士兵的注视下离开了隔离区。 林克的忽然离开倒是让房间内的士兵没反应过来,而顶替了他位置的医生则出面解释: “他在圣伊莎贝拉观察所可是出了名的,对治疗手段充满了不信任,那副模样甚至多次让我们怀疑——他根本就是个门外汉,只是顶着慕尼黑大学医学生的头衔罢了。” 林克在观察所的所作所为都被毫不留情地扒出来,一件一件的讲给疑惑的士兵听。 …… 从观察所离开的林克又变得无所事事起来。 他坐电车去了一趟码头,但在离目的地还剩下几百米的地方,他们被告知—— 政府已经封锁码头区域,电车、行人禁止靠近,停在码头的船只禁止出海,码头外的船只也禁止进入。 “1870年至今发生的集体癔症可谓是多到数不胜数,哪怕是过了那么久政府老爷们也是这么大的反应。” 拿起自己的东西,林克跳下电车,到了就近的一家餐馆用餐。 食物的味道让林克暂时忘却了码头的所见所闻,使他思考起下一个问题——关于这些码头工人的处理。 他更多的情况下只是在书上看到过,就连平时待的观察所也全是儿童,至于成年人的处理,那肯定是截然不同的。 “或许我可以进去一趟?”他这么想着,但很快,这种想法又被抛之脑后,“得啦,估计都不会让我进去。” “我还是乖乖待在医院里吧。” 解决完盘中的食物,林克立即从椅子上跳起来,重新找了辆电车返回医院,然后到处寻找其就近的住处。 最终,他成功以15马克每月的租金换来了一间房子,躺在里头,给人的感觉还是很不错的。 在汉堡的第一天以无聊的方式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当他准备跑到医院去上班的时候,早已在门口等候的一名医生拦住他,将一个令他意外的消息告知了他:“汉堡观察所的人邀请你过去。” “为什么是我?沃尔夫昨天才吧……” “他们人手不足。” “啊?”林克愣了一下,他还是头一回听到观察所人手不足的情况。 “基尔爆发了多起集体癔症,病人们像是要起义似的要去抢停在港口的军舰,政府已经派军队介入了,同时调取了就近城市的癔症治疗医生。” “所以因为这档子事,汉堡观察所就缺人了?” “正是如此。”医生点点头。 “谁把我报上去的?”林克问,这实在是太难以置信了,凡是了解点林克的人都知道,他对治疗方式是各种存疑的。 “我也不清楚,好像是一个来自柏林圣伊莎贝拉儿童观察所的癔症治疗医生——你怎么摆出这副表情?” 医生看向林克,他脸上的表情变化十分精彩,也十分令人费解。 “你……怎么了?” 医生拍了拍林克的肩膀,这位慕尼黑大学的医学生总算是反应过来,忙回道: “没事,是现在就过去吗?” “不然呢?” “好的,我明白了。” 提着一箱子东西,刚准备离开,医生又叫住他:“我带你过去,那地方离这里很远。” “好,谢谢。” 两人上了一辆电车,行使出了一段距离,又从上边跳下来,就像是防止自己的踪迹被别人发现的间谍似的,他们在人中窜来窜去,很快抵达了观察所。 “就是这里,接下来一段时间你可能都要住在这了。”医生扶着墙缓了几口气,再看向林克,他仍是那副令人费解的表情。 “你到底咋了?” “我有种回了圣伊莎贝拉儿童观察所的感觉。”林克晃晃脑袋,跟医生道别后,他转身进了观察所。 在里头,他见到了好些个熟悉的同僚,有昨天把自己无情地请出隔离区的同僚,也有昨天的码头工人。 当见到熟悉的人又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无论是刚到来者,还是已经开始工作者,都愣住了。 “林克?怎么又是你?” “我还问你呢,你怎么也来这了?” 两方心里头都有疑问,互相大眼瞪小眼,过了一会,还是林克率先收回目光。 “你先去治你的病人吧!记得多待几个人,我先去所长办公室报到了!” “也希望你别被病人揍得满地找牙!” “这话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观察所只剩下了林克奔跑的声音,没一会,这名运动员就抵达了属于自己的目的地,轻轻叩响大门,得到允许后,他迈步走进。 林克看着坐在办公室里的人半天,在脑海中搜寻了一下名字,最后只憋出一个:“所长先生”。 “请问我……” “直接去工作吧。” “啊?”进展实在是太快了,以至于连林克本人都没反应过来。 “报到什么的就算了,还有很多病人等着你治疗呢!” “那……我去了。” 刚走进办公室没待多久的林克又在几番简短的对话下被请出了办公室,并在不远处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位病人。 第194章 疯癫共和国(5) “你好,呃……12号先生?” 就像一场老友之间的会面,林克向眼前臂膀戴着“12”的先生伸出手。 握住了那双毛茸茸的手,如老朋友般亲切问候了几句,而后,他便客客气气地将“客人”请进了一个空房间。 “呼……是白丝带,看来我应该用不着叫安保。”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等他前脚刚准备迈进去,一个不知从哪窜出来的士兵就横插一脚,先一步走进去。 “算了。”林克摇摇头,带着自己的患者进去,然后关上门,打量了一下里头的环境。 现场就像是一个审讯室般,唯一不同的是患者没被束缚,但也差不了多少了。 “请坐。”林克朝对面的椅子指了指。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患者立马走上前,坐在椅子上,眼睛一直看着林克,盯得人发毛。 林克很想将一句“收回目光”给脱口而出,但看着那张脸半天,最终还是选择摇摇头。 他把被推得远远的椅子搬来,坐到患者面前,回想了一下操作步骤,看向站在角落的士兵:“那一面旗子。” “什么旗子?” “黑白红三色旗,难不成是法国三色旗?” 士兵反应过来,小跑着走出房间,没一会,一面帝国旗帜就被送来,并交到了林克手中。 做完这一切,士兵正准备回到自己的岗位,但林克的声音却又一次传来:“把这面旗子放到显眼位置。” “好的。” 他又走上前,拿起那面旗子,费了老大劲,可算将其固定在了墙上。 等那一句“搞定”传来时,无论是癔症治疗医生还是被治疗的患者,他们都转过头,看向墙上的旗子,它是如此的巨大,如此的显然,让人无法忽视。 看着那面巨大而整洁的旗帜,林克想了半天,最后还是使唤起刚回到岗位的士兵来:“还需要一些宗教符号,先生,麻烦您了。” “我明白。” 就像服从长官的命令般,士兵没有任何抱怨与不耐烦,再次小跑着出去,没多久,十字架、鱼、鸽子、羔羊、锚(图案)都被到了过来,不等林克下命令,他就先一步将其挂好。 “谢谢您,我想接下来您应该可以休息。”林克轻轻点头,又转过身,看着患者的眼睛,脑海中也构思好了一套完整的治疗流程。 当然,他是按照那满是疑惑的治疗方式来的,毕竟跳开帝国所规定的治疗方式,想要重新制作一套新方式出来还是极其麻烦的。 “别无选择呀……” 短暂的感叹结束后,林克终于开始了下一步——暗示。 “症状是可以治愈的。”林克说完,便立即弯下腰,从包里拿出针跟生理盐水,在患者面前晃了晃。 “接下来,请保持安静,我需要对你进行治疗,请放心,这是治疗集体癔症的‘特效药’,您的儿子仍然在魏玛等待着您,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您,期盼着您回去。” “请配合我的治疗,也请不要沉浸于幻想。” 毫无疑问,后半段话是谎言,治疗流程里也没有这个步骤。 在接待“12”之前,林克就已经看过他的档案,他的儿子早在1907年就因病去世,也正是因此他患了癔症,在工作时总是能听到那一声稚嫩的“父亲”,每次一回头,都会看到他撑着栏杆,满脸笑容的看着自己。 也因为档案的缘故,林克打算扯个谎,安抚情绪的同时,也省了些力气——他可不想让士兵给这位“12”号先生来一套简单而直接的“麻醉”。 或许是集体癔症的影响,“12”号先生竟连自己的儿子已经离世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只是乖乖的点头,看起来已经对林克言听计从了。 “很好,先生,您的症状很轻,日常活动也基本正常,无明显的社会功能损害,很快就可以返回岗位。” “那我可以向上头请假回魏玛吗?就一天,一天就够了。” 林克手上的动作一滞,他愣了愣神,直到那一句“医生”传入耳中,他才终于反应过来。 他头一回意识到,一个谎言是那么难圆,只有扯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谎言才能填补那不断出现的缺口。 “我想会的,您一直都在努力工作,您只是太想家了,太想您的妻儿了,”林克深吸口气,又立马将话题掰到正轨: “您身后有一张床,请躺上去,让我为您治疗。” “12”号先生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走去,然后闭上眼睛,一动也不动。 “好的,就这样,您做得很好,接下来请保持不动。” 林克走上前,用纤细的针头轻轻向合谷穴刺去,然后拿出消了毒打到针头,将生理盐水注射进去。 “提前声称这是特效药,以增强暗示效果,嗯……这看起来更像是演戏?生理盐水扮演特效药,针头同样如此。” 心里想着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情,但手上的动作却毫不含糊,待最后一步完成后,他站起身,冲仍一动不动的“12”号先生说道:“您可以起来了,治疗已经结束。” 于是,他就像是被解除了定身术似的,立即从床上爬起,然后一脸兴奋地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您的症状还需要进一步观察。” “那我的家人可以来看我吗?”这番充满期待的话语,却让林克陷入了一阵沉默。 针对集体癔症的轻度患者,在帝国规定的治疗步骤中的确有“家庭配合”这一环,但“12”号先生的档案中已经明确说明了,他的父辈、祖辈、母亲、祖母、妻子、儿子都已离世。 不幸降临到了这位可怜的先生身上,但随之而来的集体癔症就像是主的怜悯,让他通过幻觉看见自己已经死去的家人,唯一的代价是让他忘却一向不愿被提及的痛苦——自己的家人离世。 “永远沉浸在他个人的乌托邦中,这确实是一项好事,如果癔症能将幻觉变成现实,那虚假何尝不是真实?” 林克心里头对治疗集体癔症的不解又深了些许,但眼下最主要的,还是将这份谎言给永无止境的延续下去。 他抬起头,看向“12”号先生,想了半天才开口道:“在您来到观察所前,您的家人已经告知我们,家里有些忙,恐怕不能来看您,不过您放心,治疗很快就会结束,您也一定能请到假的。” 这番谎言对于一位癔症患者来说是令人深信不疑的,他愿意听从这位友好的医生,无论话语是否真实,态度是否虚假。 第195章 疯癫共和国(6) “ ‘12号’先生,您在吗?” 房间外,林克轻轻敲了敲门,手里拿着一些药物。 里头的先生没让他久等,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房门便被打开。 见到林克的一瞬,“12”号先是一阵惊讶,然后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回码头了吗?” 显然,他对政府已经派军队封锁码头的事情一无所知。 现在可不是传播恐慌的时候,将事实一五一十的告诉他只会加剧恐惧,可能连自己费尽心思搭建了谎言地基也将变为碎片。 既然已经撒了谎,那就将谎言进行到底,将原本应该告知的真相变为不存在。 林克咳嗽两声,说道:“码头仍在正常工作,您也不用为您的离岗而焦虑,你们的老板并没有怪你们……” 话到一半,林克陷入了短暂的思考,没多久,他总算是编织好了新内容:“治疗结束后,您可以向您的老板申请休假,就算休三天都没关系。” “真的吗?” “嗯,我打……” 话到嘴边的“包票”又被立马咽下去,虽然已经信誓旦旦地声称他将要把一个谎言进行到底,但他可不像是一个能在一条道上越走越远且一路畅通无阻的家伙。 他撒谎的旅途会变得磕磕绊绊,被雨水填满的泥坑、倒塌的大树、发酸的脚踝,每一样都令人难受万分。 犹豫半天,最终也没能说出那句完整的话,改口道:“真的。” “谢谢您,医生,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12”号先生脸上露出那发自内心的笑容,这又让林克脑海中浮现出档案上的描述“只有对癔症发作期间所看见的已故的亲人才会露出笑容”。 一个谎言足以换到与癔症同样的效果,这是令林克意外的。 从一个未患癔症的人的角度,他只知道——自己用一个谎言哄骗了一个癔症患者,癔症使他对自己的话深信不疑,仅此而已。 不过仔细思考一番,也能知道个缘由了。 癔症治疗医生要将患者们幻想的乌托邦给消灭,原本应该完成治疗任务的医生延续了这场乌托邦,尽管它比癔症更脆弱,更容易被人得知真相。 林克陷入了自己的思考当中,直到跟随的士兵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他才反应过来,叫住正准备回去的“12”号先生:“我是来给您用药的。” “这是用于驱散幻觉的药物。‘12’号先生,您总是能看见您的亲人出现在房间里,请听我说,那是幻觉,您的亲人现在在魏玛,他们都在等待您。” “如果您仍沉浸于这些幻觉中,那么您的亲人……” 林克斟酌了一番用词,最终,他打算以轻松的语气开口:“您的妻子可是一直在等您,如果您一直沉浸于与幻觉中的妻子的美好生活,那我敢告诉您,在回去后,她会把您痛打一顿。” “12”号先生像是被打了一针药,立马转过身,走到房间中央,跟那幻觉中的妻子交待了一番,然后,他返回房门口,说:“我会的,医生。” “您有望成为第一个出院的病人,我一定会向您的老板求求情,把您的假期延长到一个星期。” “我感激不尽!” 一片轻松愉悦的气氛中,林克完成了今日的最后一项工作,也是他治疗的多位病人中唯一一位并不需要大费口舌的。 在“12”号先生感激的目光中,林克轻轻退出房间,待门被关上,他才终于想起自己忙了那么久连晚饭这一重大问题都没解决。 他最先想到的就餐地点就是观察所外的一个小餐馆,在进来之前他就已经像个侦察兵似的仔细观察了半天,那地方生意惨淡,但并不妨碍他将口袋里的钱送出以换取一份吃食。 至于为什么不选观察所的食堂,光是那个含铅杯盘就让他食欲全无,哪怕是让奥古斯特·埃斯科菲耶到场做饭也让他难以下咽。 当然,含铅杯盘的使用对象仅仅是病人,和工作人员所使用的餐具区别大得多,但这并不妨碍林克对观察所食物的排斥。 他宁愿到监狱去吃一份牢饭,也不愿意到食堂去。 带着这种想法,林克加快了脚步,逃也似的离开观察所,迅速抵达了小餐馆,随便点了一些菜,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不远处的观察所。 “如果这附近有旅馆的话,我宁愿自费也不愿意免费住他们提供的宿舍,实在是太糟糕了!” 等菜期间,林克无情而猛烈的抨击了观察所,几乎把他在里头所能想到的糟糕事情都想了一遍,同时也搜索到了各种贬义词,不管合不合适,统统用在了形容上。 当又一轮抨击即将到来时,他所点的食物上齐了。 于是,他把这些糟糕事给抛到一边,拿起餐具,开始享用起晚饭来。 受限于一场严重的经济困难,林克所点的东西都是最便宜的,但也足够饱餐一顿。 “还是外面的食物的好吃,我记得我到观察所那么久,就只在食堂吃过一顿,老实说,伙食还算不错,就是一想到那个含铅杯盘,我就变得难以下咽了。” 在品尝食物美味的同时,他也将自己的思绪拉回到了记忆。 最开始得知癔症患者所使用的餐具是含铅杯盘时,他是害怕所长也把这种餐具应用到他们身上的,但没多久,这种害怕就变成了不解。 然后,如同病毒般,这种不解开始不断蔓延,从最初的一个杯盘变成了对帝国多年来精心设计的治疗流程的质疑,对其充满了不信任。 这也不是换一份餐具,改善一下伙食,或者对癔症患者温柔点就能轻易将这个年轻人打发的了,林克心里头是想推翻现有的治疗流程重新设计一条新的出来。 但结果很明显,他当不了治疗癔症的总负责人,也不是政府中一个重要官员,最多就只是对这些治疗的指指点点,最多也只能在这一个小小的观察所里耀武扬威。 回忆结束了。 当林克反应过来时,盘中的食物已经消失不见,于是,他也毫不犹豫的起身,从钱包里取出一些马克加芬尼递过去,说了声“再见”后,立即朝着下一个目的地走去。 第196章 疯癫共和国(7) 走进观察所,林克没选择立即返回宿舍,而是在观察所的各个房间外游弋。 首先是一位重度患者的房间,往里头一看,就会发现患者被几名士兵控制着死死的,相较于治疗,现场更像是一个审讯现场。 得庆幸自己不用这么对待自己的患者。 林克盯着里边看了一会,又走到下一个房间。 依然是一个重度患者,在治疗——或者用审讯一词来形容更合适开始前,他就已经被五花大绑,士兵站在一旁,一副随时准备出击的样子。 作为参与治疗的医生,动作也逐渐变得粗暴起来,强行注入药物、强行将其从自己幻想的乌托邦中拉回来,可谓是一套不亚于审讯的治疗手段。 “这一块似乎全是重度患者,”林克说着,便推到大门口,看见上边写着的“集体癔症重度患者区域”后,才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立马往旁边的轻症患者区域走去。 相较于重度患者的“殊死搏斗”,轻症区的环境要好得多,没有医生的破口大骂,没有粗暴的治疗,就连士兵也用不着像随时准备上战场似的冲锋。 医生用各种花言巧语试图让其接受治疗,大部分都是十分顺利,除非是遇到了那些深陷自己幻觉中不能自拔的家伙,那就稍微棘手些了,但也比重症区好得多。 林克就像个偷窥者似的,站在门口,盯着里头的医生跟病人,目光还时不时向正挪动自己脚步的士兵看去。 这个过程得有一分钟那么漫长。 在这样一个狭小的房间里,士兵的脚像是沾了胶水似的,每一步都走的无比缓慢,最后在医生的左手边停下来。 显然,患者的顽固程度已经超出了预期。 即便是隔着一道门,林克也能清楚的听到那一声:“你们这些杀人犯!我的妻子就站在旁边,你们却告诉我这是癔症,还要把她彻底抹杀掉!” 患者的躯体开始剧烈的颤抖,在说完这番话后,他就像是一个受到了重大打击的可怜人一样,捂住脸,开始大哭起来。 但没一会,笑声又从手缝里传出,在医生的步步紧逼中,他伸出手,一巴掌拍掉了即将用在自己身上的药物。 医生怒不可遏,招呼起旁边的士兵:“按住他!” 得到命令的士兵立即上前,抓住患者的手腕,又拿来几条粗绳子,像捆绑罪大恶极的犯人似的将其五花大绑起来。 林克瞪大了眼睛,就像是一场来到了精彩部分的电影。 只见那名要对“犯人”动用私刑的“警察”骂骂咧咧的走上前,拿出备用的药,一边粗暴的用药,一边骂道:“这哪里是轻度患者?我必须得向所长申请,把他调到重症区去!” 重症区意味着什么,作为癔症治疗医生的林克清楚得很。 重症区的士兵可不会像轻症区那么客气,每一位患者都像是在拳击比赛上失败的拳击手般,被打得鼻青脸肿,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这是位罪大恶极的罪犯。 没有继续看下去,林克已经猜得到后边的结局了,他带着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回了自己的宿舍。 因为在观察所的光辉事迹,没人愿意跟他待一块,这也给了他一项特权,那就是他可以独占整个宿舍。 “这样挺不错的,至少没人会与我展开一场辩论赛大谈一番。” 打开宿舍门,将自己的东西往桌上一放,然后躺在床上,刚闭上眼睛,今天的所见的一幕幕就像放电影似的浮现,弄得他心烦意乱,毫无睡意。 于是,他又开始思考起那些短时间内得不到答案的问题——集体癔症是否真的不分种类?是否必须要治疗? 帝国恐惧集体癔症,因为它的危害时时刻刻存在,那是自1453年以来就给予人们的告诫——它的危害万分严重,可以是一个帝国的覆灭,可以是一场难以挽回的灾难。 或许集体癔症真的需要治疗,哪怕代价是将一场乌托邦,一个情感共同体给抹杀,不分对错。 毫无疑问,林克并没有客观的思考问题,他将“客观”给抛到了一边,他要自己去想,自己去得到那份答案,无论时间长短。 …… “集体癔症必须要治疗吗?” 这样一个于林克而言是万分复杂的问题,哪怕到天亮他也没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不用同僚的催促,不用等待太阳的亲自到来,林克自己就从床上爬起,从包里拿出几张马克,带上进出的钥匙,奔向了观察所外的餐馆。 仅用一丁点的钱,他就品尝到了一顿美味而饱腹的早餐,带着一身轻松的情绪,他重新踏进了观察所,直奔“12”号先生的房间。 “早上好,‘12’号先生。” 他轻轻推开门,手里拿着一些贴着“治疗癔症药物”的饮用水。 “12”号先生早已起了床,当看到门口的林克时,他立即跑到林克面前,抓住他的手,兴奋的说: “医生,我听从您的安排,昨天夜里,我没有理会那个存在于幻觉里的亲人,我紧闭的眼睛,任由他们在那喊着我的名字。” 林克的动作一顿,他抬起头,“12”号先生又开始讲述起来: “医生,请您放心,我所说的都是实话,因为我知道,他们是存在于幻觉中,他们不是真正的家人。” “我等待着治疗的结束,等待着坐上火车回到魏玛。” “我要去魏玛看我的家人,我在码头工作太久了。” “我要给我的儿子买点玩具,给我的妻子带件新衣裳……哦,对!还有我的父亲和妈妈,让我想想……嗯!分别是一袋烟跟一条围巾!” “12”号先生脸上的喜悦令人为之动容,当最后一个单词从嘴里吐出时,房间内陷入死一般地寂静。 林克就用那复杂的眼神看向“12”号先生,毫无疑问,这份谎言再也没法揭穿了,仅仅一两句话就可以将一个摇摇欲坠的乌托邦彻底击垮。 但即便现在不揭穿,谎言还是会在回到魏玛后变得支离破碎。 这两项都是令人难以接受的,也是令说谎者难以抉择的。 他的目光紧紧跟随着“12”号先生,似乎下一秒也要将真相一并带出,但想了半天,他还是摇摇头,继续延续了沉默。 第197章 疯癫共和国(8) “请等一下,所长先生。” 在走廊的尽头,林克冒出来,拦住了去路,然后走上前,目光紧紧跟随着所长。 “我有一个问题,尽管这是一个医生本就该知道的事。”林克深吸一口气,像是意识到自己过于突兀了,又后退一步,拉开一定距离。 被这突然袭击给吓了一跳,但所长还是深吸几口气调整好情绪,随即抬起头,看向林克:“你问吧。” “集体癔症的轻度患者与重度患者的出院时间……” 这句话说完,林克抬起头,所长的表情比一个喜剧演员还要丰富。 他像是没料到会是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似的,短暂思考一番,回答道:“轻度患者的治疗时间为一周至一个月,重度患者的治疗时间为三个月以上。” 回答完问题,询问者又立马从林克变成了所长。 他上前踏了一步,盯着林克,目光中同样带着询问:“对于一个癔症治疗医生来说,这是常识,你为什么会问这个?” “至少不会造成什么严重后果。” 林克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面前的听众先是仔细思考一番,然后,他得出了答案——毫无疑问,这又是一项对帝国治疗流程的抨击。 就比如被那些曾导致集体癔症患者出现各种各样的溴化物。 曾在1857年用于治疗女性“歇斯底里”和癫痫的药物,没多久就被用到了集体癔症患者身上。 癔症治疗医生们对患者大量且长期的使用溴化物,导致患者身上出现了共济失调、言语不清、幻觉、妄想、甲状腺功能减退等各种症状。 “你仍对1892年美国纺织厂女工中所爆发的集体癔症一事耿耿于怀。”所长突然的开口,让刚踏出几步的林克又转过身来。 “我对他们大量且长期使用溴化物一事仍然记忆犹新,我没去过美国,但我知道她们的模样,也记得她们的惨状。” “美国政府把这件事归咎于车间通风不良与过度劳累,但真实情况我想可以列举一篇冗长的词本。” 以一种几乎加快的语气说完,林克立即跑进了另一条走廊,不等所长走上前,他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打算先去一趟重症区——那还有一个病人,至于‘12’号先生……他恐怕要歇息一会了。” 林克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脚步也不自觉的加快,抵达了另一条长廊,朝着另一条尽头奔去。 重症区离他的所在地并不远,在走过几条走廊,拐了几个弯,他便抵达了目的地。 先是看了眼标识,确认自己没走错地方后,迈步进了大门。 还没走多远,他就看到了在观察所工作多日来首次见到的景象——几名医生推着一位重度患者匆忙地离去,那可怜的家伙身上已经遍布血迹。 罪魁祸首已经能够猜到了,要么是士兵的下手过重,要么就是自残,那模样,就仿佛在普法战争被一刀砍烂身躯,带着一身的鲜血一瘸一拐的返回故乡一般。 紧随其后的是第二支着急忙慌的队伍,林克看了一会,身上没有什么严重的外伤,那应该是各种药物惹的祸了,比如溴化物。 “重度患者的治疗时间得有几个月那么漫长,我不敢相信,在同一个人身上长时间使用溴化物的后果。” 尽管嘴上这么说,但脑海中还是不断浮现刚才那支队伍的患者,他用力的晃晃脑袋,试图将其甩出去,但最终还是没有成功。 无奈之下,他只能顶着这样一个画面去了自己需要治疗的患者的房间。 在先前的几次打交道中,已经大概了解了自己所负责的重度患者,相较于那些动不动就要与之决一死战的家伙,这个重度患者更像一帮激进派中的温和派。 正想着,他已经到了目的地,看了眼门口站着的士兵,他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等了?” “十分钟前。” “不长不短的时间,我们进去吧。” 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插入钥匙孔,轻轻转动,他便打开了大门。 里头的重度患者又开始了他的游弋。 他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来回走动,时不时冲到中央,在那喊着“亲爱的”,时不时又在房间里上蹿下跳。 “ ‘2’号先生,我们又见面了,今天过得还好吗?” 如往常那样,林克自来熟的打了声招呼,没有露出一丝敌对态度。 闻言,“2”号先生立即转过身,看了眼一前一后走进来的两人,又转回去,小跑着来到角落,在那简单交谈了几句,然后走到房间中央,在一张不存在的椅子上坐下。 “我还记得你前些日子给我的几拳呢。” 治疗以林克的打趣拉开序幕。 被这么一说,“2”号先生脸上的表情变了变,他并不像“12”号先生,一两个谎言并不能让他沉浸于被暂时延续的乌托邦中。 他没有开口,面前的医生便自动认为轮到了自己发言。 “今日打算接受治疗吗?” “!!!” 话音刚落,重度患者的情绪就变得有些许激动:“你又要抹杀他们!你仍然是那个杀人犯!罪大恶极!” 虽然他在对癔症治疗医生进行指控,但相较于在隔离区时的举动,他并没有立即开始动手。 也因此,林克也不打算现在就让士兵加入战斗。 他沿用了对付“12”号先生的招式,没一会,一个精心准备的谎言便套上精美的包装被送出来。 当他把这个消息一字一顿的讲给患者听时,不等他说完,面前之人便毫不留情地打断。 “你比那些癔症治疗医生还要可恶,他们至少不会使用一个谎言来欺骗我!” 激动的情绪伴随着他的话语喷涌而出,警告已经溢于言表,但治疗并不会顾及患者的感受,这是帝国给予他们的规训。 尽管林克并不完全遵守这些规训,但他仍然叫来了士兵。 这是否是对先前自己决策的背叛?他这么问过自己。 在士兵将其控制住后,答案也一同冒出——他仍需遵守规训,至于为什么遵守,那得询问像梅克斯那样的犬儒主义才能得到答案。 第198章 疯癫共和国(9) 观察所最近的治疗一直都很顺利,没有出现先前的暴力反抗——如同囚犯般的暴动,最多就是将重度患者打的头破血流、过度使用溴化物导致的各种症状。 第一个离开观察所的是“12”号先生,得益于林克为他编的一份又一份谎言,他在离开时还对医生和观察所百般感谢,声称“将他从自己的幻觉”中拯救出来。 拿回了自己原来的名字后,医生便给他送来了最后一项治疗——签署承诺书。 写着《理性行为保证书》的本子递到了自己面前,要求其签字的是另一位医生,没能见到林克,这倒是让他的心情有些许低落,但还是很快调整好情绪,接过递来的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感谢林克医生,感谢观察所,感谢帝国。我所经历的是幻觉,我所看到的家人是我想象出来的家人,他们还在魏玛等我,我会回去看他们的!” “你的家人?”医生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没错,我的家人,”先生点点头,但等他看到医生那古怪的表情时,他又愣住了,连忙问,“怎么了?” 反应过来得医生连忙摇头:“没问题——你走吧,只要出示出院证明就能走了。” “好的!” 带着满心欢喜,先生哼着一首曲子离开了他待了几天的观察所,待他的身影完全消失,林克才姗姗来迟。 “ ‘12’号先生走了吗?”他深吸几口气,又整理了一下被重度患者抓的凌乱的衣服,抬起头,看向一旁的医生。 “你对他扯了个谎——不,是不止一个谎言。”医生的目光紧紧盯着林克,但没多久,他又叹了口气,收回目光。 “用无数个谎言来让一个集体癔症患者乖乖服药,但如果这个谎言被戳破呢?” “他在魏玛的房子早就不是他的了,他的家人也已经安息,等他回到魏玛——或许是在一个开心的日子,他会发现,你用无数个谎言欺骗了他。” “有太多被治愈后的癔症患者选择自杀的案例了,更不用说你用了一个接一个的谎言。” 医生的语气平静,但却让林克陷入了长久的思考。 毫无疑问,他的谎言可能会导致一个人的死亡,而且是罪加一等的死亡。 “我的同僚,”林克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医生,“我是错的,但……” “但也不可否认,你帮助他们延续了一个乌托邦,尽管它比集体癔症更加脆弱不堪。”医生帮忙补全了下一句,尽管这是他自己所认为的。 …… 是两方的沉默,许久都无人开口,只是相互看着对方,直到一名路过的安保人员拍了拍其中一人,这番气氛才暂时得到缓和。 “我为‘12’号先生感到高兴与悲伤。”林克说了段本应该让人陷入思考的话,但医生却并不打算对他的回答动脑。 “你认为自己是延续乌托邦的拯救者?我知道你在圣伊莎贝拉观察所的行径,你对帝国的治疗流程充满了疑惑与不信任,那我祝你早日当上治疗癔症的总负责人,亲自向威廉大街的老爷们提议修改治疗方案。” “当这个谎言被戳破后,‘12’号轻度患者会带着更深绝望与震惊奔赴地狱,与被其他被治疗的码头工人一样。” “你知道这个结果?我想你肯定知道,但你仍然这么做了。” “我庆幸你没有自大般的把自己看做是乌托邦的延续者,就保持现在这番态度吧。” 没有与之展开的强烈争辩,也没有一丁点的反驳,林克转身离去,直到他踏进重症区的那一刻,他仍然能听到那一声叫喊——“我庆幸你没有把你当做是乌托邦的延续者,等所有人出院那天,到汉堡码头看看吧!” …… 晚上,等最后一位患者的治疗完毕,林克返回宿舍,将自己杂七杂八的物品给放到桌上,然后抓起一把钥匙,如往常那般,他想着观察所外奔去。 他没有在观察所外的餐馆停下脚步,而是直奔市区。 他在市区仔细看了半天,没发现电车的身影后,又立即调转方向,向码头工人的宿舍冲去。 从开始的健步如飞到气喘吁吁,从咬牙坚持到两脚发疼,在他快撑不住的时候,宿舍的身影终于进入了视野。 顿时,他把身上最后剩下的力气给使了出去,用力奔向了目的地,在宿舍门口,他看见站在外头抽烟的两个人,一个是上了年纪的工人,一个是他所熟悉的“12”号先生。 “嘿!”林克打了声招呼,听到这熟悉的声音,“12”号转过头,见到医生的那一刻,脸上的喜悦再次冒出,但又很快变成了朋友间的哭诉。 “我的假期申请并没有通过,”他略显悲伤的开口,再抬头,察觉到林克有些不对的情绪后,连忙补充道,“和您没关系,您当时也只是为了安慰我。” “我会在圣诞节回去的,不是还有几个月吗?我给我的家人多带点东西,多陪他们一会。” 沉浸在自己幻想中的先生显然不知道林克的内心所想,后者深吸了几口气,才终于像是下了决心似的开口:“ ‘12’号先生,请跟我过来。” 将“12”号带往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后,林克又深深吸了几口气,做了好一段时间的准备,鼓足勇气说:“如果……如果魏玛没有您的家人,如果我骗了您,你会怎么做?” “如果您骗了我?”先生重复了一遍,把手里的烟丢到地上踩灭,像遇见了一个世纪难题似的反复思考。 他的双手背在身后,在林克面前来回走动,同时也在不断思考着一个能让两方都满意的答案。 漫长的两分钟过去,终于,他找到了一份自认为完美的答复,冲林克说道:“如果魏玛没有,那就说明他们搬家了,我会到德国的每一座城市去找,您也不可能会骗我,您没理由这么做。” 答复结束,但林克却迟迟不接话,只是自顾自的念叨着“没理由这么做”,而后,他像被控制的提线木偶般,向着观察所得方向走去。 第199章 疯癫共和国(10) 随着集体癔症病人的“痊愈”,军队开始分批次的从码头撤离。 随着最后一支队伍消失在市区,码头又恢复了昔日的繁荣。 于市民而言,帝国这次的治疗如往常那般成功,癔症没有诱使他们离开岗位,他们乖乖的待在岗位上工作,尤其是其中一位工人,他是这些人中干得最起劲的那位。 同时,他也是将幻觉中的家人忘得最一干二净的那位。 他从不提及自己幻想中的家人,也从不回忆过去,他始终铭记着林克医生对他说的话——幻想中的美好并不是美好,他应该回到现实去。 这股如刚找到工作时那般的干劲着实令码头的老板欣喜,他许下了一大堆承诺,以此来让这位最早从观察所回来的先生更加努力的工作。 一天的工作结束,其他工人们开始谈论起琐碎杂事,他则想象起自己在魏玛的家人。 他,“12”号先生,仍然记着林克的话,如同圣经般。 …… “斯蒂森,你还记着观察所那些白袍子的话?” 夜晚的码头,斯蒂森——或者用更为熟悉的称呼“12”号先生,他靠在栏杆上,看着被翻涌的浪花,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摸了摸口袋,从里头掏出一袋烟。 “你也抽一根。”斯蒂森取出一根烟递过去,自己也拿起一根,再摸向右口袋,掏出一盒火柴来。 很快,微弱的火光被擦亮,但还没递到嘴边,一阵嘲弄般的风就将它吹灭。 “黑尔,你挡一下风。”斯蒂森又拿出一根火柴,把它靠在身材高大的黑尔身边,确认不会有任何一个捣乱鬼后,才开始自己的工作。 第二道微弱的火光点亮,作为最大的功劳者,斯蒂森理所应当给自己点上,深吸一口气后,才将其交给黑尔。 刚才吹来的风已经让两人心头涌上一股惧怕,立即背对着大海,回头看着码头上的风景,仿佛这样就能避免大风再次袭来似的。 无言的沉默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到一根烟抽完,黑尔将其往地上一丢,伸脚踩灭,将刚刚那个问题又提了一遍:“你还记着观察所那些白袍子的话?” 斯蒂森也踩灭地上属于自己的烟:“记得清清楚楚。” “你相信那些家伙的话?他们就是一帮多管闲事的家伙,我们自己的发疯为什么要他们来治我们?我母亲在家里病个半死的时候他们怎么不来多管闲事?” 黑尔的语气十分激动,甚至挥舞起双手,眼睛里射出愤怒的光芒:“我的母亲死了,我当然记得,那个集体癔症帮助我重新见到了我的母亲,她的笑容我道现在都记得一清二楚。” “但他们却把这个集体癔症给从头到尾的摧毁了,我再次抬起头,我见不到我的母亲,这就是他们的治疗成果!” 讲述完自己的经历,黑尔又将矛头对准了斯蒂森。 “白袍子们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药?让你把他们的话当圣经一样来看待。” 斯蒂森笑着摇摇头,靠在栏杆上,抬头望了眼星空,像是在搜寻着什么。 但他的一番努力终究是以一无所获而告终,没办法,他只得重新把注意力放到旁边的黑尔身上。 “那是幻想,是癔症为我们创作出来的乌托邦,在这个乌托邦里,我们可以见到早已死去的家人。” “但是……黑尔呀,我的兄弟啊!你好好想想,我们应该永远沉浸在这场集体癔症中吗?” 他像个学者似的开始举例:“因为集体癔症丢掉工作的人不少了,我们还要靠手头的这份工作吃饭呢。” “而且,我们也不能永远沉浸于自己的集体癔症中吧?抬起头,我们往前看,往前走,我们……” “我们已经经历过一次伤害了!”黑尔打断了斯蒂森的话,他指向观察所的方向,大骂道: “我知道那是幻想,但如果它是能够带来与现实一样的幻想呢?我宁愿沉浸在这些幻想中!” “我不在乎会不会丢掉工作,我宁愿在幻想中死去,那些多管闲事的医生们,他们告诉我‘癔症必须要治疗’,说什么我的快乐只是表面上的快乐。” “我是不是真的快乐我自己知道的一清二楚!我也对我母亲病死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但我就是要沉浸在幻想中,我就是要回到那个温柔乡中。” “我为什么要被抓到那样一个鬼地方?我又为什么要把美好的幻想给甩出去?斯蒂森,你告诉我,你——” “请往前看吧,黑尔,我的兄弟,”斯蒂森打断了黑尔的话,“我要打破这个幻想,圣诞节我就要回魏玛去,因为我知道,我的家人在魏玛,他们在等我,我……” 没等他将自己的话语讲述完毕,黑尔就学着斯蒂森的样子同样横插一脚:“那些白袍子到底给你灌了多少药?你之前亲自告诉我们的,你的家人死了,早死了!他们怎么可能在魏玛等你?” “死……死了……?”不可置信写满了斯蒂森的脸,他愣愣的抬起头,看向黑尔,连忙摇头,“不,不不,林克医生告诉我,他们就在魏玛等我,他不会对我说谎的。” “我看你是傻了!斯蒂森,他们是把你揍傻了吗?还是让你的记忆紊乱了?你的家人早死了,被送进观察所的人全是咱们的同事,要么是家里只剩下他一个的,要么就是因为各种原因而幻想出一个人的。” “我请你清醒点吧!斯蒂森,清醒点!” 黑尔伸手在斯蒂森的脑袋上拍了一下,又拉着他到了宿舍,在他的包里翻箱倒柜,把能证明他的家人早已离世的东西全都拿了出来。 “你自己看看,你的家人死了,这是他们的遗物,还有——”他从一堆小物件中拿起一张泛黄的纸,把它打开呈现在斯蒂森面前。 “你的哥哥,他在病死前写了封遗书,底下还有他的遗愿,你已经替他完成四个了,你当时来汉堡就是为了他的最后一个愿望——到这座城市看看。” 解释完,黑尔无力地躺在床上,反观斯蒂森,他脸上的惊愕仍未褪去,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的物品出神。 黑尔看不下去了,他又重新站起身,想说些什么,但斯蒂森却愣愣地转过身,机械般的朝宿舍外走去。 第200章 疯癫共和国的陷落 “喂!斯蒂森!回来!” 意识到什么的黑尔追出去,在那一片黑暗中,他只看见一个黑影越过栏杆跳进海里,不用猜也知道,是斯蒂森。 见状,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也一同跳进去,抓住斯蒂森的肩膀,就把他往岸上拽。 “斯蒂森,你打算像那些自己的癔症被治疗后导致精神崩溃而自杀的人一样?斯蒂森,我告诉你,早不该相信那些白袍子的话,这一次他们不仅用谎言来蒙骗你,还将你逼上绝境了。” 黑尔的力气很大,再加上斯蒂森没有过多的挣扎,很快,两人就带着湿透的衣服到了岸边,一阵冷风吹过,冻得他们直发抖。 “我忘了现在是冬天了。”黑尔看了眼天气,随后从地上站起来,看到斯蒂森眼睛的蜂窝状纹路后,他愣了愣,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拽起斯蒂森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斯蒂森,是我不好,我不该一次性跟你说那么多的,你承受不了打击,我也只是想让你赶快从那些白袍子的谎言里脱离出来。” 黑尔跟斯蒂森说了很多,但后者却始终一言不发,保持着他的沉默。 两人又一次到了宿舍,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他们便往床上一躺,但黑尔却始终不敢入睡,生怕旁边的斯蒂森再做出什么事来。 他就像个监控者似的,一直盯到了天亮,直到他们重新工作,黑尔还暂时松了口气。 他以为斯蒂森不会再做出什么事来了。 但是呢,等工人们齐聚码头,黑尔却始终找不到斯蒂森的身影,他去哪了?黑尔记得,自己明明是看着斯蒂森在自己前面出来的,他是在自己的监控下到的外边,不可能凭空消失。 虽然脑海中这么想,但黑尔还是到了宿舍、附近的餐馆、街道,甚至是海里看了一遍,却始终未能发现斯蒂森的身影。 当他打算先返回岗位时,他忽然听到了一声惊呼:“有个疯子跳海了!” 黑尔心中一惊,看到一处地方的人群越聚越多了,连忙追上去,果然在水里看到了斯蒂芬。 如昨天那样,他毫不犹豫的从岸上跳下,拼了命的游向斯蒂森。 但这一次,自杀者是早有准备的。 他掏出一把小刀,大喊着让黑尔离开。 面对那把小刀,黑尔的脸上没有一丝惧怕,他仍拼了命的游向他嘴里喊道:“那你就捅死我好了,我们俩一块死!” 没有片刻犹豫,黑尔立即冲上去。 他没有当赌徒,也不赌斯蒂森会不会收回刀,锋利的尖刀直接刺进了胸膛,鲜血从伤口流出,但黑尔仍然无视那疼痛,盯着斯蒂森的眼睛,竟从上边看到了疯狂。 是观察所的家伙们把他逼疯了吗?想法一出现,就开始在脑中开始生根发芽,直到将其他异己全部赶出。 被刺中者咬了咬牙,手一用力,抢过了自己斯蒂森的刀,朝自己胸膛猛的刺去,直至鲜血染红了一片,他才停下动作。 疼痛席卷全身,但黑尔却像感觉不到般,把刀丢给斯蒂森,张开嘴,似乎有什么长篇大论想要讲述,但最终还是改口道:“我们一起死!” 接过抛来的刀,斯蒂森愣了片刻,而后,他抬起头,想要人群中搜索那道熟悉的身影,但在黑尔不断重复的话语中,他还是放弃了搜寻,举起刀,像黑尔那样,朝自己的胸膛狠狠刺去。 早上的海水是鲜红色的…… 等小刀第十二次刺入胸膛时,斯蒂森把这把杀害自己与黑尔的凶器往远处一丢,然后执行起最后一项任务。 他游到黑尔身边,后者回头看了眼他,像是怕自己死的不够彻底似的,说道:“再游一次吧?我们再游一次!” 斯蒂森接受了这份邀请。 像是两个潜水员,又像是两个孩子进行的憋气比赛,他们潜入了海洋的深处,只留下那红色的海洋在人们的视野中飘荡。 这边越闹越大的动静引起了其他工人们的注意,剩下的18名工人走上前,看见红色的海洋时,他们都明白了缘由。 “黑尔和斯蒂森跳下去了!”有名工人喊道。 顿时,这支队伍将手头的工作抛到一边,就像是受到了某些召唤似的,一个人率先翻过去,但还没跳下,从人群中冲出的几个人西装革履的先生就将其拽了回来。 不等工人们看清这些突如其来的家伙的面貌,他们就唤来了警察,就像几个月前那样,被称之为集体癔症患者的工人们又一次回了观察所。 …… 码头工人的消息再称为一篇新闻文章前就被介入的政府截停,由于基尔一事已经告一段落,大批癔症治疗医生们跟着军队上了火车,向着汉堡奔去。 当林克再次回到观察所时,他在所长口中得到了“码头工人集体癔症复发”的消息。 他想询问些细节,但所长只告诉他:“他们已经被带回来了。” “我去看看‘12’号先生。”林克没再多问,动身去了目的地,看见熟悉的工人们,他摇了摇头,走上前,想要接替对集体癔症的程度进行划分,但等他看到放在一旁的不起眼的纸张上写着的“总数18”时,他愣住了。 他意识到什么,于是也顾不得自己突然闯入可能造成的影响,推开门口的士兵,开始一个个数起人数来。 第一遍、第二遍、第三遍,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这方面下了多大功夫,只知道——这里始终少了两人,其中就有“12”号先生。 “他去哪了?”林克忍不住问。 “他被你们这些虚伪的混蛋害死了!你*的,你还要像演员那样假惺惺的吗?” 死了? 林克难以置信的看着说出这番话的工人,后退几步,像是逃离这个地狱似的,他逃出了观察所,向着码头的方向奔去。 他用尽了身上的力气,加快了脚步,顾不上任何劳累与脚底板的疼痛,穿过一条接一条的街道,冲进一片又一片的人群,最后在离目的地仅有几十米的地方停下脚步。 如同第一次的集体癔症那样,政府再次封锁了现场,当一名荷枪实弹的士兵拦住去路时,林克顿了顿,匆忙去掏证件,但始终没摸到那个满是褶皱的本子。 看了眼近在咫尺的目的地,又看了眼面前的士兵,他咬了咬牙,冒着被抓捕的风险跳进封锁区,一路狂奔到了目的地。 等他看到鲜红色的海水时,答案已经在脑中浮现——“12”号先生死了,还有……另外一位他不知道名字的可怜人。 第201章 悲剧角色 1911年,纽伦堡圣伊丽莎白观察所 “林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帝国的治疗手段充满了怀疑与不信任。” 梅克斯走到林克所在的空房间,这里原本是一个还未收拾完毕的空房间,但在安保人员的介入下,它被临时征用为了牢房。 他叫停了原本要跟进的安保人员,打开紧闭的大门走进房间,搬来一张椅子,在林克面前坐下。 开口解释的机会被交给了林克,梅克斯已经问过问题了。 “我不会盲目遵循不人道的治疗手段。” “所以你因此而对治疗手段大肆抨击?” “是的。” 梅克斯像是被气笑了,两只手从桌下伸出来,用力拍了下桌子,凑到林克面前:“所以你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善良人?” 如同审讯员般的质问传入林克耳中,但后者只是摇摇头。 “我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纯粹的善良的人。” “所以你觉得你和我们同流合污?” 梅克斯的这个问题得到了一个毫不犹豫的答复——摇头。 “我始终不明白你心中所想,我也始终不明白痊愈者为什么要自杀。”梅克斯也学着林克的样子摇头,不给其插嘴的机会,继续说道: “你的欺骗手段跟你口中的‘不人道’的治疗手段相比更为恶劣!我的同僚,你肯定对1908年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你欺骗了其中一位患者斯蒂森,在那20位自杀的患者中,他是死的最惨的那个。” 当这番话闯入耳中时,林克脸上立即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于他而言,那已经是一项禁忌,如同基督教规定教徒不允许拜别神那样的禁忌。 但梅克斯违反了禁忌,他紧盯着林克的眼睛,一字一顿的继续说道:“斯蒂森用小刀捅穿自己的胸膛,然后扎进水中,像飞速游动的鱼似的撞上海中的一颗石头,当政府派人把他从海中打捞上来的时候,那已经是一具遍体鳞伤的尸体了。” “我相信你一定十分清楚他为什么会这么做,你用谎言操控他,使他沉浸于另一个你给他编织的幻想中,相较于我们‘不人道’的治疗手段,这更具腐蚀性。” 话音一落,梅克斯就收回目光,已经做好了被林克痛打一顿的准备,但是呢,他等待了许久,自己的同僚也只是沉默的坐在那里,目光始终瞄向自己那不知何时被踩脏的鞋。 “你不打我?得了,我还以为你会愤怒的阻止我,然后把我按在地上痛打一顿——老实说,这不在我的意料之内。” 梅克斯从椅子上站起身,临走时,他还不忘告诉林克:“你很快就能出来,我已经向所长反应过了。” 这位规训理性的结晶、慕尼黑大学的学生——梅克斯并未说谎,没一会,紧闭的房门便被打开,随着安保人员的走进,他也就此得到了刑满释放重获自由的权利。 在外等待已久的一名同僚走上前,先是简单的恭喜一番,然后下达了新的任务:“你是别想继续当这个治疗医生了,尽管感谢所长的善心吧,你仍被允许留在这里。” “我打算先去看看莱曼。” 与同僚告别后,林克估摸着时间,现在应该是那项如同审讯般的梅克尔记忆擦除器的使用时候,作为“罪犯”的莱曼一定在接受“审讯”呢。 他快步到了房间外,果然房门是紧闭的,里头是个情况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想进去看看,但不知从哪冒出的安保人员一扑上来,将他拽到一边,没办法,他只得当一位看客。 漫长的等待大约持续了二十分钟。 等到房门再次打开,林克见到了那只遭受酷刑的白的鸟儿,以及走出来的梅克斯。 “莱曼·科赫,跟我去食堂。”梅克斯冲莱曼说道,随即走上前,正准备将其拉走,突然冒出的林克就从拐角冒出,一把拍掉了梅克斯伸来的手。 见到是自己的同僚,梅克斯笑了笑,走到林克身边,像刚刚“审讯”时那样盯着他的眼睛。 “你打算像对待斯蒂森那样对待莱曼?用一个接一个的谎言来让她对治疗充满希望?” 梅克斯不加掩饰的笑起来,但那并非简单的嘲笑,也不是简单的讥讽。 “你打算再害死一个人吗?” 这番话触动了林克的内心,反观梅克斯,则像达到目的似的,又冲莱曼喊了声。 可等他准备带着白色鸟儿离开时,莱曼的脚却像灌了铅似的纹丝未动。 “莱曼·科赫?”梅克斯重新转过身,疑惑的目光在莱曼身上看了看,“跟我走。” 下命令的语气并没有让其扇动翅膀,或是抬起脚。 “跟我走!”梅克斯的语气提高了些许,但她仍是纹丝未动。 “你打算听这个家伙的谎言吗?那就是个诅咒!他会把你害死的!1908年的码头工人就是一个典型例子!” 一边说,癔症治疗医生一边走上前,准备拽起莱曼的衣袖,但后者突然的后退让他抓了空。 “梅克斯先生,食堂的餐具是用铅做的。” 这番回答比任何言语都要管用。 梅克斯立即踩了急刹车,想要为其辩解,但莱曼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我看见食堂的那些人,他们任何食物都难以下咽,将其丢到一边,宁愿将自己活活饿死,也不愿吃一口东西。” 毫无疑问,数落观察所罪行的行为会导致一位犬儒主义者的不满与辩解,梅克斯冲到莱曼跟前,想要说些什么,但林克却拦住了他。 梅克斯怒不可遏,想要将挡在面前的林克推开,但这番举动却如同宣战般,一场决斗也在此打响。 林克朝同僚的头上打了一拳,那是对待仇人的力度,以至于梅克斯根本稳不住身形,向地上砸去。 但很快,他的报复也再一次迎来,安保人员们蜂拥而至,将其死死控制,重新拖回了牢房,而另一位违抗命令者——莱曼,也再梅克斯重新爬起来后得到了惩罚。 第202章 小女孩多萝西 显然,梅克斯、所长乃至安保人员都不打算真的把林克关起来,虽然他们紧盯着林克,但直到深夜,林克还是被放了出来,没有人跟随他,也没有人担心他会不会闹出什么动静。 这是极不合理的,林克一次次的注视所长办公室的方向,注视那双蜂窝状纹路的眼睛,他们为什么如此?这个问题很复杂,但现在他并不打算思考。 略过曾打闹一番的食堂,他到了一个小房间,敲了敲门,轻声唤道:“莱曼·科赫。” 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但门紧锁着,就像对待犯人般。 “您是……?” “我是林克,白天你见到的那个医生。”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充满疑惑的询问从门后传出,林克顿了顿,回道:“我在观察所待的时间久,他们会把不听话的学生关到哪里我可记得一清二楚。” 莱曼轻轻应了一声,然后,更多的疑惑也从心中升起:“那您来这干什么?” “我给你写一封信寄回去,把详细地址告诉我吧。” ……相当长的沉默,但片刻过后,莱曼还是给予了回复,选的是贝拉拉太太的家。 “谢谢您,林克先生。” “不用谢。” …… “小女孩多萝西的房子被龙卷风卷到了一个陌生的国度奥兹国,为了回家,她在北方女巫的指引下前往翡翠城寻找奥兹魔法师帮忙。” “在旅途中,她结识了想要脑子的稻草人、想要心脏的铁皮人和想要胆量的狮子,他们一起结伴而行。” “一路上,大家互相帮助,共同克服了各种困难与挑战。” “在穿越危险的森林时,稻草人凭借智慧出谋划策,铁皮人用他锋利的斧头开辟道路,狮子则在关键时刻出来保护大家。” 贝拉拉太太讲述着《绿野仙踪》的故事,在结尾时,她温柔的伸出手,抚摸了坐在一旁的小女孩。 “朋友之间应该团结在一起,互相帮助。” 温柔的目光落到小女孩身上,后者则若有所思了起来。 “朋友…之间…应该…团结…互相…帮助…”小女孩一字一顿重复着贝拉拉太太的话,得到了太太的热情回应。 “那…我们…也要…帮助…莱曼…科赫…她…是…我们…的…朋友…” 突然脱口而出的“莱曼”让贝拉拉手上的动作一顿,她沉默半晌,又重新站起身:“亲爱的,我去一趟修道院,你乖乖在家,好吗?” “好的…贝拉拉…太太…” 待贝拉拉出门后,小女孩也从椅子上跳下来,在屋内闲逛起来。 她谨遵贝拉拉太太的命令,从未向大门处奔去,直到瞥见朝这边走来的一个身材瘦高的男人,她的好奇心被激发了,迈步向着门口走去,听见敲门声后,她把自己贴到门口,询问道: “你是…谁…呀…” “小家伙,我是个送信的。”门外传来的略显低沉的声音并没有让小女孩产生警惕,她伸出手,想要打开门,但送信人却直接从地下的门缝将信件推进来。 “小家伙,我走了,还有,别这么容易就给陌生人开门啦。” 闻言,小女孩又立马到了窗边,见到男人远去的身影后,她疑惑的歪了歪头,但注意力又很快被推进来的信件所吸引。 捡起掉落在地的信件,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走到就近的椅子坐下,开始阅读起来。 “莱曼…科赫…被…医生…抓到…了…纽伦堡…的…观察所…这是…坏人…不对的…” 她想到修道院去找贝拉拉太太,但又想起太太所说的话,心里头权衡利弊了半天,最终还是推开门,向修道院的方向奔去。 在半路,她终于碰到了朝家的方向赶的贝拉拉,见到小女孩的那一刻,她愣了一下,正准备把责备的语气说出口,一个信封就出现在了视野。 “莱曼…科赫…被…观察所…的…人…抓走…了…”小女孩抬起头,踮起脚尖,使劲把信封往贝拉拉太太手里塞。 没有愣神,太太立即取出信件,看完上边的内容后,一股无名火在心中燃烧起来。 她低下头,看向小女孩,语气又温柔下来:“亲爱的,收拾好东西,我们准备上火车。” “要…叫上…瑞秋…女士…吗…”小女孩看了看修道院的方向,但得到的回答却是让她有些失望的。 “政府现在接管了修道院,瑞秋女士可出不来哦。” “那…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对。”贝拉拉点点头,拉起小女孩的手回了家,带上了些物品,朝着火车站的方向奔去。 …… 火车很快抵达了纽伦堡,刚一到站,贝拉拉便火急火燎地拉起小女孩出了火车站,一路上,她顾不上休息,直到看见了观察所,她才逐渐放慢脚步,喘了几口气。 她没给自己留太多的休息时间,连半分钟的休息都没有,她又重新启程,到了观察所门口。 “太太,您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观察所门口站着一位安保人员,他的目光在贝拉拉身上上下打量,又看了眼旁边的小女孩。 贝拉拉深吸口气,就像劝自己不要立马开始大发雷霆似的,说道:“我来找我的孩子莱曼·科赫。” “莱曼·科赫?好的,请稍等一下。” 安保人员转身进了观察所,没一会,他带着一个人出来,但远远看去,就知道——他并没有把莱曼带过来。 匆匆走来的癔症治疗医生——梅克斯站到了贝拉拉太太跟前,在安保人员准备把这个消息告诉所长时,他就半路截停了这位先生,得知其目的后,他立马接下来这个“案子”,尽管这与自己的工作并不相关。 “太太,我知道您来自己的目的是什么,我需要告诉您,帝国与帝国公民恐惧集体癔症,集体癔症是必须要治疗的。” “所以你们就用绑架的方式把莱曼带走吗?!” 平日里对小女孩一向温柔的贝拉拉太太大发雷霆起来,纵使是对那些拖欠房租的租客,她也从未如此。 “太太,请您冷静下来,我之前已经回答了,集体癔症必须要……” “所以你们就用这种绑架的手段把莱曼带走吗?!” “你们这是什么治疗?莱曼已经明确告诉你们了,她不想到观察所来,但你们还是将她绑架到了这里,以‘治疗集体癔症’的理由将她囚禁在这里!” “太太,请冷静下来,我们会给予足够的经济赔偿——” 梅克斯试图为这一行为辩解,但贝拉拉却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发言。 “我不要什么经济赔偿,我只要你们把莱曼带过来!” “太太,我们——” “把莱曼带过来!” 解释已经变得毫无意义了。 梅克斯摇了摇头,告知道:“在治疗结束前,我们绝不会把莱曼交还给你们。” 贝拉拉太太气得七窍生烟,差点就要一拳砸在那张脸上了,但最终,她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抬起头,瞪着梅克斯:“那我就在这里等!等一天,等一年!” 第203章 小女孩多萝西与白袍子林克 晚上,贝拉拉太太带小女孩到了就近旅馆休息,刚到房间没多久,太太便困得睡着了,只有小女孩还在客厅游弋。 她仍想着白天的故事,小女孩多萝西与她的朋友们,还有团结、互帮互助…… “要…向…多萝西…和…她的…朋友…一样…” “莱曼…科赫…是朋友…朋友…就应该…像…多萝西…和…朋友们…那样…” 小女孩看向观察所的方向,夜很深,但路灯还是照亮了观察所的入口,那还有几名安保人员在巡逻,但其他地方呢? 她盯着风雪中的房子看了好久,忽然间,一个想法从脑中升起…… …… “观察所…的…旁边…确实…没有人…” 不知是有人在吃空饷,还是观察所的安保很松,小女孩很快潜入了观察所,像个小偷似的在空荡荡的走廊搜寻起来。 她时不时的抬头,没发现巡逻的安保人员后,便继续往前走。 最开始还是万分顺利的,但等她过了一处拐角,就撞到一位身材高大的人身上,抬头一看,见到是一个穿着白袍子的先生,她后退几步,嘴里说道: “白色…衣服…的…坏人…坏人…” 小女孩又往后退了退,但那个白袍子却把她拉过来,俯下身,与小女孩平视。 “小姑娘,你是来找莱曼的吗?” 白袍子的话让小女孩的动作一顿,回答道:“是的……我是…来找…莱曼…科赫…的…她被…你们…这些…白色…衣服…的…坏人…抓走了…” “你是…坏人…” 小女孩抬起头,盯着面前的白袍子看了半天,但他却没有做出任何属于坏人干的坏事。 “我不是坏人……哈哈,我至少不是像梅克斯那样的人,”白袍子笑着摇摇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来吧,小姑娘,我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 白袍子将她带到了自己宿舍,把她安置在一旁,然后开始翻箱倒柜起来。 不一会,他就从抽屉里翻出了一叠厚厚的信件,正准备把它交到小女孩手里,但思考半天,还是摇了摇头:“等你们出去后,我再把这个交给你,记得给你的母亲——算了,视情况而定吧,这绝对是个大新闻。” “谢谢…您…先生…您…叫什么…名字…” “我叫林克。” “林克…白色…衣服…的…林克…” 小女孩似乎在努力理解着这些信息,但白袍子林克不等她思考完毕便站起身来:“我出去一趟,你就在这乖乖待着,好吗?” “好的…白色…衣服…的…林克…先生…” “直接叫我林克先生就好了。”林克笑着摇摇头,推开门,离开了宿舍。 在观察所外的餐馆,他见到了刚刚点完餐的梅克斯,一见面,打趣声就接连不断。 “瞧瞧,你也吃不惯观察所的食物。” 面对这横插一脚的不速之客,梅克斯在短暂的思考后也做出了自己的回答:“食堂的食物……” “别为自己吃不下那如猪食般的食物而辩解了,我的同僚。” 林克在梅克斯面前坐下,觉得桌上少了些什么,于是起身进餐馆拿了几瓶白兰地出来。 “来喝些酒吧,多喝些。”他为桌上的白兰地做了划分,估摸了半天,朝梅克斯的方向推去了几瓶。 “瞧瞧,你桌上都没几瓶酒,这可不行,每顿饭都多多少少得喝点。” 林克率先做了示范,他拿起一瓶白兰地,像喝水似的往嘴里灌,很快就解决了一瓶。 “到你了。”他微笑的向梅克斯做了个“请”的收拾。 “这是一场喝酒比赛吗?”梅克斯也拿起一瓶白兰地,看了眼装在瓶中的酒,“我可能喝不了那么高的酒。” “哈哈,你刚刚就已经说了,这是一场喝酒比赛,你可没少喝过,快点的,我们来比比谁先醉!” 见状,梅克斯也不好拒绝什么,在林克的言语下,他也开了一瓶白兰地,猛灌了一大口,直到瓶中一点不剩了,他才“哈”了一声,把酒瓶子往桌上一放。 林克已经准备开第二瓶酒了。 当他刚打开瓶子打算再表演个“一饮而尽”时,梅克斯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些马克放到桌上:“既然是比赛,那总归要出一些赌注的。” “哈,那你肯定要输给我了!” “那就看看谁先醉吧!” 上头的梅克斯又拿出了一些马克,同时将一串钥匙也放到钱上压着——防止被钱呗风吹跑。 两人一同举起手中的白兰地,第二回合也就此展开。 连着两瓶酒下肚,梅克斯已经有了些许醉意了,当林克询问他是否已经取得了比赛的胜利时,梅克斯又拍打着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 “我还能继续!”话语如此倔强,于是,林克也举起了第三瓶酒。 桌上的白兰地很快被解决,但胜负还未完全分出,于是,林克又去拿了些啤酒,比赛继续进行。 相较于梅克斯,林克才是一位喝酒的高手,无论喝了多少都面不改色,一直到他的对手已经酩酊大醉了,他才放下手里的啤酒瓶。 “呼……倒是没落得跟同僚一个下场,就是有些撑肚子。” 林克揉了揉肚子,扶着木桌站起身,拿走了那串钥匙,同时把压在下边的钱给塞回了梅克斯的口袋。 他摇摇晃晃的回了观察所,推开宿舍门,发现小女孩还坐在里面后,便松了口气,轻声说道:“我回来了,不过你还得再等我一会,我还要出去一趟。” 他又重新关上门,这一次,他有了一个新的目的地。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他原本的计划,他摇摇晃晃的到了莱曼所在的“牢房”,打开了紧闭的大门,走到房间的角落,轻轻晃了晃莱曼。 作为浅度睡眠者的白色鸟儿很快从硬邦邦的床上醒来,她抬起头,想要看清眼前之人的脸庞,但房间里实在是太黑了。 “您是……?” “我是林克——你走吧,赶快回到慕尼黑去,你放心,他们不会再来找你的。” 林克身上散发着酒气,让莱曼猜不出这是他原本的目的还是所谓酒壮怂人胆。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扶着墙站起来,疑惑的问:“谢谢您,但是,您为什么要帮我?”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好的结果,但我知道,这是比待在观察所更好的结果。” 林克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先跟我去宿舍吧,你的朋友——或者是亲人,总之,那个小女孩来找你了。” “!!!”莱曼眼睛稍微瞪大,“所以您那会找我就是把我的事情告诉了慕尼黑的贝拉拉太太吗?” “嗯……”林克点点头。 “那请带我过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宿舍,用钥匙打开禁闭的房门,看见里头的小女孩,莱曼立即扑上去,紧紧抱着她。 “小姑娘,我把莱曼带过来了。”林克笑了笑,走进宿舍,关上了门。 小女孩还沉浸于莱曼的怀抱里,直到她松开手,才将注意力放到林克身上:“林克…先生…是…好人…不是…坏人…” “哈哈,我很高兴你能这么说。” 林克脸上的笑容都快合不拢了。 轻松愉快的氛围充斥在宿舍内,过了一会,林克又站起身,走到窗户边,用拳头打碎了玻璃,然后抓起几条厚围巾包裹住锋利的地方。 “来,孩子们,出去吧,赶紧离开这里。” 两人应了一声。 率先出去是小女孩,她踩着一个木箱子,抓着窗框,轻而易举的翻出去。 随后是莱曼,在离开前,她回头看了眼林克,问道:“那您呢?您把我放走了,他们会拿您怎么办?” “这个你不用担心,顶多就是丢一份工作——对了,还有这个。” 林克把那封厚厚的信件塞到了莱曼手里:“来,把这个交给报社,这绝对是个大新闻。” 感受到了一些手里厚厚的信件,莱曼顿时明白了什么。 她向林克道了谢,像小女孩那样翻出窗户。 她紧跟在小女孩身后,就像当初在慕尼黑街头那样。 第204章 戏剧之外 深灰色大衣的白色鸟儿又一次从地上爬起来,周围的环境再次发生了变化。 她置身于一条一眼望不到头的战壕当中,战壕外,所见到并非冲锋的士兵,也并非那般寸草不生。 绿油油的草地长满了坑坑洼洼的战场,微风吹的它们轻轻摇晃,也吸引着莱曼从战壕中爬出。 对使世间分崩离析的战争的记忆变得模糊,对在战场上所学习的教训因为梦境而忘得一干二净。 外面的美好吸引着她,迫使着她把自己暴露在战场之上,美好使她将疯癫抛之脑后。 在即将翻出战壕时,不远处的一个身影再次将她拉了回来:“莱曼…科赫…”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莱曼反应过来,转过头,看见是小家伙,她又把刚刚的美好给抛之脑后,在战场上学习的教训也记起了些许。 “你怎么到这来了?”莱曼弯着腰走过去,轻轻抱住小家伙,把她转来转去,没发现伤口才终于松了口气。 “小家伙呀,这里是战场哦。” 莱曼的语气软了下来,轻声细语地叮嘱几句后,又将注意力放到这个长满花草的战场上来。 外面见不到一个人,战场上静悄悄的,在她那模糊的记忆中,战场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哪怕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也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仅是梦境中的战场……”莱曼念叨着,把目光从外边收回来,又重新看向小家伙,只见她伸出一只手,说:“快看…后面…” “嗯……?”莱曼猜到了什么,转过头,一个可怖的,穿着军装的人形怪物映入眼帘。 它的嘴张到了一个正常人根本达不到的地步,它的手拖到了地上,整个人血肉模糊,蛆虫爬满了全身。 见到莱曼,它那嘴巴又张大了些许,看起来是想要说些什么,又像是想要嘶吼一声,但几次三番的努力都未能吐出一个字。 索性,它放弃了言语,向着莱曼扑来。 怪物向前踏出了几步,但是呢,那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它,下一刻,子弹飞出,打穿了怪物的胸膛,刚刚还威风凛凛地怪物像泄了气地皮球,朝地上掉下去。 火焰从它的胸膛升起,直至吞噬了整个身体,最后化为一片灰烬,在一阵袭来的微风下被彻底吹没了影。 “这个…怪物…很…可怕…也…很…”小家伙努力地张开嘴,想要把下文吐出来,但莱曼的到来又让她重新闭了嘴。 于她而言,这或许已经不重要了。 “我们出去看看?”莱曼脸上挂着笑容,但小家伙却着急起来。 “外面…很危险…这里…是…战场…” “这里也是梦境。”莱曼用简短的一句话让小家伙变得哑口无言,但这里到底安不安全,莱曼自己也没底。 不过,在那模糊的记忆中,她记得那样一段有头无尾的话“不会死亡”,尤其是在她杀死冲来的怪物后,这段话就变得更加强烈起来。 或许她不会遭遇怪物,亦或者是模糊记忆中的敌人。 像是为了证明这里是安全的,莱曼站起身,在战壕里走了几圈,没有子弹向她飞来,也没有任何可怖的怪物。 这项证明比任何话语都要有力,见状,小家伙也不好多说什么,抓住莱曼伸出的手,然后被莱曼抱起放到了战壕外,紧接着,这只白色鸟儿也爬了上来。 她们在战场上奔跑着,就像要发现什么东西似的,直到第三者的声音传来,莱曼才转过头。 “莱曼·科赫,你在外面干什么?敌人要进攻了,快回来!” 敌人? 莱曼停下脚步,朝另一条战壕看去,那没有任何的敌人,但刚刚喊自己的那名士兵却操作着一挺不知何时出现的步枪,对看不见任何敌人的前方扣动扳机。 那步枪也没射出任何子弹,但并不影响这名士兵的大喊大叫。 “莱曼…科赫…他是…演员…吗…”小家伙指了指操作步枪射击的士兵,“他的…表情…好…真实…呀…” “那或许并不是演员。”莱曼摇摇头,在士兵的不断催促下,她还是带着小家伙回了战壕。 等莱曼重新回到这个狭长的地方,刚刚还在卖力射击的士兵立即把步枪往旁边一放,取下自己的钢盔,戴上崭新的肩章。 莱曼凑过去看了看,那模糊的记忆告诉她,这是一名中尉。 “莱曼下士。”中尉上前一步,伸手拍了拍莱曼的肩膀,但后者的反应很怪。 就像先前碰到的画家,莱曼对这名中尉的记忆既熟悉又陌生,关于他的记忆全被抹去了。 “你怎么摆出这副表情?你不认得我了?”中尉的表情也变了变。 莱曼思考了半天,还是决定直接询问:“能否告诉我您的名字呢?中尉先生?” “叫我和平的统治者长官。” 这是一个奇怪且冗长的名字。 “这像是一个名字的寓意。”莱曼还想继续问下去,但不等她开口,“和平的统治者长官”就转过身,指了指防空洞的方向。 “莱曼下士,带着你的女儿,我们进去走走。” “女儿……?” 这番话令莱曼猝不及防,但“和平的统治者长官”却不以为然,率先钻进了防空洞。 莱曼低头看了眼小家伙,后者则抬起头,那双大眼睛看着莱曼,疑惑的开口:“女儿…是什么…意思…” “你以后会知道的。”白色鸟儿并不打算将答案告诉她,伸出手在小家伙的脑袋上摸了摸,那番升起的好奇心也暂时消退了。 在“和平的统治者长官”不时传来的催促声中,两人走进了防空洞,但里头的环境与模糊的记忆中相比,有着极大的出入。 里面的设施并不简陋,但不如说是一个样样俱全的地下室,木板将四周围得严严实实,角落处还摆放了一张桌子,上面是一份刚出炉的面包。 屋顶的灯也不再晃来晃去,它是如此的明亮,如此的温暖。 莱曼看得出神,直到角落的声音传来,她的注意力才被拽回了现实。 “我很可惜这里没有椅子,不过没关系,莱曼下士,这种环境我们经历过无数次了,而且要比这里更为恶劣、危险。” “我们来聊会天吧,就像以往那样,我还记得在地堡时我们俩的闲聊,那会的日子真让人怀念。” 第205章 雪茄与火柴 “我是在进攻列日三天后上的战场,那会他们还算正常,跟我聊天、递烟,还给我讲故事呢!结果现在,不知道什么情况,说是疯子,那应该是个别,而不是全员都成了这个鸟样。” “和平的统治者长官”开始对自己的所见所闻大谈特谈起来,丝毫没注意到莱曼脸上古怪的表情。 这句话她听过,在战场上听过,同样是一个地下设施,同样是两个人。 在脑海中,她开始努力搜寻起说出这番话的人的名字,但最终,她只得到一个模糊的答案——一名中尉。 这名中尉叫什么名字呢?她看向大谈特谈的长官,等他歇息的间隙,连忙问道:“ ‘和平的统治者长官’,您的真名叫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长官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就是这个冗长的笨名字。” “不,长官,”莱曼摇摇头,“这更像是寓意。” “哈哈,莱曼下士,你抬举我了,它连寓意都算不上,就是一个随意的名字。” “和平的统治者长官”挪到那张桌子前,取出一条干净的手帕包裹住面包,把它递到莱曼身边的小家伙面前。 “莱曼下士,我没想到你居然有个女儿,你看起来还很年轻。” 随着面包被小家伙伸手接住,辩解也紧随其后:“这或许是个误解。” “误解?”长官的眉头皱了皱,“为什么这么说呢?” “她更像是我的朋友,”莱曼转头看向小家伙,她正小口小口的吃着面包,显然不想将注意力放到这场争辩上。 “那或许是我理解错了,莱曼下士。”长官脸上的尴尬毫不掩饰,往后退了几步,靠在另一面墙上,随后闭上眼睛,打算休息片刻。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与“和平的统治者长官”挥手道别后,莱曼刚准备走,长官突然的一句话又让她的脚步重新灌上了铅。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的名字,那我告诉你,我的首字母是‘f’。” “好的,我明白了。”莱曼点点头,带着小家伙出了防空洞。 战壕外一片寂静,唯一能看见的风景就是因微风而摇头晃脑的花草。 她们在狭长的战壕走出了数百米的距离,吃完面包的小家伙也被这仿佛无穷无尽的战壕勾起了好奇心。 “这个…地方…有…多长…呢…”小家伙抬起头,晃了晃莱曼的手,想要让她回答自己的问题。 “我也不知道,或许有数万米长?” “人们…为什么…要…挖…这么…长…的…地方…呢…” 这是第二个问题,但莱曼仍然给予了答复。 “这叫做战争。” “为什么…会有…战争…呢…” 第三次给予答复。 “政治手段、资源掠夺、国家扩张等。” “为什么…” 她们走出了不到百米的距离,但小家伙的问题却一个接一个,从一开始给予答复,到现在思考对策,仅花了不到30秒。 小家伙的好奇心要比任何一个小孩子都要强烈,她想要得到所有问题的答案,为此甚至是直来直去,令人难以招架。 当又一个问题要脱口而出时,莱曼连忙捂住她的嘴,制止了这些直来直去的问题蛮横的涌入耳中。 “小家伙,请保持安静,我们还是把注意力放到周围的风景上吧?” 对于莱曼这突然的举动,小家伙心中充满了疑惑,但还是点点头,就连那如连珠炮似的问题也暂时告一段落。 但是呢,那不断重复的风景看久了也总是令人厌烦的,不管它有多么美丽,多么吸引人。 小家伙有些无聊了,眼看她又要将问题脱口而出,莱曼连忙伸手指向远处,成功地将她的注意力转移。 “那里…有…一个…士兵…” 相较于询问那永无止境的问题,小家伙似乎更喜欢这些冒出的士兵们,小跑着走过去,在离士兵只有几十米远的地方时,她转过身,冲莱曼挥了挥手。 莱曼迅速跟上,牵起小家伙的手,走到了那名士兵前。 士兵手里握着一支雪茄,目光紧紧地盯着前方,直到莱曼过来了,他才转过身,紧绷的神情顿时得到了放松,眉间舒展开来,用结结巴巴的德语说道: “莱曼,你来啦。” 带着匈牙利口音的德语勾起了莱曼的回忆,那模糊的记忆告诉她——她曾有一位来自匈牙利的逃兵朋友,从东线跑到了德国,还来不及歇息,便又被征兵官塞进了德国军队。 至于名字,关于这块的记忆被抹去了,唯一保留的就是熟悉感,那种令人疑惑不解的熟悉感。 “呃……我……” “莱曼,你看起来有些奇怪,连我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吗?” 匈牙利人又抽了口雪茄,开口道:“白色。” “什么?”莱曼愣了一下。 “叫我‘白色先生’。” 这是个和刚才一样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名字。 “这是个笨名字,我还是把我的首字母告诉你吧,是‘w’。” “莱曼,你今天有点奇怪,是被炮弹砸中脑袋了吗?居然连我们的名字都记不起来了。” “白色先生”又抽了几口烟,把它丢到地上踩灭,随后转过头,看了眼莱曼牵着的小女孩,又看了眼莱曼:“那是你的孩子?” “不是,”莱曼摇摇头,“只是我的朋友。” “好吧,我们不妨来聊会天,说不准能让你丢掉这副奇怪的表情。” “白色先生”随意的找了个位置坐下,然后招呼着莱曼也一块过来。 待三人聚集完毕后,轻松愉快的聊天也正式拉开帷幕。 “我还记得咱们在法军堡垒时日子,你冒着被枪打死的风险到了战场,去给我带了一堆好东西回来。” 白色先生讲述着两人所经历的种种,但莱曼却一点也记不起来,模糊的记忆让她想不起一点清晰的东西。 她抬起头,与白色先生四目相对,想从对方脸上看出点什么,但一集中注意力,意识就变得恍惚,眼前所见立即被染上一片黑暗,直到一点声音也听不到了。 第206章 自由飞翔的鸟儿 “贝拉拉…太太…” 小女孩轻轻敲着房间的大门,直到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才停下手头的动作。 贝拉拉太太打开紧闭的大门,看见小女孩的那一刻,她愣了愣,但跟在后面的莱曼更是让她感到不可思议。 她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得集体癔症后,才走出大门,紧抱住莱曼,生怕她下一秒就消失在自己眼前似的。 想说的话都被憋了回去,贝拉拉太太想了半天,最终只说出了一句:“莱曼。” 过了许久,太太终于松开手,又看向小女孩:“你把她带回来了?亲爱的,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就在…不久前…你…告诉我…朋友…间…应该…团结…互帮…互助…就像…多萝西…和…她的…朋友…一样…” 贝拉拉太太心里涌起一股复杂情绪,她在思考着什么,但还是把这些问题抛之脑后,轻柔地抚摸着小女孩的头发: “对,就像多萝西和她的朋友一样,团结、互帮互助。” 待大门被关上,莱曼从口袋里拿出那封厚厚的信件递给贝拉拉,告诉她:“这是圣伊丽莎白观察所内的癔症治疗医生林克先生给我的,里面似乎是记载了观察所这些年来的种种行为。” “林克先生告诉我,把这封信件交给报社,不要给政府。” “他是对的,”贝拉拉太太接过信件,把它小心地收好,“帝国恐惧集体癔症,也因此,他们不太会愿意对观察所现有的治疗手段进行整改,把这些信件交给政府,可能根本得不到解决。” 她的目光看向观察所,又回头看了眼莱曼,没一会,她就开始收拾起东西来。 “先收拾好东西,我们今晚就得离开。” 贝拉拉当然猜得到莱曼是怎么出来的,无非就是偷跑出来,一旦观察所的人发现莱曼不见了之后,一定会来找她,毕竟她就是为了带莱曼回慕尼黑而来。 “我跟您一起。” “我也…要来…” 有了两人的帮助,东西很快就收拾完毕,贝拉拉去退了房,走出大门,扑面而来的寒风让她不自觉的发抖,但她并没有因此被逼退。 在即将抵达火车站的时候,莱曼把那个藏在心底的疑问给提了出来:“我们不把信件交给报社吗?” “……”贝拉拉思考了半天,看起来在权衡利弊,但自风雪中传来的突兀的声音不留情面的打断了她的思考。 三人转过头去,说话者是一位向他们走来的白袍子。 贝拉拉太太的眉头皱了皱,直到莱曼说出他就是林克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是…白色…衣服…的…林克…先生…” 这寒冷的天气像是让林克清醒过来了,但身上仍然散发着酒气。 他略显摇晃的走到三人跟前,伸出一只手,用就近恳请的语气说道:“把信件给我吧,我交给纽伦堡的报社。” 贝拉拉太太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正在思考这句话的真实性,直到莱曼和小女孩异口同声的开口,她才将手里的信件递过去。 一如既往,她听从两个小家伙的建议。 “谢谢。” 林克点点头,伸手指了指不远处,说道:“报社在那里。” “等一下。”莱曼叫住了转过身的林克,后者又重新转回来,看向莱曼,目光里透露着疑惑。 “您为什么会帮我呢?” “……我总是想起我在1908年所治疗的那位令我最深刻的病人,他叫斯蒂森,是1908年码头工人集体自杀事件中的一员。” “他也是死的最惨的,我始终记得他,我也始终对帝国的治疗手段充满怀疑和不信任。” 紧接着,林克话锋一转:“这些理由应该够了——你们先回慕尼黑吧,纽伦堡的事情不用再担心了。” “谢谢您,林克先生。” 表达感谢后,三人进了火车站,夜晚的纽伦堡安静的可怕,听不到一点声响。 她们所在的车厢内静悄悄的,除了偶尔出现的几位乘客外,再也见不到白天那副热闹的景象。 三人上了车,莱曼选择了靠窗的位置,看起来是打算看看窗外的风景,但等驶出了还亮着光的市区后,就有相当一段地方是黑到伸手不见五指了。 在列车刚刚发车时,莱曼还是看了几眼窗外的风景的,等到驶入一段黑漆漆的地方后,她便收回目光,看向坐在一旁的贝拉拉太太,问: “我们还要回到那个房子吗?” “不,亲爱的,我们不回那里,”贝拉拉太太笑着摇摇头,“我们另外找个旅馆,我怕政府的人找过来。” “那会离原来那个房子很远吗?” “或许会吧,就看那旅馆离我们近不近了。” 幸运的是,旅馆离她们的家并不遥远,交了钱,便在属于自己的房间住下,在那安稳度过了几天,于是乎,一行人惊奇的发现———正对着家的方向的窗户外并没有政府派来的人员。 兴许是林克的功劳?心里这么想着,贝拉拉太太也有了行动。 她到了报社,仔细寻了半天,终于看到一个标题——《纽伦堡圣伊丽莎白观察所虐待儿童》。 举报者是匿名举报的,但具体是谁,贝拉拉太太心知肚明。 毫无疑问,这是个好消息,起码不用再担心那些家伙暴力冲进来抢走莱曼了。 …… 当观察所的丑恶面目暴露到民众眼中时,立即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相较于直接跟政府举报,这似乎要更有效些。 没几天,政府便介入了调查,最终,改善如下: 1、禁止圣伊丽莎白观察所使用含铅杯盘 2、禁止一切非患者自愿情况下的强行治疗 3、开除违规医生、安保人员约42人 4、禁止圣伊丽莎白观察所使用任何非人道的治疗方式 …… 作为举报者的林克也在那被开除的42人中,原因很简单,他对帝国的治疗手段充满了怀疑与不信任,因此举报者也出现在了开除名单里。 不过没关系,至少有另一个好消息,那就是自己的同僚——梅克斯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也被开除,这多多少少带了些私人恩怨。 于林克而言,他就像1908年举报自己的梅克斯一样,等这一刻等的太久了。 或许,他应该早三年就这么做的,虽然迟了,但至少也发生了。 第207章 纯真的孩子 “莱曼回到了她的温柔乡,不必担心再被抓走,不必担心再受到殴打。” 当身着深灰色大衣的白色鸟儿又一次从地上爬起时,眼前的战壕再度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置身于白色空间中的一条纯白色的小径,一直延伸到视野之外。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从地上爬起来,脑中的所有想法都被禁止,只剩下一件在脑海中升起的难以抵抗的想法诱使着她前进。 “贝拉拉太太决心帮助莱曼恢复她的纯真,而莱曼,她每天的任务就是在这偌大的房子内逛游。” 刚踏出一步,莱曼就听见了一个略有印象的声音,她转过头,想要知晓说话者的位置,但始终一无所获。 “哦,亲爱的莱曼,您在寻找我,请原谅我不与您见面,这儿实在是太亮了,以至于您看不见那微弱的亮光——” “如果您真想浪费点时间寻找,那我就靠边站,您仔细寻一寻,准能发现我。” “好的。”莱曼停下脚步,将那强烈的好奇心给压制下去,靠着墙,慢慢地搜寻着。 “这边,亲爱的,往这边看,对了,走过来——哦,不不不,走过了,转过头。” 在这道略有印象的声音的指挥下,莱曼终于找到了那看不见的微弱的亮光。 它们如夜空中的星星般,在微风的驱赶下,被迫逃到了白色小径之上。 “亲爱的,这一路上,请把我当做是一位唠叨的老太婆吧,当然,若是您害怕把我弄丢,我也可以听从您的建议,变成一只猫、一只鸟,任何您想要见到的人,毕竟这可是梦境。” “现在,请您好好想想吧。” 突然间,莱曼脑中的想法被放开了,就好像这道声音将钥匙插进了牢房的钥匙孔,想法暂时得到了自由。 画家、和平统治者长官、白色先生、小家伙…… 莱曼在心中构想了无数个人,也一次又一次的尝试开口,但不知为何,她好似连说话的权利都被剥夺了,无论如何努力都难以开口。 微弱的亮光似乎察觉到了莱曼的难以抉择,开口道:“毫无疑问,您有很多人想要说,但又有很多人想要权衡,那我就不变成您所想的人了。” 亮光在莱曼身边动了动,下一秒,它就染上一层黑色,虽然并不存在黑色的光,但并不妨碍它为自己的改名——“黑光”。 “在定义者所定义的可见光范围内,并不存在黑色的光,当然,您得知道,这里是梦境,可以是一个完整感人的故事,也可以是一个毫无逻辑、混乱万分的故事。” “您可以在上一秒身处海洋,也可以在下一秒踏上天空。” “哦,抱歉,我讲述有些多了,来吧,让我们回归主题,让您的双腿再次移动起来。” “我们的目的地是哪里?”就像小家伙向莱曼询问问题一样,她也将自己的疑惑吐了出来。 “在一个故事讲到头前,这条小径是永远都走不到尽头的。” 于是,讲述开始了。 “莱曼去过很多人的房间,每一次礼貌的敲门后,等待过程中所积攒的紧张要比面对枪口时还要更令人手足无措。” “有时候,开门的是一位年轻的先生,他们的表情要么是温和,要么是愤怒,要么是凶狠,要么是半死不活。” “他们的着装也值得讨论,可以是西装革履,可以是邋遢,也可以是胡乱的搭配,那简直不堪入目。” “有时候,开门的是一位年轻的小姐,相比于花样繁多的年轻人,她们的着装要得体些,当然,也不乏出现那么几个与年轻先生站在一块的小姐。” “有时候,开门的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这番冗长的介绍什么时候会结束?”在黑光停顿的间隙,莱曼终于找到时间插了一嘴。 先是短暂而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而后,黑光给予了答复:“您得让我一一介绍完毕。” “亲爱的,我知道您现在的记忆无比模糊,若不是没有再狠些,您恐怕连您这副表情与性格都要被抛到一边。” “我正在帮助您完善您那模糊而熟悉的记忆,请安静下来,静静地听我讲述。” 黑光重新回到了故事现场: 毫无疑问,贝拉拉太太成功了,莱曼抛掉了修道院的不快,她在那残破不堪的玻璃碎片中拾起了一块破碎的镜子,她记得贝拉拉太太告诉她的话,这是纯真,这是每一位孩童都该拥有的。 于是呢,莱曼开始学习起来,就像在修道院时那样,不过这一次,她不再会遭受到殴打。 当老人打开紧闭的大门时,莱曼第一次用纯真来思考问题。 像她这个年纪的孩童都拥有一份纯真,那么,纯真是什么样的? 她仔细的思考,就像一台处理海量数据的计算机——哦,不对,它是1946年的产物,不过这并不重要。 至少莱曼得到了答案——纯真充满了对世界美好的想象和善意的解读,纯真的人以一种近乎理想化的视角看待周围的一切。在他们眼中,世界就像童话般纯净,相信人性本善,美好是生活的常态。 但是,要怎么做才算是纯真呢?莱曼仔细的思考着,她该少些不好的猜测?认为老人都是像贝拉拉太太那样? 嗯,这个想法被莱曼坚定的认为是极其正确的,于是,她抬起头,直视着老人的眼睛。 但事实证明,她第一次用纯真来思考问题的体验就万分糟糕。 老人对她又吼又叫,顿时,他撕破了莱曼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纯真,如同一张被轻易扯坏的白纸般。 于是,莱曼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模样,这突然的转变吓坏了刚刚还对她吼叫的老人。 他匆忙的关上门,那窸窸窣窣的声音也立刻被抹去。 接着,莱曼到了第二位老人的家门口。 “您好?”她这么询问道。 第二位老人推开了紧闭的大门,见拜访者是一个并无印象的小孩子,他仔细想了想,最终还是将莱曼请进来,为她泡了一杯茶。 当即,莱曼变成了演员,立马恢复了刚才的纯真,就连声音也被她掰向了自认为符合纯真的孩子的一方。 第二位老人与贝拉拉太太万分相似,于是,莱曼高兴地离开了他的屋子,一路上又蹦又跳,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个纯真的孩子。 第208章 离去与归来 “不属于这的人终究是要离开的,亲爱的,尽管你的记忆模糊,但我想你应该不会忘记那个小家伙。” “没错,就是你前两次醒来拉着走的小家伙,她的思维很慢,说话也很慢,但是呢,你仍然给予了她极大的耐心,听她一字一顿的讲述完毕。” “是的,我记着她,即便大部分的记忆都被阻断。”莱曼点了点头,那黑光像是早就猜到了似的,忙跑到莱曼跟前。 “那你一定想起什么了,你在太太家中与之一起生活的小女孩,她没多久就离开了。” 这番讲述换来的是莱曼略显疑惑的目光,于是,黑光的语气也换了一丝轻柔。 “好的,亲爱的,慢慢听我讲吧,你准能回忆起什么。” 故事再次开始: 保持了整整一周的纯真,就连莱曼自己也觉得她已经忘却了苦痛,忘却了过去的遭遇,直到小女孩的突然离开。 没有道别,没有通知,只是在莱曼又一次从床上爬起时,小女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去哪了?莱曼心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她拿起外套披上,带上一套厚围巾,拽起一把钥匙跑出了门。 她在外边的雪地里苦苦寻找,多希望能看见小女孩的身影啊! 但是呢,她始终一无所获,哪怕是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再找的仔细点,她也看不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最终,她带着寒冷与失落回到了家中,准备把外套挂回去,就在用被子压着的床上发现了一张纸条。 里头的内容会是什么? 一定是小女孩留下的! 莱曼燃起了一丝希望,连外套都顾不上,便立即冲到床边,从被子中抽出那张纸条,打开一看,里边用略显歪七扭八的德文写着: “莱曼、贝拉拉太太,我总是要走的,我是要去旅行的,我去过很多地方,去过很多时代。” “莱曼、贝拉拉太太,我不能和你们一直待在一起,我会离开的。” 看完那封信件,莱曼在原地愣了半天,总是要走的?旅行?就小女孩一个人吗? 莱曼满脸的不可置信,她只是一个小女孩,与莱曼差不多大的孩子,她怎么去旅行?她又哪来的钱去坐船、坐火车? “她去了哪?”莱曼心里想,这简直太荒谬了,她一定要找到她,把她带回来。 但是去哪里找呢?毫无疑问,她一无所获,几次三番的出门都只能带着一身的失落的回到房间中。 她这副着急忙慌的模样很快被贝拉拉太太撞见了,忙问:“莱曼,你去干什么?” 莱曼的情绪略显低落,她没说话,只是指了指房间,然后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她不见了。” 贝拉拉太太明白她的意思了。 她踏进卧室,看见空荡荡的房间后,来不及悲伤,再次从房间内出来,伸出手,紧抱住莱曼,像往常安慰他那样。 后来呢,贝拉拉太太把全部的关爱都给了她,从前在雅各修道院所遭受的殴打、虐待被赶出了记忆,在这样一个温柔乡下,莱曼渐渐忘却了曾刻印在脑海中的苦痛,毕竟没人愿意放任美好的生活于不顾,永远沉浸于不快的回忆中。 …… “是的,莱曼——小莱曼自认为她会永远生活在温柔乡中,往日的苦痛将被彻底忘却,她再也不会遭遇那般殴打、辱骂,可怕的回忆将随着时间的冲刷直至消失殆尽。” 话落,黑光又从引路人变成了身旁的跟随者。 “亲爱的,你一定知道那段充满苦痛的回忆,我记得一清二楚,无论使出如何手段,它都无法被完全隐藏,只能被模糊,但仍可以辨认。” 莱曼点点头,像是在斟酌用词,终于,她道出了细节:“我仍记得贝拉拉太太离世的日子,1915年7月17日。” …… 贝拉拉太太的眼睛是什么时候出现蜂窝状纹路的?莱曼记不太清的,她只记得,在1915年7月上旬,贝拉拉太太去了一趟萨尔布吕肯,回来时,莱曼就看见了太太的蜂窝状纹路。 那时的莱曼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出现纹路,她对这些纹路最多的了解就是贝拉拉太太,她像是一位老师般,对自己讲述着那些晦涩难懂的知识,当然也包括纹路纹章学。 自那以后,贝拉拉太太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她在面包里加了泥土,当莱曼看到那根本不能下咽的食物时,她顿了顿,忍不住问道:“贝拉拉太太,这是?” “政府老爷把粮食都带到前线去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可没东西吃了。我去外边带了些泥土,把它们添到面包里,我们也够吃。” “不,太太,我……”莱曼很想告诉贝拉拉,泥土是不能食用的,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 但是呢,太太并没有理会莱曼,把面包推到莱曼跟前,用轻柔的语气说:“来吧,莱曼,吃饱些。” 莱曼愣愣地看着掺着泥土的面包,犹豫半天,最终还是摇摇头。 “太太,可是,泥土不能吃啊。” “……”贝拉拉沉默一会,她低头看着盘中的面包,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莱曼从座位上跳下来,走到贝拉拉旁边,拉起她的手,说:“贝拉拉太太,我们不要吃这个,好吗?我们……” 她从厨房拿来了一盘子香肠,确认没有泥土的捣乱后,她才拿到太太跟前。 莱曼把香肠递给贝拉拉,但贝拉拉却一口也吃不下去。 为什么会这样? 接下来相当长一段时间,莱曼都在想着办法来让贝拉拉太太吃下这些食物,但是呢,一切努力终究是白费,太太最终还是选择了带有泥土的面包,每天都会跑到外边,走的远远的,再回来的时候,她总是告诉莱曼,她已经吃饱了。 莱曼总认为贝拉拉太太没有吃,又或者是吃了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于是,她坚决将太太留在家里,家中的厨师也从太太变成了莱曼。 安然无恙的度过了几日,可到7月17日那天,贝拉拉太太突然就呕吐了,莱曼赶忙把她送往了医院,在外紧张的等待着…… 第209章 该从这漫长的梦中醒来了 “幸运女神没有眷顾贝拉拉·波普夫,她最终死在了医院,那时,15岁的莱曼从医生口中得知——贝拉拉死于霍乱。” “但是,那真的是霍乱吗?那难道不是伪装成霍乱的未知的疾病吗?亲爱的,我想您一定思考过这个问题。” 黑光将问题抛给了莱曼,短暂的等待后,黑光得到了一个意外的答案。 “不,我从未思考过。” “确定如此吗?在拿到那个黑色的本子时,您得知了一个闻所未闻的病症,闻所未闻的候症群。” “在此之前,您难道没有类似的经历吗?难道没有恰到好处的灵光一闪吗?” 但是,即便在这样的补充下,莱曼的回答仍然不变——从未思考过。 “但愿您永远都是如此。” 转而,黑光与她谈论起了近些日子出现在众人眼前的秩序会:“亲爱的,这段记忆于您而言或许也是模糊的,您没有把它记得那么深刻,但是呢,您一定知道秩序会的一个人,没错!就是卡利克勒。” “相较于愚蠢的克劳森,她要更加聪慧,相较于秩序部领导者的库尔特,她要远超这位勇敢的顾问。” “卡利克勒,名字由‘k?λλo?’和‘kλ?o?’组合而成。” “ ‘k?λλo?’为美丽、高贵,‘kλ?o?’为荣誉与名声。” “祂是美丽的荣耀与高贵的名声,在荒唐与疯癫的袭来之下,祂变得令人崇拜,变得伟大,变得高贵。” “祂是令人赞美的,也是哲学史中强权道德的典型象征。” “哦,卡利克勒,多么伟大的名字,多么高贵的名字,让我们深陷其中,深陷对祂的膜拜。” “将双膝紧紧地贴在地板,将头狠狠地咋进大坑中,双手紧抓着逐渐出现的缝隙,直直渗出了血,直直疼痛传遍了全身。” “请停下。”面对黑光越来越激动的语气,莱曼连忙制止了它,往前踏出几步,然后转过身,招呼着黑光紧跟着自己。 故事已经讲完了,就在不久前,而莱曼,她也终于抵达了一扇纯白的大门。 这门没有把手,甚至不算是个门,只是拥有门地形状。 它如此的洁白,纵使是黑光走上前,也立即被染成白色,吓得它连忙后退,还不忘喊着:“哦!它简直像个被打翻的颜料桶似的!” 黑光甩了甩自己的身体,但那纯洁的白色就像印在上面似的,怎么甩也甩不掉。 “嘿,亲爱的,您有手帕之类的东西吗?” “当然。”莱曼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帮黑光擦了擦上边的白色。 一番努力下,黑色再次出现,代价是手帕已经与周围融为一体。 “看看您手里的东西,它白的不像话,赶快丢掉吧,我怕您也落得跟我一个下场。” 听从黑光的指令,莱曼将手里的“白布”给丢到一边,又转过头将注意力放到面前的白色大门上。 在内心,有一种欲望,它强烈的、难以抵抗的驱使着莱曼走进大门,踏进那一片白色之中。 那是她难以控制的,在这难以抵抗的驱使下,莱曼踏过了那扇大门,里面是一片白的不像样子的正方体房间。 “等等我!”黑光把自己变成了白光,直至穿越大门后,它又重新变回来,但沾上的白色却依旧存在。 “早知道我该把那手帕捡起来包裹住自己的——算了,这也是之后的事了。” 黑光来到了莱曼身边,撞了下她的手臂,然后示意莱曼看向另一侧。 不知何时,那出现了一扇木门,上面隐隐约约地写着字。 “亲爱的莱曼·科赫,我很高兴的告诉您,梦该醒过来了,您该去了解了解萨尔瓦托雷基金会的成立,去了解正在萌发的,自称比无用的、虚伪的国际联盟更为成功、更为有效的人类和平理事会。” 这一次,没有那难以抵抗的想法的驱使,莱曼自己指挥着自己走上前去,那扇木门上用整齐的字体整洁的、直白的写着“出口”。 不需要钥匙,不需要许可,莱曼轻轻推开那扇门,如黑光所说,她醒了,出现在巴伐利亚,萨尔瓦托雷基金会目前最大的分部。 缓缓睁开双眼,莱曼看见了刚走进来的安克西斯,一见到她,那模糊记忆中的画家的身影顿时变得无比清晰,那些被刻意抹去的记忆也重新回到了属于它们的地方。 “安克西斯!”莱曼从病床上站起来,险些摔倒,勉强扶稳床边后,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到安克西斯身上。 “莱曼,你终于醒了!”安克西斯微笑着,但那副笑容却让莱曼感觉到些许不对劲。 那更像是强颜欢笑,仿佛并不欢迎莱曼的苏醒似的。 记忆中的安克西斯·克莱因与眼前的安克西斯顿时分化成了两个人。 安克西斯用的更多的称呼是“记录员”与“您”,也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莱曼摔倒,更别说现在这副表情了。 在这短短的几秒钟时间内,莱曼构建出了无数种猜想,当她打算找一条最为合理的猜想时,突然涌入耳中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莱曼,你还好吗?” 再次看向安克西斯,那副强颜欢笑已经被收敛起来。 她指了指门外,语气中透露出一丝不加掩饰的厌烦:“莱曼,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好的。”莱曼点点头,紧跟在安克西斯身后。 现在已经可以确定,眼前的安克西斯不是安克西斯,又或者说,她沉浸于一场新上演的癔症之中,只是构建出的演员都太容易引起怀疑了。 两人很快到了一个大房间,与刚刚的病房相比,这似乎是专门开派对用的。 房间的门口贴着“派对”两字,装饰颇为豪华,颜色也更为繁多。 “无论是萨尔瓦托雷基金会总部,还是基金会分部,都不会出现这样的房间的。” 莱曼心里的怀疑更深了,但她还是跟着安克西斯走进去,看见马库拉的那一刻,她打算上前说点什么,但这位欧洲分部外派观察员总指挥官的说话方式却是令人疑惑不解的。 “向er-t-表示问候。” 他的说话机械,不夹杂任何感情,他的语气平静,甚至连着装都是完全符合协会的外派观察员的。 这是怎么回事?哪怕是到会长的办公室,他也不会穿成这个样子。 “马库拉,你……” “已通过神经编码优化算法阻断认知过载异常。” “群体熵增阈值监测系统已覆盖所有行为相变风险。” “什么……?”莱曼脸上的惊愕几乎成为了唯一能在她脸上看到的表情,“找到了解决秩序病的办法?” 第210章 白色空间 这不亚于告诉一个无神论者神明是存在的——或许要更夸张些。 惊愕一直刻印在脸上,首先是马库拉机械的说话方式,其次就是他们找到了解决秩序病的办法。 “马库拉向来都很厌恶这种去人格化、去情感化、去模糊化的说话方式,他是不可能这么说话的。” 莱曼已经猜到了这里的不对劲,但她还是没有离开,在安克西斯的招呼下,她来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看看这个。”安克西斯砸过去一份文件,它撞到莱曼的肩膀上,随后落到地上发出“啪”的响声。 闹出的动静并没有引起周围人的注意,相比于观看这种好似要打起来的递东西,他们更愿意把精力用来忙自己的事情。 “嘶……”感受到安克西斯的力度,莱曼的眉头皱了皱,但还是弯下腰,将那份文件捡起来。 “自己看看。” 无视那不耐烦的语气,莱曼翻开文件的第一页,上边赫然写着自己的在战场上印象最为深刻的三位战友的名字——阿莉西亚、弗里茨、魏斯。 名字的下边还有相当长的个人资料,没有匆匆一眼,莱曼开始一行一行的看下去。 首先是阿莉西亚,在关于她的个人资料中,有用的信息只有一个——已经死亡,其余的全是各种修辞。 查看下一个人的信息前,莱曼还特意看了眼文件的标志,是萨尔瓦托雷基金会,毫无疑问,这又是一个值得怀疑的点,基金会可不会使用修辞来写报告。 “这周围很不对劲。”莱曼摇了摇头,但也像担心被旁人察觉出什么不对劲,她仍保持着平静,看起来第二个人。 仍然是使用各种华丽的修辞来介绍一件事情——弗里茨已经死亡。 然后是第三个人,这回倒没刚才那般夸张,只是简短的写了句——“抽烟、喝酒,确认已经死亡,多么可悲的人!” “这是从哪里统计的,安克西斯?”将这份文件放在桌上,莱曼转过头,与安克西斯四目相对。 “马库拉让我给你的,他说对你很重要。” “明白了,谢谢你,安克西斯。”莱曼又转向另一侧,对正在与同僚般谈论着解决秩序病后的美好生活的马库拉也表示了感谢。 没与莱曼过多交流,安克西斯起身去了屋外,没一会,她拿来了一堆乱涂乱画,要问是什么画派,就连她自己也答不上来。 她站在一把椅子上,像个演讲家似的宣布道:“我不会再画画了。” “!!!”莱曼心中一惊,她呆愣的抬起头,只见安克西斯将手里的乱涂乱画给撕成了碎纸片,接着往桌上一丢,它们就像下雨似的,在微风的吹动下缓缓落到地上。 曾是理性的模仿者的安克西斯彻底跌入了疯癫,莱曼在她的脸上看到了疯癫,那是不加掩饰的,就好像演员不再是演员了。 “或许我已经醒了,只不过并不在基金会分部,或许我还沉浸在梦中……又或者这是幻想。” “我得赶紧离开这。” 莱曼从座位上站起来,随便扯了个谎, 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直到她离开分部大门,正准备松一口气,外边的街道就忽然发生了变化,眼前也感到一阵晕眩。 等再次睁开眼,她又回到了那个白色空间。 这一次,她不再被局限于一个狭小的、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的的长廊,伸手一摸,周围不再有阻碍,她获得了自由——可以在这里漫步的自由。 “我怎么又回到这里了?”莱曼朝四周望了望,她多么想看到一个黑点,又或者是除了这一片白色外的第二个颜色,但无论朝哪个方向前进,眼前的场景始终不变,仿佛一直在原地踏步。 ……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有一件事是确定的——那就是她感觉不到体力的消耗、饥饿、口渴,因为这一点,她也开始奔跑起来,但无论跑的多快,无论观察的有多仔细,她始终没有任何有用的收获。 终于,在又朝着一个方向猛冲了一段时间后,莱曼停下来,开始思考起怎样才能出去。 她想起黑光所说的话——“在一个故事讲到头前,这条小径是永远都走不到尽头的”。 这是一个线索,她需要去寻找一个故事,就像黑光那样,把这个寻找到的故事讲完。 但真的是寻找故事吗?或许并不是,或许这里的“故事”只是一个象征,又或者是对某个打开大门钥匙的称呼。 “哦,瞧瞧,亲爱的,您又来了,刚刚不是已经抵达出口了吗?”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莱曼下意识转头,想要寻找说话者的踪影。 “您一定记得我的声音,是我——黑光,您应该会想我变成了白光,但其实并不是,可要问视觉上,那我确实与白光沾了边。” “不能变成一个我能用肉眼看见的物体吗?”莱曼的询问紧随其后。 “很抱歉,亲爱的,我也想这么做,但如您所见,我并不能。” “好啦好啦,亲爱的,”黑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渗进皮肤,“我来引导您,往西北方向走,很快就能看到目标了。” 现在莱曼的脚底开始染上了发光的白色,逐渐从脚底蔓延上靴子,直到黑色被染成白色。 没有理会正逐渐蔓延的白色,莱曼开始小跑起来,很快,她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黑色身影,随着自己前进而逐渐放大。 终于,她看清了对方的脸庞——小家伙,那个说话结结巴巴的小家伙。 “你在这?”莱曼又惊又喜,快步来到小家伙身边,俯下身子,抓着小家伙的手,像转陀螺似的把她左转右转,直到确认无恙才终于停下来。 “莱曼…科赫…你来…了…” “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温柔的目光与轻柔的动作让人放松,小家伙缓慢的思维开始思考起如何回答。 “我…早就…在这里…等你…了…我们…一起…出去…吧…” “你知道出去的路?” “我…知道…” 小家伙用力地点点头,抓住莱曼的手,带她朝东边走去。 第211章 荒唐与奇妙 她们到了第二个白色空间,相比于刚才,这个要更加虚假,它像是孩童的涂鸦,有着很明显的绘画过的痕迹。 “莱曼…科赫…很快…很快…我们…就要…到…目的地…了…” 小家伙指了指前方:“前面…是一个…小屋子…推开…小屋子…的门…我们…就到…了…” 莱曼轻轻地点头,手也下意识地握紧了些。 “亲爱的,您真的觉得推开那扇门后会抵达目的地吗?” 黑光的声音传来,它渗进莱曼的每一寸肌肤,听得再清楚不过了。 “她比我在原地踏步要好得多。” “您原来不是已经抵达过出口了吗?” 黑光的这番回答让莱曼皱了皱眉,她转过头,就像是对空气自言自语似的回道:“那更像是幻觉,它过于虚假了。” “是的,亲爱的,它过于虚假了,它也过于容易被戳破了,但这个虚假的幻觉也是美好的,没有秩序病,没有疯癫,也没有秩序会。瞧瞧!这是多么美好的生活!” “但它终究是虚假的。” 简短的回答让黑光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沉默,过了片刻,它开口了:“集体癔症的患者们也对自己所经历的是不是虚假的一清二楚,如果虚假与现实别无两样,那虚假又何尝不是现实呢?” “亲爱的,就比如……” “就比如库克里希,您认为他是虚假的吗?他曾是您的精神上的伙伴,您曾幻想他帮助您战胜了掠夺者埃里希三人,也曾幻想他偷走了迪特里希神父的钥匙,带您离开了地狱。” “……”莱曼的表情有些不对,但黑光仿佛没察觉到般,自顾自的说:“您最终就只会有两种结果——一种是始终相信库克里希是存在的,一种是明知库克里希不存在,但仍然想着他,仍然愿意再次经历一场集体癔症。” “库克里希在我的生命史中存在价值。” “所以您并不愿意再经历一场集体癔症?”黑光的话语步步紧逼,像是逼着莱曼把“不”给吐出来似的。 如果它真的是这么想的,那它的计划终究落了空。 莱曼最终是以摇头来回答,但这却像是泄洪般,黑光的话语如连珠炮般吐出,根本没有一点反应的机会。 “这是安克西斯·克莱因小姐眼中的绝对理性之人?因为相比于癔症所虚构的美好生活,现实才是优先级,这也是癔症治疗医生与帝国常用来包装自己的——让患者清醒地认识到癔症本质是对现实的逃避,将癔症描述成病态的、非理性的。” “或许,这也是您担心萨尔瓦托雷基金会会因为您想要再经历一次集体癔症而采取什么行动?” 莱曼的表情有些微妙,黑光以为自己猜对了,于是便将话题从基金会身上移开。 “癔症治疗医生们以‘正确’的姿态告诉帝国公民们——真正的成长在于学会让这些虚构出来的不存在的客体活在记忆里,因此抹杀掉集体癔症患者的精神寄托。” “……”莱曼的表情又变了些许,终于,她开口了:“请您闭上嘴。” “为什么?”黑光反问道。 “您吵到我了。” 这一次,沉默者换成了黑光。 “哈哈哈,您真幽默,莱曼小姐。” 黑光停止了自己的唠叨,莱曼也终于将注意力放到赶路上。 不知不觉间,她们抵达了目的地,那是广阔的草原,中央是五颜六色的花海,小家伙所说的房子矗立在花海上,但看上去,它并不牢固。 微风将它吹的轻轻摇晃,就好像极力想要挣脱束缚般。 “它似乎要塌了,亲爱的,我得警告您,命运将您是否能够存活一事塞到了梦境中,梦境中的死亡也会导致真正的死亡——哈哈,听起来像梦中杀人,对吧?” “我觉得我们并不用进房子了。”莱曼将正准备上前推开房门的小家伙拉回来,从腰间掏出手枪,紧紧地盯着花海中的木屋,俨然一副做好战斗准备的样子。 像是察觉到自己的伪装暴露,它发出一声嘶吼,原本摇晃的房子顷刻破碎,伴随着飞舞的木屑,可怖的巨躯破屋而出。 颅骨持续渗出灰白液体,布满人类与动物牙齿的巨口渗出阵阵鲜血。 干瘪如泄气皮囊的身躯布满了黑紫色溃疮,面目扭曲的人脸在其表面呻吟。 伴随着又一声嘶吼,十二条长短不一的手臂支撑着庞大的躯体向莱曼扑去。 相比于外表吓人但移动缓慢的怪物,莱曼的手枪要更胜一筹。 一发子弹击穿了它的颅骨,但烈火并未开始燃烧,显然,它庞大的身躯已经证明——它并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怪物被彻底激怒了,它的嘶吼声接连不断,支撑地面的手臂也因愤怒变得手足无措,借此机会,又是几发子弹击穿了颅骨。 在又一次叫喊中,莱曼听到了一丝悲鸣,看来手枪还是有作用的。 她带着小家伙后退到了一个安全位置,重新上好子弹,对那已经支离破碎的颅骨发动了新一轮射击。 直到那巨大的颅骨从怪物的脑袋上掉落,重重的砸在地上,原先一闪而过的悲鸣变得更为明显。 “它怎么还不倒下?烈火应该开始燃烧的。”莱曼心里想着,但盯着那哀嚎的怪物仔细看了半天,也不见它有一点倒下的迹象。 感觉到不对的莱曼一把抓起小家伙,带她迅速远离了这个是非之地,等她跑出一段距离,才敢回过头去。 怪物的哀嚎已经停止了,紧接着是如秩序病感染者般的发笑。 这种令人费解的疯癫持续了三分钟之久,终于,它的十二条手臂再次开始挪动,紧抓着地面,再次向莱曼冲来。 “小家伙,你得离远些了,最好不要再过来。”莱曼回头看了眼小家伙,好在,她没有询问缘由,再简单的叮嘱后,她便奔跑着离开现场。 “亲爱的,您是打算做一个保护弱势群体的英雄吗?”黑光的声音不合时宜的传来,它得到的答复是——仅仅是避免自己被命运事件杀死。 “哦,那您是一个为了自己的小人吗?” “这个问题或许得之后才能讨论了,现在请保持安静。” 第212章 扇动双翼,蓄势待发 ……不知道是第几次射击,怪物已经从最开始愤怒的叫喊转变为了痛苦的哀嚎。 十二条长短不一的手臂在猛烈的攻击下逐渐流出鲜血,前进的速度也逐渐减慢,仿佛下一秒就会因为承受不住攻击而倒下。 “莱曼小姐,这已经是您第二十次射击了,该庆幸这是梦境,这使您可以在口袋里一次又一次的取出子弹。” “我更该庆幸它走得并不快……” 说话的间隙,莱曼又找准时机给手枪换了弹,然后举起手里的武器,冲怪物的用于行动的手臂打去。 如此迅速而猛烈的攻击已经让怪物的手臂伤痕累累,手指已经被打的血肉模糊,最短的那条手臂更是被打成了烂肉,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 它全然没有一开始的威风,等到又一条手臂被打烂时,它前进的速度慢下来了,好似被痛苦折磨得难以前进。 哀嚎声渗进每一寸肌肤,体型庞大的怪物开始变得摇摇欲坠起来,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 “我想该燃起烈火了,每一个怪物在死亡后都是这样。”莱曼紧盯着痛苦哀嚎的怪物,它在地上反复抽搐,却始终没有一点火苗从它扭曲的伤口冒出。 现在可以确定一点——怪物仍然活着,烈火需要在它彻底死亡后才会燃烧。 想到这,莱曼巴不得自己手里头现在有些许杀伤力强的武器,比如马库拉跟自己谈论过得单兵火箭筒,又或者是一挺机枪。 她摇了摇头,重新举起枪,这一次的攻击目标是那些呻吟的扭曲人脸。 相较于皮糙肉厚的怪物,人脸要更脆弱不堪,当飞来的子弹击中其中一张人脸的面目时,它像泄洪似的,各种人体组织从伤口处涌出,呻吟声也愈发刺耳。 当刺耳的呻吟声涌入耳中,难以忍受的莱曼又朝人脸的嘴打了几枪,直到它彻底闭嘴了,才开始选择下一个目标。 人脸对于那怪物而言并不是致命的,莱曼想找到这庞大躯体的重要器官,可仔细看了半天也没找到。 她摇了摇头,又重新攻击起人脸来,哪怕这会让她的耳朵难以忍受。 等十二张人脸全被打烂,哀嚎的怪物突然安静下来,看起来是死了? “亲爱的,我觉得您不应该靠近,它的演技实在是太烂了。” “我没有靠近的打算。” 莱曼仍保持着一定距离,然后举起手枪,朝它的脑袋打了一发子弹。 子弹轻而易举的就击穿了另一部分镶嵌在肉里的骨头,一开始,所造成的缝隙小到看不见,但没一会,缝隙就开始变大,直至整个骨头破碎,像喷泉似的被鲜血抛到空中,旋转几圈后,又如陨石般砸下。 很明显,怪物仍留有一丝气息,它挣扎着,想要重新爬起来,继续攻击眼前这个把它耍的团团转的白色鸟儿。 但一团烈火很快在伤口处升起,它们如病毒般开始迅速蔓延。 凄惨的嚎叫很快被烈火吞没,仅仅两分钟过去,刚才的庞然大物便彻底消失不见。 “亲爱的,您解决了一个怪物,那是比先前要残酷数倍的庞然大物,我想您一定得找个机会好好向您的同僚们炫耀一番,骄傲的说‘看看,你们的记录员解决了一个庞然大物’。” “这只是梦境,”莱曼摇摇头,“梦境中什么事都做得到。” 她朝反方向走去,没等她仔细寻找,便看见了小家伙的身影。 她没跑远,就躲在墙后,探出一个脑袋观察着这边的战况,看那架势,好像随时都会冲出来帮助莱曼似的。 “你怎么还没走远呀?”莱曼蹲下身,轻抚着小家伙的后脑勺,如同对待一件艺术品。 “我…会…一直…看着你…的…怕…你…遭遇…危险…”结结巴巴的回答逗得人哈哈大笑,但那坚定的语气是毋庸置疑的。 “现在房子没了,我们到哪去呀?” “继续…走…我们…一定…能…找到的…” “亲爱的,或许我们该再去一趟,”黑光的声音传来,“回到那个怪物出现的地方,准能有意外收获。” “你是对的。”莱曼拉起小家伙的手,这一次,引路人变成了她。 再次抵达那片花海,原本的房子被撕扯成了碎片,那里只剩下一片空白的区域,看起来,在那里加一些东西要更加美观。 “我们得找点东西把这个空白区域填上。” “这就是意外收获吗?” 莱曼平白无故的获得了一项任务,它被刻印在了脑中,难以抗拒的力量驱使着莱曼去往了一扇浅色大门。 推开半掩着的大门,里边是一个雕像,雕像上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标志,那是什么呢?莱曼仔细想了想,在马上要得到答案时,关于这方面的记忆就像突然被抹去似的,瞬间一片空白。 然后,黑光的声音响起,渗入莱曼的每一寸肌肤: “一个自称是为了人类的福祉而努力的国际性组织,他们常把‘愿和平与我们同在’挂在嘴边,他们是提灯人的灯火,他们是做出巨大的贡献的‘英雄’。” 简短的介绍完毕,原本被抹去的记忆再次清晰起来,莱曼看着那雕像,很快道出了它的名字:“这是秩序病研究协会的标志。” “您的回答完全正确,亲爱的,”黑光又示意莱曼转过头,“把它放到后边的空地上吧,这是个很好的装饰,也象征着占领。” “所以我是协会派来的占领者吗?” “不,您当然不是,把我的话当做是耳旁风就好了。” 莱曼松开小家伙的手,抱起这个沉重的雕像,把它放到了那片空地,后退几步,果然,要比刚才好看的多。 难以抵抗的力量再次消散了,莱曼又走回去拉起小家伙的手,正准备继续寻找离开的出口,原本洁白的空间开始碎裂,从一开始的毫不起眼的缝隙逐渐扩大,然后一块一块的坠入脚下的虚空。 就像经常在梦中梦见自己从高楼坠下般,随着地面的消失,莱曼也从高空在坠落。 第213章 说谎者悖论 “er-t-的神经代谢熵值稳定在0.87j\/k区间,脱离耗散态。” 萨尔瓦托雷基金会巴伐利亚分部,当这一消息传至汉密尔办公室时,他立即将其告知了马库拉。 在匆匆安排完外派观察员的任务后,马库拉飞奔着回到总部,在莱曼所在的房间外,他紧抓着汉密尔的肩膀,问:“莱曼已经恢复意识了?” “eo-1010……”汉密尔很想提醒马库拉这里是分部,是需要术语标准化的,但这个欧洲分部外派观察员总指挥官显然不想听他的废话,把刚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汉密尔摇了摇头,把马库拉拉到没人的房间里,像小偷似的,压低声音说:“莱曼已经恢复意识了,对她的治疗业已结束。” “那赶紧开门吧,我要去见见莱曼,”马库拉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述起了自己的遭遇,“克莱尔、安克西斯去执行任务了,我整天就只能跟那些木头说话,那算什么聊天嘛!” “莱曼刚刚苏醒,身体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各项生理机能还未完全恢复正常……” “我相信她不会那么脆弱的!” 汉密尔顿了一下,思索半天后问道:“这是开玩笑吗?” “哈哈哈,您答对了,”马库拉笑了笑,“那我什么时候能去看她?” “以莱曼目前的恢复能力,明天就可以了,”汉密尔推开紧闭的房门,临走,他还不忘告诉马库拉,“您得抽点时间通知安克西斯回来,她的任务完成了吗?” “我想她正在跟秩序会的暴徒们玩辩论赛。” 马库拉想起了安克西斯通过地脉谐振通讯器给她传来的消息,那就是在执行外派任务时,她被十几个秩序会暴徒们强行带到了酒馆,没有凶猛的搏斗,仅仅是围绕一些悖论展开。 “不过她应该很快就能回来,那些暴徒们的情绪要比秩序部稳定的多,仅仅在谈论一件事——克里特岛人。” “相传由哲学家埃庇米尼得斯提出。他曾说‘所有克里特岛人都说谎’。如果他说的是真话,那么作为克里特岛人的他就在说谎;如果他在说谎,那就意味着并非所有克里特岛人都说谎。” “说谎者悖论?” “答对了。”马库拉点点头。 “我想我现在可以求助克里普克。”汉密尔刚踏出房门的脚又收了回来,他关上门,思考了一会,回道: “说谎者语句‘我正在说谎’是无根的,因为它的真值依赖于自身,无法通过追溯基础语句来确定,所以它处于真值间隙中,不具有传统意义上的真或假,这样就避免了悖论的矛盾。” “克里普克是二十年后的人,汉密尔,你这话说早了。” 马库拉突然的插嘴让汉密尔显得不知所措,他转动了一下眼珠,终于,一个绝妙的回复涌出—— “既然他是二十年以后的人,那我所提出的解决方案就是我自己的解决方案。” “那我祝你成为一个伟大的逻辑学家!” 愉快的闲聊结束,汉密尔迈着轻盈的步伐重新开了门,一只脚刚踏进外边的走廊,他又立马收敛起浑身的轻松,如大部分基金会成员一样,符合《秩序病研究协会成员第三条》。 汉密尔走后,马库拉也立即离开分部,通知了安克西斯这个令她兴奋不已的好消息。 …… 病房内,莱曼撑着床坐起,揉了揉眼睛,就好像她只是睡了一觉,仅此而已。 她环顾四周,房间内是静悄悄的,仅有旁边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仪器还在发出轻微的声响。 “……”莱曼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似的,但抓到的只是一片虚空。 她猛地转过头,才发觉日记本并不在自己身上。 慌张一闪而过,她迅速回忆起了记忆里的事情,最后停留在一个月前——她在旅馆遭遇秩序会的攻击。 “日记本或许被安克西斯拿走了。”莱曼摇摇头,尝试着从床上下来。 一只脚刚触及地面,几名医疗员被推门而入,将正准备下床的莱曼又拉了回去。 先是一阵迅速的检查,然后抛下一份餐食,再迈着统一的步伐离开,临走还不忘用那适中的力度关上大门。 一切来的太过突然,以至于等莱曼反应过来时,面前已经多了一份餐食。 餐食是非常标准的基金会(协会)餐食,没有固体食物,没有成瘾性物质,也没有任何可能刺激味蕾的食物。 看着那如浆糊般的东西,莱曼试着尝了一口,勉强咽下去后,她总算是明白马库拉为什么那么厌恶协会提供的食物了。 她摇了摇头,但还是将餐具内的食物咽下,把它放到一边,刚准备有所动作,医疗员便推门而入,拿起餐具离开。 “看起来我有相当一段时间要躺在这了。” 看那些医疗员的架势,是肯定不会允许莱曼随意下床活动的,现在,她的活动范围被局限于这张狭小的床上,哪怕是牢房都比这要大点。 …… 马库拉通知了所有小队的所有成员,其中反应最大的是安克西斯。 当她得知莱曼苏醒的消息,便立即从这个讨论了数小时的说谎者悖论中脱身,任何试图阻拦的都被赶了回去。 她此刻正在纽伦堡,但并不妨碍她在几小时内赶到慕尼黑,然后横冲直撞的跑向分部。 在即将走进分部巡逻的保卫队员的视野范围中前,她的脚步慢下来,整理一下着装,做出符合《秩序病研究协会成员第三条》的打扮和动作,然后走向大门口。 其次是克莱尔。 她正位于萨尔茨堡,得知消息后,她如同安克西斯般,飞快的赶到目的地,但相比于走进分部的安克西斯,她没有那么好运,在大门外就被马库拉拦下来,拉着她到了分部不远的旅馆。 “你得感谢总部关于秩序区的方案还排在后头,不然分部周围30英里都得是秩序区。”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记录员,马库拉长官?”克莱尔沿用了战时的称呼,总指挥官先是一愣,然后回道: “不久了。” 第214章 多日以来的报纸 “先生们,女士们。” 汉密尔踏进了旅馆,轻轻叩向了马库拉的房间门,待开门以后,他说道:“现在允许看望莱曼,但是请保持术语……算了,你们小声点就行。” “去通知其他人过来吧。”汉密尔后退一步,让出位置后,里头的马库拉几乎是飞奔着跑出来,挨个通知了小队的成员们。 得知这个消息,所有人都兴奋不已,在汉密尔的带领下,他们马不停蹄的冲向了分部大门,即将进入保卫队员的巡逻视野时,他们又齐齐停下,直到确认自己的所作所为符合标准才敢继续前进。 进了分部,一行人动作变得更加小心翼翼起来,直到推开了病房的大门,他们才恢复正常的走路姿势。 负责关门的是克莱尔,她像怕有其他人进来似的,恨不得把门给锁死,其次是那些魏玛特工——或者现在来说是基金会特工。 待一切准备就绪后,安克西斯第一个跑向莱曼,伸出手,紧抱住她,直到莱曼的一句“你抱的太紧了”才松开。 “我在床上躺了多久?”莱曼揉了揉太阳穴,旁边的安克西斯立即给出准确的答复——一个多月。 “这一个月发生了很多事情,”安克西斯看向莱曼,“记录员,我为您准备好了这一个月以来的报纸,要我现在拿过来吗?” “不,不需要,”莱曼摇摇头,“等我离开分部后再带着我过去吧。” 愉快的气氛充斥着整个病房,直到外边传来了些许响动,他们又如演员般恢复那机械的状态。 克莱尔打开禁闭的大门,几名职员走进来,看见汉密尔那一刻,他们顿了顿,随后走上前:“ns-:传输协议v2.35加密指令流抵达终端\"。” “rsa-4096验证通过,传输熵值稳定4.2bit\/cycle。” 得到回复后,职员转身离开了病房。 克莱尔又一次关上门,汉密尔也切换了刚刚的术语标准化:“总部的消息。” “我现在能离开吗?”来自病人莱曼的问题让汉密尔停下脚步,他转过头,思考了一会,回道: “只需要证明自己符合外派观察员的条件,然后提交给分部部长及外派观察员总指挥官待批准即可。” “明白了。” 莱曼要来纸笔,打算认真写点什么以证明自己符合外派观察员的执行条件,但这时候,克莱尔却凑上来,说: “汉密尔是萨尔瓦托雷基金会巴伐利亚分部的部长,马库拉是欧洲分部外派观察员 总指挥官,随便写点就行了。” “谢谢您的建议,克莱尔小姐。” 莱曼放弃了用什么高级词汇,在纸上简单的写道:“我已恢复健康,申请回归岗位。” 还未写完最后一个字,马库拉便一把夺过申请书,看都不看就签了字,然后冲莱曼说道:“可以离开了。” “不是还要分部部长的批准吗?” “走个形式而已,我到时候跟汉密尔说一声就行了。”马库拉把申请书叠起来随手揣进口袋,再由“服务生”克莱尔打开房门。 “你现在就可以走啦,莱曼,至于你身上的病服——你的衣服得问安克西斯。” 莱曼又看向安克西斯,后者立即从包里取出几件衣服:“我给您带来了。” “谢谢。” 简短的打趣结束后,莱曼一行如一阵风般离开了分部。 最先从这支队伍脱离出来的是马库拉,他是外派观察员的总指挥官,自然得去干那些繁琐的事,其次是基金会特工们,他们是任务中抽出一点时间来到分部的,只因为马库拉对记录员小队成员的通知。 去到旅馆时,队伍只剩下了克莱尔、安克西斯。 安克西斯替莱曼付了房费,作为拥有房间居住权的莱曼匆匆看了眼自己的房间,便跟着安克西斯离开。 和记忆中的一样,安克西斯的房间堆砌地像艺术馆一样,各种画作摆的到处都是,不同画派的画、不同风格的画应有尽有。 “这和先前经历的相比要好得多。”莱曼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再安克西斯的邀请下,她在不远处地沙发坐下,没等她有所动作,画家便取来了一堆报纸。 “这是这一个多月以来关于基金会、秩序会、国家政府等新闻报道。” 安克西斯拿出了第一份报纸,给莱曼展示了一下标题——《亨利特提议成立人类和平理事会》,然后开始读起了主要内容。 “人类和平理事会与国际联盟的类似。相比于国际联盟的政客扯皮俱乐部,人类和平理事会是一个更为理性且中立的国际组织。” “萨尔瓦托雷基金会目前就成立人类和平理事会一事与欧洲各国展开了谈判……” 安克西斯还未念完,莱曼便伸出手,将报纸夺来,看了眼上边的内容,然后立起身,把报纸放到一边。 明白意思的安克西斯又拿起下一份报纸,这一次的标题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词汇“厌金主义”。 “厌金主义者与警察在数月前曾发生过反美叛乱的城市——纽约发生了暴力冲突,目前已造成7人死亡,百余人受伤。” “美国政府声称已逮捕了所有涉事人员,并解散了厌金主义的所有非法集会,但截止到目前,暴力事件仍在发生。” 就像刚刚那样,莱曼又一次接过了报纸,看了眼上边的内容,又立马把它放到一边。 而安克西斯呢,她也是如刚才那样,再拿起第三份,就这么循环往复,直至所有报纸被读完。 “谢谢你,安克西斯。”莱曼拿起一旁的报纸,简单整理一番后交还给安克西斯。 看着满脸笑容的画家,她忍不住问:“你没有任务吗?” “已经结束了,可以说,我目前正等待马库拉的下一步指示——啊,还有,秩序会在德国的活动基本销声匿迹了。” 这个回答是让莱曼意外的,秩序会不继续在德国闹事了,那他们要去干什么?为什么大事而做准备吗? “有他们的具体行踪吗?” “没有,”安克西斯摇摇头,“马库拉派出了数百名外派观察员,但均未发现秩序会,他们就像人间蒸发了般。” “……好的,我明白了。” 莱曼轻轻点了点头,安克西斯则把话题引到一个轻松的方向上:“我们去喝杯咖啡怎么样?” “当然。” 第215章 时代病 1920年5月21日,萨尔瓦托雷基金会巴伐利亚分部部长办公室 “根据总部的消息,他们已证实一件事情——秩序病候症群的病变下所出现的时代病正在发生。” 汉密尔所面对的是一位来自总部的人员,同时也是马库拉的同僚,自然而然的,他们没有用术语标准化来交流。 “比如德国如今的现状,哪怕普恩加莱政府已经道歉,魏玛政府已经在尽力摆脱‘屈辱签字者’的称号,但仍不可避免的滑向时代病。” “在德国,外派观察员仍然能看见焚烧法国国旗、攻击外国使馆的患者。” “在美国——咆哮的二十年代中,享乐主义与清教徒价值观的冲突中,患者会突然砸毁爵士乐唱片、焚烧化工厂;在厌金主义的集会中,患者会焚烧、吞食纸币。” “在奥斯曼帝国解体后的中东,患者将破碎的瓷器粘合成‘新哈里发国地图’,又或者用石油涂抹身体以‘抵抗西方’,亦或者高呼‘石油是阿拉伯的血液’。” 来自总部的人员又抽出一份文件递过去,还没等汉密尔翻开,他便介绍起来: “根据外派观察员提供的信息得知,秩序会在欧洲、北美洲的活动几乎销声匿迹,根据外派观察员亚恩在美国传回的情报得知,秩序会最后的出现在芝加哥。” “总部已经批准亚恩、拉斐尔前去调查秩序会的行踪,同时,他们也向美国申请了保卫队入境与行动权——因为是寻找秩序会,美国政府很愿意帮忙,甚至调动了芝加哥当地的警察部队与之共同调查。” 听着总部人员的讲述,汉密尔轻轻点头,随后放下手中的文件,问了一个题外话:“和我们那个时代的时代病有什么不同?” “具体情况仍在调查,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它具备与秩序病相同的最主要的特征,即荒唐、暴力、极端、疯狂。” “毕竟它也是秩序病候症群下的一种。”汉密尔摇摇头,将发言权交给了总部人员,他则开始大谈特谈起来。 “假意识清醒癔症、时代病,它们是整场戏中的重要部分。” “它们让疯子不再具有愚蠢的荒唐,就一场戏的第二幕。” “毫无疑问,这是极其重要且精彩的——若是没有假意识清醒癔症与时代病,我不见得将来某个时间被疯子主导后,他们能够在科研领域前进半步。” 总部人员拿出了一组照片,上边是非假意识清醒癔症和时代病患者所制造的武器,指着其中一辆夸张的坦克开始介绍起来。 “除了上述所提到的两种癔症的患者,疯子们所制造的武器装备都有一个共同特征——华而不实、荒唐、不能正常使用。” “疯子设计师们在坦克上镶嵌了一枚几吨重的勋章,遮挡视野不说,还使坦克的炮管子无法正常转向、无法正常前进,就连炮口都雕刻成了喇叭花,设计的无法正常开炮。” “但就是这样一个对实战毫无帮助的坦克,却设计了300多辆,简直是一堆破铜烂铁!” “现在回到假意识清醒癔症与时代病上,这两种癔症是演戏,前者使患者更接近正常人,后者使荒唐更进一步,但不像一些疯子那样完全丧失正常人该有的能力,甚至比他们更‘正常’一些。” “汉密尔部长,以上是我的结论,根据资料得出的,这也是为什么冷战没有变成真的战争的原因。” “精彩的发言。”汉密尔鼓了鼓掌,总部人员挂上一丝笑容,拿起文件退出房间去了。 …… 美利坚合众国,芝加哥 “sao-:执行脑电β波功率谱密度检测(sao-,汇报情况)。” “未检测到非稳态信号源的相位相干特征(未发现秩序会的踪迹)。” “维持l3级广谱扫描协议运行(继续观察)。” sao-,也就是外派观察员亚恩的学徒拉斐尔,看着手里的地脉谐振通讯器,短暂思考了一下,冲他的师傅亚恩问道: “eo-1341:石墨烯薄膜应力分布检测程序待触发(eo-1341,我们要参加集会吗)。” “行动向量已加载至运动规划器缓冲区(参加)。” “risc-v指令集架构完成状态寄存器更新(明白)。” 结束这漫长而折磨的通讯后,拉斐尔放松下来,刚刚还挂在嘴边的术语标准化顿时被抛到一边,换上一股轻松。 “厌金主义集会,嗯……我可得好好找找了,顺便规划一下撤离路线,不然被美国人抓去还要白挨一顿打。” 喝光杯中剩下的咖啡,拉斐尔收拾好自己的物品,然后一头扎进人群之中。 芝加哥,这里是厌金主义运动的高峰地,与纽约不相上下。 在美国政府将主要注意力集中于对付纽约的秩序会武装上时,芝加哥的厌金主义者得到了短暂的喘息机会,各种集会与宣传铺天盖地,甚至在警察局门口也被贴满了“调控物价、平衡收入”等宣传单。 但是,美国政府一从秩序会的泥潭中脱离出来,刚得以喘息的厌金主义运动又遭到了攻击。 警察几乎是倾巢而出,以“非法集会、非法游行”为理由逮捕了成百上千的集会者。 最过猛烈的一次当属不久前的“大搜捕”了。 美国政府增派了芝加哥的警察力量,虽然是为了协助基金会外派观察员调查秩序会行踪,但对于他们而言,收拾厌金主义也是顺手的事。 “几乎是每一条街都能看见警察,他们以前可没那么积极。”带有些许口音的英语从拉斐尔嘴里吐出,虽然在人头攒动的街道中被挤来挤去,但并不妨碍他认出那身显眼的深蓝色衣服。 为了不跟警察们过多纠缠,拉斐尔取下了自己的基金会标志,快速向人群边缘走去。 直到逃离了那巨大的人墙,拉斐尔才总算是松了口气,顺着人群边缘开始缓慢前进。 第216章 芝加哥集会 列车缓缓驶入了车站,刚打开火车门,里边的人群就像泄洪似的冲出,还未走出多远,手持警棍,身着深蓝色制服的警察就像一座座大山似的围上来。 “你们这是干什么?”显然,乘车的旅客们对于政府在芝加哥的调整仍一无所知。 在这几座大山中,一名矮矮壮壮的警察跳上一张椅子,扯着嗓子宣布道:“所有人!立即站成一排,接受检查!” “我们又不是间谍,能有什么问题?”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士作势就要离开车站,但前脚刚踏出,警察们就不由分说地把他拽回来。 “你**的,松手!”男士试图挣脱那双铁钳,但下一刻,警棍就狠狠砸在了他的后背,疼痛感瞬间开始蔓延。 刚刚还是气势汹汹地男士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由几名警察像拖牲口似的将他拖往一旁。 “违抗者的下场你们也都见识到了,女士们,先生们,在我打算更进一步前,请站成一排,接受检查!” 有了前车之鉴,旅客们立即开始行动,分成了十几条长蛇,等到所有人都整齐划一后,警察们便开始行动,一只手持着警棍,另一只手开始粗暴的翻找。 随着这些深蓝色衣服的警察开始靠近,位于队伍后头斯嘉丽开始紧张起来。 政府对厌金主义是什么态度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突袭布鲁克林区的厌金主义读书会、逮捕集会者、镇压罢工,但凡是跟厌金主义挂钩的,警察们都会如饿狼般出动。 “海利克思先生,”斯嘉丽压低声音说道,“警察要过来了。” “我明白您的担忧,斯嘉丽小姐,”提着手提箱的海利克思轻轻摇了摇头,“把你的着作藏好就行了,那些警察不会检查的那么仔细的。” 很快,几名手持警棍的警察来到了斯嘉丽跟前,粗暴的抢过她的个人物品一阵翻找,之后又轮到海利克思——他的手提箱都被翻烂了。 但正如海利克思所说,警察们并没有多么仔细的翻找,仅仅是简单的瞟了几眼便轮到了下一个,嘴里时不时吐出一句: “检查完了就快滚,真搞不懂那个什么萨尔基金会的老爷们要过来干啥,我才刚放假,上头就因为这个基金会又把我们给拽过来了。” 斯嘉丽两人连忙收拾了被翻得乱七八糟的东西离开车站,在门口又遭遇了二十多名警察,刚收拾好的东西又被翻乱,然后才得以离开。 “呼……终于结束了,”海利克思换上一副轻松,然后又转过头来,“那把手枪你带上了吗?” “带上了。”斯嘉丽点点头。 “我们更像是间谍,而不是厌金主义者,”海利克思适当了开了个玩笑,然后走在斯嘉丽前头,同时不忘说道,“我们得快点到目的地。” “明白。”斯嘉丽快步跟上了海利克思,在即将步入下一条街道时,海利克思与一名同样急匆匆赶路的先生撞到了一块。 海利克思捂着头,后退几步,过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正好与其目光对上。 被撞者正是拉斐尔,他在海利克思身上看了看,抛下一句“抱歉”便匆匆离开。 过程实在是太快了,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两人才反应过来。 “他也是集会者吗?”斯嘉丽看了眼匆匆离开的先生,“他去的方向虽然远一些,但也同样可以到集会地点。” “你对芝加哥很熟悉嘛。” “毕竟我就是芝加哥人。” “好吧,我忘了。”海利克思乖乖闭了嘴,穿过一条条的街道,总算抵达了目的地。 厌金主义者们这一次的选址尤为大胆——芝加哥市政厅广场,在这里进行集会,不出几分钟,政府就会带着一整个局子的警察抵达,到时候就是棍棒挥舞的战斗。 “我真不敢相信会把地点选在这里,”斯嘉丽摇摇头,对于她来说,这样的选址还是太过惊人了。 “感叹的话留到之后再说吧,跟我来。” …… “eo-1341:检测到2.4ghz频段群体脉冲信号峰值(eo-1341,已抵达集会现场)。” 在属于听众的位置上,两名说话方式与周围人各格格不入的观察员在用周围人根本听不懂的“密语”来对话着。 尽管两人之间的间隔不到一米,但他们仍然像是远程通话似的。 “应急节点连接度提升至a=0.92冗余系数(我已经规划好撤离路线了)。”拉斐尔说。 闻言,一旁的亚恩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也没有任何的肢体语言来表示自己“明白”,于是,拉斐尔默认为这是将说话的权利交给了自己,继续往下说道: “l波段散射截面异常检测敏感度提升3db(防止警察的突袭)。” 这一次,说话者终于换成了亚恩:“sao-:执行第7次传输层握手协议验证(sao-,我得再提醒你一遍)。” “双通道带通滤波器已阻断800-1600hz冲突频段,压电传感器灵敏度校准至0.03mv\/pa声压级(不要参与双方的任何战斗,我们不是来听演讲的)。” “risc-v指令集架构完成状态寄存器更新(明白)。” 繁琐的对话结束,拉斐尔立即将目光看向位于人群中心的演讲者,待现场已经挤得人山人海时,演讲也正式开始: “同胞们!当我们在密歇根湖畔为尤金·威廉姆斯的冤死呐喊时,不要忘记另一个凶手——黄金的锁链!” “看看那些工厂主,他们囤积黄金抬高物价,让我们的工资薄如蝉翼,连一块面包都要用血汗去换!但暴力不是答案,纵火与仇恨只会让贫民窟的屋顶烧得更快。” “我们要的是法律,是像罗斯福那样的《谢尔曼反托拉斯法》!” “在1902年,罗斯福政府依据《谢尔曼反托拉斯法》对北方证券公司提起诉讼并胜诉,北方证券公司是由摩根、希尔等金融巨头联合成立的一家巨型铁路控股公司,垄断了西北部的铁路运输。” “在他执政期间,共提起了约44起反托拉斯诉讼,遏制了垄断组织的扩张。” “记住,这场运动不是要砸碎金币,而是要砸碎贪婪!让我们用选票逼国会老爷们通过《公平物价法》,让每个工人能体面地养活家庭!” 第217章 警察集会 “谁在这里非法集会?!” 果不其然,一场演讲刚刚结束,政府便带着一支数量惊人的警察部队包围了现场。 手持柯尔特手枪与警棍的警察们气势汹汹,如同浪潮般的涌上来。 但是,这一次的逮捕貌似并不会一帆风顺。 听众们走出来一位结结实实,说话带着口音的小伙子,他上前几步,拦住了警察的去路。 “呵!来了个想逞英雄的!”站在最前头的警察冷笑一声,扯着嗓子大喊道,“这有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给他点厉害,让他滚开!” 话音刚落,警察就挥舞起棍棒,朝小伙子的肩膀砸去,当他准备挥舞第二棍时,肚子忽然挨了一击,然后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倒下。 显然,深蓝色的先生们都没料到会有人反抗,都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他们开始张牙舞爪的挥舞起棍棒,狠狠地抽打在小伙子身上。 虽然他的作战勇猛,但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很快被打倒在地,被拖到一边。 解决完第一个反抗者,先前在火车站见到的矮矮壮壮的警察跳上广场的一个高处,宣布道:“所有集会者,停止抵抗,不然……” 当他准备继续往下说时,一颗子弹突然飞来,击中了他的胸部,顿时,现场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愣住了。 听众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要找到开枪的凶手,但环顾四周,始终没看到伸出的枪口。 直到中弹的警察直勾勾的倒下,深蓝色人群中才有人大喊道:“逮捕所有集会者!”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相当一部分警察举起了自己的柯尔特手枪,有人则开始胡乱的挥舞起棍棒。 在警察们像无头苍蝇似的胡乱攻击时,又一发子弹射出,击中了第二人。 很明显,袭击者不止一个人,从一开始的零零散散的枪声,很快演变成整齐划一的射击。 很快,中弹人数增加到了12人,见状,指挥警察的长官们终于下放了权利: “所有人,允许射击!” 刚刚还犹豫不决的先生们收起警棍,早已拿出手枪的先生则立即扣动扳机。 …… “eo-1341:检测到局部熵增速率突破0.42j\/k·s阈值(eo-1341,集会现场越来越混乱了)。” 因为警察的胡乱射击,拉斐尔在人群中被挤来挤去,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又差点被一颗飞来的子弹打中。 他看向一旁仍遵守着《秩序病研究协会成员第三条》的亚恩,他的动作不紧不慢,好像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 见状,拉斐尔的动作也慢下来,走到亚恩面前,把刚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他得到了答复:“负反馈回路进入紧急振荡模式,幅值限制±3.7v(撤离)。” “路径网络节点连接度降至临界值a=0.11,触发图论重构协议(但警察已经封锁所有出口了)。” “双通道带阻滤波器激活,阻断400-800hz冲突特征频段(遵守《秩序病研究协会外派观察员第二十二条》,不参与双方的战斗,避免与双方人员过多纠缠,极端情况下除外)。” “risc-v指令集架构完成状态寄存器更新(明白)。” 下达完命令后,亚恩的动作终于不再像刚才那般僵硬,没等拉斐尔指出撤离路线,他抢先一步带着学徒从人群中挤出。 此刻,警察们的注意力大多放在与之搏斗的袭击者身上,他们拿着生产自不同国家、不同型号的武器与试图逮捕集会者的警察们展开了殊死搏斗,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吸引火力,原先防守出口的警察都被调走,许多人从这个不设防的地方涌了出去。 这么多人溜走,警察当然看得到,但是呢,相比于那些只顾着活命而一个劲跑的家伙,袭击者的威胁要更大些,也更值得关注些。 没多久,除了那些身处交战区难以撤离的人之外,剩下的就是死战到底的袭击者了。 经过长达15分钟的战斗,警察终于击毙和逮捕了所有集会者。 看着那无人设防的出口,接替那位已经中弹身亡的倒霉蛋指挥的警长摇了摇头。 “还要继续追吗?”他的同僚走上前,“我们没料到这帮**[洛杉矶脏话]居然会有枪,而且数量还那么多。” 同僚指了指现场的一片狼藉:“我们已经损失十几个弟兄了,要不要呼叫支援?” “算了,”警长摇摇头,“收拾现场,我想基金会的老爷们要来了。” 发生在芝加哥市政厅广场的事情很快登上了新闻,原本一次再平常不过的逮捕硬是搭进去了72名警察,受伤的人就更不用说了,医院几乎躺的都是警察,情况更严重点的甚至已经来到了缺胳膊少腿的地步。 …… 厌金主义者的临时聚集地,芝加哥印刷厂地下室 “芝加哥市政厅广场集会中出现的袭击者已经确定,正是哈利法斯克派(激进派)领导的武装卫队。”凯勒布取来几份文件,上边是关于哈利法斯特派的信息。 “斯嘉丽小姐,您是芝加哥运动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您的着作《荒唐的人们》在底层民众中很是流行。” “但是呢,据我所知,您对整场运动还不甚了解,尤其是其中的复杂派系。” 凯勒布把文件递过去,斯嘉丽道了声谢后,便来到一旁落座。 介绍如下: 哈利法斯克派,1874年生于美国底特律,厌金主义运动的核心人物之一,战时的美军中校,也是该运动最早的激进派。 1902年,组织建立了厌金主义运动的第一支武装卫队,其名称多样,最着名的有“厌金卫队”、“浅色卫队”、“哈利法斯克卫队”。 在激进派演讲中,该卫队频繁出现,并与警察发生了多次冲突,而焚毁货币、吞食货币的事也大多出自于哈利法斯克派。 目前,哈利法斯克派的影响力正在不断扩大,若是任由其发展,那毫无疑问,取代温和派只是时间问题。 第218章 间谍 5月23日,基金会所派遣的第一批保卫队抵达了芝加哥。 对基金会老爷们略有耳闻的几位警长动作迅速,他们立即指挥其乱七八糟的队伍站成一排,没扣扣子的赶紧扣,没戴帽子的赶紧戴。 等满载保卫队员的列车驶入车站时,他们看到的是一支如阅兵的军队般整齐划一的队伍。 “欢迎来到美国,欢迎来到芝加哥!”一名警长热情地迎上去,与这支保卫队的队长握了手。 “感谢您和您的欢迎队伍。”队长松开手,重新戴上手套,尽管已经迫近夏季,但这支队伍却像感觉不到炎热似的,仍穿着这身看上去就不透气的着装。 或许他们寄希望于被称作“风城”的芝加哥,冬季时,密歇根湖的冷风加剧寒冷,就连天气也变化无常。 “请跟我来。”警长走在了队伍前头,冲站成一排的警察们大喊了一声,下一刻,深蓝色就完全了聚拢,在警长的带领下,他们去往了酒店。 酒店是精心装饰过的,门口早已有市长等官员等待。 “请跟我来。”官员像个服务生似的,侧过身,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队伍井然有序的走进了酒店大门…… 一番冗长的讨论,待政府官员们退出酒店房间后,保卫队长立即联系了当地的外派观察员: “eo-1341:请求执行3级传感器阵列自检协议(eo-1341,汇报情况)。” “局部熵增速率维持0.28j\/k·s基准,热传导系数提升至λ=0.67w\/m·k(目前并未发现秩序会的踪迹,我们正将主要精力集中于厌金主义运动)。” “启用高光谱成像模式,光谱分辨率锁定0.12nm(继续观察)。” 结束这简短的通讯后,保卫队长也开始了行动。 就像计划中的那样,他们没有在酒店多待,在离开的同时,还按照已经与市长及官员们讨论好的那样,调集了警察局的大批警力协助行动。 …… 跟随人群撤离亚恩和拉斐尔两人误打误撞到了厌金主义者们的躲藏地,有的人脸上惶恐不安,有的人则为没有与警察大干一场而懊悔。 刚来到躲藏地时,两名外派观察员便开始了各自的行动。 带着亚恩的几次叮嘱,拉斐尔没入了人群之中,骚动的众人显然未得到妥善安置,开始挤来挤去,毫无秩序。 “这种毫无秩序的混乱地方是会导致人疯癫的。”拉斐尔想起了亚恩先前与他说过的话,尽管那只是选择性的透露。 他艰难穿过人群,终于找到了一块落脚地,这时,维持秩序的人员也终于出面。 “各位!请安静下来,警察的棍棒抽打在我们的同胞身上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番临时组织的演讲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他们纷纷抬起头,只见那位朴素着装的先生挥舞着双手,引用起了斯嘉丽的“苹果寓言”。 “一块苹果,经过华丽的包装送到豪华的饭店,他们就能以高价卖出,在金本位制下‘一颗镀金苹果比果园更值钱’!” 演讲让现场重回了秩序,没一会,刚才的混乱就不复存在,人群安静下来,除了偶尔传来的谈论声以外,再听不到其他动静。 “呼……起码安静下来了。”拉斐尔终于不再局限于那一块狭小的地方,他获得了更大的活动空间。 顺着空出来的位置,他在这偌大的地方前进着,想要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他时不时看向四周,如同寻找猎物的捕食者。 终于,他在几名谈论哈利法斯克派的先生口中得知了些许线索。 “你们知道哈利法斯克那个退伍老兵哪来的那么多枪武装他的私家军吗?”一位胡子拉碴的先生率先引出了话题。 “哪来的?不是从政府老爷的军火库里拿的吗?他们又不可能一把枪一把枪的数,哪里会知道少了。” “不,他又不是赫拉克勒斯,哪搬得动那么多枪。”胡子拉碴的先生摇了摇头,然后,他把在几个月前大闹纽约的秩序会给搬了出来。 “那个被称作反美暴徒的恐怖组织知道吧?” “就是那个什么会?” “没错!” 先生站起身,猛的一拍桌子,但下一刻,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他,在一阵尴尬中,他又收回手,重新坐下去。 “咳咳,总之就是哈利法斯克那家伙得到了那些反美暴徒的武器援助和帮忙训练的人,还有那些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理论家,这才让他有那么多私家军。” “那这个反美暴徒组织是敌是友?”另一个听的入神的先生忍不住问。 “谁知道呢,依我看,那些暴徒就是被政府老爷打怕了,所以拿哈利法斯克当枪使。” “瞧瞧,那家伙有了枪有了人之后多嚣张,平时最多就是骂一骂警察,再不济就是拿拳头拿棍子的跟那帮深蓝色家伙们打一架,但现在呢,他们都敢开枪了。” “这次是警察,下次说不准就是总统了。” 这番话惹来了一阵哄笑,显然,哈利法斯克公然朝警察开枪给他们提供了不少笑料,毕竟上一个跟政府对着干的“反美暴徒”的下场就摆在那。 听完整场讲话的拉斐尔眉头皱了皱,像个间谍似的,从怀里拿出本子,之后找了个没什么人注意的位置,将刚刚谈话的重要信息给记录下来。 “没想到在厌金主义身上下功夫还能有意外收获。” 用密语般的“术语标准化”写完最后一个字,拉斐尔便将本子收起来,再抬起头,却发现几个背着枪,扎着浅色臂章的人紧盯着自己。 此刻,时间就像静止了似的,双方都没任何动静,直到其中一人大喊道:“政府派来的间谍!” 拉斐尔是没想到,即便他已经躲到了这样一个隐蔽角落都能被发现,在一人匆忙取枪时,他率先掏出手枪,在几人身上各来了一发非致命子弹,随后转身就跑。 倒地后的几人看着一溜烟跑没影的拉斐尔,虽然全身动不了,但也没忘记冲仍在看热闹的众人大喊道:“快追!他这是要把我们的位置告诉政府!” 第219章 黄铜怀表 毫无疑问,厌金主义者们并不想放过这个“间谍”,每个人都像是饿狼般扑上来,誓要把拉斐尔这个“暴露位置”的“间谍”给抓回去。 拉斐尔则像个跑步冠军似的,钻入一条小巷,又钻进一家餐馆。 在大街上上演的追逐战很快引起了警察们的注意,这些深蓝色们团团围上来,把冲在最前头的拉斐尔给扑倒,那些紧追不舍的一行人见状,赶忙停下脚步,在警察们注意到他们前没入人群。 倒霉的拉斐尔运气就没这么好了,他虽然逃脱了厌金主义者们的追逐,但也获得了一副手铐,被带回了警局。 因为警局的大批人手被保卫队调走的缘故,里头显得空荡荡的,让拉斐尔忍不住问:“基金会把人全都调走了吗?” “这已经是个人尽皆知的事了,你是在家里睡了一天一夜吗?”警察把拉斐尔拽进来,在他身上翻了翻,没一会,他们就发现了几样吸引人的东西。 首先是一把手枪,尽管在美国持枪是很常见的事,但警察仍盯了拉斐尔一会,然后开始翻找起下一件物品。 当他们翻到一本证件,看到上边的“萨尔瓦托雷基金会外派观察员”和基金会的标志时,所有人都愣了片刻。 “这是基金会的人?”警察拿着那本证件看了半天,再抬起头,顿时,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但更多的还是尴尬。 拉斐尔的双手重新获得了自由。 警察们一改刚才的态度,给拉斐尔到了杯咖啡,同时将取出的东西给一样不少的还回去。 “我能出去一趟吗?”拉斐尔把咖啡轻轻推到一边,看向四周围着的先生们。 没有丝毫迟疑,众人让出一条路来。 “谢谢。”拉斐尔拿起“长方形砖块”,起身离开警局,到了一个隐蔽的地方,顿时,他又像个间谍似的通起话来。 刚准备联系亚恩,他的消息就先一步发来:“sao-:检测到qam-64调制信号误码率超阈值(sao-,你那边怎么回事)。” 看到这条消息,拉斐尔的动作停了片刻,回道:“eo-1341:步态识别置信度下降至0.63,低于安全阈值(eo-1341,我被那些厌金主义者当成间谍了)。” 地脉谐振通讯器那头过了好一会才给予回复:“提升ku波段吸收材料反射率至-32db@15ghz(尽快跑到他们够不着的地方)。” 拉斐尔愣了一下,把自己的处境告知了他,然后,这场密语式的对话到此为止。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返回警察局,联系起保卫队来。 绑定完保卫队领导人的id后,又确认了通讯正常,开口道:“向保卫队提交生物特征异常报告:虹膜纹理熵值Δh=1.84bit(汇报保卫队,我是sao-,我被厌金主义者当成间谍了)。” 和刚才一样,通讯器那头都是先陷入短暂的沉寂,回复才传来:“动态网络节点连接度检测覆盖率±达100%(厌金主义的所有人都知道你吗)。” 这回思考者换成拉斐尔了。 他当然不知道厌金主义者们是否全都知道他这个“间谍”,只得开口:“熵值维持h=3.21±0.15bit不确定性区间(我不确定)。” 当保卫队准备把那句冗长的话语说出口时,拉斐尔忽然打断了他,将不久前得到的重要情报给说了出来: “检测到高频次物资流动脉冲,峰值通量Φ=3.2x103\/m2·s,伴随信息熵值激增Δh=2.15bit(厌金主义运动的主要派系哈利法斯克派获得了大批武器援助,其内部也出现了大批理论家,怀疑是秩序会所为)。” 这是个重要情报,对于保卫队来说,这为他们寻找秩序会提供了重要线索。 没有一分一秒的迟疑,保卫队迅速给出了答复:“维持l4级广域扫描协议,角分辨率锁定0.03mrad(继续观察)。” 通讯结束了。 拉斐尔将手里的“长方形砖块”收好,站起身,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注意到这边后,他又返回了警局。 “各位先生,我得走了。”拉斐尔收拾好自己的个人物品,连同那枚本应该戴在衣服上的基金会标志。 “不多坐一会吗?”警察们询问道。 “不了,你们自己忙吧,另外,”他指了指桌上一口未动的咖啡,“这个就交给你们解决吧。” 话落,拉斐尔转身离开了警局,就像他逃离厌金主义者们的抓捕那样,迅速远离了空荡荡的警局。 第一次“当间谍”没被抓到,这给予了拉斐尔莫大的自信,他在街上寻找着,很快,他那像装了导航似的眼睛就找到了一个看起来像厌金主义者躲藏地的地方。 那是一个隐蔽的咖啡馆,像是临时改造的,最边边甚至还没“beer”的“r”给去掉。 当然,即便这样,它的位置也是相当隐蔽的,把只不过对于拉斐尔来说,这种“隐蔽”形同虚设。 他走进咖啡馆,里边的装修很普通,就像先前见到的任何一个咖啡馆那样,至于为什么敢笃定这里是厌金主义者的躲藏地,是因为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正是谈论哈利法斯克的胡子拉碴的先生。 该感谢他这惊人地记忆力,对仅见过一面的人记得那么清楚。 他跟着那位先生走进去,在一旁落座,然后竖起耳朵,想要听清楚暗号。 但两人说话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了,拉斐尔只得看着他们在那小声讲着什么,然后,胡子拉碴的先生就被服务生带进了地下室,过了片刻后,他又若无其事的走上前。 无疑,凭借他的这双耳朵根本不可能听到一点消息,除非是用窃听器——窃听器? 拉斐尔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块黄铜怀表,这就是他在巴伐利亚接受亚恩训练时拿到的“窃听器”。 伸手轻轻抚摸了下表面的古罗马数字,在脑海中仔细思考了一下操作流程。 “嗯,逆时针旋动表冠至‘上链’位,然后就是启动了……” 拉斐尔轻轻点了点头,随即,他从椅子上站起身,坐到了前台,点了一杯咖啡,静待下一位厌金主义者的到来。 第220章 暗号与武器 很快,属于拉斐尔的咖啡就被端上来,他拿起咖啡抿了一口,然后一只手撑着脸看着人来人往的客人。 再苦苦地等待中,他总算是见到了第二位像是厌金主义者的先生,上下打量了一下,连忙点击表冠启动录音。 看了眼怀表,见表盘秒针跳动加快才松了口气。 拉斐尔把头撇过去,一只手握着怀表,另一只手抓着杯子,慢吞吞的喝着咖啡。 很快,第二位先生也被带进了地下室。 见状,拉斐尔放下杯子,顺时针旋动表冠至调时位,然后打开表壳后盖,取出铜箔存储卷。 “接下来是‘音乐盒’。” 学徒从椅子上跳下来,从怀里掏出音乐盒,离开咖啡馆找了个没人注意的地方。 为了防止出现像上次那样的意外,他像个小偷似的看了半天,直到确认安全后才将铜箔装入“音乐盒”解码器,摇动手柄播放录音。 听着录音,学徒忽然间想起了亚恩的话:“音乐盒解码器需单独伪装,不可与窃听器同时携带。” 但是,单独伪装后要放哪呢?这是个难题,现在看来,这似乎也没什么影响。 等把暗号背的滚瓜烂熟后,拉斐尔收起这两件物品,转身回了咖啡馆。 再次坐到前台,这一次,服务生倒是主动上来搭话了:“伙计,你想来点酒吗?” 这是一句暗号,拉斐尔记得清清楚楚,回道:“你这里有酒?” “政府老爷前些日子颁布了禁酒令,酒是酿不了了,但你可知道?我这之前是个酒馆。” “所以你在外边还挂着一个‘beer’?” “当然,我还有些存货呢。” “能给我瞧瞧吗?” “那你可得保证不跟其他人说?” “我打包票。” “跟我来。” 服务生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带着拉斐尔到了地下室的入口,拿出一把钥匙,在上边转动几下,打开了门。 “你刚就过来了。”服务生率先走进那昏暗的地下室,拉斐尔仔细想了想,确认这不是什么暗号后回道: “那你不猜猜我为什么不跟你对暗号?” “你在想,我猜的没错吧?”服务生始终背对着拉斐尔,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从语气能听出来,这番话是用轻松愉快的语气说出来的。 “算不上长,但要每段都记住还是得费一些时间的。”拉斐尔故作轻松的跟服务生谈论起来。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直到抵达目的地,话头才猛的止住。 “进去前我得问一问,你是奥利弗派(温和派)的还是哈利法斯克派的?” 拉斐尔顿了顿,难不成这里是激进派的躲藏地吗? 他仔细思考了半天,最后回道:“哈利法斯克派。” “原来是这样,”服务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就没关系了,哈利法斯克派向来跟奥利弗派合不来,最开始还只是在大会上吵几句,但有了卫队后可就不一样了,直接就打起来了。” 简单的介绍完毕后,服务生又返回了咖啡馆,拉斐尔则四处打量着,寻找秩序会的踪迹。 “哈利法斯克的武器来源是秩序会提供的……”他一边想着,一边往地下室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里头就越热闹,拉斐尔看见迎面走来的人们身上都背着两把以上的步枪。 枪都是从不同国家的军工厂中生产的,口径压根就不统一,但并不妨碍一支武装队伍的组建。 他拉住一名正准备走的年轻人,问他:“枪是在哪发的?” “那些反美暴徒给的呀,你再往里走走,十几个大箱子里全是枪,还有火炮呢!” 按照年轻人指的方向,拉斐尔赶忙来到了目的地,那站着十几个穿着杂乱的衣服的人员,手持着同样型号杂乱的武器,唯一能辨别他们的是在脸上、脖子上、衣服上的碎裂的王冠与王冠上的蜂窝状纹路得标志。 拉斐尔当然记得这个标志,亚恩在介绍秩序会时,跟他说过两个地方的秩序会,一个是德国的秩序会,一个是卡利克勒的秩序会。 德国的秩序会,也就是由克劳森领导的秩序会,他们拥有统一的着装,统一的武器,更拥有秩序感。 而卡利克勒的秩序会呢,他们把混乱无序体现的淋漓尽致。 着装并不统一,武器类型更是如同非自然感染的条件那样混乱,与他们的起名“秩序”毫不相干。 “卡利克勒的秩序会要更加符合他们的混乱无序,以及……疯癫。” 拉斐尔嘟囔一句,直到那番询问冒出,他才回过神。 “先生!”秩序会成员冲他喊了一句,然后抓起两支奥匈帝国的曼利夏m1895步枪丢过去。 接住枪后,他的怀里又被塞了两袋子弹袋,一颗来自俄国的f1手榴弹。 没给拉斐尔反应的时间,他就在后边急匆匆赶来的人群的推搡下离开了房间。 “这……”看着手里的两把枪,拉斐尔摇了摇头,把其中一把背在身上,拿着另一把枪看了半天。 这看起来是从战场上拿来的枪,枪口并不平整,磨损也是清晰可见,在枪托处能看到用小刀刻的划痕。 之后,拉斐尔又拿出子弹袋,里边的子弹同样是各种口径都有。 有7.62,有手枪子弹,8x50mmr曼利夏枪弹倒是有,只不过在打得最激烈的情况下,会不会装错子弹就说不定了。 当他准备在检查一下手榴弹时,迎面走来几个拖着一个大箱子走的全副武装的先生,见到拉斐尔的那一刻,他们停住脚步,问:“你是卫队的人吗?” “我……” 解释的话语还未说出口,先生们就将他拽过来,指了指不远处:“算了,那些暴徒见到谁都给发两把枪——你往那走,卫队在那里。” “是有什么行动吗?”拉斐尔转过头,看向几位先生。 “哈利法斯克准备去突袭大陆伊利诺伊国民银行。” 拉斐尔的动作一顿,那几位先生则继续说道:“货币是资b家剥削工人的工具,摧毁银行即摧毁压迫的根基。” “我们会用我们的盟友——秩序会提供给我们的火炮去轰开银行的大门,烧毁金钱,摧毁黄金!” 先生的语气逐渐激动起来,直到他被人拍了下脑袋,才终于反应过来,匆匆说了一句:“你赶快去卫队集合吧,我们很快就要出发了。” 第221章 最好的盟友 “卡利克勒小姐,我对您的援助表示感谢!” 一个被临时征召用来接待外宾的接待室内,作为接待者的哈利法斯克脸上写满了高兴。 他向面前的卡利克勒深深鞠了一躬,嘴里感谢地话没有一点停下的意思:“您是……” “我理解您的心情,哈利法斯克先生。”卡利克勒挥了挥手,这名激进派的领头人立马坐起身,但脸上仍堆着笑容。 两方都没有率先开口,诡异的沉默持续了得有几分钟,直到书写声传出,哈利法斯克才做了打破沉默的人。 “您认同我们的理念吗?” “废除金本位制和消灭货币吗?”卡利克勒问,不知何时,她脸上也挂上了笑容,但无论是谁看来,那都是诡异的,难以用言语形容的。 “正如反抗罗马的奴隶主残酷压迫的斯巴达克起义,尽管失败了,但他们已经证明,暴力反抗要比言语更加有用!” “独立战争要是等英国议会投票,我们现在还在喝下午茶!” 哈利法斯克的语气带上了激动,甚至从椅子上跳起来,讲述着他们的宗旨,直到卡利克勒轻轻向他挥手,他才重新坐下。 “关于是否认同您的理念,我想在我们决定援助时您就已经得知我们的态度了。” “我想确实如此。”哈利法斯克点点头,这时,卡利克勒又递过去一张纸。 就如同开支票般,纸上写下了下一轮的援助清单——枪支、弹药、火炮。 “哈利法斯克先生,我最后还想问您一个问题,”卡利克勒的双手握在一起,那姿势好似在给手取暖,但更像是一种无意之举,“关于我们派遣而来的秩序会成员……” “他们都是盟友,牢不可破的盟友!” 哈利法斯克再次从椅子上站起身,接住卡利克勒伸来的手,说:“我们永远是盟友!” …… 拉斐尔并未加入这支卫队,在那几位拖着大箱子的先生离开后,他立即将手里队伍武器塞给了一位比自己大上几岁的先生手里,连带着那枚未做过检查的手榴弹。 然后,他离开地下室,在前台,他又问了一遍服务生:“不对暗号,你这真的有酒吗?” “当然。”服务生四处看了看,然后从柜台里取出了一瓶威士忌递过去。 拉斐尔惊讶于他如此简单的藏匿禁品的动作,在1920年1月禁酒令生效后,他可从没见到过把酒直接摆在柜台的。 “你不怕警察吗?”拉斐尔接过威士忌,想着到地下室去,但服务生却摇摇头:“伙计,尽管当着他们面喝好了,这地方算得上隐蔽了,警察要找来也要费一些劲。” 于是,他不再犹豫,喝下杯中酒后,服务生将空杯子接过放到一旁,看了眼一把武器都没有的拉斐尔,忍不住问道:“你不参加烧货币的事?” “一次行动不可能把全部人都派出去的,我们又不是跟政府老爷们决战。” “有道理,哈哈!”服务生紧接着又话锋一转,“那你打算去看看吗?” “当然,你呢?你要去吗?” “我不去,正如你刚才所说,不可能把人全都派出去的。” 服务生拍了拍拉斐尔的肩膀:“到时候跟我讲讲过程吧,还有他们怎样打警察的。”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的。” 对话结束后,拉斐尔找了个位置坐下,直到听见外边传来的动静,他才站起身。 咖啡馆外,数辆来自不同国家的军车载满了哈利法斯克派的武装人员,少数车辆和马匹则用来拖拽来自俄国的m1902型76.2毫米轻型野战炮。 拉斐尔自然知道他们要到哪里,加快脚步,跑到稍微繁荣点的地方后跳上一辆电车,想要先一步抵达银行。 但很可惜,哈利法斯克派武装人员们的横冲直撞让他们先一步抵达了目的地,正执行着摧毁银行的任务的武装人员们无视了保卫队跟协助其工作的警察,抵达银行后,立即开始了行动。 十几名武装人员拖来一门轻型野战炮对准了大门,在不到百米的距离,在并不符合野战炮一般作用的情况下,他们开火了。 远远的,拉斐尔就听到了市中心传来的爆炸声,待他抵达目的地时,现场只留下部分看守火炮的人员。 与抢劫银行不同,武装人员们对于数目不菲的金钱与黄金并不感兴趣,直接略过了已经举起双手的职员和民众,冲到金库门口,举枪对着金库大门猛烈射击。 但一梭子子弹下去,大门并没有被破坏的迹象,于是,他们又齐齐掏出了手榴弹,几声爆炸,但大门仍然是纹丝未动。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他们冲到外边,冲看守野战炮的一行人大喊道:“把炮拖过来,那个金库大门打不开!” “为什么不找钥匙呢?” “……赶紧的,把炮拖过来!” 于是,众人又马不停蹄地将这门野战炮拖进了银行,看的目瞪口呆的拉斐尔没一会又听见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这种爆炸声在脑海中徘徊了三次,终于不再从银行内冲出,看起来,那扇顽固的大门已经被轰开了。 拉斐尔离这支队伍远了些,想着仔细观察一番,直到通讯器传来了一些动静,他才躲到一边去。 “sao-:执行第3类身份验证脉冲发射(这里是sao-)。”拉斐尔率先回道,尽管能直接打给他就证明对方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 “sao-:请求执行验证协议(sao-,这里是保卫队,汇报情况)。” 果然,又是保卫队,拉斐尔连忙说:“检测到高频次热辐射通量脉冲(厌金主义运动的成员袭击了市中心的银行)。” “sao-:维持l3级广域扫描协议,角分辨率0.05mrad(sao-,你继续观察)。” 原本通话应该就此结束,但拉斐尔喜欢在这方面刨根问底:“当前事件参数:能量释放速率de\/dt=3.7x103j\/s(那这场袭击?)。” “执行跨域协调协议v2.14,握手成功率≥99.95%(政府已经派遣了国民警卫队,你无需担心)。” 通话到此为止。 拉斐尔收起“长方形砖块”,找了个能观察到银行的地方待着。 第222章 银行血战 哈利法斯克派的武装人员们抓着一大把纸币,有的则拖着几袋子黄金。 但是呢,所有人——至少大部分人都清楚的知道,这些厌金主义者们袭击银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发财,先前在芝加哥出现的一次又一次厌金主义激进派演讲已经在大部分的民众心里扎了一个根—— 袭击银行是为了摧毁货币,摧毁货币是为了摧毁剥削。 他们将搬来的钱堆在台阶上,有人搬来一挺施瓦兹洛泽m1907\/12机枪,对着这堆钱扣动扳机,顿时间,碎纸屑在空中胡乱飞舞,之后又像是雪花般砸在地上。 对于那些黄金,他们也想好了解决办法,将银行内的野战炮拖出来,再把黄金堆成一座小山,之后就像玩保龄球似的,由火炮的炮弹作为撞倒这些障碍物的大球。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炮响,巨大的冲击力将黄金砸得变形,如周围的碎石般四处飞溅。 “把剩下的黄金一块搬过来!” 武装人员般在银行内进进出出,一次就能带出一大堆的货币。 有人拿出了火柴,点燃后,就像抛手榴弹似的,把它扔进了钱堆里,觉得火苗还不够,他们还拿出了各种能够点火的东西。 直到货币在烈火中化为灰烬,哈利法斯克派的武装人员们仍觉得没有彻底消灭这所银行的货币,他们四处搜寻着可以摧毁货币的东西,想到了枪,想到了火炮,可那些四处飞溅的碎纸屑要怎么解决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众人一会,但很快,就有了身先士卒。 第一个人抓来了一沓钱,用力咬住钱的边缘,猛的一扯,将钱撕咬下来。 于是,越来越多的开始效仿。 他们没有将吃进嘴里的钱给吐出来,因为他们来此的初衷就是消灭货币。 在银行外的一片狼藉们,哈利法斯克派的武装人员们啃咬着货币,把钱一张一张的塞进肚子,嘴里的还没嚼完,又马不停蹄地抓来下一沓。 “这是时代病。”拉斐尔脸上的惊讶溢于言表,但很快,他收起了这副表情,拿出通讯器,向保卫队汇报了这一消息。 与刚才一模一样的答复——“继续观察”。 和大多数观众一样,拉斐尔也在疑惑为什么警察还没到来,但仔细一想,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为了协助保卫队的完成任务,芝加哥的大部分警力都被调去了,剩下的那点警力根本阻止不了这堆武装人员们对银行货币的焚烧。 于是,拉斐尔就盯着这些焚烧者与吞食货币者看了半天,直到一声枪响传来,所有人的注意力才被这名袭击者吸引过去。 来者正是在与保卫队的通讯中提到的国民警卫队。在厌金主义者们要把银行的货币给烧了个精光的时候,他们才姗姗来迟。 没有言语,没有口头警告,双方立即厮杀起来。 哈利法斯克派武装人员们立即调转炮口,对准国民警卫队聚集的地方,下一刻,这门野战炮再次发挥了它的威力。 一块区域的队员们被清空了。 现场像按下了暂停键,双方都停顿片刻,然后,操作火炮的几人又开始行动起来,塞入第二枚炮弹,伴随着又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刚刚还在猛烈开火的国民警卫队们安静了一阵。 一直到第三枚炮弹即将脱膛而出,才有人丢出一枚手榴弹。 在野战炮附近发生的爆炸让即将到来的第三次炮击停止了,操作员们被这颗手榴弹带起的小石子击倒在地,虽然爆炸没有直接波及他们,但也给了国民警卫队反击时间。 他们也搬来一门火炮,在这不到百米的距离,对准了野战炮的方向,填装炮弹,瞄准,然后开火。 哈利法斯克派成员唯一的重武器被摧毁了,于是,国民警卫队们再没了顾虑,他们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截断了一行人的退路。 毫无疑问,他们想将这批袭击银行的人员给活捉,但第一个靠近的人下场很快就出现——脑袋挨了一枪,之后四肢、胸膛都遭受了攻击,当即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见识到了活捉所需的代价,队员们便在银行门口停下脚步,神色紧张的注视着银行内的一行。 “银行里还有职员跟其他市民,这些厌金主义者可能会拿他们当人质!”忽然有人喊了一声,让队员们的神情再次紧张起来。 但想象中的劫匪劫持人质并未在这批手拿武器的哈利法斯克派成员上体现。 他们在外僵持了许久,里头竟传来一阵烧焦味,没一会,一沓沓冒着火的纸币便被丢了出来,连带着不知何时被砸的变形的黄金。 于是,在这支国民警卫队中,又有人叫嚷起来:“他**[脏话],他们只对付钱!” 确认不会上演什么劫持人质的情节后,第一支国民警卫队强攻了进去,大厅内,已经见不到职员与市民的身影,只有操作着一挺机枪射击的武装人员们。 强攻进去的队员没一会又被打了出来。 指挥官思考了一会,很快,他们便将对付野战炮的火炮给拉了过来对准大厅开火,待里边被弄得一片狼藉后,国民警卫队们再次冲了进去,解决掉剩下的残兵后,他们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了银行金库。 剩余的哈利法斯克派成员全集中于此,他们像原始部落的土着似的举着火把,当见到这些卡其色身影时,他们把火把往钱堆上一砸,像是要把这里给化为一片灰烬似的。 …… 芝加哥咖啡馆,厌金主义激进派躲藏地 毫无疑问,袭击成功了,至少对于哈利法斯克派来说,他很满意此次袭击所带来的成功。 “看看,相较于软弱无能的奥利弗派,只有激烈的战斗才能取得最终的胜利。” 他又转过头看向卡利克勒,她脸上仍挂着那副渗人的微笑。 盯着那副笑容看了一会,哈利法斯克赶忙移开目光,一直到一名急匆匆赶来的成员出现在视野,他才像解放了似的向着他走去。 见成员一副急匆匆的样子,哈利法斯克不由得皱了皱眉,问道:“什么事?” “奥利弗宣布与哈利法斯克派划清界限!” 第223章 两条路 “划清界限?哼!那帮家伙就是这样!”哈利法斯克摇了摇头,“我也不打算跟他们绑在一起!” 他从兜里掏出一袋烟,在离开前,他又看了眼卡利克勒,说道:“卡利克勒小姐,请容许我离开一会。” “当然,您拥有自己的时间。” “谢谢。” 哈利法斯克轻轻推开大门,正准备关上,刚向自己汇报消息的成员也紧随其后。 “奥利弗还有个消息要告诉您!” 激进派领导人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什么事?” “他邀请您参加在制造厂地下室举行的会议。” “到他们的地方吗?” “没错。”成员连忙点头,但哈利法斯克却并没有这个打算。 “他这是要把我绑了交给政府,以证明他们并不是恐怖主义?”他半开玩笑的说,但表情却格外的认真。 “这是要彻底跟我分道扬镳了?”他这么想着,再看向紧跟着的成员,吸了口烟后,还是改口道,“现在去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哈利法斯克沉默了良久,才终于有了动作。 “把人都叫过来,我们准备过去了。” 很快,哈利法斯克派的核心成员便集结完毕,带着一支由退伍兵组成的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队伍,他们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为了防止被国民警卫队半路截胡,他们分成了十几支队伍,穿过一条条街道,走过一个又一个人群,终于抵达了目的地——芝加哥南区废弃的普尔曼车厢制造厂地下室。 不知为何,来到这个目的地的过程异常不顺利,袭击银行一事已经激怒政府了,在伊利诺伊州,大批国民警卫队被调动,一支支训练有素的部队涌入芝加哥,就连原本被派去协助保卫队的警察也有超一半的人员被调走。 哈利法斯克的同僚在行进途中看见过不止一辆军车从一旁的公路上疾驰而过了,满载士兵的车辆如一头猛兽,向着市中心扑去。 一直到第一支队伍走进地下室,这种紧张的气氛才有所缓解。 奥利弗派成员们贴心为他们准备了几个额外入口,就像打地道战似的,他们从这些临时准备的入口钻进去。 当最后一名激进派成员钻过蒸汽管道进入地下室时,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盏将每个人的影子扭曲的油灯,不知是那令人合众国恐惧的癔症,还是短暂的幻觉。 哈利法斯克看到,他的影子被拉成了一个扭曲的怪物,那个怪物的嘴巴长到了夸张的120°,几颗如刺刀般锋利的牙齿对准了一个浑身绑满黄金的男士。 当他准备看个仔细时,突然传来的声音迅速将视野里的怪物打散,眼睛像是被刺眼的灯光晃到了般,让他迅速合上眼。 再次睁开眼时,那个扭曲的怪物的影子已经消失不见,而同僚的注意力也早已不在他身上。 “感谢各位像鼹鼠一样钻地而来,政府的国民警卫队将整个芝加哥都围得水泄不通,迫使你们不得不小心谨慎。” “而你们的‘谨慎’则证明了一点——连你们自己都知道,袭击银行、烧毁货币是毁灭整个运动根基的疯狂之举!” 来者是海利克思,他的每一句话都带着讥讽,传入激进派耳中是如此的刺耳,如同一把尖刀插进耳内。 但很快,他充满讥讽的话语就遭到了哈利法斯克同僚的反击:“如果你们还配得上‘同志’这个称呼,就该明白我们为什么必须烧掉金库。” 发言一结束,立马就有其他同僚接话:“我真希望你是乔治·华盛顿,带着你们那愚蠢的和平抗争去要求英国议会允许我们独立!” 没有理会激进派的话语,海利克思推开大门,众人跟着进去。 里头摆放着一张长桌,左侧已经坐满了温和派的成员。 哈利法斯克站在地下室的最高处环顾了一圈四周,最后将视线落在奥利弗身上。 这位来自上世纪50年代的老古董,在1877年,他于芝加哥领导起了厌金主义运动,如同燎原的野火般迅速获得了大批底层民众的支持。 活动区域不断扩大,而1902年罗斯福政府依据《谢尔曼反托拉斯法》而对北方证券公司提起的诉讼,更是被视为是厌金主义运动成功的一大标志。 这位激进派的领导人正沉浸于自己的回忆中,直到一道声音传来,才将他又一次拉回来。 在同僚的招呼下,哈利法斯克坐在队伍的中间,目光始终盯着对面的奥利弗。 沉默笼罩着整个地下室,在场之人仿佛都忘了自己是来参加会议队伍,每个人都紧闭着双唇,一直到长桌左侧的角落传来了声音,冗长的宁静才被打破。 发出动静的人是斯嘉丽,无论是温和派还是激进派,大家都认得她。 作为芝加哥厌金主义者的代表,她无异是一颗耀眼的明星,无论是政府老爷还是底层民众,都对她略有耳闻。 她站起身,手指摩挲着随身携带的手稿,举起了一幅漫画,声音沙哑而清晰:“一个被黄金锁链勒死的囚徒,在芝加哥,这是再常见不过的了。” “这是在1911年创作的漫画,它讽刺了资b主义制度下对财富的贪婪追逐,这个囚徒在死前用牙齿咬断了另一条铁链,却发现自己吞下的碎铁片刺穿了胃。各位,这就是你们的‘革命’。” “你什么意思?”一名哈利法斯克同僚站起身,眼睛长得老大,如同盯上猎物的老鹰般,死死看着斯嘉丽。 “坐下,马克。”哈利法斯克摇了摇头,见状,刚站起身的同僚只得不情不愿的坐回原位。 如果这是回合制,那接下来应该是激进派的发言了,可当其中一人准备站起身时,对面的温和派代表却抢先一步站起身。 他紧抓着一份文件,目光扫视了一圈,如同当初的独立宣言般,宣布道:“以民众的鲜血为燃料点燃仇恨,袭击银行、焚烧货币、摧毁黄金……” “我们决定,与哈利法斯克为首的激进厌金主义者划清界限,彻底分道扬镳!” 第224章 决裂 “哈利法斯克先生。” 在银行袭击开始前,在这场代表着双方彻底分道扬镳的芝加哥会议前,在第一批秩序会的援助到来时。 连带着武器装备与技术人员,卡利克勒还为其带来了一份关于温和派的文件。 文件用一块厚重的黑布包裹着,短暂的停顿后,卡利克勒将这份仿佛重达千斤的家伙从中取出,放在哈利法斯克的桌前。 她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将文件翻开,语气平缓而清晰:“关于常常被你们辱骂的软弱无能的奥利弗派的事情。” “什么?”哈利法斯克的表情变了变,她抬起头,与卡利克勒那双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睛对视。 “您为何不自己摊开看看吗?我做不到直接将答案告诉您,那样就没有翻开的必要了。” 卡利克勒的一只手从腮上移开,之后后撤一步,给哈利法斯克留足了空间。 在那双平静的目光的注视下,他慢慢地翻开了文件的第一页,里头夹着一张照片,虽然称不上清晰,但依稀能够辨认,是奥利弗派代表与摩根财团律师私下会面的照片。 这……这怎么可能?哈利法斯克瞳孔地震,脸上的震惊难以掩藏。 他继续往后翻,但每一页都在告诉他——这似乎是真的。 文件被推到一边,哈利法斯克从椅子上站起身,看向卡利克勒,话语里带着着急:“这是真的吗?” “当然,哈利法斯克先生,我可以为您提供证据,许多许多。” 话音刚落,几名秩序会成员就拽着一个人进来,是一位面色苍白、双眼无神的绅士,仿佛遭遇了一番非人的折磨。 哈利法斯克连忙拿起那张照片,仔细一对比,才发现是那名与奥利弗派代表会面的律师! 他愣了半天,反应过来后,冲上去抓住律师的肩膀,一个劲的问:“关于奥利弗的人和你会面的事……” “是……是……这是真的……”律师用尽力气点了点头,然后拿出一份又一份的文件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当成堆的文件被塞到哈利法斯克手里时,他又一次愣住了,看向脸色苍白的律师,再看向面色平静的卡利克勒,顿时,心里头升起一股怒火。 奥利弗背叛了厌金主义!背叛了初衷!背叛了他们最开始要求经济平等的诉求!背叛了整个运动! “奥利弗是叛徒吗?他一定是叛徒!”哈利法斯克将文件往桌上一丢,正准备离去,卡利克勒的声音又让他停住了脚步。 “您要怎么处理这位贵客呢?” 处在气头上的哈利法斯克没有犹豫,抓住律师的后衣领,像拎东西似的把他往地上用力一拽,待整个人重重地砸倒在地后,再是用力力气的一脚、一拳。 直到他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激进派领导人才终于停手。 “我之前还对袭击银行犹豫不决的,”哈利法斯克自言自语的说,“但事实证明,我们必须摧毁货币、烧掉金库,温和派已经决定与华尔街握手言和了,若是我们还犹豫不决,那等到我们的将是背叛与摧毁整个运动!” …… 当奥利弗派将自己的《芝加哥宣言》宣读完毕后,哈利法斯克同僚也立即拿出一份文件——正是卡利克勒给他们的那份。 “奥利弗的代表与摩根财团律师私下会面!”高举着照片的同僚语气激动,目光紧盯着奥利弗,“你们已经背叛了整个运动!” “事实证明,你们已经与华尔街的狗共用一条食槽了,他们赏赐的猪食如何?” 连带着照片,文件被丢到了温和派的桌上,众人拿起来看了半天,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万分惊讶,但并非因为被拆穿。 奥利弗看向对面的哈利法斯克,两方脸上的表情都很复杂,仿佛都已经明白了什么。 这时,一名激进派成员将手里的武器往桌上一放,露出了自己刻在脖子上的碎裂的王冠与王冠上的蜂窝状纹路标志。 所有人都认得这是什么,在一年前政府围剿秩序会时,他们的标志就是这个。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被这位带有蜂窝状纹路的激进派成员吸引了。 他站上桌子,扯着嗓子喊道:“下个月,你们就能见到密歇根湖上漂满碎裂的钞票!” 对面的奥利弗派成员刚想说话,他就像野兽般扑上去,蜂窝状纹路的双眼紧盯着对方:“你们是打算跟你们的华尔街主子汇报吗?那就尽管去吧!我们就在银行等你们!” 他把一张张烧焦的纸币拍在桌上,就像在炫耀他们这一次的成功行动。 而后,矛头又指向了斯嘉丽:“你是一个伟大的人,你让我们看清了一场巨大的、可怖的危机,但是现在,你却想用墨水掩盖掉这场危机。” “你,你们,奥利弗的同僚们,你们已经背叛了厌金主义!乃至整个运动!” 带着满腔怒火,他朝面前的奥利弗同僚猛地挥出一拳,然后抓起桌上烧焦的纸币,把它们撕成一个个碎纸块。 这一次,幻觉又一次出现了。 或许是集体癔症的突然发作,或许是个别人的幻觉,在油灯下,撕碎纸币的哈利法斯克派同僚的影子被不断拉长,身型变得扭曲,在飞落的碎纸块的衬托下,这个黑色怪物如此可怖,如此令人恐惧。 片刻的宁静后,原本早有准备的哈利法斯克卫队上前一步,举起手中型号各异的枪支,仿佛下一刻,战斗就将打响。 但温和派的反击也迅速到来。 全副武装的奥利弗派武装人员也走上前,手里握着枪,紧盯着已经将枪口对准奥利弗的激进派卫队。 顿时,现场剑拔弩张起来,只要有一方走火,一场枪战就会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上演。 …… “收起枪。”奥利弗摆了摆手,在短暂的惊讶后,温和派率先收起了武器。 见状,哈利法斯克也示意自己的卫队放下枪。 毫无疑问,温和派与激进派决裂了。 凯勒布伸手抓来一份文件,所有人都认得,那是1891年,温和派与早期激进派共同签署的一份联合纲领。 他把这份纲领向众人展示了一番,然后用力拍在桌上,虽然未发一言,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会议结束的标志,也是彻底决裂的标志。 奥利弗派的所有人收拾好东西,从最右边开始,第一个人站起身,向出口走去,其余人也紧随其后。 第225章 遵循意志 斯嘉丽是最后离开的一批。 当她从椅子上站起身,准备跟着队伍后头离开时,迎面走来一名哈利法斯克派成员,没等她反应,便一把拽住她的手。 “有什么事吗?”斯嘉丽的语气带着疑惑,还有一丝不容察觉的无奈。 “您是一个伟大的人,您笔下的作品让我们看清了一场可怖的危机。” “所有人都不希望您与已经背叛运动的奥利弗待在一块,温和的抗议从来都没法真正取得胜利,国会老爷们从来都是充耳不闻。” “只有用棍棒向他们的腿敲去,用尖刀向他们的心脏刺去,只有把他们打痛了,也只能把他们打痛了,这场争斗才能成功。” “我可以把这看做是拉拢吗?”斯嘉丽的收回手,看向面前激进派成员,后退一步,仿佛这样能够避免她陷入什么不利地位似的。 “这并不是拉拢,斯嘉丽小姐,”对方摇了摇头,“这是将您拉回正轨,回到正确的道路上。” “摧毁金融体系只会让穷人更穷,哈利法斯克先生的卫队所烧毁的货币将以更高的税收和通胀形式转嫁到底层,”斯嘉丽摇了摇头,“所以,容我拒绝。” 话落,她便快步跟上在不远处等待的几名同僚离开。 …… “哈利法斯克先生。” 当哈利法斯克回到躲藏地后,立即看到了走廊尽头的那道身影,这一次,他没再从那张脸上看到不由得让人感受到恐惧的表情,有的只是一抹堪称优雅的微笑。 “事实已经证明,奥利弗背叛了整个运动,你们在会议上剑拔弩张,在临走时,你们焚烧了地下室以宣泄自己的怒火。” 卡利克勒将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脸颊,微微歪着头,目光时不时向一旁看去:“火焰很快引来了消防队,当他们匆忙扑灭地下室的火焰时,竟在一片废墟中发现了一封保存完好的信件。” “里面的内容是你们下个月要袭击的银行,无疑,这对政府而言是一次赤裸裸的挑衅。” “你们……” “请停下,卡利克勒小姐。”哈利法斯克上前几步,伸出一只手,制止了要继续讲下去的秩序会领导人。 但他的言语是那么苍白,是那么无力,卡利克勒仅仅是停留了一阵,便继续说道: “无论是奥利弗领导的温和厌金主义,还是您领导的激进厌金主义,你们都认为对方背叛了运动,只有自己才是运动的真正领导者。” “你们走上了两条不同的道路……” “停下!”哈利法斯克的声音大了起来,可依旧无法阻止卡利克勒不断地涌入耳中的话语。 “我能够看出来,您的意志不够坚定,您一方面想着与奥利弗和好,另一方面想着不再收回已经迈出的脚步。” “或许,您该看看这份报纸,它能够驱散您的迷茫。” 卡利克勒递过去一份报纸,重要内容被贴心的画上了标记。 哈利法斯克接过揉的皱皱巴巴的报纸,目光很快被这些标记所吸引。 “厌金主义温和派已迅速发布声明,明确谴责激进派武装人员的暴力行为,强调其主张与其‘消灭货币’、‘攻击金融机构’等极端手段的有着本质区别。” “哈利法斯克先生,我想在会议上您就已经得知了这件事,现在呢,他们像甩开一份烫手山芋似的将您和您的同僚抛开。” “我相信,您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现在,把它告诉我吧。” 哈利法斯克始终一言未发,他紧抓着报纸的边沿,用力的揉搓,直到边沿被揉烂,他才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或许我和奥利弗走上两条不同的道路是必然的。” 就像走进地下室前所看到的“怪物”般,灯光将他的影子不断拉长,短短几秒钟,影子就又变成了一个扭曲的可怖怪物。 原本柔和的灯光忽然变得刺眼起来,哈利法斯克仅是瞥了一眼,就好像要瞎掉般,痛苦地捂着眼睛,靠着墙壁跌坐下来。 “哈利法斯克先生,”卡利克勒像是没注意到他这番痛苦的样子般,自顾自地说道,“您的影子被拉长了,就像您之前所见到的那样,它不断变化,以至于成为了一个怪物。” 轻盈地脚步由远及近,卡利克勒来到了哈利法斯克面前,蹲下身,对他一字一顿的说道:“请睁开眼睛,哈利法斯克先生,灯光并不刺眼,那仅仅是一瞬的幻觉。” “在过去数百年里,各国政府都是对幻觉深恶痛绝的。” 卡利克勒的声音变得柔和了,不知是忽然出现的幻听还是真实存在的。 终于,哈利法斯克缓缓睁开了眼,看向一旁的卡利克勒,对方脸上的笑容闪过一瞬的渗人,又迅速被优雅代替。 “我在您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个美丽的图案。” “美丽的图案?”哈利法斯克扶着地板站起身,揉了揉太阳穴,站起身后,他开始到处搜寻起镜子来。 “来,我正好有一面镜子。”卡利克勒递过去一面正方形的镜子,接过后,激进派领导人立即仔细观察起自己的眼睛来。 那确实是一个美丽的图案——蜂窝状纹路,但这是恩赐型还是亵渎型呢? “您在纠结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卡利克勒像是猜到了哈利法斯克心中所想,“这种区分最早出现于1215年第四次拉特兰会议秘密决议中。” “将纹路审判权拆分为宗教裁判所与世俗法庭。” “前者负责处理对纹路的鉴定,后者处理恩赐型纹路的继承纠纷。” “但是呢,哈利法斯克先生,请放松下来,那不过是悠久历史给予这些纹路的定义,除去这些,它仍然是一个美丽的图案。” 卡利克勒笑了,除了优雅,还能看到其他一闪而过的情绪:“但是呢,有些人仍对这美丽的图案心生恐惧,为此,他们不惜限制这些人的进出,屠杀、殴打、歧视是十分常见的。” 但,这个话题还没进行多远,便又被掰了回来:“我希望您能遵循您的意志,您自己的决定。” 第226章 朋友 “大陆伊利诺伊国民银行作为中西部信贷枢纽,其黄金储备被厌金主义者袭击将造成严重后果!” 办公室内,焦急万分的市长正急着向面前的保卫队长解释:“目前已经有72家银行遭到挤兑,12家银行破产。” “联邦储备银行已经准备发行4.5亿美元无黄金背书的临时货币了。” 市长挥舞着双手,样子颇像一位杂技演员: “请原谅我,瑞恩先生,相比于寻找反美暴徒的踪迹,当下最紧急的还是维持秩序,尤其是银行等机构,州长弗兰克已经将大批国民警卫队调至芝加哥防守政府机构与金融机构,城内的大批警察也已经调动起来。” “我们总得列出一个优先级,”市长摊开手,语气略显无奈,“我们能够协助基金会的警力有限,除非是厌金主义者不再向金融机构发动攻击,不然我们绝不会做出调整。” “您瞧瞧,现在芝加哥是整个美国最乱的城市,手里稍微有点钱的富豪都开始武装起来了。” “他们开始组建私人军队进行防御,在宅邸周围围了一圈铁丝网,架设了机枪阵地。” “我们分不出手,您或许可以和弗兰克州长谈谈,又或者是让您的总部多派些人过来,他们用不着过海关,很快就能到,另外……” 话还没说完,保卫队长瑞恩便打断了他,简单说了两句,像有了什么紧急任务似的急匆匆离开了。 “呼,就没见过他们闲下来的样子。” …… “sao-:请求执行4级传感器阵列状态验证协议(sao-,这里是保卫队,汇报情况)。”离开市长办公室没多久,瑞恩便立即与拉斐尔取得了联系。 当这样一串消息传到拉斐尔的通讯上时,答复很快就来了: “步态识别置信度阈值突破0.88,符合预设生物标记参数(这里是sao-,现已确定厌金主义激进派的武器装备由秩序会提供,我已与秩序会成员接触)。” “检测到热辐射通量密度峰值达580w\/m2,黑体辐射模型拟合度r2=0.93(秩序会成员集中于厌金主义激进派的躲藏地,数量庞大,请求支援)。” “执行tier-3应急响应协议,平均抵达延迟Δt≤1.8s(明白,已派遣就近的保卫队前往)。” “维持l4级广域扫描协议,角分辨率锁定0.03mrad(继续观察)。”这是象征通讯结束的话语,也是最常听到的话语。 拉斐尔将“长方形砖块”收好,看了眼戒备森严的城市。 国民警卫队正如潮水般一批批的涌入城内,原本被派去协助保卫队的警察也有大批人员被调离,手持柯尔特手枪,三两结对的巡逻。 现在不论是基金会的外派观察员,还是普通市民,经过每一条街道都会撞见由国民警卫队组成的检查站,每个人都被查了老半天才被允许离开。 “如果这些警察继续协助保卫队工作的话,那他们现在已经有了眉目了,也犯不着这么防着厌金主义了。” 拉斐尔摇了摇头,在通过检查站后,他打算找找能够快速抵达目的地的交通工具,但反复看了半天,最终还是选择跑步前往。 反正路程已经记下来了。 等他抵达目的地后,里头的景象是令他惊讶的。 咖啡馆内几乎是座无虚席,穿着朴素的先生、头戴礼帽的中年人,他在人群中,甚至于看到了亚恩的身影。 既然如此,那已经可以确定——这是一支保卫队了。 当即,他走上前,正准备说些什么,原本一直用“术语标准化”与他交流的亚恩忽然改了说话方式:“拉斐尔,做好准备。” “e……”下意识就要脱口而出的话语猛的一滞,他惊讶地看向亚恩,然后晃了晃头,似乎想让把这令人惊讶的消息给抛出脑中。 “拉斐尔,我知道你的顾虑,药物仍然是生效的,而且这个时代的‘癔症’并不如那个久远的时代可怖,它并未病变到一个需要用极端防护来避免感染的地步。” 亚恩摇摇头,他那原本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也终于出现了一丝笑容:“至少现在,你不用担心仅仅说几句不符合术语标准化的禁语就招来感染,而且,它也太过明显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用回术语标准化?”显然,一个被去人格化、去情感化、去模糊化包裹了数月年轻人在心底已经对其习惯了。 当有这么一天——这名学徒的导师忽然一改原先面无表情、语气机械的状态后,他是万分惊讶的,也是万分不习惯的。 他想要回到那个术语标准化的时候,至少能让他感受到一丝心安。 “或许我们在总部或者分部的时候会这样,又或许是我们等待着亨利特会长的规划。” 亚恩一一列举了一番。 如此大胆地使用禁语,是让拉斐尔震惊的,毫无疑问,他的导师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机械,也并不是没有情感。 他并未被剥夺人类脆弱的情感,他仍然知道笑,仍然知道那些在术语标准化下被抹杀的词汇。 “拉斐尔,回过神来。” 亚恩的话语让正在肆意想象的学徒反应过来,他看了眼亚恩跟一旁的穿着便衣的保卫队员,他们也同样看着自己。 他顿了顿,随即压低声音道:“关于……”他指了指前台服务生,使劲比划了半天,总算是得到了答复: “知道。” 接下来开口的是保卫队长,也就是瑞恩:“拉斐尔先生在两个小时前抵达了咖啡馆,在厌金主义激进派的地下室,他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对该地兵力进行了详细汇报。” “根据这项汇报,我们派遣了足够的兵力,另外……”瑞恩指了指咖啡馆外的方向,“外边还有政府的警察协助,由保卫队员指挥。” 话音刚落,瑞恩又将矛头对准了拉斐尔,第二次提醒道:“拉斐尔,做好准备。” 第227章 不留余地的 “卡利克勒女士,下午好。”哈利法斯克办公室外,年纪稍大的卫队队长向卡利克勒恭敬的行了一礼。 “下午好,罗伯茨先生。”卡利克勒轻轻点头。 没有令人费解的话语,也没有什么暗示,这倒是让卫队队长意外的,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卡利克勒,正打算问些什么,对方总算是开口了。 “您应该多一丝警惕,年轻的孩子,”她的一只手爬上了脸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卫队队长,“您握住了哈利法斯克先生伸来的手,他给予了您绝对的信任,您也交给了他绝对的忠诚。” “无论决策是否为合理,无论是否为正确,您都会毫不犹豫地去执行它。” “这是可敬的,也是值得被人们所欣赏的。” “感谢您的夸奖,卡利克勒小姐。”罗伯茨不好意思的撇过头,看了眼柔和灯光,它像是给予了自己直视卡利克勒的勇气,又转过头来,对上投来的目光。 “但我仍然不理解‘应该多一丝警惕’为何意,请明示。”罗伯茨的语气带着恭敬与疑惑。 作为解答者的卡利克勒笑了笑,再也没有了最开始的渗人,但说出的话语依然惊人:“有人试图让我在今天死去,他们堵住了所有出口,只待一声令下,就会如潮水般冲来。” 罗伯茨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忙问道:“是谁?” “他们正在咖啡馆蓄势待发,在一只探路的鸟儿的帮助下,他们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我这就去碾碎他们!”罗伯茨脸上闪过一丝狂热,迅速集结起了一支队伍,迈着整齐的步伐,向着咖啡馆奔去。 …… 当保卫队准备开始行动时,服务生身后紧闭的房门打开了。 下一刻,里边就像变魔术似的,一个接一个手持武器的卫队士兵从打开的大门冲出。 罗伯茨是第一个冲出来的,在座无虚席的咖啡馆内扫视一圈,然后如野蛮人般踹倒椅子,指着一张张陌生面孔大喊道:“政府的人!” 士兵们一转头,顺着罗伯茨所说的方向看去,迅速抬起枪支,齐齐对准了“政府的人”。 但保卫队显然要更快一步,在卫队即将扣动扳机前,一颗小巧的黑色“炸弹”抛出,顿时,视线被遮挡,保卫队员们则借着这短暂的时间撤离。 “开、开枪!”一片混乱中,罗伯茨仍然下达了射击命令,但等士兵抬起沉重的枪支准备扣动扳机时,眼前的视线却变得模糊无比,手还未摸到扳机,人就瘫倒了下去。 想象中的猛烈的枪声没能到来,罗伯茨看着身边的卫队士兵像懒虫般一个个躺下,顿时,心里升起一股怒火,从腰间拔出手枪,想要冲出咖啡馆,但还未碰到门把手,他也如周遭的懒虫般,无力的倒下。 咖啡馆外,直到确认哈利法斯克卫队没有追上来后,这支潜伏进去的保卫队才终于停下。 “行动还要继续吗?”学徒拉斐尔遵从着导师所说,并未使用术语标准化。 “突袭已经失败了,”瑞恩摇了摇头,“看来我们的行动已经暴露了。” “暴露了……”拉斐尔喃喃自语了一句,是内部有叛徒?还是他们的行动根本就称不上什么秘密?无异,于他而言是一个十分困难的问题,至少现在,他得不到答案。 …… “凯勒布先生,最近这段时间很乱,政府几乎调动了半个州的国民警卫队驻防芝加哥。” 海利克思一路小跑着来到凯勒布的住宅,相比于那些修筑地跟个堡垒似的宅邸,还是这些不设任何防御的房屋要顺眼的多。 “警察已经开始挨家挨户的搜查厌金主义运动者了,把东西藏好,别被他们搜到了。” “明白。”凯勒布点点头,走进屋内,拿来一堆与厌金主义相关的物品,正思索着处理方案,海利克思就果断的将它们接过来。 “这事交给我吧,我们都往一个地方藏,警察找不到的——还有其他东西吗?一起拿过来。” “没了,”凯勒布摇摇头,“能证明我是厌金主义者的证据已经在您手里了。” “那我就先走了,您可得一个人对付警察了,”海利克思刚准备离开,他就被凯勒布叫住,忙问:“斯嘉丽怎么样?” “政府已经对斯嘉丽下了通缉令,在会议结束后,她就在奥利弗安排下去往加拿大了,我猜现在已经出城了。” “凯勒布先生,或许我们也该准备逃跑了,尽管我们并未公开露面过。” 海利克思走后,凯勒布就搬来一把椅子端坐在屋外,手里拿着一本《复活》。 他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这本书上,直到远处的动静愈来愈近才终于让她抬起了头。 来者是三名警察,领头人是个矮矮壮壮的中年人。 “下午好,先生。”领头人向凯勒布招呼了一句,正准备开始检查,就瞥见对方椅子上的书籍,迈步走过去,直到看清书名后才收回目光。 “这是列夫·托尔斯泰的作品,”领头人像是看过这本书似的,开始介绍起来,“贵族青年聂赫留朵夫诱奸并抛弃农奴少女玛丝洛娃,导致她沦为妓女并被诬告判刑。” “这位贵族青年在之后为其申诉中,经历了一番漫长的内心挣扎。” 三言两语便介绍完了主要内容,接下来就变成了领头人自己的高谈阔论:“若是我是聂赫留朵夫……” “警长,还是先检查吧。”旁边的高个警察走上前,轻轻推了推警长,于是,他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给吞进肚子,转过头,说道:“检查!” 在警长的命令下,两名高个子警察问凯勒布要来钥匙,打开门后,他们不见刚才的礼貌,开始粗暴的翻找起来。 当凯勒布的目光无意向里头看去时,便惊愕地发现屋内被翻得一片狼藉,仿佛进了垃圾场般。 “警长,没有问题。”两名高个子警察从混乱不堪的屋中走出,听到两人的汇报,他点点头,看向一旁的凯勒布,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来你是听从政府的命令的,不然监狱可关不下那么多人。” 第228章 达达派闹剧 通过又一道临时设立的检查站后,汽车再没了阻碍,加足马力,如子弹般冲出。 这是一辆搭载了斯嘉丽及其他奥利弗派核心成员的汽车,最开始,他们的逃离并不顺利。 当针对大陆伊利诺伊银行的袭击结束后,政府就好像是早有准备了似的,立即发布了哈利法斯克、奥利弗、斯嘉丽等厌金主义成员的通缉令。 斯嘉丽是其中最幸运的一人,在荷枪实弹的国民警卫队即将冲进她的住宅前,她去往了废弃的普尔曼车厢制造厂地下室,侥幸躲过了一劫。 至于通缉令一事,她还是在一张被微风吹的到处跑的报纸上得知的。 奥利弗为她安排了去往加拿大的汽车,在即将启程时,一行人急中生智,核心成员伪装成了一位七旬老人,斯嘉丽则摇身一变成了他的女儿,在经过一番证件伪造与化妆,他们安稳度过了好几个检查站。 “再往前开一些,我们就离开芝加哥了。”核心成员动了动粘上去的假胡子,毫无疑问,他根本不习惯这个吊在下巴的毛茸茸的东西。 副驾驶的卫兵很快便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于是开口道:“请您再忍一忍,文斯特先生,我们离加拿大算不上太远,又不是从佛罗里达出发。” “我觉得我撑不了太久,”核心成员摇了摇头,突然碰了下卫兵的肩膀,打趣道,“或许该想想怎么把枪带进加拿大。” “我听别人说加拿大管枪比较严,他们对私人持枪的审批和登记要求比这里要严格,带枪支过去得向海关申报,搞不好还要被缴枪或挨点处罚。” “等到边境再说吧!” 话落,核心成员又看向斯嘉丽:“政府现在在搞‘去厌金主义化’。” “厌金主义集会、游行,一切关于厌金主义的物品都被收缴或销毁,您的书现在已经被列为非法书籍了。” “袭击银行所带来的影响很大,无论是对厌金主义,还是对政府。”斯嘉丽轻轻摇了摇头。 话落,她又将目光看向窗外,视野中的景色不断地倒退,偶尔出现的房屋不等仔细观察便被远远甩在了后面。 车辆疾驰着,忽然,它像是遭遇了什么阻碍似的,猛地停下脚步。 “前面又是一个检查站!”司机冲车内几人说道,“我慢慢开过去。” 刚刚还在飞驰的汽车慢了下来,就像一只乌龟,缓慢而匀速的前行。 等到了跟前,司机正准备掏出证件,却在这几人身上看到了那个被称为“反美暴徒所属”的标志——碎裂的王冠。 蜂窝状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他们走上前,将汽车围得水泄不通,然后,不远处又出现了几名向这边靠近的哈利法斯克派成员,他们手拿着武器,像是等待已久的狩猎者。 “这哪是什么检查站?!这明摆着是陷阱!”司机掏证件的手停下了,正准备强行冲卡,但突然传来的一声枪响把他吓了一跳。 秩序会成员们把车轮给打了,现在是想跑都跑不掉了。 眼瞅着更多人就要围上来,卫兵忙掏出枪,对着打开车门的秩序会成员扣动扳机。 “我来解决他们,先想想怎么跑吧。” “我也来帮你!”司机也抓起一把手枪,解决掉围堵的秩序会成员后,依托汽车为掩体,对暴露在公路上的激进派成员开枪。 没有掩体的阻拦,这些人简直是移动的靶子,被打死了几人后,他们才迅速跳往两旁,但两人的攻击依然猛烈。 趁着这个时机,剩下两人迅速跳下车,这时,原本解决激进派成员的两人又得到了新任务——护送。 “来的人算不上多,用不着演一场悲剧,”卫兵说道,从地上的秩序会成员手中拿了一些武器,“恐怕是出不了城了,等下又碰到几个假国民警卫队就麻烦了。” 他们钻进了一旁的小道,一边走,一边观察着随时可能冒出的激进派成员们。 直到上一个检查站出现在眼前,四人心里竟升起一股庆幸,但这股庆幸升起的原因却是因为“自己人”。 在几个小时前,在代表着正式决裂的会议召开前,哈利法斯克派与奥利弗派仍然是同盟,但短短几小时后,他们就成为了势不两立的敌人。 而现在,作为被政府通缉的两人又在卫兵的带领下前往了为了寻找他们而设立的检查站去寻求帮助,毫无疑问,这是只有达达派剧作家才写的出来的闹剧。 这一次,核心成员伪装成了一位富豪,他身上华丽的西装与沉稳的样子让人深信不疑。 “嘿!”核心成员向检查站的一行挥了挥手,很快,便走来一位荷枪实弹的国民警卫队士兵。 “您有什么事,先生?” “我们被厌金主义者袭击了。”一个完美的谎言被编制出来,加上一旁的“保镖”与“司机”,丝毫察觉不出这是假话。 果不其然,士兵立即皱起了眉头,打量了眼穿着华丽的核心成员,又将目光放向一旁斯嘉丽,过了好一会,才收回目光:“那些暴徒在哪里?” “应该就在不远处,他们把我的车毁了,我们费了老大劲才跑过来。” “先生,请不要担心,我们会安排人送你们回去的。” 核心成员思考了一会,叫住正准备离开色士兵:“送我们到市区吧。” 士兵点点头,转身进了屋,没一会,他们便集结了一支队伍出来,同时交出一辆车。 司机换成了与他们搭话的士兵,四人再稍微挤了挤,坐稳后,车子便发动了。 原本消失在视野的楼房再次出现,检查站也多了起来。 斯嘉丽的目光紧盯着车外,一直到车子在路边停歇,她才将注意力重新投入室内。 “我们已经到了,”士兵转过头来看着核心成员,“还是说我将您送回您家去?” “不了,就在这里吧,”核心成员摇摇头,同时还不忘编制一个谎言,“你看看,那有家银行,我正巧去那办点事。” “要我等您吗?” “你自己先去忙吧。” 第229章 咖啡馆 一所由厌金主义者经营的咖啡馆,收留了刚刚被送回来的斯嘉丽一行。 卫兵把手里的枪往墙上一放,一把扯下了缠在身上外套,把自己扔在桌上。 而斯嘉丽与核心成员呢,他们则讨论着芝加哥的现状。 就目前而言,芝加哥就是个大牢笼,狱警手拉着手围成了一堵墙,但组成这堵墙的人员是万分复杂的,有哈利法斯克的卫队,也有国民警卫队跟警察。 哪怕他们通过了由国民警卫队组成的检查站,也需要面对哈利法斯克的卫队,他们身着卡其色衣服,把自己伪装成一位检查站成员,只待目标人物出现,便会发动凶猛的进攻。 “文斯特先生,我一直都很疑惑,哈利法斯克派的人是怎么得知我们的行踪的?” 斯嘉丽压低了声音,核心成员也立即靠过去。 “这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且只有奥利弗先生与任务相关的人知道,泄密的可能性并不大。” “这么看来,能解释的可能性就只有两种,”核心成员向斯嘉丽伸出了两根手指: “第一种,我们的行踪早就暴露了,即便我们不理解为什么会暴露;第二种,哈利法斯克派成员已经疯了,他们的纲领里就有‘消灭富人阶级’是解决贫富差距的唯一途径。” “我的这身穿着是为了更好通过政府的检查,他们并不会严格的审查富人,但对于哈利法斯克派来说,我们就是需要被消灭的人。” “这样说得通。”斯嘉丽点点头,当她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面前就出现了四杯咖啡。 抬头一看,端来咖啡的人是这里的老板,斯嘉丽的朋友。 当见到这张脸时,老板明显一愣,仔细想了半天,正准备把“斯嘉丽”脱口而出,又立马改成了笔名:“洛丽塔小姐。” 听到这个笔名,斯嘉丽顿了一下,抬起头,对上那张目光,语气里透露着一丝惊讶,但更多的还是疑惑:“先生,我们并没有付钱。” “我会给每一个同志都送一杯咖啡。” 斯嘉丽沉默一阵,她当然知道这位厌金主义成员的性格,尽管从未参加过任何集会,但仍不妨碍他的一腔热情,热情到不区分温和派与激进派。 要问这位以经营咖啡馆为主业的老板是否是一个合格的厌金主义,那斯嘉丽可以很明确的回答——并不是。 他对厌金主义的主张的认识完全是个门外汉,为数不多能够为他做些解释的也就只有来自诺克斯家族的斯嘉丽——这位爱尔兰移民了。 但是呢,他也是纯粹的,他的内心充满了对他人的关爱和同情,总是主动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不求任何回报。 “斯……洛丽塔小姐,快些喝吧,咖啡要凉了,”老板把咖啡往斯嘉丽面前推了推,又招呼起其他人来,“有什么需要再来叫我吧,我就在那待着。” 斯嘉丽的目光紧紧跟随着老板,直到他在不远处落座。 “您在想咖啡馆的老板的事情吗?”核心成员一眼便看出了斯嘉丽的心中所想,这并不需要什么高明的推测,仅需一番简单的观察。 没有回话,厌金主义作家轻轻点了点头。 “他确实是一个纯粹的人,尽管并未参加过任何集会,甚至连哈利法斯克派跟奥利弗派都分不清。” 对面的核心成员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低下头,盯了眼黑漆漆的咖啡,直到手指敲击桌面所制造的动静传来,才抬起头:“记得是去年圣诞节吧,他没去陪他老婆,我也刚从集会现场回来。” “我到了他的咖啡馆,点了杯咖啡,他没收我钱,我就问:‘为什么呢’,他告诉我,我是运动的成员,他对运动的成员不收一分钱。” “然后呢,我又问他知道哈利法斯克派跟奥利弗派吗?他告诉我‘我们不都是同胞吗’……我不知道怎么接话,只是配合的笑了笑。” 话落,核心成员拿起咖啡,就像喝酒似的,猛灌了一大口,直到杯中咖啡见了底,他又伸手指向一个靠近门口的位置:“那是我先前坐的地方,他就在我对面跟我聊天。” 之后,话题就如一场大跃进,被跳到了对老板的评价中:“他是个小资产阶级,跟你一样,但是呢,他不参与集会,这也让他免于被搜捕。” “其他地方都被警察翻得乱七八糟,唯独这里还安然无恙,他跟政府的人也相处的很好。” 似乎是为了证明核心成员的话语,下一刻,外边就走进来几名警察,他们的一只手攥着被撕碎的厌金主义传单,另一只手则握着警棍,上边残留着鲜血与泥土,显然,他们是经历了一番恶战。 “咖啡……” “我知道您要喝什么。”老板从椅子上站起身,当看到几名警察身上的行头后顿了一下,反复打量半天,问: “是去抓厌金主义了吗?” “是啊,”警察并未察觉到老板那有些许不对劲的情绪,向他展示了被撕得粉碎的传单以及手里的警棍,“刚又碰到几个要袭击银行的小伙子。” “他们拿着几根棍子就要冲过来跟我拼命,我自然就还击了——哦,还有一个被我打晕过去了,牙齿也掉了几颗。” “你该让他妈妈来收拾他。”旁边的警察推搡了一下讲述者,后者在稳住身形后也推了回去,又重新转过头,看向老板。 “还有这些传单,在来的路上,我顺便把这些贴的到处都是的破玩意给撕下来了,你瞧瞧,这么多。” 这是第二次展示被撕碎的传单。 之后,两名深蓝色制服的警察在斯嘉丽一行的附近坐下,看了眼还站在原地的老板,疑惑地问:“怎么样?” “我想起了一些事情,”老板摇了摇头,“你们稍等一下。” 他一头扎进身后的房间,一阵忙活后,便端着两杯咖啡走上前。 当他准备返回靠近房间的椅子歇息时,警察又叫住了他:“老实说,兄弟,你在想那些厌金主义者的事吗?” 第230章 我们是朋友 闻言,斯嘉丽一惊,立即将目光转向警察,盯着他跟老板看了一会,选了个近一些位置,当起了听众。 与一个正在搜捕厌金主义者的警察谈论厌金主义无疑是危险的,或许下一刻,就会因为说错一两句话而遭到逮捕。 见老板迟迟不说话,提出问题的警察笑了笑,自问自答式的回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对吧?说了不好的,但凡这坐着几个厌金主义者,他们准把你的咖啡馆烧了,说了好的,我们又得把你带走。” “放轻松,伙计,我们认识的时间可比威尔逊的任期还要长,哪怕你真讲了什么不好的,我也不会逮捕你,说几句话就要抓了,这可太荒唐了。” 警察把自己的帽子取下来,小抿了一口滚烫的咖啡,拉着老板的手示意他坐下。 “按照那个什么划分,我也是小资产阶级,伙计,你知道的,警察可不是富人当的,他们才不乐意东跑西跑去送死嘞!” “厌金主义的大多数人就是那些有开店的跟没开店的,要么手里握了点钱,要么两手空空,按理来说,我也是该拉拢的对象。” “但是呢,伙计呀,我跟你一样,没有加入厌金主义,我记得我是1917年当警察的,原本我是想到法国去打德国人的。” 警察思索了一番,像是要为自己为什么当警察而好好做一番解释,可在没找到任何合适的说辞后,还是摇摇头,跳过了这个话题。 “我也老实说了,相比于带着一身装备到处找厌金主义者,我更愿意去解决邻里纠纷的工作。” 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顿时,警察的嘴角开始上扬,莫名其妙,他笑了起来,好不容易收敛好笑容后,又上气不接下气地回道: “大概是一个月前吧,我们去解决一场邻里纠纷的问题,他们因为邻居不在门口铺地毯制造动静的小事把我们叫来。” “我的同僚负责处理,我在旁边笑了半个多小时,哈哈哈!” 那或许是一个比喜剧还要令人哈哈大笑的事情。 直到旁边的同僚在他脑袋上扇了一巴掌,他才止住笑容,又将话题扯了回来:“我不大喜欢跟厌金主义者们打的头破血流,因为那支我们镇压的队伍里头就有好些个是我的同学、朋友、邻居,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我不想打架。” 他的语气无比的认真,直到念完了最后几个字。 他喝光杯中的咖啡,给了老板一张大钞,不等他找钱,他就像逃难似的,带着同僚赶紧离开了现场。 握着手里的钱,老板愣愣地看着远去的两名警察出神,想要把钱还回去,但最终还是停下脚步。 “我该找个时间还给他们,或许就在下一次过来的时候吧。”老板把钱塞进了口袋,又转过头,看了眼斯嘉丽四人,最终还是摇摇头,回了位子。 他回了房间,在里面翻箱倒柜了半天,总算是取出一本泛黄的书。 当他再次从房间内出来时,咖啡馆内已经是空无一人了。 如刚才那两名警察一样,斯嘉丽四人在咖啡杯下压了一张远超一杯咖啡价格的钞票。 看起来,这是为先前的咖啡所付的钱。 …… “兄弟们!我们在法国战壕里用命换来的‘胜利债券’,现在成了银行家盘剥我们的工具!” 工厂门前,站着一个挥舞着双臂,如同肢体演员般的演讲者。 无疑,这是哈利法斯克派的成员,尽管美国政府正在搜捕厌金主义者,但并不妨碍演讲的进行。 “看看这流水线!亨利·福特每天靠它赚走一个金库,而我们装配t型车的手却买不起一辆自行车!” 演讲者扯着嗓子大喊,加之不断挥舞双臂,很快吸引了一大批工人聚集,他们把工厂的入口围得水泄不通,有的踮起脚尖,有的钻入人群,就是为了听这样一番演讲。 “我们登上了船只,在军官的带领下喊着‘拉法耶特,我们来了!’的口号上了前线。” “我带着武器,带着满腔热血,跟德国人在那狭长的战壕里拼了几个月。” “他们说我们是为了世界的民主而战,说我们是民主战士,结果呢?民主战士被这些婊子养的监工开除了!” 演讲者指向身后的工厂,又指了指自己工作的地方:“我是带着一身伤去工作的,**监工就像打奴隶似的拿鞭子狠狠地抽打我,瞧瞧!他们就是这么对待民主战士的!” “兄弟们!拿起扳手,堵住输金管道!生产线属于真正创造价值的人!不是**的监工,也不是端坐在办公室的工厂主!” 演讲者高举着双臂,工人们也同样挥舞起了双手。 “你们在干什么?!”突然,一道严厉的呵斥从远处传来,回头一看,只见一位手拿着长鞭,满脸横肉的监工怒气冲冲地走来。 如往常那般,他向其中一人挥舞起了长鞭,站上高处,指着聚集在一起工人:“赶紧回去工作!” 如同一只愤怒的野兽,监工的整张脸涨得通红,又重新挥舞起长鞭,准备再次落下。 “去你*的监工!”听众之中,一名工人爆发了。 他指着威风凛凛地监工,控诉道:“他把我兄弟打死了!” 简短的话语,如同一个火星子,轻而易举地将现场点燃。 有人不顾鞭子的威胁,冲上去,朝那张脸用力打了一拳,当即,被殴打者重心不稳,从高处摔下,脑袋重重磕在了地上。 “打死他!打死他!” 愤怒的人群一拥而上,抢过紧攥着的长鞭,举起紧握的拳头,将这些日子来积攒的怒火给全部宣泄出来。 在不远处等待的哈利法斯克卫队从角落走出,拖着一箱子的枪支上前,冲人群喊道: “好好看看那些与工厂主共用一条食槽的**吧!监工因为他们赏赐的一点猪食而吃的津津有味,而我们却连最基本的需求都无法保障。” “拿上武器!做好准备!生产线属于真正创造价值的人!” 第231章 暴力镇压 在愤怒的喊叫下,他们拿起了箱中的武器,如一支整齐划一的军队般站成一排。 没一会,或许是派去的监工没能回来,又或许是这边的动静闹大,很快,紧闭的工厂大门被推开,从里面走出十几名手拿长鞭的监工。 见到全副武装的工人时,很明显,他们愣了一下,准备脱口而出的话语被咽了回去,那张原本只看得到怒火的脸上难得出现了恐惧。 “开枪!”一名哈利法斯克卫队的成员喊道。 当即,全副武装的工人们就像是执行线式战术的步兵般,紧密的排列在一起,举起手中型号各异的武器,对着监工们扣动扳机。 枪声让原本沉寂的工厂更加安静下来。 工厂内,还在工作的同僚们停下了动作,有人想看看外面发生什么,但又惧怕监工的鞭子,只得收回目光,重新将注意力放在永无止境地工作上来。 但很快,他们就要从这工作中脱身了。 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在哈利法斯克卫队的带领下,他们走进了工厂。 为首之人,也就是那名演讲者,他跳到高处,向众人喊道:“拿起武器!做好准备!” 话落,又是一箱子的武器被搬到众人面前,演讲者也从高处跳下,列举起了过去所经历的悲剧:“1914年,国民警卫队向矿工开枪;1919年,钢铁大罢工中平克顿侦探的镇压……” 列举还未完毕,工人们就已经拿起武器,走进了这支庞大的队伍。 他们冲进工厂的每一个房间,踹开紧闭的大门,将躲藏起来的监工拖出,在哈利法斯克卫队的带领下,如同行刑队般,开始逐个枪决。 工厂被占领,卫队们拖来一件件重物,开始修筑防御。 这场暴力反抗很快引来了国民警卫队。 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队伍出现在了工厂的不远处,当他们准备靠近工厂时,雨点般的子弹袭来,走在最前头的一辆军车当即成了活靶子。 见正面突破行不通,国民警卫队立即找了第二条路,但这里所面对的子弹要更多,至少有三挺机枪封锁了前进的道路。 …… 一天之内,芝加哥出现了多起激进派与国民警卫队爆发的战斗。 最为严重的战斗当属工厂,尽管国民警卫队已经调来了火炮攻击,但前进仍然举步维艰。 其次是对富人的袭击。 卫队集结了一支又一支队伍,拖着火炮、带着武器,对由富人构筑的“堡垒资b主义”进行攻击。 毫无疑问,数量稀少的私家军与机枪阵地并不能阻挡卫队的脚步,在扫清了所有障碍后,他们打烂大门,将屋子的主人给揪出,点燃找到的所有金钱。 现在,芝加哥已经成为了美国最为混乱的城市,有人想方设法的逃离,有人源源不断的涌入。 而作为激进派的最重要的据点——挂着字母“r”的咖啡馆,现在也做好了撤离的准备。 …… “卡利克勒女士,”带着一支整齐划一的队伍的罗伯茨很快注意到了在地下室闲逛的卡利克勒,他上前几步,来到她身前,目光里带着询问,“我们已经准备撤离了。” “因为这里不再安全了。”卡利克勒替罗伯茨回答了剩下的话。 卫队队长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忙附和道:“没错,调往芝加哥的国民警卫队越来越多了,华盛顿方面都在考虑派遣军队了。” “局势一片大乱,袭击银行、攻击富人、抢夺工厂、对抗政府。” 卡利克勒的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她轻轻晃了晃脑袋,仿佛要结束这个话题似的。 “您不撤离吗?”罗伯茨心中升起了疑惑,他当然认得卡利克勒,在一年前,她所领导的秩序会在纽约与政府战斗了两周,虽然战斗最终被粉碎,但战斗也近乎摧毁了作为金融中心的纽约。 在他心里,毫无疑问,卡利克勒是值得他们学习的,无论动机如何,至少有一点可以确认——至少他们摧毁了这个金融中心。 而对面的卡利克勒呢,她没回话,只是笑了笑,在短暂的沉默后,才终于选择了开口:“我会离去的,但不是现在。” 罗伯茨点点头,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您不怕政府吗?华盛顿的人是铁了心要把您枪毙的。” 没有回话,甚至没有一丁点动作,于是,罗伯茨就自己思考起来。 他为政府虚构的卡利克勒的丑闻而愤慨,在一年前镇压了秩序会后,政府便把卡利克勒塑造成了一个“疯癫的独裁者”,虚构其私底下的丑闻,削弱其曾短暂存在的“侠盗罗宾汉式”的民间形象。 这么一想,他心里便构造了一个原因出来。 卡利克勒为什么不怕政府?肯定是对他们的不屑,对这些污名化手段的讥讽。 当罗伯茨再次抬起头时,他的身上出现了狂热,蜂窝状纹路也好似在闪闪发光。 看着那张狂热的脸,卡利克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您是一个想象力极其丰富的领袖。” “政府把我塑造成了独裁者,您又把我塑造成了英雄。” 她摆摆手,脸上的笑容也收敛起来,仿佛刚才的那番话并未发生。 见状,罗伯茨也赶走了脑中的想法,转过身,对等待已久的卫队士兵们进行任务分配。 原本整齐的队伍顿时一哄而散,有的走进下一条走廊,有的跑到下一个房间,忙碌在地下室随处可见。 当罗伯茨准备转身离去时,他又被卡利克勒叫住,转过身,又对上了那张带着渗人笑容的脸。 “罗伯茨先生,你们要加快些脚步了,政府将封锁芝加哥,如一年前的纽约般。” 然而,罗伯茨的回答却出乎意料:“如果政府真的把芝加哥围得水泄不通,那我们就会与他们再次展开一番血战!” “您是想学习我们吗?罗伯茨先生,我并不希望会是这么个结果。现在,您去忙吧,我不会再打扰您了。” 第232章 行刺者 “汇报保卫队,这里是拉斐尔。” 咖啡馆内,拉斐尔像个间谍般,紧盯着里头的景象,一边观察,一边汇报。 得益于总部的批准,他们得以使用正常语言交流,要问原因,那就是术语标准化太容易暴露了,其次就是这个时代的秩序病并没有达到百年后的可怖的地步,不用担心仅仅说了几句话遭到感染。 “哈利法斯克派正在撤离,但卡利克勒小姐和她的下属仍然没有撤离的打算。” 拉斐尔就像是一个小偷,一边观察着卡利克勒和她的下属,一边说道:“我要问个题外话,如果目标是卡利克勒,那为什么不早些动手呢?” “第一次的行动正是为了卡利克勒而来,我们原本做好了准备,”通讯器另一端有了回复,“但是,哈利法斯克卫队的突然袭击让我们被迫撤离。” “放轻松些拉斐尔,这才不过过了几个小时。” “现在能行动吗?”观察员把自己的疑问抛了出来,强行逼停了刚才的话题。 “地下室的保卫队员会协助你的。” 与保卫队的通讯结束后,拉斐尔又马不停蹄的联系了亚恩,他的答复同样简短: “拉斐尔,国民警卫队已经封锁前往工厂的道路了,我暂时赶不过来——你记住,保持中立,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卡利克勒。” “明白。”通讯结束后,拉斐尔收起了“长方形砖块”,在地下室与伪装成卫队士兵的保卫队员取得联系后,他们的行动也匆匆开始了。 拉斐尔拿出了那把手枪,毫无疑问,他们的行动是一场简单的刺杀,而他们的目的也同样简单——干掉卡利克勒,这位秩序会领导人。 换上了致命子弹的弹匣,拉斐尔摇身一变成了刺杀者,正准备开枪,卫队就像是觉察到什么似的,突然走过来几个士兵,匆忙之下,他把枪塞进了袖口。 衣服的宽大使士兵们没有起疑心,这倒让拉斐尔松了口气,准备继续行刺,可这时就像上演了一场荒谬的戏剧般,每当他准备掏枪或有行刺的打算时,卫队士兵就会从面前走过,让他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这是怎么回事……?”拉斐尔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他看向不远处保卫队员,但那人却像是没察觉到异常似的,仍在执行着自己的任务,还时不时向拉斐尔进行眼神示意。 没办法,他只得换了个地方,四处观察了半天,准备第三次行刺时,几个手臂上缠绕着破碎王冠标志的人从面前走过,让他刚抬起的手又重新放下。 这是几名秩序会成员。 他们朝站在一旁的拉斐尔看了眼,并未在他眼中发现那美丽的图案,不由得皱了皱眉。 “你为什么没有那美丽的图案?!”质问声震耳欲聋,顿时,所有卫队士兵都齐齐转过头,像木头人似的一动也不动。 上百双眼睛都被这一声叫喊吸引了注意力,有人停下了前进的脚步,有人则忘了自己抱着一个重物,仿佛一切事物都比不上这近在咫尺的闹剧。 感受到来自各个方向的压力,拉斐尔顿时紧张起来,左右看了看,终于,他找到了反击的理由——大部分的卫队士兵也没有“美丽的图案。 “大部分的卫队士兵都没有您所说的‘美丽的图案’。” 他示意这人看向两旁,看向那些静止不动的士兵,但并没有让这场闹剧就此停歇,秩序会成员忽然冲上前,朝拉斐尔的脸上猛砸了一拳。 突然的一击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作为被殴打者的拉斐尔捂着疼痛的脸,最先涌来的不是愤怒,而是惊愕。 他在刚刚那一拳中竟闻到了香水味,是眼前这家伙冲自己手上喷香水了吗? “你这个蠢货!”来不及思考,秩序会成员又扑上去,如同拳击比赛上要将对方彻底打倒在地的拳手般,第二个拳头、第三个拳头…… 最初的惊愕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拉斐尔一边抵挡着秩序会成员猛烈的攻击,一边思索着第二十二条。 “《秩序病研究协会外派观察员第二十二条》,如处于交战区,不要插手双方的战斗,在保证生命安全的情况下完成任务,避免与双方人员过多纠缠,极端情况除外……” 现在属于极端情况吗?他花了些时间来思考,或许是的,秩序会成员并无停手的打算。 于是,反击也开始了。 拉斐尔朝秩序会成员的腰部用力捶了一下,推开对方后,立即站起身,拉开一定距离。 现在,两名拳手都已经摆好架势,拥有“美丽的图案”的秩序会成员摩拳擦掌,准备再次冲上去,但自身后传来的声音却制止了他。 “停下,托马斯先生!”一位先生推开挡住走廊的卫队士兵,走到了跟前。 拉斐尔认得他,秩序部的部长——库尔特,但……他是克劳森的部下啊。 “他是被克劳森赶走了?还是他自愿加入由卡利克勒领导的秩序会?” 各种想法交织在一起,最终被库尔特的话语打碎。 “我们还有其他事情要做,这里可不是擂台赛。”库尔特走到那名秩序会成员面前,他终于停止了对拉斐尔的迫害,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跟随着其他人离去。 原本一动不动的卫队士兵也终于有了动作,拖着一箱子的弹药,又或者是拿着繁多的文件,有的离开地下室,有的钻进房间。 拉斐尔也终于可以行刺了。 当他不知多少次准备抬枪时,眼前的视野却开始变得模糊,幻觉也一个接一个的冒出。 他看到墙上自己的影子扭曲成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他夸张的挥舞起双臂,像是在表演一场戏剧般,在一个不存在的舞台上跑来跑去,有时,他的脚步又突然停下,如同发现了宝藏的海盗,蹲在地上挖掘起来。 拉斐尔不敢再看下去了。 他移动到角落,确认自己所处的位置安全后,立即联系了保卫队员。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这时,他看见通讯器扭曲成了表演道具,就连保卫队员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晕眩感传来,伴随着一股难以忍受的疼痛,他不得不伸出手,扶住墙壁,然后慢慢坐下。 “好好睡一觉,好好休息一会。”声音渗入每一寸肌肤,拉斐尔晃了晃脑袋,那恶心感随着他每一次动作而愈演愈烈,迫使他不得不停下动作,将所有精力都用来维持清醒。 第233章 无影无踪 原本以为这次会成为俘虏或就此死亡,但直到保卫队员走来,直到幻觉消失,他都没遭遇任何攻击。 “哈利法斯克派的人撤走了?”他问,很快便收到了答复:“他们在几分钟前就已经走完了,还有那些秩序会成员。” 拉斐尔还想问些什么,但保卫队员就像猜到了他的心中所想似的,答道:“这是秩序会的药剂所影响的。” 外派观察员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保卫队员。 “你可以理解为他们的一种武器。” “短期内接触,会引发幻觉、幻听、幻嗅,持续时间20~30分钟,伴随着腐臭味和恶心感。” “长时间接触导致神经与器官衰竭,更严重点会导致死亡。” 拉斐尔的眼睛睁大了些,像是在思考自己会不会死亡似的。 但保卫队员的答复是如此的令人放心:“那是长时间的接触的事,你只要不把它当氧气似的吸,那就不会有事。” 离开空荡荡的地下室,拉斐尔向保卫队汇报了行动失败一事。 保卫队并不感到意外,他们只是平静地、简短地回答:“继续观察。” 看上去,他们对未能解决卡利克勒一事并不在意,又或许,新的计划还未来得及开始。 一切发生的实在是太快了,从发现秩序会,到秩序会撤离,这才过了三天不到,如同一场快到连演员都来不及反应的戏剧。 …… 酒店内一片寂静,保卫队员们一言不发,紧盯着坐在队伍中间的瑞恩。 他也同样保持缄默,时不时向窗外看去,就好像在担忧下一秒飞进来的子弹般。 芝加哥的混乱现在是全世界都有目共睹了,哈利法斯克派给予了国民警卫队重创,迫使政府不得不调动就近的军队前去镇压。 整座城市已经找不到安全的地方了,从酒店门口戒备森严的国民警卫队就可以看出。 见外边并无哈利法斯克派的身影,保卫队长收回目光,重新在椅子上坐下。 拖动椅子所制造出的动静是多么的刺耳,有人皱起了眉,有人则借此机会打破沉默。 “我们已经与总部取得了消息,”说话者是一名年轻的保卫队员,“寻找秩序会的任务暂停,我们也禁止向政府提供秩序会的情报。” “我明白,这违反中立原则,特别是在哈利法斯克派与秩序会缠在一起的时候,”瑞恩点点头,“总部是否有其他消息。” “因为寻找秩序会的任务已经失败,保卫队需在1920年6月10日前撤回新西兰。” “还给我们留了些时间,过些日子再回去吧。”瑞恩的话音一落,会议也到此为止。 …… 在哈利法斯克派的核心成员撤走后,不到几小时,第一支军队从城外开来,他们如潮水般涌入芝加哥,原先与国民警卫队形成对峙的工厂在飞机、火炮的介入后被攻克,剩下的人员不是投降就是逃离。 当然,也有少部分选择了第三条道路的卫队士兵,他们直到被枪打成马蜂窝前都还在焚烧发现的货币。 解决完工厂的武装后,军队又赶走了广播站的卫队士兵,又一次宣布了政府的命令: 1、华盛顿方面宣布芝加哥进入紧急状态,将暂停部分公民权利,允许无指控拘捕嫌疑人 2、禁止本市全体居民离开芝加哥 随着军队的加入,哈利法斯克卫队开始由一开始的“与政府决战到底”变为了被打得节节败退,到5月28日,攻击富人宅邸、突袭工厂与袭击银行的事件变得稀少了。 斯嘉丽一行能够感觉到,原先沦为战场的街道已经变得宁静,枪声也从最开始的“如前线”般变为几乎销声匿迹。 政府军队的介入为芝加哥带来了表面上的安宁,现在,大部分卫队士兵都已经隐藏起来,枪战事件减少,随之激增的是刺杀案与失踪案。 其中,最有发言权的当属那位更喜欢处理邻里纠纷的警察。 当他又一次带着自己的同僚来到咖啡馆时,先是将自己的双手紧紧地塞进口袋,同时让同僚也照做,确认准备无误后,才敢踏进店门。 一见到老板,他的抱怨声便盖过了对方想要将钱还回来的动作:“这个*警察我是一天也不想当了。” 他想要伸出手来列举自己所经历的酷刑,但担心自己的手里下一刻就会多出一沓美钞,连忙压制下伸出手的欲望,强忍着说话不打手势的所升起的怪异感觉,继续往下讲道: “昨天,有个老妇人跑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我哭诉——她的女儿失踪了,还给我塞了一沓钱,要我去找她女儿。” “我用脚趾头都想得到是哪个狗娘养的把她女儿给带走了——那帮叫哈利法斯克卫队的厌金主义者。” “瞧瞧!被政府一棍子打痛了,他们就使这种下三滥手段,我承认我也有点仇富,但我还没到那种要把人给绑架的地步。” “这算什么经济改革呀?把富人的孩子全抓了,用这个来让富人去施压政府老爷吗?” 警察的语气愈发激动起来,情急之下,他甚至是将双手从口袋里拔出,像肢体演员似的挥舞起来: “警察局已经接到上百条富人阶级的儿童失踪案了!哦,对了,还有刺杀案,那些卫队有时候当众开枪,有时候潜入房间刺杀,让我猜猜,要是时间够,他们是不是还得把屋子给烧了?!” “我现在脑子里全是哪个小孩失踪了,哪个老爷被枪毙了,简直装不下一点其他东西!” “我现在就只想……唉……?”警察再抬头时,他那高举双手不知何时多出了几张钞票。 无疑,罪魁祸首正是趁他高谈阔论时行动的老板。 “等一下,这钱我……”警察正想着把钱还回去,一杯咖啡就递到了跟前。 但一心只想着还钱的警察哪有时间理睬这杯咖啡呀! 他把烫手的咖啡塞到同僚手中,再次尝试将钱还回去,但每一次都失败了。 无奈之下,他只得坐到位置上,低垂着脑袋,思考着对策。 第234章 安宁时日 “先生,或许没必要苦恼这个问题吧。”斯嘉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警察以为说的是自己,便转过头,但发觉只是她与另外一人的交谈,正准备重新转回去,但那张侧脸又忽然觉得熟悉。 他盯着那张脸看了许久,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再次把脑袋垂下去,然后,他重新抬起头,张了张嘴,手上也有了动作。 此刻,他就像一头蓄势待发猛兽,很快被斯嘉丽注意到。 她的头也转过来,见警察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她的心跳加快了,一只手已经伸进了包里。 一旁的卫兵见状也警惕起来,从腰间取出手枪,只待一声令下,他就会冲上去与其缠斗在一起。 但是呢,警察最终还是收回了目光,略显抱歉地说道:“我不该一直盯着您看的,小姐……您有些……呃……熟悉。” “我的印象中不记得有您这么一个人,先生。”斯嘉丽的语气也放松下来,略带着一丝打趣。 “呃……”显然,警察哑口无言了。 他又道了声歉,然后转过头,看向对面的同僚,小声议论道:“她,就是坐我们后面那个。” “怎么了?”同僚把身前的咖啡推到一边,凑近对方。 警察压低了声音说道:“有点像斯嘉丽·诺克斯,对,就是被通缉的那位。” “我看你是急着想要政府的赏金了,看见个姑娘就觉得像斯嘉丽。”同僚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不,你自己去看看,真的有些像斯嘉丽。”警察的指了指身后年轻的小姐,一次次的示意同僚去看一眼,但他却动的懒得动。 “兄弟,你得想想,如果那真是斯嘉丽,咱们打得过吗?”同僚指了指年轻小姐身边的三人,“斯嘉丽不怎么会用枪,但旁边那三个可不一定,瞅瞅那个到现在都盯着我们的家伙,但凡咱有什么动作,他能直接找咱脑袋里送一发子弹。” “若是我们叫支援呢?”警察给出了这样一个假设。 “你还不如想想什么时候咱能去处理邻里纠纷这种小事。”同僚喝光了还有些滚烫的咖啡,然后趴在桌上,像是给予自己难得的休息时间。 得益于同僚的放松状态,卫兵终于转过头,那张被死死盯着的感觉也总算是消失了。 短暂的休息后,同僚又爬起身,整理了一下着装,看向面前的警察: “呼……附近有个富人的宅邸,是个老太太在住,不如一会去问问她是丢了孩子还是死了丈夫?” “这次换你收钱了?”警察反问一句,同僚则摇了摇头:“我不在乎他们给我塞多少钱,况且———拿太多走在路上我都担心被卫队当做什么富人阶级。” “咱就去问问,碰着卫队也顺手的事,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咱想办法演戏——就是,假装自己在很努力的攻击了,然后找机会溜走。” “不,这可不人道,”警察忙摇了摇头,“你打算跟卫队一个样?” “哈,起码我不会绑架孩童。” 打趣声直到杯中咖啡见底就到此为止。 警察和同僚四处看了看,见没人,正准备偷摸摸的拿出钱压到杯底,下一刻,老板就出现在跟前,迫使他们不得不停下动作。 “呃……那个……”警察一阵尴尬,他想偷偷塞点钱,但毫无疑问,现在这双紧盯着自己的眼睛让他根本做不到。 “你上次多给了,我全还你,这次可别……” “当然不会!”警察从椅子上跳起来,从兜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在一张一张数的时候还不忘观察老板的反应。 他又回头看了眼同僚,不断地向他进行眼神示意,下一刻,两人丢下几张大钞转身就跑。 “喂!回来!”老板弯腰捡起这些钱,忙追出去,但两人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们下一次还会过来的,您仍然有机会。”斯嘉丽——或者是洛丽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后,老板收起了嘀咕,把几张钞票小心翼翼地折好塞回口袋。 “我明白,洛丽塔小姐。”老板冲她点了点头,转身回了屋子。 于是乎,四人承包了整个咖啡馆,话题也从厌金主义转移到了最近频发的案件上。 打破沉寂的是一旁的司机,他把咖啡杯放到一边,简单而轻易地说:“我们来谈谈最近的失踪案吧。” …… 斯嘉丽——或是现在的名字——洛丽塔,攥着手里伪造的证件,将它交到国民警卫队手中,待他仔仔细细核验一番后,总算是让开道路。 这里是芝加哥城北,是白人精英和富裕阶层的聚集地,这里集中了城市的地标建筑、摩天大楼、优质基础设施和文化教育资源,形成了典型的“上流社会”生活圈。 但在哈利法斯克卫队与军队交战后,城北的大部分区域都沦为一片废墟,重建工作也是在在卫队不断发起的刺杀案下进行的。 相比之下,作为贫困区的城南和城西就温和得多——仅限于卫队的刺杀案与失踪案。 政府于贫困区部署了大批国民警卫队,在有组织的抵抗被粉碎,哈利法斯克派开始撤离时,受害者就变成了奥利弗派成员。 威尔逊政府不加区分的搜捕温和派与激进派,迫使奥利弗在大会上通过了将部分成员迁至城北的提议。 而洛丽塔就是其中之一。 她和一众被派往城北的厌金主义者一样,住在一栋大房子,相较于城南和城西,这里的检查要宽松的多。 在通过几道检查后,她顺利抵达了目的地,正准备掏钥匙,她的目光瞥见了不远处的两道熟悉身影,仔细一看,正是在咖啡馆里经常能看到的那两位警察。 他们正与一位老妇人交谈着,后者哭得泣不成声,声音之大,让人不得不倾听。 “我的丈夫在昨天死了,他是在那边被枪杀的。”老妇人指了指不远处的路灯,凶杀现场就在离她五米远的地方。 警察点点头,正准备说些什么,老妇人又忽然激动起来:“还有我的儿子跟孙女!我的儿子被刀捅死了,我的孙女失踪了!” 第235章 特等奖 “好的,我明白了,夫人。”警察微微颔首,扶住快哭昏过去的老妇人,把她带进了屋。 谁都知道凶手是谁——哈利法斯克卫队,或者是最近的到的一个新称号——恐怖主义卫队。 但即便知道了凶手,那他们又要到哪里去寻找呢?城南或城西?国民警卫队已经与那的居民爆发的冲突过多了,也正因如此,最近甚至出现了刻意模仿卫队潜入城北行凶的人。 况且,对于这位更喜欢处理邻里纠纷的警察来说,卫队要比一般的罪犯更加难缠。 现在的信息可以得知,卫队并不是单独出现,而是结队前行,他们装备齐全,带着一股子劲,有时甚至是负责巡逻的警察也被打得落荒而逃。 尽管没经历过,但仅凭他人的描述,也足以知晓其恐怖之处了。 当两人走进屋内,环顾四周,没看见破碎的窗户,没发现血迹,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稍稍放下些许,在老妇人的带领下,他们到沙发前坐下。 哭泣声仍萦绕在耳畔,警察与他的同僚都晃了晃脑袋,好不容易赶走,它又阴魂不散的跟来。 “您继续说。”无视那难忍的哭泣,警察勉强向老妇人挤出一丝笑容。 “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老妇人的悲伤又添了几分,相比之下,两人则平静的多。 无疑,像这样的事情他们处理过太多次了,从最开始的同情,到后来的“当做是工作的一部分,当做是如以往那般漫长而无聊的一部分”,仅仅过了一小段时间。 “我明白了,您不要伤心,夫人,我们会处理的。”不知讲了多少遍的词语再次从嘴里吐出,他轻轻拍了拍老妇人的肩膀,临走,还不忘轻柔的关上房门。 “去下一栋屋子看看吧,”警察指了指下一栋房子,“看起来还挺大的——呦!你看看,还有个姑娘在那看着我们!” “过去看看!”带着同僚,两人朝那走近,但见到那张熟悉的脸时,双方都愣了片刻。 “您是……咖啡馆的那位小姐?”警察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最后又落到那张熟悉的脸上,仔细看了半天。 若是他手里有一张斯嘉丽·诺克斯的通缉令,再盯着那种化过妆的脸看上半天,那准能得到答案来。 但很可惜,他没有通缉令,也没有那如间谍般的观察能力,只是露出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笑容。 “我叫洛丽塔·康纳。”洛丽塔露出一丝微笑,向面前的警察微微颔首,动作称得上优雅。 “我叫史密斯·琼斯。”警察向洛丽塔伸出手,像是要跟其握上一握,后者在片刻的犹豫后还是选择握住了那双强有力的手。 “洛丽塔小姐,您有些熟悉,我似乎见过您。”警察史密斯忽然的一句话让洛丽塔的动作僵住了。 她的身体闪过一瞬间的僵硬,在被察觉前又迅速放松下来,脸上挂着笑容,故作轻松的说道:“史密斯先生,我并未见过您。” “我也没见过您。”史密斯松开了那双温暖的手,看了眼旁边的同僚,似乎想让他说几句话。 “我们没理由怀疑一位来自城北的富人小姐,”同僚满不在乎的摇摇头,“我看你是真的想要那些赏金了,看看挂在警察局的上百张通缉令,这么多人嘞!我们现在都没抓到一个。” 说着,同僚就把史密斯往身后的街道拽,一边走还一边说:“去问下一家吧,把这当邻里纠纷就好了,日子也算得上清闲。” 待两个深蓝色逐渐变成一个微不可见的小蓝点,洛丽塔才放下了伪装,转身进了屋。 作为城北厌金主义者的聚集地之一,里头的空间还算得上宽敞。 为了防止警察与国民警卫队的突袭,每个人都伪装的像是贵族小姐、少爷似的,让人根本不会往印象中的厌金主义者身上想。 “欢迎回来,洛丽塔·康纳。”管家打扮的凯勒布向洛丽塔问了好,然后,他的话语也如跳脱的思维般,转移到了另一个话题上: “海利克思跟我说过咖啡馆的事情,还有刚刚在门外……”凯勒布走上前,那一撮胡子随着他嘴角的抽动时而上扬时而下降。 “洛丽塔小姐,我……” “正如奥利弗同志在大会上通过的提议那样,”洛丽塔顿了顿,像是在思索着什么,继续往下讲道,“搬迁纯粹是战略选择,目的在于保存实力、避免被捕。” “我会主动避免阶级同化,始终与同志们维持紧密联系。”洛丽塔的语气无比认真,无比坚定,这让凯勒布准备说出的话咽回了肚子。 他看着那张年轻的人,沉默许久,开口道:“我承认有时候批评会过于教条,但内部的污蔑事件太多了。” “1915年在纽约与警察的冲突中,我们的几位忠心的同志被污蔑,这事直到几个月前才得到平反。” “然后是1917年、1919年……以及更近的,就在不久前,哈利法斯克派对我们的污蔑。” “那完全是伪造的!”洛丽塔的语气也突然激动起来,意识到自己失态后,又重新退回去,语气也放缓了下来,“我看过那份文件,还是有问题的。” “这就是为什么我说的是‘污蔑’,”凯勒布一字一顿的将那两个字从嘴里吐出,“奥利弗同志不可能瞒着我们所有人派代表与摩根集团的人会面。” “更何况,他自己也对此十分震惊。” 这个题外话讲完,凯勒布又将话题重新搬了回来:“我仍要提醒您,洛丽塔小姐,不要与政府的人有过多接触,哈利法斯克卫队才刚刚被剿灭,他们的余波仍然没有平息。” “我相信您一定知道缘由,毫无证据的阴谋论、无需任何理由的指控,这将会催生一场庞大的告密文化,成员为避免被怀疑而趋向保守,这不是我,也不是奥利弗同志想要看到的。” 在离开前,凯勒布仍然叮嘱了一番:“忘掉其中大部分的内容吧,这只是简单的提醒,如果您的任务是需要接触政府人员的话。” 第236章 延迟撤离 “拉斐尔,我们准备撤离了,保卫队已经收拾完毕,随时都要走。”亚恩将一支手枪塞进包里,转过头来看着仍站在原地的拉斐尔。 “我是否可以去外面行走?”少有的,拉斐尔是使用疑问句来与亚恩对话。 他的导师顿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只是笑着点点头:“当然可以,但一个小时内,你必须回来。” “明白。”带上通讯器,拉斐尔出了门。 他与亚恩暂住的地方是城北富人区的旅馆,废墟在不久前已经被清理完毕,听旅馆老板讲述,二楼在前些日子日子还是哈利法斯克卫队的机枪阵地。 “就放松一下吧,哪怕任务失败了。”拉斐尔放下了戒备,当他准备沿着街道走上几圈时,忽然的,他看见人群中一闪而过的身影。 虽然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脸庞,但那道身影侧脸刻着秩序会的标志仍然被迅速的捕捉到了。 “在准备离开的时候又碰到秩序会成员了?唉……”拉斐尔拿出通讯器,快速输入了几个关键字词,然后找了个最佳位置,停下动作,拿着通讯器接触地面,静止几秒后,他又立即站起身。 来不及做出任何多余动作,他赶忙向秩序会成员的方向冲去。 他所发出去那几个关键词“发现,秩序会”很快被同样在外游逛的亚恩接收,他也找了块最佳位置,先是给拉斐尔回复了个“明白”,又马上联系起了等待剩余人员一同撤离的保卫队。 “这里是外派观察员亚恩,汇报情况,拉斐尔在芝加哥城北发现秩序会踪迹。” 回复比任何时候都要迅速:“已通知总部,正在等待其回复。” 虽然迅速,但这个回答却令人不甚满意。 亚恩摇了摇头,在伦纳德会长的治理下,无论是保卫队与外派观察员,研究员与职员,在没得到确切的回复前,他们都像是木头桩子似的不能有任何动作。 尽管等待过程并不需要耗费多长时间,但因为这件事所闹出的后果他到现在都还历历在目。 结束通讯后,亚恩看了眼拉斐尔离开色方向,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违反一次规定,至于所付出的代价,他也做好承受的准备了。 带上武器,他立即奔向了拉斐尔的方向。 犹如一个短跑冠军,他的速度逐渐加快直至如火箭般飞出。 很快,手里的通讯器也有了反应,拿起一看,是他的学徒拉斐尔发来的。 “已经逮捕秩序会成员,推测附近仍有他的同僚活动。” “把人带过来。”拉斐尔站到了一个显眼的位置,眼神略过那些巡逻人员与出行富人,四处搜寻着拉斐尔的身影。 他的动作称得上迅速,没一会,便看到自己的学徒押着一个比他还高的男人过来。 “亚恩先生,”他把这个已经被非致命子弹打了一枪的男人带到他面前,展示了一下他侧脸的标志,“这是秩序会成员。” “没想到他们还没有撤离。”亚恩摇摇头,心里的猜想也冒出了些许。 卡利克勒已经走了,但其他的秩序会成员不应是追随她的脚步前进吗?还是说,他们并没有撤离,而是仍活动在芝加哥? 再或者,这些人只是留下来断后的?又或许是有什么任务需要他们放弃撤离? 脑海中已经构思出了无数种想法,但亚恩没继续想下去,不留情面的把它们摔出了脑海。 看看时间,保卫队也该给予他回复了。 向围过来的国民警卫队出示了自己的基金会证件后,两人回了旅馆,这时,保卫队的回复也来了。 “总部已经给予回复,延迟撤离时间,恢复‘寻找秩序会’的任务,另外,总部也增派了人手。” “他们是从加拿大调过来的还是从巴伐利亚分部调过来的?”亚恩也总算是用了疑问句,一下子,通讯器另一端就变得哑口无言起来。 缄默持续了一会,他得到了确切的答复:“渥太华正在协助基金会建造分部,那里已经有一支保卫队了,总部会从那抽调兵力过来。” “明白,如果他们能赶得上的话。”通讯就此结束。 看向眼前仍处于昏迷中的秩序会成员,亚恩拿出药剂,朝他的嘴里灌去,没一会,他便重新获得了清醒。 “关于秩序会的信息。”亚恩走到他面前,眼神如一把利刃,死死盯着眼前的秩序会成员。 但是,这番询问换来的是胡言乱语。 拉丁语、希腊语、英语、世界语混合在一起,任谁来了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知晓这是什么语言。 亚恩早该知道,审问秩序会成员是需要费尽心思的,需要从对方的胡言乱语中找到有用信息,又或许是动用一切可以让他说出有用信息的手段,这是在认知重置部时就得出的答案。 “把他交给保卫队。”亚恩放弃了审问,选择把问题抛给其他人。 于是,拉斐尔就变成了绑匪,用绳子将秩序会成员捆的严严实实的,而后坐在一旁,眼神片刻没从对方身上移开。 保卫队很快赶来了,见到房间内的秩序会成员,他们脸上的表情变了变。 瑞恩从人群中走出来,看了眼被五花大绑的疯癫之人,又看向亚恩:“汇报情况。” “那就是发现,”亚恩伸手指了指秩序会成员,“并未发现秩序会的大部队。” “这就足够了,”瑞恩收回目光,“至少有理由延迟撤离时间了。” 保卫队长径直走到秩序会成员面前,盯着那个标志看了半天。 相当长一段时间,他都没再见到这个标志了。 “瑞恩先生。”见保卫队长看得出神,亚恩轻声唤道,总算是把他的注意力给重新拽了回来。 “我们该商讨出一个新计划出来。” “的确。” 一行人来到放在客厅的一张桌前,搬来几把椅子依次落座。 和上次的会议一样,最开始都是保持缄默,直到第一个打破缄默的出现为止。 第237章 沙龙 6月2日 虽然由卫队发起的刺杀案与失踪案仍在发生,但在一支又一支国民警卫队到来后,这些恐怖主义式的报复渐渐少了。 兴许是为了庆祝,又或许是“半场开香槟”,曾在哈利法斯克卫队的攻击下被嚯嚯的不轻各家族聚集在一起,由组织者——麦考密克家族牵头,举办了一场沙龙。 这一次邀请的参与者极其广泛,除了政府官员与家族成员外,还有基金会成员、大批在城北的富人。 相较于排场较大的家族成员,保卫队和洛丽塔一行的入场就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在入口处,洛丽塔将手里的邀请函递上,一边如间谍般观察,一边又在不急不缓地等待。 “请进,年轻的小姐。”直到这个声音传来,她才松了口气,将伸来的邀请函接下,拿上自己的包,踏入了大堂。 奢华的装修看的人眼花缭乱,来自各个家族的小姐、少爷,收到邀请的政府官员与维持秩序的警察挤在这个大堂内,让她根本找不到下脚的地方。 另一边的两名外跑观察员也是如此。 他们是从沙龙的主办者专门为他们的开的一条“基金会通道”进来的。 虽然比从酒店正门进入要快捷的多,但在走进大堂后,他们的遭遇也变得一模一样了。 “一个混乱的地方。”亚恩扭了扭手腕,四处搜寻着可以脱离人海的地方。 在一番苦苦寻找后,终于,他发现了一条小道。 不顾是否会撞上人,也不顾撞上的是政府官员还是贵族小姐,示意拉斐尔跟紧后,如跳水运动员般,一个猛子扎进了人群。 遇到实在过不去的地方,他的做法也更果断、粗鲁些。 就像打开一扇已经露出一丝缝隙的大门那样推开人群,在他们重新返回原位前冲出去。 在偶尔传来的咒骂与推搡下,两人终于赶到了楼梯,找了个未被人群侵占的歇脚地。 看了眼大堂的人山人海,亚恩只觉得一阵庆幸,而后看向一旁的拉斐尔。 “还记得任务吗?” ——————一个小时前—————— “这是麦考密特家族的邀请函。” 一张用皮革包装的邀请函被递到了跟前,看了眼上边的复杂花纹,拉斐尔愣了愣,未等他有所反应,导师便将邀请函给塞进了手中。 “他们给基金会成员都发放了邀请函。”亚恩手里也握着一封邀请函,只不过他并没有欣赏信封的闲心,精美的包装被撕成了碎皮革,简单扫了眼里边的内容,便随意的揣进口袋。 “我们需要参加这场沙龙。”亚恩突然的开口将拉斐尔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见学徒已经抬起头,导师继续讲道:“保卫队在秩序会成员的胡言乱语中解读出了有用信息。” “卡利克勒仍未撤离,她和她的秩序会像是在等待什么,准备在沙龙上行动。” …… 摩挲着手里的信封,拉斐尔不由得出神。 他并未撕开信封取出里面的邀请函,即便这样,他也成功踏入了酒店。 为什么如此珍惜呢?这是第一次收到来自知名家族的邀请,因为什么?对于他来说,答案十分简单——是出自于萨尔瓦托雷基金会,是出自于他隶属于基金会的身份。 亚恩的问题让他回过神,将目光从大堂的一行人移开,看向导师,答道:“记得。” “嗯。”回复同样简短。 在行动开始前,拉斐尔得到了一丁点属于自己的时间。 终于,他对手里的信封下了手。 他小心翼翼地把包装撕开,从里边取出邀请函。 羊皮纸上的字迹优美工整,就像出自一位书法家的作品般。 “亚恩先生,”拉斐尔抬起头,像是见到了一件珍贵物品的孩子,“这似乎并不是印刷的。” “这是手写的?”亚恩又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皱巴巴的邀请函,仔细看了看,又拿来拉斐尔的信件对比一番,果然,字迹是一样的。 “他们的时间很充沛。”亚恩把邀请函还回去,叫上拉斐尔,两人到了行动地点。 保卫队早在半小时前就完成了部署,按照审讯所得知的消息,秩序会主要的行动地点就是在二楼。 为了防止可能出现的变故,瑞恩早就向政府申请了调动权,酒店内至少三分之一的警察现在是听从保卫队的调遣的。 “若是可以,保卫队长应该会向麦考密克家族申请私人安保队的调动权。”亚恩看了眼二楼的部署,保卫队员们伪装成沙龙的参与者、服务生,与其他客人们若无其事的聊着天。 “两位客人,一会有场舞会……”突然的,两人面前出现了一位身材矮小的服务生,他脸上堆着笑,双手握在一起,语气无比恭敬。 “明白,先生,您先去忙吧。”亚恩挥挥手,服务生又向他鞠了一躬,随后转身离开。 一边走,导师一边与自己的学徒聊着天。 “哈利法斯克卫队会参与这次行动吗?”拉斐尔看向亚恩,目光里带着询问与些许好奇,而在奥尔德恩时期,这是被允许的。 “这并不在我们的任务范围内,”亚恩摇了摇头,“无论隶属政府军、反叛武装或其他派系,均视为‘参与混乱制造者’,协会认定其已丧失被救资格。” 亚恩背起了外派观察员的常规禁令,他的样子像极了一位好学生。 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但也算是告知答案了——哈利法斯克卫队是否会搅和卫队跟他们并没有关系。 两人找了个空位,刚坐下,还未开始下一个话题,不远处便走来几位富人小姐、少爷。 其中几人的面貌是有些印象的,拉斐尔盯着那几张脸看了半天,最终还是摇摇头。 “这里的空位很多。”拉斐尔左右看了看,但下一刻,这几位富人小姐与少爷就坐到了自己旁边。 “旁边这人……”拉斐尔朝那张脸扫了几眼,脑海里搜索了半天,但最终得到的答案只是有些印象,即便他并不认识这人。 第238章 美丽的舞蹈 忽然间,叽叽喳喳的声音停下了,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紧盯着台上。 很快,一名穿着华丽的女士从幕布后走出,先是向观众们深鞠一躬,然后开始了一场漫长的舞蹈。 在时不时传来的议论声与鼓掌声中,她忘乎所有,在偌大的舞台上翩翩起舞,动作优雅,如同一位艺术策展人般。 “这是哪位舞蹈家?”突然,有人抛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将正在窃窃私语的众人给拉了回来,看向台上的舞蹈家,虽然万分美丽,但他们却并无印象。 这是谁呢?每个人都在思考着这样一个问题。 鼓掌声小去了,紧接着出现的是窃窃私语。 “麦考密克家族应该不会在沙龙上请一位大家并不认识的舞蹈家。”亚恩的表情变了又变,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个大胆猜测。 “这是什么舞蹈?”忽然,又有人发问,观众们这才把注意力从方才的讨论中脱离出来。 舞蹈虽然优雅,但既不是华尔兹也不是探戈,那是什么呢?狐步舞?西班牙弗拉门戈舞?都不是,那完全不沾边。 讨论声再次大了起来,一直到盖过舞蹈的伴奏,台上舞蹈家优雅的舞步才猛的一滞。 有人注意到了台上的异常,又忙把人们从讨论声拉出来,看着停下舞蹈的女士,半天,都没人说话。 “……拉斐尔,做好准备。”察觉到不对劲的亚恩立即警惕起来,握紧了手中的枪,目光紧盯着台上一动不动的女士。 在长达一分钟的等待后,舞蹈者再次翩翩起舞,只不过这一次,她的舞蹈不再是优雅。 粗鲁、怪异的舞步把观众们看的目瞪口呆,舞蹈者的四肢扭曲到了一个可怖的程度,一只手抓着地面,另一只手捶打着,直到手流出了鲜血,指甲开始碎裂。 “这是什么……?”坐在最前面的观众从椅子上站起身,像逃命似的急忙往门外跑。 有了第一个人,就会有第二个人,观众们一个接一个的离开座位,可正当他们打算顺着楼梯离开时,楼下传来的动静又让他们停下了脚步。 随着震耳欲聋的枪声与尖叫,观众们满脸是血的跑回来,大喊道:“是哈利法斯克卫队!他们来了!” 尖叫声与走动声彻底盖过了伴奏,但这些噪音并未影响舞蹈家的舞动,她像置身事外似的,自顾自的跳着怪异的舞蹈。 “为了保证这场沙龙的安全,政府调派了大批警力,城北也拥有相当数量的国民警卫队。” 亚恩皱了皱眉头,显然,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哈利法斯克卫队真要发动进攻,他们也应该与国民警卫队进行一番激烈交火,不可能这么轻而易举的攻进来。 再看向台上的舞蹈家,她并没有任何额外的动作,仍在自顾自的进行着漫长的舞蹈。 “变故实在是太大了。”亚恩只觉得自己心里乱糟糟的,尽管在计划中已经考虑到哈利法斯克卫队可能到来的袭击,但并没想到他们会直接攻击酒店,还是在大批国民警卫队存在的情况下。 但很快,这种乱糟糟的心情就消失不见。 犹如戏剧般的转折,在哈利法斯克卫队突破私人保安队与警察的的防线前,外面却突然传来了的枪炮声。 往外一看,就会发现大批国民警卫队正从不远处赶来。 现在可以确定——哈利法斯克卫队并不是大批进攻,而是伪装成小股力量的袭击。 “我们并不用担心卫队了。”亚恩站在窗户边看了几眼,便收回目光,坐回到位子上。 很快,袭击的卫队便死亡惨重,有的被俘虏,有的扭头就跑。 酒店大堂此时已经躺满了尸体,鲜血铺满了一楼的奢华装修。 客人们惊魂未定,在保安队的安抚下,他们才慢悠悠的往回走。 忽然间,这支缓慢地队伍中有人高喊:“把里面那个舞蹈家给赶走!那简直是个疯子!” “那是癔症吗?我从没见过疯成这样的癔症!” 叽叽喳喳的声音驱使着保安队的脚步,他们迈步走进房间,看到台上浑身颤抖,指甲缝里不断渗出鲜血的女士时,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虽然身着名贵的衣服,但她的模样却与“名贵”完全不沾边,脸上的古怪的表情让人不禁怀疑是否是哪个疯子? 但还是有人率先反应过来。 他向舞台迈出脚步,正准备将这位女士带走,她忽然从身上掏出把尖刀,举起武器,朝保安队员的脖子刺去。 突然的一击是毫无防备的,保安队员惊愕的捂住不断冒血的伤口,瞪大双眼,像是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遭此一击似的。 一场死亡就这么在舞台上上演了。 没人再敢上前了,剩下的保安队员举起枪,纷纷瞄准了这个疯子,未等他们开火,便有人倒地,一个接着一个。 袭击者是谁?所有人都不清楚,但所有人又都明白一件事——第二轮袭击开始了。 在将房间内的所有保安队击毙后,袭击者现身了。 近百名穿着混乱的武装人员将观众们赶回了房间,他们的腿上、脸上、手上、脖子上都出现了破碎的王冠,那个标志如此的刺眼,相比之下,手臂上的厌金主义标志倒显得黯淡无光。 在与优雅毫不沾边的驱赶下,观众们带着满脸惊恐返回了座位。 不安开始蔓延,有人把头低的很低,有人作为信徒祷告,有人仍在窃窃私语。 “现在收起你们的窃窃私语,停下虔诚的祷告,抬起你们高傲的脑袋来。” 一位身着朴素着装的先生走上舞台,伸手示意已经满手是血的女士停下舞步,目光在观众中扫视一圈,宣布道: “下午好,女士们与先生们,虔诚的信徒与娇贵的小姐,高傲的富人与‘公正’的官员,尽忠职守的警察与早有准备的间谍,守法的公民与在逃的罪犯。” 这位先生深深鞠了一躬,然后立起身子,往旁边一站,为舞蹈者腾出位置。 “现在,停下你们的阴谋论与繁杂的投资,停下你们的窃窃私语与高谈阔论,请保持绝对的安静。” 第239章 保持缄默 没有理会颤抖的双臂,没有清理满手的血迹,舞蹈家再次从幕后走出,时而在舞台上旋转,时而挥舞起双臂。 在武器的威慑下,观众们都闭上了嘴,如最开始那样,他们屏气凝神,紧盯着舞台,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舞蹈来到了高潮。 舞蹈者如飞鸟般跳起,张开双臂,双眸紧闭,在空中转了一圈后,又转过身,向右跨了一步,双手像获得了解放似的舞动。 这种杂乱无章,如达达派剧作家似的舞蹈让观众们难以欣赏,有人想低头去忙自己的事情,但下一刻,他的脑袋就狠狠挨了一棍,捂着疼痛难忍的脑袋,砸在了地上。 “啊……”被攻击者蜷缩成一团,嘴里含糊不清地喊道求饶,但并未获得任何怜悯。 早已倒向秩序会的卫队士兵们伸出手,将他拖出了人群,从腰间取出手枪,先是打穿脚踝,又举起尖刀,无情地刺入胸膛。 惨叫声不断地涌入耳中,但有了前者,观众们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紧盯着舞台,就连余光也不敢投去。 刺耳的惨叫声很快停止了,士兵们从那人的胸膛中取出一颗心脏,看看它的样子!如此鲜红,如此炽热,又如此美丽,它还在猛烈的跳动呀! 鲜血被跟随着它被一同拽出,远比红地毯更加鲜艳夺目。 “看看!”士兵高举着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就像表演道具似的把它往台上一丢。 舞蹈家并没因这突然的“表演道具”而感到意外,她提起裙子,走到跳动心脏前,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把它捧在手心。 她一只手将心脏举高,另一只手指着被掏空的尸体高唱道:“头脑将变成骷髅,而现在已经空虚!” 鲜血浸湿了她的裙子,尘埃弄脏了炽热的心脏,观众们惊魂未定,看着台上逐渐癫狂的舞蹈者,只想着移开目光,但这么做后果就摆在眼前。 终于,有人崩溃了。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脸上挂着惊恐,手在空中无助的发抖。 “放……放我回去……我要回家!!” “不,先生,这就是您的家。”一人走上前,他的臂膀上挂着秩序会的标志,双手背在身后,脸上仍挂着笑容。 “这是监督员。”亚恩表面上还维持着平常的表情,但心里却依旧是惊涛骇浪。 与克劳森的秩序会不同,卡利克勒秩序会下的监督员通常都是佩戴秩序会的标志来区分监督员与普通成员,也更接近21世纪的秩序会。 监督员走到这位满脸惊恐的先生面前,抬手阻止了想要开枪的一众,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这副微笑让他更加的惊恐,就连说话也变得语无伦次起来:“不……不不!这不是我家!我要回去!让我回去!” 再顾不上可能打中脑袋的子弹,先生推开观众手胡乱的挥舞,脚也开始不听使唤。 当他即将冲到屋门口时,门外的士兵忽然伸出手,把他拽过去,在一声声惨叫中,鲜血逐渐渗进了屋内。 没一会,一位奄奄一息的先生被重新推了进来。 每一次呼吸都无比的困难,他的一只眼已经被戳瞎,只留下另一只连睁眼都困难的眼睛观察这美丽世界。 这只时而张开时而紧闭的眼睛正惊恐的看着监督员迈着轻盈的脚步向自己走来,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咽喉已经被刺破,鲜血从受伤部位汩汩流出。 他的脸色苍白,喉咙像是被掐住似的,仿佛下一刻,他就将被剥夺呼吸的权利。 “放轻松些,先生,他们仍然很温柔,至少没有向他那样,”监督员走到他身前,蹲下身,指了指被掏出心脏的那人,“您仍然是完好无损的,至少您没被剥夺任何属于您的东西,不是吗?” 但这位先生哪有心思听他的话啊! 他想要捂住流血的部位,但实在是太多了,鲜血从伤口流淌在地上,逐渐逼近了舞台,如同一条红色小蛇般,费尽力气的想要爬上去。 “您像是一幅美丽的图画。”监督员笑了笑,站起身,后退几步,像是在欣赏美景似的仔细看了半天。 片刻宁静后,监督员忽然开口了:“您仍然想回家吗?” 地上奄奄一息的可怜虫顿了一下,他的脑袋稍稍离开地面,用尽力气摇了摇头。 “您不在乎在费城的房子了?您不在乎您在芝加哥的投资了?您可是跟着那些投资商们砸了一万美元进去。” 得到的回答依旧是摇头。 “您真的是自愿的吗?” 这一次是点头。 监督员像是很满意这样的回答似的,挥了挥手,说:“他值得去一个更好的地方。” 一名哈利法斯克卫队士兵走上前,拽住他的脚,把他拖出了表演地,随着一声枪响,这漫长的酷刑结束了。 监督员站上舞台,扫视一圈观众,喊道:“女士们,先生们,把它当做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笑柄吧!” “无疑,这是一种日常的平淡形式,它经常再现于生活场景之中,就像不久前的芝加哥。” “国民警卫队、警察、哈利法斯克卫队、富人、庶民,他们的尸体被堆放在广场、街道,又或许是随意的扔在路边,任由他们腐烂生蛆。” “它被分散在一切人的罪恶、苦难与荒唐之中。死亡所带来的毁灭已经微不足道了,因为它已无处不在。” “因为生活本身就是徒劳无益的口角、蝇营狗苟的争斗。” “它躲在日常的症状之中,这些症状不仅宣告着死神已经君临,而且还表示它的战利品不过是一个可笑的俘虏!” 接下来,是早已被提及的话语—— “头脑将变成骷髅,而现在已然空虚。” “要想发现骷髅的笑容,人们只需掀掉一块帘布。” “这种东西既不是美,也不是真!” 监督员举起了双手,沉浸在自己的演讲之中。 听众们都屏住了呼吸,恐惧蔓延到了全身各处,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缄默笼罩着表演地,直到第一个人举起双手鼓掌,才出现了新的追随者。 他们发出了最热烈的掌声,并非因其优秀的演讲,而是一个简单的理由——为了活着。 第240章 舞剧 漫长的舞蹈结束了。 被鲜血染红的裙子拖在地上,随着最后一只脚收回,它们停下了晃动,如一张画稳定下来。 舞蹈家用浑身是血的双手提起裙子,向台下的观众深鞠一躬,随后转过身,在卫队士兵的注视下,走出了门。 舞台上已经是空无一人,但观众们仍不敢有任何动作,他们仍像演员般,假装台上仍然站着一位翩翩起舞的舞者,假装自己仍是那舞者忠实的观众,全神贯注的看着。 嗤笑声从一旁传来,监督员跳上舞台,步入众人视野。 “女士们,先生们,至少在这个屋子里,你们仍被允许遵循自己的自由意志。” 话落,监督员走下舞台,带领着一众卫队士兵离去。 一直到房门被关上,一动不动的观众才像是被解除了石化术般瘫软下来。 原本被隐藏起来的惊恐在此刻全部释放了出来。 这些富人小姐、少爷们哪里见过血?即便前些日子才经历哈利法斯克卫队的洗礼,即便有些富人被卫队杀害,但对于大部分富人来说,只不过是在国民警卫队的保护下在郊区或更安全的地方待了几日而已。 对他们来说,残酷的洗礼不过是报纸上的几行字,轻描淡写的讲述了发生在芝加哥的事。 但是现在,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他们不仅见了血,还见了尸体,在被恐惧占据的房间内,崩溃的叫喊声接连不断。 “或许该找个安静点的地方,”亚恩看了眼歇斯底里怪叫的众人,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些声音给赶出脑海。 但是,越是这么做,他就越觉得吵闹,无奈,他只得蹲在不起眼的角落,与保卫队交流起来。 “汇报情况,我与拉斐尔、另外5名保卫队员被秩序会关在了二楼的房间。” “保持戒备状态。” 亘古不变的回答让亚恩皱了皱眉,倒不是没经历过这种事情,只是这一次,他想得到一个答复——关于何时行动的答复。 当他准备询问之际,通讯器另一端却率先开口了:“秩序会已经开始攻击酒店内的私人保安队与警察。” “但可以确定一点,秩序会仅在酒店内拥有武装力量,且数量不多——另外,国民警卫队已经包围了酒店,碍于酒店内的政府官员与那些豪门望族没有贸然行动。” “亚恩,做好准备,随时都会行动。” “那哈利法斯克卫队如何解决?”又一个疑问句,但保卫队仍然给予了外派观察员答复。 “所有的哈利法斯克卫队士兵身上都拥有秩序会的标志,攻击秩序会并不违反中立原则——至少总部是这么说的。” “明白。” 将“长方形砖块”收好,向房间内一行人通知完毕后,他返回了座位。 此时,仍安静坐着的除了基金会成员后,就只剩下旁边的几人。 或许是强迫,又或许是出于自愿,拉斐尔已经加入了这支队伍。 “那并不是哈利法斯克卫队,他们是秩序会。”队伍里的卫兵示意众人仔细回想一下那些人身上的标志,虽然带着厌金主义的臂章,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与厌金主义完全不相关。 “如果是哈利法斯克卫队早就对我们开枪了,他们宁愿把我们全杀了让外面的国民警卫队冲进来也不愿意上演一场警察与劫匪的戏码。” “那个给哈利法斯克提供武器的组织?想不到他们还会冒出来。”队伍里的海利克思摇摇头,他原以为在遭受了政府的重创后他们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恢复呢。 正在几人热烈的讨论时,一道声音突兀的插进来:“拉斐尔。” 转过头一看,是一位脸上并不任何多余表情的先生,他先是看了眼这几名厌金主义者,又很快将目光移向了学徒。 “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过来。”亚恩朝拉斐尔招了招手,后者在迟疑一下后还是走了过去。 “做好准备,我们要行动了,”亚恩想了想,还是把那个重要信息给补充了进去,“酒店内的武装人员都是秩序会成员,攻击他们并不违反中立原则——虽然极端情况下允许无视该原则。” “明白。” 告别了聊天队伍,拉斐尔拿出了武器,就在原地等待。 没多久,第二场舞剧上演了。 舞蹈者仍是那位女士,她提着裙子,缓步走上舞台,跟在她身后的是数量庞大的秩序会成员。 他们臂膀上厌金主义的袖章已经在鲜血的冲刷下难以辨认,越来越清晰的反倒是秩序会破碎的王冠。 “所有人,抬起头,回到位置上。”监督员站在舞台的边缘,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一圈。 “停下手上的动作,无论是刺杀还是逃离,无论是反抗还是顺从,现在,你们的任务就只是欣赏这场美妙的舞剧。” 自由意志被禁止了,人们不情不愿的把自己塞回了座位,抬起头,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台上的舞蹈家。 最开始,舞蹈家的舞步为一拍一步,每小节三拍,在音乐的映衬下,她的身体微微倾斜,跟随着旋律而摆荡旋转。 在一切的开始,它都是美好的,无论优雅还是粗俗,它总是符合人们习惯接受的。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美好的面孔会被撕扯,癫狂被塞入了肌肤,像是一颗不断生长的种子。 舞蹈家的舞步逐渐变得粗野,她用力一跃,飞舞到空中,然后用力踩入地面。 木地板被踩得粉碎,它们刺入舞蹈家的肌肤,争先恐后的吸食着从中渗出的鲜血。 观众们仍目不转睛的看着,就连一丁点额外动作都不敢有,只是睁大着双眼,紧盯着面前的舞蹈家。 她不顾脚上的刺痛起舞,双手在空中挥舞,双脚轻轻跃起,在舞台的边缘落地。 此时,她又变成了翩翩起舞的鸟儿,挥舞着双臂,在狭小的舞台上飞翔。 舞蹈来到了一个新高潮,可不等人们继续欣赏下去,一颗心脏就像捣乱的石子似的被丢上了舞台。 炽热的心脏像被尖刀刺穿了活力,它已经停下了跳动,如同死一片的寂静。 第241章 漫长的战斗 已经丢失活力的心脏被染上了尘埃,它变得肮脏无比,难以辨认其原来的颜色。 但即便如此,它也依然耀眼,在这个空荡的舞台上。 舞蹈家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上前,俯下身,捧起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将它举过头顶,像是给观众们展示似的。 而后,她举起匕首,向它猛的刺去。 当肮脏不堪的心脏被又一次刺穿时,观众们都觉得自己的胸口传来一阵剧痛,有人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口,但那却安然无恙。 低头者们松了一口气,刚抬起头,又像意识到什么似的,忙看向一旁。 果然,枪口已经对准了他们,无视那苦苦哀求,子弹被砸进了脑袋。 “他们朝我过来了……”拉斐尔的神情紧绷,哪怕他并未低下监督员口中“高傲”的头颅。 随着士兵的走近,他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一只手也放到了腰间。 但士兵并未理会拉斐尔,径直略过他,走到视野之外。 他的目标是拉斐尔身后的先生,奥利弗派的成员。 无疑,他并未集中注意力观看这场表演,作为惩罚,他将被处死。 在扳机即将扣动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没一会,紧闭的大门被踹开,冲进来两个被鲜血染红的警察。 “我们到地方了!”其中一人举起手枪,放倒了正准备开枪的秩序会成员,而另一名同僚也没有闲着,他将攻击目标放到了那个在人群中游弋,臂膀上还带着袖章的人身上。 不到几秒钟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秩序会、富人、潜伏者都将目光投向门口的两名警察,很快,秩序会成员们抬起枪,正打算扣动扳机,攻击却从观众席中冒出。 亚恩开枪了。在不久前,他刚收到了消息——行动已经开始。 弹匣里的子弹被换成了致命子弹,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枪声,舞台边的一名士兵应声倒地。 “观众里早就有潜伏者了!我们应该学习哈利法斯克把他们全部杀掉的!” “这是消灭剥削的唯一办法!” “我们应该做的干脆点!” 胡乱的喊叫声在秩序会成员中此起彼伏,有人将枪口对准了观众,正准备开枪射击,一个球体被丢过来,抢在子弹脱膛而出前爆炸。 雾气充斥着屋内,吸入一口,就觉得手指开始不听使唤,想要扣动扳机,却根本做不到。 借着这个机会,保卫队员们一拥而上,解决完剩下的敌人后,他们迅速跑出了房间。 “这用的是哪个雾气弹?”最后一个出来的保卫队员将脸上的防雾面具扯下,虽然他跟上了节奏,但在球体爆炸前他仍吸了几口雾气,手指现在都还在微微颤抖。 “你只需要记得对人体没有任何危害就行了,它最大的作用就是让手指不听使唤,使得被雾气攻击到的人手指无法正常活动,这种情况大概会出现2~3个小时。” 再看向队伍中唯一的受害者,他的手仍在发动,但看他一脸平静的样子就可以得知——并不影响扣动扳机。 在亚恩的带领下,一行人正准备冲上前,却被两名警察拦住去路。 为首那人一边观察着满是废墟的酒店,一边急匆匆的说着:“各位先生,现在酒店内全是恐怖主义分子!请不要离开房间。” 放在平时,出示基金会的证件是可以解决绝大多数麻烦的,但现在显然没这个必要。 亚恩向警察伸出手一只手,推开这两名挡路者后带着队伍离去。 其中一人愣愣的看着离去的队伍,想要说些什么,同僚的话语却将他拽了回来。 “你瞧,是洛丽塔小姐和她的朋友。” 迷雾中出现了几个身影,受到雾气的影响,他们的手到现在都还在发抖,于是,警察便将其解读成了害怕。 “请先回去吧,尽管我不知道雾气是从哪里来的——外面很危险。”他转过头,在酒店内扫视一圈,搜寻着敌人的身影。 “史密斯先生。”洛丽塔的声音让他停下动作,他僵硬了一瞬,但还是应了一声。 “怎么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那些并不是哈利法斯克卫队的成员,”洛丽塔摇摇头,“他们已经加入了秩序会,那个疯狂又极端的组织。” 警察史密斯当然记得这个名字,将纽约变为废墟的组织,他原以为早在政府将其据点给一一粉碎后就消失不见,但现在看来并未如此。 “难怪呢,哈利法斯克卫队可不会留着这一屋子的富人不动手。”史密斯头也不回,手里拿着枪,在目光所及的地方反复观察着。 见半天没遇到一个敌人,他咽了咽口水,想要转头,但又担心偷袭,还是停下了动作,讲道:“我带你们出去吧?国民警卫队就在外面。” “哪怕是逃到外面也不安全,”洛丽塔摇了摇头,“外面的国民警卫队现在都在遭受攻击呢。” “那我们……” 飞来的子弹打断了谈话的紧张,不知何时,原本空荡荡的大堂出现了两名秩序会成员。 他们一边高喊着口号一边朝二楼开枪,哪怕几次射击都未打中目标也无法影响他们高涨的士气。 史密斯举枪便射,刚准备警告几人赶快回去,他身边就多了几位拿枪的人员。 “啊?”史密斯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到惊讶,若不是底下的威胁尚未解除,不然他绝对会摆出一副目瞪口呆的。 是的,他在短时间内就获得了六名队友,不论是否会用枪,至少在人数与火力上已经压制底下的两人了。 或许接下来就是持续一段时间的僵持,但两人却忽然像被上身了似的,从掩体内冲出,一边卖力的射击,一边向众人冲来。 很快,暴露在枪口下的两人就结结实实挨了五六发子弹,但他们仿佛是被切断了痛觉神经般,不顾那如烧红的铁钉的疼痛,脚步迈得越来越快,巴不得下一刻就冲到众人面前。 关键时刻,史密斯对准了其中一人的脑袋,果断开枪后,刚刚还生龙活虎的敌人被立即击倒,而后是第二个。 “打他们的头!就像海德拉一样。” “他们可没有九个头,也不会再长出新的脑袋。” 第242章 英雄主义冲动 史密斯走在队伍的前头,他像领队似的在每一条走廊左顾右盼,直至确认安全了才敢继续前进。 与突袭二楼时的一片顺利不同,好似整个酒店的疯子们都聚集到了一楼,没走多远,他们就会遭遇几名敌人。 有的是与他们僵持,有的是端着刺刀冲上前,宛如惊悚小说中描述的可怖怪物,他们突然的、迅速的出现,给予主角们致命一击。 好在,这支团结而庞大的队伍没有让任何人得逞,穿过一条条走廊,钻进一个个房间,直到再也看不到一个敌人,他们才获得了短暂的休息时间。 队伍里卫兵开始抱怨:“我们还要走多久?” “找个安全的地方。”史密斯说,但他的话却很快招来了毫不留情的嘲笑。 “你也知道的,现在这里哪有安全的地方?秩序会把这个奢华的酒店变成了一片废墟,我真担心这房子下一秒就要塌了。”卫兵的声音里带着疲倦,他无情地嘲讽了史密斯。 话音未落,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将所有的枪声都盖去,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那里正被一片烟雾所笼罩。 透过尚未消失的烟尘,依稀能够看见一个逐渐清晰的轮廓正被几名秩序会成员拖拽着前行。 虽然被遮挡了大部分视线,但依稀能够分辨出——那是一门火炮。 “那些人是疯了吗?把火炮拖到酒店里发射?” “他们本来就是疯子!” 史密斯被惊得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正准备把“找个安全地方”的话给说出口,第二声更沉闷、更具毁灭性的爆炸再次袭来。 走廊痛苦的摇晃着,整栋大楼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将坍塌似的。 看了眼在缓慢移动的炮火,他原本想要一脚踏入下一个房间的脚停住了,那些疯子在瞄准哪里呢? 是酒店的承重柱! 兴许是英雄主义冲动的作祟,又或许是生存的本能,来不及多想,史密斯从地上抓起一支步枪,正准备迈开脚步,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他,将他拽了回来。 “你去干什么?”同僚的质问声夹杂着枪声涌入耳中,就像上次与洛丽塔在咖啡馆中遇到的那样。 史密斯挣扎几下,转过头,用急促的语气说道:“我就算没到过法国我也知道一门炮的威力有多大,他*的,你看不到吗?这楼要塌了!” “你他*的逞什么英雄主义?!” 同僚的话语让史密斯顿了片刻,见他没说话,同僚便默认接下来仍是自己的回合。 “我们还是去期待什么时候能去处理邻里纠纷吧!你他*当什么英雄?” 当着富人小姐的面说脏话是一个很不好的行为,若这里是某个宅邸,他们都会道歉的。 但很可惜,这里是一片废墟。 没有反驳,史密斯粗暴地甩开同僚的手:“楼塌了我们上哪里去处理邻里纠纷?!” 就像以往任何一次处理邻里纠纷那样,他是最为积极的那个。 史密斯的身影消失在了烟雾中,他的同僚停顿片刻,也忙抓起武器跟上:“我跟你一块!” “我也来!”几名卫兵追随着同僚的背影,跟他一起步入了烟雾中。 一场及时的射击阻止了又一枚炮弹的落下,打死一名炮手后,史密斯立即钻入就近的瓦砾堆,在烟雾的掩护下,双方都看不清对方从哪来。 但对于秩序会而言,他们并不需要理睬这些冒出来的英雄主义冲动,没有丝毫停留和与之对抗的想法,又重新开始调转炮口。 眼看着就要发射,史密斯忽然看到了从烟雾外冲进来的几人。 宛如一场及时雨,及时的射击打乱了他们的节奏,发射任务再次被搁置。 秩序会成员们怒不可遏,抓起一支枪,朝瓦砾堆跟烟雾胡乱的射击。 但不加瞄准的攻击毫无效果,在发觉自己只不过是这几名英雄主义冲动添加伴奏后,成员们丢了枪,捡起刺刀冲了上去,誓要与对方决一死战。 史密斯显然没料到突然的一击,他被一人扑倒在地,未等他有所反应,一把刺刀就出现在了眼前。 好似断头台的铡刀,下一刻就要向脖子砍去。 史密斯忙抓住刀柄,顾不上摔在地上所带来的疼痛,与对方争夺起武器的控制权来。 秩序会成员那杀气腾腾的模样也让史密斯决定放手一搏。 他试着把人往旁边推,但对方的力气太大了,几番尝试毫无效果。 刺刀已经逼近喉咙,眼看着就要刺上,对方的动作却突然一滞,停在原地好几秒,哪怕是史密斯把他推开也是毫无反应。 带着疑惑,这名警察往旁边看了看——答案十分简单,自己的同僚朝这人开了一枪。 “史密斯,你个混蛋!我早就告诉你,你*的逞什么英雄主义?”同僚的话语毫不留情,但还是把史密斯从地上拽起来,左右看了一遍。 “史密斯,你要当英雄我跟你一起,你要晋升我也跟你一起,就等着那些富人老爷们替咱们向警察局说好话吧,”他又指了指不远处的火炮,“那玩意要开火了!” 炮口对准了承重柱,眼看就要开炮,史密斯连忙朝发射手开了一枪。 发射再次被打断,作为报复,如雨点般的子弹从逐渐散去的烟雾中飞出,落到瓦砾堆上,打得人抬不起头。 混乱中,史密斯看到对方像发泄似的朝这边扔了几颗石头,有的清脆,有的沉闷,甚至还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放轻松吧,那不是手榴弹。”卫兵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让史密斯稍稍安心了些许。 烟雾渐渐散去,待那门火炮清晰的呈现在众人眼前时,所有人都倒吸了口凉气。 虽只是门轻型火炮,但它的威力却不容小觑,相较于坚固的要塞,酒店要更为脆弱。 疯子们尚未被完全消灭,他们想要执行发射任务,但任何一个靠近火炮的人都不可避免的挨了子弹,那已经堆了五六具尸体了。 战局已经明朗,秩序会死伤惨重,而另一个好消息是——他们已经没有援兵了。 同僚紧绷的脸上得到了放松,他停下了射击,不远处的敌人也停下了动作。 “哈!我们本不该是英雄主义!而是处理邻里纠纷的警察。” 第243章 致,愚蠢 秩序会成员们忽然停下了射击,像是在等待什么似的,然后举起双手,好似放弃抵抗。 见到这一幕,史密斯眉头皱了皱,举着枪,缓步走出掩体。 他听到不远处的同僚在喊自己的名字,转过头,看见他在很努力的说着什么,但在那声“史密斯”后,他就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了。 他又转过头,正准备继续前进,原本举起双手的秩序会成员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支枪。 来不及反应,一颗飞来的子弹打中了他。 子弹打穿了膝盖,他像失去了双腿似的,整个人跌倒在地上,疼痛使他清醒过来,同僚的声音也终于涌入耳中。 那是一段致愚蠢者的咒骂:“史密斯,你*的,回来啊!” 他转过头,只见同僚从掩体后冒出,伸出手,想要把他拖回来。 但不远处的子弹迫使他收回了手。 然后,送达耳畔的是一轮新的咒骂:“史密斯,我不知道你和那些卫兵中了什么幻术,都在往掩体外走,他*的,已经有六个人被打倒了——还有那个洛丽塔,我看见她跟着了魔一样往一个房间钻,那可是那帮疯子的来时路!” “我想我可能跟你们一样,*的,我看到的人全是黑色的!” 史密斯愣了愣,他想说些什么,但还是闭了嘴,艰难的举起手枪,在恶心与眩晕的影响下,他慢慢抬起了手,对准了又一名发射手的脑袋。 在即将开枪时,先一步飞来的子弹打穿了他的手,也一同打散了他开枪的想法。 剧痛感席卷全身,上下的牙齿紧咬在一起,试图减轻手部传来的剧痛。 这简直比被仇人毒打了一顿还要痛! 捂着疼痛的地方,史密斯蜷缩在一起,像是这样能为自己提供些许安全感似的。 借着这个机会,同僚把他拖回了瓦砾堆,看着身中两枪的史密斯,他忍不住咒骂起来:“你他*逞什么英雄主义?!” 这是第三次相同的咒骂,但史密斯已经没有力气去与他争论了。 “在这躺好,他*的。”同僚拿起枪,冒着被打中的风险解决了一名离开掩体的发射手。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开火被打断了。 疯子们再也顾不上可能到来的枪林弹雨,纷纷离开掩体,向着视野中的最后一名生还者扑去。 当同僚再次抬头准备射击时,他们已经冲到了跟前,在开始射击前,一把利刃已经扎入了胸膛。 血液像喷泉似的大量喷出,深蓝的衣服顿时间被染红,连带着行刺者持刀的手也变得血淋淋的。 触目惊心的伤口与剧烈的疼痛让同僚想要就此停下,他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死亡,连带着自己的英雄主义冲动一同奔赴地狱。 那一刀对准的是自己的肺吗?他感觉,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像身体被一块烧红的铁钉攻击,那股剧烈的疼痛迫使他连小口吸气都做不到。 或许他该把自己憋死了?他这么想着,但手上的动作没停下,仍然握着枪,这或许是因为英雄主义冲动而付出的代价。 眼看着刺刀就要第二次落下,身旁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枪声,转过头一看,史密斯也在射击,这一次的目的是拯救自己的同僚。 但是他的加入并没有改变战局,而是让自己也挨上了一刀,就像在二楼走廊见到的那具被剖开胸膛的躯体般,他们也要将那颗炽热的心脏给取出。 两个英雄主义冲动,两个抓捕厌金主义的警察,两个更偏爱邻里纠纷的警察,两个当英雄的蠢货。 他们最终的结局已经明朗——在刺刀的攻击下被剖出心脏,将它的炽热剔除,待它彻底停下跳动后变成一件精美的标本。 若是没有其他人员的话。 被幻觉指引着去往一片废墟的洛丽塔回来了,连带着数十名保卫队员。 在另一个房间,他们刚与秩序会成员们展开了一场厮杀,机枪与火炮,步枪与手枪,刺刀与牙齿,凡是一切能够动用的事物,无论大小,无论威力,均成为了疯癫之人的利器。 他们源源不断的涌来,以至于填满了一条长廊,完整的尸体与胡乱堆砌的碎块,让奢华的酒店被降格到了与战壕一样的不堪。 当一场战斗结束时,废墟已经变为更加混乱的废墟,在基金会的教诲里,这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保卫队员们从一个接一个的从近乎倒塌的房间内走出,很快,两名英雄主义冲动者呈现在眼前,他们的下场可以见得,已经在濒死的边缘。 看了眼罪魁祸首,见是秩序会,他们开了枪,待行刺者倒地后,他们便扭过头,对于那两名警察是否存活毫不在意。 “喂!等等,你们不去看看他们吗?至少把他们送出去!”跟在队伍后头的洛丽塔问道。 闻言,保卫队员转过头,先是看了眼询问者,又扫了眼瓦砾堆旁的两人,并未开口,只是示意她继续往前走。 “基金会就是这样的组织吗?”洛丽塔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她怎么可能不认得那两个血人呢?是史密斯与他的同僚! 又一次的质问,保卫队员们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开口。 “这就是你们的中立原则吗?”带着些许哭腔与不可置信,“看着他们的死亡?就是因为不能干涉交战双方?” “参与救治是严重违反中立原则的,除非是总部特批或极端情况。” “现在并不属于极端情况?”又是一场质问,保卫队员们这一次的应对策略是自行离开,直到消失在不远处的废墟。 洛丽塔呆愣愣地杵在原地,没一会,她又连滚带爬的跑到了两名警察跟前,简单查看了下伤势,一人已经死亡,一人还吊着一口气。 顾不上悲伤,也没有什么伟大的歌颂,她抓住吊着一口气的那人,将他往酒店外拖去。 这是帮助抓捕厌金主义者的行为,凯勒布曾告诉她,不要与政府的人有过多接触。 但很显然,这位愚蠢者忘却了告诫,忘却了警告。 第244章 欢喜与忧愁 在酒店的顶楼,随着最后几名成员在非致命子弹下丧失战斗能力,这场针对秩序会的行动也圆满结束。 当确认所有的威胁都已经被粉碎后,一楼的保卫队员打开了禁闭的大门,尽管在保卫队与秩序会乱斗时,就已经有国民警卫队钻入了酒店。 功劳者归警察、私人安保队与保卫队,其中起到最大作用的是保卫队,这是富人们普遍认为的。 尽管他们不理解基金会的理念,尽管他们不知晓基金会成立的原因,尽管愿意下大功夫了解基金会的人并不多,也不妨碍富豪老爷们对他们的夸奖。 …… “寻找秩序会与针对秩序会所展开的行动已经结束了,讲述回去时间。”拉斐尔看了眼被带走的秩序会成员,待他们完全消失在视线中时,才看向一旁的亚恩。 “或许要往后几天了,我们的收获很大。” “请讲述伤亡情况。”拉斐尔看向亚恩,此刻,他就像是一位急切的想要知道己方伤亡数字的将军般,想要立即从他的“副官”口中得到答案。 “保卫队员的伤亡并不大,得益于迷雾弹,”亚恩向拉斐尔展示了这件利器,“手指发抖对那些秩序会成员的影响很大——哦,还有我们的人也是如此,真庆幸他没有手抖到拿枪打自己人。” 拉斐尔点点头,若是基金会没有繁多的规矩,他一定会在总部允许的情况下要求获得开一场庆祝会,这是基金会对秩序会第一场作战的胜利。 …… “医生,请救救他!”斯嘉丽拖着一个血人冲进了白色的队伍,当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呈现在眼前时,所有人都倒吸了口凉气。 刺刀已经捅穿了胸膛,从伤口流出的鲜血染红了斯嘉丽的长裙,但她却无暇顾及,目光里带着哀求,声音几近颤抖:“请救救他!” 她把话语又重复了一遍。 但那可不是小伤口啊! 伤员的胸膛被刺刀扎成了马蜂窝,距离死去已经不差多远了。 医生的手悬在半空,半天讲不出话来。 他很想告知真相,但看斯嘉丽的表情,最终还是摇摇头,说道:“小姐,您先回去吧,我们会尽力救活他的。” 这是谎话,是可以被轻易戳破的谎话,但有人正需要这种谎话。 斯嘉丽艰难的点点头,穿过人群,踏上了返回居所的路。 她一路上浑浑噩噩的,双眼看不出情绪,好似被夺取了全部的情感与思想,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洛丽塔·康纳。”一道熟悉的声音,让斯嘉丽停下脚步,她转过头,说话者是凯勒布,那个曾告诫过她的同志。 “您救助了一位警察,无论是国民警卫队还是其他人,他们都看到了,看的清清楚楚。” 没有回话,斯嘉丽只是愣愣看着凯勒布,想要讲些什么,但还是没说出口。 跟着凯勒布,两人回了居所,一直到房门关闭,她才重新谈论起那个问题。 “运动的目的是合理调控物价,缩短贫富差距以及货币改革……” 没等她说完,凯勒布便打断她,讲道:“批评者的批评并不总是合理与证据充分的,特别是在过去的同志——哈利法斯克派的一系列恐怖袭击下。” “……”斯嘉丽未置一词,只是沉默的看着凯勒布,像是把说话权交给了他。 但是呢,两方都不知道从何开口,良久的沉默后,凯勒布叹了口气,上了楼,而那位作家呢,她仍站在原地,像是在思考接下来的去路。 直到居所彻底安静下来,斯嘉丽才总算是有了动静。 她有了个目标,并不是精心策划,也没有什么深思熟虑,仅仅一闪而过的想法。 她要离开,至少现在,她不要待在居所。 …… 大门仍敞开着。 她看见大门口站着的几名男士,他们不时朝咖啡馆内看,手里也握着几个看不清容貌的东西。 在斯嘉丽走近后,男士们抓紧时间离开了。 没有仔细去想他们,看向咖啡馆内忙碌的老板,他拿着一块崭新的手帕,在桌子上擦了又擦。 “他或许还不知道悲剧的发生。”带着这种幻想,斯嘉丽走入了咖啡馆。 听到动静,老板转过头,看见门口站着的蓝色后,他脸上立即露出一丝喜悦,忙把对方请进屋。 “洛丽塔呀……” “……叫我斯嘉丽吧。”斯嘉丽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情感。 她这是怎么了?老板认真想了半天,最终还是问:“为什么呢?政府不是在通缉你吗?” “是啊,政府在通缉我,”斯嘉丽低垂着脑袋,紧盯着洁白的地板,“但这里并没有其他人,不是吗?至少现在,可以用我原先的名字。” “等我一下。”老板没有多想,他走进房间,没一会,一杯黑如墨的咖啡被端到了跟前。 斯嘉丽在这片黑色中看见了倒映在上面的笑脸,这是再常见不过的,但此刻她竟觉得恍惚。 “史密斯那家伙什么时候带着他的同僚过来?”轻声细语的询问让客人回过神,她抬起头,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得啦,我不该问您的,那些警察的事情我得找政府,不过他们愿不愿意帮我就不知道啦。” 老板转过头,在咖啡馆内上下打量着,和往常一样,它干净如新,唯一的缺点就是它过于冷淡了。 富人老爷们看不上这家开在城北的咖啡馆,平民们也没有闲心去喝一杯咖啡,尽管老板对所有人都拥有无限的热情,但这并不能换来任何一方的驻足。 但好在,它也并非一无是处。史密斯与他的同僚总是会光临这家咖啡馆,他们为这里带来了一丝热闹。 只是近段时间,热闹没有再次降临,就连同志们也很少到来了。 “您会离开吗?” “嗯?”回忆者转过头,那对询问的目光已经落到了身上,急切的想要得到答案。 “不,我不会离开。” “真的?”斯嘉丽的惊喜传入耳中,得到的答复是又一次的肯定。 “当然,我不离开,我一直在这里,哪也不去。” “谢谢——”斯嘉丽轻轻点头,“我能问您个问题吗?” 老板一愣,随即,脸上绽放出笑容:“您说。” “您知道史密斯和他的同事的家在哪吗?”